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墨:如果蝸牛有愛情

內容簡介:
世上最美好的一種感情,就是兩情相悅,心有靈犀。
某天,例行談完工作,男人話鋒一轉:“追了你這麽久,有什麽想法?”
許詡詫異:“你在追我?”
男人忍耐的點了根煙,黑眸緊盯著她:“每天陪你晨練、手把手教你射擊、整個警隊的人叫你嫂子……你以為我在幹什麽?”
許詡沉默片刻:“哦……不用追。”
男人心頭一沉,語氣冷下來:“什麽意思?”
“我也喜歡你,所以不用追。”
“……”
她喜歡這個男人。雖然看起來桀驁又毒舌,實際上性感又爺們兒。
 
☆、人小鬼大
霖市位於碧波江畔。每至春日,整座城仿佛籠罩在微涼的水汽裏,潮濕而清新。
在這個最普通不過的陰天,市警察局裏,卻有一絲不同尋常的躁動。
因為刑警大隊來了兩個年輕的見習女警。
這本來不是什麽大事。然而兩個女孩在辦公室裏坐了一會兒,就引來不少警員在門外探頭。
因為她們看起來很特別。
年輕刑警趙寒,是這次的實習聯絡人。此刻,他也跟其他同僚一樣,看著麵前的兩個女孩,有點發愣。
一個很美,一個……很怪。
坐在左邊的叫姚檬,公安大學犯罪心理學研究生。長發大眼,穿著簡單的白襯衣牛仔褲,也像青春雜誌上走出來的模特。她的簡曆上還有一大堆榮譽:級獎學金、優秀學生幹部、校電視台明星主播、演講比賽十佳選手……
趙寒預感,她會毫無懸念的成為霖市新的警花。
而另一個叫許詡的……
從簡曆看,許詡的成績很出色,年年穩居全院第一。
可趙寒很懷疑,她是怎麽考上警校的。她有一米六嗎?那麽瘦小一個,即使端坐在椅子裏,也像個未成年少女。而且皮膚蒼白得沒有血色,五官也長得很“輕描淡寫”。乍一眼望去,像……對了,像美劇裏的吸血小僵屍。可她偏偏穿了非常正式的黑色長風衣,衣服的下擺都到了腳踝,跟稚嫩的長相一點都不搭,令她看起來有點怪,又有點可笑。
還有她的名字,許詡,是念xuxu吧?
噓噓?
趙寒有點想笑,但他一向是個靦腆厚道的年輕人。於是保持溫和的表情,把目光從許詡身上移開。
剛要說話,許詡卻抬頭望了他一眼。
這一眼讓趙寒微微有點發愣。
之前聊了幾分鍾,大多數時候是姚檬跟他在說話,許詡一直沉默著,甚至好像沒有正眼瞧過他這位前輩。
可現在他才發覺,她的瞳仁特別的黑,黑得有點滲人,眼神非常平靜,不卑不亢。
那感覺……仿佛她已經洞悉了他的想法,他心中對她的評判。
然而一轉眼,她又微垂著頭,還是那副蒼白懨懨的樣子。
趙寒輕咳一聲:“季隊這幾天請假不在,等他回來後,會確定你們倆的見習老師。”
姚檬眼睛一亮:“是整個大西南區,破案率最高的季白前輩?”
趙寒笑著點頭。
“他會是我們的老師嗎?”許詡忽然插嘴,她連聲音都是弱弱的細細的。
趙寒:“這個要季隊回來定。”
年輕女警們私下有個說法——季白看起來溫文爾雅,可相處久了才知道,他人長得有多帥,心腸就有多硬,無論是對罪犯,還是對心儀他的女性。
所以,盡管局長口頭交代過,要讓這兩位高材生,跟著刑警隊副大隊長季白,和另一位資深警察實習。但趙寒了解季白的性格,他怎麽可能有耐心帶見習生?還是柔弱的女見習生?
“我是你們的實習聯絡人,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趙寒說,“這是一份《實習須知》。”
兩人接過,都看得很專心,眉宇間的書卷氣倒是同樣的明顯。趙寒等了一會兒,見她們沒有疑問,就好奇的問:“聊句題外話,你們是學這個的,覺得心理分析在破案中用處大嗎?”
他話音剛落,姚檬就答了:“我覺得有用啊。不過我們隻掌握些理論,實際運用還差得遠呢。所以今後還要多多請教趙警官你。到時候別嫌麻煩。”
趙寒頓時笑了:“別客氣,咱們互相學習。”
他又看向許詡,可她隻淡淡點頭:“我同意。”
然後就閉嘴了,好像不願多講一句廢話。
趙寒有些無奈,暗想這姑娘還真不會來事兒,今後工作中隻怕會碰壁。
一旁的姚檬還是微笑著,像是已經習慣了許詡的冷漠,隻是望向趙寒的目光,透出些無奈的歉意。
不過趙寒也沒太在意,半開玩笑說:“你們分析分析我,看說得準不準?”
普通人總是把心理分析,看成跟算命一樣玄乎的東西,這位性格略為雞婆的年輕警官,也不能例外。
姚檬眨了眨眼:“趙哥,這是個考題嗎?”
“就當是你們見習期間的第一個考題。”
隊裏其他人都開會或者外出了,隻有他們三個。午後蜜色的陽光從窗戶射進來,辦公室裏明亮又空曠。
趙寒被她倆上上下下打量著,不禁有些局促。
許詡的目光首先回到他臉上,清清冷冷的。趙寒以為她要開口了,誰知她依舊沉默著,隻將手搭上了膝蓋,仿佛習慣性的、輕輕的一下下敲著。
小小的個子,卻做著大男人的動作。且那手指格外纖細蒼白,仿佛隨時會斷掉,讓趙寒有點說不出的不舒服。
過了一會兒,姚檬的視線也回到他臉上,躍躍欲試的樣子。
“誰先說?”他問。
就在這時,許詡看了姚檬一眼,淡淡的樣子。
姚檬似乎並沒注意到,隻看著趙寒:“要不我先來吧。”
趙寒看到這個細節,有點奇怪——大家第一次見麵,能從他身上分析出來的東西,肯定有限。先說的人,自然占了優勢。
她們雖然是同係學生,但看起來關係並不親密。許詡有意讓姚檬先說,為什麽?
這時姚檬開口了:“首先,你是個看似隨意,實則有條理的人。你的桌麵很淩亂,但仔細看,會發現所有文件是按時間順序排列,再按案件類別排列;還有你給我們的那些文件,也整理得相當清楚;
其次,你很好相處、並且很能為對方著想。這一點不光從你的言行舉止看出來,我還注意到,你給我們的這份《實習須知》,不是官方文件,而是你專門為我們撰寫準備的。因為裏麵用到很多口語,而且特意標明了女生宿舍、飯店,甚至還有購物商場的位置……”
她說到這裏,趙寒已經笑了,愉悅明朗的笑。
姚檬仿佛受到鼓勵,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第三,你有個女朋友,因為你戴了條很漂亮的項鏈。剛才跟我們說話的時候,你無意識的摸過幾次,並且表情變得明顯柔和;
第四,你很好學,雖然你讓我們分析你是出於興趣,但當我開始講的時候,你聽得很專注,眼球轉速也明顯加快,說明你在思考;最後……“
姚檬從桌上拿起一個相框,笑容燦爛:“你很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並且敬業度很高。這幾張警隊團隊活動的合影,整齊放在桌上最醒目的位置。暫時隻能分析這麽多。說得不對的地方,你別見怪啊。”
趙寒笑:“我沒你說得那麽好。但是你分析得很精彩。”
姚檬的笑容更甜了,端起茶喝了一口,兩人同時看向一直沉默的許詡。
許詡還是一副老僧入定模樣,沒有任何表情波動。隻是手指停止了敲膝蓋,平平穩穩的放了下來。
趙寒莫名的隨著她這個動作,鬆了口氣。但他很好奇,現在姚檬說得又全麵又準確,許詡還能說出些什麽?
難道又來一句,我同意她的觀點?
他很疑惑,這姑娘到底是不愛表現,還是肚子裏其實沒貨?
像是要印證趙寒心中所想,許詡開口了:“我同意她的觀點。”
趙寒頓時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
誰知這時許詡繼續說:“我再補充幾點。”
趙寒還沒回神,就望見那雙冷冰冰黑漆漆的眼睛,抬起看著自己。
隻是,她似乎有點不太習慣跟人長時間對視,很快又垂下眼,避開趙寒的直視。不過她的語氣很沉靜,聽起來倒是有種與眾不同的低柔,頗為悅耳。
“你的確有女朋友,但是確立關係不超過三個月。
今天是她的生日,你送她的禮物,就放在右邊第一個抽屜裏;
你的右臂近期受過傷;
你有個姐姐,長得不錯……”
聽到這裏,趙寒已經愣住了,腦子裏忽然冒出個念頭——難道她調查過他?
這時許詡卻伸手,手指滑過桌麵最左側的一個相框,停在旁邊的打火機上。低頭凝視了一會兒,似乎有了一絲笑意:
“放在你桌上最醒目位置的,不是相框,而是這個限量版Zippo打火機。
你跟季隊的私交不錯,你非常的尊敬他。這個打火機是他送你的。也許是你的生日,也許是你的某次晉升。
後來,你找了個機會,回贈給他一雙價值不菲的球鞋。”
說完這些,她抬眼看著趙寒:“趙警官,心理分析研究的是可能性。這些是我認為可能性最大的一些結論。”
她的語氣依舊平淡冷靜,但望向趙寒的目光,還是流露出隱隱的期待和急切。仿佛在期盼趙寒揭曉答案的此刻,終於還是透出了幾分學生的青澀。
趙寒瞪大眼:“這些……你是怎麽知道的?”
一旁的姚檬一直端著茶杯,這才輕輕放下,笑著說:“趙哥,許詡很棒的。“
這時,許詡卻露出了淺淺的笑。原本老氣橫秋的眼睛裏,仿佛忽然生出些湛湛的波光。蒼白的臉頰,也染上一抹暈紅。
而趙寒望著她今天第一個笑容,腦海裏忽然閃過個念頭——難怪她剛才讓姚檬先說。因為她很清楚,自己若先開口了,姚檬才會無話可說。
***
下班鈴響的時候,趙寒獨自坐在會議室裏沉思。
若說姚檬的那些推斷有據可依,許詡的結論就完全是天馬行空了。可她偏偏都說對了,隻除了一樣,他沒有親姐姐,隻有個堂姐。堂姐確實漂亮,而且跟他關係很親近,跟親姐姐差不多了。
後來,許詡詳細解釋了分析過程,趙寒的心情又有點無法形容——因為她的推斷過程竟然如此簡單。
平複了一下心情,趙寒撥通了季白的手機:“頭兒。”
季白是北京人,這次是回家探親。約摸是在外頭,電話那頭有很多人聲。過了一會兒,季白含笑的聲音才傳來:“說。”
“隊裏分來兩個見習生,我今天見了,都特別優秀。已經把簡曆發給你了。對了,局長說,讓你帶一個。“
季白聲音裏的笑意更深了,可他的回答卻涼薄得讓趙寒鬱悶:“我很閑嗎?沒興趣。”
                    

☆、季白其人
趙寒打來電話時,季白正跟一幫朋友小聚。
濃濃的暮色從雕花窗欞透進來,北京城蒼茫而燈火輝煌。房間裏每個人皆是衣冠楚楚,談笑風生,像一幅昂貴又空洞的畫。季白把手裏的牌給身旁人,含著根煙,拿起手機推門出去。
他在走道裏一處沙發坐下。腳下是柔軟的羊毛毯,眼前是一排青翠的室內綠植,環繞著流水淙淙的白玉假山。立刻有會所服務人員迎過來,細聲細語的問是否需要服務。見他搖頭,立刻無聲的走開。
撣了撣煙灰,那頭的趙寒還在憨憨的匯報:“局長說了,您必須帶一個見習生,記入您的年終考核……”
季白往沙發一靠,閉上眼笑了:“也成。”
趙寒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他慢悠悠的說:“趙兒,重新安排一下你今年的工作重點。好好帶見習生,記入你的年終考核。”
趙寒那叫一個鬱悶,連忙說:“我帶不了,真帶不了。她倆是專家,絕對隻有你能駕馭啊!”
為了證明這一點,趙寒向季白說了許詡的推理過程。
一、趙寒幾次無意識的摸女朋友送的項鏈,不僅表情變得柔和,還用手指調整了項鏈的位置。這既表現出對項鏈的不適應,也表現出內心情緒的外泄欲望;這些表現,都更多出現在情侶熱戀之初;
二、趙寒的目光幾次落在右側第一個抽屜上,表情亦是溫和的。由於是新交的女朋友,今天不會是紀念日,也不是任何節日,所以更可能是生日禮物;
三、右臂受傷,是因為他寫字慣用右手,但是幾次拿東西時,動作有短暫停頓,換成了左手;
四、他的上衣是紀梵希新款休閑男裝,□穿的卻是一條美特斯邦威的牛仔褲。一個自己會買紀梵希的男人,是絕對不會這麽搭配穿著的。所以上衣不是自己買的。
新女友贈送的是海盜船銀飾項鏈,既然相處時間還不長,不太會贈送紀梵希這麽昂貴的男裝,所以可能是其他女性贈送的。
與姐姐一起長大的男人,性格和行為大多會表現出一些共性。與異性相處時,他們會比普通男人更自然、隨便,也更細致。而趙寒身上恰好表現出這些特點。
“另外,你看到姚檬美女,並沒有像其他警員,流露出應有的驚豔和興奮。你非常的平和。”許詡說,“所以這個給你買紀梵希的姐姐,形象氣質應該不錯,甚至很漂亮。”
五、Zippo限量版火機,更可能是年輕朋友贈送。而趙寒沒有把它隨手丟在桌上,或者放在更容易拿到的手邊,而是放在距離較遠的、跟相框平齊的位置,潛意識裏反映出對此人的尊敬。警隊裏年輕又讓趙寒尊敬的人,最可能是季白。
而按照趙寒表現出的良好教養和實誠的性格,接受了如此昂貴的禮物,必定會找機會回贈。趙寒雖然穿了條美特斯邦威牛仔褲,腳下卻是一雙價值不菲的戶外運動鞋,放在一旁的背包,也是同一戶外品牌。顯然他是這一品牌的熱衷者(不會是姐姐送的,姐姐要送也是送意大利手工皮鞋)。所以他回贈給季白的禮物,很可能是他認為最有價值的、一雙名牌戶外鞋。
……
講完這些,趙寒信誓旦旦:“頭兒,你帶許詡吧,她絕對能繼承你的衣缽。”
季白淡笑:“噓噓?”
趙寒笑。
可季白卻斂了笑,淡淡的說:“劍走偏鋒,也有運氣的成分在裏麵,如果像噓噓這麽辦案,風險也更大。姚檬的分析雖然淺顯,但條條穩妥。而且按你描述的,她比噓噓全麵。”
趙寒一時語塞,隻得問:“那……咱們帶哪一個?”
“我會考慮。”
***
掛了電話,季白沒回包間,坐在原處,拿著手機看兩人的簡曆。任細細長長的香煙,在指間靜靜燃燒殆盡。
看得差不多的時候,有人從包間出來,在他身旁坐下。是關係最近的一個發小,叫舒航,笑嗬嗬的說:“剛才還沒聊完,怎麽一個人躲在這裏抽煙?既然你也覺得新能源概念可以炒,我今年打算弄個公司,要不要一起做,算你一半股份?”
季白把手機收起來,慢慢笑了:“我媽讓你來做說客?”
舒航不答,算是默認,半真半假的問:“真打算一直呆在基層刑警隊?”
季白微眯著眼,吐出口煙圈。
舒航心想你可千萬別給我整一通又紅又專的理論,惡心死我。誰知等了一會兒,季白卻文縐縐的答:“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舒航笑罵:“去你的!一男多女少的地兒,整天跟窮凶極惡之徒打交道,有意思嗎你?”
“總比你們這群酒囊飯袋有意思。”季白淡笑。
舒航怔住了,半晌沉默後,卻沒生氣,反而點點頭。
“是挺沒意思的。”他的表情變得漠然,“世上無難事,所以沒意思。人家一聽你是誰誰誰的孫子,誰誰的兒子,立馬屁顛屁顛給你張羅周全。隻抬抬手蓋蓋章,就有人誇你商業奇才青出於藍;真的要靠自己幹出點啥,嘿,人家指不定背地裏說,有個屁本事,還不是因為他姓舒!”
季白隻淡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舒航也知道自己這話有點可笑,約摸是酒喝得太多吧,笑笑也就算了。
兩人又抽了一會兒煙,舒航說:“你這人不厚道,當初幹嘛騙你媽,說進警隊是要從政?這次回來又跟你鬧了吧?不孝啊你!”
其實不光是季媽,當初一起長大的所有朋友,都以為季白考警校,是不願跟父親一樣從商,要繼承爺爺季老將軍的衣缽,走上仕途。結果七年過去了,雖然業績出色提拔很快,但始終在危險的一線。
季白撚熄煙,笑笑:“我媽那邊,跟警務係統挺熟。不哄她,當初考警校指不定給我使絆子。這事兒你也別費神了。”
舒航心想:得,話說到這份上了。
他也不再提了,話鋒一轉問:“看樣子你還單著呢?”
季白點頭。
舒航哂笑:“聽說你沒日沒夜衝鋒陷陣,熬夜傷腎啊兄弟!可別想用的時候,不好用了。”
季白瞥他一眼:“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舒航頓時哭笑不得。
兩人靜了一會兒,季白想起一事,眼中浮現笑意:“其實去年我相親了一次。”
舒航吃驚:“你居然去相親?”
季白點頭:“局長夫人的侄女,處了幾個星期,吹了。”
舒航興奮:“怎麽說?”
季白又點了根煙,懶洋洋的答道:“漂亮是挺漂亮,什麽響川縣之花。那段我特忙,統共也沒見幾次。結果後來人家火速跟了一個富二代,把我給踹了。”
舒航樂不可支,又有點不信,盯著煙霧中季白英俊的側臉:“你好歹也是咱們大院之花,那女的也舍得?踹得這麽幹脆?”
季白笑:“她倒是跑來找過我一回,說她做這個決定很痛苦。要是我三年內能在霖市給她買套房,她就甩了那個矮冬瓜跟我。”
舒航特認真的想了想,答道:“你的身價就一套房啊?要求多低啊!你怎麽答的?”
“我說我一個月工資6000,霖市房價,1平米1萬。”
舒航哈哈大笑:“去你的!老子不信,怎麽會有女人這麽沒眼光?你身上這件大衣,嗯,八成新,起碼也值個幾萬吧?她會不認識?”
季白含笑看他一眼:“她問過我,你這衣服是北京秀水街買的A貨吧?我說是,原來你也知道秀水。”
舒航又狠狠的笑了一陣,笑罷,拍拍季白肩膀:“這姑娘其實挺好,夠實在。”
季白點頭:“是實在。感情也可以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這時包廂門推開,一群人湧出來。有人笑著指著另一人,說:“走,去他家喝酒,老爺子的珍藏。”
舒航看向季白:“去嗎?”
季白捏著煙頭深吸一口,丟進煙灰缸,懶懶答道:“去。為什麽不去?”
***
同樣的濃重夜色,彌漫著潮濕的霖市。江水穿城而過,兩岸燈火橙黃如橘。
下班鈴響的時候,姚檬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說是要看資料,並且張羅著給其他加班的同事訂餐,幾個人都說笑著圍在她桌邊。
許詡背起自己的大包站起來,想禮貌的跟大家道別,可站了一會兒,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她又不習慣高聲說話,最後還是悄無聲息的走了。
兩相對比,讓她略略有點汗顏。
不過,也習慣了。倒也不會放在心上。
許雋的奔馳已經在路邊停了一會。正是下班高峰期,昏暗的天色、朦朧的路燈,透過車窗,映在他白皙俊秀的臉上,加之一身純黑西裝,精英派頭十足,倒也算這繁華都市中的一處優雅風景。
拉開車門,許詡上了車。開了一會兒,許雋就斜眼不動聲色的打量她。隻見她雙手安分的擺在膝蓋上,神色淡漠。可一雙腳,輕輕的,一下下踢著車裏剛換的羊絨地毯。
許雋當時就笑了——自家妹妹的習慣,他還不清楚?心情好的時候,總喜歡踢東西;思考的時候,會像男人一樣用手敲著膝蓋,故作老成。
“今天挺順利?”他笑著問。
“不錯。”
那就是很好了。許雋笑眯眯的單手扯開領帶,丟在後座上,又打開車窗,讓夜風輕輕吹進來。兄妹倆都不是多話的人,各自沉默望著窗外車燈流火。
這時許詡的手卻響了。
許詡看一眼號碼,神色微變。
許雋便留了心:“誰?”
“季白。刑警隊副隊長。”今天看通訊錄,自然記住隊裏所有人的號碼。看來,他決定做她的見習老師了。許詡的心情略略飛揚起來。
麵對警界最年輕的傳奇,還是有點緊張。調整了一下呼吸頻率,她接起:“你好。”
“你好,我是季白。”男人的嗓音隔著電話傳來,清冽又低沉。
“你好,季隊。”
“我一周後回來。這幾天,把十年內的懸案資料都看一遍,做一個分析。”
“是。”
“下個月需要配合公安部的專項活動,搜集所有相關資料。”
“是。”
……
一連布置了五六項頗為繁雜的工作,他說得幹脆利落,她答得毫不猶豫。最後他停下來,許詡也不作聲,等他繼續。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嘈雜的人聲和音樂聲,他笑著跟人說了句什麽,過了一會兒,才淡淡的對她說:“噓噓,有沒有問題問我?”
他的嗓音裏還有未褪的笑意,許詡想了想答:“暫時沒有。”
“好,再見。”
“再見。”
掛了電話,許詡在心裏把他布置的任務,過了一遍,心裏有了底。一抬頭,卻見許雋盯著自己。
“既然是你的上級,怎麽就不知道套套近乎?”許雋有點恨鐵不成鋼。
許詡心情很好,破天荒的耐心解釋:“知道我為什麽想跟這個人實習?”
“你說過,他的破案率最高。”
“嗯。一個破案率這麽高的人,是不會輕易讓其他因素,幹擾他對人對事的判斷。換句話說,在他手下,不需要吹牛拍馬,不需要揣摩心思。我可以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事”上。我可以過得很自在。”
許雋看著妹妹眼中閃動的光澤,心情也隨之愉悅起來。然後趁著她高興,換了他更關心的話題:“明年正式畢業,工作也穩定了。警局單身男孩多不多?什麽時候找男朋友?”
許詡怪異的看許雋一眼:“這跟你有關係嗎?”
許雋氣結,他知道妹妹不是跟自己鬥嘴,她是真覺得跟自己沒關係。
所以才更鬱悶,伸手就把她一頭利落的短發,揉得亂七八糟。許詡自知躲不過,索性單手托著下巴,隨他蹂躪。等他恨恨收手,才默默轉頭瞥他一眼。
頭頂雞窩、神色卻淡定,隻是漆黑的眼睛裏,有淺淺的笑意。
許雋看著這樣的她,心裏又軟軟的:“24歲,年紀是不大。但是一次感情經曆都沒有,對異性似乎也沒興趣……你讓家裏兩個男人怎麽放心?”
許詡沉默下來,忽然坐直了,答道:“對不起,我並不是沒興趣。以後我會抓緊時間。”
許雋五歲、許詡兩歲的時候,母親就病故了。
母親曾經是商場中人,留下個半大不小的會計師事務所,後來交給舅舅打理。許雋大學畢業後就接手過來,現在已經發展成霖市業內翹楚;父親是大學教授,妻子去世後,一手將兒女帶大,再未娶妻。
許雋性格沉穩練達,更像是父母性格的綜合體,短短幾年就在霖市混得風生水起。不過他換女朋友就像換衣服一樣快,花花公子的性格也不知像誰。
許詡則更像當年嚴肅而雷厲風行的母親。不過長到這麽大,周圍人都覺得的她是很優秀,但為免太不懂人情世故,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
但許雋卻覺得,妹妹不是不懂,不是低情商。
她隻是不在意。
……
“男朋友不要警察。”許詡說。
“為什麽?”
“不合適。我的工作有一定危險性,作息也不穩定。另一半相對穩定些,家庭結構才能平衡互補。”
許雋也不想妹妹找警察,事實上,他根本不放心妹妹自己出去找男朋友,雖然她是心理專家。
“這樣,我介紹人給你認識。”他說。
許詡沉思片刻,也覺得有哥哥把關比較靠譜。答道:“好。我要做技術的,科研、IT、建築、化工製造……都可以。”
許雋樂了:“為什麽?”
許詡:“技術型男人,駕馭難度相對較低。”
許雋大笑。


☆、人各有誌
其實許雋有一點講錯了,許詡的感情經曆並非一片空白。她也曾怦然情動,隻是無疾而終。
大三的時候,許詡已經開始給教授打下手,時常參與案情分析,偶爾批改低年級的作業。
一開始注意到的,是那個男孩的字跡。
教授習慣保守,拒絕電子版。在一堆急躁平庸的藍黑墨跡中,他的字就像西山明月,清雋內斂,蒼勁暗流。
再後來便見到了人,白襯衣黑褲子,戴細黑框眼鏡,高大又清秀。叫她“師姐”的時候,會露出靦腆的笑。
許詡從未想過要老牛吃嫩草,但真遇到了,她也明白,好男人就是稀缺資源,手快有手慢無。
她還專門購買了一批書籍,研究愛情和□關係,貫穿古今中外,囊括生理心理。最後熬夜製定了詳實的追求計劃,預備步步為營。
後來,就嚐到了人生第一個完敗。
原來男孩也深知自己的魅力和優秀,早已是情場老手。許詡隻稍作了解,便得知他一學期換三女友,皆隔壁藝術學院、師範學院長腿長發美女,學姐學妹都有。
出師未捷身先死,許詡默然轉身。唯一過激的反應,就是連夜將那批書捐了出去。再在校園遇見時,隻淡淡點頭,退避三舍。
也許,也有人喜歡過她。大她兩歲的研究生師兄,清秀又正直的男人,學業亦十分優秀,比許詡還內向。畢業前的某一天,忽然從背後,將手放在她肩上,低聲說:“對我而言,你是不同的。“
彼時許詡正在與美國方麵討論一項關鍵數據,他發抖的聲音入了她的耳,卻沒進入高速運作的大腦。
數日後,師兄去了北方某城市就職,她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某日望著師兄留贈給她的一堆書,卻猛然反應過來——師兄那天莫非在告白?
……
回首往事,許詡很清楚,自己天生不擅長男女關係,也明白今後要更積極。
不過,既然尋找對象的任務交給了許雋,她自然而然又把這檔事置之腦後。
刑警隊隊長由副局長劉誌勳兼任,他的辦公室在頂樓,所以刑警隊隻有季白有獨立辦公室,其他人都在一間大屋裏。許詡和姚檬就麵對麵,坐在靠近門口新添的兩張桌子上。
見習第二天,風平浪靜,也沒見有什麽案子。許詡剛打開電腦,就收到季白的郵件,問她今天何時提交第一項作業報告。
按照普通人的標準,一天時間完成報告,相當嚴苛。但許詡其實挺享受這種緊張感,估計了一下工作量,告訴他晚上十一點。然後季白就回複了一個字“好”。
兩人似乎都把加班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許詡開始埋頭苦幹,坐對麵的姚檬除了翻看資料,無事可做。熬了一會兒,她起身走到趙寒桌旁:“趙哥,安排點事給我做唄。”
“這都是我分內工作,怎麽能安排給你。”趙寒笑,“你看看資料吧。”
姚檬:“你在忙什麽案子?”
“下麵分局報上來的幾起案件。”趙寒隨意翻了翻手裏的資料,“有城南一戶居民家中發生入室搶劫案、有市民在瑞英公園被遺留在長凳上的刀片割傷,還有汽車工廠的意外傷人案……我去開會了。”起身走進了會議室。
姚檬衝許詡笑笑,回座位繼續看資料。
***
到了下午,許詡已經連續工作數個小時,略感疲憊。起身為自己倒一杯咖啡,卻發覺大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會議室的門倒是緊閉著,想來是在開會。
因為還沒參與正式案件,所以這種會議,她和姚檬並不參加。許詡起身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裏踱了一會兒,瞥見季白的辦公室門開著,隱約可見一個苗條的人影在裏麵忙碌著。
這間辦公室布置得非常簡潔整齊,方方正正的書櫃、方方正正的書桌,還有端正的實木長椅……一眼望去,屋內的一切仿佛都是由筆直的線條組成,隻有黑白灰三色,幹淨利落。但仔細一看,又發覺許多不和諧的小細節,書櫃最裏側某一層,放著個黑色精致的法拉利車模;一件深灰色大衣,懶懶散散的搭在椅背上;牆上掛著一幅抽象畫,線條誇張、色彩卻黯淡,似人似鬼似山似虛無……
”看來季隊是一個極為遵守規則,但是又很有個性的人。“姚檬從桌前直起腰,手上還拿著塊濕抹布,笑盈盈望著許詡。
許詡點頭,她的判斷也一樣。
姚檬歎了口氣:“同學都羨慕我們兩個,能來市刑警隊。但也不知道季隊帶不帶人,趙哥說季隊以前很少帶人。”
許詡明白了,季白聯係自己的事,還沒跟其他人說。
以前兩人在學校的交往不多,但姚檬非常外向主動,也算是同學裏,少數幾個能跟許詡說得上幾句話的。許詡對姚檬沒什麽好壞感覺,隻覺得她是個能力很全麵的女孩。
許詡看得出來,姚檬很想跟季白,這很正常,自己也一樣。於是她坦率的說:“季隊昨天給我打電話,布置了任務。我想應該是他帶我。”
姚檬一怔,並不掩飾眼中快速閃過的失望。但很快露出無奈的笑意:“好吧,我就知道爭不過你。唉!”
她如此直率,倒讓許詡微微一笑。姚檬也笑,把抹布遞給許詡:“虧我還想好好表現爭取一把呢!誰的師父誰伺候,我不擦了!”
許詡點頭接過,仔仔細細擦了起來。姚檬望著她微微佝僂的背影,笑著說:“許詡,咱們一起努力。雖然跟不同的師父,以後多交流。”
“好。”許詡認真朝她點頭。
***
這天下班時,許詡還杵在電腦前,不動如山。姚檬沒有像昨天那樣熱絡的跟老同事一起加班訂餐,而是按時搭乘地鐵,返回了家中。
她的父母是皮革廠退休職工,家住在城南老舊的工廠宿舍裏。到家之後,姚檬沒胃口吃飯,不顧父母的勸告,直接回房間鎖上門。
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她還是拿出了手機,撥通那個記得滾瓜爛熟的號碼。
“您好,季隊。”她有點緊張,努力維持甜美的聲線,“我是見習生姚檬。很抱歉打擾您,今天我搜集資料時,有個疑難問題,聽趙警官說過,您對這一塊比較熟,能否請教一下?”
讓她欣喜的是,季白的態度非常和藹,聽她講完問題,耐心的做了解釋,還讚她很好學。這態度鼓勵了姚檬,大著膽子開口了:“季隊,我知道您很少帶見習生。但是我真的很希望跟您學習,不知道您能否給我這個機會?”
電話那頭的季白笑了笑:“哪裏的話。不過見習生的事,隊裏已經定了。由吳警官帶你,他的經驗非常豐富,我剛入警隊時,很多東西都是跟他學的。”
姚檬:“那太好了。”
“還有事嗎?”
“沒有了,謝謝你。”
掛了電話,姚檬坐在床頭,看著窗外的夜景。暮色籠罩下的工廠宿舍,老舊得彷如荒蕪的廢墟。她心裏有點難過,感覺眼淚就要溢出來。
過了一會兒,她又拿出手機,發了條短信:“季隊,謝謝你的指導。我會跟著吳警官,好好努力,不辜負隊裏領導的期望。ps:以後如果遇到問題,也可以把你當成老師,請教你嗎?”
結果等了很久,季白也沒回複。直到她下樓草草吃了飯,又洗了碗拖了地,手機才滴滴響了。拿起一看,季白說:“見習導師對於你們來說,隻是很小的因素,關鍵看工作成績。我的徒弟,跟其他人的徒弟,沒有差別。努力。”
***
許詡在警局吃了晚飯,就回到家裏。她現在住在一個叫“禦庭苑”的小區。是今年年初,許雋給她買的套房子。小區位於金融商業區,素來精英聚集、治安良好,離許雋上班的地方近。
估摸著時間還早,她換了衣服、搭條毛巾,戴上耳機就出了門。小區附近有個新建的公園,環境十分好。她預備跑幾個圈,回家繼續加班。
夕陽掩映,公園裏綠意清新,許詡沿著小徑慢吞吞的跑。零零散散有鍛煉的人,包括中年、青年、老年、幼童……從她身邊輕鬆超過。許詡的耳機聲音開得大,心安理得的保持均勻速度,眼睛呈漫射狀望著周圍的景致。
這是她一天最放鬆的時候,有時候會走神;有時候來興趣了,會觀察周圍的人,分析他們的行為,想象他們會是什麽樣的人——完全隨心所欲。
第一圈。
右側平緩的山坡草地上,坐著一對父子,小孩正笑著指著她說什麽,父親也在笑。許詡目光漠然的掠過小孩,卻大概猜到小孩是在嘲笑她跑步速度可笑,略略有點汗顏。
亭子裏坐著一位白發老人,拿這個收音機,半眯著眼;
梧桐樹下,站著一對男女,笑著交談。女的三十餘歲,男的看著二十幾歲,姿勢親近但不親昵,應該是姐弟。
第二圈。
那對父子牽著手站起來,應該是打算回家了。小孩看到許詡又笑了,許詡再次漠然的移開目光;
亭子裏的白發老人已經走了;
那對男女還在原來的位置,已經坐了下來。
第三圈。
天色已經有點發暗,公園的人更少了。這附近都是辦公區和高檔住宅,臨近晚上,來公園的人並不多。
山坡草地上,隻剩那對男女,低頭在交談。男人把手搭在她肩上,笑著說了句什麽。女人也笑了,身子往後麵草地上一靠,姿勢優雅輕盈,賞心悅目。
許詡淡然移開目光。
就在這時,女人忽然一聲尖叫。
許詡腳步一停,轉頭望去。隻見女人張大嘴。舉起了右手。她的手掌一片血肉模糊,手腕上,鮮血正噴湧出來。她身旁的男人,也是臉色驟變。
許詡摘掉耳機就衝了過去。
如果沒看錯,女人的腕動脈被割破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突然發生了。
奔跑的時候,她忽然想起白天趙寒說過的一句話:“……有市民在瑞英公園被遺留在長凳上的刀片,意外割傷……”
不是意外?


☆、毒舌有理
女人的臉已經嚇白了,慌忙伸手摁住傷口,但鮮血依然源源不斷。男人也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邊幫她一起摁住傷口,一邊掏出手機撥打120:“芳庭公園,我朋友手腕被割破……”
“讓開。”許詡已經衝到兩人身後,“我是警察。”
男人一怔,鬆開女人閃到了一旁,但依然狐疑的盯著許詡。
許詡暗吸一口氣,握住女人手腕,用力而精準的摁住動脈上方。
血流漸漸緩了些。
女人的長裙和雙手都被鮮血染紅,臉色亦是煞白:“謝謝你……”
許詡:“最近的急救中心,離這裏不到10分鍾車程,你不會有任何危險。”
男人和女人都鬆了口氣,齊聲再次說謝謝。許詡點點頭,盯著女人:“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女人雖然虛弱,聲音卻沉穩:“草地上有東西,我被割傷了。”
此時天色已經黯淡,路燈還未亮起,草地上暗蒙蒙一片,看不分明。男人用手機照明,湊近草地看了看,語氣冷了幾分:“上麵有刀片。”
許詡點頭:“不要破壞現場,等警察。你來摁住傷口。”
男人有點意外:“我?那你呢?”
許詡掃一眼女人依舊在流血的傷口,蹙眉:“摁。”
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愣,似乎沒想到許詡會用這樣的語氣,對男人說話。
但男人還是伸手,代替她摁住傷口。許詡掏出毛巾折了折,又從地上撿了根木棍,在女人上臂打了個結,再用木棍絞緊,止血帶做好了。
女人吃痛呻~吟,男人遲疑:“這是為了止血?”
許詡懶得跟他廢話,問女人:“有筆嗎?”
女人搖頭,許詡又看向男人,他也搖頭。
許詡麵不改色伸出食指,在女人血淋淋的手臂上,來回蹭了蹭,蘸了不少血。
男人驚訝:“你幹什麽?”
許詡冷冷瞥他一眼,低頭在女人上臂寫上時間。這樣一會兒急救人員來了,就能清楚止血帶捆了多久,才能進行下一步操作。
看到她寫的是時間,男人和女人都不笨,大概猜了出來。女人感激的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男人倒似乎不在意許詡對他的冷漠,頗有興趣的盯著許詡。
“你陪她說話,直到救護車到。”許詡對男人說,轉身看向那片草地。
路燈已經亮起,草地上白晃晃一片。許詡湊得極近,才看到草叢中隱藏的凸起。是極為鋒利的裁紙刀,下半截埋在泥土裏,上半截塗成了綠色,所以很難被發覺。
而且不止一把,長長短短排列成一個形狀。
是五角星。
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將刀埋在這裏的。
許詡看了一會兒,又站起來,看向四周。這一片草地麵積不大,他們所坐的,是植被最好、地勢最平緩的位置。
所以,埋刀人的傷人目的很明確。
她回頭看著那對男女。他們已經在亭子裏坐下。女人靠在男人懷裏,男人的嗓音倒是清潤柔和,隨著夜色,靜靜傳來。不過他在跟女人說話,眼睛卻看著許詡這邊。許詡這才注意到,他生得十分高大,穿著精良的黑色休閑西裝,容貌白皙漂亮。一雙眼雖然透著傲慢,但神色坦蕩。
許詡走過去:“你們是誰提議在草地坐下?”
男人微微色變,女人答:“是我。”她聲音虛弱但是條理清晰的補充:“警官,梓驍是我堂弟,剛從國外回來,今天來看我。到公園散步,也是我提議的。”
許詡點點頭,沒理男人灼灼的目光,繼續去草地勘測。
很快,救護車和警車來了,公園管理人員也被驚動。許詡協助救護人員將女人送上車。救護人員看她也是滿身的血,遲疑:“你沒事吧?”
許詡搖頭,正要跟旁邊的片警說話,忽然聽到一道清亮的聲音喊道:“警官,給我們留個聯係方式吧。”
是那個梓驍。他也跟著上了救護車,坐在女人身旁,兩人都遠遠的望著她。
許詡淡淡答:“不必。”遲疑了一下,還是露出個淺淺的笑容,抬手朝他們揮了揮,以示鼓勵。
***
接到季白電話時,許詡正拿著高強度手電,一寸寸排查著公園裏的草地。
夜色已經很深,一排排樹影如鬼魅在微風中搖曳。季白的聲音,透過夜色傳來,懶懶的略帶冷意:“現在幾點?”
許詡愣住。
救護車走後,公園就關閉了。警察開始勘探現場,同時跟公園管理人員,一起排查,看是否還有隱藏的裁紙刀。她向警察表明身份,又是目擊證人,獲準留在現場。
雖然她跟著教授,參與過不少案件分析。但親身目睹案件,還是第一次。來的警察和醫護人員,都誇她應急處理得非常好,現場也保持得完整。她內心,也有些莫名的興奮和緊繃。
於是這一難得的興奮,就忘了時間,也忘了季白布置的作業。
“我忘了。”她答道,“這裏發生了一起故意傷人案。”
她簡要的說了案情,季白沉默片刻說:“把電話給現場負責人。”
現場負責的警察三十餘歲,接過電話就笑了:“季隊,你好你好!對,是這麽回事……”
說了一會兒,警察又把電話給許詡,季白問:“你的手機能夠視頻通話?”
許詡略感意外,答:“是。”
IT產品是她唯一愛好,手機電腦MP4皆市麵上最高配置。
“打開。”
所有燈光都打開,公園看起來明亮不少大,但整體依然陰暗。約摸是神探季白要看現場的消息傳開了,幾個警察和公園管理人員都圍上來,好奇又懷疑。
許詡舉著手機,也很疑惑:季白想看什麽?
舉著手機,在公園裏粗略的繞了一圈後,季白還沒說話,電話裏卻隱約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季三,過來喝酒啊。”
“等會兒。”季白笑著答了一聲。
許詡微微皺眉。
這時,卻聽季白說:“前麵假山、右側幾棵柳樹,還有你身後的橋旁。”
片刻後,大家一陣歡呼——真的從假山和柳樹下,找到了另外兩處刀片。
***
之後季白就說,其他的讓現場警察自己做。
負責的警察表情明顯放鬆不少,他主動要求接過手機,笑著說:“季隊,實在太感謝了……對,事件發生時,公園人很少,沒有造成恐慌。您隊裏的小許,現場處理得非常好。啊……難怪難怪,原來是您的徒弟啊……名師出高徒啊!“
他這麽一說,周圍的男人們都望過來,看著許詡的目光,尊敬又驚訝。
許詡的臉慢慢有點發燙。
過了一會兒,警察把手機還給她,似乎為了顯得親近,特意換了稱謂:“小許,你師父說還要跟你講話。”
許詡是個技術控,剛才看季白露了一手後,已是暗暗激動。接過手機,不等他開口,自然而然先問:“你是怎麽辦到的?”
之前,現場的警察大致推斷了三十多個可能埋刀的位置,她也認為基本合理,大家一起在排查。隻是公園麵積大,暫時一無所獲。可天還是黑的,季白隻大略看了一圈,根本不可能細看,就準確的找到了兩個。
誰知季白不答反問:“我剛剛的問題,你還沒回答。現在幾點?”
“十二點半。”
“你說幾點給我失蹤人口分析報告?”
“十一點。”
季白笑了一聲,那聲音淡淡的,聽在許詡耳裏,卻是明明白白的譏諷。
她很意外,也很不舒服——她以為剛剛向季白說了案情,他自己也參與了,肯定理解,她是為了這個案子,耽誤了作業。
而且他似乎也跟警察誇了她,還表明她是他的徒弟。
誰知聊完案子,他翻臉不認人,繼續問她要作業。
她覺得這位“師父”有點無法理喻。
像是察覺了她沉默抵觸的情緒,季白問:“委屈了?”
許詡不做聲。
季白不緊不慢的繼續打擊她:“不是問我怎麽偵查出埋刀地點嗎?很簡單,直覺。任何幹了十年以上的刑警,隻要稍微有點腦子,都能憑經驗推斷。
但是,這案子跟你沒完成我布置的任務,有什麽關係?你在偵查現場逗留這麽久,不僅沒起到任何作用,還浪費了我的時間。許詡,明天早上6點前,如果看不到我要的報告,你自己掂量該怎麽辦。”


☆、你來我往
遇到挫折時,許詡的反應,跟同齡人是不同的。
大多數年輕人,具有強烈的實現自我價值的願望,因此會比較在乎“感受”和“得失”。隻有在經過若幹年的社會磨練後,才能多多少少養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定氣質。而這種淡定,有的時候是一種麻木。
可許詡天生更在乎“事情到底應該如何”,沒有特別強烈的願望“我一定要成為什麽樣的人”。她從事犯罪心理研究,隻是因為興趣並且擅長。她不太關注其他人、乃至自己的感受。這個特點讓她比一般人更冷靜,但也少了很多人情味。
所以這個晚上,被季白頗為嚴厲的訓斥後,她的確感覺到短暫的委屈和不適應,但走出公園大門的時候,已經完全恢複如常。
已是子夜,街道幽深,路燈昏黃,了無人跡。許詡看著被拉得狹長的倒影,心想季白說得其實沒錯。從結果來說,她除了救人,在現場的確沒起到其他作用,還耽誤了作業。所以還是安心回去加班吧。
另外,她更感興趣的,是季白說的刑警“直覺”和“經驗”。那也正是她欠缺的東西。想到這裏,她的心情甚至微微喜悅起來。
***
月冷星稀,長夜漫漫。
終於做完了報告,許詡盯著滿屏的字,感覺到突如其來的倦怠。
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整個右手手腕是酸麻的,渾身也像要散架。是了,今天的體力消耗很大,給傷者止血、滿公園的跑,然後又熬通宵。
雖然很想上床睡覺,但是將郵件發給季白後,許詡思索片刻,還是給他撥了個電話。
因為她想起,他今天算是發火了吧?
雖然是他情緒控製得不好,身為徒弟和下級,她有必要主動打個電話,緩解關係。
這點人情世故,她還是懂的。
安靜的夜裏,機械的“嘟——嘟——”聲顯得格外空寂。響了幾聲,他才接起,並沒有馬上說話,隻能隱約聽到呼吸聲。
“你好,季隊。”許詡四平八穩的匯報起來,“我剛把報告發到你的郵箱。請查收一下。報告一共分為四個部分,另外有十七個附件是相關資料……”
“許詡。”季白打斷了她。
許詡立刻停下,等待指示。
“淩晨四點打電話吵醒頂頭上司,匯報個不痛不癢的報告,你是不想繼續在刑警隊混了嗎?”
許詡這才看向電腦上的時間:4點零7分。
默然片刻:“抱歉,我沒注意時間。而且你昨天說了,要我6點前發給你,現在是6點前。”
那頭靜默片刻,忽然低笑一聲,聲音變得懶洋洋的:“說吧,反正醒都醒了。”
“哦。”
她開始不急不緩的匯報,電話那頭,卻陸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水龍頭的嘩啦聲,窗戶當啷被打開,還有小勺碰撞杯壁發出的清脆聲音。
許詡忽然想起,昨天跟他視頻通話時,聽到有人叫他喝酒。當時已經是12點。
所以他是宿醉,被自己電話吵醒了?
“楞什麽?”他敏銳的察覺了她的走神。
許詡繼續。
電話那頭亂七八糟的聲音消失了,隻有他略顯悠長的呼吸聲,應該是在抽煙。許詡用被子包裹住自己,拿著手機杵在電腦前。周圍又冷又靜,隻有他的聲音,時不時的“嗯”一聲,漫不經心,但又低沉有力。
許詡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副不相關的畫麵——季白此刻也是裹著被子、窩在床上跟她打電話。這畫麵讓她感覺有點怪異:她並不知道,一個高大又嚴厲的男人,窩在床上會是什麽樣子。
畫麵中,男人的臉是模糊的。她在資料裏看到過他的照片,依稀記得五官端正,但具體長什麽樣,其實她沒太在意——反而是幾張通緝犯的照片,她研究了很久麵相特征,隨時可以臨摹出來。
事實上,季白的確是將自己塞進被子,裹得跟隻大熊似的,與許詡通話。初春的北京還有滲人的寒意,尤其日出前後,更是幽冷無比。更何況他淩晨三點才睡,喝了一肚子酒,頭疼得像有人在裏麵用機關槍掃射著。
許詡匯報得很投入,但他其實根本沒聽,也沒打開她的報告看。
看過她之前提交的一份報告,豈止是合格,簡直遠遠超過了他的要求。對於這種聰明又自律的下屬,他當然不會浪費精力,再去看密密麻麻的報告。
不過,她不必知道。她還需要磨礪。
窗外的天色依舊昏暗,季白點了根煙,閉著眼,迷迷糊糊打盹,偶爾附和她一聲,以示自己存在。周圍很靜,他發覺這個女孩的聲音,跟其他人不同。明明嗓音很細柔,卻用非常低沉的語調說話,聽著還蠻舒服,越聽越想睡……靠,煙頭燙手了!他悚的清醒過來,嘴裏卻懶洋洋的對她說:“嗯,這一部分寫得還比較嚴謹。”
***
第二天,許詡頂著黑眼圈去上班。
因為皮膚蒼白,臉又瘦小,兩圈黑特別明顯。一進辦公室,就感覺好幾個人盯著自己看。她目不斜視的坐下,卻在桌上看到一麵鮮紅的錦旗,還有一大束嫩嫩的白玫瑰。
錦旗上書:見義勇為,巾幗風采。
落款是葉梓夕。
原來昨天救的女人叫葉梓夕。許詡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在新聞聽到過。
難怪能夠這麽快找到她,還送來錦旗。
“啪啪啪——”熱烈的掌聲驟然響起,許詡一抬頭,才發覺所有人都已起立,笑望著自己鼓掌。
“敬禮!”四十餘歲的吳警官聲如洪鍾,大家齊刷刷舉起右手,向她表示敬意。
許詡立刻也舉手行禮,隻是迎著無數明亮含笑的目光,臉微微發燙。
“許詡,好樣的。”吳警官誇道。
“別看許詡個頭小,遇到大事,很有大將之風啊。”有人文縐縐的說。
“許詡,你救的是葉梓夕!”趙寒笑著說,“她經常接受采訪,上雜誌。”
許詡避開所有人的視線,老實答道:“隻是簡單的腕部出血急救,在座的每一位前輩都會比我做得更好。隻是我剛好遇到了。”
大家都笑了。說她是新人,已經很不容易。
許詡望著大家溫和的笑臉,忽然明白過來。
與刑警的工作相比,她做的,的確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他們是借這個機會,幫助她融入刑警隊。
許詡有點感動,紅著臉,沉默的坐下了。
這時姚檬笑著說:“我提議,中午大家一起吃飯,為許詡慶祝!”同時朝許詡遞了個眼色。許詡明白,她的意思是讓自己借這個機會,跟大家拉近關係。許詡朝她點點頭,說:“對,我請大家吃飯。”
大家都笑,說怎麽能讓你小姑娘破費,不過飯局倒是定下來。
**
上了一會兒班,許詡被局長召見了。
原來葉梓夕的錦旗和鮮花,竟然是直接送到局長這裏,然後轉交給她本人。
她是葉氏集團高管,本市商界名人,平時跟市長、各個政府機構關係都很好。能收到她的錦旗,局長覺得挺有麵子,著著實實的把許詡誇了一番。
見許詡半陣沒說幾句話,局長也不太在意,反而覺得這姑娘實在。笑眯眯的說:“你昨天沒說自己名字吧,但是她電話一來,我就知道是你。”
許詡點頭:“我的外貌特征比較明顯。”
局長一怔,忍俊不禁。
中午吃飯的地方,定在離警局不遠的小飯館。去的路上,大家三三兩兩,姚檬跟許詡手挽手。許詡有點不習慣,但看著她亮盈盈的親切的雙眼,就默默告訴自己要習慣。
姚檬問:“局長叫你去做什麽?是為救人的事誇你吧。”
許詡點頭。
姚檬嗔怪的看她一眼,小聲說:“你呀,怎麽不知道邀請局長中午一起來吃飯?”
許詡默然,完全沒想過。
這頓飯吃得很愉快。
許詡原先不知道,刑警隊的男人,也這麽貧這麽能侃,席間笑聲不斷。又有姚檬這樣賞心悅目的美女,張羅著給大家續水添飯,聊天的氣氛更加熱烈。
他們還聊起了季白。吳警官說,季隊三年沒回家了,這次必然好好放鬆,才會回來;趙寒說,局長專門囑咐了,最近任何案子不要打擾頭兒休假。還有人說,小許啊,跟著季隊要好好幹,這機會可不是誰都有的。
許詡頻頻點頭,心想季白在警隊的威望原來這麽高。
結賬的時候,許詡剛拿出錢包,就被人攔住,幾個大男人爭相掏錢。趙寒大聲說:“都別搶!頭兒說了,這頓他請。”
他喊了這一嗓子,大夥兒動作都停了。趙寒一邊掏錢包一邊說:“我剛給他發短信說在聚餐,他說記他的賬。”
大家“哦”了一聲,理所當然把錢包都收了。許詡剛想說還是我來吧,忽然感覺姚檬捏了捏自己的手。
轉頭一看,姚檬眼睛亮亮的,許詡有點不明白她是想表達什麽,但是也沒問。
                    

☆、紈絝登場
這個周末,霖市豔陽高照,暖烘烘的春風,像是急不可待的,要把城市每一寸輪廓都溫熱。
可市刑警隊的人,無暇享受這美麗的□。因為葉梓夕案發生後的三天,又發生了兩起刀片傷人事故。四起案件並案調查,由市刑警隊牽頭。
其實除了葉梓夕,其他人隻受了皮肉傷,有一個人,隻是手被劃了一道小口子,本人甚至沒想到報案。如果不是警察打電話到各個公園,都不會知道這一起。這一係列案件後果可以說比較輕微,也沒造成公眾恐慌。
但警局依然非常重視,局長特別要求加派警力,在各個公園進行蹲點、搜捕。
然而兩天過去了,一無所獲。因為罪犯不僅沒有留下任何線索,而且暫停作案了。
周日下午,許詡坐在刑警隊的會議室裏,對著滿白板的照片,蹙眉沉思。
季白因為在休假,局長指示他不必插手這樁案件;其他人都去追查了,姚檬也跟著師父吳警官外出了。許詡向隊裏提出,嚐試對罪犯進行畫像,所以她一直單獨在工作。
許詡手裏玩著根筆,盯著白板上的照片和地圖,嘴裏念念有詞。
瑞英公園、芳庭公園、朝陽公園、裕民公園……都在她住的那一區,是政府專門為CBD新區規劃的公園,而且多家金融集團自發出資,其中芳庭公園修建的美輪美奐,更被譽為CBD的標誌;
凶手用的裁紙刀很普通,網上十塊錢一大包,刀片多次組合成五角星形狀;
兩次把刀埋在草地裏,塗的綠漆也很普通。不過鑒證科同事發現,漆裏還有其他微量成分,一次混入了水,經鑒定就是取自本市江中;還有一次檢驗出很奇怪的多種成分,最後判定,居然是麻辣燙湯汁。最後追查出來,是市麵常見的一種底料配方,本市麻辣燙盛行,日銷量很大,根本無跡可尋;
四起案件的發生時間,也沒有規律,有工作日,有休息日;有上午、下午、傍晚。
許詡正想得出聲,忽然聽到身後一道溫婉的聲音:“許警官?”
是葉梓夕。
臨近傍晚,日光將空曠的辦公室塗成淺淺的蜜色。葉梓夕穿一套白色套裙,娉娉婷婷站在許詡麵前,臉上的笑容淺淡而親和。
其實上次,許詡並沒有認真注意她的樣子,隻記得是個挺瘦,但是挺沉穩的女人。血噴得滿地是,也沒亂了分寸,很配合她的急救。
現在麵對麵,許詡對她的容貌有了概念。
體態清瘦、眉眼細致。但因為目光極為清亮銳利,就顯出一種冷凜的氣質。
許詡點點頭,等她說話。
她微微一笑,握住了許詡的手:“許詡,我來是想當麵感謝你的救命之恩。謝謝!”她說得很慢,因為慢,所以顯得動情。
許詡也笑了,但是不太習慣跟人肢體接觸,將手抽回來:“不用謝。你的傷口好了?”
葉梓夕點頭,給她看了手腕上的傷痕。
“今晚有時間嗎?想請你吃個飯。”葉梓夕柔聲說。
許詡:“抱歉,沒時間。謝謝,我心領了。”
葉梓夕看著滿牆的照片,也知道她脫不開身,有些遺憾的將她的肩膀一搭:“那等忙完了這一段,一定要給我這個機會,請你吃飯。”
她的親昵動作,讓許詡再次不適應,微微用力掙開。葉梓夕凝視她片刻,笑了:“那我不打擾了,加油。”
許詡將她送到門口,又回到白板前沉思。過了一會兒,卻收到一條她發來的短信:“有人跟我要你的聯係方式,我沒給。想要見我的救命恩人,得讓他費點周折,對不對?”
許詡瞥了一眼,把手機一丟,繼續想案子。然後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到了飯點,卻有人送外賣到刑警隊,收貨人是許詡。點的是廣州酒樓的精致飯食。許詡以為是哥哥體貼自己,沒太在意。
結果這晚跟許雋打電話時,他卻說自己一下午在開會,哪有時間當二十四孝老哥。
許詡明白了:“是葉梓夕。”
許雋似乎很驚訝:“哪個葉梓夕?”
“那個葉梓夕。”
“嘖嘖嘖……她為什麽送外賣給你?”
許詡這才把前幾天救葉梓夕的事說了,許雋倒吸一口涼氣:“沒事吧你?”
許詡:“我當然沒事。”
“那葉梓夕呢?”
“當時的確挺嚴重,現在好了。”
許雋這才放心,又打趣說妹妹收到的第一個愛心便當,居然是女人送的。又說聽聞葉梓夕是出了名的知性美女,問許詡感官如何。許詡皺眉說自己忙得很,掛了電話。
誰知接下來兩天,葉梓夕竟然天天定了精致午餐晚餐,給許詡送來。外帶一大盒新鮮水果,足夠全刑警隊的人吃。
這下連局長都驚動了,午後還專程踱到刑警隊,吃了幾個山竹。
許詡不喜歡出風頭,打電話給葉梓夕。可葉梓夕溫柔卻強勢的說,看許詡工作太辛苦,聊表心意。而且已經定了一個月的飯和水果,不能退訂。
許詡一心想著案子,索性隨她去了。
可是案子還沒有突破性進展。
除了已有的幾處公園巡邏,隊裏打算開始逐個排查城市無業遊民、以及有犯罪記錄的高危人群。
許詡也決定,再去犯罪現場看一看。
***
工作日的下午,公園裏人很少,隻有幾個老人在下象棋。許詡走到當日葉梓夕受傷的湖畔草坪,卻見一個男人大刺刺的坐在陽光下,正衝她笑。
是那天陪著葉梓夕的男人,葉梓驍。
比起上次的休閑西裝,他今天穿了套灰白相間的運動服,襯得膚色更白,也更年輕。短短的黑發散落在額頭,修長的眼睛裏光澤流動,很漂亮,像雜誌明星。
“等了五天,終於等到你了。”他拍了拍身上的草,站起來走到許詡麵前,高大的身影瞬間將她籠罩住,“今晚我要跟你吃飯。”
許詡皺了皺眉,非常怪異的看他一眼:“不吃。請讓開。”然後就繞過他,盯著腳下的草地。
葉梓驍足足愣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無視了。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外形對於女性來說,挺有魅力。
因為考慮可能見到這個讓他感興趣的女人,今天出門前,他還特意收拾得齊整些。
雖然考慮到可能會被拒絕,但她剛才是什麽表情?沒有羞澀,沒有恍惚,沒有緊張,沒有遲疑。
完全沒有一個女人,麵對英俊男人的追求時,應有的正常反應。
葉梓驍不動聲色的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今天她穿了件黑色風衣,裏麵是白襯衣,倒顯出些玲瓏的曲線。隻是個頭真的很小,在他腳邊蹲下,很小一團。
這麽小一團,居然拒絕了他。
葉梓驍決定換個方式:“你在忙什麽?研究案情嗎?”
許詡看都沒看他一眼:“警察辦案,請你走開,不要妨礙。”然後就站起來,望著周圍的環境出神。
其實那天,許詡對葉梓驍還是有點印象的。因為他有點磨嘰,她實施急救措施時,他在旁邊唧唧歪歪了好幾句。
所以在她眼裏,目前的狀況是,一個羅嗦、自戀還有點傲慢的路人甲,突然冒出來,“要”跟她吃飯。
當然是無視他。
葉梓驍沉默片刻,轉身走了。許詡聽到他的腳步聲遠去,頓覺周圍清淨了。
在草地上轉了一圈,她感覺差不多了,打算離開去下一個公園。臨走時倒想起葉梓驍,又看一眼草坪,果然不在了,很好。
誰知剛往公園大門走了幾步,就聽到身後響起可疑的腳步聲。回頭一看,葉梓驍雙手插褲兜裏,不遠不近的跟著,一臉坦然。
”有事?“許詡耐著性子停步。
”我要跟你吃飯。”
”我拒絕。”
”哦。”
許詡不再看他,轉身往前走了幾步,可慢吞吞的腳步聲又跟了上來。回頭一看,他盯著她在笑,眼神玩味,隱有得意。
許詡從沒遇到過這麽死纏爛打的人,也無法理解他的思維模式。直接拒絕無用,她不喜歡廢話,於是繼續無視,快步出了公園,上了地鐵。
車廂裏人不多不少,許詡剛找了個角落站好,就看到葉梓驍出現在自己對麵。隔著一米的距離,他靠在車廂壁上,好整以暇的抄手盯著她。許詡漠然的看著窗外。
但周圍其他人就不像許詡這樣淡定了。
葉梓驍生得本就高大,長手長腳往那裏一站,占據了一大片地方。加之他長得太醒目,是那種囂張的漂亮,仿佛在顏色寡淡的車廂裏,唯有他活色生香。周圍所有人都不自覺的跟他保持了一點距離,幾個年輕女孩,也時不時的看他一眼。
然後,自然很快有人察覺,這個漂亮的年輕男人,一直盯著許詡。於是不少好奇的目光,都轉向了許詡。許詡的臉慢慢有點燙了,冷冷瞥一眼葉梓驍,一到站立刻下車。葉梓驍當然緊跟上去,望著匆匆人潮中,她冷漠但是暈紅的側臉,心情忽然變得十分的好。
這天後來,葉梓驍一直跟著她。許詡在公園轉悠,他就找個長椅坐下,看住她的身影,不離開自己的視線;許詡坐地鐵,他必然在大庭廣眾下脈脈含情望著她;許詡打車,他直接丟給司機一百元,坐在副駕,從後視鏡裏看著她。
一開始許詡被擾得焦躁,看他的眼光就像要殺人;也破天荒的一句話講N遍,讓他立刻消失。但葉梓驍翻來覆去就是一句話”我要跟你吃飯。”
許詡索性不再理他,專心看犯罪現場。
抵達第四個公園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公園已經閉園。許詡拿出工作證,讓工作人員給自己開門。葉梓驍剛想跟進去,許詡淡淡的對工作人員說:”我不認識這個人,不要放閑雜人員進來。”
工作人員看葉梓驍衣著氣度不凡,沒有硬攔,禮貌的請他離開。葉梓驍看著許詡一個小小的身影走進漆黑的小徑,語氣冷了幾分:”有點眼力嗎?她是我女朋友。”
工作人員剛一遲疑,許詡冷冰冰的聲音已經傳來:”如果放他進來,你們兩個人都是妨礙公務。”
結果葉梓驍還是被攔在外頭。
公園很大,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許詡的身影早不見了。工作人員好奇的打量他:”這位警官真是你女朋友?“
葉梓驍淡淡答:”早晚會是。”
工作人員笑了,葉梓驍丟給他一包煙,兩人閑聊了一會兒,葉梓驍就在門口找了個長椅坐下。
等許詡從公園門口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工作人員朝自己擠眉弄眼。循著視線望過去,葉梓驍坐在幾步遠外的長椅上,頭靠著椅背,眼睛閉著,一動不動,隻有胸膛平穩起伏著。
水洗般的月色,灑滿褐色長椅。這讓葉梓驍看起來像一尊沉睡的雕像,線條柔和,輪廓俊美。許詡因為對案子有了些新想法,心情還不錯,此刻看著他安靜的睡顏,倒沒有白天那麽討厭了。
”警官,現在天氣涼,這麽睡會感冒的,是不是趕緊把他叫醒啊。”工作人員說。
許詡看他一眼:”再見。”然後頭也不回的走向地鐵站。
她的身影剛一走遠,葉梓驍就睜開眼站起來,盯著她離開的方向,不吭聲。這個女人,還真是半點不心軟。她不是警察嗎,就算是看到陌生人露宿街頭,也該有點憐憫心吧?
無視工作人員戲謔的眼神,葉梓驍將外套一攏,身子微微一縮,還真是……好冷!                    

