謎團密布的昭和末年

來源: YMCK1025 2017-10-07 15:43:27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28619 bytes)

李淼:謎團密布的昭和末年 —— 格力高?森永投毒案

 

大家好,有一陣沒有寫長篇了。

從今天開始新的係列,題目叫做《謎團密布的昭和末年》。顧名思義,這是從昭和52年(1977年)開始,到昭和60年(1985年)結束的,一係列謎團重重的案件的梳理。

既然被稱作「一係列案件」,那麽在這之中牽扯到的各個案件,在其背後自然存在著一些讓人難以察覺的聯係。這些聯係隱藏得是如此之深,而每一起案件又相當錯綜複雜,讓大多數關注事件本身的人,都無法從全局上看清它們所指向的目的,以及真正的幕後推手。

這些事件包括:

《可口可樂投毒案》,1977年,東京。

《格力高?森永投毒案》,1984 – 1985,日本全國。

《JL123航班墜毀案》,1985。

無論任何一起,都是震驚整個日本的大案。

之前在這個公眾號裏發送過的《可口可樂投毒殺人案》,可以說是這一係列事件的「引子」。看過的讀者們想必都記得,這起案件幾乎是毫無頭緒的:有關作案者的身份、動機,盡管在警方動員了東京和大阪上萬名警力,都沒能找到確鑿的線索。然而,這起案件,其實僅僅是更大的謎團的開始。

在這次的長篇中,我會來嚐試給各位講明白,這幾起重大事件的前因後果,以及在這些重大案件背後的,更宏大、更黑暗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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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1977年年初發生過的「可口可樂投毒案」,已經過去了三年多的時間。在這起案子中,最終警方僅僅獲得了一個信息:犯人在利用各種方式,嚐試如何讓過路的人,將混有劇毒氰化鈉的食品飲料拿走,並且吃下。

在這起案件中,犯人用來投毒的僅有兩種物品:瓶裝可口可樂,和「格力高」牌巧克力。通過在可口可樂中的投毒,犯人直接導致了兩名路人的死亡。格力高巧克力的投毒,雖然最終作案物品被警方獲得後交給了格力高工廠,但在工廠的化驗分析下,也確實確認了劇毒物的存在。

這些信息,都被媒體在第一時間發送給了全體國民,日本社會陷入了短暫的恐慌。街上撿到的食品、格力高巧克力、劇毒氰化物,這些印象也都被深深地植入了每一個關注媒體新聞的讀者的頭腦中。

媒體新聞的生命力是十分短暫的。在這之後,70年代末的日本社會在快速的經濟增長下,讓全社會感到新奇、好奇或是震驚的事件層出不窮:

1977年9月27日,橫濱發生美軍偵查機墜毀事件。失去控製的美軍偵察機墜毀在了橫濱綠區的住宅區內,導致20多間民宅被爆炸引發的大火燒毀,死傷9人。

1977年9月28日,日航472航班被「日本赤軍」劫持,降落在了孟加拉國的首都達卡。在孟加拉政府解決劫機事件途中,孟加拉國的反政府軍趁機發動了軍事政變。

1978年8月12日,《中日和平友好條約》在北京簽字,中國和日本兩國關係從此進入了蜜月期,開展了大量的文化和經濟交流。當年,作為文革後第一部在中國公映的外國電影,高倉健主演的《追捕》成為了中國電影史上的一個奇跡,8億中國人觀看了這部日本電影,在社會上掀起了一股浪潮。張藝謀在家鄉看到了這部電影,毅然辭去了棉紡廠的工作,來到北京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

1979年1月26日,大阪發生了「三菱銀行人質事件」。犯人梅川昭美劫持了30名銀行員工,與警方展開了對峙,最終劫持犯被警方突入後擊斃,兩名警官殉職。

1979年7月11日,在東名高速的「日本阪隧道」裏,兩輛轎車與四輛載有油類的卡車發生追尾事故,在隧道中暴發了強烈的火災,導致9人傷亡。

而這一時期裏,日本的社會也在向著現代化高速邁進著。各大城市開始大規模建設地鐵,而居住在城市周邊地區的家庭,汽車的保有量開始迅速上升,每家每戶都至少有一輛小汽車。超市、小家電、遊戲機、動漫製品,在70年代末期幾乎一夜之間就遍布日本。

這是一個與舊時代說再見的時間點,也是我們所了解的現代日本的開始。

與此同時,象征著「與日本帝國主義抗爭」的日本左翼運動,從日本赤軍的集體出走為標誌,左翼團體們開始分崩離析,學生運動偃旗息鼓。

那些以「叛逆、反抗、批判」為標榜的學生運動領袖們,逐漸慢慢變得不那麽吃香,也沒有了那許多年輕男女們的追捧。反過頭來,讓年輕人羨慕敬仰甚至是崇拜的,是那些打扮入時的少女偶像,是在黃金時間脫口秀裏招人喜愛的搞笑藝人,是混合著民謠與搖滾的溫和叛逆的搖滾樂手,是村上春樹、今村昌平、篠山紀信、阪本龍一、村上隆這些文學、電影、音樂、攝影的藝術家。

1981年,第一批日本戰爭遺孤,從中國東北回到日本。《小姨多鶴》反映的就是他們這一批「特殊國民」的生活。與戰爭遺孤一起來到日本的,還有教皇約翰保羅二世。

1983年,日本迪斯尼樂園開業。

一切都像是在夢幻中發生的一樣,日本從紛紛擾擾的70年代,快步進入了黃金的80年代。而噩夢一般的回憶,卻在不知不覺中再次降臨在了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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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日經股票指數突破了一萬點大關。

這一年3月18日晚上,格力高公司的社長江崎勝久,在位於兵庫縣西宮市的母親家吃完晚飯後,回到了隔壁的自己家中。9點35分,兩名蒙麵男子手持手槍,從後門闖入了江崎勝久的母親家,將老太太挾持住後,從她身上搜出了隔壁社長家的鑰匙。隨後,他們兩人用鑰匙打開了社長家的後門,控製了社長夫人和女兒,將她倆捆在一起,用毛巾塞住嘴,關在了一層的廁所中。

兩名蒙麵男子不慌不忙,循著水聲向著一層的浴室前進。此時,社長正帶著自己兩個剛剛4歲的孩子,其樂融融地一起泡著澡。蒙麵男子猛地推開了浴室的門,用槍指著江崎勝久的腦袋,命令他站起來走出浴室。另一名蒙麵男子用準備好的繩索和膠帶,將兩個和父親一起泡澡的孩子也捆了個結結實實。

就這樣,江崎勝久被全裸著捆了起來,嘴被用膠布粘住,從家中被強行綁架。兩名男子將他押到門外,一把推上了停在門外的黑色旅行車,車子絕塵而去。這一切僅僅發生在10分鍾內,街上沒有過路人,也沒有目擊者。

大約晚上10點左右,被關在一層廁所裏的社長夫人和女兒齊心協力,解開了手上纏繞的繩索。她們第一時間跑到了電話機旁,撥打了110報警。警方隨後趕到了江崎社長家,在家中進行了詳細的勘察。然而,除了獲取了兩名犯人的腳印之外,警方的現場勘查幾乎一無所獲。兩名犯人戴著隻露出眼睛的滑雪帽,自始至終幾乎未發一言,社長一家人隻能通過身材猜測,這兩個人都是男性。

三個小時後,格力高公司的常務董事藤江,在大阪高槻市的家裏接到了一個匿名電話。電話中的聲音是個女人,要求他在淩晨2點之前趕到附近的澱川枚方大橋,在橋北的電話亭裏找到一個藍色的手提袋,裏麵裝著對江崎社長來說性命攸關的東西。說完,那邊就掛斷了電話。藤江感到很奇怪,於是便往社長家中打去了電話詢問究竟。

在與社長夫人通話之後,藤江才得知,就在幾個小時之前社長被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綁架了。當時還在社長家中調查的警察們,在詢問了具體的地點之後便直接驅車趕往了指定地點。淩晨1點45分,警方趕到現場,與早已抵達的藤江一起,在電話亭中果然找到了一個藍色手提袋。

藤江和警方一起打開了袋子,看到袋子中隻有一張從打字機上扯下來的紙,上麵寫著:

「人質在我們手上,準備好現金10億日元,和100公斤的金塊。把現金和金塊都裝在一輛白色的麵包車裏,明天下午5點之前,停在藤江部長在高槻的家門口。找一個對路況熟悉的駕駛員,讓他獨自開車。
聯絡通過藤江家裏的電話進行。這件事隻能讓藤江、銀行行長、司機和金子(社長夫人)知道,如果報警的話,我們就會殺掉人質。我們在警察、格力高、電話公司裏都有內線,如果你們想要用電話反向查詢我們的位置的話,我們馬上就會知道。而且,我們也在監視藤江的家,和格力高公司。
在車上準備好關西地區和高槻市的地圖,以及筆和紙。別想對現金和車子動什麽手腳,無線麥克風、竊聽器什麽的我們都能檢測得到,讓警察當司機也馬上會被我們識破。接到電話時,不許出聲講話,用紙把我們的指示記下來。
收到錢之後,我們檢查完畢後24小時就會放人。
紙幣不許用連號的新鈔。」

看到這樣一封明顯經過詳細計劃的綁架勒索信,警方相信,他們遇到了一個難辦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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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大阪府和兵庫縣警方,也在積極地進行著應對措施。因為這起案件發生於兵庫縣,而對方勒索贖金的地區位於大阪府,因此兩地的警方開始了協作調查,成立了共同專案組。

格力高當時是日本第二大的甜品點心製造商(第一是明治製果),在大阪是具有著數一數二知名度的企業。在大阪道頓堀,格力高的霓虹燈是很多遊客們合影的最佳選擇:

因為怕引起社會恐慌,警方希望能夠盡快破案;同時,因為案發時正是日本的企業年報公布前夕(日本的財政年度從每年4月開始,所以3月份對於大部分企業來說都要公布企業年報),格力高的經營者們,也不希望因為社長被綁架,而導致公司的股價下跌。因此江崎社長的家人、企業的高層,以及警方都做出了同樣的選擇:先答應綁匪的要求。

3月19日清晨,江崎社長夫人和常務董事藤江,就來到了大阪的銀行,按照綁匪的要求開始準備現金和金塊。10億元現金的鈔票,堆起來高達9.5米,重130公斤。再加上100公斤的黃金,讓準備現金和金塊的工作大費周折。

在日本的犯罪史上,要求如此之多的贖金,這是前所未有的。所以警方內部也對綁匪的真正目的存在著懷疑:如果要搬運這麽多的現金和金塊,顯然不是兩三個人就可以快速完成的。與之相比的是,在大多數的綁架案件裏,綁匪對贖金的要求基本上是「便於搬運攜帶」:如果綁匪不能快速方便地轉移贖金,那麽就會存在著在轉移財務時被捕的風險。在格力高公司準備好的小麵包車裏,現金和金塊基本上將車內後部空間塞得滿滿當當,這也讓警方做出了一個預判:

「犯人根本不會出現。」

果不其然,在一切準備就緒後,藤江家中的電話根本沒有響起過,滿載著現金和金塊的麵包車就孤零零地停放在藤江家的門口。3月19日下午,在藤江家中焦急地等待綁匪來電的社長夫人和家屬們開始哭成一團,認為犯人已經將社長撕票。而警方卻開始懷疑另一種可能性:

「也許綁匪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要錢?」

為了印證這一看法,警方開始詳細詢問昨晚案發時,社長母親和夫人的經曆。根據社長母親的回憶,她最初被這兩名蒙麵人綁起來搜身的時候,她曾經對綁匪們說,如果是要錢的話,家裏的保險櫃裏有1500萬現金,以及珠寶首飾若幹,可以全拿給他們。但是這兩名綁匪絲毫沒有反應,對社長母親提出的給錢的想法,根本沒有任何的回應,隻是專心地尋找著社長家的門鑰匙。

一般來說,如果對方的目的是金錢的話,那麽按照正常的邏輯,自然是多多益善。綁匪並沒有對唾手可得的財物動心,這讓警察們首先產生了懷疑。

其次,考慮到作案當天的情況,在社長一家人都已經被控製住的情形下,綁匪竟然沒有選擇綁架走那兩名不到4歲,幾乎沒有反抗能力的小孩,反而選擇了綁架42歲,正值壯年的社長本人,這也相當不符合情理。以綁匪的角度來說,如果選擇綁架人質勒索贖金,那麽顯然更容易控製、更便於轉移的小孩,是作為綁架對象的第一選擇。在這個時間將一名成年男性綁架走,顯然在看守人質、轉移人質的時候會增加非常多的麻煩。

考慮到這兩個因素,負責本案偵查工作的警察們開始覺得,綁匪的目的其實隻有一個,那就是控製江崎勝久社長的人身自由。

那麽問題就是,這些綁匪究竟是僅僅想要控製他,還是想要殺害他?

警方的這一推斷,將事件從一起綁架勒索案,引導向了「以泄憤為目的」的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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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警方的邏輯來說,不同犯案動機的事件,成為嫌疑人的人群也不相同。

舉例來說,如果發生了年輕女性在家中被殺的案件,而且現場沒有財物被翻找、丟失的痕跡,那麽懷疑為情殺的可能性就會大大上升,首先成為嫌疑人的就將是被害者的男朋友、前男友。而如果發生了一起精準的盜竊案,那麽與被竊家庭熟悉的人群,將成為最初的懷疑對象。

在江崎家的這起案件中,犯罪分子的主要特征有三:

目的不是為了錢,而是社長江崎勝久本人。
團夥作案,分工明確。
對江崎家的情況非常熟悉,連社長家的鑰匙在他母親的身上,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按照這個邏輯,警方開始按照泄憤目的犯案的思路進行了推斷,開始梳理江崎勝久社長的個人關係,試圖從中找出那個熟悉江崎家情況,對社長本人有恨意,具有犯罪動機的人。

格力高創辦於1919年,最初以製作牛奶糖起家,逐漸發明出各種深受兒童喜愛的糖果、巧克力,成為了關西地區最具知名度的食品企業。創辦者江崎利一,出身貧寒,自小靠販賣鹽、藥材等等貼補家用。19歲時父親去世,他挑起了養活全家的重擔,以公司注冊、代記賬為生。

1911年,利一的長子江崎誠一誕生。然而在誠一10歲的時候,他感染上了傷寒,身體非常衰弱。為了讓兒子強壯起來,利一嚐試讓誠一服用「牡蠣汁」來增加營養。出乎意料的是,誠一的身體狀況就此開始恢複。受到這件事的啟發,江崎利一便開始研究將牡蠣汁中的營養成分提煉出來,加入到牛奶糖中。而這,就是「格力高奶糖」的誕生故事。

被江崎利一予以極大期待的兒子江崎誠一,在長大之後卻完全是一幅「富二代」的樣子。他喜歡開著進口車兜風,牽著獵犬去打獵,對公司的經營毫不關心。1950年,39歲的江崎誠一在家中暴斃。而他的死,到目前為止也是個謎。

江崎勝久,1941年出生於兵庫縣神戶市,格力高創辦者江崎利一的親孫子,是格力高公司的第三代社長。1950年父親過世後,他在祖父的嚴格教導下長大。1964年,從神戶大學畢業後,他通過祖父的關係進入了鬆下電器,為鬆下幸之助擔任秘書。1966年,他回到格力高,從祖父的秘書開始做起,順理成章地接替了祖父的職務。1980年祖父過世後,公司暫交江崎利一的副手大久保武夫經營。1982年在董事會上,大久保武夫宣布退休,江崎勝久就任格力高公司董事長兼社長。

江崎一家的創業史可謂艱辛而又踏實。然而在家族前進的道路上,江崎家的擴張,是否招致了什麽人的嫉妒或是憎恨呢?警方提出想要對江崎勝久的親屬、業務和交友關係進行徹底的梳理。

江崎勝久的家族中,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弟弟江崎正道,比他小三歲,同樣從小被祖父利一養大。與被嚴格要求的勝久不同的是,祖父對正道充滿了溺愛,經常親自帶著他一起玩耍。1964年,在正道剛滿20歲的時候,祖父為了將來可以多給他分一些遺產,於是做了過繼手續,將正道收為自己的養子。

根據日本的遺產繼承法和繼承稅計算,由於兄弟兩人的父親已經過世,祖父如果將遺產按照繼承優先權進行分配,那麽作為孫輩的勝久和正道將所獲甚少,而且會麵臨高達55%的遺產繼承稅。利一將孫子正道收為養子,一方麵可以提高正道的繼承比例,另一方麵也就明確了要將格力高公司的未來,交給繼承較少的勝久的意願。

江崎正道從一橋大學商學部畢業後,不久就成為了「格力高營養食品公司」的董事長兼社長。這是格力高集團旗下的一家子公司。那麽,是否有可能,江崎正道嫉妒哥哥勝久的地位,而對自己的哥哥采取了如此極端的手段呢?

江崎勝久的妹妹高石一子,比勝久小2歲,嫁給了格力高集團秘書室室長高石勝比古。高石勝比古是江崎利一一手培養起來的一名骨幹,在公司中的威望很高。同時,他也由於是江崎家女婿的原因,很多高層都主動接近他,認為他非常有可能成為公司的繼任者。然而,在1982年江崎勝久就任集團董事長之後,高石的上升空間似乎受到了壓製。那麽,妹夫高石是否也有作案動機呢?

警方準備開始秘密監視江崎勝久的這對弟妹。盡管說起來殘忍,但是這種牽扯到公司繼承權的問題,往往最先被懷疑的,就是自己家的親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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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警方開始將勝久的弟弟和妹妹列為調查對象,但他們並沒有將這一設想透露給勝久的家人 —— 畢竟一旦透露的話,江崎家內部的關係將立刻變得非常險惡。為了搜集線索,警方安排了大量人手,進入格力高公司開始詢問社長勝久與身邊人的關係。

從對社長周圍人的問話中,警方得知勝久由於自小接受了祖父嚴厲的教育的緣故,對身邊的要求非常也相當嚴格。在他視察車間的時候,曾經因為工作人員的工作態度不夠積極,多次嚴厲責備過這些底層員工,甚至還有過直接開除的情況。盡管警方懷疑此事是否為被開除的員工懷恨在心所為,但通過進一步了解得知,格力高集團的高層圈子非常封閉,下層員工很難有接近社長家庭的機會,更不要說摸清社長家情況了。

看起來,能否從格力高的高層,那些大股東、董事們的口中得到情報,才是破獲這起綁架案的關鍵。然而,擺在警方麵前的這個問題,顯然缺乏一個好的突破口。

就在警方以為調查要陷入絕境的時候,傳來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

江崎勝久社長找到了。

3月21日,警方和江崎勝久的家人在惶惶中已經度過了兩天的時間,搜索調查沒有任何實質的進展。這一天下午2點半,大阪府茨木警察署接到了一個報警電話,是從大阪鐵路貨運中轉站打來的。報警的工人說,在倉庫附近有一名男子前來求救,說自己是格力高的社長江崎勝久。

警方迅速組織警力,前往這個倉庫。

趕到報警電話打來的地點,這裏確實是如那名工人所言,是一個儲放防災物品的倉庫。在倉庫管理處的辦公室裏,江崎勝久社長穿著一身全新的衣服,表情有些疲憊,但毫發無傷。警方立刻對江崎勝久進行了保護。在回程的警車上,江崎勝久向警方講起了自己這兩天的經曆。

19日夜間,綁匪們挾持著江崎社長,車子從西宮市出發,沿著海岸向大阪方向開去。在車上,江崎社長的頭並沒有被遮蓋起來,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車子行進的方向。到達了大阪之後,綁匪們將車沿著澱川向東北方向開去,在枚方大橋附近停下,用公用電話打了個電話,並且將一個藍色手提袋放在了電話亭裏。之後,車折返回來,沿著新幹線的線路行駛,在大阪攝津市的高架橋下停車,將他帶到了河邊的這個倉庫裏。

在關押勝久的倉庫中,空無一人。綁匪們將他帶到屋裏,將他的全身綁好在椅子上。第二天中午,外出的綁匪給社長帶回了便當,而且還有一身全新的運動服和運動鞋,讓他換上。在這兩天時間裏,勝久沒有遭受到他們任何的虐待,三餐正常提供。與警方想象不同的是,這幾名綁匪一改之前綁架時一言不發的樣子,甚至跟勝久聊了很多事情。

勝久也曾經提出過要自己支付贖金,但綁匪們拒絕了他提出的要求。這點再次印證了警方的判斷:這次綁架的目的,並非圖財那麽簡單。

在21日中午,綁匪們突然解開了捆著社長的繩子,對他說:「你走吧。」

江崎勝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度以為這是綁匪們的惡作劇。然而在幾名綁匪的催促下,他還是將信將疑地打開了倉庫的門。然而,門外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

原來,與這個倉庫隔河相望的,就是攝津市的市役所(相當於我國的市政府)。倉庫周圍有學校、工廠和公園,選擇這個藏身之處,綁匪們可謂是藝高人膽大。江崎勝久不敢多想,就沿著河岸一直向著最近的建築物跑去,不敢回頭張望。因為在椅子上坐得時間太長的緣故,或者是獲得自由後的激動,勝久跑了沒多遠就昏倒在地,隨後被大阪鐵路貨運中轉站的工人發現,通知了警方。

考慮到剛剛獲救後,勝久此時還處於心力交瘁的狀態,於是警方暫且將他送回家,約定好2天後,等他精力恢複一些後再進行詳細的詢問。然而勝久在到家後,立刻給公司的董事們打了電話,要求他們當晚到公司,召開緊急會議。

21日晚上8點,公司們的董事們全部到齊,勝久帶著些許疲憊的神情,主持了這次會議。會議是閉門進行的,所以內容我們並不可知。然而,在這次會議之後,江崎勝久的精神狀態卻發生了極大的變化。第二天,他閉門不出,將自己關在書房裏過了整整一天,跟家人也沒有說一句話。

而與此同時,警方認為此案已經告一段落,於是將江崎勝久被綁架並獲救一事,對媒體們和盤托出。當天的各大報紙雜誌上,都被這起綁架案占據了頭版的位置。通過警方初步掌握的情報,各個媒體都對這一事件的多名犯罪嫌疑人進行了報道,並且做出了諸多的推斷:黑社會參與、企業股東陰謀、公司上層合謀等等的說法,在市井間不脛而走。

3月23日,警方按照約定,來到了江崎勝久的家中,想要了解關於此案的更多情況。然而,江崎勝久拒絕了跟警方的進一步合作。無論警方如何勸說,他對這件事也沒有透露出一個字,隻是說這件事不用警方繼續操心,已經完滿解決了。

由於當事人拒絕合作,警方也隻能就此作罷。負責此案偵查的刑警們,此時雖然不甘心,但也是鬆了一口氣:社長毫發無傷,贖金沒有一分錢的損失。盡管警方沒能抓到嫌犯,但從結果上來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的話,也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麵。共同專案組的成員們,開始默默地收拾兩天來的調查結果,準備進行結案手續。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格力高?森永案件,此時才剛剛拉開帷幕而已。

我們下期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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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今天咱們繼續。

請沒上車的小夥伴抓緊了,不然後麵真的看不懂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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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說到1984年3月23日,警方來到格力高的江崎社長家,但是卻發現原本跟警方相當配合的江崎勝久社長,在召開了緊急董事會之後,卻變得三緘其口。無法獲得更多信息的警方,便開始準備結案。

結案的工作進行得並不順利,因為媒體已經將此事件鬧得在日本婦孺皆知,所以警方也並不好就此收場 —— 犯人的身份、動機等等都還是謎。而連日來,媒體各種捕風捉影的猜測,也讓警方憋了大大一口氣。

做不出任何像樣的調查,也拿不出嫌疑犯的線索,負責此案調查的警官們都感到了深深的恥辱感。

10天之後的4月2日,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起綁架案已經沉下水麵的時候,在格力高的江崎社長家,突然受到了一封恐嚇信。

信件是當天上午突然出現在江崎家的信箱裏的。這天是周一,也恰巧是格力高一年一度的新員工入職典禮。社長按照慣例,早上7點半就早早地出門上班。當天上午9點左右,社長正在準備入職典禮的發言時,他突然接到了妻子打來的電話。在電話中,妻子的聲音充滿了恐懼感。

「老公,家裏突然接到了一個不明的包裹,是寄給你的…」

江崎勝久的心猛然間沉了下去,他簡單地安慰了妻子幾句,就掛上電話,讓秘書準備車,匆匆趕回家中。在離開辦公室之前,他撥通了負責綁架案偵查的田崎警官的電話,向他說明了恐嚇信的事情。

上午10點,江崎勝久趕回了家裏,刑警們也隨後來到了他的家中。社長夫人眼圈通紅,手足無措地坐在客廳的沙發裏。廚房的餐桌上,靜靜地躺著那個包裹,最外麵寫著:

「江崎社長親啟 裏麵有恐嚇信」

社長和刑警們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裹,裏麵有一盤磁帶和一封信。磁帶的內容大意如下:

「準備6000萬日元現金,還是老規矩,不要連號新鈔。按照信件內容跟我們聯係。你通知警察也無所謂,因為你知道他們也無法保護你。知名不具」

錄音帶裏的聲音,是一名中年男性。

而恐嚇信的內容是:

「1. 本周六(4月7日)之前,在全國發行的報紙上刊登廣告,來答複我們的要求。
2. 4月8日晚7點,在西宮市熊野町的「MAMI」咖啡館等電話。
3. 交付現金的地方,在當晚再通知你。
4. 如果不接受我們的要求,小心你家工廠的加工車間。
5. 想想你那些照片,再好好考慮下我們的要求。」

看到這封信,在場的警察和江崎社長的臉色都變得相當難看。因為從之前的綁架案來看,綁匪們要求的10億元現金,看起來這個要求並非是真的 —— 因為10億元現金的運輸實在是太困難了。然而,此次要求的6000萬現金,其實隻用一個手提箱就可以裝下。這讓警方真真實實地感覺到,疑犯這次是來真的了。

而與這封信一起裝在信封裏的,還有一個眼藥水瓶。根據警方的化驗,在這個瓶子裏裝的全都是濃鹽酸。疑犯的意思傳達得相當明確:我們就是要當你的眼中釘。

至於疑犯提到的「照片」,江崎社長對此始終緘默,從未提到過是什麽照片。盡管在一些敲詐案中,敲詐犯往往會掌握一些被害人的「豔照」,但是從此前疑犯甚至對社長本人進行了綁架的情況來看,顯然這件事不是簡單的仙人跳那麽簡單。

署名「知名不具」,意思是「你知道我是誰,所以我就不寫名字了」。警方根據這個線索,再次詢問了江崎社長,他是否知道疑犯的身份。然而毫不意外的是,江崎社長拒絕回答警方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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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8日當天晚上6點40分,江崎社長在警方的暗中護送下,將裝有6000萬元現金的箱子帶到了指定的地點。按照疑犯此前針對社長本人的作案行為,遵照警方的指示,江崎社長在外套裏麵穿上了防彈衣。

同時,警方考慮到疑犯可能在那間咖啡館出現,於是為了控製住疑犯,早已安排了便衣警力來到那間咖啡館。當江崎社長走進店裏的時候,幾雙眼睛都悄悄地瞟了他一眼。江崎帶著行李箱,找到一個靠近吧台電話的位置,表情分外緊張。

時間慢慢接近了晚上7點鍾。也許是錯覺的緣故,店中充滿一種捉摸不透的緊張氣氛。江崎社長喝著冰咖啡,卻不停地擦著汗,而店裏幾名客人也煩躁地將手中已經看了很久的報紙翻得嘩嘩作響。不用說,這些都是埋伏在店裏的便衣警察。

秒針的每一次跳動,似乎都在牽動著江崎社長的心。疑犯並沒有在7點整打來電話,這讓在場的警察和社長都變得更加緊張。「是不是有了什麽變故?還是說我跟警方配合的事情敗露了?」江崎的心中在不斷重複著這些問題,他一次次地回想著自己從出門到進店的過程,是否有什麽細節讓他暴露了自己,讓暗中觀察的疑犯起了疑心,臨時取消了這次接頭。

終於,店裏響起了「咚咚咚」的聲音 —— 這是掛表在報時,已經是晚上8點整了。守望在店外的警察,認為這樣等下去是沒有意義的,甚至可能會發生變故 —— 萬一這是疑犯的調虎離山計呢?於是一直坐在店外車中的田崎警官來到店裏,坐在了江崎社長對麵的座位上,假裝熟人見麵的樣子,對江崎悄悄說: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

江崎社長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於是同意了警方的建議。他推著箱子走出了店門,將箱子放在後備箱中,開車往家走去。警察的車子不遠不近地跟隨在他的車子後麵護送。

回到家中的江崎社長,絲毫沒有展現出輕鬆的樣子。對他來說,沒有交付這筆6000萬元的現金,似乎是心中的一大負擔。他坐在自己的書房裏,徹夜未眠,直到清晨。而社長夫人也同樣擔驚受怕,倒在客廳的沙發上半睡半醒。

9日清晨7點45分,田崎警官給他家打來電話,突然響起的鈴聲將昏昏欲睡的江崎社長和夫人嚇了一跳。江崎社長按耐著心髒的狂跳,緩緩地拿起了電話。聽到了田崎警官的聲音,他才算鬆了口氣。

「江崎社長,您早。昨晚直到咖啡店關門,並沒有人來聯係過這件事。你家那邊情況正常嗎?」

聽到這個消息,江崎社長並未做聲,複雜的情緒讓他這時不知說什麽好。沉默許久,他輕輕地吐出了幾個字:

「辛苦你們了。」

之後就掛斷了電話。然後,他給秘書打去了電話,通知他取消當天的一切安排,自己要在家休息一天。但是當天上午,就在江崎社長在家休息的時候,位於大阪的每日新聞和產經新聞的分社辦公室,都收到了署名為「江崎勝久」的信件。信件內容為:

「因為格力高的江崎勝久社長不按照約定,與警方串通一氣,用不誠實的手段愚弄了我們。所以我們要對格力高進行一係列的報複行動。請各媒體的記者做好準備。江崎勝久」

很明顯,這是一封「挑戰書」,而目標直指格力高集團。

得到了消息的這兩家報紙,馬上在當天中午午刊印了號外。警方被這一變故鬧得措手不及,派出了大量警力去街頭收購這些報紙,想要阻止消息的傳播。然而,大阪的各家媒體也都在報紙刊印後第一時間獲得了這一消息。在4月9日當天的晚刊上,《格力高江崎社長再遭勒索》《格力高麵臨不明挑戰》的消息,立刻占據了當地新聞的頭版頭條。

同樣,在4月9日下午,兵庫縣的甲子園警察署,也收到了一封挑釁意味的匿名信。信件的寄出人,署名同樣是 江崎勝久。其內容是:

「傻瓜警察們 收
你們都是傻瓜嗎?帶了那麽多人來,是要幹什麽?
想要抓住我們這些專業人士的話,你們還差得遠。
給你們一些提示吧。
我們在江崎的身邊沒有眼線,在西宮市的警察裏也沒有眼線,你們所知道的線人們,也沒有認識我們的人。
要是想獲得更多的提示的話,就去報紙上發公告吧。要是這樣還是抓不到我們的話,你們就真的是一群飯桶了。縣警的本部長,幹脆辭職算了。」

收到了這封信後,本案的專案組成員們感覺想被人打了臉:他們自以為暗中進行的對咖啡館的布控,其實早已被疑犯們識破。警方到目前為止,儼然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木偶,一步步都在被人監視的情況下,自以為是地進行著自己所謂的偵破。

可想而知,格力高的股價也在當天大幅跳水。

由於之前所有的威脅、綁架均明確地指向了江崎勝久社長,於是為了亡羊補牢,警方開始在社長家附近設置巡邏,增派了警力對社長一家進行保護。然而,疑犯們所聲明的「報複」,還是按時來到了。

4月10日晚21時,在格力高的大阪總部,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在新商品試驗室中,大火迅速吞噬了整座試驗樓,並且波及了鄰接的生產車間。消防隊在起火10分鍾後趕到了現場,開始對火災進行撲救。幾乎與此同時,位於3公裏外的格力高營養食品公司的車庫裏,運送食品的封閉貨車也突然起火。幸運的是,由於當晚貨車中沒有商品,而且油箱幾乎是空的,所以火災並未造成太大的影響。在員工的撲救下,火勢很快就熄滅了。

消防隊在撲滅大火後,在兩處起火點都發現了用來盛放汽油的手持油桶。同時,住在工廠附近的居民們在起火後,都紛紛走到戶外來觀望火情。據他們反應,在兩處地點起火之後不久,都看到了一名戴著棒球帽,身穿白色工作服大褂,戴著口罩的男性急匆匆離開。在離開的過程中,他將套在最外麵的白色大褂脫下,塞進隨身攜帶的雙肩背書包中。然而因為天色已晚,以及該人物戴著口罩的原因,居民們都無法提供該名男子的長相。

警方初步判斷,這是兩起具有聯係的人為縱火案。在對總部車間的走訪中,調查員們注意到,在當天20時35分許,晚班的工人剛剛將車間的大門鎖上,同時開啟了緊急出入口的小門,為了方便夜班加班人員的進出。同時,按照工廠的習慣,每天晚間20:30 – 21:30,這個緊急出入口的紅外探測器都會被關閉,防止夜班人員進入工廠時觸發警報。等到夜班人員全部到崗之後,紅外線探測器才會被再次開啟。

毫無疑問,縱火的人對格力高工廠的運作機製,了解得相當清楚。

得知了這一消息的江崎勝久社長,卻似乎毫不意外,他表現得依舊如故,每天按時到達公司,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自己的工作。

而之前在調查江崎社長綁架案的警方小組,卻傳來了一個頗有深意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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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在江崎社長從綁架案中成功逃脫之後,專案組成員們並未就此徹底終止調查。幾名負責證物分析的警員,在回收了江崎社長逃走時所穿的外套之後,得出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結論:

這身外套,竟然來自格力高公司。

在上一期中,我曾經介紹過,江崎社長是赤身裸體被綁架到這間小倉庫中的。第二天,綁匪們為他準備了一身新衣褲。警方在事件之後拿到了這身衣物,對衣物的纖維和染料進行了分析,想要找出這身衣物的來源。

警方原本認為這身外套來自某家連鎖服裝店,然而根據麵料的分析,發現這件衣服的製作材料,使用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的材質和紡織方式。盡管在製作服裝時,麵料經過了翻新,但種種跡象表明,這批麵料來自於新潟的一家紡織廠,案發時依然在營業。順著這條線索,警方找到了這家紡織工廠裏的老員工,才了解到這身衣服的來龍去脈。

原來早在1943年,日本當時麵臨著太平洋戰場戰事吃緊的情況,從日本各地和海外殖民地開始大量征兵。為了克服工廠勞動力不足的情況,格力高的創業者江崎利一,緊急招聘了一批18歲以下的年輕人,在日本和偽滿洲國都成立了「格力高青年學校」。一方麵,格力高宣稱這是為了給日本後方提供足夠食品的需求,從戰時計劃經濟裏保存下了一批青年勞動力;另一方麵,江崎利一也對這些年輕人許諾,在「青年學校」中工作三年,就可以轉為格力高的正式員工。

學校成立不久後,新潟的這家工廠便為格力高的這所青年學校製作了第一批校服,使用的正是逃跑時社長所穿的那身衣服同樣的布料。第一批訂單共有4000套,按照合同,格力高會在之後五年之內,將訂單分批付款買下。

於是,在各地的「格力高青年學校」裏,一時間聚集起了近千名臨時工,開始了半工半學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長,1945年日本戰敗之後,工廠裏需要使用到的麵粉、砂糖、牛奶都成為了美軍占領下的管製物資,工廠無法獲得足夠的原材料,於是隻得開始部分停工。那些原本得到了江崎利一許諾的年輕臨時工們,大部分在1945年10月遭到了解雇。

為了區別各處「青年學校」,格力高當時對各個地方的學校的製服,進行了不同的染色。盡管這件衣服在翻新時,已經被染成了黑色,但從麵料接縫處的殘存色素進行分析,確認衣服的原本顏色是草綠色。而當時被配發給草綠色的格力高青年學校,隻有位於沈陽市的一家。

在之後的調查中,警方了解到,由於地處物產豐富的中國東北,所以獲取各種製作點心所用的材料相對方便,中國東北沈陽市的這家格力高青年學校,在當時擁有著數量最多的「青年學員」。然而,在1945年日本宣布戰敗投降之後,大批來自沈陽的這所學校的臨時工回到了日本本土,卻因為人手過度富裕的原因,全部被格力高公司解雇。所以來自於這家學校的年輕臨時工,很多人都對格力高心懷恨意。而江崎社長遭綁之後,綁匪讓他穿上這件有著「格力高黑曆史」的衣服,究竟是巧合,還是有意而為之呢?

而對到了80年代才接手格力高的江崎勝久社長來說,他恐怕是根本了解不到個中深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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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部發生火災後的第二天,4月11日早晨8點10分,江崎社長的家中接到了一個中年男子打來的電話。按照警方指示,社長對這通電話進行了錄音。在電話中,這名男子顯然對社長的聲音非常熟悉,直接開門見山地說:

「勝久,昨天隻是給你點兒顏色看看。以後小心點兒。」

之後就掛斷了電話。

警方在拿到電話錄音後,對警方資料庫中的可能相似錄音進行了比對。果不其然,在另一起與格力高相關的案件中,警方找到了與這名男子聲音非常相近的聲音。

另一個相似的聲音,來自於六年前的1978年,格力高的一名董事的報案。

1978年8月17日,在格力高的一名董事家中,突然出現了一盤錄音帶。這盤錄音帶是何時、由何人送來的,沒有人知情。但是在這名董事播放了錄音帶之後,大驚失色,立即通知了當時的社長大久保武夫和警方。

在這盤時間為68分鍾的錄音帶中,一個自稱來自「部落解放聯盟」的中老年男子的聲音在緩緩訴說著。內容是這樣的:

1. 一群左翼過激青年準備對格力高集團進行打擊。
2. 打擊的方式包括:綁架公司高層,放火,對格力高的商品進行投毒等等。
3. 他們提出,如果格力高願意支付三億日元現金,就可以取消對格力高的這一係列行動。
4. 在自己(該中老年男子)的勸說下,對方同意將金額減為1億7500萬元。
5. 聯絡方式是通過全國性報紙發放公告。

因為這盤磁帶出現的時間是昭和53年,因此它也被稱為「五三年磁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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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部落解放同盟」,其實是一個左翼人權活動組織。說來話長,我長話短說。

日本自古以來,社會階層比較固定,幾乎沒有出現過大革命,尤其是從下層民眾開始的革命。因此,下層百姓千百年來,幾乎都過著同樣的日子。同時,由於日本古代時篤信佛教,因此絕大部分國民相信殺生是犯罪,宰殺牛馬、處理肉類和皮革的工作,以及負責給犯人處刑的職業,都是肮髒的營生,會受到詛咒,血脈也會變得汙濁。

事實上,在日本古代,上至貴族下至百姓,飲食基本都以素食為主,魚肉則是難得的蛋白質來源。因為缺乏烹調經驗,而且沒有成熟的養殖畜牧業,牛肉、豬肉、馬肉這些獸肉,在當時是被視為不潔的食物的。長此以往,那些從事皮革業、獸肉處理等等的人們,便被大多數人鄙視,隻得將家搬到離村子較遠的地方。一般的家庭,也非常抗拒和從事這些「肮髒行業」的人家通婚,所以這些被排擠的人,隻能彼此通婚,甚至近親結婚。幾代人下來,這些人就成為了兩個新的社會階層。與原本的四層社會階層加在一起,就成為了:

「士、農、工、商,穢多、非人」六大社會階層。

在日本明治維新之後,原本的士農工商階層發生了一定的遷移和混雜,但「穢多」和「非人」這兩個階層,社會地位始終沒有太大的改善。他們聚居的村落,便被稱為「部落」,而居民們就被稱為「部落民」。直至現代社會,對這兩個階層的歧視依然存在,一些出身於這些部落的人,被迫篡改姓名和出生地,來回避就學、就業、成親時的社會偏見。

為了自救,獲得更好的社會待遇,部落民自發地聯合起來,展開了各種抗議活動。而統籌規劃這些活動的組織,就是文中提到的「部落解放聯盟」。一般來說,這一組織是帶有「反傳統」「反社會」性質的左翼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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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盤磁帶的內容聽起來過於宏大,所以盡管在格力高的高層中有幾名人員知道這起敲詐案的存在,但是在當時並未引起格力高公司的重視。他們在報案之後,警方也隻是暫時性對格力高的工廠增加了監視。在風平浪靜地度過了最初1個月後,警方便認定這是一起惡作劇,將案件關閉後,隻是將磁帶作為證物收在了警方的證物庫中。

經過聲紋比對,警方確認在「五三年磁帶」中出現的這名中老年男子,與在1984年4月11日向江崎社長家中打來電話的人,是同一個人。

在重新播放過這盤錄音帶後,警方很快發現,迄今為止在1984年發生的這幾起與格力高公司相關的案件裏,從作案手段、過程甚至是聯絡方式,都嚴格遵守了這盤1978年的錄音帶中的內容。一盤儼然是「預言書」般的錄音帶,其背後還隱藏著另一個讓警方感到不安的線索。

那就是「對商品進行投毒」。在錄音帶中,那名男子明確地說明:

「他們會對格力高的巧克力用氰化物進行投毒,放在東京火車站地下的八重洲商店街裏。」

這與1977年2月14日當天的「格力高杏仁巧克力投毒案」—— 同時也是「可口可樂投毒案」的後續案件 —— 完全吻合。而在「可口可樂投毒案」中所存在的諸多疑點,似乎在此刻終於得到了久違的說明……

關於可口可樂投毒案,請參見: 可口可樂殺人事件

大家好,今天咱們要講的故事很有意思:一個是我最喜歡的飲料:可口可樂,另一個是我最喜歡的話題:殺人事件。

究竟可口可樂和殺人事件是怎麽聯係在一起的,就讓我來慢慢講給你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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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之前我在網上查了一下「可口可樂」和「殺人」這兩個關鍵詞,搜索結果顯示有一些人想過「先讓人喝下可樂,然後再給他吃曼妥思薄荷糖,撐爆他的胃」… 不得不說有這種想法的同學對胃液促使碳酸分解的事情一無所知… 另外還有一個新聞說福建沙縣某女子參加一宴席喝了大量可樂,腹痛難忍去醫院就醫後發現胃破裂不治身亡… 然而醫生說在該女子胃裏發現了3000毫升的液體 —— 一口氣喝下兩瓶大可樂,這不是撐死,是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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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1月4日淩晨,時鍾剛剛走過0點,6名在新幹線餐車上工作的青年,帶著一身疲倦走出了品川車站。

新幹線在開業之初,為了給長途旅客提供餐飲,設置了餐車。然而,隨著各地車站內餐廳的繁榮發展,以及新幹線的逐步提速使旅途時間縮短,從2000年起新幹線便開始逐步取消餐車的設置,到2016年,所有的新幹線都停止了餐車服務。

這幾名在餐車工作的青年,幾乎都是高中生和大學生,利用寒假的時間來餐車上打工的。他們從品川車站西口出來後,向著日本鐵路員工宿舍,一邊聊天一邊慢慢走著。突然, 一個女孩在品川王子酒店門口的電話亭邊,發現了掉在地上的一枚10元硬幣。

她走過去,撿起了這枚硬幣,正想跟大家說自己幸運地撿到了錢的時候,突然看到在電話亭的地上,躺著一瓶可口可樂。

(那個時代的可樂,絕大部分都是這樣的玻璃瓶裝。)

大家這時也圍了上來,看到了那瓶可樂。「是不是誰喝剩下的啊,去看看吧」,幾個朋友紛紛說。

女孩打開電話亭的門,撿起了那瓶可樂,看了看,瓶蓋還是完好的。於是她放心地對大家說:「蓋子還沒打開呢,估計是誰打完電話忘在這裏的。」

「真幸運啊!那咱們拿走吧!」一個朋友說。

於是女孩拿著可樂走出了電話亭,她對這一群人裏最年輕的檜垣明說:「我不愛喝碳酸飲料,這個給你啦!」

檜垣明接過可樂,便裝進了自己的外衣兜裏。

檜垣明16歲,就讀於京都的一所高中。他的父親是日本鐵道(JR)的一名員工,於是便趁學校放寒假的時間,把他介紹到了新幹線上打零工,在新幹線餐車上當服務員。他性格活潑,前輩們也都很照顧他。

