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富人",但生就了一條"窮命"
2016-10-22 雲上老人
我的"美國哥哥"
雲上老人
熟識我的人都知道我隻有一個弟弟和姐姐而沒有哥哥,並且從沒有見我和美國人來往過,那麽,這位美國哥哥是誰?
我出生於上海。我的父親是大學教授,上世紀30年代初留學回國,就在上海某大學教書而定居上海。我母親雖是家庭婦女,卻也是大家閨秀,粗通文字。當我父親回國在上海定居時,就在當時"法租界"距離徐家匯不運處的一條裏弄中,"頂"了一所3層樓並帶"亭子間"的上海"石庫門"弄堂房子。我們的隔壁,住著一家姓徐的人家,主人是位工程師,在一家法國的公司工作。由於我們兩家的經濟、文化、愛好等各種條件大致相當,因此過往從密,特別兩家主婦都是"全職太太"在家中帶孩子,更是沒事時經常呆在一起閑聊。
他們家有4個孩子,其中也是兄弟2人。在這裏我們姑且稱他倆為"大徐"和"小徐"吧!大徐是老大,比我年長六歲,自然成為了我的哥哥,也就是本文的主角。我和他雖然很熟悉,但因為年齡相差較大,玩不到一起。小徐是他們家最小的孩子,和我同歲,並且隻比我小2個月。因此,我倆是從穿開襠褲開始就在一起玩耍的好朋友。同時,我倆是小學、初中、中專的同學。最後,雖然所學專業不同,卻被分配到了同一座城市,成為了一生最好的朋友。
在我出生時,我們兩家在當時都還算的上是個"小康之家",生活不錯。但不久抗戰爆發改變了一切。在日本人接收租界前,我父親隨學校遷至大後方,而母親和我們兄妹3人則留在了原地。不久日本人接收了全部租界,變成了日本人的統治區,就此斷絕了經濟來源,開始過上艱難的苦日子。這時除了變賣首飾、家產而外,最後隻能一家人擠在三層臥室和亭子間內,將下麵兩層出租,當起二房東以維持生活。而他們家境和我們差不多,雖然他們的父親沒有離開上海,但是在日本人統治下,物資極度匱乏,物價飛漲,企業經營困難,個人收入微薄,養活5口之家也是極度困難。因此我們兩家的餐桌上,除了通過排隊買來的戶口碎米或黑麵做成的主食外,隻有一碗鹹菜下飯。如果哪一天用少許肉丁和豆腐幹炒了一碗醬的話,就成為難得的改善生活!
抗戰勝利後,雖然我的父親回到上海,有了經濟收入,生活改善了不少。但是由於通貨膨脹,物價飛漲,對我們這些依靠工資收入的家庭來說,盡管工資較高,生活依然很艱苦。直到解放後,物價迅速穩定下來,我們才徹底擺脫了困境。
"大徐"是個"學霸",他在上海解放前就已經考入名牌上海大學"複旦大學",學習生物。由於成績優異,52年畢業後被分配到了上海的生物研究所工作。
我和小徐一對"難兄難弟"在50年初中畢業。我們一起商量,由於我們的學習成績一般,同時都有急於參加工作而能夠使自己獨立的心思,就做出一個決定:與其再讀7年書並且進不了名牌大學,不如進"高職",3年後就可以學會一門專業,可以馬上參加工作。於是,我們兩人一起報考了上海一所"高等職業學校",同時被錄取。雖是同學,但不同科。我學的是土木科,而他學的是機械科。由於學校後來歸屬於機械工業部,畢業後我們兩人一起被分配到同一城市(當時的機械工業的中心)--沈陽。他分配在一家機床廠,而我分配到負責改建、新建機械工廠的建築公司。我們經常在休息日中相約一起看場電影再吃頓飯、在冬天一起相約回上海過探親假。一直到60年代,他隨他們的工廠內遷至四川的大三線才和他分離。
"文革"期間,因為我平時和同事、工人師傅關係相處極好,履曆簡單,所以沒受到什麽衝擊,隻是被下放到工人班組中勞動而已。在60年代末,我還乘此機會,申請並被批準調回了我的祖籍蘇州。小徐則退休後在2000年回到老家上海,並在上海郊區買了一套3室2廳的商品房。當年自小徐調離沈陽去四川之後,我們之間很少有聯係。現在他回到上海,而我已在蘇州,距離不遠,所以很快恢複了聯係。他安頓好新家後,立刻到蘇州來玩,當然是住在我家。以後,我們又經常往來和通訊聯係。