☆、外熱內冷
第二天葉梓驍真的感冒了,一早上打噴嚏,頭暈沉沉的。到公司之後,臉色自然不太好。
底下的人見小太子爺今天臉色不豫,都知趣的沒有上前。葉梓驍落得清靜,在辦公室裏蒙頭睡了一上午,中午倒是神清氣爽了。
說起來,整個公司的人,都有點吃不準葉梓驍的性子。
葉氏家族創建隆西集團,旗下設隆西建設、隆西運輸、隆西電子等子公司。現任集團董事長兼總裁是葉瀾遠。葉梓驍是他最小的兒子,去年剛從國外留學歸來,空降為隆西電子CEO。
葉梓驍跟誰都很隨便,也沒架子,看到樓道裏的清潔大媽都笑著說你好;但工作起來又頗為強勢,要是有人工作表現達不到他的要求?辭退!
秘書說不行啊葉總,這人是你大哥的高中同學,那人是董事長當年的秘書。葉梓驍說,行,我知道了。
然後該怎麽辦怎麽辦。誰打電話來求情都不行,為此父親葉瀾遠還發過一次脾氣。說我們是家族企業,盤根錯節,你這樣會動搖根基。葉梓驍說,爸,你知道國內大多數家族企業怎麽死的嗎?老死的。隆西電子你既然給了我,我想怎麽辦,就怎麽辦。
公司業務上,他也是冒進風格。巨資引進國外一些技術項目,有大賺的,也有賠得死去活來的。不過一年下來,還是賺多虧少,算是在顛簸中螺旋式上升。
因為年齡差別挺大,年少又出國,哥哥姐姐們跟他的關係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倒是堂姐葉梓夕跟他在國外一起留學過幾年,很合得來。
這天中午,葉梓驍懶洋洋的吃了秘書準備的病號餐,葉梓夕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昨天去堵人家,後果如何?”葉梓夕每個字都像在笑。
葉梓驍挑挑眉:“你說的是‘後果’,不是‘結果’。你早料到我會被她摧殘?恭喜你,猜中了,她看都懶得看我一眼。”
梓夕笑了一陣,認真的說:“她跟你以前的幾個女朋友完全不同。”
葉梓驍:“是不同。”
梓夕就沒再提這茬了,正想問他財務上的事,葉梓驍卻又說:“給我支個招啊,她不是天天吃你送你的飯菜嗎?”
梓夕笑:“那不一樣,你對她有企圖。”
“你忍心讓救命恩人,錯過我這樣的好男人嗎?”
梓夕失笑,想了想答,“我給你指條明路吧。許詡有個哥哥,開了家會計師事務所。你見過的,上次來集團競標。”
葉梓驍想了想:“許雋?”
“嗯。”
葉梓驍:“集團確定聘請他了嗎?”
“□不離十吧。”葉梓夕答,“他的事務所是整個西南最好的。”
葉梓驍忽然笑了:“許雋我有印象,是個人精,居然有個這麽古怪的妹妹。”
葉梓夕隻是笑笑。
等掛了電話,他想了想,叫來秘書:“聽說有家會計師事務所,正在跟集團談合作,挺不錯的。你把負責人給我約來,我請他吃飯。咱們公司的賬,也該理一理了。”
***
之後幾天,葉梓驍都沒去堵許詡。不過,許詡也沒想起他的存在。
周一一早,刑警隊召開會議,再次討論公園案的偵破方向。下麵各區分局的骨幹,也列席參加。
陽光很好,映得實木大圓桌光澤柔潤。但每個人的表情卻很嚴肅。局長已有命令,五天之內,必須抓到這名罪犯。隻是大家討論了半個小時,依然沒有定論。
有人認為,這名罪犯對公園環境很熟悉,很可能就是公園工作人員。可是根據前期篩查結果,並沒有發現嫌疑犯;
也有人提出,此人實施作案是在CBD附近的公園,具有明顯的仇富心理,應該重點排查城市無業遊民和低收入者。但這個提議,無異於大海撈針;
還有人說,現場的五角星具有代表意義。罪犯極可能是在模仿國外的犯罪方式,有可能是迷戀犯罪小說的問題青少年的惡作劇;
更有人說,CBD是高智商人群聚集地,也許是某位承受不了壓力的白領,做出的報複社會的行為。
眾說紛紜,似是而非。
這種重要工作會議,許詡和姚檬按慣例是列席。兩人就坐在圓桌最不起眼的兩個位置,許詡埋頭做會議記錄,姚檬也聽得十分認真。
不過副局長兼刑警隊長劉誌勳,思維很是開放,和藹的對兩個姑娘說:“小姚、小許有什麽意見,也可以發表一下。”
姚檬的臉微微有點紅,說:“劉局、各位同事,大家說得都很有道理,讓我受益匪淺,也觸動了我的一些想法。我想補充三點,說得不對,請大家批評指正:
一、這名罪犯,年紀應該不大,不會超過25歲;
二、具有一定的反社會人格特點。這種人往往在生活中比較失敗,不太可能是CBD精英。可以重點搜捕無業遊民、或者低收入工作人員;
三、罪犯已經有三天沒作案,我想他很快會下手。但他很可能把作案地點轉移。因為他的目標明顯是CBD精英,所以可以預測他的犯案地點:地鐵的監控設施好,他不太可能下手,寫字樓自然也不行。更適合他的,是貫穿於CBD地區的班車、公交。這些線路並不多,建議增派警力,也許可以來個甕中捉鱉。“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頻頻點頭,尤其是第三點,劉局和她的師父吳警官都笑了。吳警官說:“今早我跟劉局通電話時,也考慮到這點可能性,正準備今天加派人手。”
劉局:“小姚能想到這一點,很不錯。”
姚檬麵色沉肅的坐下來,隻是臉頰更紅了。許詡這幾天並沒有像她一樣,整天在外蹲點,聽到她的意見,雖然跟自己想的方向不太一樣,但也覺得有道理。
“小許有意見嗎?”劉局說。
所有人都看過來。
原本兩個女孩報到時,大家都更關注姚檬,對許詡的印象,就是個瘦小、沉默、內向的女孩。當然,還有點怪。
不過這幾天許詡可謂大出風頭。不僅救了名人葉梓夕,整個刑警隊的人還沾她的光,吃了一星期進口水果。
許詡點點頭:“我有意見。”站起來,翻開了手上的筆記本。
許詡昨晚連夜撰寫了詳細的報告,關於對這次案件的分析,今天一早發給季白。但是季白隻回複了兩個字:“已閱。”
後來許詡給趙寒看了,趙寒很是讚許,也勸她:“你明天開會的時候,不光要說結論,也要說推理過程。而且要說慢點,不然你這一套心理分析,聽起來挺玄,不好理解。”
許詡從善如流,今天準備了詳細的分析過程。
“我是從犯罪現場、受害人行為、罪犯行為三個方麵進行分析,同時考慮了作案時間、作案工具、作案動機,參考近年來危害公共安全罪行的數據……”根據趙寒的建議,她說的語速較慢。
劉局掃一眼牆上的掛鍾,微笑:“小許,直接說結論吧。”
許詡答“是。”合上筆記本,微一沉吟,開口:
“一、罪犯是男性,18-25歲之間,文化程度高中;
二、他在CBD工作,是一名保安;
三、他的工作業績不好,過去半年內,工作上遭受嚴厲處分;他上周六上午不值班。
四、性格較為易怒,少年時應當有過違法違規行為,至少被學校嚴重處分過;年少時曾經遭遇較大變故,如家道中落、父母離異;沒有,或者隻有過很表麵的戀愛關係。”
她一說完,大家都安靜下來,好半天都沒人說話。最後姚檬的師父、吳警官問:“所以我們要找的,是一個18-25歲、高中學曆、半年內受過處分、上周六不值班的CBD單身保安?。”
許詡:“是的。”她又臉紅了,蒼白的皮膚薄得像是被胭脂浸透。可那雙眼還是那樣沉寂,讓人沒來由心頭一凜。
劉局笑了,溫和中帶著嚴肅:“小許,你說一下分析過程。”
***
霖市忙得如火如荼,季白卻過得十分悠閑自在。這天傍晚的時候,他正跟舒航幾個,在郊外釣魚。剛在船頭甲板坐下,手機就響了,來了短信。
是下麵東區分局的一名年輕刑警小鄭:“季隊,今天到市局開會,受益匪淺,您真是名師出高徒。”
季白平時經常跑基層,跟下麵的刑警都很熟。剛想回複,手中魚竿一沉,咬餌了。
等他把一條大魚拾掇完畢,再拿起手機一看,就這麽一會兒,多了四五條短信。
西區老趙:“季隊,還不知道你收了徒弟,很不錯。恭喜。”
東區小徐:“白哥,今天你徒弟露了一手,可是把我們大夥兒都震住了!太讚了!”
“季隊,什麽時候也收我做徒弟吧?”
“老季,可把我嫉妒死了,你手底又多一員猛將!關鍵還是女的!”
……
“三哥,看什麽呢這麽入神?”旁邊有人問。
季白不答,也不打電話問許詡發生了什麽事。而是給來短信的人,一一回複:
“許詡經驗少,看在我的麵子上,多擔待。”
***
第二天天黑的時候,許詡對著電腦,發呆。
辦公室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連續幾日的搜查,劉局特許大家今天回家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按時報道。趙寒收拾好東西,走過來低聲說:“許詡,先回家休息吧。”
許詡慢慢的抬頭,看他一眼,又慢慢的將目光移回電腦屏幕。沒說話,隻慢慢的揮了揮手右手,示意再見。
趙寒看著她被電腦光芒覆蓋的蒼白側臉,暗歎口氣,走了。過了一會兒,對麵的姚檬也背著包站起來,她的目光透著憐惜:“許詡,回家吧,你都在這裏耗一天一夜了。分析錯了、抓不到嫌疑犯,又不是你的錯。誰都可能出錯。”
回答她的,是許詡微不可聞“嗯”了一聲。
姚檬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她紋絲不動。姚檬隻好也走了。等出了警局,姚檬心念一動,拿出手機,撥通了季白的電話。
“季隊,是我,小姚。沒其他事……隻是……是許詡的事。她情緒比較低落,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我想她現在需要鼓勵……對,是案子的事,你在休假還不知道吧?她做了些比較大膽的推論,劉局決定按她的思路去偵查,派出了大批警力,但是沒有找到嫌犯,推論錯了,白幹了一天……”
***
許詡對自己的結論是有信心的,她想不明白,哪裏出了錯。
過去的三十多個小時,警方按照她的描述,對CBD的保安進行了大規模排查。最後找出了24個可疑人。
然後她跟著經驗豐富的老刑警,親自見了這些人。
答案是沒有。沒有一個人是嫌疑犯。
一是沒在他們的住所,找到任何有疑點的證據,譬如刀片、現場照片等;二是其中大多數人能提供不在場證明;三是即使有幾個人不能提供時間證人,許詡和老刑警審問過後,都認為對方心態平和,沒有犯罪動機。
刑警隊累得人仰馬翻,一無所獲。劉局說,這次是他決定偵緝方向,他來向局長匯報解釋。大家也沒有怨言,更沒人追究許詡的錯。
但許詡一直沉默著,回辦公室後,隻埋頭一遍遍核對自己的數據、分析過程。
夜色漸深,整幢大樓仿佛都陷入了深黑的寂靜。
許詡的眼睛已經有點花了,大腦似乎也暈沉沉的開始抗議。但今天的失敗,就像一塊僵硬過期的麵包,卡在喉嚨,上不來,下不去。
往桌上一趴,她決定小寐片刻再戰。
隻是明明很累,卻睡得很淺,那些嫌疑人的臉,還有幾個案發現場的畫麵,自動在腦海中閃過。迷迷糊糊間,聽見電話鈴聲,像是從夢中傳來,持續不斷的響著,一直響著。
許詡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睜開模糊的雙眼。
是辦公桌上的座機。來電顯示號碼是季白。
許詡看一眼牆上的鍾,十二點了。
看來是為案子的事情來的。
責罵嗎?那也是正常反應。
許詡接起:“季隊。”
季白的聲音涼涼的:“麵壁思過呢?”
許詡默然,的確在麵壁思過。
“是。我想搞清楚,哪裏錯了。”
他淡淡的說:“誰判定是你錯了?我說了嗎?你就這麽迫不及待認錯?”
許詡微微一怔,就聽他說:“現在向我匯報你的分析過程。”
“郵件裏都有。”
季白停頓片刻,那頭傳來鼠標的響動。然後許詡就聽到他不緊不慢的說:“你是說這個三萬字、十二個圖表,十七個附件的報告?我要你聽你口述。”
許詡皺眉:“為什麽?”數字化的東西,比語言更加精準。
“任何事,一分鍾內都能講清楚,如果講不清,隻說明沒有徹底想清楚。鑒於你太擅長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我給你兩分鍾。”                    

☆、狹路相逢
第八章
春天的北京,天空時常呈現明顯的淡灰色,霧霾像幹燥的暗紗籠罩天際。
季白十分閑適的坐在自家庭院的白色躺椅上,手邊一壺清茶,麵前是一片幽靜的水池。水邊的桃樹,開了滿滿一樹的花。草地上落著零星花瓣,傳來清淡香氣。
他啜了口茶,閉上眼,耳邊隻有許詡的聲音。那聲音沉靜如水,倒讓眼前的夜色,顯得更靜了。
許詡這邊,卻是被季白的一句“我給你兩分鍾”,激起了些許好勝之心。淡淡答一句“好”,暗暗醞釀,進入全神貫注的戰鬥狀態。
“首先,按照統計數據,過去十年,我國危害公共安全的罪犯,98.9%為男性,96.6%為高中及以下學曆,所以基本可以判定罪犯為男性、文化程度不高。”
“嗯。”季白偏頭點了根煙,“繼續。”
“其次,罪犯的目標很明確。
如果他要報複的是普通人,霖市麵積更大、人流量更高的公園,還有三個。在這些公園犯案,我們追查的難度會更大。但罪犯沒有選擇這些公園,而是冒更大風險,選擇離CBD更近的幾個公園犯案。
這些公園是政府規劃、CBD的一些金融集團捐贈修建的。平時也會有一些普通市民,但遊客大多是CBD附近住戶,非富即貴。在市民心中,這些公園是CBD的象征。
這可以反映兩點:一是罪犯對這片區域很熟悉,很可能在這一片區域工作生活;二,他是在特定範圍內、傷害隨機對象,要宣泄的感情也很明顯,對這個城市高收入人群的報複,甚至說,對CBD的報複。”
季白無聲的笑了,語氣卻淡淡的:“那為什麽不是無業遊民?被開除的公司白領?一定是保安?”
許詡答:“無業遊民中,或許有人痛恨整個社會,但不會單單對CBD仇恨,他們沒有深入了解的機會。你不會痛恨你幾乎不了解、甚至遙不可及的東西。而且CBD的無業遊民,本來就非常少;
被開除的公司白領,更可能去報複他供職的公司或者某個人,但不會痛恨這個階層——因為他本來就是這個階層,怎麽會痛恨自己?
最符合罪犯描述的,是那些對於CBD的繁華和財富,可望而不可及的人,也就是在CBD工作的低收入工作者。
一定是近期工作上的某次大的挫折,增強了他的挫敗感和對CBD財富的仇視,所以他才開始犯案。
而且,對於一個心有不甘的年輕男孩來說,在所有低收入工作中,保安是相對體麵的。
此外,罪犯的作案時間非常零散,說明他的上班時間也是不規律的。CBD保安的上班時間,就是三班倒。”
季白問:“所以你推斷他周六上午不上班,也是根據作案時間?”
許詡答:“是。周六下午發生了一起傷人案,因為周末人流量很大,刀片不可能是周五埋下的,隻可能是在周六上午或者中午埋下的。”
季白沒說她對,也沒說不對,反而蹙眉念到報告上另一行字:“性格較為易怒,少年時應當有過違法違規行為,至少被學校嚴重處分過;年少時曾經遭遇較大變故,譬如家道中落,父母離異;沒有,或者隻有過很表麵的戀愛關係……這些亂七八糟的是什麽?”
“是‘反社會型人格’罪犯的基本特點。”她抬頭看著白版上數張刀片的照片,慢慢說道:“,至於罪犯沒有戀愛關係……因為我有感覺,他雖然具有不錯的觀察力和判斷力,有點小聰明,但心態並不成熟……裁紙刀組成五角星,澆上江水、甚至澆上麻辣燙湯汁,更像是鬱鬱不得誌的少年的報複,不高明,也比較衝動。”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季白先開口:“說完了嗎?”
“說完了。”許詡看一眼表,補充,“1分58秒。”
盡管她的語氣很淡定,略顯倨傲,呼吸卻明顯加重了。
緊張了?季白微闔著眼,吸了口煙。
這幾天,兩人通過幾個電話,許詡給他的印象,就是個優秀的女書呆子,一個值得雕琢的徒弟和下屬。如此而已。
但是此刻,伴隨著耳畔清晰得像線一樣的呼吸聲,她的形象,忽然變得鮮活起來:短短的頭發,小小的臉,膚色蒼白,表情嚴肅。她毫無疑問是聰明、孤傲而倔強的,但也有年輕女孩未褪的稚嫩。
是的,對於經常直麵腐朽人性和淋漓鮮血的刑警職業來說,這個女孩,太有才華,但也太稚嫩了。
於是季白毫不猶豫的開始正式打擊她:“許詡,你是不是習慣這樣天馬行空,憑所謂的‘感覺’去猜測辦案?”
許詡當即就皺了眉,硬邦邦的答:“如果你把行為分析理解為‘猜測’,那我無話可說。”
季白嗤笑:“你還不服氣?”
“抱歉,我不服氣。”
“那為什麽沒抓到嫌疑犯?”季白冷聲問。
許詡答不出來。
兩人都沒說話,隻有電話裏,對方隱約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許詡淡淡的問:“還有事嗎?沒有我掛了。”
季白:“你急什麽?”
許詡心頭,陡然升起極罕見的焦躁感。
卻聽他說:“為什麽找不到嫌疑犯?很簡單。假設你的結論是對的,自然是偵查過程出了問題——發生了某種無法預知的偏差,讓罪犯躲過了我們的搜捕。”
許詡一怔,聽他繼續說道:“聽好:明天讓趙寒帶著你再查一遍。你自己去看、去查、去見每一個人,必須親力親為,而不是躲在辦公室裏分析。
罪犯肯定就在你們已經見過的人裏。既然你這麽了解他,就算沒有證據,當他站到你麵前,你也得把他給我認出來。
我明天下午回霖市。後天一早,我要聽到你新的匯報。”
許詡很難得的愣住了。
直到現在,她才確認,季白竟然是支持她的。
他說出“就算沒有證據,當他站到你麵前,你也能認出來”這樣的話,也讓她頗覺意外。
因為類似的話,許詡的導師、全國知名犯罪心理學教授崔亦華,私下裏也對她說過:“一個真正優秀的犯罪心理畫像人員,即使還沒找到直接證據,也能將嫌疑犯看穿。”但這種話,教授絕不會公開去說,因為會顯得太絕對,太主觀,近乎理想狀態,甚至連教授,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做到。
而季白作為一個非犯罪心理專業畢業的警察,在聽了她的匯報後,就能說出同樣的話,隻能說明他的洞察力和理解力驚人——他是真的理解了,她到底在做什麽。
對於許詡這樣一個喜歡分析思考的人,思想上的共鳴,是比實質嘉獎,更能激烈她的東西。所以盡管之前季白咄咄逼人,但她一向粗神經,也不會太在意。反倒是他此刻對犯罪心理學的深刻理解,以及他極為大膽的信任,讓她隱隱興奮,又夾雜著感動。
“謝謝。”她頓了頓,“我……”
季白聽得出她聲音裏的動容,以為她要說點什麽感謝他的賞識,誰知她默了片刻,隻又鄭重而單調重複兩個字:“謝謝。”
還真是不善言辭……季白無聲失笑:“行了。掛了,早點睡。”
***
第二天一早,許詡到了警局,就叫上趙寒準備開工。這時兩人收到季白的一條短信,讓他們從CBD公園的工作人員開始排查,因為公園的工作性質與保安類似,也是三班倒。
許詡對這條指令是不認同的:公園保安與CBD寫字樓保安,工作環境有很大差別。他們不會頻繁受到眼前貧富差距的刺激。
趙寒也說,一開始就排查過案發公園的保安,沒有找到嫌疑人。
但是季白堅持。他隻說了一條:“罪犯犯案四次,一次也沒有被探頭拍到。”
言下之意,罪犯應該很熟悉公園的安保係統。而四個公園,都是統一規劃修建的。
於是許詡的行為分析,與季白的邏輯推理產生了矛盾。結果自然要按照季大隊長的意見先來。
雖然許詡不同意季白的想法,但執行命令,卻是一絲不苟。到這天傍晚的時候,許詡跟趙寒已經見完了三個案發公園的全部保安,依然沒有找到嫌疑人。
最後,他們到了第一起案發的“瑞英公園”。這裏離CBD是最遠的,所以也是最後排查的。
日落時分,許詡和趙寒坐在保安隊長的辦公室裏。辦公室在一排平房裏,四十多個監控電視,安裝在一麵牆上。
保安隊長姓丁,中等個頭,四十餘歲,麵相和善,言談間也很成熟老練。非常配合的拿來了所有員工履曆。
結果依然是沒有。
公園一共30名保安,上周六上午不當值的一共有18人,其中又有8人滿足年齡和學曆要求。但這些人裏,沒有近期受過嚴重處分的。
許詡提出要見所有人,丁隊長卻為了難:“這會兒隻有值班的在,其他人指不定去哪兒玩了。您看能不能明天一早?我通知所有人過來。”
許詡和趙寒走出隊長辦公室,這時天已經全黑了,星光像碎玉,靜謐的點綴夜空。兩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頗有些疲憊。
“明天開始排查CBD保安吧。”趙寒說,“季隊今天下午的,明天應該來上班了。”
許詡卻沒說話。她一直在腦子裏想季白昨晚的話。
他說:發生了某種無法預知的偏差,讓罪犯躲過了我們的搜捕。
如果罪犯真的用某種方式隱瞞了真實信息,她原來製定的篩選條件,豈不是都不可靠了?
季白還說:就算沒有任何證據,當他站到你麵前,你也得把他給我認出來。
沒有任何證據,沒有任何標準。隻有那個人的樣子……
許詡霍的站起來,又衝向隊長的辦公室。趙寒跟在後頭:“許詡,你去幹什麽?”
許詡不答,隻推開門,走到隊長麵前。丁隊長看到他們去而複返,十分驚訝:“還有事嗎,警官?”
許詡點頭,沉吟片刻,開口:“我們要找的人,個頭不高、體型偏瘦、中上相貌。
他很注重衣著外貌,會花不少錢購買衣物。但是他的打扮,總會讓人覺得莫名的不舒服;
他很喜歡表現,但是他說的話,總讓人覺得不切實際;
他不太合群,沒有一個同事跟他關係親近;
他脾氣不好,會突然發怒,接受不了批評,他不能很好的理解別人的話,跟他講話總是有種‘他聽不進去’的感覺;
他會向同事炫耀,自己的家庭環境曾經很好……”
丁隊長一開始聽得愣愣的,聽到後頭,臉色卻慢慢變了。
許詡看著他的表情,心頭湧起喜悅,麵色卻更加沉肅:“是誰?”
趙寒雖然不太明白,但看到兩人表情,也反應過來,拿起桌上的簡曆翻看。
“楊宇?”隊長非常詫異,“你認識楊宇?”
趙寒立刻翻到他的簡曆,蹙眉:“可是他的簡曆上寫,上個月因為工作表現突出受到嘉獎,發了獎金500元。而且他上周六上午在值班。”
許詡接過楊宇的簡曆,掃了一眼,抬頭:“他是因為什麽事情受到嘉獎?”
丁隊長也緊張起來:“嘉獎……就是你們調查的刀片案。有遊客被長凳上的刀片劃傷,他第一個發現,幫助救治……其實他平時工作表現很一般,但是因為這件事,園長表揚了他……”
許詡和趙寒臉色都變了,許詡打斷他:“他上周六是否跟人換班了?”
丁隊長:“等等……我問問。”說完撥通了一個電話,問了幾句,臉色遲疑:“他是跟人換班了,換成了晚班。”
“許詡。”趙寒已經有點抑不住的興奮起來,指著簡曆上的一行,“他四個月前,在CBD一家投行當過保安。”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篤定和振奮。
CBD投行保安,薪水自然比公園保安高。有什麽原因讓他換工作呢?犯了錯被辭退的可能性更大。
至於履曆上沒記載?很正常,現在一般公司遇到問題員工,隻要沒有造成太嚴重損失和影響,大多希望對方走人即可,不會記入簡曆,趕盡殺絕。
這就是季白說的“不可預知的因素”?嫌疑人半年內換了工作,所以隱瞞了過錯;而“刀片案”反而讓他受到嘉獎。他又跟人換班,因此在上一輪排查裏,被漏掉了!
“他現在人在哪裏?”趙寒沉聲問。
丁隊長的麵色變得古怪:“他今天一早跟我提辭職,我讓他晚上來找我,準備跟他談話。”抬頭看了眼鍾:“約的八點。”
許詡和趙寒都看過去,七點半。
趙寒拿出手機,剛想往局裏打電話,手機卻先響了。接起說了兩句,趙寒臉色變了:“我們就在瑞英公園,目標很快會出現,請求立刻增援……”
掛了電話,他看一眼隊長,壓低聲音對許詡說:“剛老吳來電話,隊裏從監控錄像中排查出一名犯罪嫌疑人,在多個公園門口出現,時段也符合作案時間,就是楊宇!”這幾天,隊裏一直派專人,排查這一個多星期來,幾個公園數量龐大的監控錄像。沒想到今天有了收獲,而且跟許詡的推斷不謀而合!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響起腳步聲。
“丁哥,吃飯了沒?”
房門本就半掩著,一個麵相白淨、細眉細眼的小夥子推門進來,中等個頭,上身穿著黑色皮夾克,□穿著保安的深藍色長褲。廉價花式襯衣整齊紮在褲腰裏,非常的紮眼。
                    
☆、神探辣手
夜色已深,微風從敞開的窗戶,輕拂進來。這個位置在公園一角,很安靜,隻有屋內的電視聲。
八目相對的一瞬間,大家都沒有說話。
小夥子神色一怔。
隻一眼,他就看到保安隊長又青又白的臉色,也看到趙寒腰間露出的槍套。他的臉色頓時變得很複雜:憤怒、驚惶、得意……混雜在一起,令那張原本還算秀氣的臉,變得戾氣十足。
這下連趙寒都能確定——是他!一定是他!
然而楊宇反應也快,猛的轉身,奪門而出。
“站住!”趙寒怒喝一聲,也追了出去。
走廊裏急促的腳步聲瞬間遠去,丁隊長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許詡也沒動,隻看一眼他們離開的方向,轉頭對丁隊長說:“馬上讓你的人,守住公園所有出口。如果發現他,不要近身,隻報告位置。小心,他有刀。”
丁隊長聽到她一番話不急不緩,字字清晰,頓時也冷靜下來,立刻拿起對講機,大聲呼喝著手下。
許詡又撥通手機:“吳警官,我是許詡,你們到哪裏了?”得知附近的片警已經抽調過來,三分鍾內就能將公園包抄,許詡放下心來——他跑不掉了。
掛了電話,丁隊長瞪大眼睛望著她。這名熱心的保安隊長,臉上的表情是憤慨和毅然的:“警官,現在怎麽辦?”
許詡拿出包裏的警棍,沉聲說:“出去看看。”
***
盡管夜色依舊深沉,可諾大的公園,明顯不再平靜。所有的燈全部打開,樹林愈發森然,路麵暗白一片。急促的腳步聲忽遠忽近,手電筒的光柱晃來晃去。聞訊而來的保安們,高低起伏呼喝著:“李哥,那裏好像有人!”“這邊!二球你在哪裏?”
混亂的動靜中,兩人站在屋外的空曠處,丁隊長一顆心怦怦的跳。他轉頭一看,許詡拎著警棍,盯著不遠處幽黑的樹林,半點不急的樣子。
盡管許詡看起來很瘦弱,現在在丁隊長心裏,她就是個“神人”。他忍不住好奇又敬佩的問:“警官,你是怎麽知道楊宇平時是什麽樣的?”
許詡不答反問:“楊宇住在哪裏?幾個人住?”
丁隊長往前方一指:“宿舍在那邊。我們是兩人間,他那間現在隻有他,另一個人回老家探親了。”
“叫幾個人守住宿舍。”許詡立刻說。
楊宇不笨,如果他逃不出去,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將證據毀掉。他的作案工具,很可能藏在宿舍裏。
丁隊長立刻通過對講機下達命令,這時裏頭卻傳來一陣劈啪聲,有個焦急的聲音喊道:“丁哥!我們發現他了!”丁隊長頓時緊繃:“在哪裏?”
“他往宿舍方向跑了!我們隻有兩個人,丁哥,你快來!”
丁隊長提著一根粗木棍,就往前跑。許詡快步跟上。但她的體能成績向來是勉強及格,剛跑了幾步,人高馬大的丁隊長已經把她甩出一截。也許是太激動了,丁隊長完全沒注意到她,瞬間就拐了個彎,跑得沒影了。隻有他的聲音還隨風傳來:“在哪裏在哪裏?我來了……”
等許詡追到拐彎處,卻隻見兩排低矮的植被間,一條窄窄的狹長的路。這裏沒有燈,光線很暗,遠處樹影婆娑,看不到宿舍的位置。而丁隊長已經跑遠了,一時間小徑上竟是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許詡索性不跑了,提著警棍,沿著小徑,警惕的往前搜尋。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有人不經意踩到了樹葉枯枝,喀嚓輕響。
就在身後,很近很近。然後立刻又沒了聲。
饒是許詡向來沉穩,此刻也難免心怦怦的加速。她握緊手裏的警棍,視線緩緩下移。隻見月光稀疏的路麵上,自己的影子模糊而瘦小。而另一道高大的投影,正從背後,緩緩將她的影子覆蓋住……
就在許詡全身緊繃的時候,一陣淩亂的腳步聲,迅速由遠及近,同時伴隨的,還有趙寒一聲厲喝:“站住!”
許詡拎起警棍就向後掄去!轉身之際,便看到楊宇猙獰緊繃的臉,他手中刀光一閃,向她疾刺過來!
轉瞬間,她的警棍已經紮紮實實,擊打在楊宇的胸口。雖然她力氣不大,但這全力一擊,普通人也是吃不消的。那楊宇悶哼一聲,手裏的匕首已經叮當落地。
然而楊宇反應也是很快,反手一把抓住警棍,猛的一扯,力氣大得驚人。許詡手掌吃痛,警棍脫手,毫不遲疑轉身就跑。
楊宇一把抓住許詡的衣領,結實的手臂一攔,已經將她勒住了,同時從口袋裏摸出另一把刀,顫抖著抵住了許詡的脖子。
等趙寒氣喘籲籲的趕到時,就看到楊宇正勒住許詡,把她一步步往身後暗黑的小樹林拖。趙寒簡直怒火萬丈:“放開她!”
這時丁隊長也帶著三四個保安跑到趙寒身後,看到眼前的一幕,麵麵相覷。
“我……我要一輛車!”楊宇站住了,梗著脖子答道,“警察全都走!馬上走!我安全離開霖市就放了她!不許跟著!不然我就捅了她!”
趙寒臉色鐵青,周圍手電的光芒,能夠讓他看清:楊宇雙眼通紅、麵如死灰,持刀的手,更是不停發抖,仿佛隨時都會在許詡纖細的脖子上,劃一道口子。
而許詡個頭本來就小,此時被他胡亂箍在懷裏,整張臉被他的胳膊擋住大半,看不清表情。
趙寒深吸一口氣,朝楊宇說:“你別衝動。先放下刀。如果誤傷了她,你的罪行就嚴重了。”
身後的保安越聚越多,丁隊長看著也急了,喊道:“楊宇!你別衝動,一失足成千古恨!放了警官!”
其他保安也說:“是啊楊宇,莫衝動啊!”
可楊宇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語言已經有些混亂:“車呢!我要車!我要走!”看著他晃動的刀尖,趙寒的心提到嗓子眼。放楊宇走是不可能的,可是現在許詡在他手裏,怎麽辦?
就在這時,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不可能。”
眾人一驚,楊宇也愣住了,因為聲音正是從他懷裏發出的。他下意識側頭看去,就看到女人秀秀氣氣一張臉,蒼白瘦弱。可她的眼睛格外的黑,黑得滲人,那冷酷至極的眼神,叫他心頭一震。
“你說什麽?”他低吼著,刀尖已經抵上她的脖子。
許詡盯著他:“沒有車,更不可能放你走。沒有任何談的餘地,想都不要想。”
楊宇完全沒料到人質會這麽囂張,他呆住了,周圍其他人也全愣住了。
許詡:“你立刻放下刀,否則我的同事會將你擊斃。楊宇,你隻是想給那些人一點教訓,難道你要為了這件事死掉?”
她的話讓楊宇心頭一驚:難道他要為這個事情死了嗎?他的確隻是想報複一下而已!
隻聽許詡繼續說:“你之前犯了錯,是會坐幾年牢,情節並不嚴重。但如果挾持過我,那就不一樣了,你就算逃出去,一輩子都是通緝犯。通緝令全國發布,你的父母、鄰居也會看到。那時候他們會說,楊宇果然沒用,跟他爸爸一樣……”
楊宇全身都僵住了:“你……你……”卻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許詡瞥他一眼,又說:“現在放了我,一切還可以挽回,知道的人也不多。你還可以東山再起。兩相比較,你是聰明人,還有什麽可猶豫的?把刀放下。”
楊宇臉色變了又變,喘著粗氣,不說話,也不動。許詡的聲音非常穩:“把刀放下。還在想什麽?”
楊宇手一抖,麵如死灰,持刀的手緩緩的往下放。趙寒鬆了口氣,周圍的保安更是看得心驚膽戰。
許詡雖然嚴詞厲色,但手心亦是浸出了層層的汗。她知道,楊宇此刻心情還在激烈鬥爭,必須等他完全放開自己,才算脫險。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急促、密集而模糊的警鈴聲,突兀的從夜色中傳來。
是警車。
許詡暗叫一聲不好,楊宇渾身一抖,臉上閃現猶豫痛苦的神色,重新提起匕首,對準了她:“你是什麽人?你說的話算數嗎?真的隻有幾年?你怎麽知道我爸爸……不行,我不能坐牢,我不能坐牢!車!我要車!不然我跟她、跟她同歸於盡!”
身旁的男人呼吸粗重得像瀕死的牛;眼前是一張張驚懼的臉。而不遠處,已經能看到閃爍的警燈。
刀鋒微不可聞的擦過冰冷的脖子,許詡定了定神,剛要再次開口,忽然瞥見,趙寒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亮光。
背後有人。
這念頭剛衝進腦子裏,許詡就聽到楊宇“啊”一聲痛呼。
一隻手悄無聲息的從背後伸過來,牢牢鉗住了楊宇的手腕。“喀嚓”一聲脆響,他的手掌被掰成一個扭曲的形狀,匕首應聲落地。盡管隻有一瞬間,許詡卻看清了那隻手,黑色的衣袖,非常的修長,幹淨,有力。
楊宇幾乎是立刻鬆開了許詡,表情痛苦的握住自己的手腕,跪倒在地上。
下一秒,許詡感覺到胸口一緊,她被人用力往後一拽,落入了一個懷抱裏。
這懷抱寬闊而溫熱,她忽然聞到似有似無的青草氣息。而這人的力氣非常大,箍得她心口生疼。
趙寒驚喜喊道:“頭兒!”他一個箭步衝上來,抓住了楊宇的胳膊,利落的將他雙手反轉拷住。保安們也一擁而上,楊宇哀嚎連連,麵如死灰。
許詡一抬頭,就撞進一雙極黑極深的眼睛裏。那目光清冽而銳利,令她心頭一凜,敏銳的感覺到某種令人鎮定的力量。
季白。
他穿了身黑色大衣,非常的高大挺拔。五官深邃柔和,甚至可以算漂亮,但生在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就透出一種溫潤的硬朗。但他看起來又比照片上年輕,烏黑的短發和眉眼,有種生動的英氣。
饒是許詡,猛的看到這樣醒目的容顏,都會有刹那的怔忪。更何況此刻她生平第一次被陌生男人緊緊扣在懷裏。柔和的路燈下,許詡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忽然毫無邏輯的聯想到,沉浸在晨光中的畫,英俊又朦朧。
然而季白隻居高臨下盯著許詡一瞬,就將她鬆開。
許詡恢複鎮定:“季隊好。”
季白不答,目光下移至她纖細的脖子上,伸手就摸了上去。
他的動作很快,許詡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略帶薄繭的手指,飛快摩擦過皮膚,帶來微微的刺痛。
許詡條件反射皺眉,偏頭躲開。
這刺蝟般的反應,讓季白瞥她一眼,冷冽從他眼中褪去,浮現笑意。因為笑意極淡,反而透出散漫和疏離。
“傷口不深,自己處理下。”他的嗓音聽起來比電話裏更醇厚,也沒有以往那樣咄咄逼人,倒顯出幾分溫和。
許詡摸了摸脖子,有血,原來被刀鋒擦破了:“哦……”
想到他剛才救了自己,身手和判斷力十分驚人,許詡尊敬而真誠的說:“謝謝。”
季白:“不必。晚點我會找你談今天的事。警察反而被罪犯挾持,你給我長臉了。”
許詡:“……”
這時周圍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隊裏其他同事都趕到了。
“頭兒!”
“頭兒,你回來了!”
好幾個人都喊道。姚檬也來了,看到季白,微微一愣,脆生生的喊了句:“頭兒好!”
季白的目光滑過眾人,沒再管許詡,跟趙寒一起押著楊宇走上前。看到平日的搭檔和部下們,那雙墨黑的眼睛,終於變得笑意沉沉,俊朗的輪廓也變得柔和。
其他人也笑了,是那種溫暖又默契的笑容。隻是當大家看到被俘的楊宇,目光多有憤恨和鄙夷。
沒有任何寒暄,季白不帶停頓的沉聲說:“老吳,帶兩個人,去搜楊宇的住所;小陳,你跟大胡押嫌疑人上車;小鄭,帶其他人去錄口供;姚檬,帶許詡去處理傷口。”
大家都看向許詡。姚檬失聲:“許詡,你沒事吧?”快步走上前。
“沒事。皮外傷。”許詡笑笑。
***
許詡沒要姚檬幫忙,姚檬也就沒堅持,跟著其他人走了。
許詡自己走回警車上,翻出急救箱,對著鏡子,往脖子上貼了個兩個創可貼,忍不住皺眉——最痛的地方不是脖子,而是胸。
剛剛季白把她從楊宇懷裏拖出來,手箍得很緊,當時沒注意,現在才發覺,他恰好握住了右胸,力氣又很大,現在還隱隱生疼。她的皮膚比較敏感脆弱,照這個痛的程度,應該是淤青了。
這感覺陌生而古怪,似乎他帶來的不光是痛感,還讓她有點不自在。但許詡沒有多想。周圍沒有人,她胡亂揉了揉胸口,感覺緩解了些,就下車,也去楊宇的宿舍了。
這晚後來非常順利。從楊宇宿舍床下,搜出了一堆裁紙刀,還有他親筆寫的“行動計劃”,上麵記載了每次作案的時間、地點和他的感受。他本人亦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他原本生活在霖市周邊的小縣城,家庭環境很好,從小嬌生慣養。然而十六歲那年,父親生意失敗,舉家清貧,母親也跟父親離婚。他的成績本就不上不下,這一變故,高考失利,進城打工。隻是他總覺得自己不該如此,工作表現非常浮躁,所以到霖市三四年,沒有一項工作幹久。上一份工作是老鄉介紹,結果他值勤期間多次擅離崗位去打遊戲,才被辭退……一切跟許詡所料基本吻合,倒讓刑警隊眾人非常驚歎。
收隊的時候,季白讓忙了數天的大夥兒到警局交槍後直接回家睡覺,他和經驗豐富的老吳連夜審問楊宇。
坐上車的時候,老吳卻提起了許詡:“我聽說許詡被挾持的經過,幾乎說服了楊宇認罪投降。你這個徒弟不簡單。對了,還真有點像你剛加入警隊的時候,牛逼哄哄的。”
像他?這個說法有趣。
季白笑笑。
今天他一下飛機,得知許詡二人在公園後,立刻趕了過來。然後剛進門,就發現不對——平日寧靜的夜晚的公園,嘈雜又緊張。
等到小樹林邊,看到楊宇挾持許詡。他正想從後麵包抄,卻聽到許詡那一番冷冰冰的威脅。
她表現得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好,身為人質,卻完全控製住局麵。
等他把她從楊宇手裏救出來,首先看到的,是一雙非常沉靜漆黑的眼睛。即使剛剛被劫持,可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她眼中閃過的不是驚恐和慌亂,而是迅速的了然和放鬆。
她認出了他,然後不緊不慢的跟他打招呼:“季隊好。”絲毫沒有察覺,那細細小小白白嫩嫩的脖子上,還掛著三兩道嚇人的血痕。
她的心理素質的確強大,人也有夠呆,那張波瀾不驚的小臉,仿佛時時刻刻還散發著書呆子的迂氣。
另外,讓他意外的是,她實在太纖細了,抱在懷裏仿佛沒有一點重量。眉眼倒還算清秀細致,隻是皮膚太蒼白太薄,幾乎沒有血色。整個人……像個脆弱的小僵屍。
這麽個小女孩,跟個小動物似的,將來怎麽跟著他出生入死?
而且,他還感覺到有哪裏不對勁。
當時沒太在意,現在回想起來,是手感不對,太柔軟了。把她拽進懷裏時,剛好握住了她的胸。
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觸覺,異常清晰,仿佛殘餘在指間,揮之不去。
看著人小,倒是不瘦……
忽略指尖的異樣感覺,季白對老吳說:“是不簡單,你見過身為人質,比劫匪還凶的嗎?”
老吳:“關鍵還是個小不點,爆發力這麽強。”
兩人都笑。
老吳又說:“好好帶,將來沒準兒是個女神探。就是身體素質好像不太行,這是個問題。”
“不會是問題。”季白淡笑,“讓她累脫幾層皮,身體素質自然上來了。”
                    
☆、奔跑蝸牛
第二天許詡起床的時候,胸口五道鮮紅的指印還沒褪去。她皮膚本來就白,對著鏡子自己都覺得挺猙獰。
於是抹了點紅花油,一身的味兒。上班的時候,姚檬還湊過來聞了聞,說:“昨天還有哪兒受傷了?”
許詡答:“一點小傷。”
過了一會兒,就見季白雙手插衣服兜裏,閑閑散散的走進辦公室,跟大家點頭打了招呼,進了自己的屋。
這要換成別的女孩,見到季白,必然會有些尷尬羞澀。但許詡在這方麵神經太粗糙,完全沒有感覺,隻禮貌的打了招呼。
季白的神經並不粗糙,但是他非常了解和善於控製自己,他清楚自己對那柔軟觸感念念不忘,隻是生理□望壓抑太久後的正常反應。所以昨晚回家後,他衝了個涼水澡,所有綺念煙消雲散。今天看到許詡,他也不會有別的想法。
“哎,你有沒有覺得,頭兒回來之後,辦公室的氣氛都不同了?”姚檬看一眼季白的辦公室,悄聲說。
許詡點頭。是不同,更緊張了。大家講話的聲音,比平時更低、更快一點。
她倒挺適應的。
***
因為楊宇案有很多後續工作,這一天許詡和姚檬都在給眾人打下手,忙得不行。到下午的時候,才把案件資料基本整理完畢。許詡還沒得喘口氣,桌上電話仿佛掐準時機響了,是季白:“你進來。”
許詡走進去,就看到季白靠在椅背裏,一隻手拿著幾頁文件,頭也不抬:“關門。”
許詡帶上門,老實站著。他抬眸看她一眼:“坐。”
許詡依言坐下。
感覺到他銳利的目光盯著自己,許詡也抬眸直視他。他的臉俊朗而幹淨,墨黑的眼睛微眯著,有種審視的意味。
許詡喜歡觀察別人的眼睛,因為或多或少會透露情緒。但是季白的眼睛似乎不管何時,都有某種懶散而淡漠的東西在裏麵,讓人捉摸不定。
“十年來,你是霖市第一個被罪犯挾持的警察。”季白說,“打算怎麽解釋?”他的聲音低沉中透著嚴厲,眼神更是沒有半點溫度。以前他就這樣訓哭過局裏其他幾個女警。
但許詡沒有半點窘迫,答:“沒什麽需要解釋。”
倒不是許詡沒有榮辱觀,而是她心態太平和。她知道體能一向是自己的軟肋,但她認為,任何人都有不擅長的東西,既然已經盡力,人為什麽要為自己的短處感到恥辱?
季白不說話了,黑沉沉的眼睛隻盯著她。許詡坦然與他對視。過了一會兒,他眼中忽然浮現淡漠的笑意。
這笑卻讓許詡感覺到某種無形的壓力,似乎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果然,季白將手裏一直拿著的文件往桌上一丟,許詡瞄一眼就發現是自己的簡曆,體能成績那一欄,被季白用紅筆畫了個圈。
“我及格了。”許詡強調。
“整支刑警隊,你是唯一體能‘及格’的。”季白淡道,“其他人都是優秀。而且我剛才查了,你雖然及格,但是全係倒數第一。”
這時許詡的臉微微有點發燙了,畢竟“倒數第一”這個太極端的稱呼,對於一個尖子生來說,還是有點刺痛感的。
季白盯著她:“三個月的時間,體能必須從及格提升到良好。這三個月你不許出警,隻做文職。我不需要一個隨時會被劫持的屬下,拖累全隊人。”
***
從季白辦公室出來時,許詡還是頗有點鬱悶的。因為她根本不確定,能否完成季白製定的目標。
於是從這一刻開始,許詡就被“可能無法完成目標”的壓力籠罩著。下班回到家,立刻打開電腦,搜尋了一番資料後,製定了一套體能提升計劃。這計劃毫無疑問是苛刻的,她必須做大量的訓練,也要吃得更多。
夜裏許雋倒是來了個電話,問她案子是否忙完了,要給她介紹個IT技術男。許詡說行。
許雋聽出妹妹情緒不高,問清楚是怎麽回事後,笑著說:“你上司沒錯,就你那小體格,去抓犯人,我也擔心。”
***
由於“鍛煉”對於許詡是一件非常艱苦的事,所以她覺得有必要犒勞自己。第二天早上6點她就出門,專程買了些精致的早點,才開車去警局。
警局旁邊就有個運動場,隸屬於警校。此刻天剛蒙蒙亮,淡淡的薄霧像紗一樣籠罩著跑道。許詡跟往常一樣戴個耳塞,開始慢吞吞的跑。
身邊經過的有壯碩的青年,也有中年人。大多穿著警局發的運動背心。許詡剛跑了兩圈,忽然聽到旁邊一道冷冰冰的聲音:“你是蝸牛嗎?”轉頭一看,季白穿著件灰白的T恤、深黑運動長褲,站在自己身旁。
他明顯已經跑了很久。後背前胸被大片汗水浸濕,頭發也是濕漉漉的。他的臉有些發紅,眉目在晨光中也顯得更加烏黑幹淨,看起來就是個英俊的年輕男人。但他的表情卻是嚴厲的,蹙眉盯著她。
因為站得近,男人的汗味和熱氣撲鼻而來。許詡答話之前,條件反射往後退了一小步。這舉動落在季白的眼裏,卻是女孩如受驚的小動物般,往後一縮。男女有別,他倒不好再逼了,隻冷冷的說:“再快!”
許詡非常苦逼的用盡全身力氣跑了起來。倒不是怕他,而是聽說過,季白曾經幾次把不滿意的人從刑警隊攆走,從不手軟。許詡想做刑警,她絕不能讓自己被攆走。而且她也明白,季白的體能要求其實是為她好。
因為怕他在後麵跟著,許詡不敢鬆懈,跑了大半個圈,察覺身後沒有腳步聲,轉頭一瞧,霧氣彌漫,他根本就沒跟上來。
許詡鬆了口氣,稍微放慢速度,體能也得循序漸進不是。
誰知又跑了半圈,卻見前方的器械鍛煉區,矗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此時霧氣已經散去不少,晨光透射在草坪上。季白背對著她,正舉起某個看起來相當沉重的器械。他的背影看起來非常高大,T恤下每一寸肌肉,都慢慢顯露出緊實的線條輪廓。而當他把器械放下,那噴張的肌肉又收了回去,背部線條重新變得修長勻稱,在陽光中投下柔潤流暢的剪影。
許詡一直覺得他雖然高大,但不顯得壯實,沒想到他這麽有肌肉。許詡雖然沒談過戀愛,但也懂得欣賞人的外貌美。她一向不喜歡孔武有力的男人,而是欣賞清秀清瘦的男人。以她的審美觀,季白長得是好,但這一身肌肉,盡管不顯得腫~脹,甚至是勻稱的,但還是給他外貌減分了。
正出神間,季白卻像察覺了後背的視線,忽然回頭。陽光下,一滴汗水沿著棱角分明的臉滑落,沉黑的眼盯著她,仿佛在無聲的質問:你這是什麽速度?
許詡幾乎是觸電般加速,默默的從他身邊跑遠了。
***
跑完步剛好七點半,辦公室還沒有人。許詡不太喜歡頂樓食堂的油煙味,把早餐放在小會議室,又拿了份報紙放在邊上,就離開了。
警局大院有專供洗浴的地方,等許詡洗完澡回到辦公室,已經是二十分鍾後。剛推開小會議室的門,她就愣住了。
季白坐在她選好的位置上,左手拿著報紙,右手正把一個水晶蝦餃放進嘴裏。而他麵前的餐盒,已經空空如也。
許詡愣住,他隻抬眸掃一眼她:“坐。”
他為什麽吃了她的早餐?
季白的眼睛還停在報紙上,低沉的嗓音不緊不慢:“吃你這頓早餐,是想告訴你,身為刑警,懂一些人情世故是必須的。刑偵工作需要依靠群眾提供線索,一個隻懂專業、不懂世故的警察,如何得到群眾的支持?”
許詡繼續發愣。
季白:“你知道給我準備早餐,還不算沒救。不過以後不必準備了,我的隊伍裏不需要這一套。”
許詡這才明白:季白誤會了。
其實這不能怪季白自作多情。他不太喜歡食堂的油煙味,每天早上鍛煉完後,都會到小會議室吃點東西,順便看報紙。多年下來,隊裏所有人都知道。而且他一定會坐在這個位置,陽光正好照進來,但又不會太刺眼。
今天他一進小會議室,就看到自己的位置上,放得整整齊齊的早餐和報紙,而辦公室隻有許詡來了,必然是她準備的。
以前也有過一兩次,女警敲開辦公室的門,問季白要不要早餐,他當然拒絕了。但現在對象是許詡,他不會認為,她有別的念頭。他隻想這個書呆子能想到討好上司,倒也難能可貴。不能打擊她努力做出的轉變,索性接受,順便教教她人情世故。
更何況,她買的是他最鍾愛的水晶蝦餃。
然而他訓完話,就見許詡那漆黑幹淨的眼睛盯著自己,秀氣的眉毛已經蹙了起來:“你搞錯了,這是我的早餐,不是為你準備的。”
屋內瞬間陷入沉寂。
季白放下報紙,盯著她,不說話。
許詡這才隱隱感覺,自己可能說得太直接了,掃了他的麵子。斟酌片刻,決定妥協:“如果你喜歡,我明天可以給你帶一份。”
“不必!”季白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像棵樹一樣籠罩住她,淡淡的笑了,“既然這樣,這頓早餐我不能白吃。明天你提前一個小時到,我親自監督。”
提前一個小時,就是要五點出門……許詡還有點發愣,季白已經跟她錯身而過,走出了小會議室。
等許詡再跑到食堂,早餐已經賣光了。隻好饑腸轆轆回到辦公室。
過了一會兒,同事們三三兩兩都來了。姚檬提著兩袋小籠包走了進來,笑嗬嗬的說:“剛出籠的包子,我家那片兒特有名。多買了一袋,誰要?”
大家都說吃過了,姚檬拎著一袋走到季白門口:“頭兒,吃了嗎?”
季白還在看報紙,臉擋在後頭,聲音淡淡的:“吃過了。”
姚檬吐吐舌頭,提著早餐回到座位,卻見許詡向來清黑冷冽的眼,緊盯著她手裏的包子,聲音悶悶的:“能不能分我點?”
                    