大概0點10分左右,一行人回到了宿舍。因為第二天輪休,所以大家輪流著去浴室衝了澡之後,就聚在了宿舍二層的員工休息室裏,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聊天。時間接近淩晨1點,檜垣明突然想起了撿到的那瓶可樂。

他在回到宿舍後,就直接把那瓶可樂放進了餐廳的冰箱裏。於是他站起來,走到休息室隔壁的餐廳,拿著那瓶可樂回到了休息室。用起子打開蓋子,檜垣明舉起瓶子就咕咚咚喝了幾口。突然,他把嘴裏的可樂噴了出來,跑到休息室的水龍頭前,開始漱口。

同事們看到這一幕,趕忙問檜垣明究竟是怎麽了。垣明一邊漱口,一邊說:

「這瓶可樂不對勁,又苦又澀!」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後,檜垣明突然兩眼翻白,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識。同事們趕忙上前,看到他倒在地上,雙拳緊握,身體不停地抽搐著。於是大家趕快撥通了急救電話,10分鍾之後,救護車趕到員工宿舍,用擔架將此時已經完全沒有反應的檜垣明抬上車,送到了就近的品川綜合醫院。

在急救室裏,醫生們觀察到檜垣明已經失去了自主呼吸,於是對他進行了氣管切開術,插入呼吸機,並且進行了緊急洗胃。然而,檜垣明始終沒能恢複呼吸,並且生命體征急劇下降。1月4日清晨7點30分,檜垣明被宣布搶救無效死亡。

因為死者的死亡過程太過迅速,負責搶救的醫生懷疑是急性中毒所致,於是也在第一時間通知了港區的高輪警察署。警方趕到現場後,屍檢工作立刻展開。從初步的屍檢情況來看,屍體沒有任何的外傷,但是在皮膚呈現出大麵積的粉紅色。根據法醫判斷,這很可能是氰化物中毒所導致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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氰化物中毒,一般由口服氰化物的無機鹽所導致。根據服用量不同,死亡時間從幾秒到5分鍾左右不等,起效非常迅速,因此大部分搶救都無法及時進行。常見的氰化物無機鹽有氰化鉀、氰化鈉等等,因為這些物品在金屬冶金、電鍍工業中屬於常見化工原料,因此在劇毒物品中屬於相對常見的品種。

發生氰化物中毒時,患者會首先出現劇烈的嘔吐和呼吸困難,之後心跳加快,發生全身痙攣,最後進入昏迷,血壓急劇下降,呼吸衰竭直至死亡,並且會很快在皮膚上出現大麵積的粉紅色甚至是櫻桃紅的紅斑。

氰化物的致死量非常小,往往隻需要 0.1 – 0.2 克便可以置人於死地。從一戰開始,很多負責秘密情報工作的人員便會為自己準備氰化物膠囊,以備在被敵方抓捕後自殺使用。曆史上死於服用氰化物膠囊自殺的人有很多,其中最臭名卓著的就是「曆史上最殘忍的劊子手」,納粹黨黨衛軍頭目海因裏希?希姆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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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步判斷可能是氰化物中毒後,高輪警察署的警察於當天上午8點,立刻趕往品川附近的國鐵員工宿舍,在二層的休息室中,他們找到了檜垣明曾經喝過的那瓶可樂的瓶子和瓶蓋,並且對地板上檜垣明的嘔吐物進行了采樣,送回分析實驗室進行毒物檢測。

就在此時,高輪警察署又接到了一起報警電話:幾名行人在上班路上,於品川站西口的路上發現了一名倒臥於便道上的中年男子。巡警趕到現場,發現這名男子已經失去了意識,於是通知了附近的醫院。急救車趕到後,急救人員確認這名男子已經死亡。

警方在現場對這名中年男子的屍體進行了初步的勘察:屍體沒有明顯外傷,俯臥於國道邊的便道上,隨身攜帶的物品隻有25日元硬幣,一條毛巾和一瓶尚未開封的力保健。屍體衣著為工作服,穿運動鞋,是典型的體力工人的打扮。然而,在屍體上沒有發現與他個人身份相關的任何證件和資料。按照程序,警察將這具屍體送往了首都監察醫務院,準備按照不明身份的屍體進行司法解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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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9時15分,這名中年男子的屍體被送到了解剖室。法醫在剪開這名死者的衣物後,發現了大麵積的粉紅色紅斑出現在屍體的皮膚表麵。法醫立刻意識到了這可能是一起氰化物中毒,於是在提取了胃中的殘留物後進行分析,確定了這一判斷。

另一方麵,從檜垣明喝過的可樂瓶中,以及他的嘔吐物中,實驗室也給出了「含有致死劑量的氰化物」的結論。從檜垣明撿到那瓶可樂的電話亭,到第二天清晨發現的這具中年男子的屍體的位置,兩者距離不到600米。於是警方立刻做出了判斷:這兩起氰化物中毒案之間肯定存在著聯係。

高輪警察署的警員們對發現中年男子屍體的地區進行了調查,發現了以下這些重要的線索:

1. 距離發現該男子屍體的地點不到10米的一處電線杆下,警方發現了一瓶隻剩一半的可樂;

2. 在這個電線杆下,有一處嘔吐的痕跡;

3. 在距離電線杆100米左右的地方,一間電話亭裏地麵上有大量灑出的可樂痕跡,一個可樂瓶倒放在地麵上;

4. 從這間電話亭到電線杆的路麵上,警方發現了兩個可樂瓶蓋。

意識到這可能是一起大規模投毒案,高輪警察署迅速通知了品川區警察局,要求增派警力,對該地區及附近地區進行密集調查。

上午9點50分,品川區警察局在接到這個消息後,立刻命令高輪警察署附近的其他地區也迅速對路麵上可能出現的,不明來源的食物和飲料進行收集。同時,警方向學校、工廠等處發布了緊急通知,要求人們不要食用或飲用任何來路不明的物品。

經過細密的排查,警方在附近地區並未發現任何可疑的物品。當搜索進行到當天下午13時左右的時候,警方有了新的收獲:在距離檜垣明他們撿到可樂的電話亭600米處的一家雜貨店門口,一台公用電話的旁邊擺放著一瓶可樂。警方迅速回收了這瓶可樂,並對過路的人們進行了詢問,想要找出與放置這瓶可樂的人相關的線索。

根據雜貨店店主的回憶,當天上午10點,在她開店的時候,這裏還沒有這瓶可樂。警方又調查了這部公用電話的使用情況,在當天上午10:13和12:25的時候,分別有兩個人使用過電話。根據警方向來電號碼詢問後,確定了這兩名先後打過電話的人。根據他們回憶,都沒有發現這瓶可樂的存在。

就在這時,一名路過的中學生提供了重要的情況:當天中午12:40分左右,他騎車去超市買東西,路過這裏時看到了這瓶可樂。當時他原本想拿走這瓶可樂,但因為要去超市,帶著不方便,於是打算回來路過時再拿走它。然而在他回到這裏的時候,警方已經發現了這瓶可樂並開始了調查。

也就是說,在12:25分至12:40分這短短15分鍾時間裏,有人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這瓶可樂放在了這部公用電話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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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1月4日全天的搜索,警方總共找到了四瓶可樂,其中三瓶已經開封,一瓶尚未打開。在當晚,實驗室對這四瓶可樂的殘留物都進行了詳細的分析,發現作案人投毒所使用的是氰化鈉。然而,在對氰化物含量進行分析的時候,警方有了意外的發現:這幾瓶可樂中所含的氰化物劑量完全不同。

1. 導致檜垣明死亡的可樂中,根據推算,氰化鈉總含量為1.4 – 1.6克。

2. 在導致身份不明的中年男子死亡的可樂中,氰化鈉總含量為 1.9 克。

3. 在電話亭中發現隻剩一半的可樂中,氰化鈉總含量為3克。

4. 最後於雜貨店門口發現的可樂中,氰化鈉的含量高達9克。

一瓶可樂的容量為190毫升,而氰化鈉的致死劑量為 0.15 – 0.2 克。也就是說,最後這瓶可樂隻需要4毫升左右,就可以置人於死地 —— 作為參考,一般人所謂「喝一口」,大約是20毫升。

同時,警方對瓶子上殘留的指紋,也有了新的發現:在第二個可樂瓶上,發現了與已經死亡的中年男子相同的指紋。為了確認該名男子的身份,警方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將這個指紋與「刑事案件指紋庫」中的指紋進行了比對,結果發現該名男子竟然是一名在逃犯,叫做菅原博。

菅原博,46歲,出生於山口縣的下關市,家中從事林木業。因為與父親不和,他25歲時自己跑到了廣島,在那裏與一名女性結婚。30歲時他與妻子離婚,之後多次因為入室盜竊被警方拘捕,但由於盜竊數額很少,所以隻對他進行了罰款和緩刑處理。33歲時,他隻身一人來到了岡山市,在車站前謊稱自己是從東京來出差的公司職員,因為錢包被偷無法回家,向過路的行人們「借錢」。為了騙取信任,他還自己準備了大量的假名片,每次隻從行人身上騙取幾千日元。幾天之後,他被岡山站前派出所以「小額高頻詐騙」的罪名逮捕。

小額高頻詐騙,在日語中稱為「寸借詐欺」,是指多次以獲取較少金額而進行的詐騙活動,類似於我們在中國經常看到的「女大學生沒錢上學而在站前乞討,但其錄取通知書係偽造」等等情況,在日本是觸犯刑法的行為。就在派出所對菅原博進行審訊時,他趁機逃跑,從此銷聲匿跡,在之後13年的時間裏下落不明。

未曾想,他在當時留下的案底,卻成為了他死後確認身份的唯一憑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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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個可樂瓶上,警方也發現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指紋。這個指紋與之前所有涉及本案的人員不符,同時在刑事案件指紋庫中也沒有類似的比對結果。從可樂已經被開封的情況來看,警方懷疑這個指紋的所有者,很可能誤飲可這瓶可樂。然而到當晚為止,警方卻沒有收到更多的中毒報警。

如果這個指紋不是受害者的,那麽難道是作案人的指紋嗎?

就在警方為這第三瓶可樂上的指紋苦苦思索的時候,一名高中生給110打來了電話,說自己在1月4日淩晨,曾經看到過這瓶可樂。

這是從案發以來,警方接到的唯一一名事件目擊者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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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5日上午,警方將這名高中生叫來高輪警察署。在這裏,警方向他詳細了解了當晚的情況。

這名高中生在1月2日前往長野滑雪,並於1月3日晚23時乘坐火車回到了品川。從品川車站出來後,他想要給朋友打個電話,於是便來到了警方發現第三瓶可樂的這個電話亭。撥通朋友家電話後,他突然注意到在電話亭的地上,躺倒著一瓶尚未開封的可樂。於是他單手將這瓶可樂撿起來,一邊打電話一邊用手指掰了一下瓶蓋。沒曾想,瓶蓋竟然打開了,而且也不像一般我們打開可樂那樣湧出大量氣泡,而隻是冒出了一點氣體。隨著氣體的噴出,幾滴可樂也沾到了他的手上。

他一邊打著電話,一邊習慣性地用嘴舔了舔沾到了可樂的手指,結果他發現可樂的味道又苦又澀。本想喝一口的他,嚐到了這個味道後覺得這瓶可樂不太對勁,於是在掛上電話後,他就將這瓶可樂扔在了電話亭裏的地板上,走回了家。到家之後,他出現了頭痛和心慌的感覺,但很快症狀便消失了。

警方采取了這名高中生的指紋,確實與第三瓶可樂瓶身上的指紋相符。同時,警方通過詢問這名高中生的朋友,也證實了他1月3日當晚打過電話的事實;在這名高中生提供的資料裏,警方也找到了他當晚乘坐火車回到品川的車票。他具有作案時間的嫌疑初步排除。

為了獲得更加準確的信息,警方從1月5日起,對發現毒可樂地區周圍的居民進行了大規模的走訪,想要獲得更多的目擊情報。然而,在走訪中警方卻發現了在這起投毒案件背後,更多的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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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1月3日,也就是投毒可樂出現的當晚,日本還處於新年假期中。因為時值冬季,到了夜晚街上的人流很少。根據警方的調查,有兩名當晚路過石榴阪的行人,曾經目擊到了電話亭中出現的可樂:

第一名行人於1月3日當晚 20:30左右,路過了品川王子酒店門口的電話亭,曾經看到了有一瓶可樂擺放在電話亭中;

第二名行人於1月3日當晚 22:20左右,路過了後來那名高中生發現了可樂的電話亭。但是據這名行人反映,他看到那瓶可樂已經歪在地上,而且電話亭中有可樂灑出的痕跡。

也就是說,在當晚 22:20 至 23:00 這40分鍾時間裏,作案人發現了那瓶倒放在地上的可樂,並且及時清理了現場,換上了另外一瓶毒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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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根據附近的居民反映,街上可疑的未開封可樂,事實上從2個月前的1976年11月,便已經出現了。

在1976年11月中旬,一些進行早鍛煉的人們發現,在品川站西口的「石榴阪」地區,經常有不明來源的可樂出現:有時是在路邊的草地上,有時是在綠植裏,有時放在路旁的台階上,有時出現在電話亭中等等。

12月20日,一名上班族看到幾名小學生從草地中撿到了一瓶可樂,當他們想要打開這瓶可樂的時候,卻掉在地上摔碎了。2天之後,這名上班族在同一地點,發現在草地中又出現了一瓶新可樂。

而根據每天清晨都會沿著這條路進行晨跑的幾名居民回憶,出現過可樂的位置大概有6、7處,但是差不多每隔3天左右,這些可樂便會挪動一下位置,有時會出現在更加顯眼的地方。

盡管如此,但是在從1976年11月中旬直至年底的這段時間裏,卻沒有任何人中毒的報案。從這些情況出發,負責偵查此案的刑警腦中,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很恐怖的構想:

「作案人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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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發刑警們的疑慮的,是這三個反常的細節:

A. 作案人曾經多次在品川車站西口附近的街道上,擺放無毒的可樂,曆時達2個月之久;

B. 這些擺放可樂的位置,經常被作案人調換、調整;

C. 在案發當天,所有被投毒的可樂中,氰化物的含量都不相同。

假如說作案人的目的,隻是想用投毒的可樂殺人的話,那麽大可不必這樣破費周折。但如果換個思路,他進行了如此之多的「嚐試」,結論很可能是:他在進行一種「試驗」。

從這個思路出發,作案人的目的也就很清楚了:

在第一階段裏,他嚐試在街道上擺放可樂,目的在於觀察「究竟放在什麽位置的可樂,可以被行人發現並且拿起來」。

在第二階段裏,他嚐試在可樂中加入不同劑量的氰化物,目的在於「究竟混入多少氰化物,可以不引起人們的警覺,嚐試喝下可樂。」

如果這樣的推斷成立的話,那麽很可能,在1月4日的淩晨,這名作案人就躲在街上的某個黑暗的角落裏,緊盯著他布置下的那幾瓶毒可樂,並且暗中觀察著受害人痛苦地倒斃街頭。

這樣一來,刑警們迅速意識到了一個可能發生的情況:既然前麵都是「試驗階段」,那麽這名作案人,一定還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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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在現場收集到的證據中,共有四個可樂瓶蓋。這四個瓶蓋上都有打有「T」字母的鋼印,並且在邊緣印刷著「702」、「706」和「709」的數字。通過走訪日本可口可樂公司,警方查明鋼印「T」,是可口可樂東京多摩灌裝廠的生產標誌,而702、706、709這三個數字,分別代表了1976年8月下旬、9月下旬和10月中旬的三批生產批號。

從多摩灌裝廠,警方了解到這三批可口可樂的總生產量,為900萬瓶。也就是說,用來投毒的這四瓶毒可樂,是來自於這900萬瓶中的隨機4瓶。考慮到如此之大的生產規模,作案人如果是潛伏在工廠裏,在生產環節對這四瓶可樂進行投毒的話,他要追蹤這四瓶可樂是完全無法做到的。因此,警方排除了毒可樂是來自灌裝工廠的這個可能性。

而這900萬瓶可樂的流向,事實上覆蓋了關東地區多達600多個批發商,以及上萬家零售商。顯然,從這個渠道進行調查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另一方麵,調查用來投毒的氰化鈉的來源的警察們,也遇到了困難。

氰化物在工業上的用途很廣,除了冶金和電鍍之外,在印刷、噴漆、金屬除鏽等等方麵也有廣泛的應用。

品川地區位於東京市區南部,南邊與其鄰接的地區包括大田區、川崎和橫濱。然而,在這三個地區裏,都分布著大量的從事電鍍、金屬加工相關的工廠,而且還有大量的倉庫和物流公司。單純從使用氰化鈉的工廠數目來看,其總數就達到了1301家,而且除了一些大型工廠之外,很多小工廠對於物料和化工品的管理,其實都是很模糊的。

而如果把氰化鈉的流通環節也考慮在內的話,那麽這個搜查範圍將擴大到幾乎整個京濱工業區,接近3000家企業和工廠。如此龐大規模的搜查,恐怕對警方來說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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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發警方更大懷疑的,是這名作案人選擇的地點:品川站西口,石榴阪。

石榴阪其實隻是一條長度不足300米的坡道,從品川車站西口出來後,經過一片被酒店和購物中心包圍的街道,向北一拐就進入了東京市內數一數二的高檔住宅區 —— 白金台。這一地區裏,除了附近酒店的旅客之外,幾乎沒有什麽外來流動人口。

而居住在這附近的居民,普遍家境較好,幾乎不太會有人會食用從街上撿來的,來路不明的飲料和食品。如果作案者的目標僅僅是想要用這些毒可樂殺人的話,恐怕在上野、淺草這些流浪漢聚集的地區投放,會出現更高的成功率。

然而,這名作案人偏偏是舍棄了低收入人群聚居的地區,反而選擇了人口素質相對較高的住宅區來放置這些含有氰化物的可樂。讓他這麽做的原因,可能有兩個:一個是他有著報複社會的反社會心理,而且報複的目標是相對有錢的人;另一個原因,就可能是他恰好住在附近,甚至可以從自己的家中觀察到他進行投毒的位置。

無論是哪種可能性,這都說明了進行投毒的人,不是衝動作案,更不是普普通通的暴力型犯罪,而是一名蓄謀了很久的高智商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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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品川區的警員們都繃緊了神經,在各個社區宣傳不要誤食來路不明的物品,並且有了類似情況迅速通知警察。在這個寒風凜冽的1月,每個晚上都有警員在品川站附近的街道上蹲守,等待著案犯的再次作案。

然而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案犯再也沒出現過。就在警方認為這名罪犯已經放棄了作案時,新的案情卻在幾百公裏外的大阪出現了。

1977年2月13日,情人節的前一天。這一天傍晚18點30分左右,一名貨車司將車停在路邊,在一家酒館外的自動售貨機上,買了一包香煙。在他彎腰拿起香煙的時候,突然發現在機器旁擺著一瓶沒開封的可樂。

沒有多想,他就將這瓶可樂裝進了衣兜裏,向停放在路邊的貨車走去。在這家酒館旁邊的電話亭裏,他看到還有一瓶可樂放在電話旁,但是似乎已經打開了蓋子。沒有多想,他就開著貨車上路了。

這名司機名叫森崎晃之,39歲,大阪人。他就職於大阪的一家麵包工廠,負責每天采購原材料,並在當晚將生產出的麵包送到物流公司。在物流中心裏,他一邊跟大家聊著天,一邊拿出了口袋中的可樂,得意洋洋地跟大家說:

「今天真幸運,買包香煙還撿了瓶可樂!」

看到這瓶可樂,同事們紛紛勸他:「別喝啊,這裏麵可能有毒呢。」

森崎卻大大咧咧地說:「沒事兒,我就喝一口。」說完,他就走到了門外,將可樂一飲而盡,把空瓶扔在了垃圾箱裏。

然而回到屋裏沒多久,森崎就突然蹲下身子,對大家說:「不好,我肚子好疼啊。」因為先前大家都對東京發生的毒可樂事件有所耳聞,於是連忙湊過來,扶著他在長凳上躺下,並迅速撥打了急救電話。在這段時間裏,森崎不住地說著「我的手麻了,沒有知覺了…」「頭好疼,好像要裂開一樣…」

10分鍾後,急救車趕到了物流中心,用擔架將森崎抬上了車。和森崎一起前往醫院的,還有2名他的同事。急救車上的救護人員向這兩名同事詢問了詳細的情況,判斷森崎是急性中毒。於是到達醫院後,急診室立刻對他進行了輸液。

在醫院裏,森崎對同來的2名同事說:「快,在那個酒館旁的電話亭裏,還有一瓶可樂…」

這兩名同事迅速通知了在物流中心的其他同事,並且在醫院裏報了警。因為物流中心離那家酒館很近,於是幾名同事一同前往酒館,想要找到森崎提到的那瓶可樂。果不其然,在電話亭裏,他們真的發現了擺放在電話旁的可樂。

然而這瓶可樂,也是沒有開封的。一名同事試著用手掰了一下瓶蓋,卻發現瓶蓋輕鬆地打開了,而且也沒有氣體湧出。這一切都讓在場的人們想起了東京發生的毒可樂事件,於是在警方到達現場後,他們便將這瓶可樂交給了警方,並說明了剛才嚐試打開可樂瓶時的情況。

警察將這瓶可樂送往實驗室化驗,確實發現有氰化物。而森崎喝過的那瓶可樂,因為瓶子被扔在垃圾桶裏,已經找不到了。

警方對酒館的老板進行了問詢,根據他的回憶,當天晚上18點整的時候,他剛剛對自動售貨機進行了貨物清點,當時並未發現可疑的可樂。也就是說,在18點至18點20分之間,這瓶可樂才出現在酒館門外的地上。

警方趕到醫院的時候,森崎的狀況卻出乎意料地好:他沒有陷入昏迷,而且神誌清楚。在警方對他進行簡單問詢後,由於森崎剛剛經曆過搶救,於是便約定在他出院之後,警方再詳細詢問事情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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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1977年2月14日,情人節當天。

在東京車站東口外的八重洲地下商業街中,發生了又一起可疑事件。

在一條通往地麵的樓梯上,一名路過的60歲公司社長,撿到了一個紙箱。紙箱用膠帶封著口,外麵套著三越百貨的購物袋。這名社長便將這個紙箱連帶購物袋,送到了八重洲派出所。

派出所裏的警員當麵打開了箱子,發現裏麵是40盒格力高生產的杏仁巧克力。因為當天是情人節,所以各處的商場都在進行巧克力的促銷。警察認為這應該是被粗心的過路人忘記在樓梯上了,於是便留下了這個紙箱,放進了派出所的儲藏室。

按照日本警方的遺失物處理原則,在發現了這樣的食品遺失物後,警方會將其保管10天。10天後如果仍然沒有失主來尋找的話,警方會將其返還給其製造商,並且按照零售價格拿回物品的退貨款,等失主出現後將退貨款還給失主。

如果在6個月後,失主仍未出現的話,那麽這筆退款,將作為酬謝,全額送給撿到物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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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2月16日,大阪的森崎先生出院了。按照當時的約定,警方在2月17日的上午,來到了森崎的家中,準備進一步對他進行詢問。

三名來自羽曳野警察署的警察,來到了森崎家的門外,按響了門鈴。然而等待許久,並沒有人來開門。警察們擰動了門把手,發現門並沒有上鎖,於是便一邊呼喊著森崎的名字,一邊走進了屋子。

森崎家的屋子是一幢二層小樓,一層是客廳、廚房和浴室,二層是三間臥室。在一層的客廳裏,警察們沒有找到森崎的身影,然而從門口擺放的皮鞋,以及桌上尚未涼下來的茶來看,森崎並沒有離開家。

警察們走上二樓,這才發現森崎坐在二層的走廊裏,身子歪靠在牆上,頭上罩著一個塑料袋。警察們趕緊上前,摘掉了塑料袋,卻發現森崎的脖子上緊緊地係著一條橡膠管,人已經停止了呼吸。盡管警方迅速通知了醫院前來急救,但是依然回天乏術。

經過調查,森崎脖子上的橡膠管,是自己家中用來連接煤氣管道和灶台的管子。在他的屍體上,警方沒有找到搏鬥的痕跡,也沒有任何外傷;在橡膠管和塑料袋上,也隻找到了森崎的指紋。種種跡象表明,森崎的死亡,很可能是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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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關於森崎的死,警方還是發現了很多無法解釋的情況:

1. 在東京爆發了毒可樂事件之後,森崎在公司裏和同事們曾經關於這件事情聊過很久。對於這件事如此熟悉的人,是不太可能主動喝下來路不明的可樂的;

2. 森崎當天喝下可樂的時候,事實上並沒有人直接目擊;而且在到達醫院後,森崎也沒有陷入昏迷,甚至是自己走進的急診室;這點與檜垣明當時迅速陷入昏迷,在症狀上有很大的區別;

3. 森崎在來到這家麵包工廠工作之前,曾經在大阪的一家電鍍工廠工作,有機會接觸到氰化物;

4. 據附近的鄰居提供情況,森崎家的氣氛非常和睦;而且在事後,森崎的妻子也反複強調,自己的丈夫是不可能自殺的。

然而,警方通過繼續深入調查,也沒能獲得更多與森崎的死相關的情報;同時,森崎是否真的喝下了含有氰化物的飲料,這點也依然沒有確切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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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2月24日,東京。

轉眼間,保存在東京車站八重洲派出所的那一箱巧克力,就到了10天的保存期限。在這一天,派出所聯係了格力高工廠,說明了遺失物品的信息。於是當天下午,格力高東京分店的工作人員便來到了這個派出所,取走了這40盒杏仁巧克力。

(這種巧克力恐怕很多人都吃過吧?)

然而,格力高的工作人員將這些巧克力拿回工廠後,卻發現每盒的透明塑料紙包裝上,都有被人打開後重新粘回去的痕跡。而且,每一盒在封口處的生產批號都被人撕掉了。感覺到情況有些奇怪的格力高東京分店,便在第二天的2月25日,將這一批巧克力都送到了大阪格力高總部的分析實驗室裏,進行檢驗。

格力高一方最初的懷疑是,有人用格力高的包裝裏混入了其他牌子低成本的巧克力,想用退款的方式進行詐騙。然而,在分析了幾粒巧克力後,他們發現成分與自己公司的產品沒有區別。研究員們耐心細致地將所有40盒巧克力的每一粒都拿來化驗,結果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在這40盒巧克力中,每一盒中都有一顆,混入了0.5克左右的氰化鈉。由於巧克力本身具有一定的苦味,所以即便是混入了氰化鈉,消費者可能也很難從味覺上分辨出來。

在這40盒巧克力中,有一盒的盒蓋內側,印著一行字:

「我要用天誅來消滅卑鄙又自大的日本人。」

字是用橡膠印章,一個字一個字用印泥印上的。

然而,與之前毒可樂事件一樣,關於這批巧克力來源的調查,對警方來說也毫無頭緒。八重洲派出所在東京站前貼出了告示,向過往的行人征求與這袋巧克力相關的目擊線索。然而之後幾天,根據行人們提供的消息,類似的口袋在2月10日左右便在八重洲的地下街裏出現過,而且幾乎每天都會換一個地方。

在這一點上,簡直與毒可樂事件的情況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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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之後,1977年3月15日下午15點左右,橫濱市鶴見區警察局接到了一起報案:一家電鍍工廠的倉庫中,有20克的氰化鈉被盜。

警方趕到這家工廠,據工廠的負責人回憶,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當天下午13點30分左右,一名穿著白大褂,戴著白手套的男人來到了這家工廠,並向工廠負責人出示了自己的名片。名片上寫著:「橫濱市公害對策局水質監測員 森一道」。他向負責人說,因為先前在東京各地發生了多起氰化物投毒案件,因此根據上級指示,需要對各家使用氰化物的工廠,進行氰化物保管情況的檢查。

工廠負責人自然也知道東京那邊的毒可樂案,於是對這個男人的說法深信不疑。他將這名男子帶到了自己工廠的化學品保管庫,並且出示了保管在保險箱中的氰化鈉 —— 以片劑形式保管,每片1克。

按照這名男子的要求,工廠負責人便開始介紹自己工廠的危險品保管措施。正在這時,一個電話打到了負責人的辦公室。因為要去接電話,於是負責人便請這名男子先稍坐休息,自己跑回了辦公室。

接過電話後,負責人與對方說了幾句話,發現是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對方聲稱自己打錯了,道歉之後掛上了電話。但是當社長走出辦公室,回到倉庫的時候,卻發現那名男子不見了。同時,擺放在桌上的氰化鈉的盒子也不翼而飛。

感覺到奇怪的工廠負責人,迅速按照男子留下的名片,撥通了橫濱市公害對策局的電話。然而,公害對策局那邊卻反映,根本沒有一名叫做「森一道」的職員。

意識到出了問題的工廠負責人,之後就馬上撥通了報警電話。但是由於該男子始終戴著白手套,在現場並未發現他的任何指紋。在他離去的時候,工廠的工人們也沒有看到他離開的方向和交通手段。

就在2天後的3月17日晚上18點30分,一架從東京起飛,前往仙台的波音727航班遭到劫持。起飛之後僅僅過了幾分鍾,一名年輕男子用手槍頂住了一名空中小姐的腦袋,要求用機內無線電與機長進行通話。

男子向機長說明了自己在進行劫機,要求機長在東京和仙台之間往返飛行,直到燃料耗盡為止。因為該劫機男子並未進到駕駛室,於是機長通過無線電,秘密向地麵塔台報告了自己的航班遭到了劫持,並且迅速返航回到了東京的羽田機場。

男子在發現飛機已經降落在羽田機場後,意識到劫機失敗,於是慌忙跑進了頭等艙後部的洗手間中,將自己鎖在裏麵。19時15分,在得到「劫機人員已經逃進了洗手間」之後,機場特別行動組突入機艙,迅速疏散了機內180名乘客,並且包圍了那間從裏麵上了鎖的洗手間。

19時30分,機內人員用扳手從外麵強製打開了洗手間的門,特別行動組組員們發現,這名男子已經癱倒在洗手間內,胸口前有一些嘔吐物的痕跡,當時已經死亡。男子的屍體被帶到羽田機場附近的醫院進行解剖,結果發現他的死因是吞服氰化鈉導致的急性氰化物中毒。通過比對死者指紋,警方發現他是一名來自東京葛飾區的黑社會成員,26歲。

他攜帶的手槍,其實是一支仿真模型槍。所以在劫機失敗後,他沒有劫持人質與警方對峙,而是直接選擇了自殺。然而,沒有人知道他劫機的真正目的。

1977年3月19日夜間,警方對這名男子在橫濱市的租住地進行了搜查,結果發現了一件白大褂,以及一個裝有氰化鈉片劑的盒子。警方叫來了之前發生了氰化鈉失竊的工廠的負責人,經過他的證明,死者就是當天在工廠裏偷走了氰化鈉的男子。失竊的20粒氰化鈉片劑,目前已經找到了16粒。除去男子死前吞服的一粒之外,仍有3粒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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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事後警方的分析裏,之後這名劫機犯盡管在竊取氰化鈉的時候,展現了一絲智力型犯罪的端倪,然而這與先前幾起氰化物投毒案的作案人風格完全不同 —— 那幾起投毒案的作案人,從不親自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麵,更不會與任何人進行會招致懷疑的接觸。

而在竊取氰化鈉的這一案子中,罪犯采取的手段,事實上與1948年的「帝國銀行事件」有幾分相似,不排除是一種模仿犯罪。而在帝國銀行事件中,罪犯恰好也是使用了盜竊得來的氰化物,對銀行職員進行了大規模的投毒。

由此,警方判斷這名盜竊了氰化物並嚐試劫機的男子,並不是先前多起投毒案的作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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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的流逝,類似的投毒案,卻再也沒有在日本出現過。

1992年1月4日,可口可樂投毒殺人事件到達公訴時效。曾經令日本東京民眾震驚的這起「疑似恐怖襲擊事件」,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人們的記憶中。

然而,因為這幾起連續發生的投毒事件,也反映了當時所使用的「金屬瓶蓋飲料瓶」的一些弊端:用一些巧妙的方法,就可以幾乎無損傷地打開瓶蓋,並且原樣蓋回去。

為了防止類似的事件出現,從1978年起,日本可口可樂公司開始大力推廣易拉罐包裝,逐步從零售渠道取代了原有的玻璃瓶包裝。在一些灌裝瓶流水線上,可口可樂開始用塑料螺旋瓶蓋,來取代金屬壓製瓶蓋。所有的這些舉措,都是用一些「一旦打開便不能複原」的方式,來代替以往不安全的金屬瓶蓋。

而這也就是今天,大部分我們喝到的可口可樂,都采用了塑料瓶蓋和易拉罐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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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變態真多」最近總有一些讀者留下這樣的信息。

然而我一直在說,盡管變態的出現是有概率的,但是哪個國家的人口基數越大,哪個國家的變態就越多,這是個很簡單的數學問題。

毒可樂投毒案,無獨有偶,在我國也發生過幾次。而最近的一次,就發生在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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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13日,在湖南省衡陽縣的界牌鎮,發生了一起毒可樂殺人案。

作案人小雯(化名),12歲,是一名留守兒童。因為家中貧困,父親外出打工,母親離家出走。家中隻有85歲的爺爺,74歲的奶奶,她自己和正在上小學的兩名妹妹。

受害者是一對親姐妹,13歲的小霞和7歲的小林。她們兩個的父親留在村中務農,為了方便姐妹兩人上學,母親帶著兩個孩子在鎮上租住。

小雯和小霞是同班同學,因為同樣家境貧寒,在班裏受到了一定的孤立,而這也讓這兩個女孩成為了好朋友。兩人幾乎形影不離,一同上學下學。

一天,下學路上小雯和小霞看到了一戶院門,裏麵擺著一個兒童車。感到好奇的兩個小姑娘便想進去看看,小雯一腳踢在門上,卻將門軸踢壞了。房主出來查看究竟,於是小霞便告訴了屋主,是小雯踢壞了他家的門。

屋主見是兩個小孩,也就沒有追究她們的責任。然而在回家的路上,小雯和小霞就發生了口角,小雯責備她不應該出賣自己。小霞在回家後便向母親傾訴了委屈。小霞的母親當晚便來到了小雯的家中告狀,甚至對小雯說以後不要再跟自己的孩子來往。

小雯之後趁奶奶不備,從家中偷走了5元錢,來到鎮上的農資店,買了一包毒鼠強。

幾周之後,在學校裏打鬧的時候,小雯推搡了小林一把,被小霞看到,於是小霞上來為妹妹打抱不平。當天放學後,小霞和小林的媽媽又來到了小雯的家中,還掐了小雯的耳朵。

第二天中午,小雯來到小賣部,買了一瓶可樂,之後來到學校的地下室,將整包毒鼠強倒進了可樂瓶中。在放學路上,小雯把放了毒鼠強的可樂遞給小霞和小林。小霞一口氣喝了半瓶,不到5分鍾後便倒地抽搐,口吐白沫,當場身亡。妹妹喝了小半瓶,在姐姐倒地後沒過幾分鍾,也開始手腳抽搐,陷入昏迷。在場的行人將姐妹兩人送入醫院,然而因為毒鼠強的劑量太大,妹妹也搶救無效身亡。

小雯在現場看到小霞躺倒在地,便趕快跑回了家。警察按照在場群眾提供的線索,來到了小雯的家中,並將她帶回了派出所進行詢問。在詢問中,小雯非常不配合,經常對警察的問話無動於衷。當問及小霞和小林姐妹兩人的死時,她先稱兩人是吃了垃圾箱裏的食物才死的,之後又說是一個叔叔給了她們飲料,她自己沒喝,而小霞和小林喝了,之後就死了。但是這些謊言在警察的眼中,顯然是非常可笑的。

事後,出售毒鼠強的農資店店主被警方控製,進行了罰款後吊銷了他的營業執照;小雯因未滿14周歲,依據刑法,不承擔刑事責任。小雯的監護人爺爺奶奶都因年事已高,依據刑法減輕相關處罰,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緩刑5年。而小霞和小林的父母,也對小雯家裏提出了附帶民事賠償,要求賠償精神損失費、撫養金以及直接經濟損失180萬元,但小雯家中顯然沒有支付這筆賠償金的經濟能力。

根據這一事件,由GOLO(微博名: golo_高佬)創作了漫畫《毒可樂殺人事件》,也可以在他的微博上找到。

一言不合就毒死小夥伴,12歲少女,這事兒不知道打的是誰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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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於1977年的這起日本毒可樂殺人事件,從起因到結束,都籠罩著一層難以捉摸的迷霧。事件先後導致了2名受害人直接死於被投毒的可樂,但在此之後,警方采取的種種預防措施,以及廠家進行的包裝更換,也許在客觀上起到了阻止犯罪進一步擴張的作用。

盡管事件中存在著一些「集體有組織犯罪」的跡象,甚至出現了「反日本帝國主義、反社會」的傾向,但是隨著1973-1974年,包括「日本赤軍」、「聯合赤軍」、「反日武裝戰線」等等在內的極左翼組織,出現了大麵積的瓦解、分化、解散、出逃國外之後,在日本進行恐怖活動的組織已經幾乎銷聲匿跡。因此,警方並未將這起事件定性為大規模的反社會犯罪。

唯一一支堅持在日本各地進行恐怖襲擊活動的極左翼組織,「革命的共產主義者同盟全國委員會」(簡稱「中核派」),在事後也從未對此事件表示過負責。

而之後在日本各地,並未出現類似的投毒事件,也似乎說明了警方的判斷是正確的。

直到18年後,東京地鐵裏再次出現了由奧姆真理教策劃並實施的沙林毒氣案,日本人才再一次麵臨了恐怖主義襲擊的威脅。

至此,警方終於意識到了他們被卷入的事件,可能是日本戰後犯罪史上,能夠與「下山事件」相提並論的一起極為複雜、極為神秘的案件。從試驗性的「可口可樂投毒」,到威懾性的「格力高巧克力投毒」,再到如今咄咄逼人的「格力高社長綁架」、「格力高工廠縱火」,一條看不見、但是卻可以清晰感覺到的伏線,在一步步將一個巨大的陰謀,漸漸拖出那深邃的海麵。

4月12日,警方將這一係列案件,命名為「廣域重要114號案件」。

迄今為止,那盤「五三年磁帶」的全文,都尚未被日本政府披露。媒體公布出來的,僅僅有長度為1分05秒的一份剪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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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順藤摸瓜,田崎警官將3月21日當天,與脫逃的江崎社長一起乘車返回社長家的三名警察叫到一起,要求他們盡力回憶那天在車上,江藤社長向他們所描述的綁匪的特征。

因為從那天之後,江藤勝久與警方的合作就不太順利,而這一案件的展開又變得空前複雜,所以警方不得已,隻好從最初的線索開始入手。

根據這三名警察的回憶,江藤社長對綁匪們的描述是這樣的:

疑犯A,身高160-165左右,普通身材,年齡30歲後半,兩眼之間距離較寬,鼻梁低矮。滋賀縣口音。
疑犯B,身高170左右,身材偏瘦,年齡40歲上下,嗓音低沉,眼睛細長。關西口音。
疑犯C,身高165-170,普通身材,年齡20歲左右,臉色發紅,長有青春痘。四國高知口音。

在綁架案中,疑犯C負責開車,而其餘兩名就是闖入江崎社長家的疑犯。三名疑犯在被綁架的社長麵前,都不曾摘下過頭上的打劫帽,所以一切外貌的描述,都僅限於疑犯們的眼部周圍特征。三人彼此之間的稱呼也都使用了代稱,分工明確,所以警方推斷他們三人要麽是綁架慣犯,要麽就是經過嚴格的演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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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看到這裏,很多讀者已經在嚐試梳理案件迄今為止的時間線和線索了。在這裏,我給大家整理一下:

首先是時間線:

1977年1月,可口可樂投毒案發生。犯人身份、動機、作案過程不明。東京品川區警方收集到了大部分涉案物品。
1977年2月,氰化物被摻雜進了格力高杏仁巧克力中。整整一箱巧克力,每一小盒中都恰巧有一顆巧克力的夾心,被替換成了氰化物。
1978年8月,格力高的董事家中發現了來源不明的錄音帶。錄音帶中的男子透露出投毒、綁架公司搞成、放火等等作案手段,身份自稱是「部落解放聯盟」成員,而作案人被他稱為「左翼過激派」。
1984年3月,格力高社長江藤勝久在家中遭到綁架,隨後綁匪提出了極其誇張的贖金金額:10億元現金和100公斤黃金。綁匪並未拿走贖金,但之後社長被綁匪放走。
1984年4月,疑犯再次要求贖金6000萬。但是在準備贖金的過程中,江崎社長和警方的行動被疑犯發覺,於是交易被疑犯取消。
疑犯向媒體披露此事,並宣布將采取下一步行動。隔天格力高工廠遭到縱火。

在證據分析方麵:

綁架江崎社長的犯人為三人組,兩人負責綁架,一人負責駕車。其中至少兩名為男性。綁匪對江崎勝久的家庭非常熟悉,知道家庭所有成員的行蹤和作息。
綁匪給江崎社長提供的衣物,來自於二戰前中國沈陽市的格力高青年學校。該學校的青年臨時工們在戰後遭到全部解雇。
對格力高工廠進行縱火的疑犯,完全熟悉該工廠的運作時間表,熟知如何混入車間。
在「五三年磁帶」中出現的男子,與1984年4月給江崎社長家打去電話的人,是同一人物。
參加綁架的人中,並不包括錄音帶中出現的中年男子。

如何?是不是各位第一時間就會感覺到,這是一起「熟人作案」?

警方也是這麽想的。在掌握了這些信息之後,警方立刻開始對那些從沈陽工廠中被辭退的格力高老員工們進行了篩查。然而在戰後的混亂之中,當時的員工名簿已經與戰後的戶籍登記完全無法吻合,調查的進度非常緩慢。

但是,犯罪者們的腳步,並未因為警方調查進度的緩慢而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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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6日中午11點左右,一名在茨木市的澱川河邊釣魚的市民,發現了一個分外顯眼的紅色燈油桶。

燈油桶上貼著一張紙,上麵寫著:

「小心鹽酸 大阪市格力高 江崎勝久」

由於此前各家報紙連篇累牘地介紹過江崎勝久的綁架案,於是這名市民立即通知了警方。據他介紹,自己幾乎每天都會來到同一地點釣魚,而這個桶在前一天還未出現。警方對紙張進行了調查,發現與此前江崎社長收到的恐嚇信相同,都來自同一台打字機。燈油桶為塑料製,產自富山縣的一家塑膠製品廠,產品批次為1975年6月。

4月20日下午5點開始,江崎勝久社長家接到了總共三次恐嚇電話,時間持續到當晚6點15分。出乎警方意料的是,江崎社長在接聽電話前,關上了電話錄音機。從留在社長家的來電跟蹤裝置上,警方發現了這一動向。於是田崎警官當晚8點趕到了江崎社長家,向他詢問電話的具體內容。然而,社長以「今後不再與警方合作」的理由,拒絕向他提供任何與這三通電話相關的內容。一籌莫展的警方隻好做出了兩個決定:第一,對江崎勝久進行暗中監視,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在必要時刻可以緊急阻止他;第二,通過NTT電話局,對這三通電話進行反向跟蹤。

調查結果很快出來了,三通電話都是從西宮火車站月台上的公用電話打來。當時的月台上並未配備攝像監控,而在月台上的旅客流量相當之高,所以警方無法獲得可靠的目擊情報。

一切似乎都在悄悄發生著變化,然而令警方感到手足無措的是,他們對於這些變化完全沒有把握。

4月23日上午,新的挑戰書被寄到了大阪市的每日新聞、產經新聞的分社,以及甲子園警察署。從信封的郵戳來看,寄信的時間為4月21日下午。信封上的署名為「愉快的人」。

在這封挑戰書中,疑犯是這樣寫的:

「致 蠢貨警察們
你們不要撒謊,因為撒謊是學壞的第一步
這封挑戰書已經被寄給了甲子園警察署
所以警察們,你們隻能應戰啦
來哭著求我的話,我就給你們更多的提示
上次我們是從工廠的後門溜進去的
燒掉了一個大家夥哦
怪盜21麵相 敬上」

這是因為這起事件,而名震日本全國的「怪盜21麵相」,第一次公開了自己的這一「昵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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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盜21麵相」的意思是「有著21張麵孔的怪盜」。這個名字來自於江戶川亂步的小說《少年偵探團》中,以犯罪和戲耍警方為樂的大反派「怪盜20麵相」。

這部小說對《名偵探柯南》有著深厚的影響,例如:(少年偵探團 VS 名偵探柯南)

男主角之一:明智小五郎 —— 毛利小五郎

偵探團女性成員:花崎Mayumi —— 吉田Ayumi (步美)

偵探團體力擔當:羽柴壯二 —— 小島元太

怪盜:怪盜20麵相 —— 怪盜基德

道具:七種秘密武器 —— 阿笠博士的發明

等等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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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方麵,從這名自稱「怪盜21麵相」的疑犯迄今為止的行動模式來看,他(們)也確實如同小說中的怪盜一樣,樂於玩弄警方,並且非常善於在警方和被害人之間,製造起矛盾衝突,令警察和受害人彼此懷疑,無法合力對付他們。遇上這樣的對手,無論對江崎勝久社長,還是大阪府、兵庫縣警方來說,都是頭一次。

就在警方和幾家大報紙收到這封挑戰書的同時,住在豐中市的格力高集團常務監事,收到了另一封恐嚇信。信中的內容是:

「命令格力高公司,在24日或者27日的晚上,派人到豐中市的 Downhill 餐廳來。準備6捆現金,每捆2000萬日元,共計1億2000萬日元。不要連號新鈔。來交錢的人必須自己開著豐田卡羅拉到指定地點,否則我們將進行下一步行動。

明晚19:30,我們會聯係你。」

同樣,這封信依舊出自那台打字機。紙上幹幹淨淨,沒有任何指紋。

這已經是疑犯們第二次勒索現金了。在上次的勒索中,因為警方行動的敗露,導致疑犯們進行了報複行動,燒毀了格力高公司的試驗室;而這一次,按照疑犯之前發來的挑戰書的內容,他們會進行更加令人難以捉摸的報複。那麽,警方能夠借助這次機會,獲得更多與疑犯相關的線索,甚至是抓獲疑犯呢?