我們之間的談話的話題,除了離別之後各自的狀況外,也離不開談論大徐的情況。我倆情況差不多:兢兢業業地努力工作,文革中都沒吃著苦頭,僅僅被下放班組勞動而已;文革後都成為單位的技術骨幹,得到高級的技術職稱,工資收入在當時國營單位中還算較高的;都已成家並已有了第三代,子女的工作都不錯,家庭幸福。但是,使我詫異的是大徐的狀況:他在文革中卻吃了苦頭,不但自己受到了"紅衛兵"的批鬥、抄家,而且還連累他的父母也受到了"紅衛兵"的批鬥、抄家;他的一子一女正好相繼初、高中畢業一個去"支邊"墾荒,另一個在本市當工人。文革之後,雖然得到了平反,恢複了名譽和職務,子女也都回城和繼續升學,但是他似乎並不如意。因此,在改革開放之後,當大家都精神振奮,準備大展身手、大幹一番的時候,他卻在自己已過了"知天命"之年齡,於1981年帶了子女移民去了美國。並且趁著當時美國政府搞"政治難民"放寬移民入籍的政策之時,迅速取得了美國國籍。由此,我的"鄰家哥哥"真正成為了"美國哥哥"。
我和小徐碰麵時,經常會和他探討他的這位哥哥為什麽會在文革中受到批鬥、抄家?因為他的家庭成分和出身和我們一樣,他又是解放後才畢業參加工作,經曆單純,一般不至於如此;他又為什麽到了81年決然移民美國?小徐分析了大致可能的情況:首先,他是位學霸,從小學直到大學,都是進入上海一流的學校,成績一貫優秀。大學開始是考進聖約翰大學,後來才轉入複旦大學,具有流利的英語聽、讀、寫能力。因此自視甚高,看不起學問不如他的人,特別是他的上級領導。也不能平等對待一般工友,很苛刻。其次,他為人小氣、吝嗇。例如他如果買回來一大包零食,作為他的弟弟隻能分到一小塊嚐嚐,然後他就立即把其它的都鎖進他自己的櫃子裏,留給自己慢慢品嚐。另外,他的心胸狹窄,對個人名譽、利益看得很重:缺乏團隊精神,在搞研究項目時,處處防著他人。由於他的這些性格上的缺陷,處理不好上、下級和周圍同事之間關係;盡管他畢業於名校,參加工作也很早,但他在事業上沒搞成什麽名堂,直到文革前還沒和"研究員"的稱號沾邊。因此他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成為"批鬥"對象。文革後盡管已恢複了一切,但是他總覺得自己有點"懷才不遇",總覺得自己在眾人麵前顏麵盡失,周圍都是一些不友好的眼光,期望通過改善環境以改善命運。因此,一有了機會自然就會"一走了之"。
大徐去美國之後的情況我們不甚了解。隻知他進入一家公司搞研究工作,混得不錯。雖然他早已退休,但聽說他不僅可以享受退休金,而且還有公司的退休年金的收入。雖然我們不會去打聽具體數目,但估計也不會少。他的一子一女也都已大學畢業,進入了企業工作,收入也都不錯,並成了家,有了第三代。所以,除了他與子女居住地點都相距很遠,不容易見麵外,其它應該是非常美滿了。
2005年的初春的一天,小徐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大徐即將在下星期日回到上海,據說他想回國定居,準備在上海買房,邀請我去上海小聚幾天,並一起對準備要買的房子做個參謀。我提前一天到達小徐家,第二天和小徐一起去機場迎接大徐,並用了近10天時間陪著他,跑遍了上海各區在售的商品房。由於他以前住在市區中心地帶,有著強烈的"市區情結"。但是,市中心地區,房源稀缺,價格昂貴,而且房屋之間相鄰太近,居住條件不太好。而大量的、成片的在建商品房都是在上海的"新市區"(如浦東、閔行、寶山、奉賢、嘉定等),價格不是太高。但他又覺得它們都是屬於"鄉下",缺少了他感情上的"上海"的情調。當他得知我在去年剛搬入新居,而且房價幾乎隻有上海(非中心區)房價的一半時,決定邀小徐一起跟著我去蘇州看看房子,同時順便遊玩一下。
我原來住的房子是80年代初由工作單位分配給我的新建的公房,而且由單位領導照顧,特批給我的一套"大戶",有2大一小的房間,並有一廚一衛。在"房改"時,由於我工齡長,單位按政策是以最低價格出售給我個人,於是該住宅成了我的個人私產。當我們剛入住時覺得不錯,特別是我的兒子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另住,隻剩下我們老兩口,完全夠用了。但住了20年後,覺得老新村環境較差,房子的質量和設施無法和現在的商品房可比,於是在去年重新買了一套2室2廳1的商品房。老房子中的家具、水電設備,由於當時經濟條件所限,都是經過多年根據需要逐步添置、改造的。既不成套又色調各異,新舊程度也不一。所以搬入新居時,我將老家具、老設備全部留在原地,新居中全部按需要一次性購齊了成套的新家具、新設備,以與新房相配。