☆、他的眼中
許詡在專業上有自己的倔強和傲慢,但身為警察,對於規則和命令,她從來都是嚴格執行的。盡管季白的要求有點不近人情,但她不會想到去反抗上級,甚至可以說有點“逆來順受”。
所以第二天一早,她還是按時出門。抵達運動場時,天是黑的,路燈還亮著。跑道上陰森又空曠,隱約可見三兩個人在黑暗裏跑步。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就見一個人影從濃濃的暗霾中跑到自己麵前。
是季白,應該剛到沒多久,沒有汗味。
光線很暗,他的輪廓有些模糊,聲音卻清晰有力:“昨天跑了幾個圈?”
許詡:“五個。”
“今天十個,速度不能比昨天慢,我會計時。”丟下這幾句話,他繼續朝前跑去。
許詡默了一瞬間,拿起水瓶喝了一大口,跟了上去。
當然,說是跟,其實季白很快就沒了影。等許詡跑了小半圈,沉穩而迅速的腳步聲從身後逼近。
光是聽著那極富節奏感的呼吸聲,都能感覺到男性軀體在運動中釋放的力量。相比之下,許詡的跑步根本沒有存在感,步子小、呼吸輕,她一低頭,就看到季白一步跨過自己兩步半的距離,超了過去……
“這圈不算,太慢。”淡淡的聲音從黑暗中遠遠飄來,許詡一僵,鬱悶的跟了上去。
等許詡跑完十圈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累得氣息都微弱了。至於季白跑了多少圈,她已經數不清了,反正最後兩圈的時候,他已經停下了,也沒看到人,不知道去了哪裏。她甚至有點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在計時。
休息了好一會兒,許詡才拖著灌鉛般的雙腿,往運動場外走。走到器械區,卻見季白跟一個男人坐在那裏。聽到她的腳步,兩人都轉頭,季白一臉笑意朝她招手:“許詡,過來。”
那笑容分外柔和,令本就出色的容顏,在陽光下透出幾分璀璨的光華。
許詡看他一眼,目光轉向那男人。
男人看起來五十餘歲,中等個頭,頭發花白,麵目慈祥。對她說:“你好,許詡。聽說隊裏來了個很有潛力的新人,沒想到是這麽嬌小的姑娘。”
許詡:“嚴隊長,你好。久仰大名。”
男人笑意加深:“果然很機靈。不過你既然是小季的徒弟,應該叫我師公。”
這人正是已經退休的前任刑警隊長,姓嚴,也是季白當年的師父,霖市著名的神探。許詡以前聽說過他,再根據他的年齡、說話語氣,推測出身份。
當然,季白溫和得像要滴下水來的笑容,也說明了一切。
“師公好。”許詡老老實實喊道。
嚴隊見她雙眼澄澈,不卑不亢,生出幾分好感,笑著對季白說:“你這個徒弟乖巧聰明,好好帶。她是女孩子,不要太嚴厲了。”
季白笑:“這個我自然知道。”
許詡默然。
嚴隊聽說許詡是學犯罪心理的,很感興趣,問了幾個問題,許詡一一作答。嚴隊又著實誇了她幾句。畢竟麵臨的是警界曾經的傳奇人物,許詡被說得有點臉紅了。
嚴隊察言觀色,遞給季白個眼神,意思是這姑娘也太單純了。
季白原本安靜聽著他倆對話,收到師父的眼神,這才看向許詡。這一看,倒是微微一怔。
太陽已經升起,晨光微黃而明亮。許詡站在他倆麵前,原本蒼白的皮膚,在陽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但小小的臉頰,卻有一片均勻的緋紅色透出來。那紅色本不深,可她的皮膚看起來薄得脆弱,那紅色仿佛血一樣就要滴下來。甚至連雪白的小耳朵都是紅的,潤潤的顏色,仿佛碰一下就會沾到手上。
而她微垂著臉,神色有點局促,眼睛卻是一如既往的清黑而平靜,就像兩彎淺淺的小溪,靜靜映照著日光。
原來,倒也耐看。
許詡見季白眸光疏淡的望著自己,似乎沒有其他指示了,就規規矩矩朝嚴隊鞠了個躬:“師公,那我先走了。下次聊。”
嚴隊一直微笑目送她走遠,轉頭對季白說:“難怪你不嫌麻煩,肯帶女徒弟,看來是很優秀。”
季白抬眸看了一眼,剛好看到許詡拐出運動場門口,含笑答了句:“她倒沒添什麽麻煩。”
***
午休的時候,許詡睡得天昏地暗簡直是天經地義。上班鈴響都沒聽到,還是姚檬推醒她,很可愛的問:“沒事吧?你看起來好像被人暴打過一頓。”
許詡萎靡的答:“差不多吧。”
剛打開電腦,警局內部UC(內部通訊係統)就彈出一條消息,對話人是趙寒。
許詡問過他運動場的狀況,所以他知道了季白的訓練。加之許詡上次被挾持,他一直內心愧疚。因此特意來鼓勵。
趙寒:“魔鬼特訓感覺怎麽樣?”
許詡回:“的確魔鬼。”
趙寒:“哈哈!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季隊這是為你好。”
許詡:“我知道。”
趙寒:“別的女警羨慕都羨慕不來。”
許詡:“為什麽?”
趙寒打上一句也是很隨意的,愣了一下,回:“因為頭兒長得帥。”
許詡:“因為他帥,所以想要被他折磨?她們喜歡受虐?”
對麵座位上,趙寒一口水噴了出來。
其實許詡的思維和語言都是很直白的,說的話也僅限於字麵意思,“折磨”指代的就是讓她感到倍受折磨的跑步;“受虐”指的就是心理學上很嚴肅的受虐體質的概念。但在趙寒這樣的普通男人看來,她的話實在太勁爆了。
類似的事,以前也發生過。
高中時大家對於男女之事還是很羞澀的,有一天放學後,幾個女生留在教室裏私下八卦,說懷疑某某女生,跟某某男生,“已經發生了不正當關係”。因為當時許詡也在,其中一個跟許詡關係還不錯,很興奮問她怎麽看這件事。
許詡不認識她們說的兩個人,隻能就事件性質發表看法,答:“性是一種動物本能。”
連“做”都不好意思公開提的女生們,當即被震住了。
……
這邊,趙寒顫巍巍的回了個:“你……”
許詡回了個:“?”
剛打完問號,就聽見一道不緊不慢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許詡,來我辦公室。”
許詡轉頭,就見季白端著個杯子,還冒著熱氣,大概是剛從茶水間回來。居高臨下的掃她一眼,轉身走進了辦公室。
許詡沒覺得說了什麽過分的話,但被季白看到她在評論他,感覺還是有點不太對,立刻起身跟進去。
剛坐下,季白就瞥她一眼,不鹹不淡的說:“按我的標準,晨練隻是熱身,正式的折磨還沒開始。”
許詡:“……”
季白翻開一份文件丟給她:“這是上級要的一份報告,明天下班前做好交上來。”
許詡接過,翻了翻,問了幾個不清楚的地方。季白剛要作答,手機卻響了。
是個重要電話,他拿起電話起身,示意許詡等一會兒,走進了隔壁的小會議室。
他沒說讓她走,許詡自然老老實實坐著等。一小會兒就把文件翻完了,季白還沒回來,她百無聊賴的抬頭,四處看了看。
正是午後時分,陽光從大扇窗戶投射進來,將地板塗成金黃溫暖的顏色。連帶水磨大理石桌麵,仿佛也染上陽光幹燥的味道。
季白辦公室的椅子,也比外麵舒服,又寬大又皮實。許詡在陽光中坐了一會兒,就有點犯困了,往椅背上一靠,放鬆的闔上眼沉思。
季白打完電話,剛走進辦公室,就看到許詡已經睡著了。
小小的身子蜷在寬大的椅子裏,頭微仰著,雙臂搭在扶手上,動作姿態如同中年人般老成。臉色看起來有點差,清黑的眉微微皺著,仿佛帶著深深的倦意。
看來小不點的確是累壞了。
季白看了她幾秒鍾,放輕腳步,回到座位坐下,點了根煙,慢慢抽著。
給她十分鍾。
***
然而許詡不到一分鍾就醒了。
是被翻動書頁的輕微窸窣聲驚醒的,睜眼一看,就見季白不知何時已經坐在對麵,英俊的臉龐微垂著,一手夾著根煙,一手在翻看文件,沒什麽表情。
她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然而上班時間在上級麵前睡著,對她來說,實在太過了。尤其還是這麽嚴厲的季白。她的後背當即一陣冷汗,臉刷的白了。
季白頭也不抬,慢悠悠的問:“對我辦公室的睡眠條件還滿意嗎?”
於是許詡的臉色更難看了:“對不起。”
以為會迎來季白更嚴酷的批評和嘲諷,誰知他話鋒一轉:“剛才你還有哪裏不清楚?”
許詡一怔,說了工作上的疑問。季白一一作答,卻沒再提她睡著的糗事。
***
總體來說,季白回來的第一周,許詡過得生不如死。每天無論精神和身體都累得筋疲力盡,下班到家倒頭就睡,食量也明顯增大。
許雋看到她卒鬱的樣子,自然心疼。但他本身是個意誌堅韌而勤奮的人,他認為磨練對妹妹有好處,所以也不多言。隻說既然事業失意,就要爭取情場得意,這周五給她約了相親對象,優質IT男,務必準時到場。
到了周五早上,許詡好容易完成了十個圈的偉大任務,坐在小會議室吃早餐的時候,問季白,周六日還要訓練嗎?
季白答,你周六日不吃飯嗎?
於是許詡就無言了。
到了下班的時候,許詡整個人已經蔫下來。但因為晚上的相親早就約好,她隻能想,早點見了,完成任務,回家睡覺。
她直接去了局裏停車場,許雋專程來接她。剛下地庫,就看到季白從另一個通道走出來。
“許詡!”清亮的聲音,是許雋,穿著黑色精良的西裝,正坐在他的奔馳裏,眼中帶笑。隻是看到她身上簡單的襯衣休閑褲,皺了眉,“你就穿成這樣去相親?”
許詡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樣?”
許雋就不做聲了。許詡轉頭:“季隊,再見。”
季白居然也往她身上掃了一眼,點點頭,走向旁邊的車。
許詡走過去,許雋給她開了門,有點意外:“你上級?”
她點頭,剛好看到季白開著黑色別克經過。很普通的車,他也沒看他們。
***
燈火初上時分,黑色奔馳在車流中穿行。當許雋把車停在“院落”門口,許詡還是敏銳的察覺出不對勁。
院落,本市低調但出名的私人會所。幾年前,許雋賺到人生第一個百萬時,豪氣萬千的帶許詡來吃過一次飯。後來許雋來得勤,許詡自然不奉陪。
但是與IT工程師相親,來“院落”是不是大張旗鼓了點?
眼看許雋悠悠閑閑邁著長腿往裏走,許詡:“你站住。”
許雋當然明白她在質疑什麽,麵不改色的自圓其說:“IT公司總裁,當然也算IT人士——不能因為人家職位高,就歧視人家。”
許詡蹙眉:“首先,總裁屬於管理人員,不屬於技術,不是我指定的類型;其次,這個類型的人,性格和心思一般比普通人複雜,工作也更繁忙。難道你希望我麵對一個動蕩而聚少離多的婚姻?”
許雋也斂了笑,答道:“首先,這個人我接觸了一段時間,並不像一般富家子胡天胡帝,是個有擔當的男人。許詡,感情不是刻板的事情,不是靠分析、預測就能成功;其次,你今天既然來了,就要給我這個麵子,至少把這頓飯吃完。”
許詡不說話了。
許雋以為她生氣了,心想自己是不是說重了。剛想放軟語氣,許詡卻點頭:“我接受你的說法,進去吧。”
許雋一愣,笑了,摸摸她的頭發:“接觸接觸,不合適你就踹了他,管他是總裁還是小兵,我妹妹喜歡最重要。”
許詡點頭:“廢話。”
兩人走向預定的雅間,遠遠隻見風格古舊的黃色窗欞,窗紙潔白如雪。一室清雅靜謐中,一個年輕男人端坐在桌後,手邊是一壺清酒、一爐檀香。門上白瓷風鈴叮當作響,男人抬起頭,看著許詡,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俊朗的容顏在燈火夜色中,有種柔和的清雋。
葉梓驍。
                    
☆、誰的故事
第十二章
“一見鍾情”有點誇張,但葉梓驍很清楚,自己的確被許詡吸引住了。
那天的夕陽草地上,就是這麽個嬌小蒼白的女孩,滿手滿臉的血,不耐煩的對他發號施令——這一幕實在太有視覺衝擊力,他覺得她很酷,很帶勁兒,也很可愛。
喜歡就去追。這對他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後來纏了她一天,結果她都沒正眼瞧過他。一開始有點挫敗,也覺得無趣。可後來站在她身後,看著她蹙眉蹲在草地上,對著凶案現場,一蹲就是一個多小時。站起來的時候明顯腿麻了,一個踉蹌才站穩,愣愣的原地蹦了蹦,雙腿才活動自如。
當時他就有點忿忿的想:要是成了她的小女朋友,哪能讓她這麽辛苦?非得寵得她天上地下,隨心所欲。不用沾手鮮血,不用麵對凶殺,整天甜甜蜜蜜。
……
夜色迷離,燈光溫柔。
葉梓驍裝作沒事兒人似的,朝許詡伸手:“你好,許小姐,我們見過的。我叫葉梓驍。”
許詡蹙眉,剛想說你很無聊,一抬眸,卻看到自家哥哥溫和而鼓勵的目光。
她驟然想起季白的話:許詡,懂一些人情世故是必要的。
也想起哥哥剛才的話:你今天既然來了,就要給我這個麵子,把這頓飯吃完。
沉默片刻,淡淡伸手:“你好。”
葉梓驍那漂亮的眼睛裏,閃過隱約的得逞的笑意,將她的小手握入了掌心,卻微微一怔——出乎意料的冰冷和柔滑。下一秒,她已經用力抽了回去。
三人坐下,許雋拿著菜單在看,許詡盯著桌麵。
葉梓驍:“許小姐平時有什麽愛好?”
許詡沒打算真的搭理他,答:“除了工作,沒有愛好。”
葉梓驍揚眉微笑:“太巧了,我也是。”
許詡沉默。
許雋側眸看一眼兩人,笑了。
葉梓驍又問:“聽說你是學犯罪心理的,那是研究什麽?跟美劇一樣嗎?”
許詡:“在學校時主要研究三個方麵:一是建立中國各類犯罪人的數據庫和行為模式;二是研究中國家庭環境對成年人犯罪行為模式的影響;三是……”她說了一大堆極專業極晦澀的解釋。
葉梓驍聽得頻頻點頭,唇角笑意淺淺,眸光閃閃。
許雋:“怎麽講得這麽複雜,我沒聽懂。”
葉梓驍:“我也沒懂。但是感覺許詡講得真好。”
於是他再問什麽,許詡都是回答“嗯”、“是”、“不知道”。
中途終於等到許雋去洗手間了。
隻剩他們兩人,葉梓驍就望著她笑,許詡卻開門見山:“這次相親沒有任何意義,我不會接受你。”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葉梓驍沒有半點詫異和生氣,而是很溫和的樣子,點了點頭。
然後他開口了:“許詡,我知道自己之前的行為有點唐突,給你留下不好印象,還幹擾了你的刑警工作。我向你道歉。”
他這麽誠懇認錯,許詡並非刻薄的人,點頭:“我接受。我沒有放在心上,你不必在意。”
葉梓驍笑容更深,露出雪白的牙齒:“既然過去的事大家都沒放在心上,那麽我今晚就隻是你的相親對象。希望你能給個機會,先了解我,再決定要不要否決我:
我今年二十五,身體健康,沒有不良嗜好沒有前科。經濟條件良好,將來讓你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應該沒有問題;我在國外的畢業成績是TOP10%,智商測試水平優,這對下一代是有好處的;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我對你很有好感,如果開始交往,我會認真對待這份感情。
所以,你能不能考慮一下?”
許詡怔住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長篇大論而直言不諱的向她表白,而且他說得還挺有道理。
其實葉梓驍的確是有備而來,專程跟許雋打聽許詡的喜好。許雋雖不至於幫外人,但是點撥一下還是可以的。就對他說,我妹妹凡事喜歡分析,你別把她當普通虛榮女孩,用誠意打動她。
葉梓驍思索再三,準備了這番說辭。倒真的符合許詡的邏輯習慣,讓她聽進去了。
見她有點發愣的樣子,葉梓驍心頭冒出喜意,又問:“我可以當你默認了嗎?”
許詡揉了揉眉心:“抱歉,我有點累,思維不是很清楚,影響了判斷力,你讓我集中精力考慮幾分鍾,給你答複。”然後就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麵無表情的沉思起來。
葉梓驍有點難以置信,又有點好笑——她居然真的在專心思考?
這事要是別人做了,葉梓驍非冷笑離開。即使是他追她,他葉四什麽時候變成了案板上的魚肉,等待女人宣判最終結果?還是當麵?
可對象是許詡,他知道她沒有羞辱的意思,沒有傲慢的意思,她隻是在認真思考……
而且戀愛這種事又不是專業問題,她居然說“思維不清楚,要集中精力考慮”。在他看來,明明就是被他說動了,猶豫了好不好?那還猶豫什麽,他葉梓驍有什麽不好?
雖然這麽想,看著她微蹙的眉頭,葉梓驍居然不由自主有點緊張起來。
過了大概一分鍾,許詡抬起頭,目光非常坦然:“我考慮好了,抱歉,我不能接受。”
葉梓驍臉色微變,幾乎是立刻問:“為什麽?”
許詡微微遲疑了一下,緩了緩語氣,答:“非常感謝你的好感,你的條件很好,但是我實在不喜歡你這個類型。條件可以改善,喜好難以控製。抱歉。”
許雋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葉梓驍靠在椅背上,眼睛望著窗外,臉色有點難看;許詡拿著手機,手指在滑動,但是臉色有點發紅。
許雋也不問,坐下開始聊生意上的事。
這晚,葉梓驍再沒跟許詡說話,許雋也沒再牽線搭橋。而許詡則收了手機,一直安靜的聽他們說話。
吃完飯去取車,許雋說:“許詡,你去車上等我,我跟葉少抽根煙。”
許詡“哦”了一聲就走了,兩個男人點了煙,許雋淡笑說:“我妹妹是個直性格,不善人際,也是被我慣的,下次吃飯不叫她了。”
葉梓驍聽得分明,許雋這是為今天失敗的相親圓場,給他台階下。
他抬眸看一眼遠處的許詡,笑笑,答:“你不叫她,我自己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哥哥不會幹涉妹妹交友自由吧?”
許雋有些意外,笑了:“行,不幹涉,都隨她。”
其實葉梓驍當時是很生氣,他覺得這個女人太頑固,太不給麵子。
可暗暗發了一陣火,又不甘心,就不信追不到這個小丫頭!
這念頭或許是征服欲作祟,他也知道,正因為她的拒絕,才勾起他更大的興趣。可有什麽關係?男人征服女人,天經地義。
***
在許詡看來,葉梓驍的事已經解決了,並不知道他居然還打算卷土重來。而這個周末雖然要早起,但兩個白天都能在家休息,她倒是恢複不少。
到了周日下午,她還專程給自己熬了一小鍋粥。隻是一人獨居,吃得大飽,還剩下小半鍋。她不喜歡浪費糧食,打算明天帶去警局當早餐。但這樣還是吃不完,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季白,給他發短信:“我熬了粥,有多,明天早上你要不要?”
季白回得很快:“什麽內容?”
“紅豆粥。”
季白回:“好。”
之後一周風平浪靜,許詡也慢慢適應了魔鬼訓練。兩人雖然每天一起鍛煉,但話並不多,基本各跑各的。偶爾許詡帶早飯來,也學乖了,給季白也準備一份。
兩人平時交流也僅限工作。楊宇案已經完全結束,最近沒有案子。
因為避免恐慌,警局並未對社會公開這起案件。所以大多數霖市的人,都不知道。極少數聽說了公園刀片的,也以為是青少年惡作劇,案件本身在霖市沒造成什麽社會影響。
***
不過季隊抓許詡體能訓練的事,隊裏的人倒是都知道了。這天吃午飯的時候,大家居然當著季白的麵,就安慰許詡,說雖然過程殘酷,但是結果會很美好。季隊上一次親自抓下屬體能,還是三年前,一個相對單薄的男生,一開始就是每天三十個圈。現在人家是東區分局的頂梁柱,能跑又能打,八塊腹肌的硬漢。
許詡點頭表示受教。
也就是這個時候,姚檬才知道,季白在每天親自訓練許詡。
她沒有像平時那樣,也湊上去逗笑,而是看著淡笑的季白,和微微臉紅的許詡,沉默了一小會兒。
她的感覺不太舒服。那感覺中夾雜著對季白的一點好感,一點不甘,還有一點無力。一種被人遠遠拋在後頭,卻無法改變的落寞感。
其實從季白回來那天起,她心中的這種感覺,就開始發芽。
她清楚的記得,那天他穿一身黑色風衣,高大挺拔,真人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要英俊。當時她就想,他實在是優秀,無論外表和才能。
如果要說一個奮鬥目標的話,那麽現在姚檬確定,她希望成為季白那樣的人。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類人,具有同樣出色的外表,同樣靠實力說話,同樣成熟老練。
可就是這麽一個讓她仰望的人,在警隊位高權重的人,收了許詡做徒弟。而她卻是跟著即將退休的吳警官。她在警局的出身,又比許詡矮了一截。
而現在,季白還每天帶許詡晨練,朝夕相處。她甚至有直覺,這兩個人之間,還會發生什麽。
那是她不想看到的,害怕看到的。
***
因為家不在霖市,每天下班後,季白幾乎都是最後一個走。
這天許詡也留得很晚,因為要完成季白布置的工作。姚檬也呆著沒走,說不清一種什麽心態。她知道這樣有點盲目有點不理智,但是白天聽說季白親自帶許詡的事,現在看著季白辦公室裏的燈光,她就不想走。
終於到了九點多,季白關燈走了出來。姚檬聽到腳步聲,沒看他的方向,而是關了電腦站起來,低頭整理自己的包。
季白先是掃一眼依舊埋頭打字的許詡,然後看向姚檬:“怎麽還沒走?”
姚檬衝他笑笑:“就走了。剛才有點工作沒做完。”
季白走到許詡身旁,停步:“還不走?明天起得來?”
許詡這才驚覺,抬頭看一眼鍾,“哦”了一聲,開始收拾東西。
三人一起走到樓下,許詡和季白都要去地庫取車,姚檬攏了攏圍巾,搓搓手:“那我先走啦。”說完轉身,心裏有點失望,又有點自嘲。感覺自己在做一場蹩腳的表演。盡管蹩腳,他卻看不到。
“等等。”就在這時,季白低沉的嗓音響起,姚檬的心陡然提起來,轉身看著他。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現在已經沒有公交了。你怎麽回去?”季白說。
姚檬不好意思的揉揉頭:“忘了時間……我看能不能搭夜班車。”她看向季白,但對上他幽深的雙眼,又把視線低下來,怕他看到自己眼中過於明顯的期翼。
季白看著她低頭局促的樣子,笑了笑,淡淡移開目光:“讓許詡送你回家。你們順路。”
許詡一怔,姚檬一愣。
許詡看向姚檬:“我們順路?”
姚檬頓了一下,報出自己地址。
許詡想了想,還真是順路:“那走吧。以後加班,我們也可以一起走。”
***
季白把車開進夜色裏,往北去了。許詡載著姚檬一路往東南。姚檬揉了揉自己的臉,笑著說:“原來季隊連我們住在哪裏都知道。”
許詡:“嗯。”
“季隊是不是很嚴厲?”
“當然。”
姚檬笑:“可是他平時很溫和啊。跟他訓練有趣嗎?”
許詡有點奇怪這個問題:“有趣?”搖頭:“不知道。我們不怎麽說話。”
姚檬一怔,微笑說:“其實我也打算去鍛煉,回頭跟你們一起吧。”
許詡麵無表情的轉頭盯著她。
姚檬心一緊,卻聽她說:“你確定要每天四點半起床,跑十個圈,周六日無休?慎重。”
姚檬陡然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然後說:“許詡,你有的時候真的可愛得讓人想捏你。”頓了頓說,“算了,我家住得太遠。周末要是起得來就來,起不來你就繼續一個人受苦吧。”
                    
☆、各懷心思
第二天一上班,許詡就有一種被雷砸中的感覺。
因為隻上個洗手間的功夫,她的桌麵上,就多了一大束紅白相間的玫瑰。用淺黃格子紙包著,很漂亮,很紮眼。
上麵還栓了個小卡片,龍飛鳳舞的字體:
“你說得對,喜好無法控製。
日安,許詡。”
許詡默然片刻,有點費力的捧起這一大束花,想要找地方丟。對麵的姚檬已經把頭伸過來,手托著下巴:“老實交代,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她這麽一問,其他人也都看過來,眉目帶笑。
許詡:“沒有。”
大家怎麽肯信,都起哄說要審查刑警隊的女婿。許詡隻好如實說:“我上周去相親了,沒談成。但對方有點固執。”
大家都有點發愣。因為許詡平時給人的感覺是很內向、清高的,原來她也會想交男朋友啊。
男多女少的警局,對於許詡這種長得過得去的單身姑娘,關注度自然比較高。到中午的時候,整個警局都傳開了,說有某富二代,追那個許詡追得很凶。甚至局長晨會結束時,還問季白:“聽說你們隊裏那個許詡,要嫁給富二代了?你替我好好審查,我們可是小姑娘的娘家人。”
季白淡笑答:“知道。”
許詡一上午都在忙,中午飯都顧不上吃,拿著手機,找了個陰暗無人的角落,給葉梓驍打電話。打了五通也沒人接,也有點火了。收起手機跑到警局傳達室,告訴傳達室大伯,以後有她的花,一定要拒收。
然而大伯也得了好處,這種事又不是壞事,他裝傻充愣:“啊?我不知道。我沒權利拒收的……”
而這個時候,葉梓驍拿著手機,看著未接來電,正想象許詡鐵青著臉鬱悶的樣子。他知道她會生氣,也知道這麽做不一定能博取她的好感。但他心裏多少還有點不痛快,高調送花,就是有點招惹她的意思。管她的,先招惹了再說。
許詡沒去吃午飯,刑警隊眾人的話題卻回到她身上。有人說真想不到,小姑娘挺有魅力;還有人說,咱們警隊大齡未婚男青年這麽多,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是不是,季隊?
季白正點了根煙,靠在椅子上,聞言笑了:“他們成不了。”
她的腦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樣,普通男人恐怕接不上信號。
季白向來料事如神,是警局的“預言帝”。大家聽他這麽說,都好奇的問什麽,季白卻不答,起身去結賬了。
***
下班的時候,葉梓夕來了電話,約許詡周六吃飯。
刀片案後,葉梓夕跟她一直有聯絡,時不時通電話,還喝過一次下午茶。平心而論,許詡對葉梓夕很有好感,她大方而睿智,溫柔又有主見,讓人很舒服。
許詡答應下來,梓夕剛要掛電話,許詡反應過來,問:“葉梓驍不會來吧?”
梓夕失笑:“他做了什麽,讓你避之如蛇蠍?”
許詡:“他冒充IT工程師跟我相親,然後造成了一些困擾。”
梓夕大笑,最後答:“好,放心,女人的約會,不會讓他摻合。”
掛了電話,梓夕立刻打給葉梓驍:“不行啊你,在許詡這裏滑鐵盧了吧?”
葉梓驍答:“早著呢。這才追了幾天。”
梓夕笑:“連冒充IT工程師這麽挫的事都能做出來,你還有什麽招?”
葉梓驍笑笑:“我打聽好了,她每周都到警局體育場跑步。我周末也去。”
“約,是打算去秀肌肉?”
“當然。你以為我每天健身,這身肌肉白練的?換個形象出現在她麵前。”
梓夕笑了笑,放慢語速:“其實我越跟許詡接觸,越覺得她有意思。也許你們真的挺合適,正好互補。”
葉梓驍歎氣:“姐,這話你對她說啊,對我說有個鬼用?我當然知道,我是適合她的男人。”
***
這一周,許詡收花收到手軟。但葉梓驍始終不露麵,也不接她電話。後來她也就無視他了。
這個周末天氣晴朗,已近深春,天亮得比以前早了。許詡抵達運動場時,天邊已經有了一絲魚肚白。
她小跑進去,就見季白坐在健身器械上,拿著瓶水在喝。姚檬穿了身淺藍色運動服,長發散落肩頭,站在他麵前。不知在說什麽,季白眸色淡淡的,唇角掛著笑意。
許詡跑過去:“早。”
姚檬甜甜一笑:“早。”
季白看了眼手表:“真是早,遲到了三分鍾。”
許詡默然,早上出門忘了帶錢包,又折回去取。
又要加跑一個圈了。
她轉身上了跑道。
即使有了活潑的姚檬,整個跑步過程也是寂靜無聲的。姚檬在警校體能成績是優秀,所以三人成階梯狀在跑道上排列:季白遙遙領先,然後是姚檬,最後自然是許詡。
許詡發現,姚檬跑步的時候,喜歡跟季白較勁。因為季白超了兩人幾個圈,所以時常跟她們錯身而過。每當這時候,姚檬都會加速,像是想要跟季白並肩而馳。但勉強保持了一段,速度還是慢下來。這個時候,她會又沮喪又興奮的朝身後的許詡笑笑,臉蛋紅撲撲的。
而這個時候,季白隻是淡淡笑著,繼續保持他的頻率。
盡管許詡神經大條,從背後遠遠看著兩人的身姿,終於也感覺到了一點點落寞。
因為姚檬看起來充滿朝氣,季白充滿力量。
而她真的隻像一隻蝸牛,爬啊爬……
等到季白下一次超過她的時候,她下意識也學姚檬的樣子,嚐試加速。誰知步伐剛一快,季白就轉頭看她一眼,目光有點鄙夷:“你力氣有多?”
許詡腳步一滯,慢了下來。
跑完步,姚檬提議去臨街的粵菜小店吃早餐:“頭兒不是喜歡吃粵菜點心嗎?嗯,水晶蝦餃和紅豆粥,還有蘿卜糕嗎?聽說那家不錯。今天讓我拍拍馬屁做東。”
季白點頭:“是不錯,我經常去。”
許詡心想,這些我也喜歡吃。
小店的確不錯,幹淨又溫馨,空氣中飄著食物的淡淡香氣。因為時間早,店裏還沒人,三人找了張桌子坐下。
等上菜的時候,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多半是姚檬跟季白在聊,許詡沉默著。
對著姚檬,季白就是那副閑閑散散的樣子,眼裏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語氣一般也不會太嚴厲,還會說一兩句笑話,引得姚檬捂著嘴笑意盈盈。
偶爾跟許詡說句話,語氣就是冷冰冰的,或者是命令式口吻。
“發什麽呆?”
“菜單給我。”
許詡觀察到這一點,有點鬱悶,但是也習慣了。
殊不知,從第一天接觸開始,季白就對她言辭色厲,為的是磨練她的傲氣。但到後來,習慣成自然,看著她呆呆的老實的樣子,感覺還挺好。
吃了一會兒,姚檬站起來說:“我去隔壁買奶茶。她家特別醇。”
隻剩他們兩個,習慣性的各自拿起店裏的報紙,相對無言。
看了一會兒,許詡忽然感覺不對勁,抬頭一看,季白已經放下了報紙,抬眸看著她身後,神色淡淡的。
許詡轉頭,就看到葉梓驍穿著身白色運動服,雙手插在褲兜,臉色鐵青。
葉梓驍今天專程起了個大早,不到八點就趕到了體育場。然而茫茫晨練大軍中,根本沒有許詡的身影。撲了個空,有點無趣,開著車在附近閑逛,誰知這麽巧,就看到許詡跟一個男人在吃早點。
走近一看,兩人的早點一模一樣,連手上的報紙都一樣。男人的東西吃完了,許詡還主動起身,去幫他拿過來。可男人看到沒看她一眼,張嘴就吃。
而此刻,當許詡轉頭看到他,立刻蹙眉,眼中的不悅實在太明顯。
葉梓驍笑笑,走過去拉把椅子坐下,不看季白,隻看著許詡,嘴角還掛著笑:“你要是有男朋友呢就直說,我雖然死纏爛打,也不至於做第三者。”
許詡愣住:“男朋友?”
葉梓驍看一眼季白,後者也看著他,眸色淡淡的。但在葉梓驍看來,季白明顯傲氣十足,就有點挑釁的意味。
其實此刻許詡要是跟個矮挫醜的男人坐在一起,葉梓驍不一定會這麽生氣,也不一定會往男女關係方麵想。
他一直很確定,在許詡的追求者裏,一定不會有比自己優秀的。所以即使許詡拒絕,他生氣之餘,信心還是很足的。
可對著季白,他有點不確定了。眼前的男人高大英俊,衣著氣質不凡,亦顯得沉穩老練。觀乎許詡跟他的相處,明顯很有默契。而且如果不是很親近,許詡會親手給人添茶倒水?
這念頭有點灼痛了他,對他不屑一顧,卻在別的男人麵前如此溫順。
而許詡瞧他的眼神,明白過來:“他是我的上級。”
葉梓驍:“所以他是警察局長?”他根本不信,這麽年輕帥氣的警察,還是她的上級?
許詡皺眉。
葉梓驍抄手往後一靠,盯著許詡不說話。而季白一抖手中報紙,居然又淡定的看了起來。
約摸他們三個組合與氣場太詭異,店裏新進的兩桌客人,還有店員都時不時看向他們。
許詡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被人矚目、猜測的感覺。她也不願意在大庭廣眾跟葉梓驍起爭執,心中生出焦躁,說:“你的確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跟你不合適,跟他也不合適。你現在的情緒完全沒有意義。”
這話一出口,葉梓驍愣住了,季白也抬眼看向她,眸光沉沉。
                    
☆、花開花謝
一起長大的朋友都說,季白至今單身,是因為眼光太挑太毒。
季白不置可否。但他的確篤定,他季白的女人,就該獨一無二,如同稀世珍寶。
可今天,他居然被自己的小徒弟毫不猶豫的當麵嫌棄了。
這感覺,當真微妙。
親自帶她有幾個星期了,基本上,他對這個徒弟非常滿意。聰明、勤奮、安靜、順眼,什麽事不用交代第二遍——有的時候話還沒說完,她就領會了他的意思。甚至偶爾還會發表令他驚豔的看法。
她是塊璞玉,所幸到了他手裏。必定用心打磨,不會令她蒙塵。
發小舒航聽說他收了個女徒弟,歎氣:“哎,這要是擱別人身上,沒準兒來段刺激的師徒不倫。可你八成是把人家姑娘當男人訓練了吧?辣手摧花流水無情啊。”
季白聽了隻是笑。
嚴厲是必然的,但他倒沒把她當男人。
在二十八歲的季白眼裏,二十四歲的許詡,說到底,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春日太陽正好,褐色桌麵映著薄光,空氣中處處是幹燥的暖意。小家夥危襟正坐,神情嚴肅,臉卻又紅又白,看起來就像一隻隨時準備戰鬥的小雞……
好吧,不必深究她的“嫌棄”。
因為這正是典型的“許詡風格”——最複雜的大腦,最簡單的心。
不過這位突然冒出來的路人甲……季白淡淡瞥一眼葉梓驍,低頭繼續看報紙——許詡應該能自己搞定。
***
許詡原本隻想快速結束這一場鬧劇,可說完之後,兩個男人都沉默了。
氣氛似乎比之前要更加詭異一點。
這時店門“叮當”一聲響,姚檬提著三杯奶茶回來了。看到忽然多出來的葉梓驍,有點意外,乖覺的沒有出聲,而是給許詡遞個詢問的眼色。
葉梓驍到姚檬,微微一怔,隨即看向季白。
許詡這麽說,他的氣自然全消了,變臉比翻書還快,目露笑意:“抱歉,是我誤會了。我是葉梓驍。”朝季白伸手。
季白瞥他一眼,麵色如常握手:“季白。”
葉梓驍一怔,也不生氣,掃一眼桌上碗碟,笑:“今天我失禮了,我做東。”剛要掏錢包,季白笑笑:“不必。記我的賬。”他經常來這裏吃,跟老板也熟,直接放了些錢,免得每次結賬麻煩。
葉梓驍笑笑,看著許詡,有點裝傻又有點討好的意味。許詡心中歎了口氣,站起來:“我們出去談談。”
葉梓驍求之不得,站起來,還替許詡拉開椅子。
他倆拐出了店門,一直沉默的姚檬這才驚覺:“她的包還在這。”
季白:“她還會回來。”
“哦。”姚檬劃了劃奶茶杯子裏的細調羹。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姚檬笑著問:“對了,頭兒。我最近也想鍛煉。要是我的話,每天要跑幾個圈?”
“都可以。”
姚檬:“唔,可許詡都跑十個,我是不是不能比她少?”
季白這才抬眸看她一眼。
女孩無疑是很漂亮的,白皙的臉龐染上胭脂般的紅暈。一雙盈盈大眼,更是毫不怯懦的望著他。那眼神是明亮的,帶著些許期翼和閃爍。
季白笑笑,開口:“一個優秀的刑警,要能對自己的時間合理規劃。許詡體能弱,所以這方麵要花更多時間。你體能優秀,應該花更多時間在專業和案件上。這種基本常識,以後不要問我。”
***
許詡跟葉梓驍走回了運動場,找了片無人的草地,許詡開口了:“我的決定不會改變,你不必再白費精力。現在你已經造成了我的困擾。我希望這一次,你能聽進去我的話。”
葉梓驍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偏頭點了根煙,看著不遠處在陽光奔跑的人們,靜了一會兒,說:“你說你不喜歡我這個類型,為什麽?”
許詡沉默了一瞬,答:“這不需要理由。”
葉梓驍轉身,高大的身軀向她逼近:“那我是什麽類型?”
許詡不得不倒退一步,她還沒答,葉梓驍又說:“許詡,你是不是認為自己很聰明,很有眼力?經過你所謂的心理分析後,就決定我配不上你?
許詡,現實哪有那麽理想化?你這麽內向,會有幾個男人懂得欣賞你?又能有幾個人,像我這樣,既懂得欣賞你,又可以給你別的女人幾輩子都得不到的生活?我葉梓驍還真不算差,你為什麽不把握,甚至不嚐試?”
見許詡冷著臉不做聲,他繼續說:“是不是就是你的一意孤行和清高,所以現在還沒交過男朋友?你不覺得這一點上,其實你挺失敗的嗎?”
他這番話其實在腦子裏想了很久,帶著幾分意氣,也有想要罵醒許詡這個榆木腦袋的意思。
許詡感覺到了一點刺痛,麵無表情的轉身:“我不想再說了。”
葉梓驍看著她冷漠的表情,心頭一股火氣又冒上來,想都沒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觸手的感覺是如此纖細柔軟,葉梓驍心神一顫,忽的就想起上次跟她握手的感覺,如同融化的玉,柔軟,清亮,徹骨。
一低頭,看到她薄得幾乎透明的皮膚,那雙清黑的眼睛,此刻望著他,那麽的平靜,冰冷。
葉梓驍腦子忽然就有點懵,低頭吻上去。
許詡全身一僵,偏頭避過,但他唇邊的熱氣還是噴在她臉頰上。陌生的感覺,令許詡的臉迅速紅透,神色也有點窘迫。
可在葉梓驍看來,許詡根本就是被自己說中心思,是她沒想明白她太書呆子氣,他們還有機會。隻要再努努力,就能讓她軟化。
他也知道剛才一時衝動,失了風度。鬆開她的手,剛想道歉,可許詡這回卻真生氣了,聲音極度的冷:“你問我,你是什麽類型?好,我告訴你。”
葉梓驍一怔,看著她沉靜的眼,忽然心生不妙的預感。
“第一:你自負,追求風險和刺激。我看過隆西電子的資料,你投資的大多是高風險高收益項目。我還注意到,往往一個項目剛開始獲利,你就會把重點放在開發下一個新項目上。
所以你接手公司這麽久,盡管整體盈利,但還沒有一個項目做成業內的楷模,也沒有形成一個有核心競爭力的項目,大多數不上不下。你天性更喜歡冒險的過程,而不是把事情做實。在我看來,跟你在一起,經濟風險比普通人更大……”
葉梓驍一愣,臉色變得難看,盯著她沒說話。
許詡繼續道:“第二:葉梓夕受傷那天,你就站在她身邊,但是當時你沒有替她急救,你遲疑了。中學生物就教過,動脈出血要按住近心端,你為什麽不做?
當時你是不是想,做錯了葉梓夕就會死?你以為你這麽想,是為葉梓夕好嗎不,在生死麵前,你缺乏承擔責任的膽量……”
葉梓驍臉色大變:“你胡說什麽?”
許詡絲毫不停:“第三:剛才你誤會了我和季白。其實我們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親密舉動,你的反應比普通人過激了。為什麽?兩個可能:一是季白看起來太優秀了,如果是個普通人,你不一定會生氣。這隻能說明你缺乏容人之量和真正的自信。第二個可能,你的占有欲本來就比較強。是否過去有女朋友,因為你偏執的占有欲,跟你分手過?
第四:你一直很注重外表。我們每一次見麵,你看起來每一根頭發都精心打理過。網上也有你的八卦,你的曆任女朋友都是美女。
剛剛你看到姚檬的時候,明顯分神。當然男人都會欣賞美女,但當時你是處於比較激烈的情緒,按理說注意力難以分散,但你依然被她吸引——這隻能說明,你對女人的興趣和關注,比正常人更強烈。再加上你喜歡追求刺激,喜歡新鮮感的性格,國外開放的成長環境,我可以推測,你有過毫無感情基礎的性關係,對不對?
所以,一個憑喜好做事,缺乏耐性,關鍵時候又不能承擔責任,並且隨時可能身體出軌的男人,我為什麽要接受?”
***
離開運動場後,許詡是慢慢踱回粵菜小店的。
她心中不太舒服。
盡管早對葉梓驍有判斷,但直覺一直告訴她,不應該講出來,太傷人。
任何人都有缺點,如果放大了看,誰都會變得不堪一擊。而且葉梓驍本身也不是壞人,甚至大體是個優秀的人。
但如果再不講明拒絕葉梓驍的原因,他也許還會糾纏不休。而且差點被強吻,也激怒了她——終究還是有點沉不住氣啊。
有點沮喪的推開店門,這時人已經很多,抬頭就見季白一臉閑適的坐在原處。
“姚檬呢?”許詡問。
季白答:“先回去了。”
“哦。”許詡拿起椅子上的包,知道季白是在等自己回來,“謝謝。”
季白站起來,許詡跟在他身後。他沒說話,她也沒說話,兩人隔著一步的距離,沉默的走著。
上午的陽光曬在幹淨的大街上,許詡一抬頭,就看到季白高大的身影像一棵筆直的樹,擋住了大半光線。而他的步伐平平穩穩,不緊不慢。不知為什麽,這樣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剛才燥亂的心情,很快就平複下來,有種安寧而溫暖的味道。
到了地庫,就該各自取車,分道揚鑣。
許詡按部就班的向季白告別:“季隊,明天見。”
季白已經預料到,她不會對“嫌棄”做任何解釋。但看她此刻一臉坦蕩自然,全無尷尬……
“你考慮過,我們是否合適?”低沉的嗓音,慢條斯理。
許詡一怔。
她之前那麽說,是因為一直不打算找警察男朋友,所以季白當然不合適。但現在他這麽一問,即使遲鈍如許詡,也明白之前的說法,顯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剛想解釋,一抬頭,卻見季白墨黑的眼睛裏噙著淡淡笑意。
許詡:“這個……”季白已經轉身走了。
***
葉梓驍是一路狂飆,把車開回家的。當他看著高架公路上一盞盞路牌飛速後退,他的心仿佛也跟著這變幻的景色,變得憤怒,變得頹然,變得無所適從。
從來沒有女人這樣指責過他,字字千鈞,不留情麵。
自小他就是天之驕子。家庭環境讓他和他的那些同類,遠比同齡人世故,更懂得如何在這個世界,謀求更大利益,活得高高在上、光鮮榮耀。
可她的話仿佛是一把尖刀,剜開血肉,刺破金錢和皮相的偽裝,,讓他勃然大怒之後,卻惶然驚覺自己無所遁形。
因為她說得都對——她知道。他內心深處那個葉梓驍,也知道。
一個小時後,他回到家裏。所有人都在,父親,大哥大嫂、二姐二姐夫、三姐三姐夫,還有葉梓夕。看到他陰霾的神色,三姐笑笑:“誰又惹我們大少爺了?”父親聲沉如水:“過來吃飯。”
葉梓驍隻看向梓夕,聲音幹涸:“那天對不起。”
梓夕一頭霧水,葉梓驍已經轉身又離開了。
夜晚的時候,梓驍接到幾個朋友的電話,叫他去“夜色”酒吧。那裏酒好妹正,向來是太子黨的最愛之地。
梓驍到的時候,情緒已經恢複如常,隻是不怎麽講話。一個朋友見他興致不高,朝身旁的女孩遞個眼色。是城中另一家族企業小女兒,追葉梓驍已經很久。女孩端了杯酒:“葉少,出來玩就忘了不開心的事,你這樣我可傷心啊。”
葉梓驍看著女孩模糊的麵容,飽滿的身軀,腦子裏猛的冒出許詡的話:“我為什麽要接受你這樣一個男人?”
他摟住女孩脖子,低頭吻下去。
後來就去開房了。在女孩身上瘋狂伐撻時,葉梓驍想,許詡,你說得對,我就是這樣的男人。你讓我這麽難受,這麽難受。
***
第二天天氣很好,許詡抵達運動場時,天空呈現略顯明亮的暗藍色,就像綢緞覆蓋住大地。
她跑步的時候,難得有點走神。她想過要不要給葉梓驍打個電話,讓他緩一緩。但考慮他驕傲的性格,此刻或許是火上澆油,多說無益,還是再看吧。
跑到第二圈的時候,看到前麵的季白停了下來,低聲接電話。看到他被汗水浸濕的後背,許詡忽然想起兩人昨天的對話。
聽趙寒說季白很討厭女人糾纏,看來有必要跟他解釋一下,她並非對他有遐想。她說不合適,是因為警察身份,至於他這個具體的人,算是技術型男人,相貌佳,體能優,意誌堅韌、思維敏捷……
這些分析結論匆匆閃過腦海,身後忽然響起急促沉穩的腳步聲。下一秒,她就感覺到季白那微微散發著熱力和汗味的身體,已經急速靠近。不等她回頭,衣領一緊,還在跑動的雙腿生生刹住——她居然被他提了起來。
“幹什麽?”她皺眉轉頭,低聲嗬斥。
季白一頭汗水,俊臉卻徹底沉下來,黑眸透著冷意。
“跟我走。林安山躍馬路3號發現了一具女屍。”
許詡心頭一凜,季白頓了頓說:“死者是葉梓夕。”
                    

☆、疑雲重重
晨光初現時分,林安山安靜得像一幅畫。
南方多山水,這裏是霖市近郊最普通不過的一座低矮山峰,亦未進行旅遊開發。如果不是發生命案,連許詡這個本地人,都不知道半山腰上,還藏著幢豪華別墅。
季白和許詡抵達時,現場已經有幾名轄區警察。而市刑警隊其他人,也都在趕來的路上。
密樹掩映,一條白色鵝卵石小路,將別墅跟公路連接起來。別墅占地很廣,周圍有高高的圍牆和大鐵門。一名警察匯報:“別墅的安保係統被破壞失靈,大門是開著的。”
季白點點頭,帶許詡走進去。
這一路上,許詡一直很安靜,腦子裏迅速回憶著關於葉梓夕的所有線索。隻是莫名的,胸口有點堵。而當腦海中閃過葉梓夕清麗的麵容時,那種堵的感覺,會變得沉甸甸的。於是她變得更沉默。
季白並未注意到許詡的情緒,他習慣性的點了根煙,在車上神色疏淡的抽著。
這麽多年來,每當聽聞命案發生,他的心頭仿佛總有一道寒流淌過。那寒流沉寂、寬廣而迅速,轉瞬之間,消散無形。而他冷靜如初,可以機警看待每一具淋漓的屍體。
……
深咖啡色的大門洞開著,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還夾雜著些許臭味。穿過長長的回廊,就看到已經幹涸的血跡,如同無數條細流,從腳下雪白的地毯,一直蜿蜒到沙發旁的屍體上。
饒是在警校見過死屍,看到這樣的葉梓夕,還是令許詡有片刻的懵然。周圍的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下來,隻剩葉梓夕白皙、赤/裸、狼藉的身軀。
上臂、大腿和腹部上,一共插著五把裁紙刀,刀口幹脆利落,看起來像要將她釘在血泊裏,唯有腹部的傷口血肉模糊,有多道劃痕。左胸有一道細長的傷口,凝固的血跡如同猙獰的花,從胸口怒放。
她的右腳邊,丟著一件白色大衣,被鮮血浸透半邊,鮮豔而詭麗。
“有人動過屍體嗎?”季白平靜的聲音響起,許詡瞬間回神。
“有,這小子,是他發現了屍體。”旁邊的警察答道。
許詡和季白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雪白的牆壁下,坐著個年輕男人。從他們進屋開始,就保持雙手抓著頭發的姿勢,一動不動。
許詡心頭微震:“葉梓驍?”
那人猛的抬頭看著他們,隻一夜不見,英俊的麵容寫滿頹唐,雙眼都是血絲:“許詡……”
“就是他報警。”警察說。
葉梓驍恍恍惚惚看著季白跟許詡走過來,才發覺全身已經僵麻得難以移動。
“葉先生,請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警方。”季白說。
葉梓驍點點頭,目光卻落在許詡臉上。她清黑的眼睛裏,似乎流露出不忍。葉梓驍心頭一顫,喃喃:“許詡,梓夕死了……她死了。她沒了。”
許詡在葉梓驍麵前蹲下,與他平視,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道你很難過。先冷靜下來,告訴我們你知道的一切。”
這平靜微涼的聲音,像是有一種安定的力量,撫慰過他巨慟的心口。在親人的死亡麵前,她曾經冰冷刺骨的言語,她的冷漠拒絕,都變得不值一提。
葉梓驍從沒像此刻這樣,如此強烈的渴望將她擁入懷中、貪婪的吸取那冰涼柔軟氣息……
無聲的握緊拳頭,他從褲兜裏掏出手機:“我收到她的一條短信。”
許詡接過看了,微微一怔,遞給季白。
“林安山躍馬路3號救我”發信人是葉梓夕,時間是昨夜22點17分。
“你幾點到的這裏?”季白沉聲問,許詡也看著他。
這問題之前的警察已經問過,但再次回答,葉梓驍的聲音依舊顫抖:“我睡著了。大概五點才看到短信。”很明顯,他在愧疚——如果早點看到短信,葉梓夕也許就能得救。
“沒人能預料到所有事。”季白平靜的說,“不必自責。”
葉梓驍苦澀的笑笑。
許詡問:“這裏是葉梓夕的房子?”
葉梓驍搖頭:“我不清楚。她的產業很多。”
他把今晨的一切都講了一遍:大概五點看到短信,立刻駕車到了這裏。來的時候,屋裏的一切跟現在一樣。唯一的不同,是身上蓋著那件白色大衣。他當時根本沒多想,隻想確定葉梓夕是死是活,把衣服掀開,就看到插著裁紙刀的屍體。
“上次的刀片犯不是被你們抓了嗎?”葉梓驍紅著眼睛問,“他有同夥對不對?因為梓夕死裏逃生,所以還是要殺了她嗎?”
季白和許詡都沒答。刀片案的偵破,警方並未向社會公眾公布,但是有把偵破結果告知受害人,葉梓夕肯定也告訴了梓驍。
可今天,刀片重現了。並且殺死了曾經的受害者。
這時趙寒趕到了,季白讓他先帶葉梓驍回局裏,安撫情緒,稍後再做詳細筆錄。他們臨走時,許詡追了出去,問:“你進來時,衣服是怎樣蓋在梓夕身上的?”
梓驍一怔:“什麽意思?”
許詡答:“很淩亂,還是很整齊?”
梓驍回憶了一下,答:“不淩亂,像是有人蓋上去的,隻有手臂和小腿露在外麵。所以我……才拿開衣服,看她怎麽回事。”
許詡點頭:“知道了。”
梓驍望著她,心頭一痛,欲言又止。
許詡點頭:“我明白,我們會盡全力。”
梓驍終於還是忍不住,伸手將她一摟,抱進懷裏。察覺到她身子一僵,他用力吸了吸那清冽的氣息,立刻鬆開:“謝謝你,許詡。”
***
疑雲重重。這是許詡最直觀的感受。再次回到屋內,就見季白負手站在屍體前,轉眸看她一眼,沉聲說:“看看現場。”
許詡跟上去。
辦案過程中,季白是非常沉肅的,再無半點平日散漫笑意,俊容嚴厲得仿佛刀削斧鑿般。而等許詡回來才開始,也是要讓她學習自己整個勘探現場的過程。
他的目光首先停留在屍體上,沉吟片刻,開口:“我說,你記。”
“是。”
“客廳有打鬥痕跡,致命傷隻有胸口這一處。這也許是死者發短信的原因——傷口導致呼吸困難,無法開口說話……”他聲沉如水,許詡下筆如飛。
別墅房間很多,但是臥室隻有一間,其他都是書房、休憩室,或者空置著。季白站在主臥門口,房間裏優雅而整潔,看不出什麽異樣。
他的目光又停在衣帽間的幾排衣櫃上,剛想走過去,一道嬌小的身影忽然從旁邊插上來,繞過他走到衣櫃前,先他一步打開櫃門,背對著他,單手托著下巴,開始仔細觀察。
季白見小家夥理所當然的擋住自己的視線,原本緊繃似鐵的心,忽然有一絲好笑的鬆弛。
伸手,將她衣領一提,順手放到一邊。
瞬間被平移的許詡,立刻不悅的看著他:“幹什麽?”
“站到我後麵。”季白言簡意賅。
“為什麽?”許詡眉頭皺的厲害。
季白淡淡看她一眼:“你是第幾次勘探凶殺案現場?”
“第一次。”
“所以?”
許詡:“……”
季白不再管她,徑自繼續查看。
許詡隻好又開口,略顯忍耐的語氣:“問題是你太高了,你說的時候,我全被擋住,什麽都看不……”
“站到我身邊來。”他頭也不回的打斷她。
許詡立刻上前一步,跟他一起站在衣櫃前。
季白原本專注的查看著,過了一會兒,猛的感覺到某種冰涼柔軟的觸感,貼著自己的手背,絲絲麻麻的,令他分神了。
眸光微轉,就見許詡抬著張白皙的小臉,目不斜視。剛剛碰到他的,是她的手指。
這若是別的女人,季白會不動聲色的退開一點,但她一副伸長脖子嚴肅認真的姿態,也就沒太在意。
過了一會兒,忽然感覺到她動了動。側眸一看,微微失笑——是她後知後覺的發現兩人的手挨在一起了,微蹙眉頭將手□褲兜裏,堅決的避開了他。
粗略查看後,第一個衣櫃中有衣物二十餘件,另外兩個衣櫃隻有十來件;東西兩側,另有一個鞋架,零零散散放著各季、各種材質的女士鞋。
整個別墅查探完之後,又回到客廳。除了這裏,其他地方都顯得整潔、有序。這時老吳等幾個刑警都趕到了,正圍著葉梓夕的屍體拍照。這讓許詡胸口又有點堵,轉過頭去,查看客廳的其他事物。
沙發是黑色真皮的,沒有傷痕;牆麵掛著幾幅筆力蒼勁的字畫;一旁的開放式流理台上,放著一碗蔬菜沙拉,還有一碗刺身。進門時聞到的臭味,就是放壞的刺身散發出來的。打開冰箱,發現很多食材。可見謀殺案的發生非常突然,梓夕之前還在準備宵夜。
過了一會兒,季白叫大家碰頭。
法醫匯報了初步驗屍結果,估計死亡時間昨天夜裏21點至淩晨4點間。這與葉梓驍收到的短信時間是一致的。
另一人又說:“初步勘測,並未找到指紋,也沒找到明顯足跡——有人清理過現場了。別墅本來有完善的保安措施,但是保安室的器材全部被破壞,無法從監控錄像中獲得線索。這裏人跡罕至,暫時沒發現目擊證人。”
這意味著初步勘測後,現場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物證。大家都沉默下來。
這不是一起簡單的案件。凶手具有非常敏銳的反偵察技巧,難道真的是某個模仿楊宇的、極為凶殘的高智商罪犯?
“頭兒,你怎麽看?”有人問。
季白沒有立刻答,而是看向蹙眉沉思的許詡:“說說你的想法。”
他這麽一說,大家都看過來。
比起剛進警局,許詡已經沒有那麽青澀,點頭:“我認為凶手是認識葉梓夕的人,關係很深入。建議從她身邊的人開始著手調查。”
“為什麽?”一名刑警頗有興致的問。
許詡:“有兩個行為方麵的證據。
第一,是葉梓夕的行為。她短信發的是‘救我’,而不是‘報警’。這不合理。讓葉梓驍報警,片區警察來得肯定比市區的葉梓驍更快,也能對她實施急救。葉梓夕是個心理素質非常好、思維敏捷的人,即使瀕死,我相信她也能做出更有利於自己的判斷——除非她不想報警,凶手是她認識的人。
第二,是凶手的行為。凶手不僅刺傷死者要害,還將裁紙刀插入屍體。表麵看起來,這是一種不必要的虐待。像是他的某種儀式或者標記。
可目擊者一開始發現死者時,身上蓋著衣物,這個行為,最可能反映出兩種情緒:愧疚,或者憐惜。一個隨機作案的變態殺手,怎麽會對她懷有這樣的情緒?
所以我認為,凶手對葉梓夕懷有很複雜的情感。而他為什麽模仿楊宇,還不清楚。也許隻是為了迷惑警方視線。”
大家都聽得安靜了,季白看她一眼,眸中浮現淡淡的笑意。老吳最先開口:“我同意。這起案子留下的疑點太多,人為跡象很重。季隊,你怎麽看?”
季白點點頭:“我同意她的看法。補充兩點:
一、凶手可能是兩個人,一人主導,一人從屬;
二、葉梓夕與一名男子有地下情,這裏是他們幽會的地方。我們要盡快找到那個男人。”

☆、她很難受
當季白說出兩點推論時,許詡心頭一凜,許多細節浮光掠影般閃過腦海,模糊,但是又呼之欲出。
季白低沉的嗓音,不急不緩響起:“死者腹部傷口淩亂、模糊,有多道劃痕,應該是多次嚐試,才成功將刀插入;其他四處刀口幹淨利落,手法完全不同,應該是兩個人所為。”他不急不緩的解釋。
“這一點我也同意。”老吳點頭。
另一名刑警問:“會不會是同一個人,插第一刀時比較緊張生疏,後麵就熟練了?”
老吳回答了:“兩種傷口下刀位置、方向都有差異,應該不是一個人。”
許詡在刀傷研究方麵沒經驗,但聽到這裏,也跟自己的專業聯係起來:“從生疏到熟練,應該有個過程,不可能第一刀還很猶豫生疏,第二刀馬上變得這麽堅定幹脆。這也反映出行凶時兩種不同的心態——一個也許猶豫害怕,一個意誌堅定。同一個人,短時間內心態轉變不會那麽大。”
“地下情呢?”另一名刑警問。
許詡看向季白,他的目光沉靜中透著銳利。因為沒有笑意,俊臉就透出一種冷毅的硬朗。
“衣櫃不合理。一個櫃子衣服比較多,另外兩個都隻裝了一半。但衣服並不是按照季節,或者種類分別放在三個櫃子的;鞋櫃也是一樣。從整間公寓看,葉梓夕生活習慣非常整齊有序。最有可能的,是另一個人的衣物拿走了,然後將她的衣物移過來,作為掩飾;此外,這幢公寓雖然沒有男人居住過的直接證據,但是整個裝飾風格,黑色厚重的皮質沙發、大幅字畫,不太像一個女人獨居的住所。對嗎,許詡?”
許詡聽他忽然點名,點頭:“如果是葉梓夕一個人,更可能選擇現代簡約風格,也許會更精致時尚。”
老吳也補充:“一個單身未婚女人,深夜一個人住到山中別墅,幽會的可能性的確很大。以葉梓夕的名望,正常情侶關係,應該早就被外界知道;而且以她的財力,要住郊區別墅,為什麽不選擇開發得更好的其他地方,而要選擇人跡罕至的林安山?”
“鑒於初步分析結果,我們可以把這名情夫,作為首要嫌疑對象。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性。”季白淡淡的下了初步結論。
***
回到警局,已經是中午。大夥兒在會議室匆匆扒了飯,季白問:“葉梓驍呢?”
趙寒指了指對麵的聆訊室。
許詡也抬頭望去,隻見小小一方房間裏,葉梓驍坐著一動不動,頭發淩亂,麵無表情。手邊放著一盒飯還有茶,完全沒有動過。
“葉家四少還是挺善良的。”有人說,“睡著了沒看到短信,人之常情,不能怪他。”
另一人說:“是。他趕到應該也來不及——葉梓夕是垂死時發的短信,五處刀片傷卻是死後造成的,說明凶手要麽去而複返,要麽她是趁凶手不注意發的短信,當時凶手並沒離開。葉梓驍從市區出發,趕到至少要半個小時,死者估計已經死了。現場也沒找到她的手機,應該是被凶手發現帶走了。”
姚檬上午沒去案發現場,聽到這裏,歎氣:“看到親姐姐的屍體,一定很難受。”說完輕輕碰了碰許詡的胳膊。
這個意思許詡明白——是示意她去安慰一下葉梓驍,因為上次姚檬見到他們認識。
但許詡不知道,要怎麽安慰葉梓驍。她覺得這個時候,言語是沒有用的。更何況她就不善言辭。
這時季白站起來:“我去跟他聊聊。”
許詡立刻也站了起來,跟上去。
***
在警局呆了一上午,葉梓驍的情緒已經基本平複。他盡量讓自己不要去想,葉梓夕躺在血泊中的畫麵。大腦一片空白茫然間,腳步聲響起,季白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然後……是許詡。
雖然她對他的無情拒絕,已經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事。但是看到她也參與筆錄,葉梓驍還是有些不自在。
因為是正式筆錄,季白照慣例詢問他的姓名、年紀等基本信息。葉梓驍一一作答,這期間許詡始終垂著頭做記錄,偶爾抬頭看他的目光,也是沉靜的。這讓葉梓驍放鬆下來,莫名又覺得難受。
他的表情沒有逃過季白的眼睛,不動聲色的繼續詢問:“昨晚8點到淩晨5點,你在哪裏?”
“在酒吧呆到9點,就回了我在佳林苑的別墅。”
“有沒有時間證人?”季白淡淡的問。
“……沒有。我不可能殺我姐。你們沒必要懷疑我。”
季白和許詡都看著他,許詡開口:“你再仔細想想。”
“我說了沒有。”葉梓驍淡淡的答道,盯著桌麵。
這時季白忽然開口,是對許詡:“你先出去,換個書記員進來。”
許詡一怔,默然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葉梓驍沒看她,隻單手撐著額頭。過了一會兒,姚檬走進來。季白說:“現在你可以說實話了。葉先生,謀殺是重罪,我們也希望你能盡快洗脫嫌疑。”
***
許詡走出聆訊室,沒有馬上回自己座位,而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葉梓驍在說謊,她知道。他穿的還是昨天那身衣服。
沉默坐了片刻,腦海中再次浮現那一幕幕畫麵,沉悶發堵的感覺又襲上心頭。
其實她跟葉梓夕算不上熟絡。
結識這一個月來,幾乎都是葉梓夕主動約她、給她打電話。她似乎對許詡很有好感,非常自然的表露出想要成為閨中密友的態度。
這種親近,讓許詡有點意外,也有點不適。加之工作又忙,梓夕的十次邀約,許詡大概能去一兩次。
可葉梓夕似乎並不在意她的疏離,始終進退有度,親切而體貼,慢慢的,許詡也習慣了她的存在。某次許雋問她:你又跟葉梓夕去吃飯?怎麽比我還親?她答:我們是朋友了。
有的時候,許詡也分析過跟葉梓夕的關係——她從小就是跟家裏兩個男人長大,並沒有跟年長女性相處過,缺乏女性柔和的關愛。而葉梓夕這個心智成熟、性格溫柔的朋友的出現,恰好填補了這個空白……
情感空白的填補,往往意味著人會更幸福。
但現在,葉梓夕死了。
許詡從早上到現在,盡管一直在工作,但腦子裏似乎總有一處懵懵的像一團麻,胸口也好像始終氣息不順。
現在她後知後覺的明白了,這種感覺,叫做難受。
她一直被動接受葉梓夕的情誼,現在好難受。
……
沉默僵坐間,手機忽然響了,陌生的號碼。
那頭的聲音恭敬而溫和:“您好,是許詡小姐嗎?打擾您了。我是渡輪旋轉餐廳值班經理。今天中午您跟梓夕小姐訂了位置。但我們一直聯係不到梓夕小姐……”
許詡握著手機,低下頭,看著暗青色地板上的影子。
“對不起,我們來不了。”
***
沒有許詡在場,季白詢問得更細致,包括昨天葉梓驍遇到葉梓夕時,對她說了什麽話;晚上跟女性朋友呆到幾點,在什麽位置。
對著季白,葉梓驍沒有了那份尷尬,也沒什麽表情,很配合的一一作答。
隻是季白問道“為什麽對葉梓夕說對不起時”,他沉默片刻,答:“許詡說上次梓夕受傷,我沒有果斷的救治。我是為這件事道歉。你們也可以去問許詡。”
姚檬補充問:“昨天下午為什麽一個人逛幾個小時?都去了哪些地方?”
葉梓驍看著她漂亮的臉,猛的想起許詡的話:你對女人的興趣和關注,比正常人更強烈……
有些心煩的偏過頭去,再不直視姚檬一眼,硬邦邦的答道:“因為許詡跟我吵架了。這位警官,私人問題我不想再回答。”
詢問完葉梓驍,季白先回辦公室,吩咐人查找葉梓驍的不在場證據。很快就有了結果——好幾個人都能證明他跟一名女性朋友去開房,酒店值班經理和監控錄像都能證明,他是淩晨5點離開的。
季白吩咐人把葉梓驍放了,拿著煙盒到了走道裏。剛點了根煙沉思,就聽到清脆的聲音傳來。
“許詡,你怎麽了?”是姚檬。
季白抬眸望去,兩個女孩坐在拐角處的走道上,那裏是檔案室門口,沒什麽人。
“沒事。”許詡低著頭。
姚檬歎了口氣。
季白沒再看她們,徑自靠在走廊抽煙,想著案情。
這時,隻聽姚檬柔聲說:“許詡,你如果不開心要講出來。我們是朋友。”許詡沒做聲。
姚檬也沉默下來。昨天看到葉梓驍,她還蠻驚豔。看到他對許詡似乎頗有情意,她覺得難以想象,因為這兩個人實在不搭。今天聽說他是葉家四少,她更震驚。
但姚檬並不喜歡葉梓驍這種男人。因為她內心有股傲氣。這種二世祖,既讓她感到高不可攀,又不大令她看得起。
所以葉梓驍跟別的女人去開房,她覺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但是對著許詡,她的心情有點複雜。平心而論,她覺得許詡不該栽在葉梓驍這種男人手裏。但是如果許詡真跟葉梓驍好了,她好像又有一種舒暢的感覺……
想了想,姚檬說:“是因為葉梓驍,對不對?這個男的許詡你慎重考慮,畢竟他的背景跟我們都不同。但如果真喜歡了,我也支持你。”
這頭的季白吸了口煙,偏頭再次朝她們看去。
誰知許詡頭也不抬的打斷她:“為什麽你認為我是在為葉梓驍難過?現在我不想說話,你能不能走開?”
姚檬完全沒想到,一向溫順的許詡會突然這麽不留情麵的嗬斥,當即臉就有些紅了,轉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季白,咬了咬下唇,什麽也沒說,起身走了。
季白看著姚檬淚光盈然的跑開,再看了看坐在原地、臉也有些發紅的許詡……掐熄煙頭,徑直朝她走去。                    