而另一個更加重要的問題是,警察中是否存在「內鬼」?如果不存在,那麽疑犯是如何預先得知警方行動的?

如果存在的話,那麽這個「內鬼」,又是誰呢?

我們下次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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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篇連載開始之前,先回答一下公眾號讀者們提出的一個問題:

「警察為什麽不對江崎勝久社長嚴加審問,獲得綁匪們的信息?」

這個原因很簡單:作為案件的證人,江崎勝久有權利選擇與警方合作或者不合作。而警方是無法強迫證人開口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江崎之所以選擇與警方不合作,其一的理由是他與警方此前的合作並不順利,這讓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警察中存在著與綁匪合作通氣的人;另一個理由,則是他很可能被綁匪用更加難以接受的條件相威脅,使他開始有意回避與警方的接觸。

事實上,在事件的中後期,江崎勝久已經不與警方主動聯係。很多關於案件的進展,是警方通過各種監視的手段,獲得了一部分情報後,與江崎一家核實時才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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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4月24日晚間6點,在各家報社和甲子園警察署收到了署名為「怪盜21麵相」的挑戰信之後第二天,警方安排了一名警察,偽裝成格力高公司的專職司機,開著犯人指定的白色卡羅拉轎車,來到了在恐嚇信中約定好的地點:豐中市的 Downhill 餐廳。

當晚7點半,在此前收到了恐嚇信的格力高常務監事的家中,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等候在監事家中的警方技術人員,立刻啟動了錄音機。在話筒中,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以時速85公裏的速度,沿著名神高速行駛,開到吹田休息區。那裏的香煙自動販賣機上麵,有我給你們的信件。」

女人的聲音用不緊不慢的速度,將上麵這段話重複了三遍。警方示意讓接電話的監事試圖插話,但是對方絲毫沒有停下來。重複了三遍之後,電話被掛斷。事後警方從錄下來的電話內容分析,才發現對方播放的是錄音帶。

很顯然,在對格力高實施了綁架和恐嚇的這個團夥中,除了參與綁架的三名男性之外,還存在著其他的成員。

警方在監事的家中,向豐中市的 Downhill 餐廳打去了電話,對早已等在那裏的卡羅拉駕駛員傳達了恐嚇犯的要求。於是,白色的卡羅拉便按照指示,向著吹田休息區駛去。

到達了指定地點,便衣警察果然從香煙售賣機上,發現了另一封信。信上指示駕駛員前往JR的高槻車站,在站前找到門上標著「X」的公用電話亭,在電話亭裏麵的電話簿中,有下一步前往地點的提示。

於是駕駛員立即出發,駛下了名神高速公路,將車子停靠在高槻車站前。在車站的前麵,並排擺放著七個公用電話亭。在門上標記著「X」的電話亭中,警方翻看了電話簿,但是卻沒能發現犯人留下的信件。

線索到此中斷。

在現場調查的警察,立刻用公用電話通知了等候在監事家中的其他警察。警方對犯人的這一做法感到很奇怪,但是也隻能就此作罷。而在此之後,直到4月底,犯人也沒有向格力高的高層家中進行過任何的恐嚇要挾。

在警方和江崎社長惴惴不安的心情下,格力高案件似乎就此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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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4月24日,在兵庫縣內,還發生了另一起事件。

這一天傍晚,一名警官從警察署的武器庫中,偷走了一支霰彈槍和15發子彈。他駕駛著警車,來到了兵庫縣神戶市的一家銀行,然後用偷來的槍支搶劫了這家銀行。

盡管這起事件很快就被警方破獲,涉案警察也在第二天就被逮捕歸案,但「警察偷槍搶銀行」這樣的醜聞,還是很快傳得滿城風雨。巧合的是,兵庫縣警恰巧是大阪府警在「格力高案」中的合作方。格力高案深陷泥潭,又出了警察搶銀行的醜聞,不得已之下,東京的警察廳開始命令兵庫縣警和大阪府警進行內部整風。

整風持續了大概兩周時間。在警察係統內部的調查中,盡管警方沒能如願「揪出內鬼」,但是仍然有幾十名與黑社會以及社會團體保持著曖昧關係的「壞警察」,被勒令停職或開除。不必說,「格力高案」的偵破工作,在這一段時間幾乎完全停止。

5月10日,大阪的各家報社,收到了新的署名為「怪盜21麵相」的警告信。

這份警告信的時間很有深意:這天恰恰是近畿地區警察係統宣布整風行動完畢的日子。是犯罪分子在有意配合警方嗎?考慮到警察們這段時間都在忙著自保,所以他們也暫時停止了活動?

我覺得這樣的看法是不成立的。因為從犯罪分子的角度來說,警方越是首尾難以相顧,他們可以做案的機會就越多。借著警方自顧不暇的時機,對格力高公司加緊敲詐,這也許才是最合理的做法。所以,在這段時間裏戛然而止的針對格力高的敲詐,也許背後有著其他的隱情。

這個「隱情」,我放到最後再解釋。我們接著來看5月10日這封警告信的內容:

「致 窮光蛋警察們
之前跟你們說過,撒謊是成為小偷的開始。沒想到你們不光偷,還開始搶銀行了啊。
因為格力高還在耍小聰明,跟警察們搞小動作
所以按照約定,我們將要對格力高的商品使用氰化鈉,進行投毒。
今天開始,有2盒格力高的商品裏,被放入了0.05克的毒物,放置在從名古屋到岡山之間的商店裏。這個量死不了人,但是也得進醫院搶救。吃了格力高,就得去醫院。
10天之後,8盒放了0.1克氰化鈉的格力高商品,會放在從東京到福岡之間的商店裏。
再過10天,10盒放了0.2克氰化鈉的格力高商品,會放在從北海道到衝繩之間的商店裏。
吃了格力高,就送火葬場。
怪盜21麵相」

逐漸增加投毒劑量,並且不斷更換放置地點,這兩個特征與之前我們提到的《可口可樂投毒殺人案》完全符合。

而犯人投毒的範圍,也在逐漸擴大:最初僅僅是本州島關西地區的名古屋到岡山之間,之後擴大到了東京到福岡,幾乎涵蓋了日本一半的國土;到了最後,則是南至衝繩,北至北海道的日本全境。隨著投毒劑量的不斷增加,投毒的範圍也越來越大。這對警方的偵破和調查,施加了越來越大的壓力。

各家報社都在當晚的晚刊裏,緊急刊登了「格力高係列產品出現投毒」的消息。而包括大榮、JASCO、伊藤洋華堂在內的各家大中型超市,都在當天下午得到消息後,緊急對格力高的產品進行了全線下架。

格力高投毒案,就此正式進入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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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3日,迫於各界的壓力,格力高的江崎勝久社長,在全國範圍發行的5家報紙上,刊登了《謹告全國消費者》的聲明。

「近來一段時間,在社會上出現了一夥以敲詐勒索本公司格力高為目標的人群。他們以捏造對本公司不利的謠言,想要破壞本公司產品在市場上的聲譽。

我公司自成立以來,兢兢業業秉承著為日本各界民眾長期提供美味、安全、營養的食品的宗旨,全身心投入在食品製造行業上。突然遭到這樣的威脅,我們感到十分惶恐。

從今往後,格力高將繼續將一心一意為社會服務的宗旨發揚光大,將食品安全問題放在首位。在此我們呼籲廣大消費者、零售企業不要輕信謠言,繼續支持我公司的產品。

為了防止犯罪分子的惡意破壞,如果您在購買的格力高產品中發現了任何可疑問題,請撥打格裏高公司的全國售後服務電話,我們會竭力為您提供服務。」

這出《聲明》發表之後,未曾想卻遭到了各地的消費者打來電話進行質問。而被質問到的問題中,日本民眾最關心的有三個:

格力高是否參與了黑社會之間的糾紛,而導致了敵對組織的報複?
格力高的商品是否被投毒,究竟如何辨別?
格力高的江崎社長,是否在案情中對警方有所隱瞞?

於是在《聲明》之後的第二天,5月14日中午,江崎勝久在位於大阪的格力高總部,召開了記者招待會,向在場的記者進行了口頭澄清。在記者會上,江崎勝久再次重申:「我在與警方的合作中,沒有隱瞞任何的事情。」

然而,事實真的如此嗎?

自綁架案發生以來,格力高的江崎社長與警方之間的關係,其實是在不斷地惡化之中的。犯罪分子們很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或者說,促成了這一點。他們將社長一家與警方的關係搞僵之後,卻不急著對社長進行進一步的敲詐勒索,轉而將目光移到了格力高的常務監事身上。

而這一步棋,也確實讓警方措手不及:警方根據此前掌握的線索,已經幾乎將犯罪者的形象,鎖定在「對格力高和江崎社長非常熟悉,可能是社長身邊的人」這一框架裏。但是嫌犯們卻轉而去通過常務監事敲詐格力高公司,這使警方不得不將調查範圍擴大了數倍,偵破進度大幅放緩。

江崎社長的這通聲明和之後的記者會,不僅沒有將這起即將發生的「投毒事件」掩蓋住,反而大規模激起了老百姓們的恐慌。在這樣恐慌的背景下,5月17日,大阪的報社們,又收到了新的挑戰信。與之前的挑戰信內容不同的是,這次要挾對象並不是格力高,而是大榮百貨(Dai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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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榮百貨,在當時是日本第一大零售百貨和超市連鎖店,旗下店鋪遍布日本各地。1990年代末期,因為泡沫經濟的結束和亞洲金融風暴的來襲,讓風光一時的大榮百貨不得不大量關掉旗下的店鋪,削減開支。最終,這個品牌被永旺集團(AEON)所收購,成為了永旺旗下的全資子公司。

在格力高商品出現「可能被投毒」的信息之後,大榮百貨立即於當天將旗下超市中的所有格力高產品下架。然而,在5月17日新出現的挑戰信中,似乎疑犯們並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情況:

「致 大榮社長
你們把格力高下架了,就以為沒事兒了嗎?
其實我們還沒開始把那有毒的8盒商品放進去呢
結果現在到處都沒有格力高賣了,我們很生氣
所以我希望在你家的商場和超市裏,能繼續賣格力高
為了表示感謝,我們將原本要放在你家的8盒中的5盒
換到別的超市去。你去通知其他的超市,讓他們小心。
怪盜21麵相」

這樣一來,上到商場、大超市,下到街頭小店,一時間各家店主都談格力高色變,很多店家都打出了「我家沒有格力高,請顧客們放心」的告示。

不用說,格力高這下立即成為了各家零售店的眾矢之的。很多零售店主紛紛提出退貨,但是格力高方麵的退貨窗口卻拒絕了他們的要求,理由是「這些商品是在疑犯的投毒聲明發表之前生產的,不存在被投毒的可能」。然而,消費者們可管不了那麽多,在超市中隻要是看到格力高的商標,家長們都把孩子拉得緊緊的,生怕沾染到了什麽有毒物質。

在多方的壓力之下,格力高隻好宣布,自5月19日起,格力高的產品在全日本停止銷售。隨之而來的,是大量來自全國各地零售商的「取消訂單通知」。

5月20日,一家位於大阪市的「長岡香料」,也受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件的內容很簡單:

「準備交出3億日元,我們就停止對格力高投毒的威脅。交易地點暫定茨木市的餐館,詳細信息我們會在10天之後打電話告知。記得通知格力高。

如果答應我們的要求,明天之前在公司門前並排停好三輛格力高的卡車。」

接到了長岡香料公司的報警,警方也非常意外。大阪署的田崎警官與兩名下屬在當天下午趕到了長岡香料。他們首先想要問清楚的是,對格力高公司的威脅,為何會通過「長岡香料」來進行?

在長岡香料社長的說明之下,田崎警官才明白過來。原來,長岡香料是一家專門經營食品添加劑、甜味劑等等的公司,盡管規模不大,但是從10年前起,就一直在為格力高進行供貨。在之前警方對格力高公司的關係梳理中,警方已經對格力高集團下屬的各家企業都進行了一定的分析,但唯獨還沒有將偵察的對象,擴大到格力高的50多家供貨商的範圍之內。

警方沒有將供貨商列入調查範圍,這個原因是出自一個很簡單的邏輯:供貨商們的經濟命脈,就掌握在格力高的手中。如果格力高經營出現了問題,這些供貨商也很可能跟著一起倒黴。所以警方最初便認為,這些供貨商不會成為此案中的策劃方,也不太可能牽扯到案件之中來。所以警方也並沒有對這50餘家的供貨商,進行監視和保護。

而疑犯們此時選擇了「長岡香料」進行敲詐信息的傳遞,很顯然,他們對警方調查的進度掌握得相當清楚,深知警方的盲點究竟在哪裏。

為了穩住疑犯,為自己爭取更多的破案時間和機會,警方說服了格力高公司,派出了三台卡車,在指定的時間之前將車子並排停放在長岡香料公司的門前。

5月23日,距離案件發生已經過去了2個月。之前我們就提到過,每年4月1日起,到4月30日為止的一個月,都是日本的上市公司需要公布年度報告的日子。由於受到了格力高案件的影響,格力高公司向大阪證券交易所提出,希望能夠暫緩年報的公布。大阪證交所也同意為格力高延期2周時間公布。然而到了這一天,距離約定的年報公布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周多的時間,但格力高案件似乎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為了保持股票交易的公正性,大阪證交所對格力高發出了最後通牒:如果在5月23日之前格力高仍然不能公布1983年度報告的話,那麽證交所將采取強製措施,對格力高進行停牌並調查。

本來因為社長被綁架、以及敲詐事件就鬧得股東們人心惶惶的格力高,此時自然不能坐視自家股票被停牌 —— 一旦停牌,首先起來質疑公司經營的,肯定是那些大股東們。於是在5月23日當天,即將退休的格力高集團董事長,大久保武夫對集團上市公司的年報進行了發表,並且做出了說明:

「由於格力高產品目前在市場上停止銷售,因此在今年1984年的年報中,將麵臨一定程度的銷售下滑。即便事態可以在5月底前得到控製,產品恢複銷售,公司經營利潤也將麵臨50億日元以上的損失。」

3億元的敲詐,對50億元的利潤損失,似乎格力高的算盤打錯了。然而情況真的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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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站在格力高的經營者的角度上,你會怎麽選?

答應3億元的敲詐的話,似乎就可以收場,將公司損失控製在50億日元之內。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邏輯。然而,一個重要的情況是,格力高的經營者們,包括參與事件調查的警方在內,沒有一個人能夠說清這些敲詐公司的人,究竟是什麽人。那麽如果格力高答應了這3億元的敲詐,是否真的能夠得到保證,今後不再出現被敲詐的事情呢?

答案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疑犯們一直躲在重重的濃霧中,靜悄悄地觀察著格力高和警方的一舉一動。在這樣的情勢下,格力高隻要鬆口拿出3億日元,那麽會不會出現更多的敲詐信?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會不會有人渾水摸魚,冒充「怪盜21麵相」,向格力高提出更多的勒索要求?

這是一個讓人舉棋不定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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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0日,因為在格力高的配合下,長岡香料許諾了提交3億日元的敲詐金,於是疑犯們按照約定,在當天將第二封敲詐信寄到了長岡香料公司。

「3天後的6月2日,在晚上8點到8點半之間,將3億日元紙幣放在白色的卡羅拉裏,停到攝津市的烤肉店「大同門」的停車場上。」

事後證明,這封信隻送到了長岡香料公司,並沒有發送給任何的媒體。

警方立即振奮了精神:這似乎又是一次接近疑犯們的機會。與此前的情況不同的是,這次疑犯沒有命令格力高公司的人充當車輛的駕駛員,而隻是命令他們將車子和現金準備好。專案組的警察們推斷,這次犯人將鋌而走險,親自將車子開走。

這無疑是一次絕佳的抓捕時機。如果能夠就此將疑犯逮捕歸案,那麽警方將一雪前恥,格力高方麵也可以盼來事件的徹底解決。於是田崎警官再次出麵,說服了格力高的江崎社長全麵配合此次行動。由於疑犯在此前多次識破了由警察偽裝的駕駛員,為了謹慎起見,田崎警官提出,此次交易將全部由格力高的職員負責出麵。

6月2日晚間7點10分,在警方的暗中跟隨下,格力高本社的總務部長帶領著兩名屬下,開著載有三億日元的白色卡羅拉上路了。7點57分,車子停靠在了「大同門」的停車場裏。按照指示,總務部長將車鑰匙帶在身上,然後與屬下們一起進入烤肉店。

犯人指定使用「白色卡羅拉」,這並不是因為我收了豐田的廣告費。其原因在於,在80年代初期卡羅拉在日本的銷售成績極其優異,幾乎成為了「國民車」。而在所有的車體顏色之中,隻有白色的卡羅拉最受歡迎。因此疑犯們指定使用這一款車,同時將每次交易時間都安排在晚上,是為了在逃脫時給警方的跟蹤造成困難。

(這真的是一款毫不出眾的車子啊)

為了抓捕犯人,專案組秘密安排了30名警力,埋伏在停車場周圍。在此次行動之前,專案組特意封鎖了消息,沒有對媒體披露任何的信息。為了杜絕任何從警方內部走漏的消息,安排的30名警力,也都是來自專案組內部,以及臨時從東京抽調來的刑警。

8點45分,一名男子走進了烤肉店。他走到格力高職員們的桌前,對惶惶不安的總務部長拿出了一張紙,上麵寫著:「把車鑰匙交給這個人。」文字全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的。

拿到了車鑰匙之後,那名男子走出店外,啟動了那輛白色卡羅拉,緩緩駛出了停車場。在他後麵,3輛車子開始了不緊不慢的跟蹤。警方在停車場周圍留下了10人布控,繼續對停車場進行觀察。其餘的警力開始實施分頭跟蹤。

車子駛出停車場後,開始以60公裏的速度沿著河岸前進。但是僅僅開出了1公裏不到,車子突然熄火了 —— 原來,警方為了抓捕疑犯,早已對車子做了手腳。他們計算過從格裏高公司行駛到疑犯指定地點的油耗之後,僅在郵箱中留下了稍稍富裕的汽油,同時將儀表盤的燃油表改為永遠指向滿格的狀態。

白色的卡羅拉因為缺乏燃料,就這樣停在了攝津市的河邊。駕駛汽車的男子嚐試再啟動汽車,但是車子紋絲不動。手忙腳亂的他,剛解下安全帶準備逃走,卻被一直暗中藏在汽車後座下的警官一躍而起,從背後牢牢鎖住了脖子。

負責跟蹤的各輛車子,此時也圍了上來。警察們跳下車,掏出手槍逼向白色卡羅拉。在車中已經將那名男子製服的警官,用另一隻手將車門鎖打開,隨後車外的警察們一擁而上,將其拖下了車,雙手背後銬了起來。而這時,那名男子一直在喊著「不是我!不是我!」

在場的警察們哪管他那些狡辯,將他直接押上了車,之後就帶到了最近的警察署,進行連夜突擊審問。專案組的成員們鬆了一口氣,因為隻要有一名疑犯落網,破獲整個組織就隻是時間問題了。

————————–

然而,在警察署的審訊室裏,這名男子卻讓警察們大失所望。

據他自己的口供,他叫田中幸男,22歲,從自衛隊退役之後,在大阪市的一家商事中上班。6月2日晚上7點半左右,他與女朋友一起在澱川的河邊約會,將車子停在河岸邊,兩個人一邊聽著歌一邊聊著天。8點15分,一支雙筒霰彈槍的槍口,從打開的車窗伸了進來。

在自衛隊經受過軍事訓練的田中,當時雖然被嚇了一跳,卻沒有過多的慌張。他左手將槍管推高,右手扒開車門,直接從車中跳了出來。用槍威脅他的人還沒來得及將槍管從車中抽出,他便一個箭步上前,對著那名男子的臉上猛擊一拳。他剛想上前奪槍,結果腦後就挨了重重一擊,立刻昏了過去。

幾分鍾後,他從昏迷中醒來,發現女朋友已經被一名男子控製住,明晃晃的刀子橫在她的脖子上。另一名男子用槍頂在他的胸口,對他說:

「乖乖聽我們的話,否則讓你們倆在這裏一起上西天。」

田中沒有辦法,隻好順從地答應了他們的命令。於是,脅迫住他女朋友的那名男子,拖著他的女朋友走向了停在30米外的一輛車子。車上還有另外一名男子,負責開車。把他的女友塞進遠處的那輛車後,兩名男子回到了田中的車旁。持槍的人把槍口移開,示意田中站起來。之後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和田中一起坐進了車中。後排男子用槍點了點坐在駕駛位上的田中的後腦,對他說:

「別耍花招,不然你女朋友的命就沒了。按照我的指示,開車吧。」

8點35分,田中按照那兩人的指示,將車子開到了離「大同門」不遠處的一個路口。持槍男子命令田中停車,然後拿出了一張紙,對田中說明了之後的行動:

「你走到那家店裏,找到一個帶著兩名女孩一起吃飯的50歲左右男子,對他出示這張紙。他把鑰匙交給你之後,就出門去找在停車場上的一輛白色卡羅拉。上車後,你要把車開到河岸對麵的河堤上,熄火等我們去找你。今晚10點之前我們會帶著你的女朋友在那裏與你見麵。」

說完之後,那名男子就命令田中下車,然後兩個人開著車離開。

聽完田中的供述,警察們大吃一驚,明白自己竟然再次中了疑犯們的圈套。負責審問田中的警察一看表,已經是晚上9點30分了。警察們急忙帶著田中衝出門去,讓他開著那輛剛剛被警察們加好油,開回了署裏的白色卡羅拉,趕往約定好的接頭地點。兩輛警車一前一後地將田中的車夾在中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行駛著。

同時,為了防止緊急情況的出現,仍然有一名警察埋伏在卡羅拉的後座下。同時後備箱中的三億日元,早已被警方拿了出來。

田中將車子按照疑犯們的指示,開到了指定的河堤上,熄火,靜靜地等待著接頭人員的出現。而先行出發的警察,與之後趕來支援的警員們也在河岸周圍靜靜地等待著。直到深夜12點,疑犯都沒有出現。警方此時意識到,此次行動已經完全敗露,疑犯們不可能再出現了。

而田中此時的情緒已經崩潰,因為疑犯們沒有出現,按照約定的內容,女朋友可能已經被那些人滅口了。就在此時,在現場參加抓捕的警車上,無線電呼叫突然響了起來。

呼叫方是攝津市警察署。在無線電中,警方才得知田中的女朋友早已被疑犯釋放,並且回到了家中。聽到了這一消息,田中的情緒得到了平複,而警察們卻落入了深深的失望中。

—————————-

原來,田中的女友在當晚遭到劫持後,疑犯開著車,悄悄來到了「大同門」附近的河堤上。在那裏,車子停了有30分鍾左右,車上的男人一直死死地盯著大同門的停車場。在白色的卡羅拉開了出來之後,他等了一會兒,也發動了車子。

此時,恰巧是警車跟蹤卡羅拉的時候。就在幾分鍾後,卡羅拉按照警方的計劃,在路中間拋了錨,警察們將那輛車包圍。而載著田中女友和疑犯的車子,就在不遠處目睹了一切的經過。疑犯不動聲色,將車子緩緩開過了那群圍捕田中的警察身邊。

這可能是警方與疑犯最接近的時刻,然而,卻沒有一名警察意識到這一點。

晚上9點半,就在警察們意識到中計了的時候,疑犯已經載著田中的女朋友開到了京都。他在國道邊停下車,對田中的女朋友說:「下車後找個公用電話,對你朋友說,10點半在寢屋川車站前來接你。」之後,他就從身上拿出了2000日元,遞給田中的女朋友,說是給她的出租車費。然後他讓女孩捂住雙眼下車,跟她說:「數到十之前,都不許睜眼。」

女孩下車後,車門在身後自動關上了。她按照指示捂住眼睛,數到三之後就偷偷睜開了眼睛,看到那輛車向著大阪方向掉頭駛去。車輛是黑色的皇冠轎車,但是車牌卻沒能看清。而把她放下的地點,是京都和大阪之間的光善寺站。她在站前攔下了一輛出租車,迅速返回了寢屋川市。

警方根據這些信息,推斷出那輛疑犯們使用的黑色皇冠車,很可能是一輛出租車 —— 因為出租車大多裝備了車門的自動開閉裝置,而且黑色皇冠在出租車中數量眾多。然而,在最近的報警記錄中,警方並沒能發現任何的出租車失竊報警。

同時,根據田中和他女友的回憶,在這起挾持案件中,三人的特征與江崎社長綁架案中的綁匪信息高度相似。

第二天一早,根據群眾報案,警方發現了在昨晚的案件中,被疑犯們開走的田中的車。車子被停放在寢屋川的一間神社前。車裏有疑犯們遺留的一個刀鞘,以及用來遮蓋麵部的防寒帽一頂。根據材料分析,刀鞘產自岐阜縣的關市,與水果刀一起配套出售。該款式的水果刀已經製作了5年,總共賣出20萬把。防寒帽的材質來自大阪市的「小泉紡織」,總共製作了5000頂,全部在大阪市的超市中出售。

遺留物品對警方的調查可以說毫無幫助。而更令警方感到恥辱的是,在6月2日夜間的行動中,疑犯們顯然對警方的手段早有準備,甚至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

同時,警方也從田中女友的口中,解開了一個困擾他們許久的問題:

「為什麽疑犯們對警方的行動了解得一清二楚呢?」

這究竟是警方存在「內鬼」,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

根據田中女友的回憶,當她被疑犯們劫持到車上之後,她時不時能夠從車中的收音機中,聽到一些對話。經過與警方記錄的比對,警察們才發現,原來疑犯們的車上裝備著監聽裝置,可以攔截警方的無線電對話。

在80年代,警方的無線電對話還是采取非加密的模擬信號方式。這樣,隻要是掌握了警方的通話頻率,那麽任何人在對電台稍加改裝,增大功率後,都可以收聽到警方的無線電聯絡。盡管這些改裝方法需要一定的無線電知識,但是從疑犯們以往的高智商犯罪特征來看,他們之中有熟練掌握無線電改裝技巧的人,這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就這樣,警方在策劃抓捕過程中,通過無線電聯絡的每一句話,其實一直都在被疑犯們監聽著。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疑犯們能夠一次次地識破警方的計劃,又一次次地從警方圈套中逃脫 —— 也許他們此時正在嘲笑,這群警察有多麽無能。

在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疑犯們的挑釁、嘲笑之後,專案組的警察們意識到那些自認為的「隱秘行動」,已經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大阪府警和兵庫縣警決心幹脆徹底撕破臉麵,進行地毯式大搜查。

從6月11日起,專案組牽頭,對涉案可能性較高的寢屋川市、攝津市、高槻市等地區的總共80萬戶居民,進行挨門挨戶地清掃搜查。搜查的內容包括了解居民家中每名成員在案發時間的行動、職業、愛好、與格力高是否存在聯係等等。發動的警力達到了5萬名之多。

而這樣的搜查,是否能夠為警方的偵察提供有效的線索呢?亦或是說,地毯式搜查是否可以讓疑犯們知難而退,就此罷手呢?

我們下次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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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984年6月11日開始的地毯式搜查,果然給格力高案的調查,帶來了新的變化。

第一件變化是,疑犯們再次改變了敲詐的對象。

6月22日,在地毯式搜查開始之後的第12天,「丸大食品」收到了一封署名為「怪盜21麵相」的來信。因為此前格力高的事件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所以感覺到事態嚴重的丸大食品,立刻通知了警察。

我國的消費者們可能對丸大食品不夠熟悉。它是一家總部位於大阪高槻市的肉食品製造商,以生產火腿、香腸為主,在日本是與伊藤火腿、日本火腿等公司齊名的熟食大廠。值得注意的是,它的總部位於大阪高槻市,正是此前在格力高事件裏多次提到的地方,同時也是大阪府警進行地毯式搜索的核心區域。

丸大食品收到的恐嚇信,內容如下:

「如果不想與格力高同樣下場的話,就準備5千萬日元。不許通知警察。如果接受這個條件的話,在6月26日的每日新聞日刊和27日的產經新聞日刊上登出招募臨時工的廣告,然後在6月28日,把5千萬日元放在高槻市的太田董事家中,等我們的聯絡。」

此事的高槻市,已經被警方重重布控,挨門挨戶地進行搜查。所以在警方看到了這封信後,可以說是非常震驚的: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然疑犯們還在進行著敲詐的行為。這究竟是對警方的挑釁,還是疑犯們想要攪亂搜查的障眼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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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警方無線電被偷聽的事情,也讓警方頗為頭痛。

以當時的條件,想要解決被盜聽的問題,隻有對無線電內容進行加密。然而,當時可以自動加密解密的無線電收發機尚未進入應用階段,如果想要進行加密,警方隻能使用人工加密的方式進行。這樣以來,收到密文的警察們,隻能手動解密後才能了解密文的實際內容。這對於需要快速反應、即時聯係的警察們來說,顯然是不現實的做法。

為了回避無線電監聽這一問題,當時的專案組隻能在每次外出辦案之前,對參與行動的警察說清行動目的和活動規範,在需要立即反應的情況下通過手勢暗號進行。而這樣,也就極大地限製了警方在現場時的反應能力。

直到80年代末期,日本警察才配備了可以自動進行加密解密的無線電收發裝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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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大食品與格力高相比,在產品上有著致命的弱點。

之前說過,格力高是以製造點心為主的企業,因此它的產品基本上都有著12-18個月的保質期,同時作為原料的麵粉、砂糖,大多數也是耐儲存的材料。然而,丸大食品的原料主要是新鮮肉類,產品的保質期大部分不超過6個月。所以一旦都麵臨停工待產的情況,格力高相對來說可以比避免較大的損失,而丸大食品就會出現不得不銷毀大量庫存的局麵。

考慮到自己公司經營的實際情況,丸大食品決定答應疑犯們的要求。盡管警方希望阻止丸大食品進行妥協,但從警方的辦案效率來看,顯然並不能說服丸大食品。

而此時,在格力高那邊也出現了變數。

6月25日,在大阪的幾家大報上,格力高刊登出了占據半版的大幅廣告,而內容也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智子,謝謝你,格力高會加油的。」

廣告的大意是:一名住在大阪,叫做智子的小學生給格力高寫來了明信片,說自己特別愛吃格力高的點心,但是因為投毒威脅事件,買不到格力高的產品了,很難過。希望格力高能夠趕快解決事件,讓自己趕快吃上格力高的點心。而格力高就此感謝了智子。

但是,聰明的讀者們有沒有意識到,關於這出廣告,有著各種令人懷疑的內容呢?

我在這裏就給大家分析一下:

1. 格力高自4月起收到恐嚇信之後,就逐步減少了廣告的投放。在此時時間尚未解決的階段,並且工廠停工待產,突然在幾家大媒體打出這個廣告,顯得相當不自然。

參照勒索疑犯們的一貫做法 —— 讓被害企業在報紙上刊登廣告表明合作意願,這個廣告,或許是疑犯們策劃的也不一定。

2. 明信片的寄出者是「小學生智子」。根據筆跡鑒定,明信片的正麵和背麵內容,都是由同一人所寫。然而,在明信片的正麵上,這名「小學生」用漢字寫下了相當複雜的格力高的地址和公司名稱,在背麵的內容裏,從始至終卻隻出現了「人」一個漢字,其他的內容都使用了假名 —— 一般來說,這是還不會寫漢字的小學生的寫法。明信片正反麵形成的矛盾感,讓人不得不產生懷疑:

這封明信片,真的如格力高公司所言,是小學生寫的嗎?

—————

在刊登出這個令人生疑的廣告之後,案件繼續在向著警方無法掌控的方向上發展著。

6月26日,在之前一天刊登出格力高半版廣告的各家報紙媒體,都收到了署名為「怪盜21麵相」的信件。信件的內容很長,但傳達的信息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致 全國我的粉絲們
我們已經玩膩了。
格力高的社長已經向我們低下了頭。
這男人既然已經低頭了,那不如就放過他吧。
我們的一個同伴,家裏有個4歲的孩子,每天都鬧著要吃格力高,哭個不停
而且我們最近也吃不到格力高了
讓小孩這樣哭,我們也於心不忍
所以我們決定放過格力高
從今天起,在超市裏賣格力高也沒關係
我們把18個裝有氰化物的格力高產品,都拿回來燒掉了。但是還有兩盒
一盒在5月9日,被人從大榮超市的茨城店買走,另一盒在5月18日,被我們在原本沒有放置的店裏發現了。好奇怪呀。
日本也越來越熱了,下次再作案的話,我們要選個好地方
比如歐洲,把有毒的東西放到倫敦、巴黎這些城市
這次我們把日本的警察也折騰得夠嗆
多看看《福爾摩斯》,也許腦子能變得更清楚吧
但估計也還是抓不到我們
趁著下次我們去歐洲投毒
也讓你們有去歐洲玩玩的機會

怪盜21麵相 敬上
明年(1985年)1月 我會回來的」

信件中清晰地傳達了兩個信息:1. 格力高已經選擇了屈服;2. 疑犯們將停止對格力高的敲詐。

警方在看到這條信息後,迅速聯係了格力高的江崎社長,但社長表示此事不希望警方繼續插手,而且對自己是否選擇了屈服於敲詐不置一詞。

在這天之後,格力高的工廠全麵複工,在各家超市裏也第一時間將格力高產品重新上架。

同一天,丸大食品也做出了回應。他們在每日新聞和產經新聞上,登出了「招募臨時工」的廣告:

「丸大食品緊急招募產品促銷臨時工,時薪500日元,限35歲以下女性。」

不用說,這都是按照疑犯的恐嚇信中所說內容而登出的。

隨著格力高和丸大食品的屈服,也就宣布了警方在這起事件中的第一次全麵落敗。

——————-

然而,警方仍然保持著最後一絲希望。

那就是「丸大食品敲詐案」,與犯人的交易尚未完成。

為了能夠一雪前恥,專案組的成員們,將籌碼都放在了這筆交易上。

按照最初的指示,6月28日中午,丸大食品準備好了5000萬日元的現金,裝在警方放置了無線跟蹤器的皮包裏。晚上6點10分,專案組派出了4名警力埋伏在太田董事的家中,對電話進行了監聽和錄音。

當晚8點剛過,太田董事家中的電話響了起來。按照警方指示,太田董事拿起了電話,在接聽的過程中嚐試打斷對方的話,來為警方定位提供更多的時間。然而,電話那一端放出的仍然是錄音,聲音為女性。據分析,這與之前在格力高案中出現的女性錄音為同一人。

錄音的內容隻有一句話:

「高槻市西武商場的三井銀行門前,公交車站的公告板背麵」

將這句話重複2遍後,電話自動掛斷。通話時間為10秒,而警方確定來電位置則需要13秒的時間。

穿著丸大食品的工作服,偽裝成丸大食品工作人員的警察迅速趕往現場,在犯人指明的公告板背麵,看到了一個信封,上麵寫著:丸大食品親啟。打開來看,裏麵有一張由打字機打出來的指示:

「拿著錢,去高槻站坐20:19分或者20:35的開往京都方向的慢車。車票在信封裏,按照指定的位置坐好。把左麵的車窗打開,看到路邊有白色的旗子,就將錢扔出窗外。」

按照疑犯們留下的車票,偽裝成接頭人員的警察帶著包,坐上了20:35的列車。因為警方無線電受到疑犯監聽的緣故,專案組們特意安排了7名警官暗中跟蹤這名負責接頭的警察。於是,在那節車廂中總共出現了8名警方人員。

當晚大阪京都地區下了夜雨。按照疑犯的指示,接頭警察一路上一直開著車窗,這一舉動顯得非常不自然。然而,盡管這名警察自始至終緊張地盯著窗外,但是卻沒能看到疑犯提到的白色旗子。列車行駛到京都站後,接頭警察隻好拿著包走下了車。

此時,一名男子的行蹤,引起了這名接頭警察的注意。

這是一個年齡在30-40歲之間的男子,體型中等,留著卷花頭,眼睛細長,戴著無框眼鏡,打扮是一幅上班族的樣子。然而讓這名負責接頭的警察感覺到可疑的是,他從上車起就坐在這名警察的斜對麵不遠的地方,並且似乎在不斷觀察自己。

列車停到京都站後,沒能成功接頭的警察走下列車,拿著裝有5000萬日元的皮包,坐在了月台上的板凳上,等待返程列車的到來。而這名男子也走下了車,坐到了這名警察的身邊。

此時,因為沒有收到任務結束的命令,另外暗中跟蹤的7名警察也在站台上徘徊著。他們同樣注意到了這名可疑男子的舉動,但是由於不能使用無線電聯絡,所以彼此之間並沒有機會對自己的懷疑進行溝通。

當返回大阪方向的列車進站後,男子與這名警察都走進了空無一人的車裏。拿著裝有巨額現金的警察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而那名男子恰好坐在了他的正對麵。在一個到處是空座的車廂裏,這個舉動相當奇怪。

考慮到自己帶著一大筆錢,負責接頭的警察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在幾次小心地打量中,牢牢地記住了這名男子的長相。而跟蹤著他們的7名警察,因為列車裏乘客較少,為了防止可能在暗中觀察的疑犯們察覺,隻好分散在周圍幾個車廂中。

車輛在行駛到高槻站後,這名警察拿著包走下了車。在下車的過程中,據他自己回憶,始終在留意著那名可疑男子的一舉一動。隻見那名男子已經假意睡著,但是在警察拿著包離開座位走下了車的時候,他突然睜開了眼,幾乎是追著這名警察,也跑下了車。

6月28日當天是周四。很多在大阪、京都上班的上班族,都會在這個時間點返回高槻市。盡管在高槻站每天上下的人數僅有10萬人左右,但由於車站構造較小,早晚高峰時站台上的擁擠程度相當之高。負責接頭的警察,和暗中跟隨的其他7名警察好不容易在站台上碰了麵。接頭警察直接對其他同伴們說:

「趕快去跟蹤那個男人!」

一瞬間,所有人都明白了自己的懷疑是正確的:參加行動的所有人都意識到那個男人相當可疑。可惜苦於沒有聯絡手段,他們直到下車後才有機會彼此通氣。

7名警察中,有兩名負責護送帶有現金的警察返回丸大食品的太田董事家,其他5名警察立刻衝進了出站的人流中。

高槻市裏有兩條鐵道線橫貫而過。一條是東海道本線,另一條是阪急京都線。兩條線路因為各自分屬不同的鐵道公司,所以車站並不在一起,而是一南一北,彼此間隔著大約400米的距離。在這400米的距離之間,排列著密密麻麻的商店街。盡管5名警察拚命跟蹤,但很可惜的是,由於天色已晚,以及人潮紛雜的緣故,那名男子還是很快消失在了車站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裏。

回到了太田董事家中的警察們,將5000萬日元原封不動地還給了董事,簡單說明當晚的情況之後,就帶著在董事家中埋伏的警方技術人員們,撤回了專案組所在的大阪府警總部。

警方與疑犯的再一次交手,仍然以失敗告終。

有趣的是,從一般的敲詐勒索案角度出發,疑犯們在沒拿到敲詐的財物的情況下,往往會越來越急躁,最終露出馬腳;而在這起案子裏,變得越來越急躁的,反而是負責辦案的警方 —— 與之相比,疑犯們的行動可謂是慎之又慎,有條不紊。

———————

在返回大阪府警總部後,當晚參加了接頭行動的8名警察,在專案組組長田崎的安排下,詳細地對當晚的情況進行了複盤,並且回憶了那名可疑男子的長相。根據他們的回憶,警方繪製了一幅疑犯(之一)的畫像:

這就是日本犯罪史上,可以與「三億日元事件少年A」相提並論的著名疑犯畫像:「狐狸眼男人」。

(盡管在現在看來,這幅畫像很像金正日將軍,但這明顯是不可能的。)

——————-

6月29日當晚的接頭失敗後,丸大食品對警方空手而歸的成果相當不滿意。丸大食品的社長和董事們開會討論後,決定仿效格力高的做法,瞞著警方向疑犯們交納敲詐金。但是,在警方的堅持下,尤其是拿出了可能的犯人畫像之後,丸大食品最終同意,再給警方半個月的時間處理此事。如果到7月15日犯人尚未歸案的話,丸大食品決定自己出麵了結。

丸大食品的這一做法,事實上與當時的案件進行狀況是有著很大關係的。

首先,按照疑犯們的行為模式,敲詐往往發生在最初,而且要求的金額相對較高。在最初的敲詐失敗之後,按照格力高案的進行規律,疑犯們才會開始對商品進行投毒(況且迄今為止,沒有疑犯們真正進行了投毒的證據)。由於尚未收到威脅投毒的信件,丸大食品一方麵心存僥幸,另一方麵也對進入夏季後,自己工廠的庫存原料和產品生產產生了擔心。所以綜合了各方麵條件的考慮後,丸大食品方麵決定了最終妥協的時間。

而這個時間,也是警方最後的希望。

7月3日,丸大食品的藤田董事家中,再次收到了疑犯寄來的敲詐包裹。

包裹中是一盤磁帶,錄音的是與之前同樣的女性。內容是「7月6日晚上8點,在貴公司小森董事的家中,準備好5000萬日元。」

一切都是那麽熟悉,似乎疑犯們在樂此不疲地反複用同樣的手段,在戲耍著專案組的警察們。這一切,似乎已經變成了彼此耐心的一場鬥爭 —— 誰先失去耐心,誰就會暴露出弱點。

警察們也熟知這一點。為了能夠在每一次的接觸中,都更多一些 —— 哪怕隻是一點點 —— 掌握與疑犯相關的信息,他們不敢怠慢,仍然按照之前的模式,在約定的時間裏,向小森董事的家中派去了警力,同時安排了30餘名警力機動待命。

7月6日晚上8點3分,小森家的電話響起,小森董事本人接起了電話。現場負責監聽的警察,此時卻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因為這個打來電話的人,竟然是個小孩。

—————-

當時的變聲技術裏,尚未應用到數字科技,因此所有與電話變聲相關的手段,都是最終將人聲轉化為「電子聲」。相比起來,現代科技裏已經可以將自己的語音模擬為他人的聲音。

所以當警察們聽到了一個稚嫩的小孩的聲音,當時便震驚不已。

(音頻在公眾號裏公布)

很明顯,疑犯們在犯罪中已經開始利用兒童了。可以說這是在對警方進行著明目張膽的挑釁。

按照電話中的指示,警察化裝成的丸大食品職員立即出發,從茨木市的電話亭中找到了一番們留下的,駕車前往下一地點的命令。「一切都像是在重演先前的失敗一樣」,駕駛著車輛趕往下一地點的年輕警察,在心中默默地想著。

從晚上8點開始,一直到9點40分,化裝成丸大食品職員的警察,一直在大阪和京都之間的道路上東奔西走,被一處又一處的指令牽著鼻子,帶著殘存不多的希望撲向一個又一個地點。而負責配合的機動警力們,也不得不跟著這一條條虛無縹緲的線索,不遠不近地跟在那輛用來接頭的車子後麵。

也許在此時暗中觀察的疑犯們,看到警察們如此狼狽的情景,會開心地暗自發笑吧?