他來到蘇州看了蘇州各方麵環境和我的新居後,覺得比較滿意。於是我們陪他看了多處預售的商品房,最後在工業園區的一個較高檔的住宅小區,定購了一套4室2廳2衛大宅。我們都勸他:你隻有一個人住,2室2廳足夠了,買這麽大,打掃衛生都困難。他回答說:子女回國或來客人可以住下,不必找旅館了。當他這樣馬上做出決定並立即簽了合同並付了定金後,我和小徐兩人麵麵相覷。我們私下探討:為什麽?答案隻有一個:他的財力雄厚,不在乎!同時,當時按匯率,1美元可以兌換8.3左右人民幣。因此10萬美元可以買1套住宅,真是太便宜了。
大徐訂購的新房要到明年3月份交房。於是他在11月中旬回了美國,在第二年(06)4月再來到蘇州,一次性交齊房款,拿到了鑰匙。5月開始,委托了曾給我新居裝修的裝修公司搞裝修,7月份全部完工,10月1日前正式入住,有了他自己在中國的家。
在這段時期內,我和小徐天天陪著他到各處商店采購商品。內容包括從地、牆磚、木門、木地板等各種裝飾材料,到彩電、冰箱、洗衣機、空調、灶具等等設備以及各種日用品一應俱全。采購中,他完全像"大款"一樣,"不買最好的,隻買最貴的"。不!這樣說不完全準確,應該是"不買最好的,隻買歐美品牌和最貴的"。最典型的例子是:他毫不含糊化近萬元買了一台32吋的液晶電視機,而且是老一代的非高清的電視機,理由隻是他的牌子是"飛利浦"!而我家買的國產"長虹"42吋等離子高清電視機在當時也隻有這個價。我當時明確告訴他,這"飛利浦"電視機廠就是原來的蘇州孔雀牌電視機廠,是荷蘭"飛利浦"的孫子公司。而且當時收購的目的,就想消滅中國品牌,沒帶來任何新技術,被國家認定為"最失敗的交易行為"。如果他不信任國產的質量,完全可以購買日本的索尼、鬆下、東芝的,同樣的價格可以買到尺寸更大、性能更好的產品,但是他根本不聽。當時,我和小徐隻能相視而笑。無語!"有錢就能任性"!
大徐住進新居後不久,在11月份又回了美國。以後年年都是在4月以後來到中國,11月份又回美國。由於以前我就沒和他有何深交,這兩年接待他,為他奔走,主要是與小徐的交情以及他在蘇州買了房子的關係。所以在以後這幾年中,一般隻在他來蘇州住時禮節性拜訪他一下,如果是小徐也到蘇州陪他住時多去幾次。隨著年齡的增高,去的次數就更少了。
小徐在最初兩年,每年還到蘇州來陪伴大徐住上一兩個月,以後來蘇居住的天數越來越少,除了每年迎送一次而外,隻來一兩次,每次不超過3天。
可能由於在蘇州很少有親友往來,鄰居之間也互相不認識,比較孤獨;又由於他的醫療保險都在美國,無法解決在中國看病的費用問題;他又對蘇在美國的財產放心不下;年齡不饒人,80多歲的人,每年在美中之間飛來飛去,身體也吃不消了,所以他在居住了8個年頭後,把房子連家具一起賣掉走人,從此不再回國了。
我和小徐一起到浦東機場送走他後回到小徐家,免不了探討大徐的奇異性格和為人:
小徐告訴我他後來不願在大徐家裏多住幾天的原因是:"實在吃不消"!成天不許開窗戶,理由是外麵灰太大;不許起油鍋,油煙有害,隻能吃些頓、煮、涮的菜;附近菜場很近,但他每次都在下午5點到超市買打折素菜,一買一大堆,放在冰箱中慢慢吃;熱天隻在他的一間書房內開空調,成天隻能陪他呆在一間房間內;從來不開電視機,隻看他的筆記本電腦;和他在一起,實在又悶又無聊。
他身在魚米之鄉的福地,各種新鮮時令素菜天天有,但從未見他去菜場買過。
如果他為了某種"健康理念"而隻吃開水涮涮的素菜而不吃炒菜,那麽他專吃在冰箱儲存很久的食物符合健康和衛生要求嗎?何況最初兩年住在我們兩家時期,並不攔阻我們的熱情招待,吃的並不少。
他不吝化大價錢購置這麽大的房子和裝修,配備了一流的的設備,但使用時隻蝸居在居室、書房和一間小房間改成的起居室內,為什麽?他的大客廳和餐廳很少使用,他的客廳布置的立式空調、電視機、大餐桌多年來幾乎沒有使用過又為什麽?我們勸他到社區家政服務社找個保姆,幫他打掃衛生和洗衣做飯。最起碼找個"走做",每星期來做一次打掃衛生的工作。但他就是不肯,不知為什麽?