☆、不同的你
腳步聲靠近,然後是熟悉的黑色衣袂、清淡的煙草氣味……看到他,許詡忽然就冷靜下來。腦子裏那些雜亂的情緒,像陽光下的霧,迅速消散。她剛剛對姚檬做了什麽?竟然把情緒發泄到別人身上。
她盯著季白的皮鞋:“對不起,我會向她道歉。”
季白:“嗯。還有呢?”
許詡一怔,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成拳。這細節當然沒逃過季白的眼睛,他毫不留情的挑明:“葉梓夕的地下情,你在現場為什麽不說出來?”
許詡心神微震,答:“我沒發現。難道你以為我會故意隱瞞?”
季白居高臨下盯著她:“你的確沒發現。因為潛意識裏不相信她會有地下情,所以對那些明顯細節視而不見?”
許詡沉默片刻,答:“對不起,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其實當季白在現場說出“地下情”的結論時,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遺漏,但沒有深想。現在季白點破,她才明白——是情緒影響了判斷。
說這話時,她還是低著頭。從季白的角度望下去,女孩纖細的肩膀微縮著,頭埋得很低。柔順的短發貼著額頭,隱約可見纖白的臉部輪廓、細細的脖子。不像女人,倒像單薄而固執的少年。
她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凶殺現場,死者還是朋友。她的表現,季白其實很滿意。
不過滿意是一回事,教育方式又是另一回事。
隻是……原本季白還想再訓幾句,看著她萎靡的樣子,突然就沒了繼續的心情。
他不說話,許詡以為完事了,正想起身離開,眼前一閃,季白蹲了下來。
漆黑的眼睛與她平齊,若有所思的盯著她。
兩人的臉近在咫尺,許詡愣住了——看著高大的季白,這樣安靜的蹲在麵前,感覺實在……莫名其妙。
就這麽對視片刻,季白看著她濕紅的眼眶,開口:“下不為例,不要哭了。”
許詡:“……”
其實她一開始是沒忍住,但是很快控製了。隻是掉過淚,眼睛難免還是紅的。
短暫的無語後,她皺眉轉過頭,避開季白的視線:“我早就沒哭了。”
季白望著她窘迫的樣子,笑笑,剛想起身,目光卻不自覺的下滑。
她連脖子上的皮膚都很白很薄,隱隱可見淡青色的血管。也許是因為尷尬,小臉已經紅了,一直紅到耳垂和脖子根……他從沒見過一個人的皮膚,能這麽纖細脆弱,好像碰一下就會破掉。
因為他一直蹲著沒動,許詡察覺到了,把頭轉回來:“你為什麽看我?”
季白掃她一眼,淡定自若:“你說呢?”站起來,走了。
許詡想了想——他應該是在審視。於是也起身,跟在他後頭,回了辦公室。
一進屋,季白就感覺氣氛有點不對,趙寒朝自己擠眉弄眼,幾個刑警目光閃動。他側轉目光,就見姚檬坐在位置上,盯著屏幕在打字工作,眼睛卻紅通通的。
季白沒管,直接回了自己屋。過了一會兒,就聽到許詡細細輕輕的聲音傳來:“姚檬,你有空嗎,我們……”
***
葉梓驍是被警車送回家的。白天的葉家大宅陽光燦爛,一片寂靜。他剛在房間躺了一會兒,門就被推開。
是父親葉瀾遠。看一眼灰頭土臉的小兒子,笑了,在床邊坐下:“大白天不去公司?躲這裏幹什麽?”
葉梓驍坐起來:“爸……梓夕死了。”
葉瀾遠的表情瞬間僵在臉上。
葉梓驍深吸口氣:“她是被人謀殺的。可能是上次的刀片犯同謀……”說到後麵,他的聲音又有些哽咽。
葉瀾遠今年六十五歲,臉卻保養得像五十出頭。可此刻,也許是因為太用力控製表情,老人的每一條皺紋似乎都在顫抖。
他沒有跟葉梓驍說話,更沒有追問任何事。他站起來,慢慢、一步步的走出了房間。從葉梓驍的視覺,隻看到他顫巍巍的背影,比以往每一刻遲滯、蒼老。
很快,警察就打電話到葉宅,是葉瀾遠接的電話。這晚,他沒有下樓吃飯。
葉梓驍走到餐廳的時候,其他人都到齊了。
盡管洗澡換了衣服,他的臉色看起來還是很蒼白。三姐葉俏瞥他一眼,問:“梓夕呢?沒跟你一起來?”
葉梓驍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走到自己位置坐下。他的脾氣大家習慣了,也沒在意,剛動筷,忽然聽到他說:“梓夕死了。”
話音剛落,所有人全部停筷,轉頭看著他。
餐廳裏安靜得嚇人。隻有葉梓驍拿起筷子,開始扒飯。
最先開口的是大哥葉梓強:“老四,你開什麽玩笑?”
葉梓驍“啪”的就摔了筷子:“我開玩笑?現在你開心了?整天懷疑梓夕回來是要搶家產搶家產,狗屁!現在她死了,你安心了!”
葉梓強瞬間臉漲得通紅:“你、你……”
“梓驍!”喝止他的是葉俏,“你到底在說什麽?梓夕出了什麽事?”
葉梓驍冷冷看一眼她:“三姐,這幾年你在業務上給梓夕使了多少絆子?你不也跟大哥想的一樣嗎?現在她死了,愧疚嗎?”
葉俏臉色微變,沒吭聲。
室內重新安靜下來,氣氛比剛才更加緊繃。
葉梓驍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重新開口:“梓夕昨晚被謀殺了。”
他不想提短信的事,更不想提葉梓夕的死狀,隻說:“我被警察叫去問話,凶手應該跟上次的刀片犯有關。警方正在查。”
眾人臉色都變了又變,沒人再吭聲。
過了好一會兒,三姐夫張士雍沉聲問:“抓到凶手了嗎?”聲音冷了幾分:“警方是幹什麽吃的?”
梓驍對這個姐夫一直很尊敬,搖頭答:“還沒有。不是上次那個。那個人已經抓到了。這次應該是他的同夥。禽/獸!”
大家都沒再說話,一頓飯吃得沉悶又沉重。過了一會兒,一直沉默的二姐葉瑾,放下筷子:“我吃飽了。”她的丈夫吳榭看著基本沒動的飯菜,摟住她的肩膀:“你吃太少了。”葉瑾搖搖頭,起身走到葉梓驍身旁,把手放在他肩頭,她的眼眶已經紅了。
這個性格溫和內向的二姐平時話不多,但是除了葉梓夕,梓驍跟她感情卻算最好。將她的手一握:“二姐……”
***
葉家沉浸在陰霾的氣氛中時,葉梓夕的死訊也漸漸傳開。警隊已經全體暫停休假,不分日夜的查案。許詡直接給許雋發了條短信,說最近忙,沒要緊事不聯係。許雋大約習慣了,回了個“好”,也沒來騷擾她。
在一個晝夜的追查後,這天中午,刑警隊召開碰頭會。
首先匯報的是老吳,他帶著另一名刑警和姚檬,負責追查葉梓夕的日常關係。
“我們詢問了死者在霖市的親人、朋友、公司同事,死者人緣很好,沒跟人起過大的衝突。而且大家都說她是單身,沒人聽說她最近有男朋友。”
這結果多少讓大家失望。
這時姚檬補充:“我們已經申請授權,正在深入調查死者的個人資料,包括郵件記錄、通訊記錄、消費記錄等。如果神秘情夫真的存在,不可能沒有一點痕跡。”
季白點頭,許詡飛快做著會議記錄。
因為葉梓夕是商界名人,大胡帶著趙寒,調查經濟領域。
大胡神色鄭重的匯報:“死者生前負責集團的海外投資,業績狀況良好,也有一些投資失利,但整體沒有異常……”
季白打斷他:“什麽樣的投資失利?”
大胡答:“有房地產領域,也有出口貿易方麵的虧損。去年最大的一項投資失利,虧損約1億美元,合作方是一個歐洲籍華人,因為攜款潛逃被通緝……不過這些對於隆西集團來說,都是九牛一毛。”
許詡聽得點頭——這麽聽起來,暫時沒有異常。
這時趙寒站起來說:“我找到一份隆西集團最早的資料。”他將影印本分發給所有人。許詡閱讀速度快,很快就發現端倪。
隆西集團最早的法人代表,不是現在集團主席葉瀾遠,而是叫葉瀾誌。她剛想發問,季白已經開口:“葉瀾誌是葉梓夕的父親?”
趙寒點頭,解釋:“葉梓夕三歲的時候,父親病逝,叔叔葉瀾遠成為法人。那個時候公司還沒有股份製。後來上市,成年後的葉梓夕擁有的股份是3%。”
聽到這裏,大家頗為動容——葉梓夕的死,會不會跟家族經濟利益糾紛有關?
季白沉吟片刻,看向老吳:“案發時間段內,葉家的人有沒有不在場證明?”
老吳翻了翻手裏的筆錄,答:“法醫推斷的死亡時間,是當天夜裏21點至淩晨五點。這個時間段有點大,大部分人都說在家裏睡覺。更確切的不在場證明,需要進一步偵查。”
大胡說:“短信是22點17分發的,根據法醫的報告,胸部受重傷後,死者存活時間不可能超過1小時,是否可以推斷,死者死亡時間是22點至23點30分之間,重點排查這個時間段的不在場證明?”
趙寒立刻反駁:“短信會不會是凶手發的,用以混淆時間?”
“可能性不大。”
“有可能。”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是許詡和季白。
大家都一怔。要知道季白是警隊權威,許詡入職以來的表現大家也有目共睹,頗有長江後浪推前浪的趨勢。沒想到今天師徒倆在公開場合,意見相左。
季白頗有興味的看一眼許詡,許詡根本沒看他,一臉嚴肅思考的表情。
這時姚檬舉手:“我也認為可能性不大,短信應該是死者發的。”然後朝身旁的許詡遞去個鼓勵的目光。她的表情許詡倒是看到了,點點頭回應。
兩名心理學方麵專業人士一起反對隊長的意見,這讓大夥兒都來了興趣。季白滿足了大家的好奇心,點名了:“許詡,你先說。”
許詡答:“短信透露出凶手與死者的關係。既然凶手中有一名高智商、行為縝密的罪犯,他又刻意將現場布置成刀片犯行凶,不應該留下這麽明顯的漏洞。”
姚檬也說:“我的看法一樣。凶手就算要發短信,完全可以發更含糊的內容,達到混淆時間的目的就可以了。”
聽完兩人的話,就有不少人點頭附和。然後全看向季白。
季白笑笑,烏黑均勻的長眉微微揚起,目光落在許詡身上,開口:“你們說的是理想化的情況,凶案過程到底如何發生,我們還不清楚。不能就此排除有什麽偶發性因素,令凶手發出這樣一條短信。更何況現場很可能有第二名凶手。”
大家頻頻點頭,季白話鋒一轉:“不過我同意,重點排查葉家人在22點至23點30之間的不在場證明。你們看葉梓夕手機號的通訊記錄。”
許詡翻開手中資料,22點17分的短信記錄在案,還顯示了基站代碼,看不出異樣。
季白繼續說:“這個基站代碼屬於林安山範圍。證實這條短信,的確是從別墅位置發出的。而根據記錄,手機信號在23點左右消失,我們在現場也沒找到手機。”
許詡頓時有豁然開朗的感覺——這就說明,這個時間段,至少有一名凶手在別墅,否則手機不會不翼而飛。
不過……季白居然看一眼就知道基站代碼屬於哪個區域,他把整個霖市的通信網絡分布都記在腦子裏了?
看來她還不夠努力。
後期的重點偵破方向算是確定了:一是繼續尋找那名神秘情夫;二是重點排查葉家人的不在場證明。季白剛要宣布散會,手機卻響了。簡短說了幾句,他掛了電話,看向眾人:“是葉梓驍。他說他想起了一個人。”
***
葉梓驍並不笨。這兩天情緒慢慢恢複,他也回過神來:葉梓夕為什麽一個人住在深山別墅?而且季白詢問他時,還問到葉梓夕的男女關係?
難道葉梓夕真的還有個情人?
然而他就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大概兩年前,他跟一個女朋友分手,就是許詡說的原因,對方也是天之驕女,受不了他的大男子主義。當時頗有些沮喪,找葉梓夕喝酒。
半醉半醒間,依稀記得葉梓夕一身長裙靠在欄杆上,看著滿天的星光,眼裏是自嘲的笑意。
她當時說,梓驍,你還沒遇到那個人,你現在的難受不叫難受。真正的難受,是恨不得去死。
……
葉梓驍很快趕到警局,季白、許詡一起跟他談。重複葉梓夕的這句話時,他神差鬼使般看向許詡,許詡原本專注的盯著他,忽然與他視線撞到,好像有點明白了,麵無表情的垂下了頭。
然而兩人耳邊響起季白低沉有力的聲音:“葉先生,還有其他線索嗎?這樣無異於大海撈針。”
葉梓驍說,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是他推測,應該是葉梓夕在北京讀研究生時認識的男人。後來她回了霖市,之後一直沒有男朋友。
葉梓驍走後,季白回辦公室,把趙寒叫進來:“我去一趟北京,給我定今天的機票。明天回來。”他已打定主意,動用些關係,如果真的有這個人,不會漏掉。
小趙點頭:“助手帶誰?”以前季白每次出差,都是帶隊裏的年輕男刑警。
季白看一眼外頭的眾人,許詡埋頭坐在正對辦公室門的位置,手裏鼠標滑的飛快,正在一目十行看葉氏集團資料,就像一隻上緊了發條的小馬達。
***
下午到機場,季白在候機區坐了一會兒,就見許詡一手拎著個旅行包,另一隻細細的胳膊,挎著沉甸甸的筆記本包,還拿著手機在打:“不用你安排朋友來接。我到了……許雋,我很忙,再見。”
掛了電話,她一路小跑到季白身邊。這時廣播響起可以登機,季白接過她手裏兩個包:“走吧。”
許詡手裏變得空空如也,而季白一隻手拎著兩個人的三個包,很輕鬆的樣子,站在人群中,高大又俊朗。
在局裏很嚴厲,出門在外有風度——這個師父還是很不錯的。
                    
☆、孤膽英雄
這次回京,季白不打算驚動任何不相幹的人,也不通知家人。下飛機後打了個車,兩人直赴南城某掛靠在公安部下的招待所。
傍晚的京城喧嘩又擁擠,絢麗的晚霞將高樓大廈映得金燦燦的。招待所是一幢非常不起眼的五層白樓,過道裏鋪著顏色很老的紅地毯,牆上還是90年代風格的黃色牆裙,國營企業前台人員的接待態度更是不冷不熱。
不過季白不太在意,許詡更是一點也不在意。開了兩間房,拿著行李上樓,各自進房。
季白洗了澡,換上寬鬆的t恤長褲,剛打開電腦,就有人來敲門。
是許詡。抱著個筆記本站在門口,白生生的小臉上一派淡然:“晚上有工作嗎?”
她也剛洗完澡,換了T恤休閑褲,濕漉漉的短發貼在白皙的額頭上,那雙眼顯得格外濕黑清澈。
像小動物的眼睛。
季白的目光淡淡從她臉上移開,轉身放她進屋。
三星級的招待所,房間小的可憐。僅有的兩把紅木椅子,一把放著季白的行李,一把季白正坐著。工作為重,許詡倒也不拘小節,直接在床沿坐下,打開電腦跟他討論。
其實兩人此刻身在北京,對於霖市也是鞭長莫及。隻能將案情再梳理一遍,看是否能找到別的線索。聊了一小會兒,也沒什麽新進展,索性停下。許詡也沒想到要回房,抱著電腦繼續看葉梓夕的財務資料。季白則靠在椅子上,望著窗外剛剛降臨的夜色,安靜的喝茶。
房間裏靜謐無聲,橘黃的燈光透著老舊的溫暖。季白微微側轉目光,就見許詡坐在潔白床單上,略顯寬鬆的T恤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小更軟,還隱隱有沐浴液的香味……整個房間似乎都多了某種柔軟幹淨的氣息。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打破一室寂靜。許詡抬起那黑黝黝的眼睛看過來,季白與她對視一眼,接起電話,轉頭看向窗外。
是舒航。季白過來之前就給他電話。他跟葉梓夕一樣,也是H大畢業,人緣很廣。有他幫忙,效率更高。
舒航是個機靈人,隻說明天陪季白一起去H大,其他的也不多問。然後笑嘻嘻的要季三出去喝酒。
季白當然拒絕:“沒時間,你們玩。”
舒航哪裏肯幹:“出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少鞠躬盡瘁一天,人民會原諒你的。”
季白:“滾蛋。”掛了電話。
許詡本不想聽電話,隻是聽到他略顯輕~佻語氣讓人“滾蛋”,叫她有點意外。再次抬頭,見季白高大的身軀靠在椅子裏,深邃俊朗的容顏含著懶懶的笑意,與平時嚴厲冷毅的模樣判若兩人。
哦,原來這是季隊私人生活中的狀態。
許詡低下頭,繼續工作。
誰知過了幾分鍾,樓下接連不斷傳來雜亂的引擎聲和車喇叭聲,數道車燈照亮夜色。小小的招待所院子裏,瞬間熱鬧起來。還有人扯著嗓子喊“三哥”、“三哥。”招待所估計也有人打過了招呼,沒人出來製止。
季白看著這架勢,不禁失笑。許詡以為事不關己,更不知道“三哥”就是眼前人,隻當這些雜音不存在。
過了一會兒,有人來敲門了。
舒航進來的時候,看到許詡,不動聲色的吃了一驚。雖然知道季白收了個女徒弟,但眼前兩人穿著一個調調的休閑服,女的夜晚還在季白房間裏呆著……
季白淡笑著給兩人作了介紹,舒航還是心癢癢,想這事我可得看清楚。
這時許詡說:“季隊,我先回房間了。”季白還沒點頭,舒航就把她一攔:“許警官,那怎麽成!來者都是客,北京歡迎您啊……”
本來,讓許詡跟一幫陌生人“出去逛逛”,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是舒航也是人精,舌燦蓮花般拋出個非常有說服力的理由:“您不去,一會兒三哥被那幫家夥灌醉了怎麽辦?明天還怎麽查案?他們可不像我,這麽支持三哥的工作。有您去,一是女孩子他們有所顧忌;二是萬一喝了點,您也能帶三哥回來,不影響明天的工作。”
聽到這裏,許詡就用探尋的目光看向季白。季白本來不想去,但是看他們鬧騰得厲害,看來不去也不成,打定主意露個麵就回來。
明天要查案,他根本不可能沾酒,也沒人敢灌,舒航隻是鬼扯。不過他要是去了燈紅酒綠之地,把小家夥一個人留在冷清簡陋的招待所,怎麽有種虐~待小動物的感覺……季白唇角勾起笑意,淡淡看著她:“出去走走,換換腦子。”
***
院子裏停著四五輛車,那些年輕的麵容在夜色裏,有的溫和,有的散漫。看到季白下樓,大夥兒一陣歡呼。季白看這些人,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他笑著跟幾個人打了招呼,就跟許詡上了舒航的車。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什刹海開,很快到了河畔的一間酒吧。這裏燈火幽暗、裝修古意,跟對岸的音樂聲隔得很遠,倒顯得清雋安逸。舒航帶著他兩人徑直往裏走,珠簾掩映的靠窗雅座裏,幾個男人看到季白先是一笑,看到許詡就是暗暗一驚。
一人遲疑:“嫂子?”
另一人小心翼翼:“私生女?”
……
他們幾個本來在打牌,季白來了,有個人就讓出位置。季白也不客氣,接過牌,點了根煙,轉頭問許詡:“會打嗎?”
許詡:“不會。”
季白看一眼舒航,舒航乖覺,叫來服務員,給許詡拿來一堆瓜果零食,還有幾本雜誌。許詡就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上看了起來。
季白舒航這幾個是圈子裏比較年長,也更有地位的。外頭沙發散坐著的都些小輩。季白看裏頭還有十幾歲的,問另一個發小:“從哪兒找來這些小朋友?”
這發小外號猴子,精瘦清秀,笑答:“我媽非要我帶他們玩。今天聽說你回來,吵著要見傳奇人物。”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就有人端著高腳杯來敬酒,有眉眼高傲的年輕人,也有鈴佩叮當的清秀姑娘。季白笑笑,端起茶:“今天不能喝酒。”有姑娘不幹,猴子笑著先擋了:“一邊去,妨礙公務,你擔當起嗎?”
姑娘眨眨眼“哦”了一聲,走了。
許詡在一邊聽著,倒是放下心來——看來情勢沒有舒航說的那麽嚴峻。
過了一會兒,倒有人湊到許詡跟前,笑嗬嗬的問:“我們玩骰子,你要一起嗎?”
許詡禮貌微笑:“謝謝,我不參加。”
旁人也不強求,繼續玩玩鬧鬧。隻是時不時總有人朝她看過來。滿屋紅男綠女,隻有她簡單的白襯衣長褲,素白的小臉,眉目專注的坐在角落裏。她自己並不在意,但落在別人眼裏,就有了一種格格不入的落寞。
舒航問季白:“沒關係?”
季白看著許詡,眯著眼吸了口煙:“沒事。”她生性喜靜,硬拉著她玩,反而會讓她不適應。
猴子卻站起來:“這不成,三哥帶來的人,怎麽能冷落?我去陪她聊聊。”說完大搖大擺走過去。
一桌人都笑,有人說:“三哥,猴子可是摧花無數,你不攔著,這小徒弟可要吃虧了。”
季白眉都不抬一下:“誰吃虧還不一定。”繼續出牌。
一局下來,季白大獲全勝,不經意間抬頭,卻見猴子手搭在許詡身後沙發上,笑著說什麽。許詡沒什麽表情,但明顯已經有點不耐煩,身子微微往旁邊縮著。像是察覺到他的注視,她忽然抬眸看過來。還是那雙濕黑的眼睛,有點窘又有點依賴的樣子。
其實許詡的意思並非依賴,隻是季白是在場她唯一認識的人,她又不能隨意拂他朋友麵子,當然等著季白出麵,讓這個莫名其妙的人消失。
然而季白看著她的眼睛,已經淡淡出聲:“許詡,過來。”
許詡立刻起身走過來,猴子笑笑,也跟過來。這邊一桌人都有點會過意來,隻是笑。
許詡走到他身邊:“季隊。”
季白還沒說話,舒航笑眯眯看著她:“又不是在警局,叫什麽季隊。在這兒都叫季三哥。”
許詡:“哦。季三哥。”
季白抬起墨黑的眼,看著她。
季三哥。
這個親近的稱呼,被人叫了多少回。還是第一次有人叫得這麽平淡刻板。偏偏她低低軟軟的聲音,冷漠疏離的語氣,卻像一根細細長長的羽毛,輕輕撓過心頭,有點癢,又有點……異樣的舒服。
淡淡點頭,看向對麵的舒航:“你起來,讓她上。”
舒航:“啊?”已經被人笑著拉起來了。
許詡疑惑:“我不會撲克。”
季白笑笑:“可以學。這個可以鍛煉思維能力。”
“哦。”
打的是雙Q升級,季白和許詡一夥兒,另外兩人一夥。第一局許詡邊學邊打,自然輸的一敗塗地,季白的連勝戰績也被她連累終結。旁人大呼過癮,因為在這個圈子裏,精於計算的季白一直是個不可戰勝的神話。
季白也不急,隻告訴許詡要記牌。第二局果然有了起色,他們隻是小輸。到了第三局,變成小勝了。有人鬱悶的看著許詡:“你真的是今天剛學?”
許詡答:“嗯。我剛想好應該怎麽算牌了。”
季白淡笑:“別給他們留活路,一次打到爆,咱們就回去休息。”
許詡:“明白。”
眾人默然。
……
此後果然一路長勝,連贏七八局,眼看離勝利不遠了。但對方牌技不如,運氣也有爆發的時候,抓一手超級好牌。這一局到最後幾張的時候,許詡遲疑了。本來牌不如人家,如果冒險,或許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但是季白能不能領會她的意思?
想到這裏,就抬眼望去。季白原本低頭喝茶看牌,忽的也抬眼看著她。兩人對視片刻,各自垂下眼,心知肚明。
這一局還是勝了。
之後幾局再遇險境,兩人如法炮製,不動聲色交換個眼神,再複雜的策略竟也心領神會。季白一直是副慵懶樣子,許詡大多時候又垂著頭,竟沒人察覺兩人的小動作。
最後一局更是將對方殺得片甲不留,猴子把撲克一丟,焦躁的抓頭:“靠,這牌打得太憋屈了,不打了!太欺負人了。老子縱橫牌場數十年,第一次輸得自尊心碎滿地!”另外那人也長籲短歎。
季白笑笑,看看手表,起身準備走人。
許詡也站起來,隻是看他們這樣,倒有點愧疚,開口:“你們不必情緒低落。首先我和季……三哥的記憶力和計算能力的確比較強,因為我們經過職業訓練;而且,剛才打牌的時候我們有交換眼……”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隻幹燥略帶煙味的大手捂住了嘴。許詡微微蹙眉,季白已經把她往身後拉,笑著對眾人說:“走了,明天還有正事。”
一出酒吧,季白似笑非笑低頭看著她:“你怎麽這麽實誠?不讓他們輸慘了,能放我們走嗎?”
許詡:“原來如此。”
季白和舒航對視一眼,都笑了。
舒航開車送他們回去。
轎車安靜奔馳在夜色微涼的北京城,許詡靠在後座,略有些疲憊,也沒有說話。倒是季白和舒航一直聊著。
許詡發現,拋開刑警隊長身份的季白,真的很不一樣。這個他顯得散漫、犀利,甚至有點浪子般的玩世不恭。
這種差異並不難理解。他年紀輕輕擔任刑警隊要職,更沉穩嚴厲的姿態,自然更能讓眾人信服,也讓犯罪分子膽寒。
但許詡注意到,這一晚他看起來言笑晏晏,可眉宇間冷漠疏離的感覺也更明顯,有種親而遠之的意味。
她也留意到,那些朋友盡管熱絡關懷,卻從沒人問起他的工作情況,想必也沒人真的理解和感興趣,他到底在做什麽。
他們是把他當成一個傳奇,但是也是一個漸漸離他們圈子遠去的傳奇而已。也許過不了多久,他身上殘存的這點桀驁、懶散、玩世不恭也會消失,隻剩下她所熟悉的那個鐵血冷峻的刑警隊長。
想到這一層,許詡肅然起敬,也有些感動,再望向他在夜色裏淡淡含笑的英俊側臉,倒透著種溫暖人心的堅毅。
“到了。”舒航笑嗬嗬的把車停好,立刻有穿著製服的高大青年過來,替許詡和季白打開車門。
許詡微微一怔,季白下了車,看一眼麵前燈火輝煌的五星大酒店,又看向舒航。
舒航打開後備箱,把兩人的行李提出來:“你頭回帶小徒弟來北京,我們能讓她住招待所?那邊我已經退了,定了總統套。這裏離H大更近,明早8點,我來接你們。”
                    
☆、豁然開朗
套房主臥的床很大,許詡把自己攤開了,也隻占據一小半。側頭看著窗外繁華璀璨的夜景,她莫名有點心緒不寧。
一開始以為是因為換了環境,閉著眼躺了會兒,才發覺是餓的慌。看看手表,五點多吃的飛機餐,現在十一點。她忍了一會兒,發覺忍不住,幹脆起身下床。
季白看了會兒晚間新聞,剛打算睡,就聽到走道裏輕盈的腳步聲。
打開房門,就見一個穿著白色睡袍的小小身影,慢慢從過道晃進了餐廳。季白有點訝異,他以為她的睡衣會是小熊碎花之類的,沒想到是大開領束腰的成熟女人的範兒。不過……季白笑了,那睡袍明顯太長太大,套在她身上,倒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
其實,許詡挑選睡衣的理由很簡單——二十四歲的女人,當然穿女人款。
季白走向餐廳,遠遠便聞到披薩香味,腹中饑餓感也被叫醒。隻見光潔的餐桌前,許詡單手捧著下巴,慢條斯理的在吃。綢緞睡袍順著纖細的曲線,從脖子一直垂落到纖細如玉的腳踝,倒顯出幾分平時沒有的娟秀氣質。一隻拖鞋掉在地上,她也不在意,光著腳還輕輕的晃悠著。
看到季白,她倒不驚訝,低頭把拖鞋穿好,然後問:“你要嗎?”
季白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才發覺她連宵夜都是很滋潤的。一小塊披薩、一小盤水果,還有杯牛奶,精致又開胃的樣子。想必以她的體格,也不用擔心長胖。
許詡把一塊披薩放進微波爐,然後站在流理台前給季白切水果。其實平時要她這麽耐心伺候人是很難的,不過今晚對季白的尊敬更深一層,給他做頓宵夜還挺有幹勁。她性格簡單,因為尊敬,也生出幾分親近之心,一邊切一邊想,以後應該改口,都叫他師父。
流理台正對餐桌,許詡低頭切得專注,季白單臂搭在身旁空蕩蕩的椅背上,另一隻手玩著打火機,也看得專注。
也許是深夜孤男寡女,季白看著她那細細軟軟的發絲,垂落在白皙的額頭耳邊,莫名就覺得心有點癢有點燥。這感覺,跟她早前叫他“三哥”時是一樣的。還有這件熟女睡衣,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一小片雪膩的肌膚,跟他麵前這杯牛奶似的。
季白的夜宵後做好,兩人卻是同時吃完。季白拿起盤子剛要收拾,許詡站起來:“師父,我來。”
季白看她一眼。
許詡當然明白這一眼什麽意思,想了一下,卻想不出更有技巧的措辭,於是直接表明意圖:“師父,我以後會更尊敬你,更用心跟你學。”
季白看著她微紅的臉頰:“……好。”
他人高馬大,坐在原地不動,許詡自然而然彎腰收拾,身體就隔得極近在季白麵前晃著。其實她的睡衣很寬鬆,根本看不出端倪。但正是那鬆鬆垮垮的起伏,讓季白忽的想起許多天前,那殘留指端的異常柔軟飽滿的感覺。
當時一笑而過,現在再回味,那手感,非常好。
季白已經不是毛頭小子。這晚回房間後,他站在窗前,看著京城靜美悠遠的夜色前,想著許詡。
最近總是注意到她,似乎已經成了習慣。隻要她出現,目光就會落到她身上。看著她的短發也順眼,細胳膊細腿也順眼,執拗的表情也挺順眼。
她沒有帶給他太激烈的感覺,事實上也許性格和職業原因,他也從沒對女孩有過那種感覺。但跟她相處,讓他感覺到一種清新的舒服。
她跟他預想的伴侶也不一樣。他原以為,將近三十的自己,也許會對更成熟更知性的女人動心。而她穿著非常熟女的睡衣,也像懵懂的孩子,他覺得也挺好。
……
季白很清楚,他不想玩,不想隨便嚐試。他也沒有那個火星時間。他的女朋友,就得當成老婆培養。
回味了半天,他的結論是,等忙完手頭的案子,就進一步確認和加深對她的心意。
然後就全力追到手。
至於兩人的同事關係、上下級關係,師徒關係……那不是有利條件嗎?
***
第二天六點不到,許詡睡得迷迷糊糊,聽到有人敲門。她還以為有緊急情況,鞋都沒穿跑過去。
一開門,看到季白穿著運動服,高大頎長的身子靠在門框旁,低頭看著她:“換衣服,跑步。”
許詡疑惑:葉梓夕案發後,兩人就沒晨練了。
“為什麽?”她問,“不是要忙案子嗎?”
季白淡道:“業精於荒於嬉。越是緊張階段,越要保持強健體魄。”說完轉身,走向客廳等她。
“哦。”許詡了然——昨天那個浪子已經恢複常態了。
清晨的酒店花園,鬱鬱蔥蔥、人跡稀少。跑了一陣,許詡覺得奇怪——從來跑得無影無蹤的季白,今天跑一小段,就停下或者減速等她,又跟她並肩跑一段。
他第三次停下來等她的時候,許詡開口:“你今天為什麽放慢速度等我?”
季白一臉自然:“這裏環境陌生,容易迷路。”
許詡明白了,看著他在晨光裏英俊深邃的臉龐,有點感激的答:“謝謝。不過,你不用管我。我看過地圖,不可能迷路。”
季白轉頭朝她淡淡微笑:“那就好。我沒看地圖,我們一起跑。”
許詡:“哦。”
一起跑了步,又一起吃了早餐,回到房間洗了澡,又一起看了會兒早間新聞,舒航才按時來摁門鈴了。
抵達北京前,季白已經聯係當地警方,取得了H大當年的學生名錄。交叉對比後,找出一百多人在霖市工作,但基本都排除了嫌疑。不過,這隻是第一步。
這天上午的工作重點,是走訪當年葉梓夕的老師、關係密切的同學。而這位神秘情人,是否與葉梓夕的死有關,他們不能確定。但是也不想漏過任何線索。
因為舒航提前跟幾個朋友打了招呼,季白又是為查案而來,學院方麵十分配合。隻是查了一上午,一無所獲——雖然老師和留校學生,都對當年漂亮又出色的葉梓夕印象深刻,但都沒聽說她交過男朋友。
中飯時間,許詡跟季白說我定外賣了?季白正要說好,舒航適時打電話進來,說替他們定了學校邊上一家飯店的情侶雅座。季白淡淡對他答“好”,轉頭告訴許詡不用訂外賣,出去吃個便餐。
下午的時候,終於有了進展。
他們了解到一個叫田甜的女人,是當年葉梓夕的好朋友,現在也在北京。電話聯係之後,她失聲痛哭。平複之後,她哽咽著說:“警官,我們見麵談吧。”
她的態度,令季白和許詡相信,即將找出答案。
一個小時後,田甜就到了H大,向他們講述了那段往事。
原來葉梓夕讀研一的時候,跟一個外地的男人有了段戀情。但她感情方麵比較低調,除了閨中密友,知道的人很少。
“那是六七年前。”田甜回憶說,“梓夕當時,很愛那個男人。他比梓夕小,當時應該本科還沒畢業,跑北京也跑得勤,經常通宵火車過來。他一來,梓夕就幾天不回來。寒暑假兩人就在校外租房子,一連幾個月黏在一起……”
她說得動情,季白和許詡亦沉默傾聽。
“後來……”田甜低聲說,“梓夕懷孕了,當然最後做掉了。當時雖然難過,但是她又很開心的說,男的向她求婚了,說一畢業就娶她。可不知道怎麽回事,過了幾個月,兩人突然分手了。那段時間,梓夕很消沉。那麽相愛的兩個人……”
“他是哪裏人?叫什麽名字?”季白沉聲問。
“霖市人,叫……”田甜想了想,“我家裏好像有他們的照片。我住得不遠,現在可以去取。”
許詡微微一怔,昨晚那種心緒不寧的感覺又冒了出來。似乎有什麽重要線索,被她遺漏了。
季白點點頭,轉頭看許詡臉色似乎比平時要更蒼白一點,手自然而然輕輕搭上她的肩頭,低聲問:“怎麽了?”
許詡沒注意到他多餘的動作,低聲答:“沒事,我剛才在想事情。”
這模樣讓季白想起,昨晚她乖乖巧巧給他切水果的樣子,還有微紅著臉叫師父的樣子,淡淡一笑說:“我跟她去取照片,你休息一會兒。”不等許詡拒絕,已經跟田甜走了。
拿到照片的時候,季白有片刻的出神。
照片上,清俊白皙的男人,低頭吻著女人的脖子,神色專注又癡迷;女人飄揚的長發,燦爛的笑靨,如怒放的花朵,幸福肆意。
他見過這個男人,也知道他是誰。
季白離開的這段時間,許詡站在H大臨時辦公室的窗前,看著碧綠優美的校園,想:六年前她在做什麽?高考。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身後響起沉穩熟悉的腳步聲,許詡轉頭,對上季白若有所思的雙眼。
她的不安和懷疑終於得到證實,因為季白把照片遞給她。
“是許雋。”

☆、滾滾紅塵
許父對兒女的培養方式,一直很開明平和,半放養狀態讓他們的性格自由發展。所以許雋很早就開始追逐,他認為在這個社會成功的標誌——金錢和地位。而許詡選擇以出色的專業才能,去追求她認為做人最簡單最必要的東西——真相和良知。
兩兄妹都忙,有時候整個月也見不到一次麵,但這並不令他們疏遠。因為各有所長,彼此理解尊重,他們的感情反而隨著年齡增長更加深厚。
但如果說,許詡身邊能有什麽人,把這麽大的事瞞得這麽密不透風,也隻有許雋。因為她從不會去分析他——在從小無條件寵溺她、保護她的哥哥麵前,她根本連腦神經都不會活動一下。
下午三四點鍾,候機廳人影稀疏,陽光斑駁。許詡站在落地大玻璃前,盯著高遠明淨的藍天看了一會兒,轉身走向不遠處的季白。
昨晚拿到照片後,季白就對她說:“許雋洗脫嫌疑前,你暫停這個案子的一切相關工作。”
季白正拿著手機在看新聞,高大的身軀靠在機場淺藍色聯排椅上,很平淡的樣子。似乎昨天的意外發現,並沒讓他沉靜如海的心,掀起半點波瀾。
察覺到許詡站在自己麵前不吭聲,他頭也不抬:“有話就說。”
許詡盯著他棱角分明的臉,略一沉思,開口:“師父,作為嫌疑人的妹妹,你可以向我了解情況。”
季白的唇角緩緩勾起,抬眸看著她。
昨天她的表情凝重而略帶陰鬱。而現在,已經恢複平日的酷樣兒。
很好。
許詡看他不說話,就繼續說下去:“首先,我相信葉梓夕曾經是他最愛的女人。他雖然交過很多女朋友,但受父親的影響和教育,對於婚姻,我們兄妹同樣慎重和傳統。他從沒對其他女人求婚……”
季白打斷她:“對婚姻慎重和傳統,具體指什麽?”
許詡微一思索:“盡可能一次成功。避免長輩、子女因為我們不穩定的家庭關係而受到影響。”
季白:“從一而終?”
許詡:“……也可以這麽描述,這是理想狀態。”
季白淡笑:“很好。繼續。”
他說“很好”的語氣,讓許詡覺得有點怪,但這感覺一閃而逝,她也就沒在意,繼續陳述自己的分析:
“但是,許雋的殺人動機不充分。
第一,他們如果現在是情侶,並沒有隱瞞關係的必要。那位神秘情人另有其人;
第二,就算許雋跟葉梓夕還有我們不知道的感情糾葛。但是,過去的許雋,是一無所有、年少輕狂的學生,可能為愛情瘋狂。
但是現在,多年商業環境的磨礪,讓他有了很大變化。他是非常優秀的商人,精於計算、世故圓滑,很少感情用事,‘利益’和‘成就’是他的命根子。就算他對葉梓夕愛而不得,也隻會不擇手段把人弄到手,或者在商業上報複對方。可是殺人泄憤這種事,既得不到人,又可能斷送他擁有的一切,他這麽愚蠢衝動的可能性實在很小。
第三,我認為許雋對本案最大的價值,在於他為什麽要隱瞞與葉梓夕過去的情侶關係。就算要隱瞞旁人,但連我都瞞,實在說不過去。這隻說明,他肯定還知道葉梓夕的一些事,不能讓我這個當警察的妹妹知道,那就應該是違法的事。問清楚這些事,也許會與葉梓夕被殺的原因有關。”
她說完之後,就盯著季白的臉,試圖捕捉到他的表情變化。然而季白一如過往的沉靜,令她看不透。
“我隻信證據。他是否無辜,會查清楚。”他淡淡的說。
許詡點頭,剛要坐下,他卻又說:“不過,從私人情感來說,你的哥哥,我也希望他是無辜的。”
許詡一怔。
臨近起飛,廣闊的候機廳,已漸漸變得人來人往,光影明暗,喧囂嘈雜。
季白淡定又閑適的坐在這略顯燥亂的背景裏,聲音醇厚、低沉,不急不緩,深邃的雙眼透出難得的溫和,俊朗的臉龐也浮現淡淡的笑意。
許詡站在他麵前,與他靜靜對視,周圍的嘈雜仿佛離得很遠,她心頭溫暖安定的感覺悄無聲息就湧了上來。
她有點感激的想:他說‘私人情感’,自然是考慮到師徒關係。他的確是位麵冷心熱的嚴師。
季白看著她明顯透著儒慕之情的雙眼,心想:果然這種信號她是完全收不到的……好吧不急,滴水穿石謀定而動,量變會到質變。
好消息來得比預想的更快。
飛機落地,季白剛打開手機,就接到電話。簡短通話後,他轉頭看向落後自己幾步的許詡:“看來你不能休假了。”
通道裏人來人往,許詡腳步一頓。
季白目光溫煦:“許雋有確切的不在場證明,他那天在公司加班到23點,然後跟兩個同事去吃宵夜到淩晨。他沒有嫌疑,人還在警局,提出要跟你談。”
許詡鬆了口氣,臉上浮現笑意。
季白還是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這種程度的燦爛笑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不過即使如此,她也不像別的女人,沒有任何多餘的語言和動作,隻是靜靜站著,看著他無聲的笑。
安靜又舒服。
這時許詡的目光中浮現深深的感激——一定是季白第一時間就吩咐人排查不在場證明,許雋才能這麽快洗脫嫌疑。
想到這裏,她上前一步,朝季白伸手。
季白心頭微微一蕩,這是要擁抱?雖然隻是感謝的擁抱,但他自然來者不拒。
然後……
許詡雙手抓住了他的手,深深的鞠了個躬,語氣鄭重:“謝謝師父。謝謝!”
警局的聆訊室隻有小小的一扇窗,橘黃燈光照著簡單的桌椅、灰白的牆壁,冷硬又嚴肅。然而許雋一身黑西裝矗立在狹窄的窗口,卻也顯得長身玉立,清俊逼人。
聽到腳步聲,他轉頭淡笑:“許詡,你們的咖啡很難喝。”
許詡不答,兀自坐下來,開門見山:“為什麽一直不告訴我葉梓夕的事?”
許雋斂了笑,盯著窗外的夜色看了一會兒,才輕聲回答:“抱歉,我隻是不想提起她。”
許詡一怔。
兄妹倆靜默片刻,許詡再次開口:“好,我理解。你還隱瞞了什麽?不管她生前觸犯了何項法律,死者已矣。現在隻有你說出知道的一切,我們才能找到凶手。”
許雋深深看她一眼,許詡平靜的直視著他。過了一會兒,許雋轉身回到桌前坐下,偏頭點了根煙,靜默。
在許雋二十七年的生命裏,從沒一個人,像葉梓夕這樣,讓他感覺到生命的熱烈燃燒,然後就燒成了灰燼。
兩個人中,他才是更熱愛金錢、更唯利是圖的那個。他也曾向她許諾,將來一定會用自己的金錢帝國,為她締造夢想。
可是她等不起。被吞掉的股份,被吞掉的葉氏,一直像根刺,紮在她心頭。而壓死駱駝的那根稻草,是臨畢業時,有父親的老部下告訴她,當年父親病重,如果葉瀾遠肯賣掉工廠拿錢治病,父親也許就不會死。
“阿雋,隆西公司一開始叫隆夕,父親用的是我的名字。”她這麽說。後來就孤身離開,對原屬於自己的股份,誌在必得。
再後來許雋自己在商海浸淫,也想明白了,現實中哪有那麽多狗血的巧合?把葉瀾遠放棄救治父親消息透露給她的,說不定就是葉家的人,齷齪的伎倆,隻不過借刀殺人。但是已經晚了。
“所以……她是為了拿回股份,才回到葉氏?”許詡問,“她都做了什麽?這可能與她被殺的原因有關。”
許雋搖頭:“我不清楚。隻知道她這些年一直在做,但是她從不肯向我透露。”
許詡又問:“你們最近的關係?”
許雋:“她回霖市後,我們有幾個晚上呆在一起。僅此而已。”
“她在霖市有情~人嗎?”
許雋默了片刻:“有一次,我下班後一路開車跟著她。”
然後呢?然後就看到黑色轎車開過時,男人的臉被車窗擋住,身軀挺拔,西裝革履。大手緊扣在她腰間,甚至隱約肆意的衣下遊走。而葉梓夕整個身體朝聖般的貼上去,他從沒見過她那麽卑微柔順。
“那個人是誰?”許詡問。
“我不知道。但是梓夕的目標很堅定。我想,她不會做無用功。”
兄妹倆一問一答間,季白跟幾個同事,隔著一道深色玻璃,站在外間。聽到這裏,趙寒遲疑:“他的意思是……”
季白淡淡道:“他的意思是——那個男人,很可能是葉梓夕在葉家的同謀。”
給許雋做完正式筆錄後,許詡先送他回家。抵家後她剛想返回警局,許雋忽然說:“我想看看梓夕死時候的照片。”
許詡沉默片刻,點頭:“我拿給你,做好心理準備。”
許雋對著手裏的照片,看了很久。最後用手捧住臉,深深埋下頭。
許詡走進去,伸手將他抱進懷裏。感覺到有濕潤滴在手背,許詡心頭倏地一痛,低聲問:“在警局的時候我沒問你,為什麽說,不想提起她?對我和爸爸,也不想說嗎?”
許雋還是沒有回答。
他要怎麽跟她這個小姑娘說呢?
說她從來百煉成鋼老謀深算的哥哥,跟那個女人分手後,其實幾年整晚整晚睡不著覺,睜眼到天亮?
還是說聽到她死訊的時候,他站在暖氣哄哄人聲熱烈的會議室裏,卻如同站在空曠的荒原上?
他抬起頭,望著妹妹擔憂的表情,笑笑,揉了揉她的頭發:“說了你也不懂。”
許詡一怔。她想,不,沒什麽懂不懂的。人生的任何選擇都會帶來得失,而葉梓夕選錯了。
這天是葉梓夕死的第三天。晚些時候,結合前期調查情況,以及許雋提供的信息,刑警隊再次召開碰頭會。
老吳先匯報了整體偵查情況:
一、外圍對可疑人員的大規模搜捕依然一無所獲,初步排查流竄人員、歹徒入室作案可能;
二、已經完整搜查過林安山,依然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痕跡、證據;
三、從案發當日起,就安排刑警24小時監視跟蹤葉家的幾個人,目前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他們的口供暫時也沒有漏洞。
大胡說:“目前看來,其他殺人動機都不成立。許雋的話基本可信,我看最大的可能,是葉梓夕暗中報複葉氏的事,被葉家人知道,起了衝突,所以才被殺。”
“能與葉梓夕結成同盟,對付葉家的,不大可能是葉氏子女。”姚檬說,“最可能是兩個女婿。”
季白沉聲說:“我同意大家的觀點。下階段的偵破重點,放在葉家人身上。老吳,他們的不在場證據?”
老胡翻看了資料,說道:“初步看起來,都有不在場證據。不過經過這兩天的深入考察,我們發現了問題。”
“怎麽說?”
老吳答:“擁有確切不在場證據的是葉瀾遠和老大葉梓強。葉瀾遠房間一直有傭人,當晚他沒有出去過。而且他的身體不適合開車;葉梓強22點之後,一直在公司,處理某海外經銷商的事務,監控和保安都能證明。”
許詡點頭:“按照許雋的描述,那個男人應該是中青年。”
老吳繼續說:“老二夫婦、老三夫婦當晚十點前都回到了葉家老宅,沒有出門。但是我們實地勘探過,因為葉瀾遠不喜歡攝像頭,葉家沒有裝攝像頭。葉家非常大,幾幢別墅隔得也很遠。如果他們半夜離開葉家,不一定會被發現。所以現在的嫌疑人,隻剩下老二夫婦、老三夫婦。”
季白淡淡道:“明天再去拜訪葉家。”
第二天。
被各自的秘書告知,刑警再次登門拜訪時,老大葉梓強正坐在辦公室裏聽副手匯報,聞言微微一怔。
老二葉瑾正在召開部門例會,略一沉思後點頭:“我知道了。”
二女婿吳榭,剛到辦公室不久,端著咖啡抬頭看著秘書,沉默不語。
老三葉俏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樓下車水馬龍,皺眉對秘書說:“還有完沒完了?”
三女婿張士雍,正在辦公室裏見另一集團高層,聞言隻稍稍一頓,對客人禮貌的淡笑:“抱歉,今天隻能先到這裏,改天我請你吃飯賠罪。請警官進來吧。”
                    
☆、欲蓋彌彰
葉氏總部坐落於CBD腹地。在一片金碧輝煌的寫字樓中,深灰色的葉氏摩天大樓,顯得恢弘又醒目。
為避免打草驚蛇,季白今天帶的人不多。他和許詡、老吳在雅致舒適的接待室等了一會兒,門被推開,姚檬與對方接待人員一起笑著走了進來。
“頭兒,都安排好了。可以開始了。”姚檬的聲音清脆利落。
對外聯絡的工作,有姚檬在效率總是很高。季白微笑點頭:“辛苦了。”
姚檬笑笑,站到老吳身旁。季白帶著許詡,四人分頭行動。
大理石地麵暗光湛湛,寬敞的開放式辦公區安靜而忙碌,隻能聽到鍵盤聲、書頁聲、腳步聲……季白跟許詡在行政人員帶領下,穿過陽光明亮的狹長走道。一路時不時有員工抬頭打量。那些目光中有疑惑、有警惕,也有玩味。
老大葉梓強的辦公室就在走道盡頭。
葉氏的主要產業包括房地產、汽車配件生產貿易、IT、餐飲。他負責生產和采購管理。
一進門豁然開朗,整個屋子寬敞得足以容納五十人。不過大雖大,裝修風格與外間普通職員辦公區一致,沒有半點個性的奢華。
季白一落座就笑了:“打擾了,感謝葉總配合警方工作。”
葉梓強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透出一絲笑意:“應該的,我也希望早點抓到凶手。”他今年四十,身材高壯,略略發福,樣貌有點凶,這一笑倒顯得和善不少。
他們說話的功夫,許詡快速將周圍打量一番。旁邊的書架滿滿當當,大部分是經濟管理,還有一些軍事書籍,若幹本瑞士軍刀賞鑒。可見這位葉家長子的愛好一如長相,男性化風格很重。其他的書就比較紛雜,時尚、名車、電影,暢銷小說……零散穿插在書架中。
桌麵上除了辦公用品,還有他的煙盒、打火機、鑰匙,自然是看不出什麽異常的。
季白神色認真的問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後,切入正題:“按照程序,我需要詢問案發當*****的行程。”
葉梓強盯著他,因為不笑,樣子有點凶:“上次已經問過了。”
季白笑得淺淡:“這次會問得更細。”
葉梓強看著他:“……好吧。我十點還有會,你們盡量節約時間。”
“好的。”
葉梓強的口供與上次向老吳提供的一致:當晚六點半左右,與三女婿張士雍吃完晚飯,開車在城裏轉了一圈,給老婆買了某家老字號的糕點,再開車回家。路上接到二姐關於某批材料的電話,打算開車回倉庫。結果中途就接到了海外營銷商電話,掉頭返回公司,從22點一直處理到淩晨2點多。
許詡時不時抬頭看看他。他雖然臉色冷冷的挺嚴肅,但明顯是有點緊張的,臉色有點發紅,頻繁喝茶。
詢問完葉梓強後,季白並沒有馬上去見老二葉瑾,而是帶著許詡下樓,走到大廈前無人的綠化帶前,第一時間交換意見。
他低聲問:“你怎麽看?”
許詡略一沉思,答:“按照我們對凶手的描述,其中一個是衝動猶豫型罪犯。這個葉梓強心理素質不太好,明顯有點抵觸我們的傾向。不過僅憑這一點,是不能做有意義的推斷。很多人麵對警察詢問都可能緊張。
而且根據老吳之前了解的情況,葉梓強性格是公認的粗放憨直。他從小跟著父親跑生意,年輕時也因為倒買倒賣打架鬥毆,進過幾次警察局。他麵對警察時不能放鬆、有抵觸情緒,也可能是這個原因。更何況,他也有不在場證明。”
季白靜默片刻,點頭:“上去吧。”
剛走到樓下,季白手機響了,是局長電話,詢問案情進展。
季白朝許詡擺擺手,示意她先上去。
講完電話,季白抽了會兒煙,才往回走。剛走出幾步,就見大廈樓下的音樂噴泉旁,許詡背對著自己,小小的身影站得筆直,而葉梓驍一身西裝,站在她麵前正說著什麽,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籠罩住。
季白把煙一掐,徑直走過去。
這幾天,葉梓驍的工作生活已經恢複正常,不過腦子裏還總是琢磨那天的凶案現場。今天一早,聽說刑警隊又來查案,他腦子裏忽的閃過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難道警方認為,葉梓夕的情夫,殺她的凶手,是葉氏的人?
這念頭讓他一大早上都有些坐不住,聽說季白許詡已經訪談完葉梓強下樓,於是也跟了下來,恰好正麵撞上許詡。
然而許詡嘴嚴,問什麽都是淡淡的答:“不方便透露。”不過這在葉梓驍意外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也就不再追問。
隻是聊了幾句,看著她素淨又淡定的臉,他心中的燥亂也莫名的消失了。反倒是心中又升起那熟悉的複雜的感覺:一點點澀,一點點甜,難受中偏偏又夾雜著渴求。
“最近是不是很忙?”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放軟語氣,“辛苦了。謝謝你為梓夕做的一切。”
許詡:“不用客氣。”
她的疏離讓葉梓驍不太舒服,脫口而出:“許詡,我會改變!”
許詡一怔,還沒答,就聽到身後一道淡淡的聲音插~進來:“改什麽?”
葉梓驍對季白的印象,還停留在“同樣被許詡否決的”、“與許詡沒有工作以外關係”的男人。而因為目前的案件,他對季白的印象還不錯。
於是微笑朝他點頭:“沒什麽。”然後看向許詡:“不打擾了,你們先忙。”
許詡淡淡點頭。葉梓驍剛要走開,卻見季白伸手在許詡腦後輕輕一拍,很自然的樣子,淡笑著對她說:“上樓。”
許詡:“哦。”
葉梓驍看一眼季白,季白也看一眼葉梓驍。
電梯垂直上升,隻有季白和許詡兩個人。靜了一會兒,季白忽然問:“最近案子忙,辛苦了。”
許詡立刻答:“沒事。”
“你也沒時間去相親了。”季白淡笑。
他難得的和顏悅色,讓許詡微微有些赧然,解釋:“我不急,是家裏人急。沒事的不耽誤,他們說案子結了,再安排別的人。”
季白:“……嗯,走吧。”
第二個詢問對象是老二葉瑾。
葉瑾分管總部的財務、行政、人力資源等後台部門。她的辦公室體現出明顯的個人風格:非常幹淨、敞亮,文件書籍井井有條一絲不亂。雖然並無任何奢侈擺設,卻也令人感到整潔舒適。
葉瑾今年三十五歲,計算機係畢業,十多年前跟父親、伯伯、哥哥一起創業,因為性格內向,當時負責的就是公司行政類事務。她短發瘦弱,戴眼鏡,是四個子女裏,相貌最不出眾的,神態也略顯拘謹。
按她描述:案發當日,她七點半離開公司,一個人去街邊小店吃了晚飯,然後接到工作電話,關於某個房地產項目的采購款項需求。於是致電葉梓強。討論清楚後,她就回到葉家老宅,沒再離開。當時大約是九、十點鍾。
季白聽得專注,頻頻點頭,然後說:“按照程序,這個問題我需要問所有與本案相關的人員——十點之後,是否有人能證明,你一直留在家中沒有外出?”
葉瑾一怔,默了片刻,答:“我老公算嗎?”
季白:“是否有其他人?”
葉瑾低頭想了想,搖頭:“我那天夜裏十一點多,有下樓到花園坐了一會兒,不過當時傭人都睡了,沒看到人。”
季白詢問結束後,許詡提出:“我需要看看你分管部門的工作日誌和材料。如果有保密資料,你可以先剔除。”
因為許詡全程沉默記錄,此時開口,葉瑾難免看她一眼。
這時季白笑著補充:“不光是你的部門,如果方便的話,最好一次性讓我們查看所有部門的基本資料。這也是程序的一部分,不會占你們太多時間。”
從葉瑾辦公室離開,剛走出一段,到了無人的過道,季白瞥一眼許詡,低沉的嗓音含著笑意:“你想看她的工作資料,分析她這個人?”
許詡點頭。
季白淡笑:“那也要繞著彎問,別直愣愣的。”
許詡:“……哦。”
季白看著她微垂的側臉,慢慢的說:“當然,跟我說話,不用繞彎。”
許詡抬頭看著他笑了:“我明白。你說過,不喜歡那一套。”
季白已經習慣了,看著她坦蕩的雙眼,淡笑不解釋。
葉瑾的秘書把電腦讓給季白,介紹道:“公司有五大係統:行政辦公、業務審批、財務管理等。行政辦公是主係統,其他四大係統都能通過這個係統登入。”
季白大致瀏覽一遍,笑著問:“不錯,速度很快。”
秘書也笑:“是呀,隻有行政係統是老的,公司成立頭幾年就有了,其他四大係統都是五六年前,花了上千萬專門請國外知名IT公司設計的。現在梓驍總回國了,係統這一塊都由他管理了。”
季白查看公司基本信息時,許詡在另一台電腦上,瀏覽公司各部門的工作製度、流程和日誌。
中午,刑警隊四人吃了午飯,距離葉氏上班時間還有幾十分鍾,就走到附近的瑞英公園,交換上午的訪談信息。
老吳上次已經跟葉家人聊過,所以這次帶著姚檬訪談公司一些員工,目前還沒有有價值的發現。
季白看一眼許詡:“說說你的想法。”
許詡點頭:“目前葉梓強看起來沒什麽疑點。葉瑾……”
她頓了頓:“僅從部門管理來看,她分管部門的製度流程,是所有部門和子公司中最為簡潔和嚴謹的。另外從細節來看,我從行政係統調了個基本統計數據出來,文件平均流轉時間,在其他部門是1-2天,在她分管部門,是4小時。所以,我認為她的工作能力應該非常優秀。不過還沒有其他發現,不能形成判斷。”
老吳和姚檬都有點意外——因為兩人上次見過葉瑾,隻覺得木訥溫和,在公司的風評和業績都很中庸,是葉氏高層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季白卻淡淡一笑,說:“我同意。不僅如此,她符合第二個高智商凶手的特點,也沒有不在場證明。應當作為嫌疑犯之一,重點觀察。”
這下老吳和姚檬都愣住了,許詡也盯緊了他。
季白講了葉氏IT係統的狀況。然後盯著不遠處靜靜矗立的葉氏高樓,語氣疏淡:“公司花上千萬設計IT係統,卻保留了原來的老係統,還作為主係統。這隻能說明老係統的設計水平很高,具有很強的前瞻性,才能與幾年後的外資係統對接。
而十幾年前,葉氏隻有幾十個老員工,其中隻有葉瑾是計算機出身,並且當年公司小,也沒有聘請外部IT公司的記錄。
一個大學剛畢業的女孩,如果能夠設計出這樣的係統,她的智商和洞察力,必然相當出色。”
老吳三人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姚檬又問:“看來葉瑾就是那名高智商罪犯?”
季白淡淡答道:“不一定。葉氏子女中高智商的人,未必隻有葉瑾一個。”
                    