9點40分,接頭的警察終於來到了疑犯所指定的最終場所:京都市伏見區的一處高速巴士的車站旁。按照指示,化裝好的警察將裝有大量現金的皮包放在了巴士站的垃圾桶旁,隨後開車離開。負責監視的機動警力隨即在周圍300米的範圍內迅速展開,各自監視著是否有人會接近這個皮包。

監視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淩晨的3點鍾。不單沒有可疑的人員出現,甚至連附近的路麵上,都漸漸沒有了車輛駛來。經過整夜令人疲憊的跟蹤和監視,警察們充滿失望地拿回了那個皮包,打道回府。

第二天清晨8點,丸大食品公司收到了一封信,署名為「格力高 江崎勝久」。信中隻有一句話:

「你們這群傻瓜,做手腳以為我們不知道嗎?」

當日,丸大食品正式通知警方,在這起敲詐案中將拒絕警方的一切合作要求。

———————-

在之後的媒體走訪中,記者們了解到,就在6月底和7月初的這段時間裏,格力高和丸大食品都先後通過地下渠道,與疑犯們達成了協議。

格力高於6月26日至6月27日之間,向疑犯繳納了6000萬日元現金。

丸大食品在7月10日至7月12日之間,向疑犯繳納了3500萬日元現金。

然而在正式的記者見麵會上,格力高和丸大食品都否認了與疑犯達成過交易,並且聲明從未繳納過任何的敲詐金。但是在那段時間之後,兩家公司都開始興高采烈地複工,這似乎說明了那一切在黑暗中發生過的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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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7月底,格力高和丸大食品的敲詐案已經漸漸淡出了媒體的視線。

媒體關注的變化總是很快的,一件事情的爆發,過了三天之後就會讓媒體的讀者們失去興趣。人們都希望通過媒體來掌握最新的消息,讓自己看起來活在時代的最前沿,但也有一些人,被永遠留在了那個時代。

1984年7月13日,美國一名叫做 Terry Wallis 的20歲年輕人,在一起嚴重的車禍後陷入了深度昏迷狀態 —— 也就是俗稱的「植物人」。19年後的2003年,他奇跡般地從昏迷狀態中蘇醒,但以為自己仍然活在1984年,還是20歲。他在蘇醒後用了3天時間,重新學會了說話。科學家們通過掃描他的大腦發現,原本在車禍後19年的時間裏,失去了鏈接的神經元細胞們開始重新組織起鏈接,讓他恢複了大部分的記憶。

而當年負責調查「格力高森永事件」的警察們,也在之後始終未能從這段陰影中走出來。他們中的許多人都將這起事件,視為自己從警一生中的汙點。即使在退休後,他們也沒有停止對這件事的挖掘。

1984年7月23日,幾家大型超市企業,統一收到了署名為「怪盜21麵相」的來信。

信件的內容如下:

「各位老板們,你們好
想必各位都知道我們吧?
之前說過,我們饒過了格力高,之後準備去歐洲。
結果警察們不讓我們省心,還是沒去成。
既然走不了,那麽我們就準備接著開工了。
正式開工之前,有件事要先對你們說明白:
最近出現了模仿我們作案的家夥,這讓我們很生氣。
從今天起,我們寄出的全部磁帶中,都會加入江崎勝久社長的聲音。
如果在磁帶中沒有勝久的聲音,那麽你們就可以認為是有人在冒充我們。
警察們盡管都是大傻瓜,
但是對付這些假貨,還是綽綽有餘的。
所以請你們記得報警。
如果警察抓不住他們,那麽我們也會出手做掉他們。
可別給那些假貨送錢啊。
21麵相」

事實上,確實在這一時期裏,各地都出現了一些自稱為「怪盜21麵相」的敲詐犯罪。他們進行敲詐的對象,大多數是各地的中小企業 —— 很顯然,憑借這些「假貨」的作案策劃能力,對格力高和丸大食品這樣的大型上市企業進行敲詐,恐怕在能力上是做不到的。而這些敲詐案,大多數也不了了之,很多在事後都被認為是惡作劇。

進入了炎熱的八月,「怪盜21麵相」似乎給自己放了一個長假。從7月23日的最後一封信開始,整個八月中都沒有來自他們的消息。

而真實的情況是,在本案的題目《格力高森永投毒案》中,一直沒有被提到的「森永製果」,正在慢慢陷入一個陰謀之中。

———————–

9月12日,位於大阪市北區的「森永製果關西地區總部」,收到了長期沉寂的「怪盜21麵相」的來信。來信的內容與此前他們在敲詐作案時的風格完全相同:

要求金額:1億日元

接頭時間:9月18日晚上8點

接頭地點:大阪守口市的西餐廳「USA」

與這封恐嚇信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塊包裝完好的「森永巧克力」。在送交警方檢驗之後,確認這塊巧克力中含有致死劑量的氰化鈉。

「怪盜21麵相再現江湖!」這一標題立即在9月13日,占據了關西地區乃至全國的報紙頭條。

—————

森永製果是一家創辦於1899年的食品企業。名字中的「製果」,在日文中是「點心製造」的意思,與水果並無關聯。在森永集團裏,「森永製果」與「森永牛奶」,是這個集團的兩大支柱。總部位於日本東京的三田附近,1949年就成為了上市企業的森永製果,在日本的點心製造商裏,與「明治」「格力高」並稱為禦三家。

怪盜21麵相將目標從格力高轉移到森永製果,這不禁讓人懷疑:他們對點心製造業有仇嗎?

而如果我們對森永製果進行一些深入的調查的話,不難發現,他們與江崎家一脈相承的格力高集團具有著相當多的相似點。

首先,兩家企業的創業,都源自於製造牛奶糖,並且隨後開拓了點心製造業。森永集團的創業者森永太一郎,與格力高集團的創業者江崎利一,都出生於日本九州的佐賀縣,而且都出身貧寒。

其次,森永家族名下的兩大企業「森永製果」和「森永牛奶」,與格力高的「江崎格力高」與「格力高營養食品」一樣,都由家族中的兒孫們進行繼承。江崎家與森永家一樣,將家族企業的核心業務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並且希望子孫們能夠齊心協力將業務做強做大。森永家的第二代繼承人森永太平,將森永集團交給了自己的兒子剛太,讓他擔任董事長。而女婿鬆崎昭雄,則擔任森永製果的總經理。

鬆崎昭雄的女兒鬆崎昭惠,在1987年嫁給了當時還是一名秘書的安倍晉三。

所以如果從政界關係來看的話,森永家明顯對「政商合作」更加傾心。

—————–

按照疑犯們預先約定好的時間,9月18日當晚8點30分,森永製果關西本社的社長室,接到了一通電話。電話中仍然是個孩子的聲音:

「從西餐廳出發,沿著國道一號線向南開1500米。在守口市市民會館門前,京阪大道2丁目的高架橋下,有一個空飲料罐。」

收到了信息的專案組,立刻派出偵察員前往目標地點。在高架橋下,警方果然發現了疑犯們留下的信息:

「去京阪鐵道的守口車站,將裝有現金的包放在車站外的8號儲物箱中。」

在日本的火車站中,大部分都有被稱為「Coin Locker」的儲物箱。使用的人隻要投入硬幣,就可以將物品暫時存放在箱中。

因為任何人都可以使用,所以在80-90年代時期,有很多犯罪都通過儲物箱完成:販毒、敲詐、盜竊等等。最嚴重的,可能就是「儲物箱嬰兒事件」了:由於社會風氣下滑,很多年輕女性在意外懷孕後生下了嬰兒,但為了擺脫養育責任,便將嬰兒遺棄在儲物箱中。這些嬰兒往往是到了死後腐爛時才被人發覺。

為了防止類似事件的發生,進入90年代中期,日本所有的車站儲物箱都規定「物品不可存放過夜」。每天夜裏在列車停駛之後,車站的工作人員都會將所有未取走的箱中物品取出保管。在2000年之後,在車站的儲物櫃附近,增設了監控錄像,以防備更多的犯罪行為出現。

然而,在格力高森永案的時期,這些措施都尚未施行。將裝有1億日元現金的手提包放入8號儲物箱後,辦案的警察們隻好在附近布控,留下了幾名眼線負責監視儲物箱附近的動向。

然而,疑犯直到第二天也沒有出現。

警方對疑犯的這一行為模式,盡管早已猜測到,但是為了不錯放任何一個機會,同時也為了讓受到敲詐的公司們安心,仍然一絲不苟地執行了所有的跟蹤、監控步驟。他們堅信,隻要自己不放棄堅持,最終總會通過手中積累的越來越多的線索,徹底破獲此案。

——————-

果不其然,盡管在9月18日的接頭中疑犯並沒有出現,但警方卻從疑犯遺留的物品中,發現了新的線索。

之前說過,在自稱為「怪盜21麵相」的疑犯進行的一切敲詐中,信件上的一切信息,都是通過打字機打出來的。這與我們在電影和電視劇中所看到的,疑犯們用「報紙上剪下來的字拚成書信」的做法不同,很顯然,此案中的疑犯不屑於去模仿他人犯罪的手段。

而打字機所打出來的書信,存在著許多令人難以察覺的細節:所使用的色帶或油墨,會根據製造廠商的不同,存在著細微的差別;打字機的活字,一旦進行更換後字型和油墨的附著位置也會出現區別;由不同的人打字,活字在紙麵上的深淺程度也可能有分別。

在高架橋下拿到的那封疑犯的指示,在警方的再三比照之下,出現了新的疑點:

1. 新的信件中所使用的字體,與之前信件的字體有著細微的差別。

2. 疑犯們從未提到過使用儲物箱 —— 因為儲物箱的暴露可能性非常大;迄今為止,所有的現金交接方式,都是通過「看到標誌後將現金袋扔到窗外」的形式進行的指示。

因此,警方斷定這些人並不是真正的「怪盜21麵相」,而是看了報紙後進行模仿的「假冒21麵相」。在9月23日,專案組在記者見麵會上,向各媒體公布了這一分析成果,宣布在森永製果的這次敲詐案中,犯人並非「怪盜21麵相」。

然而,這件事真的與怪盜21麵相無關嗎?真正的21麵相,果然在7月底後就停止活動了嗎?

我們下次再說。

————

大家好。我正在補《權力的遊戲》第七季,然後我發現確實把東西攢在一起看很過癮 —— 因為我實在不想把視頻關上來寫這個更新。然而沒有辦法的是,要麽我接著看劇,要麽我把晚上這幾個小時的時間全拿出來寫更新。

盡管《格力高森永案》沒有《權力的遊戲》那麽好看,不過出於良心,我還是選擇來繼續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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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老習慣,我們先來對之前劇情中大家的疑問,來進行一下回複:

1. 在丸大食品敲詐案的最後跟蹤階段,為什麽警方沒有直接抓人?

答案是兩方麵的。首先,根據當時參與這起案件的警察回憶,當時在行動中,所有負責監視的警官都被命令禁止使用無線電,因為這有可能暴露警察的行動計劃 —— 盡管大部分專案組成員認為警方的活動早已暴露,但是為了殘存的一點希望,他們也想盡力隱藏自己的跟蹤方式和人員。這是為了在今後的跟蹤抓捕中,警方的行動模式不至於被疑犯完全掌握所致。

其次,參與這次跟蹤的警察,事實上來自於兩個隊伍:公安警察 和 刑事警察。在「格力高案件」的專案組成立之後,由於事態的發展逐漸擴大到更廣闊的區域,甚至出現了「全國被投毒」的可能性,因此在疑犯們對格力高產品進行投毒威懾之後,公安警察便進駐了專案組,以「反社會型案件」為方向,主導了專案組的調查偵破工作。

公安警察是日本的警察組織中比較特殊的部門,以「維護社會安全」為目標,其主要犯罪防範對象是恐怖組織、極左翼暴力集團、右翼團體、日本共產黨、學生運動、市民暴亂等等。在日本各個地區的警察分署中,都配備有公安警察部門。其預算經費與府警、縣警不同,由國家直接撥款。同時,這些公安警察的行動,也由位於東京的警察廳直接指示進行。

而公安警察的調查方針,是通過跟蹤、調查的方式,掌握犯罪團體的整體情況後,進行「一網打盡」式的抓捕 —— 這與刑警通過抓捕一名疑犯後,審訊獲得犯罪組織情況的做法不同。所以在丸大食品敲詐案的接頭當天,盡管負責跟蹤接頭的警察屬於刑警部門,但在公安警察部門的要求之下,他們也不能輕舉妄動。

2. 那名兒童的電話,是錄音嗎?

從當時接電話的情況來看,盡管被敲詐一方多次嚐試打斷對方說話,但是那名兒童的聲音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所以是錄音的可能性非常大。參與錄音的這名兒童,在之後我們還會提到。

1984年9月23日,在記者見麵會上,警方通過打字紙張上的一些細微區別,宣布「9月18日的森永製果敲詐案」,是一起模仿犯罪,案犯並未之前一直活躍的「怪盜21麵相」。

公布出這樣的結果,讓當時關注事件的諸多媒體以及市民,都產生了各自不同的反應。當時的報紙的新聞上出現的最初反應是,「怪盜21麵相」也許就此洗手不幹,而之後將會出現大量其他犯罪分子模仿的犯罪。然而,隨後不久警方便收到了大量的抗議信件,表示模仿犯罪其實會讓人們對社會環境產生更多的不安,警方應當加大力度打擊模仿犯罪等等。

在社會輿論紛紛揚揚的時候,於1984年6月開始的「地毯式搜查」,也有了初步的結論:搜查一無所獲。沒有任何可以用來當做定罪的證物出現,所以盡管警方強行羅列了若幹「嫌疑犯」,但由於缺乏證據,警察們也隻能將這些嫌疑人列為重點懷疑對象,加緊監視。

就在警方發布「模仿犯罪」的結論後的第二天,9月25日,東京和大阪的多家報社,收到了一封抗議書,署名為「怪盜21麵相」。

在這封抗議書中,疑犯們對媒體公布了兩個情況:

第一,對森永製果的敲詐,並不是模仿犯罪,而確實是自己所為。第二,在森永製果被敲詐之後,森永的董事長曾經致電格力高的商討對策。而格力高方麵除了勸森永製果繳納敲詐金之外,也承認了自己總共向疑犯們支付了6億日元。警方為了避免企業們被輿論影響,於是編造了事實,散播了「模仿犯罪」的假消息,這是愚弄老百姓的行為,所以要予以懲罰。

為了證明這封抗議信的真實性,疑犯們按照約定,附上了江崎被綁架時的磁帶錄音。當時被綁架的現場錄音,隻掌握在自稱為「怪盜21麵相」的疑犯們手中。因此信件的真實性得到了極大的證明。

而格力高是否真的向疑犯們支付了高達6億日元的現金?這個問題到目前為止,江崎勝久社長也沒有進行確認或否認。然而,與當時的格力高可能麵臨的企業損失比起來,6億日元確實可以算是個「打折價」了。

因為疑犯們在信件中提到了「對警方的行為予以懲罰」,因此一時間在大阪各地,警察署都增派了警力對各個警察係統中的官員進行了保護。這顯然是警方受到了「格力高江崎社長綁架案」的威脅,所采取的既狼狽又可笑的措施:一個國家的警察係統,竟然被幾名目的不明的敲詐犯戲耍了半年之久,甚至淪落到擔心警察高官被綁架的程度。

然而讓警察們沒有預料到的是,盡管他們加強了警備措施,該到來的「懲罰」,還是來了。

10月7日中午11點45分,在事件最初被卷入的甲子園警察署門前的全家便利店(FamilyMart),店員們發現貨架上的水果糖外麵,貼著一張紙,上麵寫著:

「有毒 危險 吃了就死 怪盜21麵相」

驚慌失措的店員馬上跑到了隔壁的警察署報案。負責此案的專案組的成員們,怎麽也想不到第一起投毒案,竟然出現在了警察署的隔壁。

到場警員們聽取了店員們的情景回憶:

當天10:30分左右,為了迎接午餐時間的客流高峰,於是店員們對貨架上的商品進行了上架補貨,在這過程中負責糖果貨架的店員回憶,還沒有出現這盒被貼了紙的糖果。

時間接近11點後,店裏的客流開始逐漸增多,出現了幾名排隊的顧客。在這期間店麵裏始終人來人往,但糖果貨架就位於收款台正前方,沒有店員注意到打扮、舉止可疑的人物出現。所有的顧客都是附近的上班族的裝扮。

糖果的外包裝與貨架上的產品完全一致,隻是在背麵貼著由打印機打出的一張紙,提示糖果已被投毒。這種糖果的蓋子類似於老式的餅幹桶,需要用東西撬開才能打開蓋子。警方將這罐糖果帶回署中化驗,發現了0.18克的氰化物,超過了致死量。

當天下午,位於大阪箕麵市、兵庫川西市、大阪豐中市、京都右京區、大阪高槻市的六家超市,在貨架上都發現了貼著「有毒危險」的森永製果產品,其中有「嗨啾水果糖」、「焦糖奶糖」、「巧克力球」等等不同的四種品類,發現的時間分布在下午14:20分到晚上19:10分。

由於各家店麵整理貨架的時間周期不同,警方無法準確估計這些產品被疑犯們擺在貨架上的時間。但是從發現的時間分布來看,警方基本確定這是由疑犯組織內的多名成員,分時段分地點進行的投毒作案。在現場發現的總共7個糖果包裝內,警方都檢測出了達到致死量的氰化物。

10月8日,就在大阪府警方對疑犯突然進行的投毒行動頭痛不止的時候,傳來了更加可怕的消息。

當天中午12點30分,大阪警方接到了名古屋市警方的聯絡,在該市中村區接近名古屋車站附近的超市中,也發現了被投毒的森永製果產品,分別是巧克力和水果糖。當天晚上18:20分,大阪茨木市和名古屋發現了第二波投毒商品,當天被警方發現的毒物總共有4盒。

截止10月8日夜晚,警方最終拿到了總共11盒含有氰化物的森永製果產品。然而,接下來警方得到的消息,讓專案組的所有成員都頭皮發麻。

10月9日,在前兩天發現了大量的被投毒商品之後,大阪府警方通過NHK大阪,向整個關西地區發送了「緊急警戒」的消息,請市民們在購買零食,尤其是森永製果的零食時,務必看清包裝。一旦發現包裝被打開或是貼有信息的糖果,請第一時間通知警方。

而在這個緊急消息播出後不久,關西地區總共28家零售企業,一起收到了一封來自「怪盜21麵相」的來信。這封信是這樣寫的:

「致 各位社長
大家想必都聽說過我們的名字。
我們是真正的怪盜21麵相,不相信的話可以聽聽隨信附上的錄音帶,裏麵是格力高社長江崎勝久的聲音。
森永製果的傻瓜們,不相信我們真的會投毒,於是把我們發去的信交給了警察。
所以我們就給他們寄去了有勝久聲音的磁帶,和氰化鈉片劑,以及摻有氰化鈉的巧克力。
我們準備懲罰森永製果。
從現在起,我們要在全國範圍內投放50個含有氰化鈉的森永製果產品。
20個的外包裝上貼著有毒的提示,但還有30個是沒有提示的。
你們加油找吧。
等找到了這50個,我們會繼續放100個。下次可能會在北海道和衝繩都出現哦。
在我們準許你們將森永的產品下架之前,誰也不許私自將森永的產品撤下貨架。誰違反的我們命令,我們就在誰家的全部商品裏下毒。

怪盜21麵相」

從10月9日到10月22日為止,警方在大阪、兵庫、名古屋甚至是東京,都發現了一定數量的被投毒的森永製果產品。除了在東京豐島區池袋發現的兩盒水果糖中,氰化物的含量為0.01-0.05克之外,其餘全部產品的氰化物含量都達到了致死劑量。

其中,10月15日上午,NHK的大阪分部甚至收到了34克的氰化鈉片劑。

到10月22日,警方最終拿到了總共18盒含有氰化物的森永製果產品。如果10月9日來自疑犯們的犯罪預告是正確的話,那麽也就是說,還有32盒含有氰化物的產品,警方並沒有發現。

在這期間裏,為了防止各地消費者誤食含有氰化物的糖果,警方不顧森永製果的強烈反對,在全國範圍內播送了「森永製果的產品有被投毒可能」的消息。受到這一信息的影響,各地的消費者都對森永製果的產品敬而遠之。而關西西友、伊勢丹百貨、鬆阪屋、西武百貨等等商場,也在先後接到了怪盜21麵相的書麵通知後,將森永製果的產品先後全部下架。

眼看市場急劇萎縮,森永製果在1984年10月底,大幅削減了電視和報紙廣告的投放。在近畿和阪神地區,森永製果的廣告完全停播。

在第一線與怪盜21麵相交鋒的專案組,在整個10月份可以說是灰頭土臉。而在後方通過各種線索進行分析偵破的調查組,開始把眼光放在了此前與疑犯們通話時,錄下的錄音帶上。

警方請來了四名日本國內的語言學家,對錄音中人物的口音進行了分析。結果是有些出乎警方預料的。

此前犯人寄來的各種信件,在文體上都是用關西地區的口語寫成。但是在錄音帶中出現過的女性和小孩的聲音,根據發音規律來看,卻都是接近東京地區的口音。而且根據語言學家的鑒定,所有錄音中的人物在說話時,都保持著同樣的步調和音調高低,所以很可能並非直接對著話筒在講話,而是先行將電話內容錄好音,再在電話中播放的錄音帶。

10月16日,警方在全國範圍內播出了「停止食用森永製果產品」的通知後,森永製果將旗下5家工廠的產量削減了50%以上,並且將500多人的臨時工全部辭退。

同一天,西友宣布在全國230家店鋪裏,全麵下架森永製果產品。

為了維持市場,森永製果將工廠流水線上完工的商品,裝入「工廠直營」的袋子中,以1000日元一袋的廉價,讓員工們上街推銷產品。盡管受到投毒事件的影響,但因為產品來自工廠直營,所以銷售成績還算不錯。然而,銷售獲得的收入,也僅僅是森永製果用來挽回損失的權宜之計而已。

11月1日,投毒事件波及到了森永集團下的另一家大企業:森永乳業。

這天上午,森永乳業的副總經理家中受到了一封來自怪盜21麵相的信件。信件的內容比以往各次的恐嚇信都要露骨許多:

「致 社長
知道我們的厲害了吧。
我們要是動真格的話,何止公司會倒閉,你自己的小命也難保。
是願意看著自己的公司倒閉,還是願意給錢呢?
11月5日和6日,在每日新聞上刊登以下的消息:
我們是二郎,森永是媽媽,壞朋友是警察,給錢就是吃飯。
登出這個消息,然後準備好之前我們說過的2億日元。

怪盜21麵相」

這是疑犯們首次在恐嚇信中,提出用殺人來威脅受害公司。

與此同時,每日新聞、產經新聞和朝日新聞的大阪分社,也收到了下麵這封給警察的挑戰書:

「警察廳的鈴木先生(注:鈴木貞敏,日本警察廳長官)
你看讀賣周刊了嗎?民主警察平白無故地欺負善良的市民,所以市民們才不會協助你們破案
沒有市民們的協助,你們不可能抓住我們
你和兵庫縣警的刑警隊長增田,兩個人還好意思在電視上大言不慚地說一定會破案
告訴你們倆,都給我們小心點
在池袋和名古屋,都有我們的同夥
你身邊帶著警察的時候,我們不會找你麻煩
但是千萬別落單哦
給他們3、4萬日元,他們就會很開心地幫我們收拾你們的
幹脆對我們投降吧,你們倆辭職算了
之前洛克希德事件的時候,你包庇那些和美國人搞在一起的人,不敢逮捕他們
你算什麽東西?
森永如果願意付錢的話,我們就不搞森永了。
不過要想讓我們停止投毒,那就得你自己辭職。

怪盜21麵相 敬上」

這封信被直接交給了媒體,不必說,內容自然在第二天見報了。

信中提到的「洛克希德事件」,是日本政壇的一大醜聞。為了能夠讓各位讀者對該事件與「格力高森永事件」是否有關而進行判斷,這裏我簡單介紹下。

洛克希德是一家創立於1913年的美國飛機製造公司。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他們作為美軍飛機的供應商之一,得到了飛速的發展。在戰爭結束之後,這家公司在大型客機的市場裏,與波音、麥道成為了競爭對手。

洛克希德在70年代的主力產品被稱為L1011,是一架寬體三引擎噴氣式客機,可搭乘250名乘客,飛行距離為2300公裏。很顯然,這是一款麵向多乘客、中短距離的航線設計的飛機。而不巧的是,作為洛克希德的競爭對手,麥道也在同一時期盯上了這個市場,並將自己麵向這個市場推出的客機命名為DC-10。兩家公司在公布完機型的設計方案後,便開始積極接觸各大航空公司獲取訂單,希望能夠將對手碾死在設計階段。


L1011


DC-10

不幸的是,由於L1011和DC-10在設計理念上的相近,這兩家公司都獲得了一定的訂單,並且支持他們將項目進行到底。洛克希德的L1011,在引擎上使用了羅爾斯羅伊斯的RB211引擎。但是不幸的是,1971年,羅爾斯羅伊斯宣布破產,由英國政府出資收歸國有,維持了經營,準備將飛機發動機業務徹底停止。在洛克希德遊說美國政府之後,由美國政府出麵,以對英國政府進行資金援助的方式,保留了RB211引擎的生產。

另一方麵,由於同時開發「銀河」和 L1011 兩款客機,洛克希德公司的負債赤字達到了1億8800萬美元。擺在洛克希德公司的麵前隻有一條路:堅持將L1011開發完畢後,完成所有已經收到的訂單,他們才有希望抹掉經營赤字。

所以對洛克希德公司來說,L1011項目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1970年,日本兩大航空公司之一的日本航空(JAL),與麥道簽署了10架DC-10的訂貨協議。為了能夠一口氣拿下整個市場,麥道也向日本的另一家航空公司全日空(ANA)發去了訪美邀請。恰逢此時,全日空定下了1972年將公司機型大換血的計劃,於是便組建了考察團赴美。然而,此時恰逢第一次石油危機的到來,油價的飛漲讓全球的航空公司都麵臨了巨大的經營壓力。全日空宣布新機型選型暫停,便將這一計劃進行了延期。

1972年,第一次石油危機結束,全日空的選型計劃繼續進行。然而,此時日本政府也提出需要將部分軍用飛機進行換代,於是便一並將全日空的機型挑選並入了總采購計劃之內。選型試飛的地點定在東京和大阪兩地,作為民用飛機選型,由全日空、各機場派出了整備、航行、運營三支評測分隊,對參加選型的飛機進行評測。

受到邀請的公司和機型為洛克希德的L1011,麥道的DC-10,和波音的747SR。

經過閉門投票之後,日本政府宣布民用飛機的選型確定為洛克希德L1011,同時在軍用飛機方麵,日本政府選擇了洛克希德的P3C對潛警戒機。在這次打包采購中,洛克希德全麵勝出。

然而,在1976年2月召開的日本眾議院預算委員會上,4年前的這起打包采購計劃受到了議員們的懷疑。經過調查,委員會發現在1972年的采購協議簽署之後,洛克希德公司向日本的全日空公司、丸紅商事和洛克希德日本分公司,支付了總共近30億日元的資金。其支付名目為「采購谘詢費」。

作為采購谘詢費,30億日元的數目實在過於巨大。於是在國會的監督之下,全日空、丸紅商事和洛克希德日本分公司的高層都受到了傳喚。傳喚和問詢的全過程都在日本全國進行了直播。

在傳喚中,丸紅商事方麵經受不住壓力,承認了曾在1972年的總采購訂單簽署之後,向當時的日本首相田中角榮支付了5億日元現金,作為好處費。一時間輿論嘩然。


(1972年田中角榮訪華,這是在喝茅台酒)

1976年2月18日,日本最高檢察院批準了對「洛克希德賄賂案」進行全麵調查。美國政府從3月23日開始,向日本的檢查機構全麵公開了涉及此案的全部內容。

而這樣以田中角榮為主要目標的調查,受到了田中角榮的擁護者們的反對。他們提出進行這樣的調查,其目的是為了打壓田中派,扶植其政敵三木武夫。田中角榮於1976年7月27日被正式以受賄罪名逮捕。而一個月之後,忠於田中角榮的日本自民黨內各個派別宣布成立同盟,對時任首相三木武夫予以抵製。在此背景之下,三木武夫隻得解散內閣進行重選,在新內閣中僅給親田中派保留了1個位置。


(三木武夫,那個時代黑框眼鏡很流行)

1976年12月,日本進行了眾議院總選舉。由於洛克希德事件的影響,自民黨失去了8個議員席位。在在野黨和黨內親田中派的內外夾攻下,三木武夫宣布辭職,而繼任日本首相的就是親田中派的首腦之一,福田糾夫(他的兒子福田康夫在2007年9月也當上了日本首相)。


(福田家的父子首相)

田中角榮在被捕後宣布退黨,與日本自民黨表麵上割裂了關係。然而之後他在黨內依然保持著強大的影響力,被稱為「黑衣宰相」。1983年10月,洛克希德案的一審判決為田中角榮入獄4年,罰款5億日元。田中角榮宣布上訴。

1987年7月,洛克希德案二審維持原判。田中角榮依然申請了上訴。

1992年8月,田中角榮作為中日邦交正常化的主要推動者,出席了在北京舉行的中日邦交正常化20周年紀念活動。

1993年12月,田中角榮在慶應大學醫院去世。洛克希德案的上訴也到此為止。直到他死去,日本的政壇也始終在他一人的掌控之下,曆屆首相都出自他的派係。

洛克希德案講起來容易,然而在調查事件過程的前後,發生了諸多怪事。

鬆井直,丸紅商事的輸送機械部副部長。1974年4月2日,在一次應酬後回家路上突然倒斃。他所在的部門,恰好是負責洛克希德L1011飛機進口的部門。

高鬆康雄,日經新聞的東京記者,最初在采訪時發現了此案的蛛絲馬跡。1976年2月14日,被發現暴斃於自己家中,時年40歲。

1976年3月23日,年輕演員前野光保駕駛小型飛機,以刺殺為目的,一頭栽進了兒玉譽士夫的宅邸,當場死亡。兒玉譽士夫是日本的著名右翼,與政界的交集頗多。在洛克希德案中,他作為日方和美方的中間人,掌握了大量的情況。然而在檢察院開始傳喚之後,他以重病為名閉門不出。

刺殺他的前野光保,也隸屬於日本的右翼團體,偶像是三島由紀夫。他對兒玉譽士夫的刺殺,至今原因未明。

福田太郎,在洛克希德案中擔任兒玉譽士夫的英文翻譯,與兒玉譽士夫有著20年以上的交情。1976年5月底,在東京地方檢察院的詢問中,他承認了洛克希德公司曾經當著他的麵,將17億日元交給了兒玉譽士夫。1976年6月9日,他在東京女子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中突然心髒病發作去世。

笠原正則,田中角榮的私人司機。1976年7月27日,田中角榮被正式逮捕後,警方提審了笠原正則。8月1日,他承認了從丸紅商事的負責人手中,分四次為田中角榮領回了總共5億日元現金。1976年8月2日,他被警方發現死於埼玉縣的一處山林中,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警方將其死因確定為自殺。然而家屬在清理遺體時,發現遺體的腿部有出血痕跡。

大庭哲夫,前日本航空常務董事。在任內雖然與麥道公司簽署了DC-10的采購協議,但之後宣布解約撤回采購意向。在國會詢問中,他承認曾經收到過兒玉譽士郎,以及政府某關鍵人物的壓力。1979年3月17日,他在京都知恩院爬台階時突然暴斃。

金隆史,洛克希德案負責一審的審判長,負責審理全日空的涉案情況。1981年2月5日下午7時,他被發現倒斃於東京地方法院的4層廁所裏,死因為急性心肌梗塞。

平野剛之,東京地方檢察院檢察官。1976年2月24日,平野帶領東京地方檢察院與東京國稅局總共300名官員前往兒玉譽士夫的家,進行強製搜查。3月13日,東京地方檢察院以逃稅罪名起訴了兒玉譽士夫。3月14日清晨,平野剛之突發腦溢血,死於地鐵列車上。

兒玉譽士夫,可以說是洛克希德案中掌握了最多秘密的人。1983年10月,他以逃稅罪名被判有罪。1984年1月17日,因腦血栓死於東京女子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中。隨著兒玉譽士夫的死,洛克希德案成為了徹底的迷案。

這一天離「格力高森永案」的勃發 —— 江崎勝久社長遭綁架的日子,隻隔了兩個月。

讓我們回到森永投毒案中來。

隨著怪盜21麵相向報社門公布了對警方的挑戰書,好不容易沉靜下去的「洛克希德案」,再次成為了民眾們熱議的話題之一。在這前後,等待上訴判決的田中角榮恰好在積極準備重新參選。1983年12月,田中角榮在自民黨諸多派係的推舉之下,獲得了22萬張選票,當選眾議院議員。他野心勃勃地準備重登自民黨黨首的位置,再次問鼎日本首相,但是在1984年10月的選舉中,黨內「田中派」的會長,二階堂進卻站了出來。已經是自民黨副總裁的二階堂進,提出為了自民黨的形象,堅決反對田中角榮再次入黨,並且自己希望獲得田中角榮的支持,成為自民黨總裁。田中角榮對他怒斥「蘭花應該在幽穀中開放」,回絕了二階堂的權力野心,而是支持了自己親手培養的竹下登。竹下登之後背叛了田中角榮,對田中派進行了分裂,直接導致了田中角榮急火攻心,引發了腦梗塞。此時二階堂進也回天無力,隻能看著群龍無首的田中派議員們追隨了竹下登。在原田中派的議員們的支持下,竹下登在1987年爬上了首相寶座。

而另一方,收到了言辭中充滿了露骨的威脅的森永集團,在11月1日當天宣布,旗下所有工廠將把生產量減到10%,暫且維持工廠的運轉。與格力高案時不同的是,此時遭到疑犯們威脅的,不僅僅是企業,甚至還有警察係統的高官。負責此案調查的專案組,此時再次收到了東京警察廳的直接指示,重新對大阪府和兵庫縣的轄區進行地毯式搜查。可以說,此時警方已經自顧不暇了。

11月6日,森永製果按照疑犯們的指示,在每日新聞早刊上,登出了疑犯們要求的內容:

「二郎收:壞朋友已經走了,馬上回來吧,給你做熱熱的好吃的。媽媽,千代子。」

按照之前疑犯們提出的暗號:「我們是二郎,森永是媽媽,壞朋友是警察,給錢就是吃飯」,這句話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致怪盜21麵相,警察已經不會再插手這件事了,我們準備好錢了,來拿吧。」

至此,森永製果的敲詐可謂大獲成功。怪盜21麵相這一夥人的目的,似乎已經達成,隻等著聯絡森永收錢即可。然而,他們會就此停止敲詐嗎?

當然不會。

下一期我們開始:「好侍咖喱敲詐案」,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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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次連載中,怪盜21麵相的作案目的,似乎與日本當時政界的醜聞開始扯上了關係。而這也可以從他們在敲詐案中,完全不著急收錢的作風發生聯想:如果疑犯們的目的就是在日本社會製造恐怖氣氛,或是通過玩弄警察係統,來揭露更多的政府黑幕,那麽之前他們所做的一切也都講得通。

可是有一個問題,不知道各位讀者想過沒有:保持著如此規模的行動,並且似乎沒有明麵上的金錢收入,那麽,這些疑犯們的資金是從哪裏來的?

期待你的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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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

上一篇寫完之後,很多讀者已經開始進入思考和推理的過程了,而且大家的想象力非常棒。關於《格力高森永案》的結論,到連載的最後,我會嚐試給各位呈現一個具有說服力的比較宏大的答案。但是在最終章到來之前,還是請大家跟著案情的發展走下去。

還是先來回答各位的提問。在上一篇中,很多讀者提到了「追查毒物來源」的問題,甚至提出了「巨量毒物應該有據可查」的理由。

在這裏我給各位簡單解釋一下,為何警方從「毒物來源」上的調查沒有任何進展。

首先,怪盜21麵相在投毒案中,根據警方所掌握的被投毒產品的分析,疑犯們始終使用的是「氰化鈉」,而不是我們在影視劇中經常聽說的「氰化鉀」。

氰化鈉 和 氰化鉀,其實都是劇毒的常見氰化物。然而,這兩者在大眾文化中,有著截然不同的地位。

氰化鉀(化學式 KCN)這個詞,出現的場合往往是投毒案、暗殺、間諜自殺等等。在日語中,它的俗稱是「青酸カリ」,在《名偵探柯南》中甚至都常常出現。然而,氰化鈉(NaCN)的情況就不同了:它被視作一種非常常見的化工原料,在冶金、電鍍中應用的範圍非常廣泛 —— 而且用量也相當大。在日語中,它被稱作「シアン化ナトリウム」或者「青酸ソーダ」。以常見的黃金冶煉來說,最普通的小廠所使用的配液池,大小也可以達到600立方米(2米深,15米X20米大小)。而在這樣的配液池中,一次所需使用的氰化鈉的用量會達到100公斤左右的水平。每周對配液池中的藥劑大約進行3次補藥的話,那麽這樣一間小工廠,每個月使用的氰化鈉的劑量,就會達到1200公斤 —— 也就是 120萬克。

作為參考,2015年天津塘沽新區的爆炸事件中,就曾經曝出過「700噸氰化鈉露天存放」的新聞:

天津港爆炸後次生危害:數百噸露天存放氰化鈉-搜狐新聞

而在《格力高森永案》中,疑犯們在食品中投放的劑量,一般不超過1克,每次投毒的盒數也不過幾十盒。如果我們把疑犯們宣稱投毒的產品數目全部加起來,在整個犯案過程中,他們使用的氰化鈉的重量也不超過 1公斤 —— 隻是一個黃金冶煉廠每天用量的 1/50。所以疑犯們所使用的氰化物的量,遠遠稱不上「巨量毒物」。

其次,之前在《可口可樂殺人案》中,我也提到過氰化鈉的保管問題。在日本的犯罪史上,使用氰化物進行投毒的案件並不算少數。在60-80年代,日本的經濟快速時期裏,由於家電、汽車、電子製品的需求快速上升,導致了金屬、塑料加工行業的蓬勃發展。而隨著加工行業的增長,這些工廠也就需要越來越多的各種化工原料 —— 氰化鈉自然也在其中。另一方麵,由於產業迅速發展,政府監督部門對於物料的管控無法做到嚴格監管,這樣就導致了部分有毒有害物質的丟失、非法處理等等結果。其中一部分氰化鈉,就恰好成為了那些投毒案中毒物的來源。

我們以氰化鈉的管理為例:隨著小家電行業的發展,塑料電鍍越來越普遍。從鬆下、索尼這些大廠拿到了塑料電鍍件的訂單後,很多大工廠為了合理安排生產能力,都會將這些「大單」分拆承包給一些較小的工廠。然而,小工廠平時庫存中所準備的物料可能並沒有那麽多,於是在拿到了分包訂單後,他們往往也會通過總包方采購一批化工原料,或者通過自己的關係從熟悉的同業工廠裏借一些來使用。而這樣的行為,因為違反《劇毒物質管理方法》,往往是不登記在冊的,而是在之後找機會把這部分化工原料「補回去」。

在我國,這種私自借用、售賣氰化鈉的情況,由於電鍍小作坊的存在非常普遍,也時有發生:

電鍍師傅私買17公斤劇毒氰化鈉·台州日報

但是,隨著小企業的大量設立和倒閉,這一行業的流動性非常強。一家企業突然關門之後,它向外借出的物料,以及從外麵借回來或是私自購買的物料,由於並無詳細登記的緣故,經常無從查起。即便此時警方介入了毒物來源的調查,由於缺乏明確的物料登記,警方也無法對這些化工原料的下落掌握充足的信息。這也就給想要搞到劇毒物質的人,提供了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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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11月7日,森永製果登出了「同意支付2億日元」的廣告之後第二天,發生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森永製果在這一天公布了1984年度的半年公司報告。在這份半年報中,森永承認由於受到「森永投毒案」的影響,銷售方麵全年預計會損失46億日元。同時,由於辭退了多達450名的臨時工,以及旗下5家工廠都將生產量壓縮到了最小的緣故,全年森永製果的損失額度,將會達到200億日元的水平。

這一消息對於日本的食品企業來說,無疑是一個「殺雞儆猴」的結果。盡管森永製果采取了裁員減產的手段,但是它仍然要為正式員工支付工資,並且賠償那些因投毒影響而取消了的訂單,所以其實隨著停工減產的時間逐漸拉長,森永的損失可能遠遠不止於200億日元。作為日本甜品點心行業排名第三的企業,遭遇到了如此突然的變故卻束手無策,這一切都被同行業的其他企業看在眼裏,擔心著同樣的事情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而惶惶不可終日。

第二件事,則是又有一家企業,成為了「怪盜21麵相」的敲詐目標。這家企業大家想必也聽說過,就是「好侍食品」。

好侍食品,創業於1913年11月11日,從最初開始,就是一家以出售咖喱粉為主業的公司。在日本乃至東亞地區來說,談到「咖喱飯」,基本上大家的印象都是這個:

作為好侍食品最長盛不衰的產品,「百夢多咖喱」自從1963年上市以來,就長期霸占著家庭用咖喱的市場頭牌位置。在2016年的市場調查中,好侍咖喱具有的市場份額為63%,第二名的S&B為28%,第三名格力高為8%,其餘的23家公司僅占全市場的1%。可以說,「好侍」已經成為了咖喱的代名詞。

順便提一句,咖喱市場裏排名第二的S&B,是一家以香辛料調味料而出名的公司。他家的胡椒粉、辣椒粉,在日本市場裏占據了42%的地位。大家常見的「牙膏管綠芥末」,就是他家發明的。

是不是有了一種「怪盜21麵相把超市裏的日本食品搞了個遍」的感覺?

