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東「碾壓」許知遠,看少數派知識分子的尷尬處境

從馬東「碾壓」許知遠,看少數派知識分子的尷尬處境

 

文 | 洞主

在訪談節目《十三邀》第二季的第一期,許知遠對話馬東。在準鋒相對的幾組對答中,最終都以許知遠啞口無言結束,十分尷尬。

 

比如這組對話,

許知遠:你覺得(文化)有一種粗鄙化的傾向嗎?

 

馬東:粗鄙化?我知道你的出發點。

 

許知遠:你當然知道。

 

馬東:但是,我想問你的是,我們曾經精致化過嗎?

 

許知遠:我們曾經向往過精致化。

 

馬東:我們每個時代都向往過精致化,但是,我們也從來沒有過。

 

表麵上看,許知遠敗得一塌塗地,因為結論仿佛是,每個時代都沒有所謂的精致,那粗鄙化也就無從談起,是否粗鄙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

 

但事實上,作為知識分子的許知遠,想問同為知識分子的馬東,你看到“屌絲”“小婊砸”等文化充斥在社會裏,你就沒有一絲反感,覺得不該這樣嗎?

 

其實采訪過程中,許知遠也一直在用別的方式,詢問這個問題。但馬東憑借一流的口才,舌燦蓮花,在語言邏輯上,總是能繞開核心,指出對方提問本身就存在問題,到了無法回避的時候,他就堅決否認自己對這種“粗俗”文化的存在反感。

 

馬東說,之所以對這個時代的文化沒有一點兒抵觸情緒,是因為“我沒那麽自戀”,言下之意是,你覺得社會文化不好,那是你自己太自戀,無法融入社會。

 

馬東的一切回答在邏輯層麵無懈可擊,每個時代“俗文化”確實都是主體。

唐詩高雅絕倫,但唐代 6000 多萬人口,能讀詩的隻有 300 萬- 400 萬人,能寫詩的隻有幾十萬人,也就是說在 100 個人裏,隻有幾個人具有創造高雅文化的能力,大多數人,認字尚且困難,隻能構成社會的“粗俗”主體。

 

宋元明清也大同小異,在1949年之前,從各種數據來看,國人識字率都不會超過 20 % 。我們回顧曆史,發現文化皆是高雅,其實是因為時代主體的“俗文化”,不會像經典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那樣被大力推崇,留下汗牛充棟的文本和資料。

 

每個時代的高雅內容再過耀眼,從數量上來說,都稀少得可憐,即使你穿越到唐朝,估計也很難馬上看到一群人吟詩作對,相反,你會發現大家談論的都是生活和生計問題。

 

在馬東看來,隻有極少數人願意主動回顧曆史,追求深刻、美與精致,絕大多數人就是在生活,這些人在生計問題解決之後,更多地是去尋求輕鬆愉悅的感受,而娛樂,可以滿足這種需求。為什麽過於接地氣又充滿歡樂的《奇葩說》能夠大熱,根本原因,就在於此。

 

然而,絕大多數人對“俗文化”的需求,並不能否認極少數人對“雅文化”的追求。

 

許知遠作為少數派,他思考、寫書,探索人的精神世界,很是難能可貴。可是,許知遠的問題在於,他無法理解和包容大多數人對俗淺生活樂趣的需求;他的偏見在於,他覺得大多數人不該那樣生活。

 

我曾在《現實荒原中的知識分子》一文中探討過什麽人可以被稱為知識分子,以及知識分子是否應該比其他人,擁有更多的社會責任。許知遠和馬東作為知識分子,都是合格的,至於知識分子是否要批判社會,那是他們的自由。

 

不管是真心所願,還是為了賺大多數人的錢,馬東以全然接受的態度,跟著眾人腳步,融入了急速變化的社會。1968 年生人的馬東在《奇葩說》和一大幫 80 後、90 後交流得熱火朝天,坐電梯的時候,拿出手機,全神貫注地開一局王者榮耀。

截屏自訪談節目《十三邀》第二季第一期

再看許知遠,他不屑於這個浮躁、膚淺的社會,他向大多數人開戰——這源於他心裏的理想主義和責任意識。

 

大多數人追求舒適和愉悅的現實生活,是一種價值觀;極少數人追求深刻與精致的精神世界,是另一種價值觀。二者無所謂對錯,隻不過在技術蓬勃發展的今天,前者的聲音和力量透過網絡和媒體,遠遠蓋過後者。

 

馬東和許知遠的對話,本質上就是大眾對小眾的“碾壓”。輿論當然會站在馬東一方,同時將許知遠罵個狗血噴頭。當一個本來準備嚴肅拷問大眾的人,卻被大眾的立場反擊、吊打,他自然就會處於一種尷尬之中。

 

許知遠如果能像梁文道一樣明哲保身,身為極少數但幾乎不去攻擊大多數(至多是委婉地吐個槽),如果他能稍微裝一下,迎合一下大多數的聲音,他就會不被罵得如此之慘。

 

許知遠是偏頗的,但他的批判意識十分可貴。

 

知識分子對社會的批判分為兩種,一種是批判權貴,一種是批判民眾。

 

韓寒曾經總是批判權貴,他 2005 年開通博客,寫了多年,受到眾多民眾追捧,博客瀏覽量破 6 億。2012 年,韓寒在文章《我的2011》中,談到自己從對權貴的批評中獲得巨大讚譽,同時開始不自覺地迎合追隨他的民眾。後來韓寒發現,批評他的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小心翼翼,他開始覺得有些東西不太對了。

 

韓寒反思說,“一個好的寫作者在殺戮權貴的時候,也應該殺戮群眾。”可惜的是,此後韓寒從未用文章“殺戮群眾”,隨著網絡環境的變化,他不僅沒有批判民眾,也不再反對權貴。

 

許知遠不同,他當然知道憑借自己的學識與才華,隻要站在大多數民眾一方,或者幹脆不站隊,那麽都必然會保守讚譽,但他沒有,他覺得那樣“良心會不安”。

 

早在許知遠的名作《時代的稻草人》一書中他就談到,“人們不談理想,隻關注眼前的利益,生活似乎不存在更高的意義”,他覺得追求物質和利益之上的精神,才有意義。

 

許知遠批判民眾的姿態,當然稱不上正確。還是那句話,一種價值觀無法否定另一種價值觀;他的偏見和執拗,甚至讓他囿於狹隘。但是,他敢於質疑大多數人的觀念,給大多數人提供別樣的另類認知,從這個意義上而言,許知遠是可敬的。

 

另外,可能你有所不知,他在台灣出版的《權力的誘惑》、《抗爭者》、《偽裝的盛世》,大尺度抨擊權貴。《抗爭者》一書中,有一半講得都是囚徒,是大陸的禁忌。

 

我不知道許知遠哪來的勇氣。說實話,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許知遠的名字消失了,並且無法從任何大眾渠道了解到他,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許知遠這類知識分子,就像是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他的批判與抗爭力量,對社會現實而言太過微不足道,他的所作所為,在結果上隻能是一種徒勞。

這類知識分子在用力追尋,然後現實會讓他感到無力和無奈,甚至像是眾人眼中反複做著無用功的小醜。對他而言,這真是一種尷尬的處境。

 

然而,許知遠敢於冒著輿論的“碾壓”,甚至是未來的危險,發出聲音,這種古代少數文人才擁有的風骨,至少是應該值得尊重的。

 

如說誰想用惡毒的語言謾罵許知遠,我希望他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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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許知遠還有如此的堅持,謝謝分享。 -菜農123- 給 菜農123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04/2017 postreply 08:3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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