☆、幸福定義
季白和許詡下午見的第一個人,是二女婿吳榭。他負責公司的餐飲業務。
裝飾得精致典雅的辦公室裏,吳榭神色平靜的坐在他倆對麵。三十七歲的男人,白皙清俊得三十出頭。
“有什麽可以幫到你們?”他淡笑著,禮貌而疏離。
季白直視著他:“按照程序,我們需要了解案發當*****的行程。”
吳榭淡淡點頭。
他的口供非常簡單清楚:當晚有個飯局,一直吃到九點多,回到家不到十點。然後一覺睡到天亮。
至於葉梓夕,他答:“不太熟。除了工作,基本沒有來往。”
……
跟吳榭聊完,季白和許詡的感覺一致:他並不緊張,雖然態度略顯冷漠,但回答所有問題都很流利,不假思索,表麵看不出疑點。
不過考慮到葉瑾的特征,這對夫妻依然有合謀作案的可能。需要見完所有人,再做進一步分析。
第二個見的是老三葉俏。
葉家子女裏,她是容貌最出色的一個。從結婚第一天起,葉俏與張士雍,就是整個葉氏,乃至霖市出了名登對的才子佳人、模範夫妻。
季白問:“案發當晚7點到次日5點,你在哪裏?”
“跟朋友吃飯到9點,回家。”葉俏淡淡答道,“第二天7點起床上班。”
“當晚有沒有聽到家裏有異常動靜?”
“沒有。”葉俏不太客氣的看著他,“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會有什麽動靜?”
季白笑笑,話鋒一轉:“你平時跟葉梓夕關係如何?”
葉俏從桌上煙盒抽出一根,點燃吸了口,答道:“關係一般。”
這時許詡問:“你知道葉梓夕平時跟人有起衝突嗎?葉梓夕有戀人嗎?”
葉俏又抽口煙,淡淡的答:“我不知道葉梓夕有沒有跟人起衝突。她的私人生活,我也不太了解。”
傍晚的陽光絢麗又溫暖,季白和許詡站在大廈樓下無人的綠化帶前。季白點了根煙,問:“有疑點嗎?”
許詡:“有。回答其他問題,她都比較鎮定。但是當我們提到葉梓夕,她會有意識的回答得更慢,更清晰,反而讓我覺得,她是在刻意控製情緒。也許她隱瞞了什麽事。”
季白點頭:“還有一個疑點。看她的手,抽煙應該沒多久。”
許詡心頭一動:一般來說,成年人忽然染上煙癮、酒癮,大多是舒緩壓力的需要。
季白笑笑:“年輕、漂亮、富有,資料顯示身體健康,她管理的子公司業績也很出色。還有什麽原因,讓她這樣一個女人,忽然就染上煙癮?”
許詡沉吟:“家庭方麵的壓力。你的意思是她的丈夫可能出軌?”
“不能斷定,但有這個可能。”
兩人靜默片刻,許詡望著季白指間煙霧繚繞,隨口問:“那你呢?你為什麽抽煙?”
季白的目光也停在指間靜靜燃燒的香煙上。
是到刑警隊才開始抽得凶的。二十出頭的年紀,麵對一具具死屍的時候,為案子焦頭爛額徹夜難眠的時候,煙是多麽寶貝的東西?後來就成了習慣,有事沒事來一根,戒不掉,也沒想戒。
飄渺的思緒一閃而逝,季白抬眸看向許詡,不答反問:“怎麽,你不喜歡我抽煙?”
許詡有點訝異的看著他。
在她心裏,季白一直是上司、是師父、是同事,也是個值得尊敬的前輩。但她從來就沒想過:“季白是一個二十八歲英俊單身且跟自己朝夕相處的男人”。但即使這樣,她還是感覺出季白這句話有點不對勁。像是……男人對女人的調侃?
一個詭異的可能性猜測飛快在心頭閃過,許詡下意識看向季白的眼睛,觀察他的表情。然而季白多麽老練沉穩的人,她從來就沒看透過他的眼神,此刻也隻看到他眼中的坦蕩淡定。
許詡理所當然心頭一鬆——顯然季白的話就是字麵意思:是否不喜歡他抽煙的行為。於是她點頭:“不喜歡。最好不抽,危害健康。”
季白剛要說話,這時許詡手機卻響了——是秘書通知,可以去見張士雍了。
按照資料,張士雍與葉俏結婚前,就是本市另一知名企業的二公子,歐洲留學碩士。目前他掌管兩家企業合資的房地產子公司,規模擴張能力極強,現在等同掌握葉氏半壁江山。
偏冷色調的辦公室,處處透著硬朗、厚重和奢華。張士雍一身純黑西裝,在燈下緩緩轉身,臉上笑意融融:“兩位警官,久等了。”
饒是許詡這種不太容易感覺到男性魅力的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也微微一怔。因為他的容貌氣度極為出眾,隻是靜靜站在那裏,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成熟男人的儒雅氣質。
“張先生,打擾了。”季白淡笑著跟張士雍握手。張士雍看他一眼,笑意更深:“季神探,久仰。”
許詡看著季白英俊深邃的側臉,與張士雍舉手投足間的強大氣場不同,季白很沉靜自然,也不會給人多餘的壓力,反而透著某種內斂的沉穩。
這麽看來,倒是季白給人的感覺剛好。
對於當晚行程,張士雍的態度從容不迫:“我當晚在公司開會到八點,回到家不到九點。之後的不在場證據,還真是給不出來。”
其他問題,他也回答得提及葉梓夕,他隻微蹙眉頭:“我非常欣賞她,可惜了。”
……
對於張士雍,季白隻有一個評價:“滴水不漏。”
許詡卻蹙眉:“如果我是葉梓夕,一定會選擇張士雍。”
季白正在點煙的手一頓,抬眸看她一眼,不緊不慢的說:“假設不成立,推論有點道理。先回警局再匯總討論。”
暮色~降臨時分,季白跟許詡先回到警局,在附近找了家小館子,等老吳和姚檬。
季白把菜單丟給許詡,自己去了外間。對著夜色沉思許久,他感覺思路已經理清楚,心情略略放鬆下來。
他一回包間,許詡就巴巴的望著他,正等著匯總今天的結論。
季白坐下:“目前來看,老二夫婦、老三夫婦都可能是凶手。不過葉梓夕的情夫和同盟,張士雍的可能性最大。”
許詡點頭:“無論性格能力、在葉氏集團的實力,他都是葉梓夕的最佳選擇。加上葉俏的表現,也是佐證。”
這時服務員端上涼菜,季白拿著菜單,要了壺茶。許詡卻不能像他那麽輕鬆,蹙眉:“但我們討論的隻是相對可能性,並沒有證據。”
季白端起茶杯,語氣淡淡:“有證據。證據就在他身上。”
許詡聽得挑眉。她的經驗畢竟少,季白說的證據,她竟沒有半點頭緒。但她知道季白這麽說,必然是有了把握。疑惑之餘,眼中也透出驚訝的敬佩。
窗外夜色暗藍,屋內燈光橘黃。季白望著她黑白分明的澄澈雙眼,那裏頭明顯透著仰慕。這叫季白心頭微微一蕩。旁人都說她木訥,其實她的眼睛真是“會說話的眼睛”,隻是……話很少而已。
季白唇角笑意更勝,繼續加深她的仰慕:“最晚明天,證據會到我們手中。三天之內,案子該破了。局長要求一周破案,應該不會耽誤。”
這下許詡愣住了,看著他,眼睛都沒眨一下。
季白失笑,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坐過來,解釋給你聽。”
許詡一心想知道答案,也沒去想“坐過來”跟“解釋”有什麽必然聯係,起身坐到他邊上,抬頭看著他,等待。
季白一隻胳膊自然而然搭上她的椅背,習慣性的單手翻出火機點了根煙,吸了一口,吐出煙圈,剛要開口陳述,卻見許詡望著煙圈,微微蹙眉:“今天不是說不抽煙了嗎?”
季白瞧著離他的臂彎隻有半尺之遙的小女人,心念一動,慢悠悠的答:“許詡,隻有我的女朋友能管我,徒弟不行。”
許詡聞言側頭,目不轉睛看著他。
……
同樣寧靜的夜晚,這個城市裏,有人正在通往幸福的道路上迂回前進。而有的人,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葉氏高樓中,老三葉俏,正站在辦公室裏沉思。
從落地窗往下看,大廈的表麵傾斜如深淵。她對著玻璃點了根煙,剛想含住,就被人劈手奪去。
她猛的轉頭,看著眼前似笑非笑的男人。他一如既往的高大英俊,極富男性魅力的深邃五官,模模糊糊映在窗上,叫人無法抗拒,又膽戰心驚。
張士雍看著妻子驚恐卻強裝鎮定的表情,淡淡一笑,揚手將她的煙丟進垃圾桶。
葉俏臉色變了又變,最後麵如死灰,牙關狠狠逸出兩個字:“禽獸!”
張士雍沒了笑意,臉色陰霾的一把扣住她的腰。葉俏拚命推,卻被箍得更緊。看著懷中微微發抖的嬌軀,張士雍驟然失笑,低頭重重咬在她的脖子上:“梓夕沒你漂亮,沒你股份多,連床上都沒你蕩。現在她人也死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23
“許詡,隻有我的女朋友能管我。徒弟不行。”說完這句話,季白就神色自若的盯著她。
許詡也看著他,她答得非常幹脆:“我不想管你。”
季白看著她坦蕩明亮的雙眼,隻覺得胸口冒出一股悶氣,無聲無息堵了上來。她一向心直口快,這麽說,是對他沒有半點意思了。
心頭的煩躁逐漸放大,季白神色淡淡的拿起煙又往嘴裏送。
誰知她卻繼續說:“師父,我是在關心你。”
她一臉認真誠摯。也許是還不太習慣主動向人表達好意,那白淨的小臉也透出了紅暈。
季白靜默片刻,倏地沉沉笑了。
他把煙掐熄在煙灰缸裏,側眸看著她:“好,聽你的。”
許詡微微一笑,繼續說:“其實減壓的方法有很多種,吸煙是最不健康的方法,相信你也知道。戒掉煙癮也不是很難……”
她一板一眼的說著,季白聽著耳邊低沉細柔的聲音,心似乎也變得懶懶的很舒服。心想:季白啊季白,她心思多單純多遲鈍!你今天怎麽被她幾句話搞得心情忽上忽下,跟個毛頭小夥子似的。得讓她不知不覺死心塌地跟著你走,可別先被她繞暈了。
想到這裏,他神色平淡的開口:“你說得有道理,不過我煙癮大,自己戒挺困難。你是專家,又想要關心我,以後就由你配合我戒煙。”
許詡:“好的。那我回去查查資料,研究一下,我們再製定一個計劃。”
兩人正說話間,包間門被推開。
老吳拿著電話在講,朝兩人隨意點點頭,拉開一把椅子坐下繼續說。
有其他下屬來了,季白自然要收斂,剛想把搭在許詡身後椅背的手臂放下,姚檬走了進來。
她迎麵就看到季白的動作、以及老實坐在他身旁的許詡,明顯一怔。
季白神色不變,手臂也就沒動,目光淡淡滑過姚檬的臉。姚檬嘴角扯出個笑意,放下包落座。
季白這才自然而然放下手臂,姚檬正好抬頭,眼神再次跟他撞在一起。見他一臉波瀾不驚,姚檬心頭隱隱冒出猜疑和失落,可又看不透他,隻好垂下了目光。
這時老吳掛了電話,神色有些興奮:“頭兒,有兩個重要的新發現。”
老吳帶來的消息,非常關鍵。
第一,老二葉瑾有了不在場證據。她在口供中提到,當晚23點多一個人在樓下花園坐了一會兒。葉家有一名年近五十的老司機,這幾天剛好請假,今天上班接受警察詢問時,他說案發當晚見過葉瑾——他住的傭人房離老二夫婦的別墅不遠,每天睡得晚,聽到響動,看到葉瑾在花園裏散步。
聽到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不在場證據,季白和許詡都是一怔。
老吳帶來的第二個消息,是關於老三葉俏。
警方一直在查看葉家和凶案現場附近的公路監控攝像頭。今天終於排查到,一個攝像頭拍到,案發當晚21點47分,葉俏駕車經過。也就是說,當晚她外出過。
聽完季白和許詡對於張士雍情夫身份的推斷,老吳讚同:“現在看來,嫌疑最大的就是老三夫婦。但是頭兒,你說的證據,是怎麽回事”
季白微微一笑:“衣物。”
許詡茅塞頓開:“張士雍從凶案現場帶走的個人衣物?”
季白點頭。
老吳沉思,姚檬遲疑。
季白淡淡解釋:“從凶案現場的淩亂衣櫃可以判斷——張士雍是在葉梓夕死後,才臨時把個人物品帶走。當時是淩晨,他會如何處置這些東西?
扔在路上?不會。他的衣物,都是名牌手工定製,目標太醒目。警察很快就會搜查整座林安山附近,扔掉衣物無異於暴露自己;
帶回公司?也不會。大廈每部電梯都有攝像頭,警方也會徹查監控記錄,他在案發第二天早上提著這麽一大箱衣物上樓,太惹眼;
放回家裏?這幾天葉宅一直有警察進出。
而且從案發次日一早,我們的人就24小時監視葉家的人,他沒有其他機會脫手。”
老吳接口:“所以他的衣物,還留在自己手裏——最可能就是放在車裏。隻要找到這些衣物,就很有可能找到凶案現場痕跡。”
四個人靜了一會兒,許詡問:“那我們可以申請搜查令嗎?”
季白還沒答,老吳搖頭:“目前沒有其他證據,隻是我們憑我們的推論,對方又是本市知名人士,申請搜查令比較困難。”
還以為有突破口,誰知又陷入僵局。老吳三人蹙眉沉思,季白卻笑了。
他下意識摸出一根煙,剛想往嘴裏送,忽聽許詡極快極輕的喊了聲:“師父。”抬眼望去,小家夥直勾勾看著他手裏的煙,遞給他一個嚴肅的眼色。
季白心裏無法抑製的泛起一絲甜意——舒服!
然後他捏著煙,露出有點為難的神色,最後同樣嚴肅的朝她點點頭,放下煙。
一旁的老吳笑了:“許詡,你連師父抽煙都管?”
許詡答:“不是管,師父決心戒煙了,我替他監督。老吳,你要不要也戒了?”
姚檬看著這一幕,感覺自己的笑容已經有點僵了,她聽到自己輕快的聲音岔開話題:“頭兒,沒有搜查令,我們怎麽辦?”
季白這才看著她,淡笑答道:“沒事,我會再想辦法。”
剛吃了一會兒飯,季白手機就響了。看一眼號碼,他唇畔浮現笑意,起身去了屋外。
電話那頭的葉梓驍,客氣中透著疏離:“季警官,剛才在開會,沒接到電話,有什麽事?”
季白聲音低沉:“關於葉梓夕的案子,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葉梓驍的聲音變得凝重:“你說吧。”
季白靠在小店的牆邊,看著墨黑的天空,星光稀疏如水色。他淡淡的說:“相信你也注意到,葉梓夕的別墅,少了她那位情夫的衣服,我們推測衣物上可能會有凶案現場痕跡,那名情夫應該還沒找到機會扔掉,是本案的關鍵證據。如果有可能,希望你能幫警方留意葉氏集團裏,是否有人有異常舉動。當然,這樣也是希望你的家人能夠盡快洗脫嫌疑。”
而葉梓驍聽完,沉默片刻答:“好的,我會留意。”
結果這頓飯還沒吃完,才過了半小時不到,季白就再次接到葉梓驍的電話,語氣決絕隱隱憤怒:“衣物和情夫都找到了!你們過來。”
葉梓驍不是傻子。雖然季白在電話裏不說懷疑葉家人,隻說葉氏集團,但他頭一個想到的,還是家人。
接到電話時,他正在家裏吃飯。今天警察到公司查案,葉瀾遠要求所有人回來吃飯。人到齊的時候,葉瀾遠說:“以後每天飯前,為梓夕默哀。”
沒人反對,也沒人出聲。
隻是他坐在餐桌前,越想越怒。索性冷著臉把筷子一放,也不顧父親沉下來的臉色,三姐的阻止,走了出去。
因為都在大屋吃飯,所以大家的車也都停在外頭的花圃旁。葉梓驍站在幽暗的夜色裏,看著一溜兒的好車,根本不需要多想什麽,轉頭叫來葉宅的司機隊長和保安隊長。
“把所有車的後備箱打開。”
“讓你的人攔著,誰都不許過來。”
司機和保安隊長都呆住了,見兩人不動,他笑笑:“快去!不然明天就讓你們滾蛋。今天聽我的,一人獎五萬。”但葉梓驍從來就是家裏的霸王,老爺子的心肝小兒子,誰敢忤逆?兩人平時跟他關係也不錯,索性咬牙去了。
後備箱一個個被打開,葉梓驍冷著臉挨個檢查。這動靜驚動了屋裏人,全都跑出來,葉梓強最先變臉:“老四你幹什麽?”
葉梓驍看都不看他一眼,對身旁一隊保安吼道:“攔著!”保安哪敢真攔,推推搡搡裝傻充愣間,葉梓驍又開了幾輛車。葉瑾站在廊下,沉默著,葉俏抄手抱胸,臉上的笑又冷又嘲諷。張士雍臉色微變,衝上前:“梓驍,你這是幹什麽?”
其實葉梓驍原以為會在吳榭的車裏找到東西,誰知空空如也。此時他正對著一輛寶馬X5,司機隊長卻說沒有這車鑰匙。
“姐夫,你別管,沒你的事。”葉梓驍對張士雍說,然後抬頭看向門廊前的眾人,“這車是誰的?”
張士雍臉色沉下來:“這是我的車。”
葉梓驍心頭微震,看著這個一直被自己當成哥哥尊敬的姐夫:“你的車?打開。”
張士雍臉色也有點冷:“我不喜歡有人動我的東西。”
葉梓驍看他一眼,心頭隱隱閃過許多模糊的念頭,猛的朝旁邊的保安隊長喝道:“給我砸!”
後備箱被強行撬開,裏麵的大皮箱被刀剖開,男人的西裝、睡衣、內褲、皮鞋、茶杯、洗漱用品散落出來。周圍的人全都沒吭聲,張士雍臉色淡淡的:“你到底在找什麽?”
葉梓驍卻不理他的淡漠,一把揪住他的領帶,狠狠一拳揍在他臉上:“他~媽的竟然真的是你!”
當季白等人趕到葉家時,葉梓驍鼻青臉腫坐在那輛車的後蓋上,身旁一堆保安,誰也不準靠近。張士雍衣服頭發淩亂,站在數步遠處,臉色陰沉。
而葉家其他人,神色各異的沉默著,葉瀾遠沒有露麵。
見到季白,葉梓驍才從車上跳下來:“警官,我有證物要提交。”
許詡看到他狼狽又狠厲的樣子,沒出聲。再看到季白神色淡然的臉,頓時明白了——季白之前說的,會再想辦法找到這些衣物是什麽意思。
他是早料到葉梓驍會這麽做吧。
正式被請到警局,坐在燈光熾亮的聆訊室裏,西裝革履的張士雍毫不緊張,隻是青腫的半邊臉頰,顯得格格不入的猙獰。
“我不明白為什麽半夜被帶到警局。”他神色從容,“我會等律師。”
季白和老吳親自審訊他。老吳將手中的鑒定報告一丟:“別裝了。意大利手工定製西裝?與葉梓夕的消費記錄一致,她送你的吧?皮鞋裏有凶案現場的泥土痕跡——你大概不知道,世界上每個地方的泥土成分都是不同的。更何況洗漱用品裏,還有葉梓夕的DNA。張先生,你怎麽解釋?”
許詡、姚檬等人,都隔著一麵深色玻璃,靜靜聆聽觀察。
然而麵對鐵證如山,張士雍微一沉吟,往身後椅背一靠,像是徹底放鬆下來:“沒錯。葉梓夕是我的情婦。但人不是我殺的,也不存在什麽同謀。女人,玩玩而已,我的女人很多,她隻能算跟得久的一個。不可以嗎?”
玻璃這頭,姚檬罵了句:“禽獸。”許詡也蹙眉。
這時季白淡淡的問:“案發當晚,你去過現場。”

☆、24
“我過去,是因為收到梓夕發的一條短信。”張士雍神色淡然的掏出手機,遞給季白。
聆訊室外的眾人都是一怔:又是短信?
“老公,我有要緊事跟你說,能否馬上來別墅一趟?”發送時間是當晚22點40分,發件人不是葉梓夕,而是一個陌生號碼。
“那是我跟梓夕日常聯係的私人卡。”張士雍不急不緩的解釋。
許詡身旁的趙寒嘀咕一聲:“果然還有個號碼,難怪葉梓夕的通訊記錄找不到他。”
聆訊室裏,張士雍抬起泓水般深沉的雙眼:“當時很晚,我也有點意外。但我們的私人卡是加密的,隻有梓夕知道密碼。所以我還是去了。”
“把東西收拾好我就離開了——我不希望跟她的關係曝光。“他淡淡的說,”那件衣服,是我替她蓋上的。畢竟是我的女人。”
張士雍暫時被釋放,但仍處於警方的監控下。
一是因為根據他提供的駕車線路,警方找到幾個路段監控錄像,證明他當晚24點抵達別墅,淩晨1點離開。根據法醫這幾天對屍體的進一步檢驗結果,這個時間段,葉梓夕應該已經遇害;
其次,警方也沒有其他直接證據,證明他與凶案有關。
刑警隊眾人立刻召開簡短的碰頭會,季白開門見山:“發這條短信的人,隻可能是葉俏。”
姚檬說:“對,那個時間段,正好是葉梓夕遇害時間。可她沒有任何理由,發這樣一條短信。“
老吳點頭:“當時,老大葉梓強、老二葉瑾,都有不在場證明。隻有葉俏外出了。”
許詡說:“私人卡的密碼,旁人不知道。但是葉俏是張士雍的妻子,隻有她可能知道。”
趙寒遲疑:“既有作案時間,又有作案動機。看來葉俏的嫌疑最大。可她為什麽要這樣一條短信,把張士雍叫到現場?22點17分葉梓驍也收到一條短信,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這麽一問,案情又如隔雲看山,迷迷蒙蒙。季白淡淡道:“請她回來問問就知道了。”
白熾光照在女人豔麗而蒼白的麵容上,她的雙手緊緊交握著,身體僵直。與丈夫的鎮定相比,葉俏顯得太緊張了。
“給我根煙。”她的聲音有點啞。
季白:“沒有。”
葉俏低頭沉默著,季白盯著她:“短信的事,張士雍已經交代了。”
葉俏:“什麽……短信?我不明白。”
“葉女士,我們已經找到當晚公路監控視頻,你22點左右抵達林安山,逗留到23點離開。之前你提供了假口供。”一旁的老吳放軟語氣,“不管人是不是你殺的,主動坦白對你隻有好處。”
然而葉俏的頑固,超乎眾人的預期。盡管季白老吳一個黑臉一個白臉,軟硬兼施,半小時過去了,她隻是沉默。
已是淩晨3點,姚檬叫來外賣,大家湊在大會議室裏,胡亂湊合吃了。季白吩咐,先把葉俏晾幾個小時,大家休息會兒,就一個人走了出去。
深黑的警局大院,寂靜無聲。季白頎長的身子倚靠在走廊上,從口袋裏摸出煙,剛要點,就聽到身後響起熟悉而輕盈的腳步聲。
他抬眸看著安靜走過來的許詡,失笑:“就一根。”
許詡點頭,走到他身旁,也靠在欄杆上,想著案子,沉默不語。
看小家夥如此自然而然的跟著自己、呆在自己身邊,季白因為案情而有些凝重的心情,頓時一鬆。心念一動,把火機丟給她:“我說話算話,你來保管。”
“哦。”
季白順理成章的說:“先幫我點個火。”
許詡以前隻給許雋點過煙,動作還算熟練。“嚓”一聲火苗燃起,不等她送上前,季白已經含著煙,低頭湊過來。
走廊裏幽靜而深黑,季白的身軀高大得像樹,矗立在許詡麵前。橙黃火光映亮他的側臉,輪廓朦朧而深邃。許詡忽然就一楞。
她對季白的容貌評分一直是中等偏上(太高大太結實),平時在她眼裏,這張臉跟老吳的中年男人臉,也是沒有區別的。
然而此刻,也許是光線明暗交錯,也許是午夜她的精神也有點恍惚,他一低頭一靠近一凝視間,眉目英氣而硬朗,竟讓她覺得前所未有的俊逸動人。
這時季白已經直起身體,深深吸了口,看她一眼:“你也去睡會兒。”
許詡沒看他,低頭說不用。她正深呼吸平緩著胸膛明顯加速的心跳,默想:食色性也、食色性也。
兩人又站了一會兒,季白把煙頭一掐:“走,再去跟葉俏聊聊。”
聆訊室裏明亮又安靜,葉俏已經維持不了僵坐的姿勢,趴在桌子上頭埋在手臂裏,淚水已經打濕了衣袖。聽到門響,她的心再次揪緊,抬頭看著季白和許詡。
季白沉著臉,表情異常嚴厲。因為目光太冷,俊容透著迫人的森然。葉俏看他一眼,心頭一抖,垂下了頭。
許詡雖然沒有太多審訊嫌疑犯的經驗,但大致可以猜出:葉俏心理素質明顯薄弱,現在隻是拚命死撐著。季白是想用壓力式審訊,攻破她的心理防線。
然後隨後,季白審訊手法之強悍,還是超出了許詡的意料。
季白將裝有張士雍手機的證物袋往桌上一丟,冷冷開口:“葉梓夕跟張士雍聯絡的手機卡有密碼,你知道密碼。”
葉俏麵無表情。
季白也不等她開口,繼續說:“張士雍性格強勢,他的情婦,會設置什麽樣的密碼?他的手機號末位?他的生日?他喜歡的一組數字?”葉俏臉色微變,季白點頭:“看來是他喜歡的一組數字。”
葉俏臉色已經有些發白了,可季白怎麽會放過她:“發短信把張士雍引到凶案現場的目的是什麽?讓他看到情婦的死狀?還是讓他也擺脫不了殺人嫌疑?”看一眼葉俏的表情,他下了結論:“也許兩者都有。”
葉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十指不斷絞緊再絞緊,季白盯著她:“一時衝動發了短信,才發現手機是個燙手山芋?怎麽辦?丟掉?怕警察追查到你到過現場?帶回家?根本不敢。最後還是抱著僥幸心理,扔掉了吧——林安山那麽大,扔在某個黑漆漆的角落,警察不一定能找到。”
葉俏的眼眶已經有些發紅了,猛的抬頭看向季白:“你說什麽,我根本聽不懂。”
季白聲音更冷:“不懂?當然,你也知道要把手機上的指紋擦去。就算被我們找到,也證明不了什麽。”
葉俏不吭聲,誰知季白話鋒一轉:“從屍體手裏拿走手機時,有沒有沾到血跡?”
葉俏全身一震,心頭巨駭難言。季白盯著她煞白的臉,繼續說道:“葉梓夕致命傷在胸口,不會立即死亡,一定條件反射用手捂住胸口止血。後來她拿出手機發求救,手機上一定有血。你開車來回,當時心慌意亂,方向盤有沒有沾到血跡?當然,後來你肯定發現了擦掉了。但是警方的鑒定技術,一個小時內就能發現殘存的血跡。葉俏,你是等鑒定報告出來再坦白,還是現在就開口?”
葉俏整個人都僵住了,臉如死灰。漂亮的臉此時蒼白得如同人偶,沉默之後,她用手捂住臉,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
季白沒有再逼她,而是開門走出去,給她一點考慮的時間。
許詡從他摧枯拉朽般的攻勢中回過神來,起身跟出去。迎麵就見趙寒等人,原來不知何時,大家都到了外間聽著。
季白已經跟老吳走到一旁說話去了,屋內的葉俏無聲抽泣。大家沉默著,氣氛也有點壓抑。過了一會兒,趙寒說了句:“頭兒真是快準狠。”
十分鍾後,葉俏提出要見季白。
再次麵對警察,葉俏的臉色依舊又紅又白,但整個人似乎已經平靜下來,死水般的雙眼,有某種決絕的沉寂。
“人是我殺的,我認罪。”
“我雇傭私家偵探,查出了她跟士雍的婚外情。如果是別的女人,我忍了,可竟然是我的堂妹。那天我去她的別墅找她,我們起了爭執,失手就殺了她。當時我很慌,想起那個刀片犯案,就、就用刀片割傷她,然後把現場打掃幹淨。”
“當時她還沒死,趁我不注意,給梓驍發了條短信。我……我後來就給士雍發了短信,我想讓士雍也卷進來。”
天亮的時候,刑警隊眾人,分頭赴葉俏的家中、辦公室、車上進行調查取證。果然如季白所言,利用紫外線等鑒定方法,在汽車方向盤上,找到了葉梓夕的血跡。
葉俏的認罪,推翻了季白關於凶手有兩人的推斷。有人問季白,是否要再審問張士雍,因為他很可能是同謀。季白說不用。
下午一上班,局長把季白叫到辦公室,丟了條好煙給他:“可以啊,破案速度越來越快了。”
季白把煙往大衣口袋裏一揣,答:“謝了局長,不過這案子還沒破。”
雖然季白還沒宣布結案,比起前幾天的焦頭爛額,刑警隊眾人都顯得精神振奮。季白走進辦公室時,許多人都巴巴的望著他。他掃一眼眾人,神色淡淡的進了辦公室。
剛坐下,許詡就麵無表情的走進來,把椅子一拉,坐下、開口:“我要發表我的意見——這案子還沒破。”
季白原本凝神沉思,抬眸望著她,心頭一暖,笑了。
這麽心有靈犀,追不到你就真是沒天理了。

☆、25
再次見到季白和許詡,葉俏臉上少了緊張,多了一絲戒備。
季白把煙遞給她,她低聲說:“謝謝。”點煙的手還是有點抖。
“之前的口供太簡略,希望你配合,把那晚詳細經過再講一遍。”季白沉聲說。
葉俏抬起紅腫的眼:“沒什麽可說的,記得的我都說了。
季白像是沒聽到她的拒絕,徑自發問:“你抵達現場時,有沒有看到別的車或者人離開?”葉俏靜靜垂下眸:“沒有。”
“你是怎麽進入別墅的?”許詡問。
葉俏頓了頓答:“葉梓夕開的門。”
季白看著她,緩緩說:“那時已經是夜裏十點,又是在半山別墅,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你一個女人找上門,就不怕葉梓夕反過來傷害你嗎?”
葉俏心頭一痛。季白的話令她腦海中浮現那晚的情景——寂靜的山野,樹林如鬼影。她把車停在公路旁,望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別墅,隻覺得一顆心痛得仿佛掉進油鍋。想象著丈夫與堂妹在屬於他們的愛巢偷~情,想象著情~欲熾烈的丈夫,將另一個女人困在身下反複折磨,她惡心得想吐。可一想到英俊而無所不能的丈夫,愛恨交織如泥潭,讓她舍不得,走不出。
她是懷著怎樣無聲而煎熬的心情,走向了葉梓夕的家門?
這時,季白低沉的聲音,遙遠得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你走進房子時,情況如何?”
一幅幅畫麵再次湧進葉俏的腦海,她啞著嗓子答:“天很黑,很冷,我走進去……”她深呼吸後接著說:“就看到葉梓夕坐在沙發上,她問我來幹什麽……”
“屋內有些什麽動靜?”季白打斷她。
他的目光很銳利,令葉俏下意識答得更小心,回憶起進入屋內的情況,說:“我沒太注意,空調開著,她大概在做宵夜,微波爐響了一聲。然後我們起了爭執……”
“大概五六刀,我不記得了,當時很害怕。”
“抵達和離開的準確時間,我不記得,我沒看表。大概十點多到,十一點多離開,就這樣。”
……
葉俏的這份口供,並不比之前完美。遇到答不上來的問題,她就推說不記得,或者幹脆沉默。
走出審訊室,許詡拍拍季白的胳膊:“師父,我有些模糊的想法,我們再討論討論?”
季白一轉頭,卻看到她的臉沒有半點血色,眼窩有點發黑深陷,從來幹淨澄澈的眼球,也有了血絲。
差點忘了,他有多久沒睡,她就有多久沒睡了。
“可以。”他盯著她,“明天討論。現在你回去睡覺。”
許詡一怔:“但是我……”
“馬上回家,半小時後我打電話到你家查崗。”
許詡也不是矯情的人,雖然有點不甘,還是領命回家睡覺了。季白自己湊合著在辦公室裏蒙頭睡了兩三個小時,拿起車鑰匙就往林安山開去。
天色已經全黑,密林掩映的別墅黑燈瞎火,天邊的暗色雲層厚重得壓抑。這一幕令人無法不聯想到凶案那天,這幢房子裏,到底有多少人手染鮮血,多少人緘默不語。
然而清冷夜色,卻讓孤身一人的季白變得更加沉靜清醒。他找到供電電源打開,踏著冰冷的台階走進去。
在客廳逗留了足足一個小時,結合各人口供和表現,季白徹底理清了腦中的線索,局麵已如撥雲見山般開闊。這讓他的心情暫時鬆弛下來,打算上樓再看看就離開。
二樓一片死寂,一切保持案發當日原狀。季白又站在衣櫃前沉思,忽然間就聽到樓下隱約有細碎的腳步聲。
誰會回到凶案現場?
他放輕腳步,緩緩的走到樓梯旁,探頭往下看。這一看卻叫從來處變不驚的他,驚出一身冷汗。
葉梓夕的陳屍點,正坐著個人,頭歪歪的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短暫的心跳漏拍後,季白已經辨認出那人是誰。因為她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看到他,還挺詫異:“師父?”
看著季白臉色有點怪異的走近,許詡完全沒想到是被自己嚇的,以為他是生氣自己沒回家睡覺,誠懇的說:“我睡了四個小時,夠了。”
季白:“坐在這裏研究案情?”
許詡微窘:“行為分析一直強調被害人分析,我想嚐試。”
季白看她一眼:膽子還真大啊。
季白已經有了結論,沒有繼續逗留的必要。但她來了,自然不同了。離天亮還有很久,季白說:“你看吧。我等你一起下山。”
許詡點頭,倒是不繼續坐在地上扮屍體了,開始在客廳裏四處溜達觀察:空調、淩亂的茶幾、窗戶……正站在微波爐前端詳,忽然感覺身旁一股微熱的氣息。側眸一看,季白不知何時站在她身旁,也看著微波爐。
“有什麽發現?”他沉聲問。
許詡答:“還在看。”
他就不吭聲了。許詡又打開櫥櫃查看,可那股溫熱的氣息仿佛如影隨形,季白也跟了過來。
許詡本來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可她抬頭看的時候,他也抬頭看,她本來還在看櫥櫃裏的東西,可目光隻要稍稍一偏,就看到他英俊的側臉。然後腦子裏猛的就想起昨晚,他在夜色火光裏,淡淡含笑偏下頭的樣子。
許詡默了片刻,轉頭看著他:“師父,我們能不能分開勘探現場?”
季白倒不是想騷擾她,左右無事,原來打算看看她的表現,或許再指點指點。聞言有些詫異:“為什麽?”
許詡:“我需要靜下來,不喜歡旁邊有人。”
季白倒也無所謂,轉身找了把離陳屍點足夠遠的椅子,坐下等。
等著等著,發現遠觀其實是一種樂趣。看著小家夥蹙眉低頭,左晃晃,右蹲蹲,斯斯文文卻又幹勁十足的模樣,是一種靈氣婉轉的賞心悅目。
這時許詡正站在正對門廳的一角,渾身抖了一下,下意識抱緊雙臂。
子夜是比之前要冷很多,加之天氣陰沉,因為希望把對現場的破壞降到最小,所以也不能開空調。季白看著她的模樣,起身走過去。
許詡還搓著手臂,腳步聲漸近,肩膀一沉。轉頭一看,季白隻穿了件薄毛衣站在身旁,外套搭在了她身上。
“謝謝,不用。”許詡想脫下來。
季白:“別客氣了,感冒了明天怎麽查案?”不過,看著小小的她被自己的衣服裹住,倒叫他心底莫名有點癢。
許詡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真的不用,我不習慣穿別人衣服。”把衣服脫下來遞給他。
季白掃一眼她淡定的容顏,接過外套,笑笑:“嫌師父髒?”
許詡頓時有點自責,答:“當然不是。”
這衣服上都是他身上那種溫熱的氣息,雖然沒有汗味,也沒有難聞的味道,但讓她無緣無故有點焦躁——她將此理解為不適應。事實上,她的確從來沒穿過別人的衣服,除了哥哥。
她的表情非常誠懇,臉也有點發紅。小小的人,肩膀微微的縮在站在他跟前,一臂之遙。
季白心頭就這麽一動,慢慢的開口:“你不穿我的衣服,我也不能讓你冷著。還有一個辦法。”
說這話時,季白是有那麽一點點衝動的。孤山、黑夜、空屋,他的女人冷得發抖,抱一抱,多好。雖然這樣有點超出他的計劃,估計也超出她的承受力。但季白其實心底又隱隱有自負,他有那麽一點篤定,許詡可能不會拒絕他;他的條件也算不錯,就算她對他還沒有生出情意,考慮之後,應該也會願意嚐試相處。
他眸色深深的望著她,想到將她抱入懷裏的感覺,心頭竟像快速淌過一陣暖流。
她也望著他,黑眸湛湛,淡淡微笑:“對,還有一個辦法。”
四目凝視。
許詡已經原地蹦了一下。
“跳跳就沒事,不冷了。放心。”她一邊解釋,一邊又跳了兩下。因為兩人經常一起運動,她在他麵前蹦蹦跳跳倒是自然而然,動作也輕快伶俐。
季白滯了一瞬,驟然失笑,英俊的臉徹底舒展,笑意擋也擋不住。許詡看著他突如其來的璀璨笑容,無所謂的也跟著笑笑。
又跳了幾下,許詡忽然一怔,停了下來,抬頭看著季白:“我想通了。”
季白斂了笑,凝視著她:“好。”
許詡剛要開口,季白說:“這樣,我們把凶手寫下來,看判斷是否一致。”
許詡還蠻喜歡這種交鋒的感覺,有種難以言喻的默契和激烈感在裏頭,於是點頭。
片刻後,兩人的筆記本都攤開。
“葉梓強,葉瑾。”
“葉家老大、老二。”

☆、26
窗欞樹影搖曳,燈火通明的別墅,一片寂靜。許詡望著季白沉黑的雙眼,開口:
“首先,根據法醫最新鑒定結果,葉梓夕死於當晚21點至23點間。監控顯示,張士雍是24點之後抵達別墅,所以他不是凶手。考慮到短信內容和他來不及扔掉的衣物,他的證詞基本可信——他是臨時被叫到別墅的;
其次,葉俏不是凶手。根據監控和證詞,她在現場逗留時間不超過1小時。這麽短的時間,她一個女人根本不可能完成殺人、破壞監控、補刀、把現場處理幹淨這些事。而且也無法解釋屍體上兩種傷口的形成——不可能是後來的張士雍補刀,按照公路監控顯示,他到的時候,葉俏已經走了。大半夜荒山野嶺上他哪裏找裁紙刀?
既然案發時間段出現在現場的兩個人都不是凶手,我們有必要回到最初的假設,看是哪裏出了錯。
我們判斷葉梓夕的死亡時間,一是根據法醫鑒定結果;二是22點17分她發出的求救短信。但是葉俏口供中提到,當晚非常冷,室內空調開著。這很奇怪,現在是春天,就算深夜冷,也應該開暖空調,為什麽葉俏的記憶是非常冷?溫度降低,是可以推遲屍體的死亡時間判斷。這就有可能,葉梓夕的死亡時間,比21點要更早一點。(*注解1)
另外,葉俏提到,進門聽到了微波爐一聲響。但是葉梓夕當晚做的是沙拉和三文魚,根本不需要用到微波爐。葉俏聽到的,也許不是微波爐聲,而是短信發送成功的聲音。我上網查過了,最近的手機軟件,可以設置定時發送短信。如果凶手具有一定IT水平,還可以下載病毒,在發送短信後,將軟件刪除,這樣就沒有痕跡。所以很可能是凶手把短信設置成定時發送,再開冷空調,兩種手段一起,混淆死亡時間。隻是手機意外的被後來趕到現場的葉俏拿走了。
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麽我們需要重點排查22點前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根據口供,隻有老大葉梓強和老二葉瑾,他們也符合我們對於兩個凶手的描述。至於葉俏,我想她抵達現場的路上,或者看到了老大老二的車,或者她也想到了凶手是誰,所以想替大哥二姐頂罪。她抵達現場的時候,葉梓夕應該已經死亡。”
許詡說完後,就望著季白,一雙沉肅的眼睛裏,既有隱隱的自信,又有被肯定的期盼。
季白微微一笑:“不錯。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懷疑,一個能夠把現場處理得如此幹淨的人,怎麽會不給自己安排不在場證明?不過,你還漏了最關鍵的一點。”
許詡一怔。
季白說:“證據呢?你說的都是推理,給這兩個人定罪的證據在哪裏?”
許詡低頭想了想,隻覺得隱約有頭緒,可又不是那麽清晰。
雖然已經把許詡當成未來女朋友培養中,但真正進入工作狀態時,季白是不會對她另眼相看溫柔對待的,他認為她也不需要。
所以此刻看著她困惑的小臉,他沒有憐香惜玉,而是直接批評:“你有個最大的毛病:太重視分析,忽略證物研究。在討論張士雍時,你就沒想到‘衣物’這項證物。現在也是。其實破案的關鍵證據,你剛才已經提到了,卻沒深入想。現在我不點破,你回家想想,明天一早破案。”
今晚天氣陰沉,預報有雨。在別墅中觀察勘測時,許詡已經聽到屋頂淅瀝的雨聲。沒想到等兩人站到大門外,迎麵雨簾如瓢潑。而樹林、遠山在夜雨中更顯飄忽陰黑。
許詡微微哆嗦了一下,從包中拿出一把小小的折疊傘,轉頭問季白:“你帶傘了嗎?”
季白提著沉甸甸的裝著傘的包,淡淡搖頭:“沒帶。”
別墅占地挺大,停車場還要走個幾十米。許詡撐開傘遞給他,然後站到他身邊。
地麵濕滑,水流亂淌,雨聲紛雜嘈切。季白一手打著傘,與她並肩行走在淩亂的大雨裏。而她微垂著頭,露出一小截細細的脖子,側臉的表情平靜而淡然。
這算是幾天來兩人身體最靠近的時候,但季白並沒有如往常一樣,被撩得心頭發癢。反倒感覺到一種愜意的安寧。愜意得讓他不想做任何事去打擾。
隻是盡管他幾乎把傘都打在她頭頂,但是一低頭,還是見她小半個肩膀露在傘外,已經有了深深淺淺的幾滴水漬。
耳邊雨聲密集如鼓點,水珠沿著發根無聲淌落,仿佛也淌進了季白的心裏。他把手搭上她的肩膀,輕輕摟住。
許詡正埋頭行路,感覺到肩膀一沉,那熟悉的溫熱感將自己包圍,微微一怔。
完全是直覺反應——曾經被她否決的某種可能,再次像根羽毛似的,倏地清晰劃過心頭。
一轉頭,卻看到季白的頭發已經被淋濕,黑發貼在額頭上,眸色沉沉的看著她。
四目凝視,季白摟著她的手不動。隻是她的眼睛太清亮逼人,明顯透著審視和探究,要從他眼中辨出端倪。
沉默片刻,季白淡淡的說:“愣什麽?傘這麽小,你慢吞吞我們倆都得感冒。快走。”
“哦。”
兩人加快步伐。
隻是許詡並不像季白想的那樣無動於衷,又走了幾步,她才後知後覺肩膀上那隻有力的手,還有他微微透著熱氣的胸膛,都讓她全身說不出的不自在,心跳也明顯加快了。
一到車旁,季白的手自然而然鬆開:“趕緊上車。”
淩晨三點,季白把許詡送到家,神色如常的離開。
許詡躺在床上,想著他說的“關鍵證據”,迷迷糊糊就睡著了。某個瞬間,忽然清醒過來,首先浮現在眼前的,卻是季白英俊沉毅的側臉,高大挺拔的身軀,竟像在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投影,揮之不去。
許詡認為季白沒有什麽異常——他雖然看著嚴厲,實際上對每個下屬都很關心。當時夜深雨大傘小,換做趙寒姚檬估計他也會順手照料。
讓她感到異常的是自己——他明顯是基於革命友誼的一摟,怎麽好像總是餘韻未褪呢?想起來還讓她心緒不寧。
最後,許詡睡不著了,裹緊被子手托著下巴,坐在床上想:她是個本能健全的女人,最近頻頻注意到季白的男性肢體,更可能是因為生理期荷爾蒙作祟。
第二天一大早,許詡就到了警局,迎麵撞見季白。想到是荷爾蒙猖獗,她的態度也就坦然了:“師父,我想到關鍵證據了。”
季白也很坦然,坦然的徐徐圖之——他本來就沒打算這麽快挑明。於是點頭微笑:“好。”
很快,葉瑾就被請到了警局。
季白並沒有馬上跟她談,而是將她晾在審訊室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陽光越來越熾亮,小小的審訊室透著種燥熱的寧靜。葉瑾穿著黑色西裝套裙,清瘦的身軀坐得很直,秀氣的臉微垂著,一副安靜等待的姿態。
如此反常的鎮定,讓原本對她沒有懷疑的刑警,都生出疑惑。
趙寒說:“聰明反被聰明誤,裝得太平靜了,反而讓我們更懷疑。”
季白隔著神色玻璃看她一眼,答:“不,她平靜是因為已經料到了結果。”
眾人都是一怔,再看向葉瑾,心情就有點難以言喻了。
終於,到葉氏調查取證的同事傳來了好消息。季白拿著鑒定報告,跟老吳進了審訊室。
葉瑾抬起了頭,她的表情淡然而溫和。隻是在對上季白平靜銳利的眼神後,她有片刻的怔然,然後閃過一絲黯淡神色。
審訊室外,有老刑警感歎:“這女人真不簡單。”
詢問了一些基本問題,季白切入正題:“案發當晚7點到10點,你在哪裏?”
同樣的問題,這一次,葉瑾選擇沉默。
季白繼續說:“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很疑惑,一個能把現場處理得如此幹淨利落的罪犯,必然知道,現場留下的痕跡越少風險越低,又怎麽會如此多餘的使用‘裁紙刀’偽裝現場。除非她要掩飾的,是更加明顯的痕跡。”
葉瑾靜靜看著他,不吭聲。
“葉梓強喜愛瑞士軍刀,他的鑰匙上如果有一把限量版或者高級定製瑞士軍刀,應該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卻沒有。”季白不急不緩的說,“這種軍刀留下的刀傷痕跡是很特殊的,霖市會從國外購買頂級昂貴軍刀的人也有限,很容易追查出來。”
葉瑾神色微凜,嘴角浮現一絲苦笑。
季白又說:“葉梓強性格衝動,又有過暴力鬥毆史,更可能是他錯手殺了葉梓夕,然後用瑞士軍刀製造類似‘刀片犯’的傷口,企圖混淆警方視聽。但恰好案發當晚,你們因為工作原因通了電話,也許他把這件事告訴了你,而他留下如此明顯的線索,你隻能盡力補救。用真的裁紙刀,去掩飾瑞士軍刀造成的傷口。大晚上去哪裏買裁紙刀?你分管公司行政,進入庫房拿到裁紙刀是很容易的事。”
葉瑾靜默不語。
“當然,事後你必然修改了庫存記錄,掩飾這件事。但是為葉氏提供辦公用品的供應商的供貨記錄,我們已經拿到。對比顯示,案發當日,庫房的確少了五把裁紙刀。而我們已經調出公司監控錄像,當晚下班後,隻有你進入過辦公用品庫房。並且……”季白目光清冽的盯著她,“不同廠商、不同產地、不同批次的刀質是不同的,經過同一鑒定,葉梓夕身上的裁紙刀,與你公司庫房裁紙刀是同一批產品。”
沉默片刻,葉瑾抬頭,平靜的看著季白,開口:“事實上,你們今天不來找我,我也會來警察局。”
頓了頓,她輕聲說:“我不會讓小俏,替我們頂罪。”

☆、27
與其他大家族一樣,葉家的成員之間,有著利益、情感、權力的某種平衡。這種平衡不會付諸紙麵,但是經年累月,每個人都扮演著應有的角色。
葉瀾遠是平衡規則的製定者;
葉梓強一直想成為這種平衡的維係者,但又力不從心;
葉俏是看似驕傲,實則忠誠的遵從者;
葉梓驍因張揚的個性,無視這種平衡的存在;
而葉瑾,是真正默默的維護這種平衡的人。
所以,她會在十多年前,勸說葉瀾遠不要吞掉兄弟的股份;也會在五年前,反對葉梓夕回葉氏就職。隻是可惜的是,她的意見,從不被父親采納。反而因此,成為葉瀾遠最不喜歡的一個孩子。因為隻有她,當麵點破了葉氏掌門人曾經的貪婪寡義,又洞悉了他老朽暮年的懦弱愧疚。
而因為年齡相近,葉梓強又有些大男子英雄主義做派,所以對這個沉默寡言不被重視的二妹,總是多一些愛護。從小到大,在人前,葉梓強都是充當妹妹的保護者。而成年以後,在葉梓強人生屢屢遇到風浪的時候,保護他的人,都是葉瑾。她會在他打架進入看守所時,將他保釋出來;也會在他管理不善時,站在背後出謀劃策。
這一次,也不例外。
當晚,在電話裏聽到大哥慌亂懼怕的求助,震驚之餘,葉瑾首先想到的,是錯誤已經造成,她要做的,是把對這個家的傷害和影響,降到最低。
這時季白打斷提問:“為什麽他會跟葉梓夕起爭執?”
葉瑾的目光變得沉靜:“梓夕回來以後,父親隻把半死不活的海外投資部交給她。可是她太優秀了,也許比我們每個人都優秀,每年帶來巨額利潤。所以父親給她的權力,也越來越多。”
微微一頓,她說:“去年她的部門,有一項投資虧損。”
老吳翻了翻資料:“你指的是1億美元的虧損案?合夥人攜款潛逃?”
葉瑾沉默片刻,說:“不是1億,是20億美元,140億人民幣,半個葉氏搭了進去。”
審訊室外的眾人,都是心頭一凜。季白老吳也沒說話,葉瑾繼續說:“這件事我們想方設法瞞了下來,否則葉氏股價會一夜崩盤。而大哥一直懷疑這件事是梓夕搞鬼。其實他比起年輕時,已經沉穩了很多。但那晚他說本來就喝了點酒,又聽了海外投資部的一些風言風語,一時衝動,就開車跟著梓夕,到了林安山。”
然後呢?然後都如季白所料,兩人爭執間,葉梓強錯手殺了葉梓夕。心慌意亂間,想到偽裝成刀片案現場。
而葉瑾正好因為工作的事,給他來了電話。聽他語氣有異,三兩句話就逼問出了端倪。
葉瑾首先想到的是囑咐大哥打開空調,延緩屍體死亡時間。等到她抵達別墅時,整套計劃已經在腦海裏成形。
“那條求助短信是你發的?”老吳問。
葉瑾淡淡的說:“梓夕臨死時編輯的內容,但沒來得及發送。而後我設置定時,發送給梓驍。”
“為什麽你選擇發送給葉梓驍?”老吳問。
葉瑾抬眸看著他:“因為當天梓驍回過一趟家,情緒非常不好。以他的性格,肯定會跟那幫朋友胡鬧一整晚,就算叫他過去,他也會有時間證人,不會惹上麻煩。”
老吳冷冷的說:“你還真是什麽都算準了。”
葉瑾沉靜不語。
這時季白問:“你們之前知道死者與張士雍的婚外情嗎?”
葉瑾:“之前不知道。不過那天晚上我到了別墅,就知道了。之後張士雍的衣物被梓驍翻出來,全家也都知道了。”
老吳說:“葉梓強殺了人,你真為他好,就該勸他自首。可你為了所謂的家族利益與法律對抗,反而與他同謀成為幫凶,這又是何苦?”
葉瑾沉默未答。
麵對葉瑾的招供,葉俏淚流滿麵,終於說了實話。
案發幾天前,她拿到私家偵探的確切消息,當晚開車去了林安山。抵達時剛好看到酷似大哥的轎車離開。進入別墅後,葉梓夕已經死亡。
她在別墅裏茫然無措的逗留了一段時間,看到丈夫的生活痕跡,又憤怒又絕望。最後拿起屍體手裏的手機,想要嫁禍給丈夫。
老吳問:“為什麽給葉梓強葉瑾頂罪?”
葉俏恍恍惚惚的答:“大哥是為了給這個家出頭,反正我的人生已經毀了,不如由我來承擔。”
季白淡淡的說:“人生沒有這麽輕易被毀掉。”
水落石出,刑警隊眾人都鬆了口氣。隻是這案子叫人心頭沉重,大家都沉默的忙碌著結案取證工作。
季白走回辦公室,就見許詡坐在位置上,有些出神。
“怎麽了?”他低聲問。
許詡答:“我在想,梓夕臨死前那條短信,本來是想發給誰。”
季白伸手揉了揉她的短發,把手裏一堆資料丟給她:“趕緊工作。”
“哦。”許詡微微一僵,她又敏感的注意到兩人細微的肢體接觸……無視他無視他。
這時趙寒出現在門口:“頭兒,葉梓強帶回來了。”
葉梓強昨天代表葉氏,去參加省裏的一個會議,負責監視他的刑警一直尾隨,並未打草驚蛇。今早他的車剛進市區,就被警察攔下了。
因為還要進一步調查取證,警察隻對他說例行談話、協助調查。葉梓強雖然有些不安,但覺得應該沒事,所以還算鎮定的踏入了警局。
審訊室外是一條狹長通道,沒有光線直射,陰涼而沉寂。葉梓強跟著警察走進去,迎麵就見前方審訊室門打開,葉瑾走出來,手腕被銬住,身後是兩名警察。
葉瑾抬頭看見葉梓強,輕輕喊了聲:“哥。”目光溫和撫慰。
葉梓強隻覺得全身熱血仿佛都湧上頭頂,太陽穴火辣辣的疼。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怔怔然望著妹妹,臉上肌肉鐵青而緊繃。
這時季白跟許詡也走到門口,看到葉梓強的表情,季白微微蹙眉。
忽然間,葉梓強猛的轉身,一把推開身旁的警察。他身體高壯,突然暴起,旁人措不及防。幾名刑警剛要撲上去製服他,誰知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瑞士軍刀,拚命胡亂揮舞,逼得大家一時無法上前。
“人是我殺的,跟我妹妹沒關係!”他的眼淚掉了下來,“他~媽的!坐牢?坐牢!”
“哥!”葉瑾一聲驚呼。
這時葉梓強忽然揚起軍刀,朝自己胸口插~去。可在離胸膛還有半尺的位置,他的手又顫抖的頓住,人靠著牆,表情極為猙獰痛苦。
季白原本站在門邊,瞅準時機,一個箭步過去,扣住了他的手腕。葉梓強被這麽一驚,反手就是一刺,他本就凶悍強壯,這一掙紮力氣不小。季白的手如鐵鉗紋絲不動,但通道太窄身後又有人,他的身體難以回轉自如,還是被刀鋒劃到了小臂,瞬間便有鮮血透過襯衣衣袖浸出來。
大夥兒都是一驚,許詡看著季白沉毅如鐵的側臉,還有襯衣上暈開的殷紅血跡,生生感覺到心頭像是有某根弦,輕顫了一下。
轉瞬間,季白已經將葉梓強雙手反剪,他高大的身軀如蠻牛般掙紮,卻被季白死死按在牆上。刑警們一擁而上,將他製服。
很快,負責調查取證的同事傳來消息,從葉梓強的車上提取到葉梓夕的血跡,其他凶器的搜尋也在進行中。而被拘留的葉梓強,在情緒平複後,也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已是午休時間,季白吩咐大家先去吃飯,自己坐在辦公室裏,揚手將一團止血棉球扔進垃圾簍。雖然血跡猙獰,但是傷口不深,他也就沒太在意。
老吳坐在他對麵,笑著說:“總算塵埃落定,可以輕鬆幾天了。”
季白微笑:“結了案,讓局長給放三天假。你也能陪嫂子去看看兒子。”老吳的兒子在外地念大學。
老吳點頭:“太好了,她一直跟我念。”
這時趙寒提著個急救箱走進來:“頭兒,我給你處理傷口。”
案件已了,季白心情正好,瞥一眼還在大屋低頭忙碌沒去吃飯的許詡,淡淡對趙寒道:“你手頭那份報告要得急,換個人過來。”
趙寒點頭:“哦,那我叫姚檬進來。”
季白微微一滯,一旁的老吳開口:“姚檬也忙著,叫許詡進來吧。”
季白看一眼老吳,老吳也看一眼他。
季白微微一笑,沒說話。
老吳和趙寒都走了出去,許詡很快走進來,目光首先落在季白的手上:“師父,手沒事吧?”
季白往椅背裏舒舒服服一靠,把手臂往她跟前一送:“你看呢?”
許詡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拿酒精棉球,輕輕擦去傷口周圍的血跡:“還好。不過最好一會兒去打一針破傷風。”
“好。”
許詡專心致誌處理傷口,自然而然也注意到,季白的手跟她見過的其他男人的手都不一樣(當然除了案件需要,她也沒這麽仔細打量過男人的手。)
他的手臂毫無疑問比她要粗大很多。但不會顯得肌肉噴張,而是很結實修長,看起來很有力量。手背手臂皮膚顏色略深,但手心很白皙。這說明他原本皮膚比現在要白,隻是成為刑警風吹日曬,才有了現在淺麥色的膚色。除了新添的傷口,他手背和手臂各有一道舊傷痕,因為常年握槍,虎口和指腹的繭也很厚。這令他的手看起來比俊朗的相貌要粗糲許多。
好手。許詡默默的想。
許詡兀自出神,季白卻有些意搖神馳。
午後光影交錯,一室燥熱的寂靜。他頎長的身體愜意舒展,許詡就乖巧安靜的站在他手邊。他越看越覺著她眉目清秀細致,皮膚薄得像玉,透出朦朧的紅。而那細細白白的手指,捏著他的手腕,冰涼又柔軟。連帶微麻微痛的傷口,都變得剛剛好挺舒服。
季白摸出手機,開始攝像。
許詡察覺,問:“幹什麽?”
季白看著畫麵裏她微微蹙起的眉頭,淡淡答道:“看新聞。國際新聞。”

☆、28
晨色朦朧,空氣清冽,許詡駕車行駛在視野開闊的馬路上。
昨天季白說,可以過幾天再晨練。她也認為理應舒舒服服緩一緩。誰知生物鍾仿佛隨著案件終結而複活,今早五點一到自動睜眼,頭腦清醒無比。
索性順其自然。
臨近初夏,天色亮得又早了一些。許詡走到體育場門口,就見源源不斷的晨練者,穩健有力的從麵前跑過。她習慣性用目光在跑道上搜尋一周,沒有發現季白的身影。於是自個兒埋頭開始漫漫征程。
季白今天按時起床。多年刑偵生涯,他早已適應大案要案期間的日夜顛倒體力透支。破案之後,他也能很自然的回到正常作息模式。
做完今早的器械訓練量,他汗水淋漓的坐在器材上休息,隨手翻看手機上新建的叫“纖纖”的加密文件夾。聽到有點耳熟的腳步聲,一抬頭,就見伊人麵無表情的從前方跑道經過。
季白望著她纖秀筆直的身影,唇角微勾,手機往口袋一塞,也跟了上去。
許詡聽到身後沉穩有力的腳步聲,習慣性往內道挪了挪,給人家讓路。那人越跑越近,散發著熱力的身軀擦肩而過,然後她的頭就被拍了一下。
抬頭一看,季白高大身軀杵在跟前,棱角分明的臉被汗水浸濕,黑眸中似有笑意閃過。
她也有點驚喜的笑了:“師父。”
季白心頭舒暢,淡然點頭:“幾個圈了?”
“……半個。”
“跑。”
然而高大挺拔的季白,放緩速度陪在許詡身旁慢跑,實在太醒目。剛跑了半個圈,一位經偵科的熟人,似笑非笑的迎麵跑過。
季白一臉淡定的跟人打了招呼。不過他本來就沒打算陪她的蝸牛速度耗下去,過了一會兒,兩人距離又拉開。隻是獨跑的時候,季白想:這樣下去不成,人還沒追到,名聲先傳出去了。他並不喜歡私事引人注目,許詡也不喜歡。更何況輿論很可能會幫倒忙。
看來要更低調更務實的推進。
跑完步,兩人照例坐在小會議室,安安靜靜曬太陽看報紙吃早餐。
季白忽然問:“射擊和力量訓練進展如何?”
許詡答:“力量訓練每天有在家做,這周末起我打算去槍房練習。”
季白就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隔著報紙淡淡的問:“槍法上有什麽技術疑難嗎?”
許詡知道他是霖市警局槍法第一,但殺雞焉用牛刀,所以她沒想過要勞煩他,答:“謝謝師父,暫時沒有。周末我約了趙寒,請他教我。”
季白瞥她一眼:“小趙槍法也還不錯,用心跟他學。”
這天的工作重點,依然是葉氏案的收尾事項。趙寒帶著許詡,就案件一些細節,再向葉瑾做一份筆錄。
葉瑾很配合。隻是比起昨天的沉靜,她還是顯得憔悴了些,眼眶也有些紅腫。
筆錄結束,許詡兩人剛要起身離開,葉瑾忽然抬頭,直視許詡。
“如果是你,你會這麽做嗎?”
許詡一怔,靜默片刻,盯著她答:“不會。”
葉瑾極淺的笑笑,點了點頭,然後說:“我能不能單獨跟季警官再談談?”
走出審訊室,趙寒問:“她為什麽那麽問你?”
許詡輕聲答:“因為她覺得我們很像。”
季白來到審訊室,葉瑾並沒有馬上說話,目光看著他,卻似乎放得極遠:“我昨晚想到了一個可能。”
季白靜默不語。
她的目光中閃過了然:“看來你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你不會讓‘他’逃脫法律的懲罰?”雖然她的神色依舊清冷,目光中還是露出了隱隱的期盼。
季白緩緩點頭:“不會。”
葉瑾釋然的笑了。
季白剛從審訊室出來,大胡來報告:“葉家的人來了。”
季白從窗口往下望,陽光照亮寬敞的警察大院,張士雍、葉梓驍、吳榭還有葉家其他人,正從翠綠的草坪旁走過。個個臉色凝重,有的眼眶濕紅。
季白下樓,迎麵朝他們走去。
與眾人點頭打了招呼,季白看向張士雍:“張先生,聊兩句?”
張士雍一身肅穆黑西裝,臉色沉靜,看他一眼,淡淡點頭。葉梓驍看著兩人神色如常的走遠,靜默不語。
位於警局大樓背後的停車坪安靜無人,季白點了根煙,深吸一口。
“季隊長到底想聊什麽?”衣冠楚楚的張士雍,笑容淡得幾乎沒有。
季白抬起沉黑的眸,靜靜看著他。這目光令張士雍心頭微凜。
然後季白開口:“經濟偵查科調查了葉梓夕生前所有戶頭,的確發現了一些違法記錄,有一家財務公司替她操作賬戶。但這家財務公司證明是空殼公司,警方也沒有發現那筆巨額的投資虧空。”
張士雍淡笑不語。
季白繼續說:“而葉家四個子女,同一個晚上全部出現在案發現場,三人即將入獄。”他看著張士雍:“張先生,你說這是巧合,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張士雍笑意加深:“你的意思是,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
兩人目光交錯,季白目光中浮現冷意:“是的,即使那個人做得天衣無縫,還是留下蛛絲馬跡。
根據葉梓強的口供,當晚去找葉梓夕前,他是跟張先生你在吃飯。葉瑾說,葉梓強近年來性格沉穩很多,很少這麽衝動。這讓我懷疑,難道真的隻是因為喝了點酒,一時衝動失手殺了葉梓夕?要知道葉梓強本身就有暴力前科,一點神經興奮類的藥物,就可能引起他的暴力衝動。當然,這隻是一個可能,他當晚是否服用藥物,現在已經無據可查;
而根據葉瑾口供,當晚她會在案發時間段打電話給大哥,是因為‘房地產事業部’的一個項目問題。如果我沒記錯,房地產正好是張先生你分管的。葉梓強本來不一定想拖葉瑾下水,但這個通話來得太巧,以葉瑾的性格,勢必察覺並且插手;
這麽看來,葉俏當晚恰好去了別墅,也不足為奇了;而從葉梓夕那裏卷走20億美元的通緝犯,是歐洲籍華人。而你恰好也是在歐洲留學。我去查過資料,你們在同一所大學呆過;
另外,你的家族張氏企業,最近的經濟狀況似乎不太好,頻頻爆出股東撤資的傳言……”
張士雍原本神色淡然,聽到後來,笑容有片刻的凝滯。但很快又含笑看著季白:“不愧是季神探,聽著似乎很有道理。不過很抱歉,你暗指的事,我可沒做過。所以我想,你也找不到什麽證據——讓你白費心思了,季神探。”
他肆無忌憚的嘲諷,卻隻令季白淡淡看他一眼,俊逸的臉上閃現平和而沉毅神色。
張士雍微微一怔,就聽他聲沉如水的說:“我的確沒有證據。但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句話對我們刑警來說,從來就不是空談,我信。張先生,你信不信?”
看著季白的身影走遠,張士雍回想著他這一番話,終於也有些心浮氣躁,在心中狠狠低聲咒罵幾句。走到警局大廳時,已恢複儒雅沉肅神色。
在麵談室見到妻子葉俏,他輕輕握住她的雙手:“小俏,你不會在裏麵呆很長時間,我會等你出來。”
比起前日的淒然痛苦,此刻的葉俏顯得平靜,隻是豔麗的容顏愈發憔悴。她把手從張士雍掌中抽出來,搖了搖頭。
張士雍看著她,不說話。
“士雍。”葉俏抬眸看著他,那眼中一片死寂,“我要跟你離婚。”
張士雍有些不可思議又有些譏諷的看著她:“葉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要跟我離婚?”
葉俏慢慢點頭。
張士雍失笑:“現在葉氏留給你和梓驍的,是什麽樣的爛攤子你知道嗎?離開我,你將來出獄後的日子,隻怕不太妙。不要胡思亂想。我可以承諾,張太太這個名頭,永遠都是你的。”
可是葉俏沒有回答,而是抬起頭,安靜的望著他。他從沒在妻子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色,沉靜、決絕,還帶著某種輕蔑,再無他熟悉的仰慕、懼怕和愛恨交織。
沒等他再開口,葉俏已經站起來,對旁邊的警察說:“警官,談話可以結束了。”
望著葉俏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張士雍沉默片刻,整理了一下西裝,站了起來。步出麵談室,繼續作為葉家一份子,與親戚們密切交談、互相慰藉。
數月後,那位卷走葉氏巨資的經濟犯,終於在海外落網。而根據季白的意見,經濟偵查科重點調查張士雍與本案關係。終於獲得有力證據,令這位霖市商界的新大佬鐺鋃入獄。這是後話。
這幾天,整個葉氏最難過也最沉默的人,是葉梓驍。
臨近中午,葉家許多來看望的人,都已經走了。原本簇擁的走道裏清靜下來,隻有三三兩兩的警察來回經過。
葉梓驍一個人坐在長椅上,低頭沉默著。
葉瑾對他說,梓驍,以後葉家就靠你了。還說,不要信張士雍,信吳榭。
他隻能含淚點頭。
葉梓夕死的時候,他怨過大哥、怨過三姐,也不太搭理家裏其他人。然而現在,他才嚐到真正支離破碎的滋味。可偏偏那股極度憤懣悲痛之氣,堵在心口,無處可發。再想到剛才痛哭流涕的大哥、默默掉淚的三姐,還有閉門謝客連他也不見的父親,他隻覺得心如刀割。
許詡走出辦公室,打算去頂樓食堂吃午飯,一抬頭就見這一幕——西裝革履的葉梓驍單手捧著臉,垂頭坐在走廊角落,隻露出胡渣青黑的下巴。
許詡並不擅長安慰,在他跟前停步,斟酌片刻,他卻似乎並未察覺。這時,許詡想起葉梓夕死的時候,季白安慰自己的模樣。於是也學季白,單膝蹲下來,近距離看著葉梓驍的臉,然後說出最想對他說的話:
“葉梓驍,你要加油。”
葉梓驍抬起深埋在手掌中的臉,眼眶通紅的看著她。
四目凝視片刻,葉梓驍點了點頭。
許詡剛想起身離開,葉梓驍卻說:“許詡,讓我抱一下。”他的嗓音嘶啞而幹澀。
許詡默了一瞬:“好。”
話音剛落,腰間一緊,已經被葉梓驍伸臂抱進懷中。他的頭深埋在她肩窩,雙臂箍得越來越緊。
男人寬闊的懷抱、略顯急速的心跳和身上的氣息,令許詡微微一怔。
這時葉梓驍已經鬆開了她:“謝謝。”
而走廊另一頭,刑警隊眾人三三兩兩走出辦公室打算去吃飯,看到相擁的兩人,都沒說話。而季白微眯著眼,先看向葉梓驍似乎壓抑著複雜情愫的沉寂雙眼,再看向許詡平靜溫和的小臉——季白神色疏淡的轉身,跟眾人上樓。
吃完飯,季白回到辦公室,靠在椅子上闔目休憩。外間大屋也是安安靜靜。不多時,就聽到熟悉的輕盈腳步聲。他睜開眼,看到許詡走進來,在自己對麵坐下。
“葉瑾今天問我,如果我是她,會不會也這麽做。”她說,“她覺得我們是同一類人。”
季白淡淡道:“你不會。你們不同。”
許詡點點頭,她也是這麽想的。也許葉瑾跟她有相同特質,但她一直知道自己追求什麽,而葉瑾困在葉氏兩個字中,從沒走出來過。
不過,葉氏案是她接觸的第一個大案。真相揭露後,她心頭難免有些沉重。而葉瑾也讓她感到惋惜——心緒有點波動的時候,下意識就想來找季白說話。
而他此刻輕描淡寫卻堅定的語氣,叫她心頭一暖,源自葉氏案的些許負能量,似乎都消散殆盡。
兩人都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季白問:“葉梓驍怎麽樣了?”語氣平淡,黑眸卻盯著她的臉。
許詡看一眼季白,臉微微有些發紅:“我相信他會振作。”
這反應落在季白眼裏,就不太妙了。心念一轉,道:“關心朋友是應該的,不過他跟案件有關,你是負責案件的刑警,在警局裏要適當注意影響,下不為例。”
許詡老老實實點頭:“抱歉。我明白,當然不會有下次——而且我跟他以後應該也不會有什麽接觸。”
季白淡笑如風:“嗯,你自己拿捏分寸。”
刑警隊終於迎來難得的幾天假期,許詡剛回到家,就收拾了些日常衣物,去了許雋的公寓。
“我放三天假,在你這裏住。”她言簡意賅。
許雋笑笑,摸摸她的頭發:“哥沒事。”
許詡沒有其他方式表達對哥哥的關心,隻有陪伴,而許雋也懂她的心意。
許詡點頭,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腦逛了一會兒,一抬頭,就見許雋單手拿了罐啤酒,坐在窗台上看著星空。
許詡起身走過去:“哥,你抱我一下。”
許雋失笑,張開雙臂,把妹妹摟進懷裏:“受寵若驚,來,多抱會兒。”
幾秒鍾後,許詡就推開他,蹙著眉,但臉有些發紅。
許雋察覺異樣,問:“怎麽了?”
許詡若有所思的答:“最近,我被包括你在內的三個男人抱過,但是三個人的感覺都不同。”
許雋:“等等!另外兩個抱你的男人是誰?還做了什麽?”
許詡卻根本不答,眼睛盯著窗外的夜色,說:“哥,你最近不要給我安排相親了。”
許雋一怔。這意思是心裏有人了?
但是妹妹整天呆在警局,接觸的隻可能是警察。
“你不是說不找警察嗎?”許雋心頭升起複雜情緒,欣慰、意外、好奇,還有點難以形容的糾結。
許詡無法跟他解釋理性和感性的衝突,心情也有些紛亂,隻能歎了口氣,答:“事易時移。”過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說:“而且我也不一定能得到他。”