確實如此,在格力高、森永這樣占據了日本人日常生活的品牌被威脅投毒之後,好侍食品淪為了下一個受害者,讓日本民眾越來越擔心自己的食品安全問題。可以說,怪盜21麵相對於「如何展現自己的威懾力」方麵,非常有想法。

11月7日清早,好侍食品的總務部長和田博,在自家的郵箱中發現了一個小郵包,裏麵裝著一盤磁帶、兩封信件和一個用膠帶包裹著的盒子。磁帶仍然是格力高社長江崎勝久被綁架時的錄音,按照疑犯們之前的聲明,這是為了證明自己是真正的怪盜21麵相。兩封信件,一封寫著「浦上社長親啟」,而另一封寫著「和田親啟」。和田按照信封內容,打開了給自己的信件,裏麵的內容是:

「和田 收
把另一封信交給你們社長。
如果報警的話,我們就放火燒了你家。
不許用電話,因為警察會竊聽
也不許寄給他們,把信直接交給浦上或者大塚。
怪盜21麵相」

信裏麵提到的「浦上」,其實是好侍食品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浦上鬱夫」。而大塚則指的是大塚邦彥,好侍食品的副總經理。

拆開膠帶包裹的小盒子,裏麵是一盒好侍咖喱,以及一個藥片。和田馬上把這些東西收拾好,來到了公司後向社長浦上鬱夫匯報情況。

浦上鬱夫是好侍食品的創業者浦上靖介的二兒子,出生於1937年。比他年長8歲的哥哥在1945年死於美軍的空襲。1960年,剛剛23歲的他從大學畢業後,就加入了父親創建的好侍食品,一年之後就被任命為公司的副社長。正是這一時期,他想到了小時候經常被家中的咖喱飯辣得吃不下飯的情景,想要發明一種「味道不辣」的咖喱。而這,也即是「百夢多咖喱」的誕生故事。借著百夢多咖喱的火爆暢銷,好侍食品的業務得到騰飛般地發展,一躍成為了日本食品製造商中一家舉足輕重的企業。不僅僅是日本,好侍食品在60-80年代的時間裏,將業務擴展到了日本全國,美國加州、泰國、越南、韓國、中國的香港和台灣等地。涉及行業也從最初單純的咖喱加工製造,向調味品製造、物流、快餐、飲料和食品安全分析等等行業進軍。

「Coco一番屋」這家快餐咖喱飯連鎖店,從1974年創業開始就一直在使用由好侍食品特供的咖喱醬,在2015年幹脆被好侍食品集團買下,成為了其旗下的子公司中的一員。

在接到了總務部長和田的緊急報告之後,浦上鬱夫將藥片和那盒咖喱都送去了公司的實驗室進行化驗,結果很快出來了:藥片是10g的氰化鈉,而咖喱中也混入了總共2g的氰化鈉,達到了致死含量。

在那封寫著「浦上社長親啟」的信件中,怪盜21麵相的口氣相當不客氣:

「浦上 收

那盤磁帶,是用來證明我們的真實身份的。

你可以把這封信交給警方處理,結果肯定和格力高、森永是一樣的下場。再過半年,森永就得倒閉。格力高最開始不願意乖乖交出6000萬,結果最後拿了6億才了結。森永那邊我們要了2億,但是如果他不願意聽話的話,那麽就會漲價到4億。

給你開出的最初條件是1億,這是很良心的價格了。不要跟警方或者媒體說,私下交易。我們比警察的保密做得更好,所以你不用擔心事情會被別人知道。

跟你公司的會計岸本說,通過工廠的渠道去湊錢。不要在東京或大阪提款,因為這樣的數目肯定會被警察監視,或者竊聽你公司的電話。不管這件事是怎麽走漏的風聲,但一旦我們知道警察介入了此事,那麽我們就會讓你的公司和森永同樣下場。在超市裏把你家商品裏混入劇毒,讓你的公司破產,這對我們來說還是非常簡單的。

我們手裏有步槍、手槍、炸彈、毒藥等等,可是警察手裏隻有手槍。誰強誰弱,你自己心裏清楚。1億日元全部要現金,一律用不連號的舊鈔,每500萬捆成一捆,每10捆裝進一個白色塑料袋裏,一共兩袋。

11月14日晚上19:30,將這兩個袋子裝在白色的商務車裏,你一個人把車開到京都市伏見區的下鳥羽,國道一號線路旁的飯館門口。

飯館的名字叫 佐藤伏見店,電話是 075-622-5977。

讓兩個總務部的職員等在那家飯館。你來了以後下車,讓那兩個人上車,準備好長岡京、高槻、茨木、攝津、豐中、寶塚、守口、平岡、尼崎這些地方的地圖。晚上8點,我會給你們公司在江阪的辦公室打電話,讓總務部的和田在那裏等著。我們會告訴他具體的接頭地點。

如果和田那天晚上沒在江阪,或是因為你們報告了警察,讓我們接頭失敗的話,後果會非常嚴重。11月9日晚上8點,我們會打電話給你們的北大阪辦公室,如果你們同意交錢的話,就打開電視播放NHK的整點新聞。

如果敢報警的話,那麽我們就會讓好侍食品倒閉,殺掉浦上董事長、大塚副總經理、和田總務部長,然後把每盒在超市的好侍咖喱裏,都混進1g的劇毒。說到做到。

如果覺得我們在騙你的話,去買點兒硝酸銀,把那盒送去的咖喱溶解後滴進去看看,會變成白色。

怪盜21麵相」

硝酸銀和氰化鈉在堿性環境裏會生成白色的氰化銀(AgCN),這是電鍍銀時經常會用到的反應。事後在警方分析此案時,基本確定了疑犯中有從事電鍍行業經驗的人。然而,如果不是在堿性環境裏進行這一反應,會生成具有劇毒的氫氰酸(HCN)。所以從疑犯們忽視了這一點出發,警方認定他們應該不具有較高的化學知識。

好侍食品的浦上社長沒有猶豫,立即將此事通知了警方。盡管疑犯們在信件中多次警告他不要報警,參照之前報警了的企業們的下場也相當之慘,但他仍然沒有選擇順從疑犯們的命令。他的這一決定,給他和好侍食品在不久之後,都帶來了難以想象的結果 —— 浦上鬱夫的死,成為了這起事件中最大的謎團之一。

在11月7日發生的第三件事,是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

這天中午1點左右,一輛從名古屋出發,向京都運送現金的運鈔車,停在了滋賀縣大津的高速公路休息區裏。司機去上洗手間,而副駕駛上的押運員將車鎖好後,走到自動售貨機前去買咖啡。此時,一名穿著西裝的男性從押運員視線的死角裏,悄悄接近了運鈔車的車廂。

大津休息區離京都隻有2公裏,又處在日本最繁忙的名神高速的中段,車來車往。這名男子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緩緩走到了運鈔車的旁邊,開始透過車窗玻璃,窺探車內情形的時候,他引起了一名刑警的注意。這名刑警是辦案偶然路過大津休息區,他之前曾經參加過京阪地區的地毯式大搜查,也收到過來自格力高森永案專案組發來的協查信息通報。在他的回憶裏,那名窺探運鈔車的男子,就是6月28日,警方曾經目擊並且跟蹤過的「長著狐狸眼男人」。

這名刑警立刻警覺了起來。盡管「長著細長、眼角上翹的眼睛」的人並不少,但是這名體態、身高、發型等等都與警方資料中相似的男性的出現,讓他認為這絕不是偶然。於是,他走向了那名男子,手伸到懷裏,準備拿出警察證亮出後進行抓捕。就在此時,那名可疑男子從車側麵的反光鏡中,看到了接近他的刑警,於是急匆匆地從運鈔車邊離開,開始快步走向小車停車場。刑警見狀不妙,於是也追了上了,亮出了握在手中的警察手冊,大喊道:「警察!站住!」

那名男子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一輛白色轎車旁,啟動了引擎後迅速駛出了高速公路休息區。刑警見狀也跑回了自己的車旁,開上車跟了上去。然而,從大津休息區駛出之後,那名男子駕車一個急轉彎,就從休息區外的一個出口拐下了高速。而跟蹤的刑警卻沒能及時拐出來,隻好眼睜睜看著那名男子的車越開越遠。

好侍食品在報案後,為了防止消息的走漏,要求警方做出承諾,確保好侍食品及其員工們的安全。在11月9日,他們按照警方的指示,在接到疑犯們打來的電話後,同意了交出1億日元的要求。

在格力高、丸大、森永三家公司的敲詐案中都遭遇了失敗的警方,此時將專案組的構成人員進行了調整:因為懷疑地方警察可能與犯罪集團勾結,或者有警察人員走漏調查情況,於是在警察廳的指示下,本案的各行動組負責人員一律換成了來自東京的公安警察。原本辦案人員由大阪府、兵庫縣的刑事警察構成,但隨著犯案區域的擴大,警力的動員區域擴大到了大阪府、京都府、兵庫縣、滋賀縣、岐阜縣、三重縣、愛知縣總共兩府五縣的範圍之內,可以說幾乎覆蓋了整個關西近畿地區。

然而,這樣的構成也給專案組埋下了幾個明顯的弊端:由於東京來的公安警察素來與地方警察接觸較少,同時職位較高的緣故,使得專案組上層與下層逐漸出現了對立;因為辦案信息需要保密的緣故,涉案各縣的警力對案件的偵破發展並不完全同步。而這些弊端,也在不久之後導致了專案組痛失偵破此案的最佳機會。

另外,警方研究發現此案的疑犯們非常喜歡利用媒體,來宣傳自己的犯案情況。為了在媒體上盡量淡化此案,為警方爭取更多的主動偵破機會,保護警方的偵破進度信息安全,專案組命令大阪府警的刑事部長鈴木邦芳出麵,與各大報紙雜誌建立了「報道協定」。

協定規定,從11月12日開始的一個月內,在警方主動公開信息之前,任何媒體不得將自己得到的信息進行公布刊登;同時,當疑犯們將信件寄到各家媒體時,警方要求他們不要公開,而是將這些信件交給警方處理。盡管這一協定與日本的「新聞報道一切自由」的媒體宗旨相違背,但在警方的懇求之下,考慮到社會上目前信息混亂的局麵,各家媒體還是同意了警方提出的這一「報道協定」。

第二天的11月13日,各家報社收到了怪盜21麵相的新的挑戰書:

「全國的推理迷們 大家好

天氣越來越冷了,但是警察還是沒有抓到我們
警方的地毯式搜查,真的讓人笑掉大牙啊
前幾天,我們的一名成員家裏,來了一名警察。在詳細地問過了家裏人的姓名,車子的牌照號和顏色之後,警察就這樣走了,絲毫沒有懷疑他。
這警察感覺就像是送外賣的一樣啊。

跟大家匯報一下我們的成果。

7月的時候,高槻市的那家企業(指格力高,作者注)乖乖交錢了。他們在6月底登出來的廣告,大家都看到了吧?

9月的那家公司(指森永製果,作者注),最開始不願意給錢,於是我們想了三種方法來對付他們:

第一種,西部劇的風格
從店外向裏麵亂槍掃射,等大家都嚇跑了就進去把錢拿走。不過這樣的話,錢雖然能到手,警察們估計會羞愧得自殺吧?

第二種,黑手黨的風格
在放錢的地方附近,找個女人來,讓她發出慘叫。等警察們都去救她的時候,我們找機會把錢偷走。這樣也能拿到錢,但是警察的麵子就丟盡了。

第三種,怪盜21麵相的風格
約好了時間,讓警察拿著錢在指定的地點等著。過了兩個小時,警察以為我們不會來了的時候,卻發現裝錢的箱子已經被掏空,從地麵的洞裏把錢偷走了。這樣看起來挺好玩的,但是因為警察準備的都是假鈔,所以我們把假鈔又放回去了。

我們到底是什麽人呢?

是警察?是黑社會?是總會屋?是新聞記者?是暴走族?是鐵道工人?是無線電愛好者?是快遞員?是電鍍工人?還是以犯罪為樂的人呢?
怪盜21麵相」

在這封信的末尾,所舉出的例子,其實都是警方迄今為止懷疑過的疑犯們的身份。這很清楚地表明,警方的一舉一動其實也都在疑犯們的觀察之下。

按照此前警方與媒體的報道協定,這篇信件並未馬上被公布於眾。隻有警察自己知道,他們離抓到怪盜21麵相,還有著天壤般的距離。然而眼下,還有著更加緊迫的問題:

接下來的11月14日,就是21麵相與好侍食品約定好的進行交易的日子。應該如何布控,如何實施抓捕計劃,如何對行動保密,這些都成為了警方迫在眉睫需要解決的事情。

11月14日晚上18點剛過,一輛白色的商務車就駛出了好侍食品的總部,沿著近畿公路駛向了名神高速公路。副總經理大塚獨自開著車,離他幾十米處有另外一輛警方的車輛暗中跟隨保護。車的後座上放著兩個白色的塑料袋,袋子裏是約定好的1億日元。

接近19點的時候,車子來到了京都市伏見區的「佐藤伏見店」附近。等到19:20,按照疑犯們的要求,大塚將車子開進了這家店的停車場,走進了店裏。店裏有兩名由警察偽裝成的好侍食品的員工,從大塚的手中接過車鑰匙後,來到了車裏。在店裏,還埋伏著兩名同樣由警察偽裝的年輕男子負責監視現場情況。

晚上20:20左右,好侍食品的總務部長和田家,電話聲如約響起。在電話中播放的仍然是一名小孩的錄音,內容是:

「向京都方向前進,過了第一個紅綠燈後2公裏,城南宮巴士站的座椅靠背後麵。」

20:40,兩名警官駕駛著裝有現金的白色商務車,來到了這個巴士站。在座椅靠背後麵,他們看到了一張紙:

「你們被跟蹤了。在京都南入口把車開上名神高速公路,向名古屋方向走。保持速度在85公裏/小時,到大津的服務區,把車子停在畫著圓圈的殘疾人專用車位上。下車,去服務區的地圖後麵,找下一封信。」

20:59,車子到達了大津服務區。按照疑犯的指示,警官們把車子停在了指定的位置,找到了服務區裏麵的地圖板,從它後麵發現了下一個線索:

「看到這封信趕快行動。從這裏出發,去下一站草津服務區。速度保持在85,到了那邊司機不要下車,副駕駛的人去找一個畫著圓圈的座椅,在椅子下麵有下一步的指示。」

就在兩名警官要返回車上時,突然,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現了:

兩名警官看到有一個人在向他們的車內張望著什麽。那個人穿著黑色牛仔外套,牛仔褲,帶著棒球帽,年齡大概35-45歲。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蓬鬆的爆炸式發型,以及一雙細長、眼角上翹的眼睛。

又是這個長著狐狸眼睛的男人!

兩名警官不動聲色,向著車子走去,發出的響動驚動了那個正在張望的男子。他連忙轉身離去,消失在了服務區外的黑暗中。由於有任務在身,同時為了不驚動可能在暗中觀察的疑犯,兩名警官並沒有趕去追尋這名男子,而是開上了車繼續執行計劃。

21:23,警官們抵達了草津服務區。在這裏,副駕駛的警官找到了畫著圓圈的椅子,將椅子下麵貼著的一張信拿了下來。信裏麵是這樣寫的:

「看到這封信後,回到車上,將車子往名古屋的方向開,速度保持在60左右。貼著最左側車道開,當看到路邊有個30X90公分的白色物體時停車。那是一塊白布,在它下麵有一個空罐子。罐子中有下一步的指示。」

車子馬上啟動,向著疑犯指定的地方開去。誰也不知道,在接下來的1個小時之內,警方將無限接近他們想要抓捕的對象:怪盜21麵相。

一直在關注接頭地點情報的專案組,在得知最後的接頭地點後,立即組織周圍待機警力前去調查。同時,為了防止其他警車的出現驚擾疑犯,他們對滋賀縣警下達了「嚴禁接近名神高速公路的出入口」的指示。根據專案組的保密措施,疑犯們指定的現金交接地點,並未通知任何非專案組所屬的普通警察。

另一方麵,專案組從負責高速公路安全巡視的「名神高速公路管理局」得到消息,幾分鍾之前,公路巡邏車在路邊的護欄上發現了一塊懸掛在護欄上的白布。由於公路巡邏車的巡邏間隙,他們可以確定這塊白布在當晚20:55分之前還沒有出現,而到21:18分時已經掛在了路邊。

鑒於這些特征,專案組已經可以確定,疑犯們會在這個地點進行最終的現金交接。從滋賀縣警對當地地形的了解,專案組得知這個地點正好處於「117號縣道」和名神高速公路的交叉位置上,縣道從高速公路的陸橋下通過。如果將車停放在這個陸橋之下,恰好可以看到白色商務車駛過這個地方。

專案組幾乎全體出動,趕往該地區,對該縣道兩個方向準備開始進行交通管製。21:34分,運送現金的車輛到達了指定位置,將車停下。駕駛員和副駕駛都走下了車,在懸掛著白布的位置進行了尋找,卻沒找到所謂的「裝有指示的空罐子」。現場附近空無一人,更沒有疑犯們的身影。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難道是計劃再一次走漏了風聲?但如果真的是警方的調查有所泄露的話,疑犯們為何會在幾分鍾之前把這塊白布掛出來呢?

一直在追蹤這起現金交接的專案組成員們,懷著一絲期待,命令所有布控人力按兵不動,靜觀其變。他們天真地認為,此時怪盜21麵相正在暗中觀察著現金交接地點的情況。隻要耐心等待,疑犯們肯定會出現。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這次抓捕計劃確實被疑犯們識破了。而識破警方計劃的時間,就僅僅在幾分鍾之前。

21:18,也就是警方可以確定作為標識物的白布被掛出來的時刻,兩名滋賀縣警,在村鎮附近巡邏時,看到了一台停放在縣道邊的白色商務車。車子已經熄火,但隱約可以看到車裏坐著一個人。

在晚上21點之後,將車子停在這樣偏僻的地段,這個情況引起了兩名巡邏警員的注意。於是,他們把車子開到附近,走下車,徒步接近了這輛停放在路邊的商務車。

車子停放的位置,左側是安養寺山公園,雜草叢生,右側是一大片農田,幾百米外才是一片農戶的房屋。

當兩名警員接近這輛車的時候,車裏沒有任何的動靜,隻在駕駛員的位置上似乎有個身影。於是,一名警官打開了身上的手電筒,照向了駕駛位…

一名40歲左右的男子坐在車裏,穿著藍黃相間的毛衣,頭上戴著棒球帽,爆炸式發型,戴著眼鏡,臉頰上有稀疏的胡子茬。他戴著耳機,一直在聚精會神地聽著什麽,所以並沒有注意到兩名警察的接近。當手電筒光線照射進車子的時候,他慌忙啟動了汽車,絕塵而去。意識到事情不一般的兩名警察,也趕快跑回了自己的車裏,開啟了警笛,追了上去。

那名男子似乎對附近的道路非常的熟悉,盡管後麵有當地警察的追蹤,但他三拐兩拐,就把車子開到了草津市區,在熙熙攘攘的市區車流中,將追蹤而來的警察成功甩掉了。

這名男子究竟是誰?他與當晚要發生的現金交接是否有所關聯?

21:23,就在兩名警員發現了可疑的車輛和男子之後5分鍾,這名男子便成功地在草津市區甩掉了跟蹤的警車,把車子停在了草津市內的一家藥妝店門口的停車場裏。最初追蹤的警察,通過無線電向草津市警察署匯報了這一情況後,當時在值班的全部巡邏車都開始在草津市內展開了緊急搜查。21:27,四分鍾過後,一輛巡邏警車匯報說,在藥妝店的停車場裏發現了符合特征的白色商務車。21:35,四輛警車趕到現場,在場的警察們對藥妝店附近拉起了警戒線,對出入人員進行了挨個搜查。然而,在清空了這間藥妝店之後,警方也一無所獲。

那輛白色商務車並未熄火,車裏的物品幾乎都未被那名男子帶走,由此可見他在離開時有多麽匆忙。為了對這件事情進行更深入的調查,滋賀縣警將這輛車開回了大津市的滋賀縣警察署。

另一方麵,在現金交接現場,警察們等到了22:30分都沒有見到疑犯們出現的蹤影。專案組宣布撤退,無功而返。

11月15日,兩件事同時在進行著。一件是「連續敲詐案偵破專案組反省會」,負責偵破此案的警方專案組一方麵在組內開始進行內部檢討哦,找出行動失敗的原因;另一件是滋賀縣警對昨晚發生的男子駕車逃跑以及棄車事件進行分析調查。在這個時間點上,盡管我的讀者們應該已經都明白昨晚發生了什麽,但警方的這兩個組織,彼此還都蒙在鼓裏。

白色商務車的車牌是京都牌照,根據警方查閱記錄,發現它登記在京都府長岡京市的一名中年女性名下。11月12日,這輛車在女性工作的公司停車場裏被盜。

車裏遺留物品非常多,而其中最能說明問題的,是一台經過改造,可以監聽警方無線電的收發機。從製造商的編碼入手,警方確認這台收發機出售於1984年1月,出售地點是東京秋葉原的一家無線電專營商店,這一品型製造了357台,店裏沒有留下銷售對象的記錄。

在一個女用手包中,警方發現了膠帶、白色棉繩、黑色垃圾袋、棉線手套、剪鉗、兩根鐵絲、褐色信封和若幹白紙。白紙的尺寸,與昨晚現金交接時疑犯留下的指示所用白紙相同。鐵絲的粗細和長度,與現金交接現場用來固定白布的鐵絲一致。

滋賀縣警將這些信息提供給專案組後,向他們說明了昨晚滋賀縣警的遭遇。專案組的警官們不禁破口大罵:

「你們這些蠢貨!」

無論是誰,此時都可以看出來,這輛車和那名男子,與14日當晚的現金交接有著極大的聯係。想得更遠的話,一旦抓住了這名男子,那麽怪盜21麵相的全體落網可能就隻是時間問題了。

但是,就在14日的那個夜晚,兩名警官與這名男子(很可能是怪盜21麵相的成員之一)的距離不到半米,卻讓警方與偵破此連環敲詐案再次失之交臂。

更重要的是,疑犯們必然會從這件事了解到,對好侍食品的敲詐,已經有警方涉足其中了。這讓警方對好侍食品的保證,變得毫無意義。

跟隨著專案組的腳步,對連環敲詐案緊追不放的各家媒體記者,在滋賀縣警的說明會上也直接對他們的冒失行為進行了攻擊。其實公平來講,這件事的責任盡管在滋賀縣警身上,但專案組為了對信息進行保密,對協辦警力的說明和溝通明顯缺乏細節,這也是導致了昨晚兩名警察擅自盤查那輛車的原因。

由於在媒體和同僚的麵前都遭到了大量的責難,滋賀縣警本部長山本昌二,以滋賀縣警的名義對專案組和媒體進行了謝罪。在這件事之後,山本昌二提出辭去本部長的職務。

從11月15日至18日的四天時間裏,無論是媒體、警方還是怪盜21麵相,都陷入了令人尷尬的沉默。18日下午,森永製果收到了一封要求他們交出2億日元的敲詐信,為了表示接受條件,疑犯們要求森永製果在11月21日的每日新聞上刊登相應的廣告。

另一方麵,好侍食品的浦上社長在從專案組的口中得知了11月14日的行動失敗及其原因後,一直表現得寢食難安。然而,從那天後疑犯們卻陷入了沉默,這讓好侍食品的高層們更是感到緊張。11月19日,「盼望」了好幾天之後,好侍食品的工業管理課長家中又收到了一封信。但是信件的內容,卻讓警方和好侍食品陷入了疑惑:

「浦上
你的員工開車挺快啊。
從飯館一步步追到了白布
2分30秒,12分30秒,7分45秒,6分鍾
在三個地方也隻停留了5-10分鍾。
我們最近要好好修理森永
沒時間照顧你
等有時間了我們會再來找你的
記得我們跟你說過 如果報警會怎麽樣 你還記得吧

怪盜21麵相」

看到了這封信後,浦上社長麵無血色:最後的這句話,是明明白白的死亡威脅。除此之外,文中提到的四個時間,分別是14日當晚運送現金的車輛,在道路上行駛的時間。疑犯們以此來證明,其實他們自始至終都在跟蹤著警方的行動。

怪盜21麵相在信中表明會暫時放棄敲詐好侍食品,這究竟是他們的障眼法,還是真的要轉向敲詐森永了呢?

警方對媒體做出的「報道協定」,在這個時間點上也出了岔子。

以關西新聞協會為名義簽訂的這一協議,在實質上覆蓋了幾乎全部這一地區的報紙和雜誌、廣播等等。然而,一家左翼運動團體所經營的《人民新聞》,卻由於其左翼的身份,被這一協會拒之門外,因此也並不受到這一協定的製約,有著自主發布新聞的權利。

參與此事報道的記者們,最初同意簽訂這一協定的初衷是協助警方破案。然而,在出現了「專案組」與「滋賀縣警」的溝通不暢而導致的抓捕計劃失敗後,很多記者都憤然提出打破這一報道協定,想要將警察機構的不作為公之於眾。在警方的遊說之下,關西新聞協會做出了「誰擅自報道此案相關內容,破壞報道協定的話,將吊銷其記者執照,對報刊予以懲罰」的決定。迫於這樣的壓力,一些與《人民新聞》的左翼記者們有聯係的媒體記者,便將大部分實情送給了這些記者,希望他們可以出來闡明真相。

11月17日,《人民新聞》在號外上刊登了《好侍食品敲詐案中警方的醜態》一文,將警方在合作辦案中的諸多問題,以及11月14日當晚的實際情況報道了出來。這份發行量僅為3500份的小報,在這期號外上市之後迅速獲得了民眾的廣泛關注。

而另一方麵,報道協定也實際上影響了「怪盜21麵相」的作案進度。從之前的作案模式來看,怪盜21麵相事實上是通過報紙等媒體,將他們對警方、企業施壓的過程和結果,有些誇大地進行著宣傳。本著「如實報道」的原則,此前各家報社也都將21麵相的信件原樣刊登,這在無形之中便將「怪盜21麵相將警方耍得團團轉,企業們束手無策隻得交錢」的信息,傳達給了整個社會。

擅於輿論建設和群眾宣傳,這種做法很容易讓我們把「怪盜21麵相」與左翼共產主義運動聯係到一起。他們的宣傳內容和手段的結果,使日本的各家企業都開始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會成為怪盜21麵相的下一個敲詐目標。而很多企業也早已想明白,一旦成為了怪盜21麵相的目標,就會第一時間交錢了事。

這樣的想法,自然也逃不過社會上不法分子們的眼睛。在1984年最初的「格力高社長綁架案」開始之後,到1984年年底為止,日本各地出現了多達31起針對企業的恐嚇事件。所有的恐嚇案中,除了格力高、丸大、森永、好侍之外,都一一被各地的警方所破獲。而所有警方沒能破獲的案件,被證明都是真正的怪盜21麵相所為。

在這樣「百戰百勝」的形象之下,怪盜21麵相轉而去繼續勒索森永製果,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將行業第三的森永製果拿下,那麽他們的名聲必將更加令企業家們聞風喪膽。到那個時候,他們隻要簡單地給獵物們發去勒索信,就可以輕鬆地等著數錢。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怪盜21麵相會最終征服森永製果,同時開始針對另外一家糖果企業的敲詐:

喜歡吃零食的你,一定知道它的名字。

而他們與好侍食品的最終對決,將成為整件事件解謎的關鍵。

我們下次再聊。

————

大家好。

隨著越來越多的翟欣欣事件的細節被各種渠道曝出,這件事已經越來越像《木嶋佳苗案》了。很多讀者問我怎麽看,我覺得隻有一句話吧:「活下去,跟丫死磕到底。」

千萬別自殺,真的。自殺之後你就失去了一切可以還自己清白,把對方懟翻的機會了。無論怎樣,先活下去,等待時機。就算最後報不了仇,你也能把喜歡的劇追完啊。

=====================

進入1984年11月下旬,怪盜21麵相的目標又回到了森永製果身上。

在之前的敲詐中,森永製果於11月6日,迫於壓力已經在報紙上刊登了「同意給錢」的廣告。在11月19日,也就是疑犯們給好侍食品發去「停戰書」的同一天,森永製果的一家子公司收到了疑犯們寄來的「催款通知書」,內容如下:

「森永的傻瓜們

知道我們的厲害了嗎?
想要靠警察的力量來解決問題,你們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9個月了,警察連我們的一根毛都沒有抓到
可是4個月之後,我們就會讓你們倒閉
我們會認真地遵守跟你們的約定
把社長、副社長都綁架走
讓你們的公司破產
想要挽回這一切的話,就乖乖地交錢
跟森永的社長說,11月20-22日之間,
在《每日新聞》上登出以下的廣告:

招聘女員工
要求25歲以下,身體健康,每小時550日元,交通費報銷
工作環境輕鬆愉快

登出這個,就證明你們同意交出2億日元。之後等我們聯係。

怪盜21麵相」

這家子公司在19日下午,從信箱裏發現了信件之後,當天17點便將信件送到了森永製果的總部。19時,警方也接到了森永製果的聯絡,趕到了位於總部的董事長辦公室。在細細研讀了這封短短的信件之後,專案組的警官們發現了幾個耐人尋味的細節。

那麽聰明的讀者們,在這封信裏,你能看出什麽端倪嗎?

第一,「警察追蹤的9個月」是怎麽回事?

疑犯們聲稱的「9個月」,但是如果從格裏高社長綁架案開始算起的話,這起案子其實剛剛進入第8個月。如果倒退9個月的話,2月19日前後,這恰好是我在《可口可樂殺人案》中寫到的,東京站地下通道裏發現「含有氰化鈉的格力高巧克力」的日子。

盡管警方在之前都沒能將「格力高森永案」與「可口可樂投毒案」聯係起來,但是從這個時間窗口來分析,兩起案子之間的關聯性便相當令人關注了。

第二,疑犯們為何放棄進行了一半的「好侍食品敲詐案」,轉過頭來繼續「森永製果敲詐案」呢?

這個就非常有趣了。從之前警方所掌握的信息來看,參與綁架格力高社長、在河岸上對那對青年男女脅迫的人,應該是三個男性。而在疑犯們寄來的錄音磁帶中,又出現過一名女性和兩名兒童。從種種跡象表明,疑犯們肯定是團夥作案。但是對於團夥的規模,警方一直沒有把握。

使警方無法猜測疑犯團夥規模的另一個原因是,在同一時期日本各地都出現了打著「怪盜21麵相」的旗號進行敲詐的案例,在諸多的模仿犯罪裏,警方在接手案子時也無法辨別究竟是否真正是怪盜21麵相所為。所以在那段時間裏,「小團夥說」、「退伍軍人說」、「美國陰謀說」、「蘇聯陰謀說」、「左翼政黨說」、「格力高內部說」等等,對疑犯們身份提出的假說,也在警方內部傳得沸沸揚揚。疑犯們的群像,從4人小團體,到幾千人的政黨特別行動組,都有著令人信服的猜測根據。

然而,從疑犯們突然改變了敲詐進行的方向,這讓警方心裏稍微有了些底:疑犯們的團隊人數不會超過10人。因為如果人手足夠多的話,隻要負責規劃整個計劃進行的幾個人給出指令,那麽下屬的團隊就可以依據計劃將森永和好侍的兩條線同時進行下去。而且如果他們這麽做的話,事實上會給專案組帶來更多的困難,使計劃更容易成功。

但是疑犯們偏巧沒有這麽做,這說明他們的團隊規模應該很小。保持這樣小而緊湊的團隊作案,證明他們對消息保密也下了一番功夫。

第三,為什麽疑犯們說「再過4個月,就讓你們倒閉」呢?

再過4個月,就是1985年的3月底。按照日本的上市公司管理法,公司需要在每年3月底開始整理財務報告,並在4月份對全體投資者進行公布。然而,1984年的森永製果的經營情況,可謂是在「走鋼絲」。

從1980年代初期開始,隨著日元對美元開始逐漸升值,很多日本企業都麵臨著一個問題:由日元升值,日本產品的出口價格會開始升高,從而導致日本的出口走入低迷。然而另一方麵,日元升值也就意味著用日元資本購買海外資產,會成為市場上投資的主流投資模式:在海外買地、建工廠、囤積物資等等。

同時,日本和美國從1982年起,就一直在對日元-美元之間的匯率進行商討。從日本政府高層傳出的消息是,日元和美元的匯率,將會從1美元兌240-270日元,漲到1美元兌200-150日元的水平。也就是說,如果在1984年你手中有240萬日元的話,當年僅值1萬美元;但如果等到第二年,那麽240萬日元就可能兌換1萬6000美元 —— 白白獲得60%的盈利。

盡管這一消息被日本政府高層禁止外傳,但是各大銀行和投資公司還是獲得了一些蛛絲馬跡:日本銀行在1981年開始,就開始逐步下調利率,意圖使企業和居民減少存款,增加投資和消費,以應對未來日元上漲之後,給日本社會帶來的消費衰退 —— 日元升值了,國外的產品便宜了,誰還買國貨呀!

果不其然,1985年9月,日本與美國簽訂了《廣場協議》,之後日元瘋漲,遠遠超過了政府預期的150日元兌1美元,而是達到了140-120日元兌1美元的程度:

而早已抱有升值預期的各大商業銀行,從1983-84年起,就認為投資於市場局限在日本本土,采取「閉關鎖國政策」的食品、飲料、酒店等等行業,必將導致貸款資金大量被占用;與其將資金投放於這些企業,不如貸款給那些在海外購置資產的機械製造、礦產、運輸等行業。於是,日本的各家銀行都在1984年前後,對自己的貸款進行了優化配置,大多數投資於日本本土企業的短期賬款,都要求在1985年4月之前全額回收,並且之後減少對特定行業發放的貸款。

很不幸地,森永製果這家企業就是「閉關鎖國的企業」中的一員:森永在海外的擴張可謂是相當之晚,進入2000年後才先後在美國加州和中國上海、浙江平湖開辦了分公司。但是回到1984年年底,森永製果卻同時麵臨著銀行催債、怪盜敲詐、公司停產、商品下架、大幅裁員的危機。不用多說,如果森永製果不能在1984年年底前將自己麵臨的「投毒事件」解決的話,那麽到了1985年3月,作為債主的各家銀行必然會上門來,將森永製果拆個四分五裂,令它直接宣布破產清算。

(這些內容,是中文網頁上任何一個寫這個案子的人,都不會講給你們聽的 —— 因為他們也不懂。)

從這第三點出發,各位讀者有受到什麽啟發嗎?

疑犯們對政府的政策動向,以及公司的經營情況都相當了若指掌。從這一點上來說,警方已經輸在了格局和視野上。

就算警察們無法了解森永的危機的嚴重性,但森永製果自己卻深切地明白自己已經站在了懸崖邊緣。

11月20日至22日,森永製果按照疑犯們的指示,連續三天在《每日新聞》上登出了廣告,通知疑犯們準備交易。

11月24日,各大報紙收到了怪盜21麵相寄來的,宣揚「勝利」的一封信:

「致全國的推理迷們

你們看了11月20日的《讀賣新聞》了嗎?
6月2日那天發生的事情,可真是有意思啊。(關於那天的詳細經過,請參考本案的連載3,作者注)

我們本來想跟警察們打個招呼的,結果到了麵前,警察卻不理我們
結果我們隻好走掉了

當天晚上,警察出動了6輛車,還有的警察坐著出租車也趕來了,真是愚蠢
那條路上,到了晚上怎麽會有出租車出現呢?太不自然了吧?
我們跟格力高說,自己一個人開著車來交易
結果平時幽靜的小路上,當天晚上突然變得車來車往
這簡直是侮辱我們的智商啊

盡管讀賣新聞的總編輯一直在詢問我們,、格力高同意了跟我們私下交易
但是我們也是有原則的,不會出賣跟我們合作的人
所以對此事我們無可奉告

不過既然問到了這裏,我們還是給大家兩個提示吧:

之前我們在京都大學附近,百萬遍那裏的一家複印店裏,看到了警察
那個警察想從複印機的色帶上,找到我們打印那些信件的文字
可惜的是,色帶隻要打個40來頁紙,就得更換新的。所以他的搜查也是一無所獲

警察先生們,你們辛苦了
追查了我們已經9個月了,但還是摸不到頭緒吧?
警察的頭頭鈴木想要抓現行犯,可惜是沒希望了
要是想自己交的稅,不被警察亂花的話,那就記住別跟警察合作

接下來的一個月裏,我們會跟一家在大阪府或者兵庫縣的企業進行私下交易
婦警和犬警會各自出動30人,讓他們跟著我們好好學學吧
在那之前,我們會把摻有氰化物的糖果散發出去的
氰化物中毒是沒有解藥的,所以勸告警察們
別又是拉警戒線,又是截然的
沒啥用,隻能嚇唬小孩子

氣急敗壞的警察,和一片漆黑的道路,真讓人害怕啊

致《月光假麵》的作者川內先生
您是個好人
雖然您給我們寫了信,但是抱歉
我們不能要您的錢

怪盜21麵相」

這裏的「婦警」和「犬警」,其實分別指的是大阪「府警」和兵庫「縣警」。在日語中,它們的讀音分別是相同的。

但是為什麽在怪盜21麵相的信裏,會提到「月光假麵」和「川內先生」呢?

「月光假麵」是日本在1958年至1959年期間,播出的一檔「超級英雄」節目,總共130集。因為在當時題材新穎,而且融入了很多武打、變身、追車等等的情節,《月光假麵》這部劇在日本的少年中非常流行。

川內康範就是這部劇的作者,也是日本「特攝片」的始祖。他借由以月光假麵為首的幾部特攝超級英雄的版稅,成為了名利雙收的作者。川內出生在一個佛教日蓮宗的家庭,家中的寺廟是他小時候經常玩耍的地方。「月光假麵」這個角色的由來,就是源自於「月光菩薩」。

川內是個正義感非常強的人,從1945年起,他便開始著力於幫助把在各地戰死的日本士兵的屍骨運回家鄉掩埋。同時,他自己秉承著「不跟別人借錢,也不把錢借給別人」的宗旨,對朋友也從不網開一麵。

因為自己家的小孩一直在鬧著要吃森永的水果糖,可是受到投毒事件影響,川內先生到處都買不到糖。同時,他看到很多企業都被「怪盜21麵相」弄得苦不堪言,於是在11月7日的讀賣新聞上,他發了一個「致怪盜21麵相」的啟事:

「你們如果拿到錢就可以洗手不幹了的話,我願意捐出我全部版稅所得1億2000萬日元。」

然而,怪盜21麵相用這種方式拒絕了他的要求。也許他們的目標,真的不是錢吧。

11月26日,兵庫縣警的本部長吉野家中,收到了一封「挑釁書」。

「犬警吉野

看了我們的挑戰書了吧?
警戒線和戒嚴什麽的,別再搞了
跟你說了沒用
對我們在車上遺留的東西進行搜查,也是沒用的
我們的計劃裏,是不會露出那種低級的馬腳的

到現在你們應該明白了,隻有當場抓住我們才是你們破案的突破口

11月14日那天晚上,你們搞得真不像話啊
那種搜查的把戲,太小兒科了
跟10年前相比,完全沒有進步
雖然比丸大那次有些像樣了
但是還是抓不住我們的

你們跟媒體搞了報道協定,沒關係
協定總有過期的時候吧?

用抓我們的機會,幫你鍛煉了手下的警察
你應該好好感謝我們才是
跟你們這些從東大畢業的高材生比起來,我們還是更喜歡普通的小警察
因為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警察高層幹部
其實根本不了解我們的行動模式

好侍食品跟你們合作的事情,我們其實早就知道了

這封信我們不會寄給報紙媒體,你自己知道為什麽

怪盜21麵相」

吉野收到這封信,當即氣得怒不可遏。因為從疑犯們在心中的口氣來看,警方近期的一切行動安排,其實都已經被疑犯們所掌握了。作為專案組中負責現場辦案的兵庫縣警方,甚至有一些信息都被專案組的公安警察控製著,縣警自己都被蒙在鼓裏。而此刻,疑犯們卻用這些來嘲笑縣警們的行動失敗,實在是讓吉野咽不下這口氣。

在信中提到的「10年前」,也就是1974年,這其實也具有著很多的含義。

1974年,在日本社會上最出名的罪案,要算是以「日本赤軍」等極左翼集團的的名義進行的,一係列恐怖活動了。

74年1月31日,日本赤軍在新加坡,成功破壞了皇家殼牌石油的石油精煉廠,並對廠內的所有油罐進行了爆破。根據日本赤軍的宣傳,進行這一活動的原因是該廠在為越南戰爭的美軍提供燃料。

74年2月6日,日本赤軍占領了日本駐科威特大使館,將大使及全部工作人員共計12人作為人質,向日本政府要求釋放新加坡爆破作戰中,被捕的4名日本赤軍成員。

74年8月30日,中午12點45分,位於日本東京千代田區丸之內的三菱重工大樓被放置炸彈後引爆,死亡8人,受傷376人。一個名叫「東亞反日武裝戰線」的組織宣稱對此負責。這是一個由日本人組成,目的在於消滅日本帝國主義政府的極左翼組織。我在三菱時最初的師傅當年就經曆了這個事件。

74年9月13日,日本赤軍三名成員持槍占據了法國駐荷蘭大使館,以人質為要挾,要求法國政府釋放被捕的赤軍成員山田義昭。最終法國同意了釋放赤軍成員,荷蘭政府賠償了30萬美金。

日本赤軍在之後掀起了「恐怖主義革命」的高潮,這裏我們按下不表。但是在1974年這段時間裏,由於多名赤軍分子都出身於京都大學、明治大學這些左翼學生運動興盛的學校,於是警方對這些學校及周邊地區進行了幾次徹底的大搜查,取締了一大批與馬列主義、反帝國主義相關的學生團體。然而,警方的這些行動對於日本赤軍的影響卻微乎其微。

當時的吉野毅,就職於京都府警的公安課,正是參與並部分負責了針對京都大學所處地區搜查的一員。本案的疑犯們提到了10年前不光彩的往事,也燃起了吉野毅的複仇心。

一周後的11月30日,森永製果的總務部長家中,收到了要求再次刊登廣告來確認同意支付2億日元的信件。疑犯們三番五次要求森永製果刊登廣告,其實目的很簡單:由於處於報道協定的時期之內,報刊上是禁止刊登所有疑犯的動向的。然而,如果由企業出頭,刊登一些與疑犯有關的廣告的話,這並不在報道協定的管轄範圍之內。用這樣的手段,怪盜21麵相在媒體報道協定的這一個月有效期內,仍然保持了很高的曝光度。

12月7日,急於解決事態的森永製果,再次按照疑犯要求,刊登出了一條廣告。與之前的廣告內容不同的是,疑犯們要求在廣告語中明確寫出:「致怪盜21麵相」。森永製果完全一一照辦了。

在同一天,「不二家」的勞務部長田尻家中,收到了磁帶、氰化鈉藥片和一封勒索信。然而,因為此前各家企業報警後,都由於疑犯們的報複使公司遭受到了嚴重的打擊,於是不二家的經營層做出了決定,準備瞞著警察進行私下交易。

12月10日,為期接近一個月的警方與媒體的報道協定到期解除。盡管警方試圖說服媒體們繼續進行報道協定,但是由於在之前的一個月裏,警方的偵破工作毫無進展,媒體們紛紛提出繼續報道協定根本毫無意義,而且還會讓各家媒體遭到社會各界的批評,違反了「新聞報道自由」。因此,各家報紙媒體一轉之前與警方積極配合的做法,開始用各種渠道收集警方與疑犯們交鋒的動向。報刊上連日出現對之前一個月內的案件發展動態的特稿,使這一事件在1984年年底,再次成為了社會上的熱點之一。

按照習慣,我在這裏介紹一下「不二家」這家企業。

「不二家」創業於1910年,最初是一家位於橫濱中區元町的西式點心店,以製作餅幹、蛋糕為主業。1923年,不二家的創業者藤井林右衛門將店鋪開到了東京銀座,正式開始了它的擴張過程。在此之後的25年時間裏,不二家以「高檔甜品店」的形象,將店鋪開到了東京、大阪等大城市的繁華場所,並且將旗下的「包裝食品」(例如成包的餅幹、麵包等等)分拆出來,成立了「第二不二家」。

1938年12月,「第二不二家」正式改名為株式會社不二家,主營業務為餅幹、糖果等等包裝好的食品。

1948年,藤井林右衛門退休,他的長子藤井誠司繼任。在他的任內,不二家確定了它到目前為止仍然在使用的形象:Peko醬。

同一時期,不二家最暢銷的產品「不二家牛奶糖」也一並發售。

而台灣的旺旺集團的形象旺仔,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不二家的Peko醬的影響:

1962年,不二家株式會社在統合了「甜品店不二家」的業務後,在日本上市。隨後,不二家將甜品店業務轉型為授權連鎖店形式,為公司賺到了大筆現金。1969年,藤井林右衛門的四兒子藤井總四郎成為了第三代社長。在此之後,不二家更是將甜品店業務積極與海外品牌進行合作,將店鋪開到了英國、美國、法國等地。1985年,藤井林右衛門的的六兒子藤井和郎成為了第四代社長,而林右衛門的五兒子藤井五郎,則就任了不二家的董事長。

看到這裏,大家一定會覺得藤井林右衛門的兒子真的好多啊…

事實上,不二家比起日本任何一家企業來說,家族的血脈都更深地滲透在公司的經營中。這樣強大的血緣聯係,不僅使不二家的各條業務線都走得野心勃勃,也讓公司內部的決策更加封閉,外人難以插手。這樣的公司管理體製,既有「決策迅速」的優點,也有著種種的弊端。而其中最突出的弊端是,藤井家以外的股東們,往往會覺得自己的權益受到了損害甚至是侵占。

舉個例子來說,2007年1月11日,不二家的蛋糕產品中,被曝出使用過期原料製作甜品(怎麽跟前一陣上海那家網紅店一樣)。盡管外部提出了很多要求不二家公開調查的呼聲,但是不二家的藤井兄弟們仍然堅持了「公司內部情況不便外傳」的原則,關起門來解決了此事:1月15日,社長藤井林太郎(長子藤井誠司的兒子)宣布辭職,將一切問題都包攬了下來。然而,由於大股東們對於藤井家長期把持不二家的公司管理決策表達了強烈的不滿,在新社長的人選上,大股東對來自藤井家的人選一概表示了抵製。2007年1月22日,不二家的一名高層櫻井康文被選為新任社長。同年3月26日,在董事會上,為了與仍然把持著大量股份的藤井家對抗,大股東們聯合起來通過了山崎麵包的參股協議,並且在參股協議生效後,紛紛將自己的股份出讓給了山崎麵包。最終,不二家的53%的股份,被山崎麵包拿到手中,成為了不二家的真正新主人。

從上麵的年表中,我們可以看到1985年,恰巧是不二家更換社長和董事長的「世代更替」的一年。而這一決策早已在1984年年中,就得到了不二家股東會的決議通過。疑犯們選擇這個時間對不二家進行敲詐,可以說時間點找得非常耐人尋味。

12月11日,在報道協定解除後的第二天,不二家的田尻部長家中再次接到了怪盜21麵相打來的電話。由於警方此時並未將不二家列為受害對象,因此這通電話既沒有錄音,也沒有留下記錄。田尻部長依照藤井家的高層們的指示,對疑犯們提出的敲詐要求全盤接受,並且承諾會進行私下交易。同時,這些信息在不二家公司裏高度保密,連媒體都沒能獲取一星半點的信息。

12月15日,不二家收到了署名為怪盜21麵相的正式勒索信。信裏是這樣寫的:

「不二家的各位

感謝你們選擇了與我們配合行動,這是一個很明智的舉動
可惜之前無論是森永還是格力高,都沒能從最初就意識到我們有多不好惹
按照你們先前承諾的,我們來告知你們如何進行私下交易
你們放心,私下交易的內容,我們對媒體和警方一個字也不會說
12月24日下午5時,你們需要準備2000萬日元現金
由勞務部長帶著兩名職員,前往大阪梅田的阪神百貨店,從直梯前往樓頂
到樓頂後,麵向大阪梅田車站方向,將2000萬元現金的捆紮紙全部撕開
然後從樓頂,分5次把拆開的現金扔下去。
馬上就是聖誕節了,真想看看大阪市民們看到從天而降的鈔票時,臉上那開心的表情

怪盜21麵相 敬上」

看到這封信件,不二家的高層們麵麵相覷:這樣的勒索條件,簡直聞所未聞。(在《如龍4》裏,有100億日元的紙幣從天上飄落到神室町的劇情,可能就是參考了這個事件。)

今天的更新內容有些複雜, 所以就先到此告一段落,下次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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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團密布的昭和末年 —— 格力高?森永投毒案(8)
謎團密布的昭和末年 —— 格力高?森永投毒案(8)
李淼
李淼
7 天前

大家好。十分抱歉這幾天事情有些多,連載的進度讓各位操心了。

實際的情況是,我今晚一直在看45年前中國送給日本的兩隻大熊貓「康康」和「蘭蘭」的故事。1972年10月28日,他們到達了東京的上野動物園,經過一周的休息後對公眾開放參觀。結果是上野動物園迎來了開業以來從未有過的人潮,維持秩序的職員們隻得不停地催促著熊貓展館前駐足的人群「快點兒走,後麵還有人等著看呢」。「排隊三小時,看三十秒」盡管如此,日本上至老人下至兒童,仍然掩飾不住對熊貓的熱情,無論休息日還是工作日,大家都不斷地湧向上野動物園。短短兩個月,上野動物園的參觀人數增加了300萬人。

盡管康康和蘭蘭先後在日本去世,但他們可愛的形象卻仍然在為中日兩國的友好發揮著作用:在兩隻大熊貓先後於1979和1980年去世後,獲得了中國政府許可的日本動物園方將他們的屍體製作成了標本,在多摩動物公園裏常年展出。

而宮崎駿和高畑勳,也在這股「熊貓熱潮」中,製作出了短片「熊貓小熊貓」。這部短片,除了確立了日後吉卜力工作室的構成之外,還成為了「龍貓」形象的原型:

是不是能看出龍貓和小梅的影子呢?