如果說他有投資理念,預測房價會漲的很多,所以買的房子大,到時候賣掉賺錢多(確實賺了一倍多,再加上匯率變化,換成美元,則幾乎賺了二倍),那麽他當時完全可以買2套2室2廳房子,1套自住,另1套不用裝修作為投資,則更好賣、更賺錢。何況住過幾年的住宅,在賣出時,其中的裝修、家具、設備的評估價格幾乎為0。買的東西再好、再貴,賣出時仍然為0。那為什麽不管自己用不用,隻管買、買、買而且專挑貴的買!
他每年必在11月至來年4月之間回美國去幾個月。而他在美國的居住地點是在布法羅,它位於美國的東北角,緯度比我國的吉林還靠北。11月至來年4月之間當地正是最嚴寒的冬天。大雪封門,年紀大又不會開車的人,出門很困難。而布法羅的夏季氣溫不高,很舒服。因此,我們勸他應該反過來:冬天在蘇州生活以避風雪和嚴寒;而在6、7、8月份當蘇州處於"黃梅天"和接著的"三伏天"期間回到美國避暑,豈不很好。但他不聽,理由是他必須在年底"報稅",要等3月份接到稅務局認可通知後才能回蘇州。我們非常不解,也向有關人員討教過,他完全可以委托他人或專業的會計師代理辦理,不必自己飛來飛去。再說,他未經商,也不可能有多少金融投資,個人所得稅的稅額不會很多。如果想通過"合理避稅"少繳一些稅,那麽一則會計師會做得更好,再則總稅額不大,能省下的錢,未必抵得上來回的機票錢!何況還要受幾個月的罪。
總之,他在回國的最初兩年和以後幾年給我們的印象的反差如此之大,讓我們非常驚詫和不解!為什麽會造成他的這種反常行為的原因和理由,也得不到答案。
2014年小徐的孫子所在的中學,在暑假期間組織學生到美國過夏令營,地點在波士頓。他的侄子--大徐的兒子,正是在波士頓的大學任教授,於是小徐讓他孫子報名參加,並親自陪孫子去了波士頓。他在波士頓可以有2周時間,他就住在他的侄子家。由於時間充裕,得以暢談他的侄子和大徐的狀況,並在期間飛到布法羅看望了大徐。
小徐回來以後,在我們見麵時,告訴了我很多關於大徐的真實情況,令我們吃驚。由此,我們也悟出了大徐在蘇州居住時期為什麽會出現上述的反常行為的答案:
第一件事是他告訴我,大徐的家的實況和我們的想象完全相反。我們原來都以為他在美國的家,一定是麵積很大,裝飾豪華;也許是像電影中常見的那種兩層帶小花園的別墅。但正相反,他住在一棟12層的公寓中。他居住的那套住宅的麵積和裝飾與我以前居住的老宅差不多。室內的家具,也和我的老宅一樣,都是陸續拚湊的。樣式,顏色、新舊不一,不配套。甚至一個已無法坐人的破沙發仍留在屋內,舍不得丟棄。
第二件事是大徐在蘇州吃食方麵的情況,是他在美國日常生活的真實表現。大徐不會開車,所以也沒有車。一到冬季的大雪天,簡直無法出門。必須順便搭鄰居的車,到大賣場買回一大堆主副食回來,藏進冰箱,吃上十天半月。盡量節省並永遠吃隔了不知多少天的夜宿食。
第三件事是侄子告訴他:大徐來美國後在事業上並不如意。隻是為公司打工,擔任實驗研究人員,沒有什麽高級職位。工資收入有多少,他從來不告訴別人,因此侄子們根本不知道。他退休後,有多少退休金,不知道;公司給多少年金,也不知道,由於他在美國隻工作了十幾年,"本企業"的工作年齡當然不會很長,因此估計給他的年金也不會很高。
第四件事是侄子告訴他:大徐和子女之間的關係不是很好。初來美國時,子女們都相繼進入了美國知名的大學學習。當他們為學習需要向他要費用時,他會嘮叨很久,反複告知作為美國人的傳統:子女年滿18歲,父母就沒有撫養的義務,一切要他們自力更生。這樣也好,逼迫他們自己打工掙學費、生活費;迫使他們努力讀書、自己找工作並努力工作。現在他們都混得很好,生活也很好,他們的下一代也都已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