☆、29
假期第一天。
夜色清爽,星光柔和。季白身姿舒展坐在自家陽台上,喝著清香四溢的新茶,給趙寒打電話。
“頭兒,有事?”趙寒接到他的電話,習慣性嚴陣以待。
季白:“沒事,這兩天找個時間,一起吃飯?”
“好啊。”趙寒語氣輕鬆起來,“明天怎麽樣?”
季白:“……後天呢?”
“後天就得晚上,上午許詡約了我練槍,一起吃午飯。”
季白唇角微勾:“不太巧,我晚上有事。”
“那……”
“就中午吧,多許詡一個不多。”季白很隨意的說,“到時候我開車去槍房接你們。”
“那也成!”趙寒答得爽快。
季白話鋒一轉:“對了,我還沒見過你女朋友,她要是有空一起來吧,我請你們吃飯。”
趙寒:“啊!嘿嘿……好呐。”
季白忽然笑了:“謝了兄弟,再見。”
掛了電話,趙寒有點沒反應過來——謝我做什麽?頭兒忙暈了。
紅娘是一種溝通橋梁。橋梁的功能,往往是雙向的。
此時的趙寒並不知道,自己在許詡心中,也具備了前所未有的戰略意義。
既然發覺對季白產生了“持續”、“獨特”的好感,許詡的第一要務,是進一步了解他,再定奪是否放手追求。
因為當年在清秀師弟處遭遇過滑鐵盧,許詡也明白,愛情有時候是非理性的,她再會分析,也可能看走眼;另外,一個人工作和生活中可能表現出截然不同的品性——活生生的例子就是許雋:他管理公司從來強勢穩健,公私分明,那些漂亮秘書從來不看一眼。但下了班進了夜店,就是夜夜夜*招蜂引蝶。
而迄今為止,她了解的都是季白工作中的一麵,還需要了解他的生活習性。
另外,季白多年單身無緋聞,有可能是潔身自好、眼光高;但也不能排除同性~戀、性~功能障礙或濫~交者的可能。
趙寒與季白私交不錯,性格又比較單純熱情,自然是了解季白的必選渠道之一。而許詡平時雖然不在乎也不擅長人際,但如果真上了心,還是可以做得滴水不漏絲絲入扣的。
這天一早,槍房時人很少。許詡到的時候,隻有趙寒和另一名年輕男警在靶位上。
趙寒很是盡職盡責的教了許詡一陣,她也學得用心。過了一陣,兩人停下休息,許詡盯著前方靶位,微笑說:“師父說你槍法很好,的確名不虛傳。”
趙寒笑:“我一般啦。頭兒技術才叫好,去年大西南警區比武槍法第一啊。”
許詡自然而然把話題轉到季白身上:“這麽說來,他各方麵都很優秀,偵緝技術、槍法、體能……要做到他這樣,業餘時間估計都是在忙工作,很勤奮。”
趙寒答:“聽說他剛到警隊頭幾年是這樣啦,365天不眠不休不要命似的工作。這幾年好些了,我們也經常在一起吃飯、出去玩的。”
“哦。”許詡遞了瓶水給他,“都玩些什麽?”
趙寒一邊喝一邊答:“打台球、保齡球,有時候在他家看足球賽打打牌什麽的。”
嗯,很好,都是很男性化很健康的愛好。許詡正要再引導話題,忽然看到趙寒望向自己背後。
“頭兒,來得好早。”趙寒笑嗬嗬。
季白今天一身休閑,高大又清爽,手臂往許詡椅背一搭,對趙寒淡笑:“你跟我約的不是中午嗎?早上沒事,過來看看。”
許詡轉頭看著他微笑:“師父早。”
“嗯。”季白掃一眼她微紅的臉,“剛才在聊什麽?”
趙寒正要順口答“聊你”,許詡已經開口:“聊愛好。”
趙寒點頭附和——一個意思。
又坐了一會兒,許詡對趙寒說:“再去練練。”
趙寒點頭,又看向季白,隨口說:“要不讓頭兒指點指點你?機會難得。”
季白和許詡對視一眼。
短暫凝視,許詡移開目光,答:“暫時不勞煩師父,我先把你的技術學牢,打好基礎。”
其實許詡想法很簡單:今天除了射擊,最大目的是跟趙寒打探消息。老跟季白呆在一起,就沒機會了。
而季白坐在原地,看著她和趙寒並肩站在靶位前低聲交談,微微失笑——多少警局請他去做射擊技術指導,都因為忙推脫了。也隻有這小丫頭一板一眼非要循序漸進,把他晾在一旁啊。
這時槍房人也多了些,有年輕男警過來希望指導,季白起身走了過去,沒再管他兩人。
過了一陣,指點得差不多了,季白一回頭,就見槍房門口站著個年輕姑娘,翹首以盼。循著她的視線望去,趙寒剛收起電話,跟許詡說了句什麽,就朝女孩走去。
季白跟年輕男警說了句:“繼續鞏固技術要領。”朝趙寒迎麵走去。
“頭兒,這是我女朋友曼曼。”趙寒給兩人做了介紹。
季白對女孩淡笑:“你好。感謝你支持小趙的工作。”
寒暄幾句,女孩一臉好奇:“這就是你們練槍的地方?”
趙寒還沒答,季白說:“你可以陪她在周圍轉轉。”
能向心愛的人展示自己的工作環境和成績,趙寒當然樂意,這邊還有季白,他也不用擔心許詡,於是點頭:“行,一會兒來找你們吃飯。”
許詡一個人站在靶位前,倒是全神貫注,回憶著趙寒說的技術點,也沒去想季白的事。開了幾槍,停下休息,忽然感覺身後多了個人的氣息。
她以為是趙寒,頭也不回的說:“你說我手指扣動扳機力量不均勻,這個要怎麽訓練?”
“打一槍給我看看。”低沉的不急不緩的聲音。
許詡握槍的手一頓,轉頭看著他:“師父。”
季白負手站在她身旁,一臉淡然:“小趙女朋友來了,人走開了。你繼續練吧。”
許詡點頭,舉起槍瞄準不動。季白隻看一眼她的姿勢,就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雙腿再分開。”季白輕輕踢了踢她腳後跟。
許詡依言微微挪動,季白見差不多了,視線又回到她腰上:“腰太緊繃,力量要沉實,但是也要放鬆。”
“哦。”許詡深呼吸,原地輕輕扭了扭腰。
他靜默了一會兒,許詡問:“還有嗎?”
季白的目光這才鬆那不盈一握的細腰移開,來到她扣動扳機的手指上。
“手指扣得太緊。不要那麽嚴格遵循課堂上教的要領,以最自然的姿勢握住。”季白淡淡的說。
許詡略作調整,但也許是今天打了太久,感覺手指有些僵硬,姿勢也不太自然。正要再發問,忽然間就看到一隻骨節分明而修長的大手,從後麵伸過來,覆住了她握槍的手。
許詡微微一怔。
指尖傳來非常細微的酥~麻感,他正用淺麥色的手指,輕輕撥動調整著她白皙的手指。然後十指交疊,一起扣在沉黑冷硬的扳機上。而他的呼吸也隔得很近,就在頭頂耳邊。
轉瞬間,聽到他沉聲說:“可以了,開槍。”
“砰!”許詡幾乎是立刻扣動扳機。
脫靶。
許詡很快鎮定下來。
被他按著手又開了幾槍,射擊環數越來越好,隻是臉始終有點熱。
好在季白很快就鬆開了她,麵沉如水的說:“保持這個感覺”。人就晃到其他靶位去了。
許詡又練了一會兒,側眸望去,他站在另一男警身旁,一臉淡定的指導調整那人的握槍姿勢。
許詡想:很好,他潛意識裏,並不排斥、甚至習慣跟我這個異性的肢體接觸,這是個非常良好的開端。
而季白看著麵前汗水淋漓的粗壯小夥兒,鼻翼間卻仿佛還殘留著她的清新氣息,指尖似乎還有那細白柔軟手指的觸感。這令他心頭泛起一絲燥亂,可又燥亂得很愜意,很舒服。
下周直接叫趙寒這小子別來。他淡淡的想。
過了一陣,小趙一對兒回來了。臨近中午,四人離開槍房,到步行街旁找地方吃飯。
小趙女朋友曼曼是個溫柔開朗的漂亮女孩,季白和趙寒也很健談。而許詡有意多了解季白,話自然也比平時多,這頓飯吃得很是愉悅。
走出飯店,小趙牽著女朋友,說:“你們下午有什麽安排?曼曼想去理發。”
季白淡笑點頭,剛要說“你們去忙自己的”,就聽許詡說:“我也想理發。”
三個人都看向她的齊耳短發,許詡一臉淡然:“我想修一修。師父去嗎?”
季白:“……行,逛逛吧。”
其實許詡不是想理發,她隻是希望能多點時間觀察生活中的季白。但她又完全沒到“孤男寡女可以培養感情”這一層,所以才提出四人理發之行。
曼曼帶他們到了一家很是高檔時尚的理發店,趙寒自然圍在曼曼身邊,聽她跟理發師交流要求。而許詡坐在高高的理發椅上,從鏡子裏正好看到季白拿了份雜誌,在等候區的黑色皮沙發坐下。
這種理發店服務非常周到,很快就有漂亮的女孩端了杯熱茶給他:“先生,要不要按按頭?”
季白頭都沒抬一下:“不用。謝謝。”
女孩笑:“按摩是免費的,你朋友在這裏理發,要等一陣呀。”
季白:“不用。”
女孩笑笑離開了。
但也許是他高大俊朗又氣質不凡太醒目,過了一會兒,又有個非常清秀笑容可掬的男小工主動走過去:“先生,要洗個頭嗎?”
季白依舊沉靜疏離:“不用,謝謝。”
……
很好。沒有任何輕浮的肢體語言,甚至連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沒有,無論男女。
許詡的目光淡淡從鏡子裏的他移開,這時身後的理發師看著她短短的頭發,笑著說:“小姐想怎麽打理發型?是想挑染還是燙發?”
許詡拿起手邊的雜誌,淡道:“隨便修一修,不要破壞我的發型。”
理發師笑容一滯。
於是很快就理完了,許詡從椅子上下來,走到前台結賬。季白這才放下雜誌,盯著她的頭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可實在沒發現什麽明顯變化。這讓他有點意外——原來她對外形這麽講究這麽精細,這一點倒像個普通女孩子。
離開理發店,曼曼提出去逛街買衣服。許詡理所當然說:“我也去。師父去不去?”
季白瞥一眼兩個大燈泡,淡淡點頭,繼續跟。
其實趙寒也挺困惑的。雖然他是個講義氣的人,不介意有兩個燈泡跟著。但走了十幾家店,曼曼逛得很投入,季白和許詡卻都是神色平靜的杵在店裏,高深莫測的樣子。
難道高智商的人都這麽逛街?趙寒還沒細想,就被曼曼叫過去了。
如此逛到日落西山,四人走出了陽光燦爛的步行街。趙寒拎著大包小包,曼曼很是親熱的挽著許詡,季白走在最後。趙寒剛想提議去看電影,季白手機卻響了,走到一邊去接。
三人站在街邊等他,這時曼曼看到前邊的飾品店,許詡表示沒興趣,曼曼一個人走了進去。
許詡和趙寒站在店外等。兩人斜前方,有一家點著小彩燈的成人用品店,門口張貼著好幾張呼之欲出的廣告畫。兩人默站了一會兒,許詡忽然說:“你想買就去買。”
趙寒愣住:“什麽?”
許詡看向成人用品店:“避孕套。你剛才一直在瞟那邊。”趙寒臉一熱,又聽許詡說:“她會答應的。剛才她走過去時,神色不太自然,然後偷偷看了你一眼。”
趙寒大窘——他跟女朋友確實處於要做不做的曖昧探索最後關頭,這種私密的事當然沒人知道。可被許詡平時這麽個古板的姑娘,這麽直接的當麵點破,他的臉實在有點掛不住,但又被她的話撩得心猿意馬,支吾兩句,跑進飾品店找曼曼了。
許詡一個人對著成人用品店看了會兒,徑直走過去。
季白打完電話,一轉頭,卻發覺一個人都沒有。再偏轉目光,就見許詡麵無表情的站在一家叫“*良品”的店門口,低頭看著手機。她的腳邊是塊半人高的廣告牌,上麵畫著歐美半裸肌肉男,寫著“一小時快速增大三圈,持久又□。”
季白陡然失笑——她是有多不在意周圍環境?信步走過去,也不點破,隻淡笑對她說:“走吧。”
許詡抬眸看他一眼——第一反應非常自然,沒有半點窘迫焦慮回避或者厭惡,看來沒有隱疾。
從飾品店出來,趙寒提出去看電影,這次季白沒給許詡開口的機會,先答道:“我們就不當電燈泡了,你們玩開心點。”
許詡默了片刻,對趙寒曼曼說:“那再見。”
趙寒求之不得,拉著曼曼走了。當然,他們也沒有去看電影。
暮色西沉,街頭人來人往,季白和許詡都沉默了一會兒,季白淡道:“我去買雙鞋,你要是有時間,一塊去吧。”
“哦。”
兩人又進了家商場。
其實買鞋本來就是借口,季白平時穿的鞋就那幾個牌子,他自己拿主意也快,很快就挑好了雙運動鞋,時間才過去不到20分鍾。心念一轉,問許詡:“你要不要挑挑?”
女鞋區遠比男鞋區琳琅滿目,新上市的夏鞋更是樣式俏麗。導購小姐看到兩人,一臉笑容迎上來:“小姐,看看本季新款嗎?”許詡點頭,跟她走向貨櫃。季白目光在幾排貨架一掃,停在一雙涼鞋上。
“試試這雙。”季白拎著鞋走到她麵前,許詡還沒說話,導購先笑了:“你男朋友眼光真好,這雙是賣得最好的。”
許詡接過鞋,自然而然對導購說:“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領導。”
導購頗有意味的看一眼季白,季白跟沒聽到似的,一臉淡定。
許詡原本穿的是一雙黑色包趾皮涼鞋,隻露出一片白皙的腳背。季白挑的是一雙淺藍色係帶露趾涼鞋。換好後她站起來,導購用誇張的語氣讚揚:“太合適了。你皮膚白,腳又小,這麽一穿秀氣又有女人味。”
季白低頭看著那被鞋帶緊緊纏繞的赤~裸腳踝,再看那珍珠般細小粉嫩的腳趾……還真是,好有女人味。
他心曠神怡的抬頭望向她的臉,導購也期待的望著她。她卻蹙眉:“有點幼。”指向貨架上她早就看上的一雙黑色成熟款:“試試那雙。”
季白:“……”
導購:“……那雙太老氣了吧?”
許詡:“不,是穩重。”
黑色成熟款上腳,倒也幹淨帥氣,許詡滿意買單。隻是連導購都對那雙藍色的效果念念不忘。季白站在一旁,淡漠不語。
剛買好鞋,許詡就接到許雋電話,約她吃晚飯。她今天收獲已經很大,初步排除季白是同性~戀、性~功能障礙、濫~交癖的可能,生活態度也很健康平和。於是很愉悅的毫不留戀的跟季白告辭了。
季白駕車離開商場,剛開出幾分鍾,又掉頭開回來,回到那家鞋店。導購看到他就笑,季白淡然自若的付了帳:“她改變主意了。”
回到家,他順手把鞋放進衣帽間,看著小小的精致涼鞋放在一堆男式皮鞋運動鞋裏,自己先笑了。

☆、30
華燈初上。
許雋在柔光靜謐的餐廳裏坐了一會兒,就見許詡拎著個鞋盒,掛著副白色耳塞,慢悠悠的走過來。
看來這丫頭今天心情不錯。
吃了一會兒,許雋問:“你到底看上個什麽人了?”上次許詡隻提了一句,就閉口不談了。
許詡:“有結果再告訴你。”對許詡來說,局麵還不明朗,就沒必要興師動眾。
許雋瞧她一眼,笑笑:“說實話,我不是很讚同你找同事。先不說警察是否合適,辦公室戀情最大的問題——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要是將來沒結果,多尷尬。”
許詡點頭:“這點我想過,有把握他會接受之前,不會讓同事知道。”頓了頓,“也不會輕易讓他知道。”
許雋一聽,倒有點心疼了,默了片刻,問:“有什麽具體打算?要不要哥教你?”
許詡放下湯匙:“說說看。”雖然她不讚同許雋的私生活方式,但論到男女關係,他的確比她擅長熟練太多。
許雋沒有馬上發表高論,而是仔細細細將妹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開口:
“首先呢,男人都是視覺性生物,你那個小警察再高尚正直,也不會例外,除非他不是男人。我妹妹長得挺耐看,但這身……”他瞥一眼許詡的襯衣,“Office Lady裝扮,並不能把你身上最吸引男人的特質,襯托出來。”
許詡:“我的特質是什麽?”
“嫩啊!柔弱又幹淨,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許雋不緊不慢的答,“你更適合介於少女和女人之間的那種打扮,走清純秀氣路線,絕對殺傷一大片。”
許詡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蹙眉。
許雋又說:“打扮是第一步。這第二,千萬不要倒追男人,掉價。你這麽擅長分析,分析分析他喜歡什麽樣的女人,有什麽興趣愛好。然後不動聲色投其所好,把他吸引過來。不容易得到的才會珍惜,這是男人的天性。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學會適當示弱。沒有男人喜歡女人事事比自己強。”
許詡沉默不語,許雋看她凝重臉色,補充:“我也就指個方向,肯定沒錯。具體怎麽做也要靠悟性,你自己琢磨吧。”
許詡卻抬頭:“你說得有道理,但是你說的我都不會做。”
許雋一怔,聽她堅定的說:“我有自己的方式。”
這晚回到家,許詡早早就睡了。第二天很早就起床,小火熬了鍋生滾牛肉粥。這是季白喜歡的,也是她喜歡的。
季白追求人的方式,是先畫地為牢,把人納入自己的羽翼下,再一步步吸引,一步步占有,直至水到渠成牢不可摧。在愛情裏他像狼,有點驕傲,有點狡猾,還有很多很多不動聲色的霸道。
而許詡喜歡和追求一個人的方式,非常非常簡單,就是對他好。
真心實意、力所能及的好,就夠了。
許雋那些扮嫩示弱、投其所好的心眼和技巧,她不想學。
這天跑完步,季白喝著她的粥,微微揚眉:“今天味道很好。”
許詡心頭升起淡淡的喜悅,答:“好。”
以後可以每天都這麽好。
沒有案件的時候,刑警隊的工作還算規律和輕鬆。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
許詡跟姚檬到食堂的時候,人已經挺多挺嘈雜。買好飯,許詡的目光快速搜尋一周,指向與季白老吳等人隔了條過道的空桌:“坐那裏。”
“好啊。”
落座的時候,姚檬笑嗬嗬的跟眾人打了招呼,許詡也微笑點了點頭,正好與季白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各自淡淡移開。
男人們聊著某分區一個外號“蠻牛”的刑警彪悍的酒量和鐵塔般的體格,姚檬時不時插上句話,又跟許詡聊兩句,清脆的聲音宛如銀鈴。許詡一直盯著老吳或者姚檬,做認真傾聽狀,實則用餘光打量著季白的餐盤:他吃了很多肉……他吃兩個饅頭一碗米飯……他不吃辣椒……他把大蒜和生薑從盤子裏挑走……
原來他的飲食習慣是這樣的。
而季白神色沉靜的夾著菜,偶爾瞥她一眼,心想:她今天怎麽破天荒對男人的話題如此感興趣?那個“蠻牛”刑警她是認識還是怎的?
後來大夥兒換了話題,她依舊聽得專注,季白這才垂下眼簾。
午休時間,同事們有的去散步,有的在走廊裏抽煙,有的趴在桌上睡覺,辦公室裏稀稀落落。許詡見左右無人,打開電腦進入內部係統,調出了季白的基本資料。
身高180cm,體重81公斤……
大西南警區比武萬米障礙跑、射擊成績記錄保持者……
榮立二等功三次,三等功五次……
鼠標往下滾動,一行行文字躍入眼簾,也被她默記。不經意間,瞥見右側的一寸免冠彩色照,男人看起來嚴肅而平靜。
許詡清楚記得,最早見到這張照片,她也就有個“五官端正”的概念。可現在看著同一張照片,還是刻板的證件照,怎麽覺得無論頭發、眼神、鼻梁還是下巴,都透著俊朗生動的英氣?
默默凝視片刻,許詡選擇“圖片另存”到電腦,建了加密文件夾。想了想,文件名設為“私人文件,不可擅動!”
又看了一會兒,辦公室的人也多起來,許詡關掉電腦,順手把麵前的一張紙拿起來——她默記東西的時候,喜歡順手用筆寫寫畫畫,此刻紙上就寫了一堆零碎的數字文字:“180、81、995環、10000m……”
“寫什麽呢?奇奇怪怪的數字。”趙寒從旁邊探頭過來,頗為好奇的看一眼紙。
許詡麵不改色:“普朗克常量。”
趙寒實在沒聽說過這個天文學數字概念,似懂非懂的點頭。
許詡剛要把紙折起來,就聽到背後響起低沉的聲音:“聊天文?”季白不知何時從內間出來了,不急不緩的走到她桌旁。
“嗯。”許詡淡定的把紙撕掉,扔進垃圾桶。
接下來兩個星期,對許詡來說,生活和工作平靜安穩、感情循序漸進。
每天一起晨練,給他做早餐;
白天兩人說話不多,她也專注工作,但休息閑聊的時候,會留心和了解有關他的一切。
不知為什麽趙寒周末總是有事,老叫季白來教。但這樣也好,中午可以一起吃飯,下午有時候還逛逛街,。不過每次他手把手教射擊的時候,她還是會心跳加速;而他的手難免會碰到她的腰、她的肩膀,一開始她沒太在意,有了幾次,才發覺那裏的皮膚隱隱灼燙,持久未褪。
許詡並不習慣這樣的狀態——他的一縷氣息、一點觸碰,就能把她從來平靜沉穩的心態,攪得有些浮躁,有些緊張,還有些難以控製的窘迫。但她又不排斥這種無聲煎熬的感覺,甚至在煎熬過後,有點食髓知味的滿足,可又感覺不夠。
但正因為知道自己的心緒變得敏感而反常,怕季白察覺心思,她表麵上變得更加淡定內斂。一板一眼客客氣氣叫師父,臉紅心跳的時候從來低頭避開他的目光,想要得到他更多觸碰的時候立刻冷靜控製保持距離……她認為現階段這樣就可以了,她正在一點點滲人季白的生活,自然又舒服。
而季白的感覺,也跟她類似。由於許詡裝得太淡定,看他的目光跟看趙寒老吳乃至路人都無分別,他吃不準她心裏到底有沒有自己,多半是沒有。但他看得出來,小家夥越來越習慣跟他呆在一起,而每每他“不經意”的靠近、觸碰時,她也會臉紅,會目光遊移躲閃。他想她對自己應該已經有了好感,隻是她太木訥單純,可能自己還沒發現。
不過,一點好感自然是不夠的。現在表白,搞不好她會“感到很怪異然後不假思索的拒絕”——畢竟她早早就有過“他不適合她”的論斷。他也不想唐突了她,希望感情再深入些相處時間久一些,她能很自然接受自己的時候,再確定關係。
所以他還是要再接再厲。
不過這段時間,倒是發現她身上的優點越來越多——口味挺挑剔,每天還自己做早飯,但廚藝精細,讓他也飽了口福;看似遲鈍,實則細心,說要幫他戒煙,每當他煙癮發了摸口袋,她總會第一時間遞出口香糖……真適合當老婆。
這天晚上,許詡照例跟許雋吃飯。許雋自然而然關心進展:“跟那個‘他’怎麽樣了?”
許詡答:“一切盡在掌控中。”
看著妹妹隱隱含笑的眉眼,卻死活不說那人是誰,許雋頗有些不甘,話鋒一轉說:“對了,下周詹姆斯的表演賽,我能弄到門票,你要不要?”
許詡抬眸,看一眼哥哥。
最近NBA無賽事,許多大腕來中國。許詡也聽說一個叫詹姆斯的籃球巨星會來霖市。不過哥哥一向知道她對這個沒興趣,如今主動贈票,顯然是想引她帶季白顯身。
真幼稚。
不過許詡還是答:“好。謝謝哥哥。”因為聽趙寒說過,季白很喜歡詹姆斯。
隔天是周五,午休的時候,辦公室隻有趙寒和許詡,季白也不在。許詡把兩張票遞給他:“要嗎?我記得你說過喜歡。”
趙寒驚喜:“這票好難搞,你怎麽弄到的?還是第七排!”
許詡笑笑:“我哥給的。”
“頭兒最喜歡詹姆斯了!”趙寒又遲疑,“隻有兩張……那你和頭兒去吧。”
許詡搖頭:“我沒興趣,不去。”
趙寒:“許詡,你對我太好了!夠義氣!”
票送出去了,許詡心情很好。她一開始就沒想要去。一是的確沒興趣,絕不會為這種事浪費幾個小時。至於有機會跟季白單獨相處約會什麽的,她根本沒往那方麵想。當然這也會是因為最近兩人經常在一起,所以潛意識也不稀罕;二是許雋鐵定拿個高倍望遠鏡坐在某個角落裏窺探,她當然更不會去。
至於把票給趙寒是必然的——不然被季白發現她暗戀他怎麽辦?
上班鈴響的時候,季白才拿著車鑰匙走進來,看樣子是出去跟人吃飯了。剛進辦公室,就把趙寒叫進去。
許詡之前覺得,票的事已經了結不用掛心,可此刻卻不由自主抬頭看進去,她發覺自己很想看到季白接過票時喜悅的表情。
結果……
季白的神色始終淡淡含笑,跟趙寒說了幾句什麽,然後……遞了一疊票給趙寒。
趙寒出來的時候相當興奮,大聲宣布:“今晚詹姆斯表演賽,頭兒搞到票了,人手一張,還是第一排VIP票!”
大夥兒一陣歡呼,蜂擁而上,姚檬更是興奮得一聲尖叫。趙寒邊發票邊笑著說:“別搶別搶,頭兒說了,中間位置給女同誌,姚檬,拿著!”
過了一會兒票發完了,大家消停下來,喜氣洋洋回座位。趙寒探頭過來,遞給許詡三張票:“你的,最好的位置。還有之前兩張,你給其他朋友?”
許詡沒接:“不用。”
趙寒有點訝異,但也理解:“真不要?考慮清楚了?那我可給其他科的同事了?”
許詡點頭。繼續開始工作的時候,她想:是了,季白怎麽可能搞不到票?她居然沒想到,果然關心則亂。想到這裏,她微微一笑。
季白這次托朋友弄這麽多票,本意是想犒勞刑警隊眾人前一段的辛苦。不過把票給趙寒前,他還是把最中間的位置抽出來留給自己,然後理所當然囑咐趙寒,最好位置留給女同誌。女的隻有姚檬許詡,這樣許詡自然就坐在他身邊了。
但他沒想到,許詡竟然不去。
周五的夜晚,城市燈火通明,夜風習習。市體育館外停滿了車,籃球場內更是燈光熾亮、人聲鼎沸。季白找到自己位置,含笑抬眸望去,微微一怔。
左邊坐著姚檬,右邊……是老吳。再看一圈,有幾個經偵科的同事,真沒見許詡身影。
在人群中坐下時,季白問身後的趙寒:“都來了?”
趙寒答:“許詡沒來,她說沒興趣,我走的時候她還在辦公室呢,說還有點工作沒完。”
這時姚檬神采奕奕的轉頭:“頭兒,詹姆斯跟科比誰厲害?”
季白答:“各有所長。”
隔了個位置,老吳身旁坐著名經偵科的女孩,也探頭笑:“聽說季隊喜歡詹姆斯,我更喜歡科比。”
季白笑笑沒答。
這時響起了激昂的暖場音樂,燈光閃爍,穿著短裙的拉拉隊蹦蹦跳跳上場。大家先是一靜,隨即熱烈鼓掌,氣氛一浪高過一浪。季白看了一會兒,轉頭跟老吳要了煙和火機。
老吳:“怎麽,逮住機會就抽啊?”
季白笑而不答,起身。趙寒看到了,奇道:“頭兒,都要開始了,你去哪兒啊?”姚檬等人也看過來,季白淡笑著揚揚手裏的煙:“出去抽一根。”
體育館外夜色幽深,樹影婆娑,場內的歡呼聲陣陣傳出來,引得路上行人側目。季白在外頭站了一會兒,把煙頭一丟,就去取車了。
其實喜歡詹姆斯,是更年輕時候的事,現在興趣也淡了,可看可不看,隻當消遣。而眾目睽睽,他也壓根兒沒把今天當成跟許詡的約會。
可這麽熱鬧的場景少了她,再想到她一個人愣愣的留在辦公室加班,怎麽就覺得索然無味了呢?
把車開進警察大院裏,抬頭熟悉的窗口還亮著燈,季白忽然就感覺心落到了實處。
辦公樓裏一片寂靜,許詡坐在電腦前出神。
她有點懊惱,因為發覺自己後悔了。
當時隻覺得沒必要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但是此刻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裏,看著網上關於今天球賽的報道,她忽然就聯想到季白一臉淡笑坐在觀眾席,愉悅觀看的樣子。
好像如果跟他一起呆著,就算有點無聊,也沒有關係。
想到這裏,忍不住歎了口氣。不過她也就落寞了一小會兒,不再放在心上,起身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剛要關電腦,卻聽到樓道裏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她一愣,就見季白一臉淡然、雙手插褲兜裏走了進來。
“你沒去看球賽?”她很意外。
季白晃了晃手機:“局長急要一點資料。”淡淡瞥她一眼:“還不走?”
許詡:“哦,我還有點事。”低頭隨便打開電腦上的一個文檔。
季白見她神色專注,倒不想打擾,也晃進自己辦公室,打開網頁隨意瀏覽。
這麽靜靜的呆了半個多小時,季白手機忽然響了,是趙寒:“頭兒,你還不回來?都打兩節了!”
季白語氣嚴肅:“手頭有點要緊事,不來了。”抬頭看去,許詡正好也看著他。
“餓不餓?去吃宵夜?”季白問。
警察局外隔了條街,有些雅致幹淨的小店。季白找了家麵館,帶許詡坐下。
兩碗麵端上來,季白很快幹掉一碗。抬頭一看,許詡低著頭,用筷子夾著一根麵條,細細的嚼著。他不由得失笑:“怎麽跟貓似的?”
許詡哪裏餓?而且她根本沒有吃宵夜的習慣,但又想跟他呆在一起,所以才在這裏艱難的數根根。
“有點辣。”她麵不改色的答。
季白一看,果然一碗紅湯。
許詡繼續低頭吃,季白安安靜靜的等。小店裏燈光柔和,隻有他們一桌客人,店主站在櫃台前摁著計算器算今天的營業額,他幾歲大的兒子趴在櫃台上低頭皺眉寫作業。店外街道人聲稀落,路燈朦朧。
季白看著她微微垂落的發絲,還有纖秀白皙的下巴,想:有詹姆斯不看,卻在這裏看她吃麵條。偏偏他還看得有滋有味、心甘情願。
從店裏走出來,兩人回到警局停車場,各自取車。
其實許詡的心情已經默默的變得非常好非常好,臨上車時,忍不住轉頭對他說:“那師父……明天見。”
季白的心情也非常非常好,微笑點頭:“嗯。八點,我在槍房等你。”
很平常的一句話,卻讓許詡的臉熱起來。她想自己是做賊心虛了,立刻低眉斂目,淡淡點頭,上車、走人,沒有回頭。
季白看著她的車離開,才坐上車。想到今晚,莫名有點想笑。剛發動車,手機卻響了。
這回真是局長。
“小季,響川縣剛剛報上來一起凶殺案,可能與本省的人口拐賣犯罪團夥有關。省廳下令我們重點督辦。你今晚就趕去響川縣。”
“好的。”季白答得幹脆。
局長又說:“可能會涉及一些跟當地警局、政府的聯絡工作,還有被拐人員的安撫。把你們隊裏的聯絡人帶去。”
“好。”
對外聯絡人是姚檬,季白當即給她打了電話,讓她半個小時候到警局匯合,開車去響川縣。
第二天一早,許詡七點半就到了槍房。專心致誌打了一會兒槍,到八點的時候,季白還沒來。
八點半,還沒來。
剛拿出手機,他的電話卻先打過來了。
“響川縣出了案子,我和姚檬昨晚過來了。”他的語速很快,“離開一個星期,你自己好好練槍。”
“好的!”
掛了電話,許詡也沒什麽感覺,有工作的時候,她理所當然不會想到兒女私情。隻想著一會兒去辦公室,查查案子相關資料,也許能給他們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隻是過了一會兒,腦子裏忽然就冒出季白的話“我和姚檬昨晚過來了。”
她想起了上次姚檬跟季白比賽跑的燦爛笑容,也想起姚檬望著季白時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許多以前她沒注意的點點滴滴,電光火石般在腦子裏串了起來。
扣動扳機的手指微微一頓:原來姚檬也喜歡季白。

☆、31
警車在國道上飛馳,季白靠坐在後座,微闔雙眼。耳邊的引擎聲、風聲漸漸變得模糊……
忽然,他感到身上微微一沉,睜開眼,看到身旁的姚檬,正低頭將一條桃紅披肩搭在他胸口。
季白起身坐直了。
姚檬抬頭望著他:“再睡會兒吧?你一晚上沒睡,身體會扛不住的。到了我叫你。”
“不用。謝謝。”季白將披肩掀起來遞還給她。
昨晚接到局長命令,兩人連夜駕車上了高速,今天一早抵達響川縣城。
案發地點在下麵的麻蒲鄉。季白開了一夜的車,這才換到縣公安局的車上,路上抓緊時間小寐片刻。
窗外晨光明媚,季白手搭在車門扶手,盯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沒有說話。姚檬看一眼他高大挺拔的身材、英俊沉毅的側臉,心口微微有點疼。
沉默片刻,她將一疊資料遞給他:“你要的資料,整理好了。”
“辛苦。”季白接過,低頭看了起來。
姚檬沒有再說話。每當他看完一部分,她就主動拿過來整理好。需要其他資料時,快速找出來遞給他,安安靜靜的配合著他。
鄉間公路坑窪起伏,陽光下的高粱地,十分碧綠繁茂。一行人下了車,沿著田邊小徑往裏走。前方圍了一堆嘰嘰喳喳的農民,當地警察正努力維持秩序。
季白沉著臉挑開封鎖條,大步走進去。姚檬快步跟在他身後。
莊稼旁的空地上,殘餘著小片幹涸的血跡和淩亂的足跡。而屍體已經被運往市公安局。
縣刑偵隊長叫蘇穆,三十餘歲,解釋道:“死者叫馬蓉蓉,十六歲,女性,H省廣義縣人。”
H省跟霖市跨了好幾個省,姚檬提出疑慮:“你們這麽快就確定了死者身份?”
蘇穆答:“馬蓉蓉半年前在當地失蹤,懷疑被拐賣。她的父母向當地公安申報,DNA數據錄入了全國打拐係統。所以昨晚一對比,就有了結果。”
他頓了頓又說:“馬蓉蓉是個聾啞女孩,父母也是聾啞人,從她失蹤後就全國各地找。聽說經濟條件不好,積蓄用光後,一直靠乞討為生。我們今早已經聯絡到他們,明天應該能到。”
季白和姚檬都沒說話。蘇穆又遞了疊現場照片過來。
照片上的少女,就蜷縮在他們麵前這片空地上,穿著T恤和洗的發白的牛仔褲,頭部有大片血跡,依稀可見清秀白皙的容貌。
蘇穆說:“我們詢問過本地人,之前沒人見過受害者,應該是昨天剛被帶到本鄉。她身上舊傷累累,胳膊、脖子上都有掙紮搏鬥的痕跡,衣衫淩亂,皮帶還沒係好。另外,現場發現了另一個男人的足跡。我們懷疑是人販或者買主強~奸未遂殺人。”
日光越來越熾烈,當地公安都安靜而焦急的等在外圍。圍觀村民們更是好奇又興奮,看著這兩個據說專程從市裏請來的、卻又這麽年輕好看的神探。
一接到報案,蘇穆立刻命令鄉派出所保護現場。因為案發時間段是晚上,這裏又偏僻,所以嫌疑人的腳印保存的比較清晰完整。季白蹲在田邊一串腳印旁,沉思片刻,開口:“按照腳印長度、深度推斷,嫌疑人身高165cm至175cm之間,案發時穿一雙皮鞋。”
姚檬蹲在他身旁,舉著錄音筆。蘇穆拿著紙筆飛快記錄著。
季白繼續說:“年齡18-30周歲,體型偏胖,體重在80公斤以上,案發時左肩背有一個包裹。”
姚檬和蘇穆都是一怔,蘇穆問:“為什麽?”
季白眉目不動,盯著腳印,淡淡解釋:“腳印的前腳掌用力均勻,步伐穩健,這是年輕人腳印的特點。如果上了年紀,後跟留下的擦痕、和帶起的泥土會更明顯;此外,該男子步子幅度不大,但是步伐較寬、開角較大,這是胖人的步伐特點。按照腳印長度和深度比例,也可以判斷出這一點。”
姚檬問:“包裹呢?”
季白指著左腳印:“每個左腳都比右腳腳印略深,這有兩個可能,一是跛子,二是背有重物。但雙腳腳印清晰程度相同,說明鞋子常年磨損程度相同,那就不是跛足,而是背有包裹。”
姚檬和蘇穆聽著聽著,都隱隱興奮起來。蘇穆拿到一條線索,就立刻用對講機通知外圍同事,貫徹到正在進行的搜捕工作裏。於是其他警察也都聽得嘖嘖讚歎。
季白又沿著田邊走了一小段,說:“受害者是跟嫌疑人一起走到案發點。兩人腳印並列、清晰,用力均勻,沒有奔跑或者掙紮痕跡。”說完後,他又指著右側兩串被保護起來的腳印問:“那是誰的腳印?”
蘇穆答:“是報案人。叫張壯誌,45歲,本地人。”
季白走過去,負手盯著腳印看了一會兒,抬頭看著蘇穆:“立刻找到他。他不光是報案人,還是死者的買主。他很可能見過凶手。”
這條線索傳了出去,警察們都精神一振,村民們則是瞬間炸翻了鍋。
燈光熾亮,季白、蘇穆和姚檬坐在縣公安局的審訊室裏。很快,張壯誌就被帶到了。
這是位矮瘦、相貌敦實的農民。蘇穆隻嚴厲的訓斥逼問了幾句,他就漲紅了臉,神色驚惶的全招了。
“我堂客死好多年了,也是聽人說,可以給我介紹個年輕漂亮點的老婆。要價3萬。”
蘇穆冷冷道:“你的經濟條件還可以啊。”
張壯誌有點尷尬:“女兒大學畢業幾年了,在深圳上班,每個月給我寄一千。現在政府給農村的政策不是也好嘛,3萬還是拿得出來的。而且說是介紹對象,又沒說是拐賣。我想現在年輕女的都那樣,為3萬塊肯跟我幾年,也可以啊。”
張壯誌交代了案發過程。
對方叫陳勇,不是本地人,外形條件跟季白的描述完全一致,看起來二十出頭,背著個黑色單肩包。兩人約昨晚9點在案發點見麵。
“但是我一看那個女娃就不行啊。”張壯誌的神情也有些激動,“陳勇講有22歲,我一看,是十幾歲的女娃娃。還是聾啞人,一直在哭,還給我下跪拚命搖頭,陳勇還扇了她倆巴掌。警察同誌,這娃娃比我女兒還小,我想莫是被拐賣的。這種缺德的事,我是做不來的。”
“這麽說你還有良心了?後來呢?”
“我是有良心啊……後來我就走了。走的時候聽到陳勇在罵,說死啞巴幾個月還沒賺到錢。後來就聽到在打她,打得很凶。我想莫出人命,就沒走遠,躲在高粱後頭。過了一陣,就看到陳勇跑上了公路,開著他的小轎車走了。我再走過去一看,女娃已經不動了。我就打110了……”
結束審問前,蘇穆問張壯誌:“為什麽死者衣服淩亂,皮帶也沒扣好。”
張壯誌目光微閃,沒吭聲。
姚檬捕捉到他的表情,沉著臉厲喝:“說實話,有任何隱瞞都是違法。這是殺人案,後果非常嚴重!”
“我什麽都沒做!”張壯誌慌忙擺手,“我……說沒看上,陳勇就說讓我先驗驗貨再說,把女孩衣服都扒了讓她跪在田裏……”
季白沉著臉,蘇穆臉色也越發難看。姚檬眼眶湧起濕熱,低罵一聲:“禽~獸!”
把張壯誌帶下去後,蘇穆立刻按照他提供的線索,通知一線幹警,進行有針對性的搜捕。過了一會兒,他帶著兩個年輕刑警回到審訊室,期待而凝重的望著季白。
“季隊,你是怎麽知道,張壯誌就是買主的?”一名年輕刑警問。
季白淡淡答:“案發點位置隱蔽,但距離公路不遠交通便利。從腳印看,嫌疑人和死者又是夜間一起到了案發點,很可能是人販選擇這個位置,與買主交易。”
蘇穆恍然:“現場除了他們的腳印,隻有張壯誌的腳印,所以你懷疑他是買主。”
季白點頭:“不僅如此,他留下了兩列腳印,說明到了現場兩次。其中一列均勻、沉穩;另一列卻較為淩亂,並且在距離陳屍點十多米外的位置,原地踟躕了一段時間。”
姚檬接口:“所以第一次很可能是來跟人販見麵;第二次是見到屍體,猶豫慌亂之後報案。”
蘇穆等人隻覺豁然開朗,靜靜回味片刻,蘇穆對另外兩人說:“咱們今天都跟季隊學了一招。”
季白起身拍拍蘇穆肩膀,跟他們走向屋外。姚檬剛要跟上去,一抬頭,望見他沉靜肅然的容顏,望著眾人看他的崇拜目光,忽然就一怔。她隻覺得心髒仿佛被什麽輕輕扯住,微微的甜,濃濃的澀,隻要看著他的一個側臉,就有種無法說與外人知曉的心疼和驕傲。
草草吃了午飯,線索就來了——在臨縣,有群眾看到疑似陳勇的男人出沒。蘇穆帶隊,季白指導,一同前往臨縣。馬蓉蓉的死,讓大家都壓抑著一種憤懣的沉重情緒,刑警們根本不會想到季白已經一天一夜沒睡,反而因為大名鼎鼎的神探也加入搜捕,感到振奮和誌在必得。
隻有姚檬趁沒人,拉拉季白衣袖:“頭兒,你要不要先休息半天?”
季白說不用,先抓人。
季白離開的頭兩天,許詡並沒有怎麽想起他,也沒產生過打電話發短信的念頭——有案子的時候,一切都靠邊站,這是刑警不可撼動的基本職業操守,也深深烙在許詡的個人意識和行為準則裏。
她更多想的是,如何為他的案子提供幫助。所以主動查看、分析了很多相關案件資料,然後整理匯總給趙寒,季白有需要時,可以隨時使用。
隻是午休的時候,不經意瞥見被她存放在凶殺案照片裏的加密文件夾,下意識隨手點看,盯著他的臉,看了幾秒鍾,關掉。
過了一會兒,又打開,看了幾秒鍾。
這時,趙寒拿著疊資料走進來,對老吳說:“鑒定科的報告出來了,我先掃描,傳真給頭兒。”
許詡默了片刻,也拿起一疊文件,尾隨趙寒進了隔壁的影印室。
需要鑒定的是從嫌疑犯足跡裏提取的粉末顆粒,昨天連夜由響川縣警方,送到市局。趙寒站在掃描儀前,一頁一頁仔細檢查。許詡說:“你去通知響川縣公安局,我幫你掃描,這樣更快。”
許詡做事一向細致敏捷,趙寒點頭,遞給她,說:“發好了給頭兒打個電話。”
聽著手機信號接通的聲音,許詡感覺到心頭泛起淡淡的愉悅。
隻響了一聲,季白就接了:“什麽事?”
許詡:“鑒定報告已經出來,傳真到響川公安局,電子版我也發送到你手機上。”
“好。”
他的聲音微微透著嘶啞,也顯得比平時低沉。許詡停頓了一瞬間,說:“那再見。”
“等一下。”他低聲阻止。
許詡靜默不語。
她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心,仿佛隨著他這句話,被輕輕提起來一下。
響川縣某條小巷入口,季白正靠坐在一輛不起眼轎車的後排。
他帶著一個分隊,在疑似陳勇出沒的一個小旅店外,已經蹲守了一夜,但是還無收獲。大概是姚檬跟蘇穆提了,蘇穆非要他到後麵的車上睡幾個小時,保證一有跡象馬上叫醒他。姚檬和蘇穆留在前頭的車上。
季白也就沒推辭。隻是剛打了個盹兒,就被許詡電話吵醒。
“市裏這幾天沒事吧?”他溫和的問。
“一切正常。”許詡答,“你那邊呢?”
“還在蹲守,快了。”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許詡直接提出她關心的問題:“我聽你聲音有點沙啞,沒事吧?”
季白拿著手機,看著縣城街道上,五顏六色的彩燈、嘈雜而過的路人,唇角慢慢浮起一絲笑意:“是有點不舒服,開了一夜車,大概五十個小時沒睡覺了。正準備休息一會兒。”
許詡一怔,沒說話。
其實這對季白根本不算什麽,遠遠有比這辛苦的時候。而且以他的習慣,從不對人訴這種苦。但是對許詡……讓她心疼一下好不好?
許詡聽著他波瀾不驚的語氣,腦海裏幾乎能想象出他疲憊卻沉毅的容顏。這讓她忽然就有點不舒服,眉頭也不知不覺蹙了起來。
“那你馬上休息,我不打擾了。”她飛快的說,“另外,盡量保證睡眠,按時吃飯。有事隨時聯絡。再見。”
季白還沒來得及講話,她又說了句:“師父你快睡。”電話已經掛斷了。
季白看著暗掉的手機屏幕,微微失笑。這時前排的當地警察聽出端倪,笑著問:“季隊,是嫂子電話關心呢?”
季白不直接否認也不承認,疲憊的身軀往後座一靠,閉上眼,唇角有笑:“女人愛操心……那我先睡會兒,有狀況叫我。”

☆、32
暮色緩緩降臨,路燈次第亮起。
小城居民偏愛飯後散步,一*人潮自旅店門口走過。旅店老板娘搬了個椅子在門口跟人聊天,邊吃瓜子邊笑得前仰後合。一切看起來平靜又安逸。
季白、蘇穆和姚檬坐在車內,屏氣凝神緊盯馬路。不遠處的報亭、熱鬧的超市門口,數名便衣刑警不動聲色的等待著。
他們已經蹲守了十多個小時。根據可靠消息,陳勇今天就會回到旅店。而刑警們的神經,也隨著夜色的降臨,一點點變得緊繃。
匆匆的行人裏,一個中等個頭、體型壯碩的黑衣男子,正從超市門口走往旅店。熱鬧的夜色裏,他緊繃的國字臉透出股陰鷙的氣息。
忽然,像是察覺了什麽,他停住腳步,抬頭四處看了看。
“上!”季白低聲喝道,蘇穆一聲令下,數道矯健身影從各個角落冒出來,朝陳勇直撲過去。陳勇反應也是極快,一聽到周圍急促密集的腳步聲,頭也不回拔腿就跑!但刑警們哪裏會給他機會?一名年輕刑警狠狠迎麵撞上陳勇的身體,其他刑警蜂擁而上,瞬間將陳勇死死壓在地上。
這雷霆萬鈞的一幕驚呆了門口的老板娘,也震懾住路過的行人。
“抓捕犯人!”
“抓小偷呢!”
“通緝犯!肯定是通緝犯!這架勢!”
人們紛紛退後一截,又將旅店門口圍得水泄不通,駐足觀望。
“老實點!”蘇穆鐵青著臉喝道,數名刑警將陳勇簇擁著往車裏押。季白走上前,低聲與蘇穆交談。
姚檬也從車裏出來,冷冷看著陳勇。
“這個也是警察啊!好漂亮。”旁邊有人響亮的說,很多人看過來。姚檬臉微微一燙,下意識看一眼周圍群眾。就在這時,她怔住了。
左側最外圍的人群裏,一個瘦高個男人,正盯著被押進車裏的陳勇,臉色相當難看。他的肩上還背著個黑包,而陳勇身上沒有包。
隻站了幾秒鍾,他迅速轉身,朝前方的一個巷子口快步走去。
“站住!”姚檬大喊一聲。男人身子一僵,拔腿就跑。
季白和蘇穆在聽到姚檬聲音的瞬間,就同時回頭,下一秒,季白已經轉身也追了過來,蘇穆緊隨其後。
一進小巷,跟外頭嘈雜的街道完全是兩個世界。路燈幽暗、地麵起伏狹窄,隻有三三兩兩路人,看到男子和姚檬一前一後全速飛奔,都嚇得貼牆退避。
姚檬聽著身後響起有力的腳步聲,快速跳動的心髒仿佛被注入新的能量,有種很想很想在他麵前,將這個歹徒親手抓住的強烈念頭。她在警校就是短跑冠軍,一咬牙,幾乎是超越極限的再次提速,逼近那男子身後。
男子聽到身後疾勁的風聲,也有點慌了,猛的回頭,卻見是個很漂亮的女孩。他又怒又怕又不可思議,掏出口袋裏的匕首,就朝姚檬刺去!
“啊!”旁邊兩個中學生嚇得失聲尖叫,姚檬被他們一擋,躲閃不及,看著男人手裏雪亮的匕首,也有點不敢伸手去擋。
季白就在她身後嗎?
這一分神間,左肩一陣劇烈的刺痛,匕首已經插~進來。
同一瞬間,她感覺到身後男人的氣息驟然逼近。“鬆手!”季白一聲嚴厲的低喝,已經扭住了男人手腕,將他扣在牆上。
季白回頭,快速看了她一眼,蹙眉沉聲說:“蘇穆,叫醫生!”
姚檬單手摁住肩頭傷口:“沒、沒事!”
警燈閃爍,幾乎半條街都被圍觀人群堵住,黑壓壓一片。刑警們全都各自上車,一輛輛撤離。
姚檬坐在一輛麵包車裏,車門半開,醫生正在給她處理傷口。
半個肩膀露在外頭,微涼,很痛。但那痛裏,似乎又有陣陣難以言喻的悸動。
蘇穆第一個走到車旁,掃一眼她的肩膀:“沒事吧?虧得季隊及時製服,否則這刀該紮進骨頭了。”
醫生也說好險。
又有幾個年輕刑警走過來,看了看她的傷口,低聲關切,有的還有些臉紅。這讓姚檬有些羞赧,又有一絲沾沾自得。因為他們的目光總是時不時飄向她白皙的肩膀,但正在處理傷口,她又不能遮蔽。
“傷口怎麽樣?”低沉的嗓音響起,季白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車邊,目光剛一觸到她的肩膀,就迅速移開,同時微微側轉身體,他的臉就被車門擋住了。
“沒事。”姚檬輕聲答道。
“姚檬非常堅強。”醫生讚道。
“那就好。”季白溫和的說,“今天你表現得非常好。”
他的腳步聲遠去,姚檬想,他是這樣的不同,這樣不同。
季白等人連夜對兩名犯人進行審問,陳勇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同時,也獲得了更有價值的線索——他們的上線“嚕哥”,最近會運一批“貨”到本省中轉。
季白當即將這個情況通報省廳和市局,同時與蘇穆等人策劃一場更大規模的抓捕行動。
當地警方帶陳勇到案發點進行指認。村民們跟前些天一樣,好奇的圍觀著。
但當他們看到陳勇臉上冷漠又不屑的表情,看著馬蓉蓉的聾啞父母發出嘶啞模糊的聲音揪著陳勇廝打,都沉默下來。一個當日目睹屍體的年輕小夥子第一個衝上去,狠狠踹了陳勇一腳。後來青壯男人們全圍上去,把陳勇揍得奄奄一息,連張壯誌都衝上去踢了一腳,警察攔都攔不住。後陳勇被判處死刑。
季白在前線日夜奮鬥時,許詡的工作和生活都很平靜。
她沒有產生什麽“牽腸掛肚”的感覺,也沒有再打電話發短信以免影響他的工作。不過她注意到,每天想起季白的次數,在逐漸增多。
第一天是2次,第二天是5次,第三天是8次。當然相對於一天24小時1440分鍾86400秒來說,每次隻有幾秒鍾的短暫失神,根本不算什麽。但這已經是許詡這輩子,第一次如此頻繁的想起一個人了(疑犯除外,疑犯她一天可以想夠24小時)
這天下午,老吳代替季白,召開全隊例會。老吳說:“季隊那邊已經破案了……”
於是許詡又想起了季白,想到他每每冷著臉審問犯人的嚴厲表情、冷冽目光。
好帥。
然後她就被點名了。
“大胡,許詡,這個案子省廳要求加派人手,局長點名要你們倆去支援季隊。”
這天子夜時分,大胡和許詡抵達了響川縣城。大胡是隊裏數一數二的抓捕能手,許詡是心理專家。拐賣案的受害人心理安撫很重要,所以兩人被點名。
來接他們的是一名年輕小夥子:“季隊還在跟蘇隊開會。姚檬受傷了在宿舍休息。”
許詡在前往縣公安局的車上時,季白剛剛結束會議。
大夥兒都感歎,終於可以回家睡個好覺了,明天又是一輪新的鏖戰。
蘇穆說:“季隊這幾天都沒好好睡過,早點上樓休息吧。”
公安局辦公樓修築於上世紀九十年代,那時候時興頂樓留幾間客房,用作接待上級領導。季白和姚檬各居一個雙人標間。
季白笑著點頭:“我過會兒就走。”
人很快就走光了,季白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裏,闔目等待。
小家夥今晚就會到。
她知不知道他在等她呢?
小夥子沒有帶許詡兩人去辦公室,而是直接到了客房門口,說:“已經散會了,大夥兒都回家了。你們先休息吧。”
大胡探頭往裏一看,說:“咦,季隊還沒回來。許詡,你見到姚檬,向她表達一下大家的關心。今天太晚,我明天再看她。”
許詡點頭。
躡手躡腳走進供她倆休息的客房,屋內黑燈瞎火。她打開走廊的燈,卻發現姚檬的床空著。
許詡放好行李鋪好床,姚檬一直沒出現。門外走廊沒動靜,聽著季白也沒回來。
許詡想睡覺,但大腦莫名格外清醒,又感覺有點想他,按耐不住的想。於是穿戴整齊,從包裏拿出疊資料,隨便圈出對本案可能有價值的幾點信息作為偽裝,起身下樓。
夜色已經很深,小縣城的天空顯得格外明朗,星光璀璨清晰。整個樓層,隻有一間屋子亮著燈,映在幽暗的走道裏,也沒有半點聲音。許詡的心跳有點加快,下意識放輕步伐,剛走到窗邊,側眸望去,停住了腳步。
諾大的辦公室裏燈光柔和,越過許多淩亂的桌麵,季白坐在靠牆的一張桌子前。他閉著眼,英俊的臉微仰靠在皮椅裏,胸口平穩輕微的起伏著,已經睡著了。姚檬隔著一步的距離,單膝蹲在他麵前,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她穿著白襯衣黑色長褲,長發如綢緞垂落肩頭,漂亮的側臉上,眼睛裏閃動著盈盈光澤。
許詡剛要跟她打招呼,卻見她慢慢的將臉俯下,靠近了季白垂落在椅子邊的修長的手。像是把臉貼上了他的手背,又像是還隔了一點點距離。
這姿勢是如此卑微而虔誠,充滿愛慕。
維持這個姿勢幾秒鍾,姚檬起身,輕手輕腳的走出了辦公室。她滿腹心事的模樣,都沒看到站在窗邊的許詡,從另一頭的走廊上了樓。
許詡靜默片刻,推開門走進去,轉身的時候,也不知道什麽心理驅使,順手就把屋門反鎖上。
他的眼眶有點深陷,下巴上也多了青黑的胡渣。是累到了極點,才會睡死過去吧?
許詡拖了把椅子,在他對麵坐下,雙手端端正正搭在扶手上,麵色沉肅的正麵盯著他。
盯了一會兒,右手手指習慣性的在椅背上敲了起來。
敲到一百四十二下的時候,收手停下。
她走回窗邊,探頭看看,確定無人,再走回季白麵前。她的心跳快得像鼓擂,臉也熱得發燙就像要著火。她也很清楚接下來要做的事不對,相當於性~騷擾,可是……
她用最輕的動作,將季白另一隻手背拿了起來,送到嘴邊,輕輕碰了一下。
嗯,感覺好多了。

☆、33
季白是太累了,才會陷入深深的夢境。
夢裏陽光很晃眼,他懶洋洋的坐在楊柳依依的池塘前,腳邊還插著根魚竿。一個苗條的女孩背對著他蹲在地上,埋頭不知在幹什麽,叮叮咚咚嘩嘩啦啦一直發出聲響,很吵。
過了一會兒,女孩忽然轉頭,將一條銀光閃爍的大魚,朝他扔了過來:“師父,查案辛苦了!給你吃條魚。”
原來是許詡在抓魚。
滑溜溜的魚鱗擦過他的手,濕濕軟軟的,還有點癢。
他低頭看了看手背上半死不活的魚,又抬頭看看她:“不吃。”
許詡詫異:“為什麽?”
他看著她濕黑又澄澈的眼睛:“男人隻想吃女人,吃什麽魚!”
“哦……”
許詡,師父想吃你。早吃晚吃,反正是要吃的。
……
“季隊還沒走?咦,門怎麽鎖了?”
模模糊糊的聲音傳進耳朵裏。季白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眼前的陽光池塘許詡還有魚,統統消失了。
蘇穆鑰匙落在辦公室,半路折返來取。看到辦公室燈還亮著,這才揚聲招呼。誰知一擰門鎖,沒動。
正狐疑間,門從裏麵打開,一個陌生女孩臉色緋紅的看著他:“你好……請進。”再探頭望去,季白正從椅子裏站起來,眼睛還盯著這女孩,臉上浮現笑意。
蘇穆今天聽下屬提過,季白在霖市有對象了,好像也是市局的。現在看到這一幕:半夜、被反鎖的辦公室、孤男寡女,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得了,他來得真不是時候。
季白看到他的表情,當然知道誤會了。再掃一眼麵前多出的那把椅子和牆上的鍾——顯然許詡已經到一段時間了。
她一直安靜坐在邊上陪著他?難怪蘇穆會誤會。
嘴角笑意加深……他可以耐心低調追求,但她自己造成的誤會,他概不負責。
走到她身旁,語氣柔和幾分:“許詡,這是蘇隊,叫人。”
這話聽進蘇穆耳裏,分明是男人吩咐自己女人的語氣。他哪裏還有什麽不確定——他好歹也是偵查能力優秀的響川縣神探,於是樂嗬嗬的笑笑:“不必客氣!這位就是嫂子吧?你好!我拿了鑰匙就走。”
許詡在蘇穆突然出現那一刻,的確是驚出一身冷汗,立馬鬆開季白的手,一路小跑去開門。眼角餘光瞥見季白神色如常,這才放下心來。這時聽到蘇穆的話,客客氣氣的答:“蘇隊好!我是市局許詡,你誤……”話沒說完,季白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你什麽時候到的?”
“十幾分鍾前。”許詡淡淡的答,“你睡著了,就沒吵醒你,看看資料。”
兩人說話間,蘇穆已經取了桌上的鑰匙:“再見。”
夜色更深更靜。兩人沿著過道,一步步往回走。
許詡格外沉默。
季白雙手插褲兜裏,跟著她慢吞吞的步伐節奏。
其實忙案子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有分心想過她。但剛剛見到她的一瞬間,某種屬於“許詡”的情緒,就絲絲點點從心頭冒出來,很柔軟,還有點燙,甚至比以前更燙,慰貼得他通體舒泰——
小家夥大半夜不去睡覺,第一時間跑到辦公室找他。師徒情可不包括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就算她還懵懂著,心裏怎麽會沒有他?
當然,案件未破,還不是考慮私人感情的時候。但他身為男人,對她的心意也比之前更確定更強烈。就算不立馬捅破這層紙,也是時候讓她意識到這層紙的存在了。
於是瞥一眼她單薄的雙肩,淡道:“穿這麽少不冷?”不等她答話,從背後抬起手臂搭上去……
“頭兒!”一道爽朗的聲音從走廊盡頭響起,大胡邁著闊步從陰暗裏走出來,“等半天你沒回來,許詡也在啊?”
季白……神色如常的將半空中的手臂放下來。
季白洗完澡,已經是夜裏兩點多。剛躺進被窩,就聽對麵床的大胡問:“頭兒,你是不是跟許詡在談戀愛啊?”
季白將雙臂枕在腦後,黑暗裏嘴角掛著笑,淡道:“專心查案!哪有你想的這些事?”
大胡:“哦。那我剛才看錯了,還以為你要摟許詡,被我打擾了。”
季白淡笑,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大胡又幽幽的說:“不是就好。局裏經文保處的小謝,前兩天還跟我打聽許詡呢。說要沒男朋友,他就要追了。那我可以給他個準話了。”
季白沉默片刻,不緊不慢的答:“那你就給他個準話——季白也要追,讓他考慮清楚。”
大胡愣了一瞬間,大笑出聲。季白也笑,過了一會兒說:“許詡臉皮薄,別在她跟前瞎起哄。”
“明白!”
隔壁房間,許詡走進去時,走廊裏還給她留了盞暗柔的燈。而姚檬的臉深深埋在枕頭裏,蜷縮的姿態,看樣子已經睡熟了。
許詡默默的也上床睡了。
次日一早,消息傳來:“嚕哥”即將在數百公裏外的滋源縣上水鄉出現。季白作為行動小組總指揮,率領全體幹警,直赴滋源。
在他和許詡心裏,案件未破、愛情暫緩,天經地義。所以再相處時,都很自然的回到高效簡潔的搭檔模式,全無分心。
省廳對這個案子非常重視,專門派遣副廳長劉穎,監督指導這次行動。她是一位四十餘歲的女性,現在雖然已不在前線,但曾經也是全省赫赫有名的刑偵鐵娘子,尤其對拐賣案件經驗十分豐富。眾人抵達滋源當晚,立刻召開會議,部署次日的抓捕行動。
對於“嚕哥”,有很多傳言。據說他掌握幾十條下線,縱橫全國數十省份,不僅進行人口販賣,亦涉足毒品,犯罪集團初具雛形。且這個人窮凶極惡、心狠手辣,許多“不服管教”的下屬或者受害者,都是被他親自槍殺、棄屍荒野。所以這次他身上很可能也攜帶了槍支。劉廳特別叮囑眾人謹慎行動,絕不可讓“嚕哥”漏網。
行動這日,天氣陰霾,四野寂靜。
“嚕哥”的落腳點,是鄉鎮東側的一處農莊。隔著樹林用望遠鏡看去,起伏的稻田間,一座不起眼的三層白色小樓安安靜靜。
“行動!”季白一聲令下,數名幹警在他帶領下,從各個方向快速逼近小樓,刹那間包圍得水泄不通。大胡第一個撞開樓門,衝了進去。這時二樓三樓明顯不再寧靜,隱隱可見窗口人影攢動。過了一會兒,二樓竟有一名男子推開窗跳下來,剛落地就被樓下刑警抓獲。
季白等人如猛虎出籠一擊即中,劉廳、許詡、姚檬等人乘坐警車,也來到樓下。一時間警鈴大作,聲勢浩蕩。不多時,就有刑警押著嫌疑犯走出樓門,也有十來名被困年輕女子、兒童,被護送著走了出來。年齡最大的二十五六歲,最小的兩三歲。
季白帶著一隊人,在三樓逐間搜查。
“安全!”“安全!”眾人沉聲報告。
“頭兒,一共抓獲嫌疑犯八人,全押上車了。”大胡說,“解救受害者十三人,女子八人,兒童五人。但是……”他頓了頓說:“初步核查嫌疑犯身份,沒有‘嚕哥’,他們說‘嚕哥’臨時改變計劃,沒有來上水鄉。”
“靠!讓他跑了!”蘇穆重重歎了口氣。
大胡也無奈的說:“這下劉廳該發火了。”
季白沒吭聲,他盯著眼前的房間沉思。見他神色有異,大胡和蘇穆也都警覺起來。
三樓一共兩間房,剛剛所有受害者,都是從這裏解救的。當時幾名罪犯,都呆在二樓喝酒吃飯。但是眼前這間房,明顯比另一間整潔幹淨許多,床單看起來還是新的。屋內還有個小方桌,桌上放著幾盤菜,一個倒下的酒杯,桌麵濺有殘酒。
季白低頭湊近桌麵聞了聞:“茅台。樓下喝的是米酒。”
大胡蘇穆都是一怔。
“靠,接待領導呢!”大胡興奮的說。
季白又走到床邊,低頭仔細看了一陣,用戴手套的手,撚起一根長發。又蹲下看著地麵,這裏有一個窄窄的腳印,還帶著點泥土。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目光沉厲看著大胡二人:“長發、高跟鞋、身高165-175cm、體型偏瘦——‘嚕哥’是個女人。立刻通知劉廳和許詡,她混在受害人裏了。”
上水鄉本就不大,警車動靜驚動了周圍村民,圍觀人群也越來越多。
抓捕行動已經完成,為了最大程度保護受害者,按照計劃,由許詡、姚檬等人,與幾名刑警一起,先行護送受害者回警局。
運送受害者一共兩輛麵包車。姚檬跟兩名刑警坐一輛,許詡坐另外一輛。許詡將幾名少女和兒童攙扶上車,一抬頭,就見另一輛車前,兩個成年女子跟著姚檬也上了車。
許詡看著他們,稍稍感覺有哪裏不對勁。但具體是什麽,又說不上來。
這時劉廳跟名刑警一起走過來,邊走邊說:“剩下的交給小季,我給他管後方、安撫受害者。”抬頭看著許詡:“你就是許詡?走,我們路上聊聊。”
麵包車駛過短短一截國道,進入鎮上。轎車、農用車、行人甚至牲畜逐漸多起來,嘈雜又紛亂,車行速度不得不減慢,兩輛麵包車的距離也逐漸拉開。
劉廳在給省廳領導打電話:“可惜沒抓到‘嚕哥’……對!繼續在全省全國範圍通緝,絕不能讓他逍遙法外!”
掛了電話,劉廳轉頭看向許詡:“你是楊清林的師妹吧?”
許詡微微一怔,點頭。
楊清林是她在犯罪心理係的師兄。也就是當年,似乎對她表白過的人。
劉廳眼中浮現笑意:“清林現在是省廳重點引進的骨幹人才,在幾次大案中,他的犯罪心理分析,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不過他說,你的水平比他還高。他是個不會講話不講謊話的人,隻對你很讚賞。我個人對犯罪心理在中國的應用,也很感興趣。有機會我們叫上清林,好好聊聊,”
劉廳的話已經算是領導垂青了,然後出乎她的意料,許詡沒有答話。她低著頭,兀自不知在想什麽。忽然抬頭看著劉廳:“劉廳,我懷疑‘嚕哥’是女人,她假扮受害者,混在前麵那輛車上。”
劉廳一怔,臉色沉肅下來:“為什麽?”
許詡提到剛剛看到的其中一名年輕女子,然後說:“她穿兩寸的高跟鞋,頭發有點濕沒幹,指甲剛剛修剪過指甲油很鮮亮幹淨,還有,外套不太合身。”
她這麽一說,劉廳看向後車廂其他女子:個個回頭土臉,衣服看起來有些天沒換了,腳下穿的都是運動鞋或者平跟鞋,有的幹脆沒穿鞋——這一批受害者輾轉千裏被賣至上水鄉,早已受盡折磨。
就在這時,劉廳的手機響了,是季白:“劉廳,我們懷疑嚕哥在受害者裏。可能攜帶槍支,你們當心,先穩住,不要打草驚蛇。我們馬上趕過來。”
劉廳和許詡同時抬頭望去,麵前鄉鎮馬路熙熙攘攘,前頭一輛麵包車拐了個彎,駛入岔路口。
“立刻打電話!不要驚動嫌疑犯!”劉廳沉聲下令。
另一輛車上的刑警接到電話,相當吃驚:“壞了!我們剛停車,剛才有一名兒童哭著鬧著要上廁所,現在姚檬陪那名兒童、還有另一名女子上廁所了。對,那個女的就是長發,穿的好像是高跟鞋!”
許詡當即拿出手機,首先看到的是季白發的一條短信:“小心。”她沒回複,而是立刻撥打姚檬電話。姚檬接起時還很沉靜:“許詡,什麽事?”
三分鍾後,眾人趕到公廁外,姚檬臉色發白的牽著一名兒童站在原地,而她身後的公廁裏,一側窗戶被人砸開,“嚕哥”早已不見蹤跡。
劉廳臉色鐵青的盯著姚檬:“搞什麽名堂!”