那個「隻有孩子才能看到的美麗到不可思議的世界」,好像已經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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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我們講到在1984年12月15日,怪盜21麵相要求「不二家」將2000萬日元現金,在聖誕前夜的12月24日從大阪梅田車站的高樓頂上進行拋灑,今天我們繼續。

不二家收到這封信後,同樣沒有通知警方,隻是自己內部在進行研究對策。在上一期裏,我給大家講過不二家內部的公司結構裏,到處是創業家族藤井家的親屬,所以就算是為了家族的利益,這些內部探討研究的內容,也不會從家族內部成員口中泄露給警方和媒體。

藤井家決定獨自與怪盜21麵相過招。

這與其說是公司的內部凝聚力,倒不如說是家族企業的傳統:一切問題都爭取在內部解決。

(上次有讀者問到「不二家」的老板為什麽不姓「不二」,這裏給大家一個解釋。

不二家這家公司由藤井林右衛門獨立創辦,在給店鋪起名字的時候,因為自己姓藤井(FUJII),於是就想將店名叫做 FUJIIYA 藤井家。但是因為林右衛門是製作西式點心的,想要在店鋪上使用英文,為了讓店鋪名字更好看,於是便將其簡化為 FUJIYA。同時,FUJI 在日語中,又可以寫成「不二」兩個漢字,這就是不二家名稱的由來。)

此時的藤井家,最頭疼的問題並不是籌集這2000萬日元 —— 對他們這樣的大企業來說,這簡直輕而易舉。然而,疑犯們提出的「從樓上把錢拋下去」,這才是最大的難點:因為藤井一家不想讓「不二家成為怪盜21麵相的敲詐對象」這件事廣泛流傳。一旦他們聽從了疑犯們的指示,進行了現金拋灑的話,那麽無論警方、媒體還是輿論,都肯定會馬上去關心和調查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這樣一來,不二家被敲詐的事情自然就紙裏包不住火了。

反複權衡之下,當時的社長藤井總四郎(藤井林右衛門的四兒子)在全家麵前提出,由於怪盜21麵相在之前敲詐其他企業時,經常要求企業交錢後自己卻不出現,所以他們對不二家提出的這第一次要求,很可能隻是試探自己的誠意。與其聽從要求拋灑現金,不如自己主動出擊,提出將這2000萬日元私下交給怪盜21麵相。

總四郎的這一想法,得到了藤井家成員們的支持。於是,仿照著之前疑犯們對其他企業提出的「刊登廣告」的條件,不二家也找到了每日新聞,提出要刊登一條特別廣告:

「聖誕夜,Peko醬有特別的禮物想要親手送給你哦!記得早點回家!」

盡管這條廣告在12月17日的每日新聞上成功登出,但是怪盜21麵相並未對此作出任何反應。藤井家的人們,就在惴惴不安中等待著。

12月18日,各大報紙收到了怪盜21麵相發來的新的「挑戰書」,目標是大阪府警。

「致 四方兄 (四方修是當時大阪府警的本部長)

你們是不是傻?把我們寄給你們的秘密的信件,都拿出來公開給媒體。
這樣一來,我們是你們這些警察的粉絲的事情,不就鬧得大家都知道了嘛?
為了讓媒體們不去懷疑你們與我們有相互勾結的事情,於是就把所有收到的信件都拿出來公開。我們雖然理解你們急於想要自白的心情,但是說真的,你們就這麽害怕嗎?
其實我們給媒體寄去的信件,是跟你們收到的信件完全一樣的。這麽長時間了,你們竟然還不信任我們呀。
雖然有些傷心,但是這也沒關係。

有個事兒要跟你們說明一下。12月9日,我們從一家兵庫縣的企業搞到了1億日元。這筆錢我們暫時不打算用,等到1月15日左右,我們會找一處新的落腳點,然後把1億日元現金運到那邊去。

馬上就是正月了,咱們彼此都歇歇吧。等過完1月15日,就有你們忙的了。

跟好侍食品那邊的交易情況是這樣的:因為他們太蠢了,通知了你們,所以作為報複,我們中有些朋友提出,要開著直升機向他們的工廠裏扔炸彈。但是畢竟我們對他們提出,還會繼續保持對話,所以暫時還不打算這麽幹。到時候看看他們怎麽選吧,究竟是願意給錢,還是想看著公司倒閉。

森永的人就更蠢了。跟他們說了要2億日元,這件事連打掃衛生的阿姨都知道了,他們卻拖了這麽久。既然拿到錢了,我們打算對森永就到此為止。畢竟被警方現在的調查,已經被媒體牽著鼻子走了。看著你們焦頭爛額又毫無頭緒的樣子,也怪可憐的。
因為我們一直使用的是同樣的手段,所以把一切都看在眼裏的媒體, 肯定在嘲笑你們的無能吧?原因在於,我們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們的全部行動,所以比你們快了一步,也是不奇怪的事情。

接下來,我們會好好跟鷹取先生玩捉迷藏的。
另外,關於你們這些媒體人,也真是夠讓人失望的。竟然跟警察簽訂什麽「報道協議」,你們把新聞自由的精神放到哪裏去了?這簡直是自由精神的自殺啊。

我們到底是什麽人呢?可能是過激左翼,可能是飆車族,可能是卡車司機,但其實我們是
怪盜21麵相」

信件中提到的幾件事,再次讓警方找到了更多的線索:

首先,疑犯中肯定有與媒體記者相熟,甚至是曾經身為記者的人。因為此前警方與媒體的報道協議,其內容和時間都是僅限於媒體和警方內部的人才知道的。然而從信中對於「新聞報道自由」這件事的態度來看,疑犯們顯然對這種「報道協議」相當不滿。

在日本的犯罪史上,此前也確實出現過警方與媒體建立報道協議的先例。然而這些先例全部都是與綁架人質案相關的情況:警方為了不刺激綁匪的情緒,與媒體達成「不公開報道信息」的協議。但是在格力高森永案中,警方提出的報道協議,目的卻更像是「維持公眾情緒穩定」和「不暴露警方行動失敗」。這樣的協議自然會使記者們在私下裏對警方蠻橫的做法頗有微詞。而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在報道協議一結束,各大報紙上就立刻被此案的消息重新占據了主要版麵 —— 媒體人們的報複是很可怕的。

其次,在信中疑犯們提到了一個人:鷹取先生。

鷹取裕文警部,來自大阪府警搜查一課。12月12日,隨著第二次對大阪、兵庫、京都地區的地毯式搜查毫無收獲地結束,原本負責此案搜查的田崎警部被警方高層撤換,鷹取警部接任搜查班長的職務。而這一人事異動的消息,其實僅僅與此案的專案組有關,在警方內部都不是什麽公開的消息。疑犯們能夠在短短不到一周時間裏,就掌握了警方專案組的最新人事變動信息,這也讓警方感到十分窘迫:很顯然,疑犯們在警方內部存在著眼線,而這個眼線甚至可能就在專案組中。

12月24日當晚,不二家並沒有派人前往大阪梅田撒現金。盡管是聖誕節,而且在格力高、森永遭受了敲詐之後,市民們購買糕點糖果時都有意避開這些品牌,使得不二家的銷量明顯出現了上升,但藤井家的人們此時卻絲毫高興不起來。他們違背了怪盜21麵相的要求,卻沒得到對方任何的反饋。形勢開始變得悲觀,藤井家的人們提心吊膽,卻又急切盼望著能夠得到怪盜21麵相的聯絡。

12月26日清晨,藤井總四郎家中的電話過早地響了起來。來電話的是不二家的社長秘書,他告訴藤井總四郎:

「伊藤洋華堂的社長打來了電話。昨晚他家在江戶川區的一家超市在關門時,突然發現了擺在店長室桌子上的一封信,寫著怪盜21麵相的名字…」

總四郎的心猛地收緊了,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來信,但卻不是直接給他的 —— 在那封信的收件人位置,赫然寫著伊藤洋華堂社長的名字。而那位社長,也是收到信後懷著忐忑的心情拆開,才得知此事與不二家有關的。

藤井總四郎在電話中與伊藤洋華堂的社長確定了見麵時間和地點,便趕忙讓秘書安排車輛出門。麵會在赤阪的一家咖啡館中進行。落座之後,藤井總四郎首先接過來那封署名為怪盜21麵相的信,細細地讀了起來。

內容讓藤井大失所望:疑犯們注意到了不二家此前登出的特別廣告,但是並沒有想要與不二家在目前的階段私下協商解決的意願。疑犯們在信中提出,要伊藤洋華堂的社長督促藤井總四郎,讓他在1月5日前往池袋的王子酒店,用之前同樣的方法拋下2000萬日元。否則的話,就要在伊藤洋華堂的店鋪裏,對不二家的產品下毒。

讓藤井總四郎感到更加不快的是,疑犯們似乎完全了解藤井家的做事方針,於是主動地將外部的人物牽扯了進來,使不二家的狀況更加難堪。在對方社長的催促之下,藤井總四郎隻好將不二家最近遭受怪盜21麵相敲詐的事情,有所保留地坦白了出來。之後,總四郎便將那封信的內容原原本本地抄了下來,與伊藤洋華堂社長致歉並告別後,匆匆趕回了公司。

回到公司後,總四郎召集了藤井家的人們商量對策。盡管藤井家的各位不情不願,但是由於此事已經將伊藤洋華堂卷了進來,如果他們還想掩蓋此事的話,恐怕伊藤洋華堂一方也不會答應。爭論良久,最後藤井一家做出了一個似乎早就擺在了明麵上的決定:報警。

那麽,怪盜21麵相這夥人,究竟是真心實意想要敲詐不二家呢?還是想逼著他們報警?我們來思考一下。

如果怪盜21麵相想要為了錢而敲詐不二家,首先提出的金額2000萬日元,就已經顯得相當不自然:以不二家的企業規模看起來,金額達到5000萬-1億都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其次,他們多次命令不二家去大樓頂上拋灑,這樣做的目的肯定不是為了拿到錢。既然不是為了錢,那麽這樣做必然有它的特殊目的。對於這個目的,恐怕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吸引注意力。

那麽下一個問題就出現了:怪盜21麵相想要吸引誰的注意力?

可以選擇的答案也很有限:輿論,媒體,警方,或者其他尚未出現的勢力。

吸引輿論的注意是肯定的。從怪盜們開始作案的第一天起,對於如何吸引輿論的關注,就是怪盜們進行敲詐時,是否能夠成功的關鍵之一。然而,直接吸引輿論的能量畢竟有限 —— 大眾們關注的往往是新聞、報紙、雜誌等等媒體。將現金從天空拋下,這樣雖然能夠在一定範圍內引起話題,但並沒有人能夠將這件事與怪盜21麵相的名號聯係起來。

吸引媒體的注意,對怪盜們來說這也是必須的。由於此前媒體與警方的報道協議一事,怪盜們一時無法將自己的行動通過媒體傳達給大眾,也就無法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可能是苦於這種局麵,所以怪盜們選擇了命令不二家將現金拋撒給人群 —— 這樣一來,在街上就會出現「天空落下大量神秘現金」的話題,從而倒逼媒體去報道並調查此事。

而對於吸引警方的注意力,這顯然是怪盜們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鑒於在此事件前後,警方與媒體的報道協議已經失效,所以如果能夠再次激起警方的鬥誌,迫使警方不得不開始新的敲詐案的調查,那麽「怪盜21麵相再次作案」的主題,就會自然而然地被媒體曝出。可以說,在這件事上,怪盜21麵相是在強行拉著警方,陪他們進行著這一場場的演出。

沒有警方的參與,那麽這起案子恐怕就會默默無聞地銷聲匿跡;而正是有了警方最初的上鉤,才會有之後成立的專案組,進行的兩次大規模地毯式搜查,定期定時由警方向媒體披露調查進度,格力高森永案才能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裏,使日本全國上下輿論嘩然,企業家們人人自危,消費者們提心吊膽。

警察們一步步將調查規模升級,最後卻沒有了能夠不傷顏麵,放棄調查的機會。為了維護警方的尊嚴,他們隻能一步步陪著怪盜21麵相走下去。

同樣在12月26日清晨,來自怪盜21麵相的「休戰書」,被發送到了各大報紙雜誌手中。

「全國的推理迷們

大家好!
又到了臘月底,眼看著一年就要過去了。

大家一定很盼望著我們的消息吧?
這封信,就是今年的最後一封了。從今天起,我們準備過年休假,到明年正月15日為止。在此期間我們會停止一切活動。

本來在聖誕節給大家準備了節目,結果沒搞成,這裏也向大家夥道個歉。
這半個月的時間,也希望受到我們這件事影響的各位,能踏踏實實地休息一下。
無論是食品公司,還是超市、記者、警察,大家都請放心。過了1月15日,忙碌的日子就會回來的。

說到忙碌,我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在與丸大食品打交道的時候,第二次約好了進行交易。我們本來想要在京都和深草之間的巴士站進行的,結果負責聯絡的警察對總部撒了謊,將地點從伏見說成了山崎,這真是夠討厭的。
結果警察們比預定時間晚了一個小時才到達現場。在路上警察們竟然還迷了路,大夜裏把車子停在路中間,拿出地圖來找路。這讓我們在一旁看著簡直要笑出眼淚來了。

特別搜索隊的傻瓜們,正月裏好好休息下吧,買點兒森永的糖吃。
我給我們家的孩子,也買了森永的糖哦。

如果你們想要跟我們和解的話,交出30億現金來,我們就可以考慮下。
什麽?沒錢?沒關係,讓日本銀行印錢呀!
因為我是總理大臣哦(請參考照片)

怪盜21麵相 敬上」

在這封信的最後,貼上了一張日本前首相 田中角榮 的照片。而提到的30億,恰巧是洛克希德行賄案中,由洛克希德公司提供的「好處費」的總金額。

在這封信公布之後,怪盜21麵相果然再也沒有了任何的動靜。然而不敢掉以輕心的警方,在過節期間依然保持了專案組中50%的警力輪番值守。麵對疑犯如此的挑釁,調查卻毫無進展,在正月假期裏值班的警察們自然怨聲載道,警隊的士氣愈發低下。

1985年1月5日,這天是疑犯們與不二家商定在池袋拋灑現金的日子。由於報了警,警方為了防止在熱鬧的池袋地區引發騷亂,阻止了不二家前往池袋的計劃。

1月10日,警方終於在各大報紙上,將「長著狐狸眼睛的男人」的畫像,公布於眾。

1月11日,借著怪盜21麵相停止活動的這段時間,警方將過去近一年來的調查結果對媒體和盤托出,希望借這個機會為警方的行動正名。作為最新的動向,不二家遭受敲詐的事情也被公布給了媒體。然而警方沒有意識到的是,他們的這些行動事實上正好切合了怪盜們的需求:繼續吸引公眾的注意力。

轉眼間,「停戰協定」就要到期。

1985年1月16日,怪盜們與警方約定的停戰期剛剛結束,大阪的讀賣新聞分社門前的電線杆上,就出現了一盒用鐵絲捆紮在上麵的餅幹。餅幹整盒被送往警方進行分析,結論可想而知:裏麵含有20g的氰化鈉。

怪盜21麵相又回來了。

根據整起事件之後的調查,不二家在「停戰協定」期間,已經瞞著警方與疑犯們達成了私下交易的協定,具體金額未知。但在此之後,不二家再也沒有收到任何的威脅。

1月26日,好侍食品收到了新的敲詐信。與其說這是敲詐信,倒不如說是「最後通牒」。在信中,怪盜21麵相隻留了一句話:

「服從我們,或是死亡。」

在疑犯們發出的威脅信中,幾乎從未進行過死亡威脅,但對好侍來說,這已經是第二封了。

好侍的浦上鬱夫社長並未過多猶豫,他將這封信交給了警方,並且要求警察對好侍食品的高層員工提供更多的安全保障。從1月27日開始,好侍公司的董事及高官們的家附近,警方都增派了警力進行值守。

自格力高社長遭到綁架以來,在專案組的安排下,格力高、森永製果、丸大、好侍、不二家等等多家企業的各位高管住宅附近,已經有接近1500名的警力被先後派駐。盡管在事後證明,這些防衛措施其實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2月12日到13日之間,在名古屋和東京的各處超市和街頭,突然出現了大量被投毒的巧克力。

事件發現的最初,是一名在便利店裏買東西的女孩,拿著一盒包裝外麵寫著「有毒危險」的巧克力,來到了收款台詢問「這是季節限定的新商品嗎?」

店員對外包裝上的字並沒有印象,但由於之前長期關注過「格力高森永案」,於是他立刻想到了這可能與怪盜21麵相有關,迅速進行了報警。警方在來到店裏後,首先拿走了那盒可疑的巧克力,並對店員進行了詳細的詢問,是否在店中見到過可疑的人。可想而知,店員對熙熙攘攘的客流中的某一位客人毫無印象。

上午11時許,在東京各處都出現了寫有「有毒危險」字樣的巧克力,警方除了派人進行回收之外,立刻通報了全國警方:可能出現了大規模投毒事件。在收到了東京警方的聯絡後,各地派出所的警察緊急出動,對轄區內的便利店、超市、雜貨店進行了徹底的搜查。結果到了當天晚間,警方回收到的可疑巧克力中,東京總共發現了9盒,名古屋發現了4盒,分別被放置於12個不同的地點。警方在之後的化學分析中證實,所有的巧克力中都含有致死劑量的氰化鈉。

2月13日中午,讀賣新聞和產經新聞的東京總部,收到了怪盜們的新的來信:

「糖果公司的老板們

咱們來聊聊,究竟我們是壞人,還是你們是壞人。
我們敲詐,放火,綁架,投毒,看起來確實是壞人。
但是你們呢?
一個個看上去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但是那些吃了你們商品的人,
無論是得了齲齒,還是糖尿病,你們都無動於衷。
你們的生意才是肮髒的。

情人節這種玩意,算什麽?
我們小時候根本沒這種奇怪的節日,也沒收到過一塊巧克力。
這種東西到底是誰出的主意?
一個女孩子給十幾個男生送巧克力,還說這是愛情
這跟見人就摟胳膊的妓女有什麽區別?
你們這樣,會把年輕的女孩子們都教壞的。
如果女人們都不自愛,這個社會就完了。

蠢女人們把帶著自己愚蠢的愛意的巧克力,送給那些散發著臭味的男人們,
結果滿街都是又蠢又臭的氣味。
既然這樣的話,還不如讓這些男人女人們一起吃巧克力自殺殉情呢。
我們在每塊巧克力中都放了0.4克的氰化鈉,已經散到全國各地了。

給戀人送巧克力之前,記得先給他買保險
兩個人在情人節,一起共赴黃泉
放眼望去,PEKO醬正在墳地裏等你
梅毒,艾滋和淋病,都在愛人送給你的巧克力裏

過了14日之後,就不會有投毒的巧克力了
我們會在沒有毒的巧克力上貼上安全標簽
這是我們給你們的禮物

怪盜21麵相」

2月14日,情人節當天,日本政府召開了緊急內閣會議。在會議一開始,去年10月新就任的警視總監福田勝一對內閣成員們介紹了於前兩日發生的全國範圍巧克力投毒案的內容及經過。當時任首相中曾根康弘問到:

「對於這樣的嫌疑犯,我國的法律如何起訴?」

福田勝一答道:「因為疑犯們在外包裝上留有內含毒物的說明,所以在法律上不構成故意投毒罪,連殺人未遂罪也不成立。從目前的法律製度來看,我們隻能以偽造商品罪對其進行逮捕,刑罰也隻是罰款而已。」

會場陷入了一片寂靜。怪盜21麵相對於日本法律係統的漏洞,掌握得相當深刻。

之後,內閣成員集體同意緊急草擬「流通食品投毒罪」的相關法律。在這樣的背景下,《流通食品投毒防止特別措施法》於1987年9月26日正式得到通過。然而,根據《日本憲法》第39條「禁止回溯處罰」的規定,由於怪盜21麵相的投毒發生在這一法律之前, 所以它並不能作為法律依據對疑犯們進行起訴。

當然,前提是警方真的能夠抓到怪盜21麵相。

下一期的連載中,我將帶著大家逐漸接近最後的結局。

然而,結局並不意味著結束。因為在這起案子中,所牽扯到的勢力和組織的規模都是難以想象的龐大,其間的關係也異常複雜。所以在下期連載之後,我會換一個寫法,以《解謎篇(上、中、下)》作為《格力高森永投毒案》的最終結尾。

森永格力高案件的結尾,充滿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慘烈。

在這裏感謝一直追到了這裏的讀者們。我在寫作過程中,各位的留言和評論都給了我很多啟發,讓我能夠反反複複地重新梳理思路,將想要展現出的80年代日本社會環境和背景,都一一為大家說明白。

咱們下期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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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謎篇 上

上野光雄 與 神田正行 的第一次相遇,是在1968年。那一年,上野21歲,神田30歲。

60年代末的日本,是一個憤怒的年輕人與政府抗衡對立的年代。在戰後建立的「全日本學生自治會總聯合」,最初雖然接受日本共產黨的領導,但是在1950年日本共產黨大分裂之後,倡導社會革命的一派出走北京,殘留下來的「國際派」為了維持勢力,選擇了放棄「武裝鬥爭路線」,倡導和平過渡。這一變化招致了「全學聯」的激烈反對,在1955年,全學聯宣布脫離日共領導。

進入50年代末期,由於缺乏統一的鬥爭綱領,全學聯內部也開始出現了分裂。一部分學生認為應當首先阻止日本帝國主義的複活,而另一部分則認為應當將日本從對美從屬的關係中脫離出來。與此同時,以「自國革命」為思想的斯大林主義,也招致了大量青年學生的反感 —— 作為革命者的浪漫,托洛斯基主義所倡導的全球革命,使這些成長於戰後的日本年輕人認為,帝國主義列強,與蘇聯「隻顧自己」的社會主義革命,同樣是無產階級革命的對象。於是在「反帝反斯大林」的旗號之下,一大批青年學生和學生領袖從全學聯中宣布分裂,成立了「革命的共產主義者同盟」,簡稱「革共同」。

1963年,革共同采取的「群眾路線」取得了相當的成效,將許多其他黨派中的左翼團體都吸引到了它的旗下。然而,在革共同內部中的一些精英分子,認為這樣廣泛的群眾路線導致的是組織的龐大,以及實際革命行動的遲緩。鑒於革共同在武裝鬥爭上采取的「聯合各黨、發動群眾」的方針,這些精英分子提出了「鑽研理論、重視黨組建設」的相反意見。1963年,由於與革共同的方針發生了嚴重的分歧,這些精英分子宣布獨立,成立了「日本革命的共產主義者同盟之革命的馬克思主義派」,簡稱「革馬派」。

而留在革共同中的其他成員,堅持了「發動群眾,等到時機進行武裝鬥爭」的思想,他們在之後被稱為「中核派」。盡管革馬派是他們曾經的同誌,但因為對方采取的組織建設、精英路線的方針,中核派將革馬派稱為「法西斯主義者」。

盡管同屬於一個托派思想團體,但「中核派」和「革馬派」在之後的鬥爭道路上,彼此都視對方為自己的死敵。而這,也是我們這個故事的開端。

1968年11月下旬,以早稻田大學為根據地的「解放派」學生團體,被革馬派所組織的突襲隊所襲擊。帶著鋼管、匕首、頭盔的革馬派突襲隊,搗毀了解放派設置在早稻田大學的總部,並打傷多人。為了複仇,解放派糾集了50多名學生,將革馬派設在東京大學駒場校區的總部包圍,並揚言要用燃燒瓶燒死被圍困在裏麵的革馬派成員。

(頭盔上大大的 Z 字,是革馬派的特征)。

盡管此事後來在警方和其他學生團體的調停下,解放派選擇了撤退。但自此解放派與革馬派就進入了戰爭狀態。

解放派並非源自於學生運動,而是從勞動階層誕生的左翼力量。他們信仰的是「純粹馬克思主義」,而對於之後誕生的斯大林主義、托洛斯基主義等等都采取了批判的態度。盡管如此,在中核派的努力之下,他們還是成為了左翼學生運動中的左翼盟友。而革馬派的這次挑釁,使得解放派與中核派更加加強了聯係,他們與「共產主義者同盟(簡稱共同派)」一起,成立了統一戰線。

由於統一戰線的建立,也使中核派與革馬派的對立更加激化。

(中核派的頭盔上,寫有鮮明的「中核」二字)

在1968年12月,革馬派的突襲行動結束之後,解放派與革馬派在東京大學、早稻田大學先後發生了5次內鬥,動員人數達到了800人以上,總共有近100人受傷。

(解放派的特征是藍盔藍衣)

上野光雄於1947年出生於名古屋,是戰後成長起來的第一批年輕人,也是60年代學生運動的主力軍之一。從中學時代起,收到身為退伍軍人的哥哥的反戰思維的影響,他便開始接觸左翼運動。在他整個青少年時期裏,「軍國主義化的日本政府給日本人民帶來了無盡的災難」這一思想,使他對提出了反日反帝國主義的學生運動充滿了興趣。在剛剛考上東大後不久,他便積極參加了學生組織。由於他出色的頭腦和理論分析基礎,在1966年,他也被吸收成為革馬派的一員。

神田正行是大阪人,出生於1938年,在孩童時期經曆了二戰中日本從侵略到戰敗的大部分階段。他出身的家庭裏,父母都是當時日本為數不多的共產主義分子。受到家庭環境的影響,他對資本主義剝削民眾的行為深惡痛絕,並且立誌要改變日本的麵貌。然而,在他成長的環境裏,戰敗後的日本無論在經濟還是政治上,都嚴重依靠著美國的支援。日共在戰後稍稍受到了民眾的支持,便招致了采取反共政策的美國的壓製。1956年,考入了法政大學的他,在對日共采取的「投降主義」徹底失望後,積極地參加了「全學聯」,並且成為了之後「革共同」的基層幹部之一。在革馬派分裂之後,他留在中核派中,負責各個組織之間協調行動的溝通工作。

在1968年11月底的革馬派與解放派的內鬥中,神田正行目睹了人多勢眾的解放派,對以學生為主的革馬派的圍攻。上野光雄當時正是被圍困在東大駒場校區中的一名革馬派分子。在調停中,上野看到神田在革馬派據點內外不停地勸說著各派盡早收手,以避免這樣的武裝對峙給警方以借口,對同屬於左翼勢力的各方進行打擊。

果不其然,隨著革馬派與解放派衝突的逐漸頻繁,日本警方開始了對左翼各派別的搜索取締工作。在搜查中,各個左翼組織派別的領導人,大多遭到了警方的拘捕。麵對左翼學生運動遭遇了如此重大的損失,革馬派的領導人們卻在為自己的計策成功沾沾自喜。這是為什麽呢?

原來,當時在左翼運動中處於主導地位,人數浩大的就要數中核派和解放派兩股力量了,革馬派隻是眾多左翼組織中非常不起眼的一個小組織。但是,自認為精英階層的他們,一直認為那些缺乏理論支持,組織鬆散的「統一戰線」,是無法領導日本的無產階級革命的。於是為了奪取左翼運動的領導權,革馬派不惜用「驚動警方」的戰術,促使警方對所有左翼組織進行了清繳,從而使中核派和解放派遭受了巨大的打擊。

在革馬派的心中,有權利去領導日本無產階級革命的,必須是他們這樣的精英共產主義者。

在得知了警方的此次清繳行動,其實是由革馬派一手促成的消息之後,各大左翼組織都紛紛站出來指責革馬派的「叛徒行徑」。同時,一些後期建立的年輕左翼團體,卻在此次事件後意識到了「打倒當權派,才能讓自己奪權」。於是,年輕的學生團體中有很多開始向革馬派接近,視他們為左翼新革命的旗手。

1969年9月18日,在東京的芝浦工業大學校內的一次中核派集會上,十幾名不明身份的學生襲擊了會場,並將一名中核派的學生打死。這是在左翼組織內鬥中,出現的第一名犧牲者。事後證明,襲擊者們來自一個叫做「反戰聯合」的小派別,在組織上受到革馬派的領導。

作為報複,1969年11月28日,包括中核派、解放派在內的八個左翼組織,在日比穀野外音樂堂的左翼集會上,與革馬派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由於自知在人數上革馬派處於絕對劣勢,所以革馬派的成員們都經常攜帶各種凶器,以備不時之需。盡管其他組織對革馬派充滿恨意,但在打鬥中卻往往對有備而來、出手凶狠的革馬派占不到太多的便宜。同時,也是在這樣的逆境之下,革馬派的核心凝聚力反而與日俱增,原本是以研究理論為主的革馬派總部,也日漸軍隊武裝化。在革馬派內部的「突擊隊」,更是成為了一支專門進行破壞活動、暗殺敵對組織成員的恐怖行動隊伍。

1971年12月4日,革馬派在大阪的關西大學千裏山校區散發傳單,遭到了校內的中核派成員的阻止。早已埋伏在一旁的革馬派突擊隊一擁而上,用鐵棍將兩名中核派學生當場打死。

1972年11月8日,控製了早稻田大學的革馬派,將一名學生強行拉到學生自治會辦公室,要求他承認自己與中核派的關係。事實上,這名學生曾經是革馬派的成員之一,但對革馬派的頻繁武裝內鬥感到反感,於是退出了革馬派後轉向了早稻田大學內部的右翼組織。經過8小時的拷打之後,這名學生被生生打死。革馬派將他的遺體丟棄在東京大學校園之內,企圖嫁禍於當時控製了東京大學的中核派。

1973年9月15日,革馬派突擊隊突襲了神奈川大學的解放派據點,但是行動遭到失敗,兩名革馬派突擊隊成員反被打死。

1973年9月17日,革馬派在得知了中核派在東京鶯穀站的聚會後,出動了80名攜帶鐵棍、角鐵的突擊隊,雙方在車站內外展開了激戰,最終導致中核派6人重傷入院。

1973年10月20日,革馬派糾集了200人的隊伍,對大阪市內總共12處中核派的據點進行了輪番襲擊,導致中核派7人輕傷,4人重傷。革馬派有一人受重傷。

1974年1月24日,作為一連串行動的報複,中核派襲擊了革馬派一名成員的家,將該革馬派成員和兩名朋友一同殺害。同日,中核派成員在神奈川大學的食堂裏,將一名革馬派學生殺害。

1974年2月8日,中核派在琉球大學裏,將一名被懷疑是革馬派成員的學生殺害。

1974年5月13日,革馬派為了報複中核派,發動了一次「斬首行動」。參加行動的8名革馬派突擊隊成員,在法政大學外將一名37歲男性殺害。這名被害男性是中核派東京東部地區委員長。這是在左翼團體內鬥中,被殺害的第一名組織內高級成員。

1974年9月10日,革馬派將一名中核派的郵遞員在其東京的家中殺害。

1974年9月24日,革馬派在大阪府守口市的一個巴士站旁,將一名中核派學生打死。

1974年10月3日,中核派同樣在東京,殺害了一名革馬派的郵遞員。這名被害者是之前被革馬派打死的郵遞員的同事,據稱是他向革馬派舉報了自己同事屬於中核派的事情。

1974年10月15日,革馬派在東京代代木公園外,用鐵棍打死了一名中核派的普通工人。

1974年12月1日,中核派闖入了大阪一名高中老師的家中,用棍棒將這名教師打死。該名教師屬於革馬派。

1975年3月6日,中核派在品川附近的路上,人為製造了一起追尾事故,並借此刺殺了革馬派的一名幹部。

1975年3月14日,20名左右革馬派成員趁夜間潛入了埼玉縣川口市的一間公寓,用棍棒將睡眠中的本多延嘉打死。本多延嘉是中核派的總書記,中核派的最高領導。

1975年4月1日,中核派在東京本鄉的一家咖啡館內,襲擊了革馬派的中央執行委員,將其用鐵棍打死。

1975年4月26日,中核派在東京高田馬場的咖啡館內,將兩名革馬派政治局委員打死。

1977年2月11日,革馬派突擊隊在茨城縣取手市,將「革勞協」的總書記刺死。

1977年4月15日,革勞協對革馬派進行報複。四名革馬派成員乘坐著麵包車駛出印刷工廠後,突然被一輛大卡車攔住去路,之後車輛後方又遭到另一輛卡車的撞擊。卡車上跳下總共10名革勞協成員,用棍棒和鋼管將麵包車的車門別死後,向車內潑灑汽油並點燃,將車內的4名革馬派成員燒死。

……

圍繞在革馬派與其他左翼各派之間的鬥爭,逐漸升級到「革命一定要有犧牲,行動一定要打死人」的階段。可想而知,最初為了改變日本、反對帝國主義的這批熱血青年們,在看到各自所屬的組織紛紛陷入了這種毫無意義的內鬥,心中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手中持有的鋼管、匕首等等武器,砸向的不是帝國主義和官僚資產階級,卻是同樣信仰馬克思主義,喊著打倒帝國主義的無產階級同誌們…

上野光雄於1971年從東大畢業,之後他進入了一家銀行工作。盡管在畢業之後,他仍然積極參加著革馬派的活動,但是由於他對逐漸升級的內鬥行為的反感逐漸加劇,在1975年初他正式退出了革馬派。此時他對於日本的左翼運動充滿了失望,在他的心中始終認為革馬派與其他派別的對立和內鬥,不僅僅是源自於革馬派高層對於權力的貪念,同時也是國家權力在暗中參與的結果。

而神田正行,早在1968年早大事件之後,就對左翼運動萌生退意。在1969年年初,由於他在之前學生運動中所表現出的領導和協調能力,日本的幾個右翼團體開始逐漸關注他,並且向他提議加入組織。

此時的右翼團體,大致上可以分為從政派和經商派兩類。

從政派右翼繼承了日本戰前右翼的衣缽,以兒玉譽士夫、赤尾敏、川島正次郎、高橋岩太郎等人為首的右翼團體們,一方麵受到戰後日本保守派政府的扶植,另一方麵也在為政府的右傾路線鋪平道路。當有罷工、民眾遊行、學生運動發生的時候,政府不便於出動警察部隊進行打壓,於是便依靠著這些右翼團體對這些活動進行破壞。久而久之,政府對於右翼力量的依靠性越來越強,能夠得到這些右翼組織支持的政客們,便可以在政界裏如魚得水;而左翼政客們卻會被這些組織向要挾、打壓。

從政派右翼之所以可以得到政府的支持,除了他們的「實用性」之外,還有更深的一層原因。這就是所謂的「右翼思想」。

日本的右翼思想提出的是反共、反美,使日本盡早擺脫蘇聯和美國的壓力,實現民族自立,國家自治。由於在戰後的官僚階層中,遭受了占領美軍的欺壓的人數非常之多,所以當占領軍撤出日本之後,這些宣揚右翼思想的右翼人物們,立刻受到了政界的承認和支持。也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日本戰後的階層意識才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政界、商界的頭麵人物大多倒向右翼,而勞動者、學生普遍傾向左翼。

而經商派的右翼團體,大部分則出自於戰後的經濟混亂時期。在1945-1951年之間,日本由於戰後物資缺乏,無論是食品還是工業用品,都大量仰仗著美軍提供的物資支援。而為了控製物資流向,操縱市場價格,一些組織便開始嚐試壟斷美軍物資的調配,偷運、走私海外物資,並且在各地開辦黑市,將不法物資用於流通。

從事這些行業的團體,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戰後滯留日本的朝鮮人、華人團體 —— 因為他們具有「戰勝國國民」的身份,同時具有海外關係,做起走私和黑市的買賣來說輕車熟路;但為了將這些利益掌握在本國人手中,日本政府也暗中支持了一批日本人的團體來進行競爭。萬年東一、小佐野賢治,都是這一時期通過倒賣美軍物資,控製黑市等等積攢下了第一筆財富。

在經商派的右翼團體中,之後又分化出了一類被稱為「總會屋」的組織。簡單來說,他們通過暗中購買某企業股票的形式,積攢起在這家企業中的持股比例。當自己成為大股東之一後,就會通過強行召開全體股東大會(總會)的形式,用各種手段對企業進行施壓,迫使其他大股東向他們出讓股份,最終達到完全控製這家企業的目的。

總會屋在操作股權的過程中,必然會用到一些威嚇性的手段;同時,為了保證自己的資金安全,他們也需要一定程度的警備力量。在這樣的需求下,黑社會團體與總會屋一拍即合,由這些暴力組織出麵為總會屋服務。由此一來,總會屋便成為了日本黑社會最大的金主,而政商兩屆的右翼團體聯合,便構成了從背後操縱著日本政治和經濟命脈的背後力量。

神田正行雖然從心中對右翼勢力的民粹主義、民族主義感到不滿,但已經對沉迷於內鬥的左翼組織徹底失望的他,還是選擇了借助右翼群體的力量,使他在1972年成為了一名京都府的公安警察。

從學生運動領袖搖身一變,竟成為了警察隊伍中的精英,這在70年代的日本並不是太稀奇的事情:在日本當時的警察係統中,有著左翼思想,或是對左翼組織持同情態度的警員也不是少數。當以「知性美」而著稱的日本赤軍領導人重信房子成為全國通緝犯的時候,很多警察都私下承認自己是重信房子的粉絲。

(策劃了劫機、占領大使館、爆炸等等恐怖活動,導致超過一百名平民死傷的日本赤軍最高領導人,重信房子)

原本是想通過成為公安警察後,對警方在處理學生運動時提供一些幫助和指導,減少流血衝突事件發生的神田,在加入警察係統後卻漸漸發現,原來在日本的警察係統高層,其實是有意在促成這一起起內鬥殺害事件的出現。警方通過對一些左翼組織成員的審問,獲得了某一派的活動計劃後,會同樣通過警方在其他組織的線人,將這些信息故意泄露給與之敵對的其他左翼組織。這其中,革馬派刺殺中核派總書記一事,就是由警方向革馬派提供的情報。

盡管神田對此非常不滿,但用句他上司的話來說:「與其讓我們一次次出動去搜查這些學生那髒髒兮兮的宿舍,不如讓他們彼此殘殺,反正無論誰贏,死的都是那些滿腦子推翻日本政府的思想的人。我們隻要負責收屍就好。」

1976年4月,神田正行從京都府警辭職,他已經對日本的政治徹底失望。無論是左翼還是右翼,在他看來都在將日本拖入一個泥潭。辭職之後,他來到大阪,在一家警備公司裏任職。

同一年,他在大阪的一家咖啡店裏,與上野光雄偶遇了。而這,就成為了《森永格力高投毒案》一切的起點。

1976年9月,上野光雄在這家銀行工作的第6年。由於頭腦清晰,辦事周到,他被調任到負責企業信貸的部門。盡管資格尚淺,但他已經掌握了業內的大部分業務,也成為了業務骨幹之一。他主要的工作,便是走訪大阪地區的一些大中型企業,了解它們的業務擴張需求,並給出相應的貸款方案。由於日本處於經濟上升期,貸款的業務相當繁忙。這天上午,剛剛結束了2家客戶訪問的他,來到了天滿橋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休息。

店麵坐落於一幢公寓樓的底商,店裏放著時下流行的Bossa Nova,上野光雄走進店中,在靠窗向陽的座位上,他突然看到了一個人似乎有些眼熟。盡管一時想不起來,他還是挑了個與那人斜對麵的座位坐了下來。一邊喝著咖啡,他還忍不住時不時地用眼去瞟那個男人。

那個人正是8年前,他在東大駒場校園裏見過的前中核派幹部,神田正行。曾經從事過公安工作的神田,從上野一進門就意識到了他投來的不一樣的目光。於是他假意麵向窗外,裝作在眺望大川的河水,一麵透過窗邊玻璃的反光,仔細地打量著來人的一舉一動。神田腦中的記憶在飛快地翻動著,他也在嚐試努力回憶眼前這個人的來曆。終於,他想起了8年前在東京大學裏的那個下午,坐在革馬派據點的教室一角,那個膚色偏白,麵容消瘦,眼睛細長,戴著一副大框眼鏡的年輕人。

神田猛地站起身來,向著店門口走去。看到神田突然的動作,上野嚇得把頭埋在了咖啡杯前,用小勺不斷地攪動著杯中的液體。當他聽到身後的店門上的鈴鐺一響,意識到了他一直在盯著看的男人已經走出了店外,於是他趕忙回過頭,想看看那個人去了什麽地方。然而,當他剛剛轉過頭,卻發現一個身影就站在他的身後。