當小徐問侄子有關大徐現已年老,能否接他一起住時,侄子笑了笑說"美國人"沒這"傳統和規矩"。同時告訴小徐,以前大徐也提出過這要求,他們也同意,但要求他把他的社保卡拿出來時,他不幹了。因為他不能讓他們知道他的底細,就此以後,他也不再提這話題。
當小徐告訴侄子:大徐曾說過,他至今尚未寫遺囑,要看將來誰對他好,他就多分給他些。侄子聽了笑笑說:他又不是億萬富翁,他的那點遺產,可有可無,他們根本不在乎!
當小徐問起侄子,大徐為什麽一定要年年在大冬天回美國來繳稅時,侄子告訴他,是大徐的性格使然。因為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子女,生怕別人知道了他的真實收入情況後會算計他。侄子說大徐從來不告訴、不談論自己的收入和財產情況。作為他的子女,他們也從來不問也不打聽這些情況,同時,他們也不在乎他的這點財產。
當小徐告訴我這些情況以後,我們兩人經過簡單的探討,立即對他所以會出現各種反常情況有了答案:一是"要麵子";二是"本性未改":小氣、吝嗇、惜錢如命、沒有親情、不信任他人。
大徐在以前是我們兩家人中的佼佼者。學習成績最好、學曆最高、出道最早;而且又成了美國人在美國工作,理應成為我們這些人中事業最為成功,生活最好的人。但當相隔二十多年後回國一看,可能吃了一驚。兩個"最差"的小兄弟,居然都有了2套以上住房,有了體麵的退休工資和生活。在"麵子"上,他必須壓過"小弟"們一頭。你們分別各有一套2室2廳和3室2廳的新宅,那麽,我必須買4室2廳的新房,而不管我是否需要這麽大;我用的裝飾材料必須是最高檔的,我的家具和衛生、電器設備必須比你們的更全、牌子要全進口,比你們的更硬。於是出現了當初的"買!買!買!"。
當大徐入住蘇州新居之後,雖然平時個人生活費用還算便宜,但是發現要維護新居的成本可不小:這麽大的空間,如果靠自己每天打掃衛生吃不消,用保姆則要花錢,每個星期來一次的鍾點工的工資,每個月至少要500元,何況保姆趁機盜竊財物怎麽辦?蘇州夏天熱而冬天寒冷,都要開啟空調,這麽大空間要花多少電費?布法羅的公寓是集中供暖,冬季不住也要交采暖費,怎麽辦?於是隻好采取不開窗戶以避灰塵;不起油鍋炒菜以避油煙;限製活動範圍以減少汙染麵積;夏季蝸居一小間內,其它房間都不用開空調以省電費;冬天回布法羅省得兩頭化采暖費。特別是在人民幣的匯率市場化之後不久,1美元兌換人民幣從8.3元左右,降至6.7元左右,他在中國的生活成本一下提高了25%!他的拿著美元的養老金,到中國過便宜的生活的美夢破滅了。
大徐無非是想對在國內親朋好友顯示一下他的成功和闊綽,同時也想對美國前來的親朋好友顯示一下,我現在也有了你們的那樣住宅,甚至比你們的更好,更現代化。但不幸的是,國內的人已經司空見慣這些"高檔"裝修和設施,沒有幾個人有豔羨的表示。反而看見他那麽大年紀一個人住那麽大的房子,不使用保姆,而且他的活動範圍隻局限在很小範圍,家具、設備該使用時都放置不用,人們覺得不可理解,也沒覺得他的"闊綽"在哪兒。由美國來中國經過蘇州而前去看望他的人,也沒有表示讚賞的。看見過他在美國的住房狀況的人,更奇怪他為什麽不把美國的家搞好?甚至認為他在蘇州的做法有些過分了。