☆、34
清晨,大雨嘩啦啦砸在窗欞上,整座小城籠罩在一片陰沉水霧裏。
縣公安局的會議室裏,刑警骨幹們圍著黑色長桌,沉肅而坐。
本次行動收獲頗豐,幾天來共抓捕嫌疑犯三十餘人,解救受害者四十餘人。隻是“嚕哥”依然如大海撈針,不知所蹤。
公安廳下達指示,全省範圍發布通緝令,實行大規模搜捕。而季白帶領的行動小組的任務暫告段落,今天就解散,各自返回崗位,等待指示。
季白做完簡短的總結報告,就請劉廳給大家講話。
劉廳向來以雷厲風行、聞名全省公安廳,這次也不例外。
肯定了這次行動的成果和價值後,她話鋒一轉:“但這次行動,不能說是成功的,甚至可以說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嚕哥’,這個公安部被點名的悍匪,因為某些同誌的疏忽,竟然從我們眼皮下逃走了。”
雨聲如鼓點密集,整間辦公室顯得更靜了。
姚檬整個人坐得筆直,臉一陣紅一陣白。
劉廳的目光停在她身上,毫不客氣的說:“姚檬,破例讓你和許詡這樣的見習警察參與行動,就是希望你們發揮專業作用。但是,嚕哥就在你的車上,你竟然一點沒有察覺,還讓她一個人進入廁所,輕易逃脫。這種錯誤,我無法容忍。回去之後,我會向你們局長提出要求,必須就這件事給予責任人處分。我也希望你好好反思,今後提高專業性,絕不能讓類似錯誤再發生。”
姚檬的眼淚奪眶而出,頭埋得低低的:“……是,劉廳。”
劉廳這人向來對事不對人,批評完了,看小姑娘委屈的模樣,氣倒也消了大半,對季白說:“我沒有意見了,散會吧。”
季白抬眸看著她,沉聲說:“我不同意給予姚檬處分。”
眾人安安靜靜,唯有窗外雨聲大作。
姚檬恍恍惚惚抬頭,淚眼朦朧看著季白。他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背後是窗外昏暗的天色,而他的臉是那樣平靜而堅定。
劉廳沉著臉不說話。季白跟沒看到似的,繼續平平穩穩的說:“這件事,姚檬的確有疏忽。但她畢竟是見習警察,缺少實戰經驗。綜合她在本次行動中的全部表現,我認為她的表現基本是優秀的。”
屋內更加安靜了,許多年輕刑警大氣也不敢出。老刑警則個個麵不改色,仿佛感覺不到現場氣氛的緊繃。
這時,大胡輕咳一聲,嘀咕:“我同意季隊的看法。”許詡點頭:“我也同意。”她的聲音比大胡更清脆。
姚檬坐在兩人中間,把頭埋得低低的。
劉廳掃一眼他們,又盯著季白:“按你這麽說,讓‘嚕哥’逃走的責任,就這麽算了?”
季白:“我是行動總指揮,如果要追究責任,我來承擔。”
劉廳“啪”就摔了手裏的本子:“季白!你真以為我不能處分你?”
季白神色淡淡的沉默著。其他人也都不做聲,辦公室裏氣氛瞬間僵到了極點。
忽然,姚檬哽咽抬頭:“是我的責任,要處分就處分我,跟他……跟頭兒沒關係。”
屋內愈發沉寂,隻有姚檬極低的啜泣聲。
這時,另一位來自省廳的幹部笑了:“看把小姑娘嚇的,別哭了……季白,劉廳也是為了提高你們霖市隊伍素質,才嚴格要求。在省廳,平時誇你誇得最凶的就是劉廳,怎麽會真的處分小師弟?”季白和劉廳都是公安大學刑偵係畢業,也算有同門之誼。
他又看向劉廳:“我看季白說的也有點道理,要不回去再商量商量?”
季白點頭:“您說得對,是我講話太衝,不注意方式。劉廳,你消消火。”
劉廳剛才也是在氣頭上,現在觸到季白坦然的目光,火倒也有點發不出來了,隻繃著臉說:“散會!”
劉廳當天下午就乘車返回省裏,季白親自送了一段。劉廳一路都沒給他好臉色,到最後還是笑了:“好,我接受你的意見,不提處分。但這件事,你自己去一趟省廳匯報。”
“沒問題,都聽您的。一回霖市,我就去省廳請罪。”
“你小子……告訴姚檬,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今天語氣是重了點,讓她不要有包袱。”
省領導一走,餘下的人氣氛立刻輕鬆不少。蘇穆提出,中午由他們做東,請季白等人吃一頓當地特色菜。休整一晚後,明天一早再派車送他們回霖市。
地點定在江邊的一家飯館,離派出所很近。
雨依然沒停,姚檬到的時候,隻有蘇穆、季白、大胡和另外兩名刑警坐在窗邊,其他人還沒到。
今天姚檬被批評後,熟一點的人都來安慰她。不熟的刑警,目光中也大多流露出溫和的安慰。不過這對她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季白。雖然難過,一想到他今天的態度,難過也變得甘甜了。
響川警察做東,霖市的人都上座。季白右手邊的椅子還空著,姚檬心跳加速,繞過大胡走過去。誰知剛走大胡背後,就被他伸手拉到自己邊上:“哎哎,那位子有人坐了,你坐這邊。”
姚檬還沒反應過來,其他幾個男人都笑了,心照不宣的樣子。季白淡笑不語,但也沒否認什麽。
姚檬的腦子有點懵,太陽穴一跳一跳有點抑不住的疼。
過了一會兒,許詡來了,一臉淡定,很自然的坐到季白身邊。因為有過大胡“不能起哄”的囑咐,大夥兒這時都不笑了,都假裝沒看到。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期間有年輕刑警喝多了忘形,大著舌頭對許詡說:“嫂子,敬、敬你!”
許詡要解釋,季白淡淡將她袖子一拉:“都喝多了,隨他們去,反正明天就回去了。”
姚檬聽不見他倆的對話,這頓飯她就沒怎麽吃,也沒怎麽說話,但臉上一直掛著笑。
下午的時候,雨更大了,天黑得就像晚上。
這次他們住在縣裏一家賓館,每人一間房。一幫刑警找了個房間打牌,一直吵吵鬧鬧。許詡七七八八加起來也喝了一杯白酒,一回房間,倒頭就睡。
姚檬坐在自己房間的窗前,望著大雨,聽著隔壁季白的房間,安安靜靜。過了一會兒,她起身出門。
季白打開門,看到姚檬,微微一怔。
她穿得很單薄,薄薄的白襯衣,簡單的長褲。似乎淋了雨,濕漉漉的長發披落肩頭,臉色發白。望著他,眼中滿滿的全是沉默而湧動的情緒。
“季白。”她輕聲的喊。
雨聲淅淅瀝瀝,小縣城的警察大院,在大雨中顯得愈加空曠沉寂。
季白盯著她的眼睛,開口:“姚檬,你是個能力非常全麵的優秀人才。身為上級和同事,今後我也會不遺餘力的幫助你,在工作上取得更大的成就。除此之外,我對你沒有別的想法。”
姚檬恍惚的看著他,覺得有些恥辱。可她卻明知故問,問出更加令自己恥辱的問題:“你心裏……有人了?”
“有。”
關上房門,季白走進屋子裏。
大胡一直在他房間一起看球賽,把門口動靜聽了個七七八八,也不吭聲。過了一會兒才說:“姚檬這個姑娘其他挺好,就是想法太多,彎彎繞太多,其實沒必要。”
季白點頭,說:“剛才的事不要跟人提。”
“知道。”大胡明白季白是要照顧女孩子的臉麵。
兩人又看了會兒球賽,大胡忽然粗聲粗氣哼起了歌:“我的心裏隻有你沒有她,你要相信我的真心並不假……”
季白倏地失笑。
暮色~降臨時分,大家在院中集合,去逛夜晚的響川城。大胡去敲了姚檬的房門,她答累了不想去。
雨後空氣清新,雖然地麵還濕漉漉的,街上行人越來越多。一幫精神抖擻、挺拔結實的爺們兒,簇擁著許詡和季白,引來不少路人注目。季白一臉淡然。許詡微窘,低頭安靜走路,慢慢就沒什麽存在感了。
走了快十分鍾,大夥兒熱熱鬧鬧,季白卻跟許詡一句話還沒說上。瞥她一眼,停步:“我打算去買點土特產給朋友,你去不去?”
許詡心想是要買點:“去。”
季白又抬頭問眾人:“我要和許詡去買土特產。你們呢?”他的目光一個個環顧過去。大家觸到他的眼神,紛紛搖頭。
“不去不去。你們去。”
“買土特產有什麽意思。”
蘇穆:“季隊,我推薦一家店給你,東西很好,就是稍微遠了點。”
豈止是遠了一點,足足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到。
不過兩人心中,暗暗都對蘇穆的推薦很滿意:再跟他(她)這麽安靜的、無人打擾的走上一夜,也是可以的。
從特產店出來,兩人都默了一會兒。季白目光快速環顧一周,最後選定江邊:“去那邊轉轉。”
小城碧江環繞,近年來新修築的沿江大堤宛如一條灰白的玉帶,在夜色水光中延展。兩人走了一會兒,前方傳來熱鬧的音樂聲,河堤盡頭,出現了一片開闊的廣場。
下雨的原因,一路上人都不多。但雨天並不能澆熄小城人民熱愛生活的激情。“夏天夏天悄悄離去留下甜蜜蜜……”的歌聲,回蕩在河堤上空。好幾十對男男女女,大多中老年,正在燈光下翩翩起舞。
這一幕在許詡這種年輕人看來,是溫馨可愛的,但也是有那麽一點點挫的。
季白也認為,在大庭廣眾下的跟一幫中年大哥大姐跳集體舞,是挺挫的。但是他靜默了幾秒鍾,轉頭看著許詡:“要不要跳舞?”
許詡:“……隨便。”
季白隨手就把剛買的土特產扔在地上,直到離開時,也沒想起來。
許詡隻在家裏跟許雋跳過舞,一隻手交給季白,一隻手搭到他肩上,就低下了頭,臉開始默默升溫。
季白抓緊她浸出些汗水的小手,另一隻手終於握住,用目光臨摹過許多次的纖腰。
入手瞬間,他的心頭迸出陣陣沉靜而愉悅的激蕩,許詡的身體亦微微一顫。他感覺到了,卻無聲的將大手又收緊了些,令她的身體,更近的貼上自己。
音樂聲就在耳邊,卻像隔得很遠。周圍人影攢動,卻跟夜色一樣,統統成為無關緊要的背景。許詡整個人都在他的懷抱臂彎裏,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微的暈眩。
她想,這就是意亂情迷。我有點意亂情迷。
兩人其實都不擅長跳舞,舞步也談不上默契。許詡雖不至於踩上他的皮鞋,但時不時就往與他相反的方向移動和用力。每當這個時候,總能感覺到季白手中力道一收,令她又回到懷中,距離半點沒有拉遠。這樣的他,似乎比平時多了幾分無聲的強勢。許詡抬頭看著他在夜色裏沉黑安靜的雙眼,想要直視他的心。可她明明隻有一點點頭暈,竟不能清晰冷靜的思考。
一曲,又一曲。
從《粉紅色的回憶》跳到《最炫民族風》,再到《2002年的第一場雪》。
當刀郎唱著“你象一隻飛來飛去的蝴蝶”時,許詡忽然感覺到,季白將她的腰摟得更緊了些,溫熱的氣息,似有似無逼近她頭頂的短發。
……
“下雨了!”
“又下雨了!回家咯!”
音樂嘎然而至,廣場上的舞伴們紛紛四散。季白緩緩鬆開許詡,四目凝視。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腳邊,也落在兩人頭頂。
“頭兒!你們在這兒呢!”大胡爽朗的聲音,從背後雨簾中傳來,“快上車,一會兒說是又有暴雨。”
轉瞬之間,雨勢漸大。
季白看一眼許詡:“先上車。”
原來是蘇穆取了車,帶大夥兒沿著河堤兜風,正巧撞上他們。
一行人熱熱鬧鬧回到警察大院,季白站在門廊下,被幾個年輕刑警圍住,表達離別前的敬仰。許詡走到房間門口,隔著人群,看他一眼。他像是立刻察覺到了,抬眸看她一眼,目光靜而深。
洗了澡,許詡盤腿坐在床上,望著窗外淅瀝的大雨。
剛剛舞跳到最後時,她感覺到季白低下了頭,然後她的頭頂輕輕被碰了一下。
那到底是季白吻了吻她的短發,還是第一滴落在頭頂的雨水呢?
想到這裏,她心跳又快了,果斷推開窗,立刻就有雨滴飄進來,三三兩兩落在頭頂。
不知體會比較了多久,頭發都被淋了個半濕,她才把腦袋縮回來。單手托著下巴,笑了。
鬱悶啊,沒經驗,死活分辨不出來。

☆、35
中緬邊境。
湄公河水麵湍急,大片碧綠的密林兩岸掩映。
盤山公路上,一輛軍用越野車猛的停住,數名武裝士兵跳下車衝入林中。片刻後,他們包圍了一片山坡。
樹枝晃動,一個女人雙手抱頭,跌跌撞撞從林間走出來。多日的逃亡令她衣衫襤褸、麵無人色。一名士兵抓住她的長發,另一名士兵狠狠一槍托擊在她腰上。女人慘叫一聲,跪倒在地。
“通知中國警方。”一名軍官用緬語說,“‘嚕哥’抓到了,請他們……”
“砰。”微弱而清晰的破空聲。
軍官的話戛然而止,他黝黑的眉心出現了一個子彈的血洞,表情瞬間凝滯。周圍士兵驚懼的看著他仰麵倒下。
“有埋伏!小心!”士兵們的驚呼此起彼伏。
回應他們的,是林外傳來的一陣“突突突”的機槍掃射聲。片刻後,林中塵土落葉漫天飛揚,士兵們血肉模糊倒了一地。
嚕哥全身低伏在地上,身體在槍聲中抖得像篩子。直到一切重新恢複沉寂,她才惶然抬頭望去。隻見林外熾亮的日光下,幾輛越野車停在公路旁。數名男人扛著槍站在車頂,臉上都掛著淡漠麻木的笑容。其中一輛車的車門,正徐徐朝她打開。
嚕哥從地上站起來,嘴角慢慢浮現笑容。
全副武裝的車隊,在林間公路高速飛馳。車頭上,緬北克坎獨立軍的旗幟,在風中呼呼飄揚。
嚕哥跪在中間那輛車裏,低頭親吻了一下男人的鞋麵。
這是個非常高大強壯的男人,穿深灰色迷彩軍裝。古銅色的臉上,有鷹一般凶戾的雙眼,和暗紅糾結的疤痕。他抓起嚕哥,抱進懷裏,盯著她,用緬語低聲說:“你是我的女人,沒人可以殺你。”
嚕哥點頭,用生澀的緬語回答:“我會幫你往東南亞賣更多的人,賺更多的錢。”
話音剛落,兩人嘴唇已經吻在一起。
數千公裏外的霖市,陽光靜好,夏風徐徐,與熱帶的熾烈肆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一抵達市區,季白就接到局長電話,命他直接去省公安廳,一起參加廳長工作會議。
會上,季白匯報了這次抓捕行動的成果。分管外聯的副廳長說:“根據可靠消息,‘嚕哥’很可能已經潛逃入緬甸境內。我們已經通過中緬聯合打擊犯罪辦公室,聯絡了緬甸方麵,盡早將‘嚕哥’抓獲歸案並移交我方。”
另一名負責刑偵的副廳長蹙眉說:“聽說最近緬北的形勢比較亂,希望抓捕行動能夠有所成效。”
散了會,劉廳對局長說:“老同學,請你和小季到我辦公室聊聊。”
喝上了劉廳私人珍藏的綠茶,局長笑眯眯的轉頭對季白說:“我跟你講,她的茶難得喝一回,這麽客氣,一般都是要讓我為難了。”
劉廳大笑,季白也笑。
劉廳真誠的對局長說:“實話實說,你手下有個叫許詡的姑娘,我很欣賞,想調到省廳來。”
季白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抬眸看一眼劉廳。
局長笑答:“許詡和姚檬是我們局專門引進的人才,為此我還請他們院主任吃了飯。你把人要走了,我的隊伍可就不齊了。”
劉廳:“老同學,我這也是從大局考慮。我手下也有個研究犯罪心理的高材生,叫楊清林,還是許詡的師兄。如果許詡過來,我想讓他們倆組建犯罪心理研究室,這對於全省刑偵水平的提高,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我也問過廳長了,他沒意見。”
局長說:“好吧,我原則上同意。但是刑偵歸季白管,還要看他的意見。”
季白淡笑答:“劉廳的想法非常有價值。不過許詡性格比較固執,對霖市警隊感情也很深。這樣吧,我一會兒回去做做她的思想工作。”
劉廳手一揮:“不用你去做工作!我還不知道你的心思?沒準兒人家小姑娘本來願意,被你做完工作,就死活不願意了。”微微一笑:“既然你們倆原則上都同意,那就等許詡的意見吧——我已經派人去做她的工作了。”
下午留在省廳食堂吃飯,季白心裏暗暗憋了口氣。
不希望許詡去省廳,倒不完全是因為私心。客觀的說,許詡實戰經驗太少,過早脫離一線、回到研究工作,對她長遠發展不一定好。
更何況兩人關係還沒確定。省廳又是什麽地方?匯集了相當數量的剛從警校畢業的毛頭小夥子,狼多肉少。
剛落座,他在桌下發短信:“任何事等我回來再決定。”
等了一會兒,許詡沒回。
不動聲色的放下手機,隨便吃了幾筷子,就聽到對麵的劉廳對局長笑語:“兩個人是挺合適的……”
季白抬眸笑望過去:“什麽合適?”
局長看一眼季白,對劉廳說:“許詡是很優秀,我們局裏追她的小夥子也有幾個。不過你當領導的,怎麽也摻合年輕人的事?”
劉廳:“這怎麽能叫摻合?你是沒見過清林,非常善良非常正直的男孩子。他跟許詡三年師兄妹,在警校感情就很好。”說完又笑:“我也跟他說了,俗話說得好,‘近水樓台先得月’,今天他要是動員不了許詡來省廳,將來可別後悔!”
過了一會兒,季白淡笑站起來:“兩位領導慢慢吃,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劉廳目送他離開,對局長說:“他今天怎麽有點不對?”
局長笑答:“你那個清林,隻怕生不逢時啊。”
許詡跟大胡姚檬回到市局後,一直在忙案件後續工作。刑警隊眾人多日不見,分外親熱、彼此關切。當然也有人提前收到風聲——譬如老吳,抬眸打量許詡,見她神色如常,也就笑而不語。
初夏陽光清透,辦公室裏忙碌而安靜。許詡剛把最後一疊資料整理完,一抬頭,就見桌旁多了個白色清瘦的身影。
許詡有點驚喜:“師兄。”
楊清林穿著簡單的白襯衣黑西褲,望著她,短暫的視線凝滯後,笑容溫和:“許詡,好久不見。”
刑警隊眾人安靜目送兩人並肩離開辦公室,大胡問:“這人是誰?”
有人答:“省廳來的領導,找許詡談話。”
大胡站在窗口,看一眼樓下的警察大院,說:“領導談話……怎麽進小樹林了?”
趙寒偷偷發了條短信:“頭兒,你什麽時候回來?”
夕陽斜沉,院子西側是一片稀疏漂亮的樹木,樹木背後,是翠綠的草地。楊清林和許詡在草地坐下,安靜了一會兒。
“師兄,謝謝你和劉廳的重視。”許詡說,“不過調到省廳的事,我暫時不考慮。請代我向劉廳致歉。我剛到一線,經驗還很不豐富。我希望能沉澱更多東西。否則研究就是無源之水,我沒有信心做好。”
楊清林望著她嚴肅而白皙的小臉,仿佛還是昔日那個不通世故、我行我素的怪才小師妹。但他一直知道,在沉默寡言的外表下,她其實有一顆幹淨而純粹的心。那是旁人無法理解的獨好,一絲絲一點點就沁入他的心頭,經年累月,方知刻骨。
楊清林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看著腳邊大片新綠柔軟的青草:“去了省廳,也可以參與一線查案,而且督辦的都是大案要案。另外,我也會……盡力給你創造適合你的專業發展和工作環境。”
許詡靜默片刻,搖頭:“謝謝師兄,但我還是不想去。我現在跟著季白查案,他有非常豐富的刑偵經驗和獨到的分析思路,我還想繼續跟他學,不想中途放棄。”
楊清林不善言辭,並不代表他的直覺不敏銳。盡管師妹這番話說得平靜自然,不露任何端倪,可他還是莫名的生出一絲隱痛。
季白,季白,本省神探。傳聞中身世顯赫的京城公子,偏偏做最艱苦的刑偵,出生入死,錚錚鐵血。
在他停步退縮、想要先做出一番成績的這幾年,是不是已經有更好的男人,打動了她的心?
楊清林輕聲開口:“好的,我會跟劉廳說,等你覺得一線沉澱得差不多了,隨時歡迎你來省廳。此外……”他轉頭,直視她的眼睛:“來找你還有一件事。我……這幾年我一直在努力工作,也沒有交女朋友。你是否願意……跟我在一起?
我的性格可能比較無趣,也不善人際經營,也許我不能給你特別優厚的生活條件。但我會一直奮鬥,我有信心支撐和經營好將來的家庭。我也會盡心盡力的照顧你、愛護你,一直把你……放在首位。”
許詡心頭微震,靜靜的看著他。
手機忽然響了,是季白的短信:“任何事等我回來再決定。”
季白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星光如碎玉鋪灑在夜色裏,諾大的辦公室安安靜靜,隻有一個熟悉的纖細的身影,靜坐桌前。聽到動靜,她抬頭,清黑如水的眼睛,定定的望著他。
季白也望著她。
其實他知道她多半不會答應去省廳;也知道她應該不會接受師兄的心意。可他還是破天荒將車開得飛快,一路疾馳回了警局。
上一次這麽急躁的開車還是什麽時候?十五六歲,跟一幫發小不知天高地厚,深夜繞北京二環飆一圈,拔得頭籌卻覺索然無趣。
那現在呢?為什麽隻是看著她安靜的容顏,胸膛中一顆心就開始慢慢滾燙?
是因為昨天在她發際蜻蜓點水的一吻,已經令他怦然情動難以自抑;還是因為按捺太久,在隱約察知她亦願意回應後,就再難甘於沉寂,不願再去想什麽運籌帷幄步步為營?
近水樓台先得月,他的樓台他的月。
走到她桌邊,腳步一頓:“我有話對你說。”
許詡靜默片刻:“我也是。”
走進季白辦公室,麵對麵坐下。
許詡先開口:“我不去省廳,已經跟師兄講清楚了。”
季白看她一眼,點點頭。
俊臉沒有笑意,烏黑深邃的雙眼,牢牢鎖定了她。一抬手,拉開抽屜,摸出煙盒火機,偏頭點了一根。
許詡蹙眉:“為什麽又抽上了?”
季白透過薄薄的煙霧,靜靜望著她,開口:“許詡,我說過,隻有我女朋友能管我。”
同樣一句話,如今聽來,許詡的心弦像是被輕輕撥了一下。
季白話鋒一轉,神色淡然自若:“所以,我追了你這麽久,有什麽想法?”
許詡清晰的感覺到胸膛中怦怦的心跳,但是……他的邏輯不對。
“你什麽時候在追我了?”
季白抬起沉黑的眼,靜靜看著她。
他很清楚,自己做的一切,其實有點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意味。因為他要兩情相悅,他要她也怦然心動。
不過他還是有點強詞奪理的淡淡答道:“每天陪你晨練,手把手教你射擊,讓那幫小子叫你嫂子……不是追你是什麽?”
許詡又出現昨天那種輕微的暈眩感。但今天的感覺更加強烈,她的胸口就像塞進了個正在發酵的麵包,甜甜的正在發漲。
她還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這跟學業和工作取得成績時的感覺完全不同。這種滿足感不是淡定而冷靜的,而是跳躍的、悸動的,會撩動人心。
她長長的吐了口氣,令心跳平緩下來。
“不用追。”
季白完全沒料到她會這樣回應,心頭倏地一沉:“什麽意思?”
她直視著他:“我也喜歡你,所以不用追。”
夜色清幽,燈光靜謐。
兩人靜靜對望著。
笑意如同火焰般,在季白漆黑的眼睛裏,濃濃的靜靜的燃起:“好。不追了。”
許詡被他盯得臉有點發燙,但還是理所當然問出最關心的問題:“所以我們的關係算是正式確定了吧?”
季白笑意更深,漂亮的眉目在燈下染上近乎璀璨的薄光。
“非常確定。”
許詡看著他,也笑。不知道說什麽好,好像什麽也不用說了。
這時手機鈴聲不合時宜的響了,許詡有點心不在焉的接起:“哥?什麽事?”
許雋幾日不見妹妹,怪想的,在電話那頭含笑說:“晚上一起吃飯?”
許詡抬頭看著季白,目露探究:“晚上你……”
“當然。”不等她說完,季白已經飛快回答,言簡意賅。
於是許詡對哥哥說:“抱歉,我晚上約了人。”
許雋聽到電話裏隱約的男人聲音,心裏咯噔一下,問:“你……約了誰?”
這時季白已經拿起外套,走過去為許詡打開了房門。許詡起身,淡定的聲音終究還是透出一絲歡喜:“男朋友。新的。”

☆、36
兩人就近去了鬧市區的一家餐廳。
正是下班高峰,人多,還要等位。但是走進餐廳後,有寬敞的暗紅色沙發和柔和的燈光,璀璨夜色映在落地窗上,鬧中取靜,充滿煙火氣。
許詡坐進一側沙發裏,接過服務員手裏的菜單。低頭剛翻了幾頁,身旁沙發微微下陷,熟悉的溫熱氣息似遠似近將她包圍。
季白將兩人的外套和包都放到對麵,自個兒坐了過來。一隻胳膊還搭在她背後沙發上,好整以暇的看她點菜。
對許詡而言,既然已經是男女朋友,身體親近天經地義。而且,她還是比較喜歡季白的身體外形的。於是抬眸朝他微微一笑,主動往他那邊又挪了一點點。
季白倏地失笑。
兩個人耐耐心心一起看菜單。
季白愛吃鱸魚,許詡翻到那一頁,問:“師父,鱸魚清蒸還是紅燒?”
季白湊近她耳邊,嗓音低沉:“你叫我什麽?”
許詡側眸看著他。
回憶了一下周圍人談戀愛時的稱呼,套路應該都差不多,她斟酌開口:“季白?Honey?季季?白白?你有什麽偏好?”
季白又笑了。
笑罷,輕聲提示:“你在北京叫過我什麽?”
季三哥,季三,三哥。他很喜歡她那麽叫,低柔細軟的聲音,有種依賴而繾綣的味道在裏頭,撩得人心頭又癢又舒服。
許詡很幹脆:“季三哥。”
“哎。”季白立刻輕輕答應了一聲,黑眸似笑非笑盯著她。
明明是很簡單的應答,卻讓許詡的臉莫名有點發燙。又翻了一會兒菜單,忽然頓悟:季白……剛才的眼神語氣,是在對她調~情?
調得真好。
許詡點菜不像別的女孩子客氣猶豫半天,而是幹脆利落選定幾個菜色,然後問季白:“可以嗎?”
強勢中帶一點主導姿態,仿佛她才是男朋友,
季白當然答可以——吃飯這種家常事,今後都由女朋友管,多麽愜意又省心?
更何況,她點的也是他愛吃的,多默契。
然而他提到這個共同點時,她卻淡道:“不是默契。我研究過你的愛好。”
這話實在令季白通體舒暢,抬眸看她一眼,微笑:“哦?都有些什麽研究結論?”
這頓飯兩個人都吃得舒舒服服。季白把許詡送到家樓下時,已經是夜裏九點多。
夜風徐徐,小區裏燈光柔暖,樹影婆娑。兩人麵對麵站著。
雖然喜歡她一直陪著自己的感覺,但畢竟連日出差,她眉宇中也有倦色。於是季白說:“上去吧,明天見。”
許詡點頭,沒動。
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衣黑色長褲,低頭看著她,在路燈下顯得更加高大挺拔,容顏英俊沉毅。
許詡任憑胸膛中心跳無聲加速,盯著他的眼睛開口:“昨天在響川縣,下雨的時候,你是不是……”
話還沒說完,腰間一緊,他伸手將她拉進懷裏。許詡隻瞥見一眼他微微上翹的唇角,他已經低頭,柔軟的嘴唇,再次輕輕落在她頭頂。
他的嗓音聽起來格外的低沉柔和:“你說的……是這樣?”
許詡默默點頭,就是這個感覺。
“謝謝……那我上去了。”目的達到,許詡心滿意足。誰知一推他,他卻不鬆手,反而將她往懷裏扣得更牢。
兩人的身體緊緊的貼近,這麽安靜的相擁了一小會兒,許詡忽然感覺到,季白的臉,似乎正沿著她的發梢額頭,往下一點點移動。
周圍好靜,隻有兩人的呼吸聲仿佛纏繞在一起。她甚至能感覺到那挺拔的鼻梁、正挨著她的臉頰,一點點摩挲輕蹭下來……明明很輕微的觸感,卻令許詡全身皮膚都敏感的緊繃起來。
這時季白已經低下頭,臉完全與她平齊。幽深黑眸極靜的看她一眼,沒有笑意,嘴唇就壓了上來。
男人的氣息清冽溫熱,親吻卻很有力。在她唇上稍稍停頓摩擦片刻,舌頭就堅定的長驅直入。這感覺對許詡來說有點陌生,但她覺得很舒服,隱隱有些悸動興奮。她並不知道怎麽用舌頭回應,隻能在他懷裏站得筆直,微微仰起臉,方便季白蹂躪她的唇。
季白動作的確有點強勢,力道略重——畢竟肖想她的唇太久了,而她的氣息果然如預想一樣清新。實實在在的汲取了一陣後,他微感滿足,才移開唇。
兩人近在咫尺的凝視著彼此,季白的大手捧著她的臉,略帶薄繭的手指沿著柔嫩的皮膚,輕輕的無聲的摩挲著。
“感覺怎麽樣?”季白的聲音很輕很啞,帶著淡淡的笑意,黑眸中仿佛有水波流轉,“喜歡我吻你嗎?”
許詡想:他又在對我調~情了。
點點頭,調~戲回去:“感覺很好……季三哥。”
果然,話音未落,季白唇畔笑意倏地加深,再次密密實實吻了下來。
許詡進屋的時候,嘴唇明顯有點紅腫,臉頰也是通紅通紅的。因為擁抱得有點用力,襯衣也有點淩亂。
許雋今晚孤家寡人,隻吃了個難吃的外賣,就直接殺到妹妹的公寓裏等。以他的情場閱曆,此刻看她的模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既有“我家有女初長成”的強烈欣慰和暢快感,又對把妹妹吻成這副模樣的男人,有點不滿——他~媽的才好第一天,就親上了?來勢洶洶啊。
許詡一回來就去洗澡,洗澡時還很難得的哼起了歌,聽得許雋心裏跟個小爪子在撓似的。等她洗完出來,坐在沙發上吹頭發,許雋淡淡的說:“進展挺快啊。什麽時候帶回來,給哥瞧瞧?”
許詡點頭:“過一段,等我跟他有了實質性進展,再帶回來見你。”
許雋眉頭輕顫:“‘實質性進展’什麽意思?”
許詡答:“感情更深厚更穩定。”
許雋鬆了口氣,自己又覺得有點好笑。
過了一會兒,兄妹倆都坐在陽台上,看著滿城燈火夜色。
“季白。”許雋說,“北京人,28歲,加入霖市刑警隊7年半,戰功赫赫名氣很響,在警務係統人脈也很廣很吃得開。哥哥查不出,但是能大概猜出他的家庭背景。說實話,這種家庭背景將來也許會帶給你壓力。”
許詡答:“他自己都覺得家世背景不重要,我為什麽還要在乎?”
這答案在許雋看來,太過理想主義太過孩子氣。沉吟片刻,他問:“你說過適合低難度的技術男人。這個季白我雖然沒深入接觸過,也能感覺出他不簡單,你真覺得能駕馭得了他?”
許詡靜默片刻,答:“以前我希望,愛情跟工作一樣,也能在我的控製中。但喜歡上之後,我才發現,我並不想駕馭他。他知道我在想什麽,我也知道他想要什麽。我可以全心全意對他好,這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一上班,季白先去了局長辦公室。
“我跟許詡已經確定了戀愛關係。”他開門見山,“來跟您報備一聲。”
局長看他一眼,慢悠悠的答:“處對象我不反對,但在辦公室還是要注意影響。”
季白笑:“當然。我向來公私分明。許詡也是。”
臨出門,季白又說:“您跟劉廳說一聲。讓她也替我高興高興。”
局長笑罵:“你小子,趕盡殺絕啊!”
兩人果然是很有默契的低調著。
上班鈴響,季白道貌岸然一臉沉靜的步入自己的辦公室;而許詡全天目不斜視,看到他時語氣神色都是淡淡的:“頭兒。”比之前還要疏離。
刑警隊眾人本來都聽到了些風言風語。看到兩人這架勢,都有點吃不準了。吃午飯的時候,趙寒偷偷問老吳:“他倆是不是吹了?”
老吳笑:“沒點眼力,這就是成了!”
市中無大案,刑警隊風平浪靜。轉眼到了周末。
季白知道,兩人進展已經挺快了。一天內就確定關係,還把人給吻了。
但是男人嘛……還是大齡未婚、身心發育成熟多年的男人,總是想要得到更多。倒不是現在就把她生吞入腹,那樣她肯定不樂意覺得唐突。他也希望,兩個人每一步都走得水到渠成牢固堅實。
但是向她索取多一點親昵,多一點纏綿,簡直是男人的本能驅使。
周六一早,他收拾好屋子,準備好抒情音樂、電影碟片還有食材和紅酒,神清氣爽給許詡打電話:“今天有時間嗎?來我家?”
許詡含笑答:“不去你家,我已經安排好了今天的約會地點和內容。”
季白微覺詫異和喜悅,小家夥也很上心嘛。
然而季白是真沒想到,許詡會把約會地點安排在警校。
看著眼前肅穆的校舍建築、高大挺拔的喬木,成群齊步跑過的警校學生,還有牆上“忠誠、責任、奮鬥”的六字鐵血校訓,季白含笑看著一臉淡定的許詡:“接下來的安排是?”
參觀校舍?八榮八恥教育?或者去檔案室查看疑案卷宗提升專業技能?
都不是。
許詡把他帶到了警校圖書館的南配殿。
這裏是警校平時專門用來放映影音資料的地方,七八排座位,最多也就容納個四五十人。許詡把季白帶到正中一排坐下,從座位下拿出爆米花和汽水遞給他。然後燈光暗下來,前方屏幕閃現光影。季白才確定,許詡今天是帶他來這裏看電影。
放的是一部美國高智商犯罪電影,內容又重口又血腥,國內並未公開上映。不過很合季白口味,許詡當然也看得目不轉睛。
看了一會兒,季白看了看空蕩蕩的周圍。今天雖然是周末,也不至於一個人沒有。
“怎麽沒有其他人?”季白盯著她,輕聲問。
她果然給了他預料中的答案:“我昨天去拜托了導師,包場了,給我們約會騰出地方。”繼續轉頭認真看電影。
季白盯著她在光影裏白皙平靜的小臉,忍不住笑了。過了一會兒,側頭吻了下去:“以後這些事,交給男朋友做。你提要求就可以了。”
結果看完電影,季白還是如願以償將她帶回家。
吃了晚飯,兩人窩在沙發裏看電視。季白摟著她的肩膀問:“身為男朋友,我能不能提一個要求?”
許詡得到過哥哥“不能太早發生性關係”的要求,於是嚴肅的問:“什麽要求?”
季白:“很簡單的要求,你隻需要動動腳。”
動腳?許詡想了想,明白過來。望一眼他高大結實的身軀,心頭略有點燥熱,但並不排斥,答:“好,可以試試。”
季白鬆開她起身,進了另一屋。許詡拿出手機上網,百度“踩背速成”和“踩背入門技能”,還把鞋也脫了,光著腳等。
她一目十行看了個大概,這時季白也回來了,手裏拎著雙眼熟的藍色細跟涼鞋,看到她的赤足,淡笑:“你猜到了。”
許詡看著他手裏的鞋,點頭:“……嗯,我猜到了。”
換了鞋,許詡跟上次一樣蹙眉:“還是覺得一般。”
季白目不轉睛盯著她的雙足,答:“行了,脫了吧。”
許詡上次聽過哥哥關於女人裝扮的理論,大概也猜出,季白可能喜歡這個調調。於是直接問:“你看夠了?”
季白沒答,拎起鞋放回屋裏。
夠?當然不夠。隻是那纖白細嫩的小腳,越看越有*越看越上癮,這才好了幾天啊?不能再看下去了。

☆、37
這個夏天,對於霖市大多數人來說,燥熱、平靜、普通;
對於許詡和季白而言,生命中多了份甜蜜而誘人的悸動。
而對於葉梓驍,二十五歲的他站在葉氏集團的頂端,卻隻剩下兵荒馬亂,四麵楚歌。
葉氏案爆出後,股價一瀉千裏,連日跌停;
與此同時,張士雍高調宣布與葉俏離婚、脫離葉氏集團,創辦新公司。被他一起卷走的,還有房地產業的所有人脈、客戶和團隊,那是葉氏的半壁江山;
各路供應商、經銷商或是受張士雍挑唆,或是急於自保,紛紛提出停止合作……龐大集團的資金鏈猝然斷裂。
大廈將傾,昔日驕橫跋扈的葉四少,拉下臉麵四處奔走,尋求資金注入。
然而葉氏規模太大,跌得太狠,人人都說有心無力,不肯輕易把錢投入這艘正在沉沒的巨輪。甚至連一向關係良好的銀行都表示,如果葉梓驍短期內無法穩定股價和信用評級,他們不得不收回前期巨額貸款。
唯一肯注入資金的人是張士雍。但他要買的,是整個葉氏,且條件極為苛刻。
葉梓驍對他派來的談判代表答複:“滾。”
葉梓驍做好了破產的準備。
這個時候,獄中的葉瑾提出要見他。
她一直是整個葉氏最清醒的人,始終用自己的方式和全部力量,保護著葉家。這次也不例外。
“梓驍,葉氏沒有你想的那麽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老底子還在,依然有許多優質資產和業務網絡,隻要挺過這一關,很容易東山再起。稍微有點投資眼光的人,都能算清楚這筆賬。現在還沒人肯投,都是想趁火打劫,把你的股份出讓價格壓得更低。”
“我有一個大學同學,她的丈夫是一位旅居香港的富商,在整個東南亞很有影響力。你可以聯絡試試。聽說這個人資產非常雄厚,做生意也很精明。你做好心理準備,也許他的出價,比張士雍還苛刻。但他既然是職業投資人,不會想吞掉葉氏經營權。隻要他肯注資救活葉氏,今天失去的,將來我們都可以賺回來。”
葉梓驍很快與這位香港富商聯絡上。
一如葉瑾所料,對方要價竟然比張士雍還狠。但隻買葉氏40%股權,亦提出了將來的退出條件。也就是說,隻要葉梓驍將來能賺夠錢,這些股份還能買回來。
雙方代表簽訂協議這天,葉梓驍親自給對方打電話。
富商姓陳,語氣很是隨和,倒讓葉梓驍沒什麽壓力。聊了幾句,葉梓驍忍不住問:“您為什麽願意信我?”
陳先生笑答:“不是每個年輕人,都有你這樣從頂端摔到穀底的閱曆。”
葉梓驍心頭隻有苦澀,沉默片刻答:“謝謝。我不會讓您失望。”
割肉飼虎,絕處逢生,隻是前路坎坷。
自此之後的很多年裏,葉梓驍的生命裏隻剩下錢、權、利的交易和追逐。而曾經的年少輕狂,曾經的愛情、迷茫、挫敗和對自我價值的肆意追求,在葉氏這副重擔前,統統變得沉寂如死水,變得微不足道。
隻是這個時候他沒想到,幾天之後,因為這位陳先生,他又去見了許詡一麵——這個對他來說已經變得遙不可及的女孩;這個在很多年後,依然會讓他想起來就心頭微微作痛的姑娘。
周六午後,陽光正好,霖市風平浪靜,滿街都是自在悠閑的男男女女。
季白手邊一杯茶、一盒外賣,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裏上網閑逛。
老吳有點事,臨時來了趟辦公室,看到他,笑問:“沒去陪女朋友?”
季白倒是想陪。身為刑警,有案子的時候會忙得昏天暗地,完全沒有私人時間;這幾天難得輕鬆,他自然想把許詡帶在身邊,隨時廝磨廝磨,培養感情。可許詡比他還忙,大周末也不見人影。
老吳走後,季白又坐了會兒,索性拿起車鑰匙,開車去了許詡所在的警校。
正是下午時分,整潔肅穆的校園裏,陽光斑駁,樹影搖曳。褐色的教學樓裏人來人往。季白在樓裏轉了一圈,很容易就在一間小辦公室裏,找到了埋頭工作的許詡。
許詡今天是應教授的要求,來出席院裏一個專題報告會,正在準備資料。看到突然出現的季白,有點驚喜,但蹙眉說:“一會兒會議就開始了,至少還得三個小時。”
季白神色自若在她對麵坐下:“沒事,我對你們的會議內容也挺感興趣,順便就來聽聽。”
他這麽說,許詡也就不管他了,低頭繼續工作。
季白拿起桌上的資料翻了翻:《論二級犯罪心理數據庫的長期規劃和計算機應用》——沒興趣。索性雙手往椅背上一枕,看女朋友。
因為今天是參加學校的專業會議,許詡穿了套黑色小西裝,襯得皮膚新白如雪;也許是悶在辦公室太久,小臉還有點發紅,柔順的短發垂落額頭,看起來倒是有種愣愣的可愛……
許詡忽然抬頭看著他,臉似乎更紅了點,蹙著眉頭:“你能不能先回去?你在這裏,我會分心。”
被驅逐下樓的季白,倚在車旁,點了根煙。想到她剛才微窘的、又有點不耐煩的模樣,他微微失笑,也不想馬上就走。
兩個人好了剛剛兩星期,許詡對他非常體貼細致,而且比他預想的,還要有女人味——每天早上堅持給他做早飯;天氣冷熱變化會提醒他注意;親熱的時候,也是柔順配合的,甚至會主動——雖然目前依舊停留在接吻擁抱階段。
她既不扭捏,也不嬌柔,直率真誠得讓他都有點心疼。而且很多時候,她還想把男朋友該做的事都做了——想到這裏,季白笑意加深。
不過季白知道,他離真正得到許詡的心,還很遠。
季白看起來內斂沉穩,骨子裏其實是個征服欲很強的人。當年離開北京,自己到霖市警界闖蕩,就可以看出他性格中的桀驁和好強。
男人對事業如此,對女人也是如此。
他想要征服許詡。
這種征服,並不是說要淩駕於許詡之上,更不是要讓她喪失獨立性——他很喜歡她的獨立,也欣賞她的強勢。
他隻是希望,自己的女人,有朝一日,身心也會為他癡迷。兩人彼此深愛,無可取代——那才是理想的愛情狀態。而對許詡,他這種*正變得更強烈。
現在許詡雖然也喜歡他,但她似乎正把愛情當成跟工作、學習同樣的事情,按部就班的規劃,按部就班的投入,非常的冷靜淡定。
看來,想要讓許詡愛他愛得深沉熱烈,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啊。
季白又在樓下站了一會兒,這時臨近專題會時間,進入教學樓的學生越來越多,還來了幾個校領導。
季白跟他們也認識,寒暄一陣,其中一位問:“季隊今天過來有事?”
季白看一眼牆上貼著的專題會通知,笑答:“過來辦點事,已經辦完了。看到這個專題會,挺感興趣。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旁聽?”
報告會準時開始,足以容納數百人的多媒體教室,坐無虛席。
許詡以為季白已經走了,所以一直專心的坐在工作區準備。她是第一個上台做專題報告的,上台前一刻,主持人介紹到場領導,尤其激動而榮幸的強調了一位臨時被邀請來的領導:“市刑警隊的季白季大隊長,大家鼓掌歡迎季隊蒞臨指導!”
燈光熾烈,許詡原本打定主意不去管台下的季白。然而他的位置實在太顯眼——第一排正中間,正對著她。眾目睽睽之下,他那兩道淡淡含笑的目光,全程盯著她的臉沒離開過。
許詡發揮得還算穩定,全程言辭清楚、麵無表情。隻是下台的時候,身旁師弟說:“師姐……喝點水,別緊張。”
許詡:“我不緊張。”
師弟看一眼她通紅的臉:“哦。”
會議臨近結束,季白推辭不過,被請到台上,回答學生提出的問題。
許詡起初低著頭不看他,但聽他低沉有力的嗓音,言簡意賅回答了幾個專業問題,引得滿堂喝彩,也忍不住抬頭。
燈光下,他穿的還是件長袖休閑T恤,但挺拔的往台上一站,臉色沉肅、目光銳利、周身都是沉毅冷峻的氣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許詡決定原諒他剛才假公濟私的、大庭廣眾之下的調~戲。
會議結束後十分鍾,許詡上了季白的車。
今晚趙寒跟女朋友舉行訂婚儀式,定在一家酒店,邀請相熟的警局同僚。
因為還有其他科的同僚,為了避嫌,停好車後,許詡先上樓。季白看她拎著個大包,問:“不扔車上?”
許詡淡淡搖頭:“我得換身衣服。”
季白見她一身黑西裝的確不合適,也就沒在意。自己在車裏坐了會兒,才慢吞吞踱上去。
儀式在酒店的露天花園舉行,夜色清幽,燈光璀璨。人很多,滿目望去,都是衣衫鬢影的男男女女。季白站在入口處看了一會兒,沒找到許詡。這時坐在角落一排沙灘椅上的大胡、老吳等人朝他招呼:“頭兒,這邊。”
季白剛走過去坐下,大胡就用手撞了撞他的胳膊,輕聲說:“穿裙子了。”

☆、38
許詡給人的初印象,是不太注重打扮的。上班是一成不變的小西裝襯衣、下班是休閑服運動服,從不化妝。再加上略顯冷漠的表情,就更顯得樸素寡淡。
但其實許詡對穿衣打扮挺講究的。隻是她的講究,始終以“她認為合適的風格”貫徹著。
譬如她會給自己買精致的成熟女睡衣,舒適中略帶性~感,挺有女人味;
她的運動服都是精挑細選過的,麵料大多輕便、透氣性好、防水、快幹,屬於體育產品裏很有科技含量的,隻是運動服樣式本就不多,所以不會顯得花哨;
上班打扮得嚴肅略顯老氣,也是她有意為之——人民警察的形象大多偉岸、成熟、可靠,而她很清楚自己看起來相對瘦小幼嫩,難以讓市民信任,所以隻能從穿衣氣質上稍作補救。
平時不穿裙子,自然是為行動方便。其實家裏光許雋時不時心血來潮給她買的裙子,就有好幾十條,足以滿足各種場合下的功能性和觀賞性需要。
譬如此刻,她就穿了條黑色大v領鏤空露背長裙,踩著黑色細跟涼鞋,神色淡淡的站在飲料區接水喝。
其實在場有許多高挑、靚麗、青春的女孩子,許詡這身打扮並不紮眼。
但已經有很多人在看她。
她的皮膚本就極白極薄,在暗光流動的黑色長裙的襯托下,更顯得異常雪白清冷;裙子的設計也是大方又大膽,雖然有鏤空花紋,整張白皙光滑的背還是半隱半現,明明露得不多,看起來卻比那些長腿窈窕的女孩還要惹火。
而這條裙子是許雋買的某奢侈品品牌,為了給她穿,還專門跑去叫人改小了腰,改短了裙擺,非常合身又貼身。雖然整體嬌小,但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玲瓏柔美的曲線,完全被流暢又細致的勾勒出來。
……
大胡“嘖嘖嘖”幾聲,也不說什麽,端起酒就敬季白。
季白原本看得有點走神,這才微微失笑,跟大胡碰了碰杯。
慢慢的喝著酒,目光卻始終追隨著她的曲線,不動聲色的流連。
她還真敢穿啊。
參加訂婚宴的,既有趙寒的朋友同學,也有女方的親朋。露天花園裏碧水掩映、燈光暗柔,到處都是人。
季白大胡幾個大老爺們兒坐在角落裏吃著喝著聊著,偶爾有人來寒暄,倒也清靜愜意。
許詡隻站了一會兒,就被趙寒未婚妻曼曼拉過去,跟她的一幫閨蜜坐在一起。過了一會兒,曼曼叫許詡一起去拿吃的。
今晚不是傳統桌宴,而是開放式自助料理。餐廳就在一樓,敞開門與花園連通。兩人拿著盤子東挑西撿,到了角落的鐵板燒烤區。因為是夏天,吃燒烤的人不多,穿白大褂戴高帽的燒烤廚子清閑的背著手,朝兩人微笑。
曼曼念叨:“趙寒最喜歡吃烤魷魚了。”然後就開始挑選。
許詡負手站在她邊上看了會兒,抬頭對廚子說:“我能不能使用你的工具和材料自己烤?”
下麵分局的幾個骨幹過來敬酒,季白跟他們一一幹了,又寒暄幾句。等他們走了,季白一抬頭,卻發覺許詡沒坐在位置上。
刑警的目光探測能力當然不可小覷。季白稍稍環顧一周,就在花園邊上的餐廳裏,找到了那個嬌小可人的身影。
不過……她在燒烤食物?
隔著道透明玻璃牆,樹影環繞的餐廳裏,燈光橙黃明亮,食物玲琅滿目。
許詡低著頭,神色專注的站在一大塊黑色的燒烤鐵板前,雙手有條不紊的忙碌著。
她身上不知何時套了件非常大非常不合身的白褂子,頭上還歪歪的戴了頂帽子。而正牌廚子和趙寒女朋友,都微笑站在邊上,看她操作。
這時大胡說:“我去拿點硬貨墊肚子,你要不要?”
季白嘴角笑意加深:“我再等會兒。”
過了一會兒,果然看到她脫掉廚子裝,端著食物跟在曼曼身後,慢悠悠朝這桌走了過來。
這桌現在就坐著老吳趙寒幾個熟人,也都知道季白和許詡的事,隻是一直沒點破而已。大胡還裝模作樣拉了把椅子,放在他和季白中間,招呼說:“許詡,坐過來。”
大夥兒眼裏都有笑意,季白也笑,身姿舒展的靠在寬大的椅子裏,眸光沉沉盯著自己的小女人。
許詡還嚴格遵守著“低調保密”原則,神色淡淡的在季白身旁落座,放下滿滿一盤子食物,也不招呼他吃。
曼曼笑嗬嗬的說:“這是許詡親手烤的。我嚐了一塊,比廚子烤的還好吃。”
眾人這才低頭看去,還真是樣樣焦嫩誘人,色澤鮮滑,香氣撲鼻。
季白看著這盤食物,再看看身旁低眉垂首的小女人……當真是秀色可餐,令男人通體舒泰難言。
可他還沒動筷,大胡手快,已經叉起一小塊牛排,塞進嘴裏,表情頓時有點陶醉:“許詡,你學過烹飪吧!真好吃啊!”
其實許詡對烹飪沒有特殊天分。隻是她做事細致耐心,看一遍菜譜,做出來自然像模像樣。加之她烤的這幾樣東西,都是季白喜歡的,所以她以前還專門研究過。
隻是看著大胡又叉了最一大塊裏脊肉往嘴裏送,許詡眉頭不易察覺的微抖了一下,這時趙寒也夾走一塊,亦是讚不絕口。
季白和許詡對視一眼。
許詡剛要開口,季白已經把盤子一拉,到自己跟前,似笑非笑說:“這是烤給你們吃的嗎?”
大夥兒全笑,許詡的臉默默發燙。季白拿起筷子開始吃獨食,手伸到桌下,悄悄將她的手一握。
後來有領導叫季白過去說話,半陣也沒回來。曼曼就拉許詡去自己那桌聊天,許詡坐了一會兒,女孩子們聊化妝品和八卦,實在無聊,就端了杯水,起身到花園裏閑逛。
前方有片光澤流動的水池,許詡信步過去,迎麵就見幾個年輕女孩,站在池邊燈下聊天。中間穿紅色長裙、笑容靚麗的正是姚檬。
被季白拒絕那晚,姚檬淋了很久的雨。回霖市當天就感冒了,或許是身心疲憊,一直懨懨不見好,連請了幾天病假。下周一才銷假上班,今天是專程來參加趙寒的訂婚禮。
幾個女孩也看到不遠處的許詡,其中一個經文保處的姑娘小聲問姚檬:“聽說許詡在跟季白談戀愛?真的假的?看不出來啊。”
姚檬看一眼許詡的打扮,心頭無聲一抽,有點發堵,笑答:“我不是很清楚。”
女孩們跟許詡寒暄過後就走了。因為姚檬是感冒請假,所以刑警隊眾人沒太在意。現在許詡看姚檬臉色還有點蒼白,自然而然關切的問:“你感冒好了嗎?”
姚檬實在不想跟她說話,盯著旁邊的水麵,笑了笑,答:“沒事。”
許詡一怔。姚檬的笑容很淺,幾乎是一閃而過,但她清晰捕捉到,那笑容裏蘊藏了太多情緒。有點悲傷,有點自嘲,還有譏諷和厭惡。
兩人都沒說話。姚檬看都沒看她一眼,轉身走了。
在原地站了會兒,手機響了,是季白的短信:“回吧。”
許詡回:“好。”
車子在清幽的夜色裏奔馳,季白心情很好,時不時瞥一眼身旁的女人,嘴角笑意淺淺。
過了一會兒,許詡問:“你拒絕過姚檬了?”
季白手搭方向盤上,淡淡的答:“嗯。”
許詡就沒再問了。
到了許詡家樓下,周圍幽靜無人。許詡微笑轉頭看著季白,坦然的等待離別的吻。
季白失笑,一隻胳膊搭在她的座椅靠背上,另一隻手捏起她的臉,探身吻下去。
這個吻一如既往的安靜而香甜。隻是季白一側眸,就看到她纖細白裸的肩膀,還有後背隱約柔美潔白的線條。被這活色生香的一幕撩撥了一整晚的心,頓時愈發湧動難耐。
他的吻慢慢沿著她的臉頰,滑向脖子,低喃:“許詡,坐到我身上來。”
許詡脖子往後一縮,躲開他滾燙的唇舌。
如果說在其他方麵,許詡還可以稱為“大智若愚”,在男女關係方麵,她就真的是單純得不能再單純。
每每與季白擁吻,她也會心跳加速臉熱,隻是態度比較坦然鎮定而已。而且這些天的親密程度,對季白來說可能完全無法滿足,對她來說已經很滿足很愉悅。
而季白現在提出的要求,明顯帶了點情~欲色彩,意味著將會有更加親昵的肢體接觸,跟親吻已經不是一個程度。這理所當然會讓她緊張,也讓她猶豫。
季白將她窘迫尷尬的表情盡收眼底,依舊把她圈在身體和座椅中間,黑眸有些玩味的盯著她,也不作聲。過了一會兒,她滿臉通紅,眼中卻露出毅然神色:“來。”
狹窄的車廂,許詡坐在他大腿上,雙手摟著他的脖子,仰著臉接受親吻。季白感覺她柔軟的軀體貼著自己,隻覺意搖神馳心情迷醉。這令他的吻愈發用力熾烈,原本環在她腰間的大手,也忍不住沿著那柔滑的曲線,朝她胸~口移去。
剛輕觸到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團子上,就感覺到許詡身子一僵,伸手就拍掉了他的手:“不要得寸進尺。”
季白無聲失笑,手微微用力,將她摁在懷裏,沿著她的唇,往脖子肩膀一路吻下去。許詡滿臉通紅,閉上了眼,睫毛微微顫抖。季白親了一會兒,又悄無聲息把手覆到她的胸~口上。
開門下車的時候,許詡長裙淩亂,臉色緋紅。季白的臉也有點微紅,一臉淡笑摟著她,往樓門口走。
剛走幾步,季白抬眸看著停在十來米遠處的一輛黑色寶馬。
許詡也看到了,沉吟不語。
季白低聲問:“要不要我陪你?”
許詡答:“不用,你先走吧。”
季白點點頭,鬆開她回到車上,但是也沒發動車,伸手到口袋裏摸煙,卻摸出盒許詡塞的口香糖,微微失笑,含了一片,靜靜看著車外的許詡。
寶馬後車門打開,葉梓驍走了下來。
再次見到葉梓驍,許詡隻微微一笑,等他開口。
葉梓驍低頭看著她。
看著這樣的許詡,她極為女性化的打扮,她雖然平靜但明顯神采奕奕的雙眸,葉梓驍有點為她高興,也有點難過。但這些感覺都隻是極淡的,話出口時,都變得溫和平靜。
“最近好嗎?”
許詡點頭:“你呢?”
葉梓驍答:“我也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又靜了片刻,葉梓驍微笑說:“最近中緬是否會有跨境聯合打擊犯罪的行動?”
許詡沉默不語。最近她也聽說,公安部有計劃聯絡緬甸,跨境追捕“嚕哥”犯罪集團的相關人員。但這個自然不能對葉梓驍說。
葉梓驍繼續說:“我最近跟東南亞的一個朋友有合作。他是一位愛國商人,有些黑道背景,在緬甸也有些朋友。他聽到跟你們的案子有關的線索,自己不方便出麵,所以托我向警方帶一句話。”
 