神田正行正不動聲色地近距離看著他。他的目光讓上野定在原地,抬起的臉上嘴巴驚訝地半張著。神田用右手重重地按在上野的左肩上,對他低聲說:

「有話要說的話,跟我到二樓來。」

二樓的空間更加寂靜,中午的店裏幾乎沒有客人。上野心神不安地跟著神田走上了二樓,挑了一個不臨窗的座位坐下。神田對上野擠出了一絲苦笑,對他說:

「還記得我,是嗎?」

上野此時的思緒也恢複了許多,他點點頭,對神田說:「你是中核的幹部,神田桑,對吧?」

神田又苦笑了一聲,搖搖頭回答道:「早就不是了。我是公安。你呢?想要替革馬派除掉我,是嗎?」

上野鬆了一口氣,扶了扶眼鏡對神田說:「我也早就脫離了那幫人了。我現在隻是個普通的銀行職員而已。」說完,上野打開了隨身攜帶的皮包,給神田看了看他準備的厚厚一遝客戶拜訪資料。

神田盡管仍沒有完全放下戒備,但他剛才虛張聲勢地說自己是公安,想必也能嚇住眼前這個對手 —— 就算是再囂張的左翼分子,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對公安下手。他要過了對方的名片,細細地讀到:「上野光雄,企業融資專員」。之後,他把那張名片塞到了衣兜裏,說:

「名片我收下了,過幾天我會聯絡你的。」

說罷,神田將上野一個人丟在了咖啡館的二樓,走下了樓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家咖啡館。

兩天後,神田借著申請貸款的名義,給上野留下的名片上的座機打了兩次電話。他有意在撥打總機後,將分機號碼加上一或者二 —— 這樣電話就會轉到上野在公司工位附近的同事座位上。他號稱自己是一家在堺市的印刷廠的負責人,想要谘詢商業抵押貸款的事情 —— 神田的父母就開著一家小印刷廠,業務方麵的事情他可是信手拈來。借著跟電話那端的銀行職員談天說地的機會,他在電話中假意聲稱自己是上野在老家時的高中同學,旁敲側擊地打聽到了上野在公司中的職位,以及他人對他的評價。通過這兩次的電話,以及連續一周對上野的跟蹤,神田對上野那天在咖啡館中說「已經脫離了革馬派」,才算真正地確信了。

而上野光雄這一邊,心中卻不平靜。學生時代時的那次遭遇,讓他心中產生了對神田充滿了崇拜感。盡管之後在革馬派中也參與過各種行動,但他一直認為,能夠團結起各種左翼力量的人,才是真正能夠帶領日本進行革命的人選。因此,他對革馬派處心積慮想要奪取左翼陣營的領導權,甚至不惜殺害其他組織成員的行為感到相當不齒。在退出革馬派之後,他有意地與左翼活動劃清了界限。但是,與神田的再次偶遇,使他心中再次燃起了那股革命的熱情。

「原來革命從未遠去,它隻是在等待合適的人而已啊…」

等待神田的來電,成為了上野這幾天以來迫不及待的一件事情。然而,在他的留言信箱裏,從未有過名叫「神田」的來電,這讓他不免有些失望。隨著等待的心態越來越焦急,他心中的那個想法越來越清晰:他想要豁出去,說服神田跟自己把革命的想法延續下去。而這次的革命,是他心目中長久以來夢想的革命:以非暴力形式進行的,針對政府和暴力機構進行的無產階級革命。

此時的日本無產階級革命,已經徹底分裂成為了兩大種類:一種是以爭奪左翼陣營統治權的「內鬥」,另一種是以聯合赤軍、日本赤軍為主的過激派,所主導的恐怖襲擊。在政府有針對性地對左翼過激組織進行打壓之後,聯合赤軍和日本赤軍的首腦們出逃海外,國內的紅色革命已經幾乎變成了一場鬧劇。而上野相信,和他一樣對革命尚未喪失希望,隻是在等待時機的同誌們仍然有大批存在於日常的各個角落裏。隻要時機成熟,人民群眾們就會響應號召蜂起來反抗政府。

然而,時機不巧,就在上野決心要放棄眼前的一切重新投身革命的時候,公司卻因為一筆重要的業務,需要他臨時調派東京一年時間。他正在猶豫不決是否應該就此提出辭職的時候,下班路上,神田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在確認了上野如今的身份之後,神田也決心對上野和盤托出自己的計劃:已經與中核派絕緣了的他,從那段遊走於右翼和左翼之間的日子裏,看出了一個絕妙的機會。

在千日前的路邊小攤旁,神田壓低了聲量,對上野訴說著自己的想法:

「現今的日本,政治家們已經與右翼勢力深度勾結,意識上形成了「用經濟打敗美國」的想法;為了使國內的企業們為己所用,日本政府希望用促使各大企業擴大貸款的方式,利用銀行係統來加強對傳統的家族式企業的滲透,並逐步將這些企業納入到政府宏觀的「經濟戰」計劃中來。

作為經濟戰的最前沿,生產製造型企業的海外擴張是必不可少的。1973年之後,日本政府采取了兌美元的自由浮動匯率製,日元兌美元的匯率急劇下降。這樣一來,日本生產的產品就可以以極低的價格大量傾銷給美國,並使美國背上了每年350億美元以上的貿易逆差。長此以往的話,美國的經濟被日本拖垮,隻是時間問題。

然而,美國是不可能坐視這樣的事情不管的。所以從72年起,美國就逐漸對日本出口的纖維、鋼鐵、汽車配件等等進行了抵製,要求日本政府進行自主管製,限製企業將產品出口美國。現在的國內形勢是,在部分受到貿易管製的行業中,產業工人有著反美的強烈情緒,同時對軟弱的日本政府表示出不滿;而在沒有收到管製的行業裏,這些企業都躍躍欲試想要成為日本產品出口的新窗口,在國外市場上打敗美國產品。

我們現在應該做的事情,是在國內嚐試掀起反美的行動,這樣一方麵可以獲得右翼團體的背後支持,同時符合政府的經濟利益,又能將跑偏的左翼活動拉回到正軌上來。你覺得怎麽樣?」

聽完神田的這一席話,上野深深地感到「神田先輩果然還是那個頭腦冷靜,對局勢看得透徹的人」。他讚同了神田的計劃,但稍微憂慮地說:「但是,公司要把我派駐東京一年。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就此辭職。」

「不,不要辭職。」神田堅定地對他說,「先用你的銀行職員身份作為掩護,這樣我們也方便搞到很多必要的信息。」

「在接下來的一年裏,我會常常造訪東京,我們的行動會馬上開始的,你放心。」神田將自己的聯係方式交給了上野,約定了下次去東京找他的時間,便拿起酒杯,開懷暢飲了起來。

上野看著眼前沉穩中不失豪放的神田,對自己能夠再次與神田的相遇,感到由衷地欣喜。兩個人在小酒攤上喝到很晚,之後各自回家。

1976年10月中旬,上野按照公司的指示,在東京的品川區一處公寓中安頓了下來。一周之後,神田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他們的第一次行動內容已經確定 —— 對「可口可樂」進行投毒實驗。

聽到這個消息,上野直接表示了反對:「對平民進行投毒,這與赤軍派做的恐怖襲擊,有什麽分別?」

神田不緊不慢,開始對上野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與上野的上次見麵後,神田通過在右翼團體中的關係,與「部落解放同盟」建立了關係。

「部落解放同盟」是一個旨在消除日本社會對「部落出身」的人群偏見的組織 —— 在日本的社會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大多數企業和政府機關,都會拒絕雇傭或錄用部落出身的人。由於部落自古以來就帶有著「汙穢不潔」的形象,這些部落出身的人往往背負著少見而奇怪的姓氏,例如「牛屠」、「墓前」、「蛇食」、「忌部」等等。為了減少被歧視的概率,大部分部落出身的人都將姓氏改成了一般常見姓氏,但很多企業還是會通過戶口登記地,來判斷麵試者是否來自部落地區。

在這樣的背景下,從50年代起,部落解放同盟便與日共走得很近。然而,到了70年代之後,日共本身混亂的局麵讓部落解放同盟意識到這個「盟友」相當不可靠,於是他們宣布與日共切斷聯係,轉而開始投向在政經兩屆有著相當大發言權的右翼團體。神田在與部落解放同盟的人接觸後,作為合作條件,神田提出需要由部落解放同盟來支付自己組織的活動經費,而部落解放同盟則提出了需要他們對美國傾銷於日本的產品進行破壞 —— 不用說,這其實是轉達了右翼組織的命令。而這個命令,其實直接來自於右翼中的頭麵人物,兒玉譽士郎。

按照兒玉一派的計劃,右翼勢力將協助日本政府,利用媒體來擴大化美國品牌在日本的負麵形象,從而減少美國向日本輸出資本的動力。彼時的日本,在市麵上很難見到從美國直接進口的日用品,大部分進口產品都集中在機械、能源行業。如果對這些產品進行破壞的話,無疑會對日本社會的生產也造成嚴重的損害。這樣一來,備選的目標,便縮窄到了美國資本在日本生產的產品上。而這其中最為知名的,就是可口可樂。

按照計劃,神田將負責對可口可樂的產品進行投毒,而之後日本的媒體便會在右翼勢力的引導下,將投毒事件的影響擴大化,在民眾中對這一品牌的產品造成負麵影響。作為投毒的原料,由部落解放同盟通過其控製的工廠,向神田提供了氰化鈉。

說完這些,神田從隨身的書包中,取出了那一袋裝滿了致命毒物的塑料袋,在上野的麵前晃了晃。

見上野仍然猶豫不決,神田繼續勸告他說:「這次的行動完全由我們自主進行,所以我們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在可口可樂的瓶中混入不同量的氰化物,以此來實驗這種毒物的致死性。今後在萬一需要使用暗殺手段的時候,我們也就可以免去了重複實驗的危險性。」

上野考慮到未來組織的發展,隻好不很情願地答應了神田的請求。按照神田的想法,上野來負責規劃投毒實驗的設計,包括投毒方式、劑量、地點和時間。神田和上野分別在投毒地點周圍對投放的可樂進行觀測。每天早上,神田化妝成為快遞員,在品川車站西口沿線放置可樂瓶,然後在白天的時候暗中巡視這條街道,記錄可樂被路人拿走的地點和時間段,以及可能會拿走可樂的人群特征。在最初的一個月時間裏,他們所投放的可樂都是不含毒素的。而到了12月下旬,神田卻接到了右翼組織打來的電話,催促他為何遲遲不進行計劃。神田推脫說,因為時至年底,他們想要在新年期間製造這起事件,以便於更好地傳播。

掛上電話後,神田在上野下班回到公寓後,開始督促他指定具體的投毒方案。在總結了上一段時間裏的可樂投放數據後,上野提出了兩條意見:

1.投放應減少在白天進行,否則目擊到可樂瓶的行人過多,會引起懷疑。

2.投放的地點,應當在人們會停下來駐足的地點,例如自動售賣機、電話亭、有紅綠燈的路口等等。

然而,無論是神田還是上野,對於氰化鈉的投放用量都沒有太多的經驗。於是兩人商議,對將要用來投毒的可樂,進行「階梯狀投毒」,在每一瓶中逐漸增加投放劑量,爭取實現既可以達到致死劑量,又不會讓可樂看起來狀態過於奇怪的水平。

於是在1月3日深夜,神田和上野便開始了投放毒可樂的計劃。

結果我們都已經知道了:神田和上野投放的毒可樂,成功地將兩名路過時撿起可樂的市民毒死,並在東京乃至全國,都引起了軒然大波。可口可樂被迫將大部分的自動售賣機撤換,並在之後不久啟用了新的瓶蓋技術,對日本全國的灌裝廠進行了徹底的灌裝線更新,才保住了可口可樂的銷量。

而同時,在右翼勢力的配合之下,投毒所使用的毒物來源無從查起。黑社會勢力也貢獻了力量:3月份他們安排了一名社團成員,製造了「騙取氰化鈉後又服毒自殺」的事件,使警方自己認識到,對於劇毒物質的管理充滿了漏洞。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警方隻得將此事不了了之。

而神田和上野,由於成功地完成了第一個任務,獲得了兒玉譽士郎的接見。

在會麵中,兒玉誇讚了神田和上野對行動的縝密計劃,並且詳細聽取了上野對於投毒方式的思考。兒玉拿出了一份從警方高層獲得的《可口可樂投毒案》的分析報告,讓上野提出意見。在看到「被投毒可樂有明顯的碳酸含量不足,並且可能出現液體分層」的內容後,上野提出對「固體食物的投毒」,想必會比投放於液體飲料中的效果更好:因為氰化鈉是固體,混在固體的食物中不會溶解,可以保證達到相對高的致死劑量,並且更加節省氰化物的用量。兒玉譽士郎對此深表讚同,並且按照約定,向神田和上野支付了活動經費4000萬日元。

神田和上野在此時的心情,無疑是複雜的:他們兩人幾乎是輕而易舉地,就獲得了堪比中核派那樣大組織的一年活動經費,但是,這樣做的代價卻是令兩個無辜的民眾被害。在回公寓的路上,神田安慰上野說:

「就把他們當做為我們的革命目標,所犧牲的同誌們吧。」

上野激烈地反駁道:「並不是這樣的!他們完全是被我們害死的!」

神田也毫不示弱:「我們不應該這樣想!是革命肯定會有犧牲!」

「那麽,如果真的需要犧牲的話,下次就讓我來犧牲吧!」上野的眼裏冒著火光。

神田拍拍上野的肩頭,「你放心,如果你犧牲了,我肯定會為你報仇。」

1977年的正月,兩名內心中充滿了矛盾的革命者,低垂著頭走在東京夜晚的街頭。在未來等待他們的,將是更加崎嶇的道路。而這條道路,永遠也未能抵達革命的終點。

解謎篇 中

1977年2月的情人節,東京地鐵站地下出現了放置有毒物的格力高巧克力。在報紙上看到了這一消息的神田和上野,立即來到了兒玉譽士夫的府邸,請求會麵。

此時告病在家的兒玉譽士夫,事實上是在躲避眾議院的傳喚。他因為牽連進洛克希德行賄案,已經成為了眾議院調查此案的重點關注人物。

兒玉譽士夫,出生於1911年的福島縣一家極度貧困的農家。由於家境窘迫,8歲起他便被送到了住在首爾(當時的名稱是京城)的親戚家,在那裏一直長到16歲才返回日本,成為了東京一家工廠的學徒工。自幼顛沛流離的生活,使兒玉從小便學會了察言觀色,遊走於各頭麵人物之間的本領。

1937年,他由於曾經遊曆滿洲、朝鮮的經曆,受到了急於招募情報人員的日本外務省情報部長河相達夫的賞識,前往中國各地刺探情報。1938年,他受雇於日本海軍軍部,前往中國上海,以民間商會的名義,壟斷了中國出口的鎢、鉻、鎳等戰略用途金屬的貿易,將中國的礦產資源源源不斷地運往日本。這期間他在上海所經營的公司,其實暗中使用的都是海軍的預算經費,被稱之為「兒玉機關」。

同時,兒玉也發揮了自己擅於鑽營的特點,與汪精衛建立了密切的聯係,通過他關係秘密在中國和日本之間販賣鴉片、海洛因等毒品。通過販賣毒品和收受貿易回扣,兒玉積攢下了高達1億7500萬美金的財富。

日本戰敗之後,兒玉作為甲級戰犯嫌疑犯,被美軍逮捕。然而,在美國對日協調會的暗中活動下,兒玉作為「可以利用的反共分子」,免於起訴被釋放,並與草創期的美國中央情報局(CIA)達成了合作協議。

兒玉一方麵通過秘密渠道,分批將自己在戰爭期間於上海積攢下的資產變賣後,轉移資金回到日本,另一方麵也開始利用自己與日本右翼、美國中情局的關係,成為戰後日本政府急需的「調和型人才」,負責平衡政府與右翼組織、日本政府與美國情報機關的關係。在這期間,他將大部分右翼組織的頭目聚集在自己的組織中,並拉攏了一大批戰後的日本政治精英:鳩山一郎,三木武吉,岸信介等等。

1954年,他一手資助的鳩山一郎成為了日本首相(鳩山由紀夫是他的孫子),兒玉的耳目們也就順理成章地進入了日本的政界。到岸信介擔任首相期間,由於受到貪汙嫌疑的影響,岸的政敵,社會黨議員今澄勇在國會內發起了「全力追查岸信介」的號召。為了讓今澄勇閉嘴,岸信介請兒玉出麵擺平此事。而兒玉隻是將今澄勇請來自己的別墅,在他的麵前出示了一份清單,其中包括今澄勇全部的資金來源,交接地點和時間,曾經去過的飯館,以及他曾經交際過的女性等等。看到這份清單,今澄勇汗如雨下,當場承諾會收回對岸信介不利的一切指控。

自此之後,兒玉譽士夫便成為了日本政壇的「黑幕」。他一方麵扶植著岸信介、池田勇人、佐藤榮作這些「嫡係政治家」,同時對出身左翼的政治家們進行不遺餘力的打壓。這樣的壓製手段是卓有成效的,它直接造成了日本左翼政黨的長年低迷。

與此同時,兒玉譽士夫也完美地隱藏了自己的另一層身份:美國洛克希德公司在日本的秘密代理人。在岸信介政權期間,他暗中操作了日本進口 F-104 戰鬥機的采購大單,為自己獲得了大筆的灰色收入。自1954年到1972年,對日本政壇「垂簾聽政」的兒玉譽士夫,被稱為「日本的黑幕」是當之無愧的。

但是好景不長,令老謀深算的兒玉譽士夫失算的是,出身貧寒,以企業家身份開始參政的田中角榮,卻在1972年的首相競選中突然反戈一擊,在當年5月宣布與佐藤榮作一派分裂,競選日本自民黨黨首。7月5日,盡管佐藤榮作鼎力支持福田糾夫,但田中角榮大破冷門,當選自民黨黨首,成為了日本新任首相。

當選後僅僅2個月,田中角榮再次打出了誰也沒有想到的一張牌:與中國嚐試建交。本著「不成功便成仁」的精神,田中角榮的訪華獲得了空前成功,於1972年9月29日發布了《中日聯合聲明》。田中內閣的支持率迅速躥升到70%以上。

然而,田中角榮這樣高調地與中國修好,自然帶來了美國的反感。在1972年10月,美國國務卿基辛格在報告中寫到:「企圖繞過我們直接與中國建交,這幫小日本簡直是最無恥的叛徒。」這也是美國政界開始重新審視田中角榮動向的開始。

由於之前對於田中角榮並不看好,兒玉譽士夫此時遭到了田中角榮的忽視,感到了幾分失落。為了能夠將自己納入田中角榮的共同利益圈裏,他走出了一招險棋:讓利於人,嫁禍於人。

按照之前自己與洛克希德公司的協議,兒玉將從政府采購的每筆訂單中,獲取5%-10%不等的「好處費」。而為了將田中角榮拉下水,他找到了田中角榮的心腹,同時也是經商派右翼的代表人物 —— 小佐野賢治。並對他提出:

「好處全歸你,風險我來扛。」

麵對這種送上門的好事,小佐野賢治欣然應允。

小佐野賢治是何許人也?

小佐野賢治出生於1917年,比兒玉小6歲。通過自己的打拚,他在戰爭期間成立了一家公司,並拿下了陸軍部的汽車配件合同,借此積攢了巨大的財富。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戰敗投降。然而,在戰爭中大發橫財的小佐野卻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他意識到在戰敗後,將有大批的歐美軍官來到日本,屆時肯定會對旅遊資源有大量的需求。於是他便開始將資產用於大批購買日本各地的酒店、旅館、巴士公司等等。1950年,他與長岡鐵道促成了一筆合作,雙方共同開發長岡鐵道沿線的巴士線路。而這次合作,徹底改變了小佐野的一生。

長岡鐵道當時的社長,就是後來的日本首相田中角榮。此時處於低迷期的田中角榮,通過與小佐野的合作,為自己奠定了雄厚的經濟基礎。在此之後,田中角榮與小佐野賢治成為了「刎頸之交」的關係。

對於一般的政治家來說,對身邊的人往往會存有戒心。所以田中角榮與小佐野賢治之間如此強大的信任關係,其實是令人很難理解的。然而,這就是田中角榮的魅力所在 —— 換句中國愛講的話來說,田中角榮絕對是個「性情中人」。在他受盡坎坷的早期生涯中,田中角榮對有知遇之恩的吉田茂有著絕大的信仰,也秉承了吉田茂直爽豪邁的性格,對自己信任的人投入莫大的信賴。這使得他在政界,尤其是底層政治家中,具有著絕大的人氣。

實現了「下克上」,成功當選了日本首相的田中角榮,也實現了自己對小佐野賢治的承諾,讓他成為了自己的影子幕僚,為自己出麵處理那些可能會招致醜聞的金錢關係。而此時的小佐野賢治,也已經成為了日本航空和全日空運輸的大股東。

兒玉向小佐野提出的建議,就是從小佐野的大股東身份入手的。他向小佐野坦白,自己其實是美國洛克希德公司的秘密代理人。如果小佐野願意動用自己的大股東影響,在即將到來的民用客機采購中選擇洛克希德公司的 L-1011 客機的話,他願意將此筆訂單的全部好處費出讓給小佐野;同時,如果此事被媒體或在野黨獲悉後,招致出任何的麻煩,他會利用自己在黑白兩道的關係,替小佐野擺平此事。

鑒於兒玉在政界、右翼勢力和黑社會中的巨大影響力,小佐野並沒有過多地懷疑兒玉的善後處理能力。而另一方麵,小佐野作為日本航空的大股東,通過促成此事獲得的巨額好處費,也可以幫助他大筆收購其他股東手中的股份,甚至將日本航空據為己有。在這樣的利益誘惑下,小佐野並沒有向田中角榮講明此事與兒玉的關聯,而是以自己的名義,向田中提出了建議。出於對盟友的信賴,田中角榮並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欣然應允了由小佐野進行籌劃安排。

兒玉對於洛克希德采購一事,其實也在心中十拿九穩:按照之前近20年的經驗,美方對於洛克希德給予日本一些商人和官員好處費的做法,其實是心知肚明的,但從未進行過揭發檢舉。兒玉利用自己在中情局的秘密身份,也在密切關注著美方的動態,但久而久之,心中的疑慮也就逐漸放下了。於是在1972年年末的這筆采購之後,兒玉將收到的21億日元好處費如數交給了小佐野。在進行了必要的賬務隱匿之後,小佐野便以自己旗下公司的名義,將5億日元作為「政治活動資金」的名目,匯入了田中角榮的事務所賬戶。

通過這筆生意,兒玉雖然沒能獲得利潤,但是卻就此拉攏了小佐野。而掌握了小佐野,也就掌握了田中角榮的錢袋子,這個邏輯兒玉譽士夫是再清楚不過的。

然而,激進的田中角榮卻沒有意識到,這是美國人給他埋下的一顆定時炸彈。

在成功與中國簽訂了《中日聯合聲明》之後,田中角榮為了打開日本的外交局麵,於1973年10月訪問了蘇聯。這是在1956年之後,日方首腦首次訪問蘇聯。在會麵中,田中角榮對蘇方提出了共同開發西伯利亞的建議,並且收到了蘇方的認可。考慮到西伯利亞蘊含的大量煤炭和石油資源,美國將田中的這一行動,認為是日本主動尋求擺脫美國的能源輸出壟斷的試探。

在田中角榮從蘇聯返回日本之後,美國國務卿基辛格立刻安排了一次訪日活動。在他見到田中角榮之後,迅速拋出了自己的質問:

「田中首相,你應該放棄以獲取資源為目的的外交政策。美國給予你的已經足夠多了。」

而田中角榮毫不留情地回答道:

「那麽,如果我們隻要向美國張嘴要石油的話,美國就會要多少給多少嗎?」

通過能源供給來限製日本的工業發展,這是美國在這一時期製定的對日政策的核心。如果美國真的同意放開對日本的石油供應,那麽以日本的廉價生產成本,日本的產品會迅速衝擊美國的市場。所以對於這個問題,美國是絲毫不能鬆口的。然而,田中角榮這種「犯上」的做法,也的的確確激怒了基辛格,激怒了美國政界。一場瞄準田中角榮的暴風雨,正在迅速醞釀成型。

1974年10月9日,在言論上屬於保守偏右的《文藝春秋》,刊登了一篇題為《田中角榮研究——他的金脈與人脈》的文章。這篇文章由右翼知識分子田中健五提案,在評論家立花隆執筆下完成。在文章中,田中角榮於1969年在信濃川河岸上用4億日元購買的土地,轉手以350億元的價格賣給國土建設省的問題,被揭發出來。

隨後,在國內的各家媒體的要求下,田中角榮最初拒絕進行澄清。但是由於《華盛頓郵報》對該文進行了轉載,使得田中角榮政權麵臨了海外空前的壓力。10月22日,田中角榮在東京召開了記者會,本想進行演講的他,卻被會場內全部記者進行了關於該文問題的輪番轟炸。隨後在國內的輿論裏,田中政權的支持率迅速跌入穀底。1個月後,田中角榮被迫宣布辭職。12月9日,田中內閣總辭職。

至此,田中角榮的首相生涯畫上了一個不光彩的句號。

日本的政界貪汙問題,向來在歐美是很難形成輿論市場的。而田中角榮的轉賣土地問題,卻令以美國媒體為首的西方媒體如此關注。這其中除了有美國急於打倒田中角榮的需求之外,兒玉譽士夫在背後的作用也不可小視。

作為中情局的聯絡員的兒玉,事實上對與自己關係並不密切的田中角榮並不放心。而來自美方的壓力,也使兒玉願意看到田中角榮的失勢,繼而協助美國扶植一名更加容易控製的政客上台。於是在他密切地將日本國內對田中角榮不利態勢的信息傳達給美方後,美國的保守派勢力也迅速行動,對田中角榮展開了「全球式彈劾」。

田中角榮的辭職,並未能讓美國人就此住手。他們的目的,是徹底鏟除田中角榮在日本政界的影響力。

1975年年底,民主黨參議員弗蘭克丘奇牽頭,開始了對洛克希德公司的賬務調查。在1976年2月,這個調查團成功挖掘出了洛克希德公司曾經在1972年對日本田中角榮進行過賄賂的證詞。而此事發生也恰巧在因水門事件醜聞而下台的,共和黨總統尼克鬆的第二期任期之內,於是美國媒體立即對此案進行了大幅報道。同時,日本也收到了相應的證據,開始在國會內對前首相田中角榮進行問詢。

得知此事的小佐野,當即找到了兒玉譽士夫,要求他盡一切力量消除不良影響。但小佐野和田中不知道的是,兒玉此時已經被美國勢力拿在了手心裏:如果兒玉膽敢對美國的「打倒田中」計劃從中作梗的話,不僅他在美國的資產會遭到凍結,而且美方會將他過去20年以來協助美國公司賄賂日本政界的事情公之於眾。

洛克希德案的結果,使田中角榮被正式逮捕,消滅了他在政界複活的最後希望。

各位是否還記得,之前我們提到過「右翼襲擊右翼」的「前野光保刺殺兒玉譽士夫案」?這裏我來簡單解釋一下。

在日本的政界,為政客們擔任「背後黑幕」的人,並不僅僅是兒玉譽士夫一個人。在不同陣營的政客背後,都存在著勢力大小不一,立場各自不同的黑幕。與兒玉處於同一時期的這些「黑幕」,還有在暗中支持福田糾夫的大穀貴義,與北朝鮮聯係緊密的許永中等人。他們之間的利益關係是破朔迷離的,彼此之間亦敵亦友。

洛克希德案被曝光之後,兒玉譽士夫在本案中的「始作俑者」的身份,事實上並沒有太多人知道 —— 除了直接與此案有關的頭麵人物之外,對媒體來說兒玉的角色似乎最多也隻是個知情者。除了田中角榮一派之外,最害怕兒玉被徹底起底的人,其實是上一個時代的那些政治家:岸信介、佐藤榮作、池田勇人這三位已經離任的前首相,以及在他們的扶植下成長起來的大批政客和官僚。

而此時的日本右翼勢力,也麵臨著內部的分裂:由於對美貿易摩擦的加劇,日本和美國的關係在逐漸降溫。盡管右翼們最初都打著「反美自立」的旗號,但到了眼前這個階段,「反美」這個口號,一些人卻喊得不那麽響亮了。

這裏麵,有像兒玉一樣,獲得了大量美國給予的好處的人,也有考慮到日本的實際利益,一旦與美國鬧僵後日本的國防支出會帶來過重負擔的人 —— 迄今為止日本的所有國防支出都由美國全部承擔。這些人所成立的「情勢派」,與堅持反美尋求自立的「正論派」,兩者之間的對立在洛克希德案曝光之後變得更加明顯。

正論派最有代表性的人物,恐怕就是三島由紀夫了。在他於1970年嚐試政變並自殺之後,正論派對於這種「舍身為國」「忠君愛國」的精神十分推崇。時至今日,那些在靖國神社搞軍裝遊行,在街上用大喇叭宣傳日本自立的右翼,其實都是這些「正論派」。

相對地,在「情勢派」的眼中,這些人的行為其實隻是一種個人英雄主義的體現,對於日本實際的政局和經濟都缺乏理解,也沒有現實的意義。他們認為,正論派都隻是擁有浪漫主義情懷的傻瓜而已。

對兒玉譽士夫進行刺殺的前野光保,事實上就來自於「正論派」。他們想要通過自殺襲擊的方式去殺死兒玉,目的在於避免兒玉「說得太多」,給日本的政壇帶來更多的不穩定因素。

與此同時,在「情勢派」中,兒玉的地位也岌岌可危。隨著田中角榮的辭職,日本政壇上新的機會不斷湧現。這除了給一批新政治家提供了上升通道之外,也給他們背後的「黑幕」們帶來了擴大實力的機會。

在這批新黑幕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福本邦雄。

福本邦雄,1927年出生於橫濱,父母都是日本共產黨在二戰前的骨幹力量。原日本共產黨黨員,同時也是自民黨副總裁椎名悅三郎的前秘書。他出身於東大經濟學係,曾投身學生運動,與日共的關係相當密切。

1965年,他在東京開辦了一家畫廊,暗地裏卻在包攬著為政客們洗錢的工作:當有企業家想要向議員或是官僚行賄時,便會找到他的這家畫廊,給他送來一幅畫作。之後,福本便會通過自己給椎名當秘書時的關係,將行賄對象請到畫廊裏,並推薦他廉價買下那幅畫。

當政客買下這幅畫後,那名行賄者就會立刻用原價幾百倍的價格求購該畫,從而達到名正言順地將資金輸送給這名政客的目的。當業務興隆時,福本會將一大批已經被政客們「認購」的畫作拿出來拍賣,同時通知那些想要行賄的企業家們前來參與。這樣一來,表麵上這是一個「藝術品的價值得到承認」的拍賣會,而暗地裏,其實是給每個官員的權力都標上了一個價碼公然出售。

就這樣,福本通過扮演著「白手套」的角色,逐漸與竹下登、橋本龍太郎、中曾根康弘、安倍晉太郎這些中青年政治家們越走越近,也暗中掌握了這些人的大批黑曆史。隨著這些新一代政治家們的崛起,他的地位也與日俱增,逐漸取代了兒玉譽士郎在政界黑幕中的位置。

福本邦雄的成功,自然也沒有逃過美國人的眼睛。從70年代中期,美方便開始通過政治掮客洛克菲勒家族,積極與福本進行著接觸。

兒玉譽士夫與美國勢力進行的交易,對上野和神田來說,自然是被蒙在鼓裏的。他們從媒體上得到的消息,完全是「田中角榮從美國洛克希德公司收受賄賂」的內容。田中角榮從「充滿幹勁的政治家」的形象,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出賣國家利益的腐敗政客」。

在來訪的上野和神田麵前,兒玉譽士夫並沒有因為洛克希德案的傳喚而顯得垂頭喪氣。上野和神田對新出現的投毒一事提出了疑問,要求兒玉向他們說明,此事是否與他有關。而兒玉對此矢口否認,並對他們兩人說:

「其實我在政界,敵人也是非常多的。兩位可能不知,前任首相田中,就曾經多次想要除掉我。你們想知道原因嗎?」

神田點點頭,於是兒玉繼續說道:「因為我不肯與他的親美勢力合作。」

「盡管之前很多關於田中角榮的報道裏,都曾經提到過他頂撞美國官員,並且尋求獨立外交的事情。但其實這些都是表麵的假象,事情隨著他收受美國賄賂的敗露,已經越來越清楚了。他一麵在國民麵前展現出強有力的形象,背地裏卻受美國指使,對我們這些反美右翼橫征暴斂。他主動與美國簽訂了《紡織品貿易協定》,就主動放棄了用我國的紡織品打開美國市場的道路。這是毫無疑問的賣國行為。」

上野和神田都靜靜地聽著。

「我們這些右翼,實不相瞞,大多數發家於戰後時期,對於傳統的資本家們來說,我們是一支興起不久的力量。時至今日的日本,很多大集團還把控在那些傳統資本的手裏,形成了一個個家族企業。而這些家族企業,其實都是依附在日本身上的寄生蟲。

他們一方麵靠著政府的支持,占據了國內絕大部分的市場。另一方麵,唯利是圖的他們,也紛紛依靠這些賣國政客們,使日本的經濟越來越依附於美國。在我國各個行業都紛紛對美國的市場進行占領的時候,他們卻畏畏縮縮,生怕得罪了他們的美國主子。」

事實確實如此:當時日本的汽車、鋼鐵、紡織、橡膠、電子等等行業,都開始紛紛向美國尋求市場。而傳統的食品農產品、交通運輸、金融等等行業,對海外的擴張卻幾乎沒有動作。

兒玉譽士夫見上野和神田沒有反駁,於是繼續說:

「恐怕在之後的相當長的時間裏,我們的敵人不是美國,而是這些依附於美國的日本企業們。隻有通過對他們進行打擊,才能夠讓我們的勢力滲透進這些家族企業的壁壘中,讓他們為我們所用。兩位,在這條隱秘的戰線上,就靠你們的努力了。」

上野和神田被兒玉的這番話已經完全說服了,與兒玉告別後就匆匆離開了他的府邸。而事實上是,兒玉譽士夫的這番話,其實巧妙地利用媒體上的輿論造勢,將「賣國」的帽子結結實實地扣在了田中角榮的腦袋上。

另一方麵,兒玉也從美國的渠道得到了指示,將主要的行動任務逐漸轉交給新一代的秘密渠道負責者 —— 福本邦雄。為了幫助美國扭轉對日本的貿易逆差,美國人已經盯上了一批日本的企業,希望將自己的資本力量滲透進這些日本企業中去,從而影響這些企業的進出口策略,製約他們的海外擴張計劃。

在這批企業裏,日本的電信、通信、交通、鐵道、食品、銀行等等,都是美國資本的重要目標。為了達成這個目標,福本也在加緊進行著準備。

由於受到洛克希德案的愈演愈烈的影響,兒玉越來越避免拋頭露麵,而他與上野、神田的聯係,也逐漸轉移給了福本。福本一方麵繼續為上野和神田提供著活動經費,另一方麵卻並不指派他們進行具體的行動,而隻是將大量日本企業相關的資料交給兩人,讓他們仔細研讀,並研究這些企業在運營和市場方麵的弱點。這個工作持續了6年之久。

這段時間裏,為了增進上野和神田對自己的信任感,福本安排了他們與各個右翼組織、部落解放同盟的多次見麵。然而,他自己的真實身份卻從未對上野和神田展現過。

在這6年時間裏,福本對日本政壇的運作也在一步步進行著。

日本的政權實現了由福田糾夫向大平正芳、中曾根康弘等新銳派人物的轉換。以福本為背後內幕,日本的政治逐漸向美國的妥協,不僅在外交上與美國保持高度步調一致,並且主動削減了日本產品的對美出口,甚至將鐵道、電信等行業都實現了民營化 —— 美國資本趁機進入,成為了JR、NTT等「日本傳統國企」的大股東。

這期間,福本仍然對上野和神田進行著洗腦:美國資本已經加緊了對日本經濟的滲透,政府中也充斥著親美派,所以鬥爭的形勢越來越緊迫。由於接觸不到任何敏感的信息,上野和神田對這一說法深信不疑。

1983年3月,福本將沉寂了6年的上野和神田召集到他設在大阪的辦事處。與他們一同受到召集的,還有一名叫做荒川直司的青年。

荒川直司,出生於1961年一個部落出身的家庭,四國高知市人。由於自幼性格內向,同時出身於部落地區,荒川在中小學時期受到許多來自同學們的排擠,學習成績相當差。從中學退學之後,他輾轉於一些當地的工廠,靠打工為生。19歲那年,他來到了大阪,開始在一家電鍍製品工廠工作。由於自己的部落出身,荒川對人權活動相當熱心,積極參加了多次部落解放同盟所組織的運動。一來二去,他那「行動派」的身影,便成為了右翼組織籠絡的目標。

福本將上野、神田和荒川三人叫來,是要交給他們一項任務:對格力高展開全麵行動。理由是格力高通過從美國進口食品原材料,暗中在支持親美派的行動。當然,對於福本來說,這一行動的意義,反而在於幫助自己所代表的美國資本尋求注資格力高的好機會。

聽到任務的內容,荒川顯得躍躍欲試。因為在他看來,那些用各種手段將部落民眾排除在雇傭範圍之外的大企業,都是十惡不赦的壞蛋。而上野和神田,對福本指定的行動計劃也深表同意。

在這一行動中,福本是這樣策劃的:

首先,在綁架格力高的江崎勝久社長後,安排福本與江崎的單獨會麵。福本會在會麵中,提出由江崎社長主動出讓股份給福本。江崎肯定不會當麵答應,但是必然會對惡意收購有所警覺。將江崎釋放以後,他肯定會迅速籌集資金,對其他股東的股份進行收購,以應對可能到來的惡意收購。

其次,當江崎將大筆資金用來收購股份後,格力高公司的流通資金必然被占用。此時由上野、神田和荒川,威脅將對格力高的產品進行投毒,對格力高進行敲詐。然而,目的並不是為了拿到錢,而是要使這一消息擴散到輿論中去。

再次,當民眾由於恐慌而拒絕購買格力高產品後,格力高勢必會被迫減產。這樣一來,其本已緊張的現金流就會更加減少。此時格力高的股價肯定會下滑,但在前期已經用高價大量收購了格力高股票的江崎社長和格力高公司,在投資盈虧上就會出現大幅的賬麵虧損。

當格力高麵臨如此巨大的經營壓力時,福本就會再度出麵,用較低的價格來收購江崎社長手中的一部分股份,以供其解決格力高經營方麵的燃眉之急。這樣一來,福本既獲得了格力高的股份,又節省了大筆的資金。

計劃順利地進行著。在1984年3月18日夜裏,上野和神田潛入了江崎勝久的家中,將其綁架後,由荒川駕車,來到了福本在大阪市內的一處秘密宅邸。上野和神田將蒙住眼睛、一絲不掛的江崎社長帶到福本麵前,隨後退了出去。福本則不慌不忙地摘下了江崎勝久的遮眼布,對他說:「江崎社長,你好,我叫山下邦男。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我們有許多共同的朋友。」

作為政界的黑幕,福本同時也通過手下的右翼組織,與黑社會保持著密切的聯係。他向江崎勝久出示了自己與各大黑社會家族老大們的合影,就拋出了自己預先準備好的說辭,提出由江崎低價轉讓10%的格力高股份給自己。江崎雖然想要拒絕,但由於自己是受困之身,於是隻好假裝同意,並提出要回去與家族中其他的股東進行商議。

一切其實都在福本的計劃裏。他叫來上野和神田,讓他們把江崎押送到早已準備好的那間倉庫裏,並且在第二天中午之前給他鬆綁,讓江崎自己逃脫。之後果不其然,江崎在逃脫後立刻召集了家族中的股東們,集體商議對策。盡管股東們都表示從未聽說過「山下邦男」這個人,但由於江崎勝久目睹了他與那些黑社會頭目的合影,股東們都表示此事應當慎重對待,尤其不應當將那些黑社會扯進來,否則公司將遭受難以想象的麻煩。於是,格力高的各位股東最終決定,對警方有所保留地報案,隻將綁架等事情對警方坦白,而把嫌犯與黑社會的關係對警方保密。

事情之後的發展,也證明了福本在計劃行動時的深謀遠慮,是完全正確的。格力高方麵將籌集的大筆資金用來收購股份,同時也希望盡早了結此事;警方由於從格力高方拿不到有力的信息,在調查上處處為難;而上野、神田向媒體們不斷發去的「挑戰書」,不但成功地吸引了民眾輿論的注意,更使格力高在資本市場上的股價一跌再跌。

警方盡管嚐試對大阪、兵庫地區進行詳細的地毯式搜查,然而福本為上野等三人安排的據點,在警方的登記資料中,都通過福本在政府係統中的關係,被列為「情報機構設施」,自然輕而易舉地回避開了警方的搜索。

另一方麵,通過「情勢派」右翼們的渠道,報紙、雜誌、電視等媒體上,對《格力高投毒敲詐案》連篇累牘的報道,也令警察備受輿論壓力。為了避免將「辦案不力」的罪名落在自己身上,本案的專案組負責人們,都如同對待燙手山芋一樣,將案件調查偵破的大小進展,事無巨細地向東京的警察係統上層進行匯報,並積極尋求指示。就這樣,警方辦案時的任何進展,其實都通過這條匯報線,被福本的眼線拿到,並全部反饋給了負責行動的神田。

可以說,警方在此案中的角色,其實是一個自以為是主角的配角,一麵拚命地進行著破案的努力,一麵被早已對他們掌握的一清二楚的神田、上野等人耍得團團轉。

在萬般無奈之下,格力高向神田一夥人進行妥協。為了回避破產的壓力,格力高開始尋求資金援助,但在這樣的輿論環境下,無論是個人投資者還是銀行,都不敢將資金借給這家搖搖欲墜的企業。福本命令旗下的投資基金出麵,以注資換取股份的形式,獲得了格力高的大股東地位。之後,格力高的股份便會按照美方的指示,被轉讓給美國資本背景的投資公司,而福本坐收漁利。

這一切不僅避開了警方的視線,也讓神田、上野和荒川蒙在鼓裏。

在此之後的各起敲詐和投毒行動,其實都與格力高案的結構幾乎完全相同。由福本提供「劇本」,神田小組的三個人負責具體執行。日本的一家家企業,都在這個過程中被逐漸拖下了水,被迫將家族持有的大量股份出讓給福本旗下的各家投資公司。然而,事情不會永遠一帆風順。在多次的行動之後,感覺敏銳的神田,首先對這一行動的意義表示出了懷疑。

令神田感到懷疑的是,隨著他們從福本的手中接過越來越多的行動任務,美國產品出現在日本市場上的情況也在增加。於是在完成了對不二家的威脅後,他們再次與福本見麵匯報時,神田向福本建議,是否應該將一些美國在日本的企業,也列入威脅的對象。但這一提議,馬上被福本否決了。福本堅決地說:「針對任何企業的行動,都由我一人來把控。你們隻需製定具體的行動計劃,不要做範圍之外的事情。」

福本如此生硬的回複,讓神田感到很不舒服。回到據點後,神田對上野、荒川說明了自己的疑慮,他認為福本有很重要的事情,在對他們三人進行著隱瞞。

負責製定行動計劃,對公司運營方麵非常熟悉的上野,此時將一份調查報告拿給了神田。在這份報告裏,上野利用前革馬派的同伴的關係,委托一些投資公司,對之前他們進行威脅敲詐過的公司的持股情況,進行了匿名的調查。調查結果顯示,在這些公司被敲詐的事情發生之後,確實如福本計劃的一樣,在這些公司的股東名單上出現了一些新投資者的名字。然而,這些新投資者們,大多數都是注冊時間不到2個月的小公司。

上野對此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福本對股權運作的事情,恐怕比我更加熟悉,他應該深知持有股份進行獲利的技巧。一般來說,如果這些股份被強有力的大公司持有,那麽就會加強其他投資者的信心,使公司的股價上升;而如果為了增加對公司的控製力的話,股東們會將這些零散的股份轉往專門的控股公司,以增加手中籌碼的聚合度,對公司決策投票也更加方便。