大徐經過多年的折騰之後,感到沒幾個人對他的新居關注,沒有起到炫耀自己的作用;親友來往越來越少,更感到孤獨;隨著年齡的增長,靠個人維護這麽大空間的住宅,越來越力不從心;眼看以美元計價的生活費用在不斷攀升,每年還要白扔來回機票錢;作為"美國人"每年回中國要先去中國駐美大使館辦簽證,到了蘇州還要到蘇州家的所在派出所登記,手續麻煩(這時,他也許後悔入了美國籍)。最後一算,不如趁著蘇州的房價上漲和人民幣的升值,把房子賣掉賺它近20萬美元一走了之。這幾年折騰,權作投資的活動而沒有白費功夫。
時光不可能倒流,曆史也不能假設!但是小徐和我忍不住還是假設了一番:
如果當初他留在上海,不去美國,不加入美國國籍,那麽情況完全不同。在他離去不久,國內評定職稱已重新恢複,憑他的資質早就是"研究員"了。如果做出成績,當選為"院士"也完全可能。要出國作"訪問學者"也不成問題。子女讀大學、出國留學深造,甚至留在國外工作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如果當初他留在上海,不去美國,不加入美國國籍,那麽他的那套由工作單位按"高級知識份子"標準分配給他的公房,早就在"房改"中花費不多的錢,就可以買下而成為自己的私產。即使他以後想在上海市區再買一套商品房,以他的收入和公積金,也沒有任何問題。
如果當初他留在上海,不去美國,那麽他現在作為研究員退休,他的年收入至少十多萬。他又沒有其他負擔,現在該過著多麽舒適的生活?在他的夫人去世後,即使再娶個不工作的妻子也沒一點問題。隻要身體好,周遊全世界也是易事!
如果他不是那麽"要麵子",又不是那麽小氣、吝嗇、惜錢如命、沒有親情、不信任他人的性格;如果他能聽一下我們的意見,隻買一套2室2廳的住宅,那麽省下幾十萬,足夠支付這些年各項費用,過著舒適的生活。
如果他當初不回中國買房子,作為"美國人",完全可以在美國溫暖的南部城市,選擇靠近他子女所在地區買房子。夏天到布法羅避暑,其他時間住在南方,又可以方便和子女相互來往走動。想到中國來,完全可以以"探親旅遊"的方式辦理。
當然,沒有如果!時光不可能倒流,事情也不可能從新來過!這隻是我們兩人的感歎而已。
最後,小徐還告訴我一件他在美國時知道的有關大徐的新消息:大徐把在中國賣房子後所得到的連本帶利近30萬美元,交掉所得稅後,全部存入銀行,用以理財。既沒有重新重置任何家具、電氣設備,也沒有吃得好點以改善自己的生活,更不要說再買房子了。一切都回到了原狀:住在堆著雜亂無章的家具的屋子裏,吃著已在冰箱儲存幾個月簡單食物,唯一區別的是,他的賬麵上多了20多萬美元。這讓我想起了莫裏哀筆下的"阿巴貢",在我眼前浮現出這樣一幅圖像:一個年近90的孤獨老頭,眼睛盯著電腦屏幕上,一隻手拿著鼠標不斷點擊在"數錢",為"我又賺了多少"而心裏偷著樂;另一隻手拿著一塊隔夜幹麵包艱難地啃著。
大徐始終沒看透這樣的事實:賺了再多的錢,自己沒吃著、用著、享受著;沒有用它幫助需要幫助的人而使自己快樂。那麽,它隻是一串幹巴的數字而已,對自己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等到"眼睛一閉",一切都是別人的。
小徐對大徐一生的總結是:他是個"富人",但生就了一條"窮命"!不管攢了多少錢,卻過了一輩子窮苦生活。
作者:雲上老人,1935年生,建築業高級工程師,已退休。
本文責編:邱邱、丁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