然而,他並沒有采取這樣的策略,卻將股份分別通過這些來路不明的小公司持有。他這樣做,似乎不是為了增加手中股份的價值,而是為了等待將這些股份進行下一步的轉移。」

上野的這番話,讓神田也恍然大悟。「那麽,你去調查這些小公司的情況了嗎?」神田急急地問到。

「正在查,但是不太樂觀。很多公司的注冊地址都隻是一間公寓房,沒有實際的辦公場所,更別說去找到公司的員工了。」

此時,正是1985年的2月。

幾天之後,上野和神田、荒川策劃了一起「偽裝投毒案」。

他們製作了一批摻雜有氰化鈉的巧克力,趁情人節前夕分頭放置在東京和名古屋的街頭,並在外盒上寫上「有毒危險」的字樣。用來投毒的巧克力,分別來自於格力高、森永和明治。上野在行動之前,對神田和荒川說明這樣做的意義:

「按照之前的我暗中進行的調查內容,福本對格力高和森永的股權轉讓都已經完成。此時我們以怪盜21麵相的名義突然進行投毒,必然使格力高和森永陷入混亂。這樣一來,兩家公司接下來的動向,有可能幫助我們搞清福本究竟將獲得的股份,轉移給了什麽人。這是一次冒險的行動,各位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蹤。」

「那麽,如果福本追究起來此事,我們應該怎麽說?」荒川擔憂地問到。

「我們隻要假稱是他人模仿所為,其他的靜觀其變。」上野回答。

於是,我在《連載8》結尾處提到的「東京、名古屋各處出現了不明情況的含毒巧克力」事件,就這樣在上野的策劃下發生了。

果不其然,1985年2月14日,從警察內部獲悉此事的福本立刻質詢了神田,詢問此事的究竟。神田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說辭,對福本說此事並非自己的小組所為,應當是有人蓄意模仿。

福本此時的境遇並不好過。因為突然受到新發生的投毒案的影響,已經暗中拿到了兩家公司股權的美方,立刻前來對福本詢問為何要在此時進行投毒行動。福本百口莫辯,因為此前所有的投毒行動,都是在他的授意之下進行的。於是他隻能將聽來的「存在模仿犯」的消息,轉達給他的美方聯絡人。為了今後避免受到類似事件的影響,美方對福本下令:「停止其他行動,找出模仿犯。」

按照福本的想法,此時突然對神田小組下令停止行動的話,似乎有些突然,而且缺乏理由。於是他隻好一麵答應了美方的要求,另一麵派出手下人,找到在情人節前散播有毒商品的人。

這一切,其實也在上野和神田的計劃之內。他們想要通過刺激福本自己動手,來觀察福本進行行動時的真正目的,從而摸清福本的真實麵目。

按照福本製作的當年計劃,在4月過後,神田小組需要對「駿河屋」進行恐嚇敲詐。然而,為了觀察福本的動向,神田決定提前開始行動。3月6日,他用怪盜21麵相的名義,給駿河屋總社發去了敲詐信。在信中,他要求駿河屋在2天之內準備5000萬日元,並在3月8日通過社長家的電話聯係,進行交易。

駿河屋是一家創業於1461年,具有500多年曆史的老店。招牌產品是羊羹等和式點心。

雖然是一家老店,但駿河屋的每年銷售額高達60億日元,店鋪和工廠的擴張速度也相當令人矚目。最令人驚訝的是,這家老店的賬麵上完全沒有任何的貸款,令許多想要染指其中的資本都無從下手。

在收到這樣的一封恐嚇信後,駿河屋的經營者們卻不以為然。原因是他家的產品與格力高、森永不同,從不在自家店鋪之外的渠道進行銷售。這樣一來,隻要保證自家工廠和店鋪的人員可靠,產品就不存在被投毒的可能性。於是,駿河屋在收到了敲詐信當天,便向和歌山警方進行了報案。

事實上,福本當時策劃敲詐駿河屋的計劃裏,並不是想要在點心中混入氰化物,而是想製造一起「食物中毒」的事件,來幹預駿河屋從中國進口紅豆、砂糖等原料。神田發出的這一敲詐信,立刻激怒了福本邦雄。他將神田小組叫到自己的宅邸,對他們擅自行動的行為表示了強烈的不滿。借此機會,神田假意沒有搞清向駿河屋敲詐的手段,於是向福本詢問原本的計劃為何要在4月進行。在氣頭上的福本,便將駿河屋從當年初起,在中國采購食品原料的事情說了出來。之後,福本命令神田他們立刻停止行動,取消今後的一切計劃,等待今後的指示。

通過這次試探,神田和上野基本猜測出了福本的用意,並不是在於找機會懲治「親近美國」的企業,而是想要利用自己投毒敲詐這些公司的時機,將這些無辜企業的股權據為己有。

對於上野來說,揭露福本的真實計劃,目前隻剩下最後一步:搞清這些公司股權的最終所有者。

1985年3月8日,按照之前福本的指示,神田向駿河屋發去了一封信,在信中聲明暫時取消原定於3月8日的交易。之後,神田、上野和荒川三人就處於「被福本雪藏」的狀態,沒有了任何的行動。感覺敏銳的神田,從3月初起就發現,在據點附近出現了幾名從未見過的男子,每天都在附近的不同地點輪換出現。根據分析,他認定這些人是福本派來對他們進行監視的。

事實也正是如此,自從神田3月初的擅自行動之後,福本也開始懷疑那起發生於2月中旬的投毒案,其實是神田小組所為。盡管他不知道神田三人的目的何在,但為了保險起見,他也采取了相應的措施。除了對神田三人的行蹤進行跟蹤之外,他也安排人手,對據點的電話進行了監聽。

與此同時,上野對福本的調查,也在依然進行著。盡管遭到了福本手下的跟蹤監視,但曾經身為革馬派成員的上野,在多年的「左翼內鬥」中,已經學會了如何逃避跟蹤,與朋友進行秘密接頭的方法:有需要見麵的時候,他的朋友會在報紙上刊登出含有特定信息的尋人啟事,當他看到後就會去赴約。而見麵的地點,往往是大車站裏位置比較偏僻的廁所 —— 門口放一個人站崗,而所有的談話和物品的遞交,都在「大號區域」的相鄰單間中進行。

另一方麵,福本與美方的計劃,也在慢慢推進著。在格力高、森永等企業先後完成了股權變更之後,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之久。而此刻,美日兩國政府,也在推進著《廣場協議》的簽訂。根據這個協議,日元將在協議生效後迅速升值,漲幅將接近100%。協議的擬定簽訂日期為1985年9月下旬,盡管這個消息屬於絕密信息,但也早已通過政界的渠道,被日美兩國的一些關鍵人物所獲悉。而福本和他的美國聯係方,都早已在協議草擬期,通過外交係統的渠道掌握了關鍵時間點。

為了能夠在協議簽訂之前拿到盡量多的日元資產,美方開始督促福本盡快將獲取的各個企業資產,盡快劃歸洛克菲勒集團所控製的一係列公司名下。而福本此前遲遲不進行這步動作的原因,一是在於想通過這個機會,多獲取一些好處費,其次是為了避人耳目,防止受到《格裏高森永案》影響的記者追查此事。

1985年7月上旬,距離《廣場協議》的簽訂還有大約70天。坐不住的美國資本方開始督促福本盡快履行股份交易。福本開始對手中的第一批股份進行轉讓,由自己控製的小公司轉給另一批剛剛登記注冊的公司手中。而這批剛剛注冊的公司,其背後就是由以洛克菲勒為首的,一批「美國政界黑幕」所控製的。

為了進行股份變更,福本需要首先拿到各個公司股東會的批準。於是在他的安排下,之前受到敲詐的各家企業先後召開了股東會,並通過了他旗下公司提出的股份變更申請。這一動向迅速被上野的朋友們收集到,並迅速傳達給了上野。按照上市公司的股份變更要求,在這一份份變更申請上,必須要寫明股份變更後的新持有人名稱,並且將這一變更進行公示。於是,一份載有一批股份新持有者的公司名單,便漸漸成型了。

1985年8月7日,一起突發的事件,打亂了神田小組的調查進程。

這天早晨,滋賀縣警本部長山本昌二,在來到辦公室後將辭職信放在了桌子上,並通過電話,向東京的警視總監辦公室匯報了自己提出辭職一事。在整理完個人用品之後,他抱著東西步行回到了警察宿舍。他從自家的車庫中找到一桶汽油,提著它來到了庭院中,將那桶汽油從頭下潑下。之後,他拿出了一根香煙,叼在嘴上,用打火機將它點燃。

大火迅速吞噬了山本昌二,他當即倒在地上,自焚而亡。各家報紙在晚刊上都通報了此事,並且推測此事與去年11月14日,在好侍食品敲詐案中,滋賀縣警冒失行動,致使對「怪人21麵相」抓捕失敗有關。

當晚在報紙上看到這條消息後,神田、上野和荒川,都陷入了沉思和自責之中。他們在為期一年的恐嚇和投毒作案中,始終堅持著「不要害死無辜的生命」的原則。盡管福本曾經多次作出指示,讓他們有意製造幾起服毒死亡,來引發公眾更多的恐慌。但神田和上野,由於受到最初進行「可口可樂投毒行動」時的影響,始終不肯執行福本的方案,而是采取了「主動提示」的方針,極力避免有毒商品被民眾誤食。

但是,山本昌二的死,令當年的悔恨和痛苦再次襲擊了神田和上野二人。在長久的沉默之後,上野對神田說:

「我們必須站出來揭露福本了,不應該讓更多的人為此受責難。」

神田雖然支持上野的勇氣,但是他仍然在擔心一個事情,一個最為重要的事情:如何將這件事公布於眾?

從田中角榮被記者們集體抵製最終辭職的事情上,神田深深地感覺到,日本的大眾媒體其實已經被某種勢力牢牢地把控著。如果他們貿然將迄今為止的調查結果交給媒體的話,很可能福本的陰謀得不到曝光,換來的卻是自己和他人被滅口。即便左翼報紙們的記者稍微可靠,但由於左翼報紙的發行量太小,聲音也馬上會被主流媒體所壓製。

神田對上野和荒川,說出了自己的憂慮。荒川此時,卻靈機一動,提出了一個建議。

「我們去自首吧!」

上野此時也一下開了竅。確實,在福本一手安排的所有陰謀中,一直沒有被福本收買,對事件調查孜孜以求的人,就是那些他們在挑戰書中無數次嘲笑過的警察們。

盡管警察係統的高層已經布滿了福本的眼線,但是這些基層警察們卻始終被蒙在鼓裏,否則也不會一次次拚了命地去布控、偽裝、追蹤。向基層的警察們自首,是確實可以保證揭露福本的途徑。

神田從自己曾經身為公安警察的經驗出發,突然提出了一個異議:

「不行。如果我們此時向警方自首的話,警察們肯定會立刻向上級匯報,這個消息必然馬上會傳到福本的耳朵裏。在那之前,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將我們滅口的。」

上野推了推眼鏡,對神田說:

「你忘了一個地方。在那個地方,警方是無法向上級匯報的。在那裏,他們隻能選擇跟我們麵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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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下期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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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篇 下

神田小組決定向警方自首,並將福本的秘密計劃,通過警方進行揭露。然而,用普通的自首途徑,他們很可能在麵對警察之前,就遭到福本的滅口。而此時,上野卻已經想好了對策。他推了推眼鏡,對神田說:

「你忘了一個地方。在那裏,警方是無法向上級匯報的,他們隻能選擇跟我們直接麵對麵。」

上野是這樣計劃的:

盡管「怪盜21麵相」已經沉寂了5個月的時間,但是在這期間,仿照他們的口氣,對企業進行敲詐的模仿犯層出不窮。根據警方的統計,在1985年的時間裏,被破獲逮捕的模仿犯達到了111起,共134人。大部分的模仿犯,都是在進行交易時當場被警方抓獲的。對警方來說,盡管他們竭盡全力去撲滅怪盜21麵相給日本社會留下的惡劣影響,但是隻要真正的21麵相不落網,類似的模仿事件仍將不斷發生。所以,他們從未放棄過對怪盜21麵相的調查。

另一方麵,在所有遭到敲詐的企業中,目前為止僅有一家,尚未與怪盜進行過真正的妥協,也沒有讓福本的資本乘虛而入,那就是好侍食品。

上野計劃向好侍食品發出最後一封恐嚇信,對他們提出一個「不能拒絕的方案」,再次提出見麵交易。這樣一來,好侍食品必然會向警方報案,而警察們也會伺機而動。為了讓自己可以真正與警察麵對麵,同時杜絕一切可能出現的幹擾,讓自己揭露福本的計劃可以順利實施,他想到了一個「會飛行的密室」—— 航空客機。

在航空客機上,隻要飛機沒有到達目的地,那麽機上的乘客將一直被關在這樣一個密閉空間內。除了駕駛員可以通過無線電與地麵聯係之外,任何人與外界的聯係都將被切斷。這樣一來,上野就有足夠的時間對警方拋出他所收集好的,與福本策劃敲詐,出賣企業利益相關的所有資料。在這期間,因為飛機已經起飛,為了乘客和自身的安全,警方也不可能對他采取槍擊等等過於暴力的措施。隻要飛機一落地,無論警方如何處置自己,但與福本相關的資料都將安全地交到警方的手上。福本的如意算盤的落空,就隻是時間問題了。

上野將自己這個「引蛇出洞」的計劃,告訴了神田和荒川,然而兩人立刻表示了反對。因為這樣做,與之前三人配合作案不同,上野這樣會將自己單獨放入一個極其危險的環境中,前景極難預料。為了保證他的安全,神田提出要跟上野一同執行這個計劃,但上野勸住了他:

「還記得當年,我對你說過,如果此事還需要犧牲的話,就讓我去犧牲好了。你必須留在這裏,為我報仇。」

神田怔住了。1977年1月那個冬夜,兩人的對話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我自己知道執行這個計劃的話,我肯定凶多吉少。但是,能夠站出來揭露福本的人,恐怕隻有這屋裏的三人了。我們作為他的爪牙,做下了許許多多的壞事。就算是為了償還這些罪惡,你也要忍辱負重地活下去,神田。」

上野堅定地對神田說,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決絕。

8月10日,上野擬出了最後一封恐嚇信。在這封即將寄給好侍食品的浦上鬱夫董事長的信中,他延續了「怪盜21麵相」的口氣,向浦上鬱夫要求交出2000萬日元的現金,否則將對好侍食品的工廠、公司領導的家,以及公司職員宿舍進行爆破。交易的條件,是浦上鬱夫本人必須出現。而交易的時間地點,定為1985年8月12日,從東京飛往大阪的JL123航班上。

隨信,上野還寄出了一張寫著浦上鬱夫名字的JL123的機票。

為了不給福本留下太多的反應時間,上野在8月10日晚上才寄出這封信。按照日本的郵遞速度,信件會在11日的下午才到達浦上的家中。

8月11日,上野和神田在據點裏,擬定了「怪盜21麵相」的最後一封信。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給國會的各位議員

你們真是健忘啊 為我們特意製定的法律 現在情況如何了啊?
趕快把死刑也加進去吧

滋賀縣警的山本自殺了 你們都知道了吧
明明我們在滋賀沒有眼線 也沒有據點
他的死真的是完全沒有意義
要說該去死的人 應該是吉野和四方這兩個家夥吧(分別是兵庫縣警和大阪府警的本部長,作者注)
白白浪費了1年零5個月的時間 結果依然是毫無所獲
結果隻抓到了一堆模仿我們的傻瓜而已

山本是條漢子
既然人已經死了 這就算我們送他最後一份禮物吧
從今天起 我們將停止對食品公司的敲詐
也就是說 從今往後的所有敲詐行為 都是模仿我們的冒牌貨所為
各位企業的社長 如果有人敲詐你們 請趕快報告警察

我們雖然停止了對食品公司的敲詐 但說不定 我們還會去敲詐其他什麽地方
因為當個壞人 實在是好玩

怪盜21麵相」

11日夜裏,在寄出這封信後,上野就趁著茫茫的夜色,溜出了據點所在的公寓,連夜從大阪趕往東京。他隨身攜帶的背包裏,有收集來的全部與福本計劃相關的資料。這份資料他總共製作了兩份,另一份交由神田,保管在大阪難波站的投幣儲物櫃中。神田和荒川也早已收拾停當,在午夜分頭離開了這間公寓。

在幾小時之前,浦上鬱夫也收到了怪盜21麵相的恐嚇信。看到信件的內容後,他立即通知了警方。得知「怪盜21麵相再次出現」的專案組,在感到分外興奮的同時,也對沉寂了5個月的怪盜行蹤感到意外。到達浦上家中後,經驗豐富的警官們對恐嚇信所使用的紙張、字體、措辭,以及隨信附上的錄音帶進行了反複的比對,確認這的確是怪盜21麵相真人所為。於是,專案組根據信件的內容,立刻開始了緊張的準備。

由於疑犯提出在飛機上進行交易,專案組立即通過日航的內部係統,找來了該航班的訂位情況和乘客名單。因為時值8月中旬,臨近盂蘭盆節,往返於東京和大阪之間的旅客非常多,額定乘員524名的該航班上,已經隻剩下13個座位了,並且分布於機艙各處。為了確保對怪盜21麵相的抓捕行動的成功,專案組立即將所剩的所有座位都買了下來,安排了13名專案組警員登機準備抓捕。

根據專案組的分析,疑犯必然會在浦上鬱夫的座位周圍出現。為了防止機上出現騷亂,或是疑犯狗急跳牆破壞飛機,抓捕行動以飛機安全為首要目標,抓捕時一定要慎之又慎。

為確保乘客們的安全,專案組對所有參加行動的警員做出要求:不許攜帶槍支上機;登機後迅速觀察自己周圍的乘客,查看有無可疑人員;進行抓捕之前,必須要確認疑犯與浦上社長有過接觸,最好能夠抓到現行犯;機上人員分為兩組,4名警員負責抓捕,其餘9名不要暴露,繼續觀察疑犯是否在機上還有其他同夥。

一切安排完畢後,為了防止打草驚蛇,專案組沒有通知機場進行任何特殊的準備,也沒有為登機執行任務的警察申請特殊安檢。11日當晚23點,專案組通過電話,向東京的公安警察本部報告了這一行動安排。

12日淩晨1點,福本被一個電話驚醒。在電話中,他得知了怪盜21麵相,或者說,神田小組的最新動向。他迅速驅車趕往神田小組所在的據點,發現燈雖然亮著,但人去樓空。當晚是農曆廿六,月光相當昏暗,負責監視神田小組的人員表示對神田三人的行蹤一無所知,絲毫沒有察覺神田三人外出的跡象。

福本徹夜未眠。從警方高層那裏,他拿到了上野的敲詐計劃。他坐在辦公桌前,苦苦地思索著神田和上野這樣做的目的。突然,他想到了上野的東大經濟係的出身,想到了他曾經身為銀行職員。他拿出了神田小組三人的履曆檔案,翻到了上野光雄那一頁,看到了「企業貸款專員」的職務,手指在腦門不住地敲擊著。一瞬間,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

福本坐起身來,撥通了一家在橫濱金澤區的倉庫的電話。

8月12日上午,那封署名「怪盜21麵相」的最後的信件,同時寄到了讀賣新聞、每日新聞、朝日新聞和產經新聞的總部。這也是21麵相在媒體上的最後一次露麵。各大報紙受到信件後,都第一時間安排發出了號外。怪盜21麵相再次出現,並且宣布停止敲詐的消息,在當天下午已經幾乎傳遍了日本的各大城市。

下午16:00,JAL123航班已經在東京的羽田機場進行起飛準備,一批隨機貨物正在裝入飛機貨倉。一輛封閉貨車開進了航空貨物裝卸區,等在那裏的工作人員立即上前,準備將車上的幾個黑色鉛箱搬進飛機。按照航空公司當天上午收到的指示,箱子中裝有醫療用的放射性同位素,屬於危險貨物,絕對不可以打開鉛箱。

17:00,進行怪盜21麵相抓捕行動的13名警察與浦上鬱夫社長到達候機區域,在這裏已經有接近500名乘客在等待登機。為了防止疑犯臨時脫逃,警方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隻是在暗中監視著浦上鬱夫身邊的動靜。

17:25,上野光雄來到候機區域,暗暗觀察著登機口附近的情況。當他看到神色緊張的浦上鬱夫社長後,意識到警方必然已經做好了行動準備。於是他不動聲色,拿出一支香煙點上,混進了站在洗手間門口吞雲吐霧的人群裏。

17:30,JAL123航班開始登機。由於乘客很多,登機人群被分為3個隊列同時進行。在隊列中,幾名警察似乎看到了「長著狐狸眼睛的男人」。兩名警察用小型麥克風,通過對講機向守在機場的專案組進行了報告。專案組考慮到現場抓捕難度不低,而且有可能造成混亂後,導致浦上社長出現危險,於是給出的命令是按兵不動,等飛機起飛後甕中捉鱉。

17:45,乘客們基本上已經在機上坐好。上野的座位與浦上之間隔著一條走廊,他坐在社長的斜後方兩排的位置。從這個位置,他可以看到社長的一舉一動。浦上由於擔心現金安全,並沒有把箱子放到行李架上,而是塞進了自己的座位下方。上野準備等飛機一起飛,就去找浦上社長,以此勾出潛伏在機內的警察們。

18:04,雖然比原定的起飛時間晚了4分鍾,但JAL123還是順利從羽田機場起飛了。

18:12,JAL123飛離跑道。

18:24:42,JAL123航班向地麵發出緊急求救信號。東京航空交通管理部迅速通過無線電與機長高濱進行了聯係。高濱機長在無線電中說「發生了緊急情況,請求返回羽田機場。」管理部立即批準了他的申請,準許他返回。之後,高濱機長提出需要進行雷達導航,並提出將對機體進行右轉。羽田機場迅速開始進行客機緊急著陸的準備。

18:27:02,機場塔台再次詢問JAL123,要求機長說明究竟是什麽緊急情況,但沒有得到回複。

18:28:30,從雷達上捕捉到JAL123機影的東京空管部,通過無線電告知高濱機長「一直向正東飛行」,但高濱機長回複「已對飛機失去控製」。

18:31:14,東京空管部通過航跡分析,認為飛機飛往名古屋機場路徑更短,便通過無線電與JAL123進行聯係,但高濱機長堅持要讓飛機返回東京羽田。

18:33:07,日本航空通過社內無線電嚐試與JAL123進行聯係,但沒有得到機長的回複。

18:35:33,JAL123向地麵呼叫,說機體上的R-5艙門破損。

18:40:44,為了防止其他航班的呼叫與JAL123混同,東京空管部提出將無線通訊轉到專用頻道,但JAL123沒有回複。

18:45:36,一直在監聽地麵塔台與JAL123之間無線通訊的美軍橫田基地,通過無線電與JAL123進行了直接聯係,要求高濱機長將通訊頻率換到美軍專用頻率上,但高濱機長回複「無法控製飛機」。之後,東京空管部向JAL123詢問,是否要與地麵塔台直接聯係,高濱機長回複「希望維持目前頻率通話」。

18:47:10,JAL123提出啟用千葉縣木更津市的雷達站進行地麵導航,東京空管部指示機組繼續向正東飛行,並詢問「是否恢複了對飛機的控製」。高濱機長回複「無法控製」。之後,東京空管部提出將通信頻率換到機場地麵塔台,以方便進行著陸導航,高濱機長同意。

18:48:54,地麵塔台收到了JAL123的呼叫,切換頻率後發現隻有機長大口喘氣的聲音。

18:49:00,日本航空通過社內無線電,對JAL123進行了3分鍾的呼叫,但是沒有應答。

18:53:30,東京空管部再次呼叫JAL123,詢問機內情況,高濱機長回複「仍然無法控製飛機」。之後美軍橫田基地也呼叫了JAL123,提出可以在橫田基地進行緊急著陸。

18:54:25,JAL123向東京空管部呼叫,詢問現在飛機所處位置。東京空管部回答說在羽田機場西北方向100公裏處,距離熊穀市45公裏。

18:55:05,橫田機場的航空管製員呼叫JAL123,對機組確認在羽田或者橫田都可以進行緊急著陸,機組的飛行機械師回複「明白」。這是JAL123對地麵發出的最後一條通訊。

18:57:00,橫田美軍基地呼叫JAL123,提出飛機位置距離橫田機場隻有65公裏,應當準備在橫田著陸。然而此時,JAL123已經墜毀在群馬縣的禦巢鷹山上。墜落時間,1985年8月12日18:56:30。

事後回收的JAL123黑盒子中,記錄了 18:24:12 到 18:56:28 之間的駕駛艙錄音。從錄音中,我們可以複原JAL123在墜毀前的最後32分鍾裏,遭遇到的事情。

18:24:35,錄音帶中記錄了一聲響亮的爆炸聲,之後高濱機長喊道「不好,好像有什麽爆炸了」。從操縱記錄中可以看到,機組立即解除了自動巡航,對四個引擎和著陸裝置進行了檢查,並未發現異常。幾秒之後,機組呼叫了地麵,說明機內發生了緊急情況,需要返航。

為了將機體轉彎,副駕駛員開始向右傾斜機體。機長此時說:「橫滾角不要過大,現在是手動駕駛,把橫滾角拉回來」。但是,副駕駛回答他「拉不回來,似乎失去了控製。」

18:26:00,機長指示副駕駛降低高度,然而飛機並未下降。為了查看操縱失敗原因,副駕駛查看了液壓控製係統油壓,發現油壓異常。

18:27:05,飛行機械師說道:「液壓係統油壓為0」。

此時,機艙內的氣壓迅速降低,艙內響起了自動警報,氧氣麵罩隨後落下。為了防止高空出現的低溫和缺氧,機組繼續嚐試降低飛機高度,但由於失去了液壓係統控製,飛機此刻的飛行狀態非常不平穩。

18:30:59,空乘對飛行機械師報告,機體後方出現破損。

18:33:06,機組指示空乘帶領乘客帶上氧氣麵罩,機械師前往查看機體破損情況。

18:35:33,機械師向地麵報告R-5艙門破損。該艙門位於機體右側的最後方。

18:37:00,飛機的高度下降到1000米,飛行狀態仍然不穩定。為了增加機體的控製性,機組嚐試將起落架降下,但由於液壓油壓清零,隻能進行手動降下起落架。起落架放下後,機體一邊向右進行大半徑盤旋,一邊下降高度。

18:47:00,飛機進入了山地上空。由於地麵起伏劇烈,飛機被迫爬升高度到1800米左右,之後機長和副駕駛之間的對話非常頻繁,兩人在竭力維持飛機平穩,嚐試回避開山峰,利用引擎來來控製飛機的飛行。

18:49:00,為了躲避山峰,機首被突然拉起,仰角達到39度。由於爬升動力過低和山體側風的原因,飛機進入失速狀態,自動報警響起。為了挽救飛機,機長指示副駕駛將引擎開到最大馬力,使飛機擺脫了失速。

18:53:30,飛行狀態較為平穩,機長在此時向地麵詢問了飛機所處位置。之後,JAL123的機首突然再次抬高,並出現了失速狀態。副駕駛員多次嚐試降低機首角度,最終使機體恢複水平。

18:55:12,受到西南風影響,機體向右側開始迅速下降。55:15,機長要求拉升機首。之後飛機在迅速拉升中回到了3000米的高度。

18:56:07,機首突然以36度的俯角下墜,橫滾角度達到了80度。機長最後喊出了一句話:「把頭拉起來,最大馬力。」

18:56:14,駕駛艙內的地麵高度警報響起。

18:56:23,右側機翼與樹木發生剮蹭,第四引擎脫落。此時飛機的速度為640公裏/小時。18:56:26,右側機翼撞擊山脊,部分右機翼、水平尾翼、第1、2、3引擎全部脫落。

18:56:28,機艙後部與機體分離。

18:56:30,前半部機體仰麵朝天撞在禦巢鷹山的斜麵上,JAL123墜落。

客機墜落之後,機體前部的乘客因為受到了較大的衝擊,基本全部當場死亡。而提前2秒先脫落的機艙後部,因為山頂附近樹木的阻力,有相當多的乘客並未受傷。

日本航空自衛隊的中部航空警戒管製團,從雷達上發現JAL123消失之後,便啟動了搜索機製。19:01,兩架F-4鬼怪戰鬥機從茨城縣的機場起飛,前往JAL123在雷達上的最後位置進行搜索。與此同時,日本的防衛廳、警察廳、消防廳也開始準備進行地麵搜救工作。

19:15,一家經過群馬縣上空的美軍C-130運輸機,從空中看到地麵發生了巨大的火災,於是向航空自衛隊進行了通報,並通知了其所屬美軍基地。19:21,收到美軍運輸機的通報後,之前自衛隊的兩架F-4也到達了墜落現場上空。

19:35,從C-130所屬的美軍座間基地,3架救援直升機起飛,準備按照運輸機發現火災的坐標前往現場勘查並參加救援。然而在直升機剛剛到達現場上空時,該基地接到了駐日美軍司令部的電話。在電話中司令部提出,根據日本防衛廳的強烈反對,美軍不得參與此次救援活動,禁止美軍直升機在空難現場降落。救援直升機編隊隻得返回基地。

20:42,航空自衛隊派遣出的 KV-107 救險直升機也到達了現場上空,機上裝有夜間照明使用的四部照明燈。然而在簡單地從空中巡視了現場之後,航空自衛隊也接到了防衛廳的指令,以「直升機沒有紅外夜視儀,夜間救援會出現危險」的理由,命令該直升機放棄救援嚐試,返回基地。

就這樣,來自自衛隊和美軍的兩次救援行動,都在防衛廳的要求下被迫撤出。與此同時,由群馬、琦玉、長野三縣的警察組成的警方地麵搜救隊,在前往現場的過程中要求組織搜救的防衛廳提供現場位置,但防衛廳以「位置並不準確,目前無法提供」為由,拒絕了警方地麵搜救隊提出的要求。於是,警方隻得通過不斷收集地區信息,向居民打聽墜機爆發聲傳來的方位,來摸索著尋找墜機地點。

20:21,長野縣警接到巡邏車的消息,說在埼玉縣和群馬縣的交界處山上,有火災和黑煙。22:00,防衛廳向各參加搜救工作的機構發布,墜機地點位於「禦座山北斜麵」 —— 然而事實上,實際的墜落地為禦巢鷹山的南斜麵。

同時,防衛廳也以「乘客可能被甩到空中,落入海裏」為理由,要求東京海上保安廳出動巡視艇,對經過海域進行搜索。

防衛廳盡管已經通過航空自衛隊和美軍,拿到了 JAL123 墜落地點的坐標,但在隨後開展的救援行動中,多次對其他單位發出錯誤的地點指示。而這,也耽誤了寶貴的救援時間。

8月13日淩晨4:30,航空自衛隊通報救援行動總部,發現了墜毀的JAL123殘骸。之後,來自各縣縣警的救援直升機也飛往該地點進行確認。這一消息,以及航空自衛隊在空中拍攝的畫麵,通過電視新聞進行了直播。

看到電視後,當地的山民通過電視畫麵,認出了墜毀地點。於是他們自發組織了幾隻搜救隊趁著清晨上山。淩晨6點左右,第一支民間救助隊到達了真正的墜機地點,卻發現那時現場已經拉上了警戒線,穿著防護服的自衛隊員已經到達現場,並在地麵收集著一些零散的碎片。經過詢問,自衛隊員說是在回收危險的放射性物質,禁止當地村民進入警戒線。

8月13日上午8:30,長野縣警的機動隊乘坐直升機到達墜機地點,開始了對現場幸存者的搜救。在墜機事件發生14個小時之後,救援才正式開始。上午11點,長野縣警宣布,發現了四名幸存者,但都身負重傷。救援隊立即將四名幸存者用直升機送往了附近的醫院進行搶救。

據在事故中奇跡般生還的這四名女性回憶,她們在墜機之後,曾經聽到周圍的座位上,至少有幾十人仍然存活。在寒冷的山裏,幸存者們彼此鼓勵著,等待著救援。當遠處傳來直升機的聲音後,很多幸存者們歡欣鼓舞,認為馬上就會得救,然而直升機在用探照燈照向地麵之後就飛走了,令很多人感到絕望和恐慌。進入午夜後,其他幸存者的聲音越來越少,而她們也先後昏了過去。

8月13日當天中午,在東京外海域進行試航的一艘護衛艦,偶然發現了水中的一塊漂浮物。打撈起來之後,漂浮物被認定為「JAL123航班飛機的垂直尾翼的碎片」,轉交給了之後成立的航空事故調查委員會。

經過調查,發生墜機事故的航班早在1978年6月,和1982年8月分別發生過兩次事故。1978年6月2日,這架飛機在降落時機尾著地,導致了尾部的壓力隔壁破損,之後由波音公司進行了修理。1982年8月,這架飛機在著陸時,由於視線受阻,從跑道右側衝出,導致第四引擎接觸地麵。

1987年6月19日,事故調查委員會認定JAL123航班在起飛前,波音公司對機體部件的修理存在問題,相關部件發生金屬疲勞,在起飛後機內壓力隔壁破損,引發尾部機體受到壓力發生爆炸,使飛機尾翼遭到了嚴重的破壞,最終導致了空難的發生。之前偶然在海中發現的垂直尾翼碎片,被認為是機體內部發生爆炸時,受到損傷掉落的垂直尾翼。

然而,對於這一鑒定結果,一些研究家認為過於草率。因為在JAL123的機體殘骸中,其垂直尾翼大部分已經消失不見,而找到的碎片過小,無法徹底說明垂直尾翼受損的原因。另外,壓力隔壁的破損,也無法對液壓控製係統失壓進行解釋。

然而,無論飛機墜落的原因如何,JAL123的墜機導致了機上520名乘客和所有機組人員全部死亡,隻有4人幸存,成為了世界上最慘烈的單架飛機空難。

而在空難的遇難者中,有好侍食品的浦上社長,13名警察,同時也有上野光雄。墜機後引發的大火,使很多遇難者的屍體都難以辨別,也毀掉了相當數量的行李。浦上社長的2000萬日元,上野光雄包中的與福本相關的資料,都隨著這大火付之一炬。

從據點逃出來,藏身於日本某處的神田,8月12日夜裏在一間小酒館裏吃飯時,突然聽到了JAL123航班失聯的消息。他不由得當場捏緊了拳頭:他絕不相信,這是一場偶然的空難。

盡管對福本為達目的不惜代價的做事風格早有領教,但神田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會為了自己的計劃不致暴露,置幾百人的生命於不顧。

如今,上野已死於空難,他們與警方之間唯一的連接點,好侍食品的浦上社長也已經喪生。摸摸地關注完政府如何善後此事的神田,意識到福本的能量其實超乎了他們的想象:官僚係統、警察係統中,已經到處充斥著與福本具有著「共同利益」的人。他此時如果貿然替上野出頭,恐怕也隻能導致自己和上野的白白犧牲。

他需要保存實力,找到替上野報仇的機會。

在福本邦雄的聯絡網上,最令他自己引以為傲的,就是與中曾根康弘、竹下登、安倍晉太郎三人的親密關係。其中,中曾根康弘是現任首相,自議員時代就將自己的灰色收入都交於他打理,與他是莫逆之交;竹下登的媽媽是自己父親在教師時代的學生,竹下登和他自己更是從青年時代就相熟的哥們;安倍晉太郎與他同為東大的校友,兩人在畢業之後先後進入了每日新聞和產經新聞,又幾乎同時辭職,成為了自民黨議員的秘書,相同的經曆背景使兩人成為了密友。而中曾根、竹下、安倍三人,又是此時「後田中時代」日本政壇最有前途和希望的三名政治家。

也正是有著這樣的權力關係網,才使福本邦雄得到了洛克菲勒集團的青睞。通過他,美方勢力可以輕易地從幕後對日本政壇施加壓力。

1985年9月22日,日本政府迫於美國的壓力之下,簽署了《廣場協議》。在這之後,日元按照之前所預想好的迅速升值,使美國對日本的長期貿易赤字迅速消失 —— 而這也就意味著日本的企業從對美出口中,利潤的迅速降低。

對此情況相當不滿的日本企業們,隨後又得知中曾根康弘政府將推廣「銷售稅」—— 企業將根據銷售額的高低,被政府強製征稅。由於已經有消費稅的存在,因此這一銷售稅被社會上普遍認為是「重複征稅」。一些財團和企業開始聯合起來,準備抵製中曾根的這一政策。

1987年4月進行的地方議員統一選舉中,由於中曾根政府的支持率跌落到30%左右,使自民黨遭遇了慘敗。為了挽回敗勢,中曾根宣布取消銷售稅的推廣。然而兩周之後,在日美首腦會談上,中曾根接到了美方的指示,需要進一步讓日本企業做出讓步,減少對美出口。中曾根在來自美國和國內的雙方壓力下,最終選擇了辭去首相職務。

竹下登接替了中曾根的首相職位後,上台剛剛半年,就被曝出了「Recruit 事件(裏庫路特事件)」。Recruit 這家從事信息處理行業的公司,在子公司 Recruit Cosmos 上市之前,於1984年底至1985年4月,向一批政界大佬贈送了大筆原始股。1985年10月,Recruit Cosmos 在日本創業板上市。原始股解禁之後,這些政客們大筆拋售股票,賺取了高達6億日元的利潤。

而牽扯入此事的政界精英們,除了前首相中曾根康弘,還包括了現任首相竹下登,自民黨幹事長安倍晉太郎,副首相宮澤喜一等人。涉案的全部政治家總數,達到了39人之多。

然而,這件事是如何被曝光出來的呢?

1986年年底,神田從車站儲物櫃中取走了藏在裏麵的與福本相關的犯罪資料後,為了躲避福本的追殺,隱姓埋名來到了東京,成為了一名小報記者。

幾個月前,荒川在大阪郊外,被福本手下刺殺。

隨著日元的升值,日本的經濟也迅速泡沫化,股票價格節節拔高。神田憑直覺感覺到,福本以及他所控製的那些政治家們,一定會借此大賺一筆。而賺錢的手段,必然不是直接去市場上買股票,而是用福本最擅長的手段,用皮包公司代持股份的方式進行。

於是,他便開始密切關注那些上市和即將上市公司的股權變更狀況。由於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水平較高,而且股價不斷上升,福本這樣的政治黑幕不便下手,利潤空間也非常有限。所以神田認定,他們肯定會挑選那些有著上市前景的公司下手。

1988年初,神田偶然從一家建築開發公司得知,川崎站西口的一片待開發土地,突然將建築容積率從500%變更為800%。也就是說,在這片土地上原本隻能建築5層的大樓,將可以擴充到8層,而地價不變。感覺到事情蹊蹺的他,便開始了解這片土地的來龍去脈,最後發現土地的所有者,就是 Recruit。

通過調查 Recruit 相關上市公司的信息,神田發現其旗下的 Recruit Cosmos 在上市前公布的報告中,有著幾家看似與 Recruit 公司毫無關聯的大股東。經過調查分析,這些大股東並不是專業的投資公司或控股公司,而且很多都是在1985年該公司上市之前突然出現的。這讓他想到了上野留下的那份資料。通過比對,他發現了兩起事件之間很多相似的地方。

在初步進行了分析總結之後,神田將一份整理好的資料,匿名寄給了以左翼觀點而出名的《朝日新聞》。在資料的首頁,他鄭重地寫下了上野光雄的名字。

朝日新聞收到這份資料後,意識到這很可能事關重大,於是他們一麵派出記者對資料中的事情進行核實,另一麵開始著手調查情報源「上野光雄」的身份。在得知這個名字與JAL123失事喪生者中的一人重名後,另一麵的調查也並沒有停止。

1988年5月,朝日新聞的記者從川崎市長助理的身上找到了突破口。6月18日,川崎站西口的房地產開發項目被朝日新聞曝光,Recruit 公司開始受到各媒體記者的關注。進入7月,Recruite Cosmos 的股權轉讓記錄被各大媒體所掌握,中曾根康弘、竹下登、宮澤喜一、安倍晉太郎的名字赫然其中。

受到這一事件影響,中曾根康弘宣布退出自民黨;竹下登的秘書自殺,日本政府的內閣支持率跌落至3.9%;安倍晉太郎命令剛剛上任3個月的秘書替他頂下此事(前任秘書是他的兒子,安倍晉三),之後被確診患上了胰腺癌。而 Recruit 的社長江副浩正,宣稱自己患上了抑鬱症而住進了醫院。

1989年5月,東京地方檢察院特別搜查部宣布,對江副浩正和12名收受賄賂的自民黨政治家提出公訴。

竹下登在如此難堪的形勢下,於1989年6月3日宣布內閣總辭職。

至此,令福本頗為自豪的中曾根、竹下、安倍三人,全部倒下了。

然而事情並未就此結束。

1991年1月1日,「伊藤萬事件」被朝日新聞曝光。設立於1883年的老牌紡織品公司,在1990年以房地產投資的名義向銀行貸款了12000億日元。但在之後,這家公司不但沒有進行房地產投資,反而導致這筆1.2萬億日元的資金去向不明。

大阪地方檢察院立刻介入了此案的調查。在調查中,他們發現該公司曾以異常的高價,收購過幾家畫廊內的畫作。而這幾家畫廊,分別由許永中、福本邦雄等「政治黑幕」所經營。

1991年7月,大阪地方檢察院對許永中進行了逮捕並起訴;福本邦雄的幾家企業也遭到了徹底的搜查,他在之後的股東大會上,被迫辭去了KBS京都電視台的董事長兼社長職務。失去了政界巨頭們的支持,又喪失了自己的產業,此時的福本邦雄在其他勢力的眼中,已經不值一文。

那筆1.2萬億的巨額資金,至今下落不明。

2000年4月,在一起6000萬日元的賄賂案中,福本邦雄被發現牽扯其中,隨後遭到逮捕,家中被強製搜查。

2010年11月1日,福本邦雄因敗血症,死於京都的一所醫院中。

神田至今下落不明。

現年79歲的他,可能就是你走進一間酒館所看到的,那位獨自坐在桌前,頭發雪白,盯著電視默默點上一根煙的老頭。

(全文完)

以下是想要對各位讀者所說的話:

這次案件的寫作,事實上穿插了日本從70年代中期,一直到80年代末期的多起案件。其中包括:

《洛克希德賄賂案》

《中核派總書記遇刺案》

《可口可樂投毒案》

《格力高森永投毒敲詐案》

《兒玉譽士夫襲擊案》

《JAL123航班失事事件》

《Recruit 賄賂案》

《伊藤萬巨額貸款失蹤案》

其間也穿插有日本內部的左翼、右翼分裂,政壇更替時的權力鬥爭,日本外交關係的變化等等。其間多方之間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是非常難於琢磨和理解的。

很多讀者問我,這些事件是真實的嗎?在這裏我想給一個統一的回複。

文中所寫到的政治家,還是那些政治黑幕和掮客,以及提到的資本家、左翼和右翼領袖,都確有其人,而且經曆、遭遇都完全吻合。

每一起事件的描寫,也都與事件原貌相同。

JAL123的空難發生經過,美軍的發現,搜救行動的過程,全都來自於公開資料,以及幸存的四名女性的回憶。

洛克希德賄賂案,來自於涉事各方之後的回憶錄,以及案件的調查報告。

Recruit 賄賂案,來自於當時案件的審理和調查資料,以及之後各媒體的出版物。

唯獨上野、神田和荒川三人的背景、行為和一切思考,都是我自己憑想象創作出來的。因為我在理解這些事件的過程裏,始終覺得有一根隱形的線貫穿始終。將這根「隱形的線」用具體的方式表現出來所呈現出的結果,就是上野、神田和荒川這三個人。實際上,也許他們並不是三個人,而是許許多多在社會的底層裏,受到這些事件的牽連,轉而勇於揭發這層層黑幕的人們。

我用自己希望的方式,擅自給這些事件「製造」出了一個結局。在這裏,要向因此而感到不快的部分讀者致歉。

最後,感謝從《格力高森永事件》最初的連載開始,一直追到最後的讀者們。你們的支持,是我將這次曆時一個月,總字數超過15萬字的連載寫完的動力。

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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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氣!我轉去笑談了 -0840Y- 給 0840Y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09/2017 postreply 17:3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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