小劇場——真心話大冒險
趙寒的訂婚禮上,許詡被曼曼拉著玩真心話大冒險。
許詡沒玩過這個遊戲,聽說可以選擇真心話,頓覺放鬆——說真話是最簡單的事。
玩的方式是抽牌,誰抽的牌麵最小,就受懲罰。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競技方法,許詡占不到半點優勢,很快就輸了一回。
一個男孩問:“初吻什麽時候?”
十天前……身為在場年齡最大的女性,許詡不想說,默默端起酒,認罰。
過了一會兒又輸了,一個麵色和善的姑娘提問。許詡以為能輕易過關,誰知問題相當生猛:“做~愛喜歡什麽姿勢?”
咳咳咳,雖然沒經驗,不代表許詡沒偏好,她喜歡正麵交流式,靈肉交流、坦誠相見。
她沒有回答,再次端酒認罰
第三次:“最喜歡男人身上哪個部位?”
許詡瞥一眼不遠處坐著的季白,發現答案是“腰”……她又喝了一杯,原來說真話有一天,對她來說,也會變成困難的事情。
又玩了幾輪,身旁忽然多了溫熱的氣息,季白坐過來,淡笑問大家:“在玩什麽?”
曼曼控訴:“許詡一點都不好玩,什麽問題都不回答!”然後巴拉巴拉把她沒回答的問題,都一股腦說了出來。
季白笑笑,看一眼許詡,起身走了。
後來有了親密關係,季白問過許詡幾次,關於姿勢和部位……許詡不理他。
幾年後,兩人結婚了。蜜月期在國外某個海島度過的。長夜漫漫,海風習習。季白抱著許詡坐在沙灘椅上,突然想起當年事,低聲說:“新婚燕爾,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好不好?”
許詡淡笑:“你還念念不忘?”
季白答:“當然,不過如果你選擇大冒險,我也很歡迎。”——
小劇場-陳北堯1
掛掉與葉梓驍的電話,陳北堯一抬頭,就見慕善坐在沙發裏,抬頭望著自己。
他在她身旁坐下,將她抱進懷裏,沿著長發輕輕的吻:“想問我什麽?”
慕善說:“為什麽這次要插手霖市警方的事?”
陳北堯淡道:“中緬聯合打擊犯罪,季白是全國著名警探,又參與過這個案子,性格還比較固執,肯定也會去。”
“然後?”
“所以我讓葉梓驍給霖市警方帶話,也就是給季白帶話。緬甸境內情況很複雜,也許會有無法預知的風險。我給季白提供線索,他活命的機會才會更大。”
慕善心頭一驚:“你為什麽要幫季白?他是什麽人?”
陳北堯淡笑:“葉微儂夫婦對我們有恩。”頓了頓說:“荀彧的父親是季家的老部下,他現在的仕途發展還要看季家的支持力度。我是荀彧的朋友,我幫季白,消息傳到北京,等於是幫了荀彧。”

☆、39
“如果入緬,留心黃金蟒。”這是葉梓驍帶給許詡的話。
黃金蟒,緬甸巨蟒的一種,體型大、花紋豔麗、凶猛、劇毒。
許詡認為,從句式和用詞判斷,這句話雖然提到了“黃金蟒”這個對象,但僅僅是一句有備無患的提示,沒有更明確的導向性,所以基本可信。
黃金蟒,當然也可能是某個人或者某種勢力的代號。隻是中緬間信息閉塞,許詡搜索了警方資料庫,一無所獲。
季白將這條信息匯報給了上級,很快中緬邊境警務辦公室傳回消息,他們也不清楚。
周一下午,風和日麗、陽光溫煦。許詡坐在位置上看資料。
忽然來了電話,局長召見。
局長的神色凝重而嚴肅,將一份文件遞給許詡麵前。許詡一看,是公安部“關於成立專案組跨境打擊中緬犯罪集團”的批示。
“嚕哥,原名趙曉魯,東北哈爾濱人。”局長沉肅說,“根據最新線索,她不僅控製了國內多個人口販賣團夥,還多次將緬甸婦女販賣到廣東沿海,組織賣~淫活動。此外,她的犯罪集團,還跟邊境運毒、槍支入境有關。這個毒瘤,我們必須堅決拿下。”
許詡已經猜到局長召見的用意,有點意外:“我去?”
局長點頭:“本來輪不到你。但上次是你跟姚檬負責照顧受害人,隻有你們跟嚕哥近距離正麵接觸過。公安部點名讓你們中間去一個。”他微蹙眉頭:“姚檬一直請病假,我也找她談過,她表示身體條件無法支持越境工作。另外,上一次她也出了紕漏。想來想去,隻有你了。不過你去也有好處:嚕哥是女性,有女警跟著辦案會比較方麵;而且抓捕她時,很可能還會解救出更多受害者,你是心理專家,能夠更好的安撫受害人。”
許詡點頭表示理解。
看她一臉波瀾不驚的樣子,局長笑了:“怎麽樣?敢不敢出國抓犯人?”
許詡答:“敢。”
局長微笑:“好!不過你放心,我已經跟專案組負責人通過氣,你是見習警察,又是女孩子,不會安排一線工作給你。你就跟著過去,負責一些文檔和後方支援工作就可以了。不過,我們局就出你一個,你去了,就代表整個霖市警局,有信心圓滿完成任務嗎?”
許詡:“保證完成任務。”
許詡離開局長辦公室,剛走到刑警隊門口,就看到季白跟副局長走出來。兩人拿著份文件,麵色嚴肅的說著什麽。
擦身而過的時候,季白目不斜視,眸中卻快速閃過似有似無的笑意。
許詡看到他,心頭也泛起淡淡的愉悅。走進辦公室坐下,才想起來要去緬甸的事。
晚上再告訴他吧。
快下班的時候,刑警隊開周例會。
各人匯報手頭工作,季白坐在首位,麵色沉肅,時不時低聲發問,給出意見。
這時門外腳步聲響起,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陪著局長走進來。
大家全站起來迎接。局長笑著說:“都坐吧。我看還是要親自來宣布這個消息。”他目光讚賞的望著許詡:“局裏決定,派許詡參加赴緬打擊聯合犯罪行動。這是對刑警隊的信任,也是公安廳對我們局的信任。”
說話的時候,趙寒已經接過副局長手裏的文件,分發給大家。頁麵最下,赫然印著許詡的名字。
大夥兒先是有點意外,然後都笑了,朝許詡鼓掌,紛紛出言鼓勵。老吳和大胡微笑之際,則看了眼季白。
許詡立刻站起來,表示會盡力,不會辜負大家的期望。熱烈的氣氛間,她下意識也看了眼季白。
季白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沉黑的眼睛卻靜靜的盯著她,看不出在想什麽。
局長離開刑偵隊,剛回辦公室坐下,季白就來敲門了。
“局長,我怎麽沒在行動小組裏?”
局長微微沉吟。
這次行動是上頭批示,所以他並沒有征詢季白意見,而是直接向刑警隊和許詡本人下達命令。現在看到季白找上門,才想起兩人是戀愛關係。
局長一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做決策當然不會考慮這些無關緊要的因素。而不讓季白去,的確有別的原因。
“這件事你就不必考慮了。你的刑偵能力的確出色,專案組討論人選的時候,你也是備選。”局長話鋒一轉,“但當初你加入刑警隊的時候,我可是答應過你家裏,雖然風險無法避免,但不會把你往明確有危險的地方派,這一點當時你也同意。這次緬甸之行,雖然有緬方協助,不會有危險。但畢竟是戰亂之地,我想你家裏不會同意你去。”
季白沒說話。
他來找局長,倒不光是為了許詡。就像局長說的,他本身刑偵追緝能力就是全國拔尖的,更適合參加這次行動。而且嚕哥是從他負責的行動裏逃脫的,跟其他硬氣的刑警一樣,季白很想親手將她抓捕歸案。
但局長的態度明顯很堅決。而且這事估計也已經傳回北京了,很難回旋。
這天晚上,季白把許詡送到家樓下。許詡微笑:“再見。”
剛要轉身,季白把她的手一拉,抬頭看一眼樓上,淡笑:“我還沒去過你家,參觀參觀。”
季白當然不是為了參觀。雖然女朋友的家的確收拾得幹淨又舒適,稍微轉了圈,就拉她在沙發坐下。
然後就抱起來放在大腿上開始親。
緬甸的事,季白沒有太介懷。刑警時常為案子出差,而且許詡這次過去是做後勤文職,危險性不高。兩人都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人,性格也都豁達幹脆,不會有什麽纏綿扭捏依依惜別的舉動。
隻是季白親著親著,看著懷中人兒緋紅的臉,聞著她身上軟軟的香,越來越不忍放手。過了一會兒,低聲在她耳邊問:“要不要我也一起去緬甸?”
許詡坦率的答:“無所謂。”
雖然這個回答很符合她的性格,也符合實際情況——他真要是去了,隻怕根本無暇照顧她。但是她全無留戀的態度,還是叫他心裏有點失落。大手一收,將她更用力的按在懷裏,唇舌吻得更深入,大手也撩開她的襯衣,慢慢探進去。許詡伸手拍他,他隨她反抗,大手堅定不動的握住兩團柔軟……慢慢的,她的呼吸也有點急促了,小小的身體在他懷裏微微顫抖著……季白沿著她嬌嫩的脖子,一寸寸的含……
“喀嚓”一聲輕響,從門口傳來。
刑警的聽覺是極為敏銳的,季白迅速從許詡胸口抬起頭,兩人對視一眼。
“我哥!”許詡一把推開季白坐起來,手忙腳亂的整理好衣服。季白可不慌,意猶未盡的將一隻胳膊搭在她肩上,這才跟她一起看向門口。
許雋一進門,就看到妹妹跟男人正襟危坐在沙發上。高大的男人一臉坦然,笑容淺淡。妹妹神色也是淡然自若的,隻是……臉紅成那樣、衣服亂成那樣!難道她忘了自己皮膚有多敏感?脖子上一堆吻痕。
季白和許雋早就見過,起身打了招呼,三人在沙發相對落座。
許雋客套:“季隊長,我妹妹多虧你照顧了。”
季白看一眼許詡,語氣柔和:“哪裏的話。於公於私,都是應該的。”
許雋笑笑。也不再問季白什麽,看一眼牆上的鍾,再看一眼許詡:“你們還有事情要談嗎?”
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許雋是心思彎彎繞的人,季白跟許詡才好了幾天?哪能這麽快讓這個男人以為可以登堂入室見家長了?今天是恰好撞上,他身為長兄,當然要端著,給未來妹夫點壓力。
許詡一看十點了是挺晚,說:“三哥,時間不早了,我送你下去。”
季白點點頭,起身拿起外套,卻沒移步,而是目光溫和的看著許雋,開口:“這麽說可能有點唐突,不過你是許詡最尊敬的哥哥,我想表個態讓你放心——我非常重視跟許詡的感情,將來也有結婚的打算。我知道她的個性很單純,以後我會盡心盡力照顧她。行,時間不早了,我告辭了。”
季白走後,許雋看一眼許詡:“三哥?那我是幾哥?”
許詡因為季白的一番話,心頭淡淡的愉悅著,隻笑而不答。
等許雋洗了澡出來,恰好看到許詡站在沙發前,正從他褲兜裏掏出鑰匙串。
“幹什麽?”許雋蹙眉。
許詡把自己家鑰匙摘下來,塞進口袋。
許雋就有點氣了:“女生外向!”
許詡很淡定的答:“要是你下次來的時候,我們在做~愛怎麽辦?你尷尬不尷尬?”
許雋氣結。
又過了一會兒,許詡親手下了碗麵給他宵夜,還加了兩個柴雞蛋。許雋吃得幹幹淨淨,心裏才舒服了。看著妹妹嘴角帶著微笑,窩在沙發裏發短信,心頭一軟,走過去揉揉她的頭發。
養了多少年的寶貝妹妹,從來舍不得讓人碰的心頭肉,現在也快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女人了。
哥哥希望你永遠幸福,最好永遠不會為男人傷心,不會有錯失,不會被辜負。
第二天。
許詡明天就要出發,今天不用去局裏。上午去了趟省廳參加工作會議,下午在家收拾行李。
傍晚的時候,季白過來了,許詡要收拾行李,讓他自己在客廳看電視。
天色漸漸暗下來,新聞聯播的聲音朗朗入耳,窗外是靜謐的萬家燈火。季白坐了一會兒,側眸望去,房間中的許詡正坐在床上往箱子裏疊衣服。脖子上掛著長長的白色耳塞線,神色很淡定,嘴裏還低低的哼著不成調子的歌。
明天中午就走了,小家夥還真是毫無留戀啊。
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許詡忽然轉頭,定定看了他一眼,起身走過來。
季白身姿舒展坐在沙發上,將她的手一拉,她就站到了他雙腿間,卻不肯坐下,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對準了他。攝像頭連續白光閃過,她瞥他一眼,淡淡的說:“拍幾張,到那邊可以看。”
季白心中原本那點點無奈和抑鬱,立刻煙消雲散。她拍好照片,就乖巧坐到他大腿上,低頭看照片。
因為是在家裏,她穿了件寬鬆簡單的T恤。素白的顏色,整個人看起來特別單薄。她的手臂非常纖細白嫩,握在他麥色的手掌裏,顯得柔軟又脆弱。季白低頭在她手臂上輕輕一吻,抬起沉黑的眸看著她:“要不要去我家過夜?”
許詡整個人仿佛定住了,緩緩側頭看著他:“你覺得可能嗎?”說完就從他身上跳下來,有點板起臉了,但臉色又很紅。
季白長臂一伸,將她拉回來,低頭看著她的眼睛:“你想到哪裏去了?我的自控力沒那麽差。你明天就走了,陪三哥一個晚上,好不好?”
季白家離警局不遠,安靜又開闊的小區,大片的綠樹花園,隻有幾棟住宅樓。他住的是一套寬敞的兩居,裝修擺設處處透出獨居男人的風格特點:黑白灰色調,簡潔、冷硬、整潔,流理台幹淨得像新的,沒有半點煙火氣。
許詡把行李直接帶了過來,明天一早直接去省廳專案組報道。
不過來他家的決定顯然挺正確的。許詡看到了他收集的一些槍械模型,相當精致有質感,那也是她的心頭好;還有他加入警局這些年,零零散散拍的照片。大多數表彰照、會議照。二十出頭的季白,留的還是短短的平頭,白皙俊朗的一張臉,眼睛裏有藏不住的傲氣。不像現在,皮膚曬黑了不少,修長幹淨的大手上也了繭和疤痕,遇到天大的事,那墨黑深邃的眼睛裏,卻隻有冷冽的沉靜。
後來,兩人就一塊窩在沙發上看電影,這夜晚倒也愜意而令人心動。夜色越來越深,許詡打了個哈欠,季白淡淡看她一眼,鬆開她的肩膀起身:“困了就去睡,櫃子裏有幹淨床單被褥。我洗澡了。”
許詡目送他進入浴室,很快傳來淅瀝的水聲。她在轉頭看著兩間房:一間書房,一間臥室,隻有一張大床。
許詡將床上的被子和枕頭扔到客廳沙發上,還給他擺放整齊。然後從櫃子裏拿出新的床單和被子,躺上了床。
臥室有大麵落地窗,暗灰色窗簾,夜色星光透過玻璃灑進來,黑蒙蒙一片,透著種空曠的安靜。許詡把頭埋在枕頭裏,他的床非常幹淨,沒有一點味道。
喜歡。
浴室門響了一聲,許詡跳下床站著。腳步聲漸近,季白出現在門口。
臥室光線柔和,他往那裏一站,仿佛就擋住了大半光線。他穿著件灰白T恤,黑色家居短褲。肩背的肌肉線條隱隱顯現出來,顯得高大、修長又緊繃。平角褲到膝蓋上方一截,露出顏色較深的結實長腿。而頭發還沒幹,濕漉漉的貼著額頭,棱角分明的臉龐上,黑眸裏仿佛還有水汽,定定的看著她。
許詡的臉忽然就有點發燙,也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然後就看到他一臉淡然的走回客廳,把他的枕頭拿進來,跟她的扔在一起,然後抬眸看著她:“睡吧。”
許詡:“你……不睡沙發?”
季白坐到床上,含笑看著她:“我什麽都不做。來,睡覺。”
許詡還是相信季白的保證的,有點惴惴的上了床,剛在他身邊躺下,他長臂一撈,將她整個抱進懷裏,低頭開始親。
到底是在床上,許詡全身緊繃。過了一會兒,季白的唇移開,但還是將她抱在懷裏,英俊的臉近在咫尺,眼眸黑如星辰:“晚安。”
許詡穿的也是舒服的家居T恤和長褲。隻是他穿得太少了,男人微燙的緊實的皮膚,貼著她的全身,很不自在。於是她開口:“這麽睡不舒服,放手。”
季白妥協的將原本枕在她腦袋下的胳膊抽出來,但另一隻手還摟著她的腰,淡淡的道:“你就當提前適應。”
夜色很安靜,隻有沙沙的風吹動小區裏樹木的聲音。兩人都閉上了眼睛,靜靜擁著沒說話。許詡的心理素質到底強大,很快平靜下來,而且他的懷抱其實還挺舒服的。困意慢慢襲上心頭……忽然唇上一熱,季白又低頭親下來。
廝磨了大半夜,最後季白還是忍了下來,從背後摟著她的腰,一起睡著了。
季白這些年都醒的早,天蒙蒙亮的時候就睜眼,這一看,無聲失笑——許詡整個人像隻小樹懶,掛在他身上。雙手摟著他的腰,雙腿纏著他的腿,臉埋在他胸口,睡得很安靜。
是把他當成抱枕了?可季白不能再繼續讓她抱下去了,他的自控力已經被挑釁了一晚,正是最薄弱的時分。輕輕將她的手腳都放下來,起身去衝了個涼水澡。
再回臥室,她還在睡。季白坐到床邊,執起她柔軟的小手,親了親,抬眸望著窗外的晨色。
過了一會兒,他走到陽台,拉上隔門,給北京打電話:“薛部長,是我,小季,很抱歉這麽早打擾你……對,這事兒我們局長不肯,我是自願要求加入……是有點急,真是抱歉了……這事我爺爺肯定同意,我媽他們擔心過度了……”
霖市毗鄰西南邊境,每周都有數趟直飛緬甸仰光的航線。來自全國各地的專案組,在這裏集合,搭乘專機,飛赴緬甸。
午後陽光灼烈,寬敞的候機廳光影斑駁。許詡坐在一排空蕩蕩的椅子裏,低頭看案件資料。其他專案組成員年紀都比她大,也都是全國警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彼此都認識。見她一個木訥安靜的小姑娘,打過招呼後,也不多話,大老爺們兒們站在一邊抽煙聊天去了。
過了一會,專案組組長——一位公安部副廳級幹部,召集大家碰頭。
飛機已經駛進停機坪,登機通道已經打開,空航小姐微笑站在入口等待著。
組長嚴肅的說:“各位,我們馬上就要踏上飛機,離開國土,前往異國抓捕通緝犯。在此,我代表專案組,提出要求,也做出表態:一定竭盡全力、排除萬難,誓將通緝犯抓捕歸案。”
大夥兒都積極鼓掌。組長微微一笑,說:“還有個好消息,我剛接到上級通知,專案組臨時加入了一個生力軍,他是主動要求加入的,有了他,我們可以說是如虎添翼……”
聽到這裏,許詡心頭隱隱一動。
組長接著說:“他就是霖市警局刑警隊隊長,季白!相信大家都認識。他應該馬上就到了。”大家全露出喜悅神色,許詡的目光立刻飄到前方候機廳入口處。不多時,果然出現了一個熟悉而高大的人影,手裏還拎著個旅行箱,不緊不慢的朝這邊走過來。
季白一走過來,幾個相熟的刑警隊長,都大笑著跟他打招呼。季白一一跟大夥兒握手擁抱,又去跟組長打了招呼。有人遞煙給他,他笑著擺手說戒了,然後目光就似有似無的朝許詡飄過來。
許詡一直站在人群最外圍,看著他沉靜英俊的側臉,溫煦含笑的眼睛,也忍不住笑了。
虧了。
要早知道他會一起去,昨天她才不陪他睡呢。

☆、40
陽光悶熱炙烤著大地,一望無際的曠野上,樹林和青草輕輕隨風搖動。天地間仿佛隻有兩種顏色,頭頂上水洗一樣的藍,和腳下鬱鬱蔥蔥的綠。
一列火車,從遠山背後奔馳而來,沉悶的轟鳴聲,打破原野的沉寂。
這是專案組入緬的第二天。
昨天抵達緬甸首府仰光後,中緬雙方官員進行了會晤。
中方的目的並非抓捕嚕哥一人,而是端掉以她為首的整個跨境犯罪集團。所以今天專案組乘專列,前往嚕哥犯罪集團可能盤踞的克欽邦。
克欽邦相當於中國的一個省份,當地軍隊實行武裝獨立自治,因此緬方陪同人員除了兩名警方官員,還有克欽邦本地的一名高級軍官,他帶了兩個營的士兵,沿路護送專案組。
火車中午發出,預計次日淩晨抵達。
一路風平浪靜。
夜色慢慢降臨,隻有火車在田野間呼嘯而過的聲音。前方開始出現零星的燈火,已經抵達克欽邦周邊的鄉村。
專案組一共八男兩女,還有一名三十五六歲的公安部女官員,叫陳雅琳,主要負責與緬方的外勤聯絡。
兩位女士住一個軟臥包廂。天色一黑,陳雅琳就早早洗漱睡了。許詡看了一會兒書,也拿起毛巾牙刷出了包廂,往盥洗室走。
旁邊的包廂門沒關,裏頭燈光熾亮,男人們的聊天聲還很熱烈。許詡聞聲抬頭望去,恰好看到季白坐在下鋪,正對著門。聽到動靜,他抬眸瞥她一眼,繼續與其他人聊天。
盥洗室沒有人,許詡剛刷完牙,就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季白出現在鏡子裏,手裏也拿著洗漱用品,俊臉有淺淺的笑意。
自上飛機,兩人還沒機會獨處,也沒怎麽說過話。對視片刻,許詡繼續洗臉,一邊洗一邊說:“三哥今晚不用人陪了?”
她的語氣特別稀鬆平常,卻叫季白嘴角微微上揚,低沉醇厚的嗓音含了笑意:“許詡,我昨天什麽都沒幹。”
許詡微窘。
她可以跟哥哥張口閉口說做~愛,堵得他啞口無言;但季白隱晦的一句話,卻叫她感到不自在。
哥哥說得對啊,她真是有點女生外向。
“你為什麽又決定來了?”她轉移話題,局長宣布那天,他的確是沒有要來的意向。
季白不答,反手將盥洗室門一關,把洗漱用具一放,將她拉進懷裏,結結實實親了一口。
還用問?這趟差,他出不出都不影響大局。還不是為了陪她。
季白淺嚐即止,沒過多久,就放她回包廂了。
火車顛簸,許詡睡得不太安穩。迷迷糊糊忽然感覺車猛的停住了,車窗外有陣陣密集的腳步聲,依稀還有人在用緬語大喊什麽。
她和陳雅琳立刻警醒的坐起來,撩開窗簾一看——車停在一個小站台上,外頭光線極亮,是軍用探照燈。許多士兵扛著槍在站台周圍走動,看起來至少好幾十人。
專案組的人全都走出包廂,站在陰暗的過道裏,警惕的看著車外的動靜。許詡跟季白隔著幾個人,對視一眼,都沒出聲。
車外的士兵越聚越多,幾乎是三步一哨,將車圍住了。
又過了幾分鍾,緬甸方官員趕過來。
情況很快弄清楚了。原來克欽邦雖然由獨立軍司令統一管轄,但下麵各支軍隊魚龍混雜,經常火拚爭鬥。前方小鎮裏,有兩個旅起了衝突,很可能會開火。
陪同專案組的那位克欽軍官叫提薩,是一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皮膚黝黑,眉目俊朗。他通過翻譯,安撫眾人:“請大家放心,我們車上有代表總司令的旗幟,他們不敢冒犯。現在圍住車,隻是希望我們不要插手前麵的事。你們都回去睡吧。”說完還用生澀的中文補了句:“好的。”意思是情況還好。
但盡管他這麽說,另外兩名緬甸官員神色卻很緊張。這讓專案組眾人也不能放心。陳雅琳蹙眉用緬語說:“我跟你們到前麵看看。”一名老刑警說:“我陪你去。”
陳雅琳點點頭,轉頭對許詡說:“你留在車廂裏,反鎖好門。”說完,兩人就跟著緬甸官員和提薩,一塊往車廂前部走去。
許詡倒不會緊張,她來之前看過緬甸資料,克欽總司令是很有威信的;而且從來也沒有緬甸軍隊,敢動中國官方人員,誰想惹惱強大的鄰邦?而且緊張也沒用,無謂浪費精力。
她轉身進了包廂,鎖好門,躺回床上。隨身攜帶的警棍就放在手邊,以備萬一。
季白看著她走進去,跟其他人也回了包廂。
車一直靜靜的停靠在站台,窗外光線依舊熾亮。男人們一開始都觀察窗外,但始終看不出什麽動靜。過了一陣,有人提議,每個車廂派個人值夜,輪流睡覺。大家都同意——要真的有什麽事,保持體力才是最重要的。
這時有人想起來,說:“隔壁就許詡一個人。”
季白站起來:“我去吧。”
季白走到許詡車廂門口,側耳聽了聽,裏邊靜悄悄的。他微微失笑——睡著了吧?小家夥永遠是這麽鎮定,讓他這個男朋友好沒有用武之地。
其實許詡也沒睡熟,淺眠打著瞌睡,過一陣也會觀察車外情況。
不過季白不想打擾她,點了根煙,靠著她的車門,看著窗外漆黑的天空、搖晃的光影,守著不動了。
夜裏終於有稀疏或是密集的槍聲傳來,紅光隱隱照亮了天空。季白聽身後車廂依然安安靜靜,心情仿佛也隨之變得平靜。他順手給車廂外站台上的、一臉稚嫩的年輕士兵遞了包煙。士兵露齒而笑,向他打手勢,半天弄明白了,士兵說天亮就會撤退,讓他放心。
第二天許詡醒的時候天剛亮,火車已經在通暢的鐵路上筆直飛馳,兩側稀疏出現農舍和牽著牛的村民。陳雅琳已經回來了,在對麵鋪睡得正香。看來危機已經完全解除了。
許詡下床去洗漱。經過季白車廂的時候,下意識抬頭望去,季白跟個同僚正坐在床邊吃方便麵,看到她,淡淡一笑。
火車很快就抵達目的地——木巴鎮。
嚕哥人並不沒在木巴鎮出沒過,專案組首先來這裏,原因有點複雜。
因為是在異國,中方警員沒有執法權,隻能以“觀察員”身份,隨緬方開展行動,亦不能佩槍。但緬方的態度其實有點微妙,他們表示,罪犯大多是中國人,而他們並不掌握這些人的犯罪事實。所以他們願意配合抓捕,但前提是有這些人的犯罪證據。
所以現階段,專案組最重要的任務,是收集犯罪證據,提交緬方,由緬方實施抓捕行動。
而嚕哥集團在國內惡名累累的罪行就是人口販賣,按照廣東警廳提供的證據,他們拐賣的緬女,有相當數量來自木巴鎮這一帶。所以專案組希望走訪受害者家庭,獲得直接證據。這樣也能給緬方更大的動力——因為受害者都是緬人。
從車站前往鎮上,還有兩個小時車程。提薩調了輛軍用大卡過來,載眾人過去。士兵們則跑步前進。山路泥濘而顛簸,大家坐在暗暗的車後廂,都沒說話,也有人閉目小寐。
季白坐在許詡身旁,伸手揉了揉疲憊的眉心。許詡小聲問:“昨天沒睡好?”
季白瞥她一眼,不答反問:“你呢?”
“我還可以。”
“那就行。”他沒頭沒腦說了句,頭靠著車壁,閉上眼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頭一歪,靠在許詡肩膀上。許詡抬頭看沒人注意到這邊,調整了一下坐姿,坐得更直了,讓他能更舒服的靠著自己。
季白低著頭,嘴角微不可見的揚起:老婆,昨天我可是又陪了你一晚上。
木巴鎮毗鄰江邊,河岸邊停著幾台正在車水淘金的大船,許多簡易工棚沿江而立。村舍都聚集在河堤之後,錯落而密集。燥熱的空氣裏,有淡淡的水腥味,也有甘蔗的甜味。
按照專案組掌握的資料,這個村落至少有二十多名年輕女性,被販賣到中國境內。因為這一批被解救的緬女,還在跟緬方辦理交接。專案組眾人拿著紙麵資料,走訪了其中幾戶家庭。
很快有了發現。
雖然有幾家支支吾吾推說,女兒隻是外出打工,什麽都不知道,拒絕再交談;但也有四戶家庭看到女兒在中國的照片,痛哭流涕。經指認,都是本鎮相同的兩名青年,為女兒介紹工作,然後就一去不複返。
人證物證俱在,老天仿佛也幫著專案組。很快,提薩根據村民提供的線索,帶著一個排的士兵,突襲了江邊一家餐館,成功抓獲了這兩名人販。一起被捕的,還有兩名中國人。經一名村民指認,這兩人也曾出現在村子裏,有一次還是他們直接帶緬女去中國的。
提薩的人可不像中國警方文明執法,揪著四個人就跪在餐廳前,一頓暴打,才押回來給專案組點收。這個收獲讓專案組眾人興奮異常。專案組長是一位副廳級幹部,叫孫普,高興的對大家說:第一天就是開門紅,務必保持這個勢頭,狠狠打擊嚕哥集團。
因為已經是傍晚,專案組決定在木巴鎮停留一個晚上,明天一早繼續走訪周邊村落。同時連夜審訊人犯,爭取獲得嚕哥犯罪集團的更多線索。
夜色漸深,遙遙村落一片寂靜,隻有提薩的士兵坐在村舍前的空地上,大聲喝酒喧嘩的聲音。
狹窄簡陋的農屋裏,暗暗的燈光照得人犯的臉異常緊繃。季白和其他幾名資深刑警,對他們進行分開拷問。但這幾人異常頑固,隻字不提。
不過專案組眾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耐心好得很,陪他們繼續耗!
淩晨三點,屋外的士兵們倒了一片,直接在草叢土地上呼呼大睡。時不時有人伸手拍打臉上的蚊子,用緬語低聲咒罵。
季白和陳雅琳審問的是一名中國青年。他雖然一直沒有吐露什麽,但精力似乎已經有些不支,肥碩的臉微微抖動著,額頭也滲出了層層的汗。季白和陳雅琳對望一樣,都明白差不多了。
眼看他就快被攻克,突然間屋外傳來一陣淩亂響亮的腳步聲。季白二人心頭一凜,都抬頭望去。
“嘭”一聲門被推開,是提薩手下一名排長,一臉氣憤的說了一長串緬語。
季白盯著他,陳雅琳神色大變:“季白,他說今天提供線索的幾個村民全被人毒打了,現在全跪在外麵,要找我們翻供。”
天色黑得像迷霧,風吹得村落周圍的樹林嘩嘩作響。季白等人趕到屋外時,許多士兵都已經驚醒了,將跪在空地正中的十來名村民團團圍住。
白天還是衣著老舊但是幹淨的村民們,如今全都鼻青臉腫衣衫破爛,有的還一頭鮮血,胡亂用布包著;有的眼眶都被打出血了,看起來猙獰無比。
眾人用緬語驚懼的哭喊著,空地上隻有他們的聲音,所有中方人員、緬甸士兵,都靜悄悄的。
陳雅琳和緬方官員安撫了很久,才從他們口裏弄清楚兩件事:
一、今天晚上,有五六名歹徒來到他們家裏,施暴之後威脅,如果繼續作證,等專案組和士兵一走,就會殺死他們。就算他們的女兒被救回來,還會被賣到東南亞*,比現在更慘。
二、那夥人讓他們轉告專案組: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緬甸治安不太好,繼續追查下去,專案組難免會有什麽人身意外。
組長孫普聽完,直接爆了粗口:“去你~媽的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其他刑警也都火了:“狗~日的好囂張!”“這幫孫子!”
提薩派去追人的士兵很快回來了,說趕到村口的時候,他們的車已經走遠了,不見蹤跡。
季白沉吟一會兒,對孫普說:“孫廳,我建議留下兩人,安撫證人、同時向證人獲得這一夥罪犯的畫像;再押送犯人先到仰光,繼續審問;我們其他人立刻沿公路,進行追蹤抓捕。並請提薩少校留下一隊人,暫時保護幾名證人。”
孫普思索片刻,點頭:“按你說的辦,事不宜遲,馬上上車。”目光掃視一周,剛要分派人手,就聽季白淡淡說了句:“許詡跟著我。”許詡答:“是,師父。”
事態緊急,提薩的大部分人都留在後方,其他緬甸官員,也一同押送犯人回仰光;提薩親自帶了十來個人,跟著專案組。
本來提薩還對專案組的追蹤存有疑慮——因為犯人已經離開有幾個小時了。但當他看到季白等人根據車輪痕跡、腳印和地圖進行精準定位後,不由得對中方刑偵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
卡車在山路上奔馳了半個晚上,天亮的時候,提薩找來幾輛小車。
季白一直沒休息,親自開一輛車,許詡和兩名士兵坐在後排。過了幾個小時,他跟一個中年士兵換手,坐到許詡身邊。
季白握著她的手,問:“你怎麽看?”
許詡微微一笑:“是機會。”
季白也笑了。
許詡說:“這一夥人態度非常狂妄、言辭還有點不切實際,很可能是嚕哥的犯罪勢力在國內被打擊後,新吸收的年輕成員,所以行事才會這麽衝動大膽。嚕哥行事一向謹慎,我們對她在緬甸的犯罪團夥成員一無所知。這幫人捅出這麽個簍子,反而給了我們順藤摸瓜的機會。”
季白淡笑:“孫廳說得對,今天是真正的開門紅。”
又過了一陣,許詡輕聲問:“你昨晚是不是在我包廂外頭守了一整晚?其實沒必要。”
身旁沒動靜,轉頭一看,季白已經累得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41
專案組追蹤了兩天。
第三天中午,抵達邁紮城。按照已有線索,這裏也是嚕哥集團經常出沒的地方。因此專案組更加確定這夥人的身份。
邁紮城是緬北最繁華的的城市之一,但看起來跟中國某個城鄉結合部沒什麽差別。新修築的大片樓房,與樹林、農田毗鄰,公路上有寶馬奔馳,也有農用拖拉機。
城鎮正中,幾條街都是擁擠林立的賭場、夜總會,大白天還閃著霓虹,音樂聲很大很嘈雜,街上行人形形□。那夥人開著一輛麵包車,在賭場背後一座不起眼的小樓落腳。
專案組並沒有馬上實施抓捕,而是像許詡說的,預備放長線釣大魚。組長孫廳安排了兩名刑警,留在賭場附近盯梢,其他人先找地方住下。
當地黑幫勢力魚龍混雜,為免打草驚蛇,孫廳讓提薩找了家位置偏僻的旅店,其實就是家農家旅館,三層木製小樓,樸素又安靜,門口是大片的稻田,但是離公路很近。
孫廳召集大家開了個短會,討論安排了接下來的工作計劃和分工,然後幹脆的大手一揮:“累了幾天,全都去睡覺,明天一早各就各位。”
季白回房間後洗了個澡,倒頭就睡。再醒來時,已經是夕陽斜沉。給許詡發短信:“吃飯沒?”
回得很快:“剛到餐廳。”
季白微笑,回:“等我,馬上下來。”
餐廳在一層,露天還擺了幾張桌子。季白剛下樓,就看到許詡背對自己,坐在不遠處的一張白色塑料桌子前。他嘴角微微揚起,剛想走過去,旁邊一桌的陳雅琳和另一名刑警招呼他:“季白,坐這兒。”不由分說拉他坐下。
許詡聽話的專門挑了個沒人的桌子等他,聽到動靜,回頭瞥一眼,繼續低頭吃飯。
提薩包下了整間旅館,十來名士兵也正捧著盤子坐在、蹲在樓外廊道裏吃飯,還有幾個人弄了個爐子,自己烤東西吃。
許詡剛吃了幾口,忽然感覺對麵站了個人,抬頭一看,是名皮膚黝黑的年輕士兵,在她盤子裏放下一條肉肥焦黃的烤魚。
許詡:“呃……不用,謝謝。”
但是士兵聽不懂,朝她咧嘴一笑,走了。走出幾步,還朝廊下士兵們一揮手,做了個勝利的手勢,士兵們全起哄,看著許詡笑。
普通女孩子遇到這種情況,可能會尷尬嬌羞,但許詡一般不會有這樣的情緒起伏。她抬眸直視著他們,靜默片刻,放下筷子,雙手合十朝他們禮貌的點頭微笑,表示感謝。
士兵們笑容更燦爛了。許詡繼續低頭吃飯,嚐了一點魚,味道還行。
過了一會兒,又有士兵走過來,手裏一大塊甜瓜,這是士兵們到旁邊田裏摘的。這下許詡有點過意不去了,起身婉拒推開,士兵強硬的將她手一攔,把水果放下,然後一臉笑容,立了功似的邁著闊步走回士兵堆裏。
季白一邊吃飯,一邊抬眸看著士兵們頻繁往許詡桌前湊。旁邊的一位雲南的老刑警,笑著說:“東南亞這邊的男孩,都喜歡皮膚白的女孩子。許詡在這邊會很受歡迎啊。”
陳雅琳笑著說:“中午一個士兵還跟我說:‘長官,你們中國警察抓犯人很厲害,但是怎麽讓小女孩也跟著破案?看起來比我妹妹還小。’”
她這麽一說,旁邊的刑警都笑了。
陳雅琳又說:“我還聽到他們私下裏說什麽‘兔子’,八成是給許詡起的外號。”她的語氣微微有些喟歎:“這些士兵,也都是半大不小的農村孩子,過早卷入戰亂,沒有正常的成長環境,其實本性大多淳樸善良,沒有惡意。”
老刑警哈哈大笑,季白仔細一聽,士兵們的緬語和笑聲裏,還真夾雜著零碎的中文“兔子”、“小兔子”什麽的。
這時,集合號吹響,士兵們全起身去提薩那裏集合了。走廊外頓時空空蕩蕩。許詡還坐在原地,埋頭在吃。
過了一會兒,季白收到她的短信:“吃不完,有地方倒掉嗎?”
季白回:“去屋子後頭等我。”
屋後也是一條寬敞的走廊,全用黃褐色木頭鋪就,踩在上麵吱呀作響。屋外正對的是一片小山,樹林茂密,晚霞絢爛。許詡坐了一會兒,就見季白的身影從拐角出現。
吃飯用的是個大鐵盤子,士兵們都是很豪放的把食物直接塞進她盤子裏,魚肉、牛肉、地瓜、蔬菜、水果……她幾乎沒怎麽動,但自己盤子裏的東西,也不好分給其他人。
她不喜歡浪費,當地人和士兵更是非常愛惜糧食,倒掉被人看到很不好。可旅館沒有冰箱,又不能放。
季白挨著她坐下,看她輕蹙眉頭,微微失笑,伸手接過:“我吃。倒掉不好。”
許詡一怔,側眸看著他:“你……吃得下?”
季白掃一眼盤子裏的分量:“還可以。”剛才收到她的短信,他就果斷沒添飯了。
許詡知道,刑警辦案有時候條件會艱苦,但大多數時候,季白是個對衣食住行很講究的人,甚至跟她一樣挑剔。雖然盤子裏的東西應該挺幹淨,但她沒想到,他會願意吃,還是自然而然的接過就吃。
夕陽慢慢下墜,樹林間的日光一點點變淡。旅館周圍安安靜靜,偶爾傳來士兵的嬉笑聲。
許詡看著身旁的季白。他吃得很安靜,但是速度很快,大口大口扒拉。食量也真的比她大很多很多,盤子裏的食物正勻速減少,那麽多東西,都能塞進他的鐵胃裏。陽光照在兩人坐的位置,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塗上一層淡黃的光澤,越發顯得眼睛黑黝黝的,下巴還隨著咀嚼的動作,一鼓一鼓,透出一股平時沒有的、老實憨直的勁頭。
許詡默默的想:好有男人味,真的好有男人味。
很快季白就吃完了,把空盤子遞給她。許詡拿起來走了幾步,又停步拐回去,低頭湊過去,在他溫熱的臉頰輕輕一吻。
季白失笑,一把將她拉進懷裏,說:“我房間有條緬甸官員給的煙,一會兒取了,分給士兵。”
“你覺得有必要?”
季白看著她白皙小巧的側臉答:“有必要。”
禮尚往來,真誠相待。這樣,平時他們也會多照應……季白家的小兔子。
接下來的幾天,季白等人幾乎全天候在外跟蹤、監視、蹲守,許詡作為後勤,一直留在旅店裏。大夥兒的付出非常有價值,已經初步確定了嚕哥集團的五個主要據點。
在邁紮城這種不發達國家的邊陲城市,政府放任不管,完全靠賭博、賣~淫、走私等非法活動,獲得經濟的畸形繁榮。而當地中國黑幫的犯罪手段也是五花八門,一句話——隻要賺錢,什麽都幹。專案組隻要收集到足夠證據,就能名正言順推動緬方展開行動,將他們一網打盡。
然而證據收集工作開始後,並不順利。
專案組首先秘密走訪了幾戶傳聞中曾經被黑幫勒索、打劫過的中國商家。令人懊惱的是,盡管提及黑幫,他們的神色都會變得驚惶不自然,但無論怎麽勸說,都不肯開口,更談不上作證。
調查取證工作陷入了困境,需要別的突破口。
這天中午,季白和另一名刑警喬裝成遊客,蹲守在一家中國人開的超市附近。
日頭非常熾烈,白晃晃的水泥馬路上熱氣蒸騰。季白兩人穿的短袖,裏麵卻藏了厚厚的防彈衣,熱得汗如雨下。兩個小時過去了,衣服就像在水裏泡過,*貼在身上。
終於,一輛麵包車突兀的從街角駛過來,在超市門口猛的刹車,車門嘩的拉開,七八個手持鐵棍的男人跳下車,凶神惡煞的衝了進去。很快,打砸聲、尖叫聲、哭喊聲傳來,從超市裏跑出一些人,有遊客也有當地居民。
季白拿起對講機,低聲說:“提薩,你的人進去。”
話音剛落,對麵巷子裏走出幾個背著槍的克欽士兵,小夥子們一臉閑散,晃進了超市。
過了一會兒,那些歹徒衝了出來,坐進車裏,絕塵而去。
季白兩人走進超市,裏頭一片狼藉,所有貨架被砸得稀爛,顧客已經全跑光了,幾個售貨員畏畏縮縮站在收銀台後,一名穿著真絲襯衣、三十餘歲的彪壯男人,鼻青臉腫的坐在地上,臉色非常難看——超市當天的營業收入全被搶走,此外照相機、手機、蟲草等高價值貨品也被搜刮一空。
受害的店主叫周成博,很快被季白等人,秘密帶到臨時安排的一家酒店房間裏。
窗外夜色幽深,周成博坐在椅子裏,傷口已經包紮好,臉色鐵青。他本身是個豪放強硬的性格,今天歹徒闖入後,為了阻止他們搶劫貴重物品,他還與其中一人發生了廝打。
季白沉吟片刻,開口:“周先生,按照這夥兒歹徒的往常做法,你不僅會損失金錢,本人也會被他們綁架,向你的家人索要贖金。你今天是幸運的逃過一劫。”
周成博臉色驟變。他其實聽說過類似傳聞,曾經有中國商人受盡虐待,支付巨額贖款後才被釋放。
但傳聞畢竟是傳聞,當地招商引資的政策又實在太優惠了,他心想富貴險中求,還是來邁紮城經商了。而前幾個月確實也平安無事,賺了不少。沒想到今天還是被盯上了。
其實今天對於專案組來說,也是比較尷尬的情況——中國警察沒有執法權,當地警察不作為。隻能在關鍵時刻,讓克欽士兵進去,喝止他們。軍方和黑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到底有些忌憚,所以沒有把人擄走。
季白看著他的臉色,繼續說:“今天他們沒得手,以後肯定還會再來。你隻有與我們合作,徹底鏟除這個禍害,將來才能繼續平平安安賺錢。”
周成博聞言沉思片刻,猛的抬頭看著季白:“我願意作證!老子這輩子還沒吃過這麽大的虧!警官,一定要把他們都抓幹淨!”
周成博不僅願意作證,還表示要去說服他的同鄉商人,一同揭發中國黑幫的罪行。這讓專案組喜出望外。孫廳指示:繼續暗中開展調查取證工作,同時保護好周成博的生命財產安全,絕不能讓他被黑幫加害。
季白把周成博送回住處,再回到旅店,已經是夜裏八點多。夜風徐徐,地麵依舊冒著熱氣,他抬頭望著許詡窗口柔和的燈光,微微一笑,回了自己房間。
這幾天在外麵跑,衣服能濕了又幹好幾回,脫下來有白白一層鹽漬。季白把臭衣服扔盆子裏,就去洗澡了。
比起其他人,留在旅店的許詡,工作相對輕鬆。到了晚上也沒什麽事,坐在床上看資料。聽到樓道裏熟悉的腳步聲,就知道季白回來了。
因為天氣實在炎熱,大家睡覺前都把窗戶和門開著通風。許詡端著盤水果,敲門走進季白房間時,正好看到他穿著T恤短褲,坐在一個大盆子前洗衣服,倒像個普通的居家男人。
旅店條件簡陋,隻有一台老式洗衣機,根本輪不上,許詡嫌不衛生,也從來不用。季白也是如此。
許詡走到他身邊蹲下,季白抬頭親了她一下,繼續勞動。許詡蹲著不動,把水果一塊塊喂到他嘴裏。等他吃完了,又給他喂口水、擦擦嘴,然後拍拍自己的手,自個兒躺床上看書去了。
夜色很靜,窗外傳來農田裏青蛙的叫聲,林間昆蟲的低鳴,還有季白洗衣服的聲音。許詡看了一會兒書又忍不住放下,看著盆子裏的衣服:“你就洗成這樣?”
季白看她一眼:“有意見?”
其實季白洗衣服,在男人裏已經算挺幹淨挺到位了。但到底是男人,動作難免大開大闔,落在許詡這種精益求精的人眼裏,不行。
“讓開,我來。”許詡跳下床走過去。
季白卻將她手一攔:“不用,一邊呆著。”
許詡疑惑:“為什麽?”
季白看著她,沒答。
是啊,為什麽?以前在警校,看別的男生有女朋友幫忙洗衣服,其實有點羨慕。心想哪天也能有這麽個女孩,讓他心甘情願穿著她親手洗幹淨的衣服?
可真的有了這個她,卻舍不得使喚。
季白眼中浮現笑意:“閑著沒事?去拿點防蚊膏給我抹抹。”
“哦。”
許詡房裏的防蚊膏已經用完了,下樓去找旅店老板又要了一瓶。回到季白房間時,衣服已經迎風一件件晾在陽台上,季白剛好衝了涼從浴室走出來,身上隻穿了條沙灘短褲。
許詡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的上半身,微微一怔,目光立刻下移。
季白眼中升起笑意,走過去,拉她在床上坐下,把整塊背對著她:“抹吧。”
“哦。”
這幾天他曬黑了點,脖子顏色明顯比背上深,他的背寬闊結實,腰倒顯得窄而有力,右肩上還有一道細細的暗紅的傷痕,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因為隔得近,她甚至聞到了男人肌肉散發出的一點點微熱氣息,這讓她的臉默默發燙,立刻挖出一小塊藥膏,均勻的塗抹起來。
季白正對著陽台,眼睛看著窗外幽深的夜色。許詡的動作很輕,冰涼柔軟的手指,擦過他的皮膚,令他全身毛孔仿佛都張開……
夜色越來越深,小樓內外安安靜靜,季白將許詡壓在床上,唇深深的吻著糾纏著,一隻手大手摁在她胸~口,輕輕的揉。空氣裏隻有兩人略顯燥熱的呼吸聲。
許詡穿的是一條齊膝的家居裙,非常涼快,但是樣式保守,才穿出房間。季白騰出一隻手,滑到了她裙擺上——是探進去呢還是探進去呢還是探進去呢……
大手剛摸到她的一隻膝蓋,就被蹬了一腳。季白失笑,剛要說話,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季白抬起頭,停住不動,許詡也看著門口。
敲門聲傳來,是組長孫普的聲音:“小季,開門,有點情況跟你溝通一下。”
孫普是剛剛接到國內電話,得到些新線索,一時興起,就想跟最得力的組員先溝通溝通。在門口站了幾秒鍾,季白才來開門。
兩人在沙發坐下,季白床上的蚊帳是放下的,薄被也攏成一團,還丟了一堆衣服,亂七八糟。
孫普了然——季白應該是睡了,被自己吵醒。不過工作為重,他也不在意,就跟季白聊了起來。
孫普呆了十來分鍾就走了,季白剛關上門轉身,就見許詡從被子裏冒出小小的腦袋,長長的吐了口氣。雖然兩人都有分寸,不會因為戀愛耽誤工作,但旁人不一定這麽想。他們一直不對專案組的人說,也是沒必要。
季白笑意加深,坐到床上,將她連人帶被子一團抱進懷裏:“繼續?”
許詡推開他:“快十點了,我回去了。”說完就推開他,又扒開被子,往床下爬。
季白本來沒打算留她,畢竟明天還有工作。誰知一抬眸,就見她腰臀正對著自己。大概是在被子裏蜷縮姿勢,米色裙子下擺不知何時掀了一角,搭到了腰上。露出整條白皙纖細的大腿,那線條柔美光滑的不可思議,就跟玉脂似的。再往上,就是條酒紅色小內褲,恰恰勾勒包裹住雪白的臀,那臀小而翹,他兩隻手掌都能……
喉嚨瞬間有點發幹,他下意識一伸手,握住了她的腳踝。
許詡下床被阻,有點意外,剛要開口讓他鬆手,忽然感覺到……屁股和大腿有點涼……反應過來,立馬反手將裙子一拉、遮住、還拍了一下確認穩妥。
再回頭,季白已經鬆開了她,神色淡然自若,眸色沉沉的看她一眼,不語。
許詡的臉慢慢燙了起來,立刻跳下床,告別:“我走了。再見。”聲音悶悶的。
許詡回到房間,躺了一會兒,摸出手機百度:“初次性~交注意事項”。
看了一陣,終於冷靜下來。
草木皆兵為時過早——睡覺!
許詡決定以後晚上盡量不去季白房間,現在兩人都在出公差,萬一幹出*的事,她覺得不合適,季白應該也是這麽想的。
不過接下來幾天,兩人基本沒時間單獨相處——隨著證據逐漸豐富,專案組終於開始籌備最後的收網抓捕工作。大家忙得昏天暗地,每天睡覺時間都不夠,兩人也完全沒再去想工作以外的事。
連續艱苦的工作了十幾天後,孫普帶兩名刑警,趕赴周邊另一個城市,與緬方官員會晤,確定最後的抓捕日期和行動計劃。邁紮市暫時留下季白、許詡等七人。他們的主要工作,是密切監視多名犯罪嫌疑人,同時保護周成博等主要證人。
天色剛亮,季白就到了周成博的超市,跟上一位值夜的刑警換班。
周成博就住在超市後頭的辦公室裏,剛起床。這段時間下來,他跟季白已經很熟了,丟一包煙過來:“台灣煙,還不錯,夠衝。”
季白接過,深深聞了聞,又還給他:“是不錯。謝謝,戒了。”
周成博就笑:“我看他們都抽,刑警還有不抽煙的?怎麽,老婆不讓?”
季白腦海中浮現許詡安靜的側臉,心頭一柔,淡笑不語。
周成博見他默認,點頭:“我一猜就是——我老婆也愛管。”
兩人正說話間,有人在外頭敲大門:“老板,包裹。”
是個皮膚黝黑的小夥子,穿著郵政製服,雙手捧了個四四方方包裹,小心翼翼放在櫃台上。
周成博掏出筆簽收,嘀咕:“你還挺早!仰光?啊對,是我舅舅……”
送貨員沉默著,拿了回單,轉身大步走了。季白站起來,盯著他的背影沉吟不語。這時周成博邊拆包裹,邊問:“季警官,你老婆是幹什麽工作的啊?”
專案組其他人今天都外出了,隻有許詡留在旅店裏,忙碌的整理證據資料。
爆炸聲傳來時,她正望著窗口在思索案件問題,聽到轟鳴的聲音,一抬頭,就見遠遠的城中,燃起了一簇濃黑的火光。
那個位置很熟悉,正是周成博的超市附近。
許詡拿出手機撥季白電話,一遍、兩遍、三遍……不通。
她拔腿就往樓下跑。剛到樓門口,又停住,轉身跑向提薩的房間。
提薩今天留在旅店休息,許詡進門時,他剛掛上房間的座機聽筒。他已經得到了消息,所以臉色極為難看,用生澀的中文對許詡說:“周……季……爆炸!”

☆、42
事態緊急,提薩開一輛軍用大卡,帶上許詡和二十多個兵,火速往那邊趕。
天色已經全亮,晨光照得整條街明晃晃的。遠遠便見煙光之處,人影綽綽。沿街許多窗戶大開,住戶探頭張望。
到超市跟前的時候,火已經熄得差不多了。昔日潔白寬敞的商鋪,此刻灰黑破損、煙塵彌漫,滿地都是傾倒的貨品和玻璃碎片。
手機依然沒信號——以前發生過手機信號遙控的爆炸案,所以這次爆炸一發生,軍方就切斷了通訊網絡,避免爆炸再次發生。信號不知何時能恢複。
其他刑警也沒出現——他們今天都有監視任務,並不能隨時脫身,也許他們也不會輕舉妄動。加之通訊不通,要聯絡上還需要時間。
許詡和提薩暫時隻能靠自己。
提薩點了一隊兵,對他們低語幾句,又拍拍每個人的肩膀。士兵們點點頭,一個個轉身就往超市裏衝。圍觀人群看到這架勢,議論聲更熱烈了。
許詡一個人在馬路中間站定,麵前十幾米處是狼藉的超市,背後是嘈雜的人群,側麵相隔不遠的十字路口車來車往……所有紛雜的畫麵和聲音,仿佛同時湧進她的腦子裏。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停在超市對麵馬路上的季白的車。這讓她心頭一跳,立刻深呼吸凝神靜氣,繼續搜尋。
超市周圍沒有血跡,也沒有其他可疑痕跡。她又繞到後巷,微微一驚——超市後門半掩著,地上、牆麵濺有斑駁血跡——這裏發生過廝打。
許詡回到馬路上時,士兵們已經徹查了整個超市——裏麵沒人,也沒有傷者和屍體。這讓許詡和提薩稍微鬆了口氣,但心依舊緊緊懸著。
士兵們開始盤問路人,看能否找到目擊者。
超市地處鬧市區,人口密集,很快有了線索。
爆炸發生時,一位清潔工人正好在超市後巷附近打掃。他說:“我看到有人在巷子裏打架。七八個人,拿著鐵棍,打兩個男人。”
這印證了許詡的推測。她拿出手機,翻出季白的照片,又從資料袋裏拿出周成博的照片給他看。
“對,被打的就是他們,身上都掛了彩。我怕惹麻煩,就先去掃對麵街了。過了一會兒聽到爆炸聲,我往這邊一看——那幾個拿鐵棍的,拖著兩個渾身是血的人,上了一輛麵包車。”
清潔工人記住了車牌號。很快,士兵就在相隔兩條街的一家賭場後巷裏,發現了這輛麵包車。
提薩和許詡坐在街頭的一輛小車裏,透過望遠鏡,隻見賭場後門守著兩個彪壯大漢,而麵包車車門和地上,依稀殘留著血跡。
這個賭場,也是嚕哥集團的主要據點之一。
提薩看著許詡:“我的人不能進去,隻能等你們的人過來。”
博彩業在邁紮城合法。當初為了最大程度招商引資、消除投資商的疑慮,總司令對商會承諾:除非受命執法,克欽軍人永不踏入賭場。而現在,正式的抓捕命令還沒下達,所以提薩不能進去。
太陽已經很大了,灰白的水泥地麵,仿佛也冒著絲絲熱氣。許詡看著賭場大門,那裏不少人進進出出,嘈雜的音樂、閃爍的霓虹,大白天透出一種浮躁的繁華。
“不能等。我進去找他。”
真的不能等。
清潔工人並沒有看清被拖走兩個人的臉,可能不是季白,但也可能是他。
許詡幾乎可以肯定季白避過了炸彈,七八個打手應該也不是他的對手。
可是,今天他身邊多了個周成博要保護。而且他沒有槍——這裏不是大陸,這裏的黑幫核心成員,幾乎人手一槍。
如果今天露麵的是嚕哥這樣的大頭目,許詡就不會進去。因為嚕哥絕不會輕易動一個警察。
但偏偏是那些嘍囉。他們囂張而狂妄,心智並不成熟,更容易犯下愚蠢凶殘的罪行。
等待援兵也許隻要十幾分鍾,可代價也許就是季白受盡折磨,甚至是他的命——她怎麽可能讓這種事發生?
在提薩和士兵震驚的目光中,許詡從包裏拿出帽子和墨鏡戴上,又喝了口水,推開車門,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幾名打手守著的賭場大門。
許詡猜的沒錯,季白的確避過了炸彈。
當時周成博剛想拆包裹,就被季白攔住:“別碰。”
周成博看著他凝重的神色,也明白過來。可炸彈這種事對他來說,實在是電視劇裏才會發生,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不會吧……那怎麽辦?扔出去?”
季白搖頭:“不能碰。”看一眼正步出超市大門的郵政員,低聲說:“從後門走。”
緩緩推開安靜的鐵灰色小門時,季白讓周成博站在身後,自己則側身立在門邊。果不其然門一打開,一條黑色鐵棍淩空砸下來。季白眼明手快,一把抓住那人胳膊,反手“喀嚓”一聲扭斷。那人吃痛驚呼,季白抓起他的頭就撞到牆上,頓時頭破血流,昏死過去。
生死關頭,季白下的全是狠手。身後又有一人揮刀砍過來,頃刻也被他打倒。
周成博喊:“去我車上!”
“不行!”焉知包裹不是幌子,真炸彈或許就在兩人的車上等著?季白環顧一周,低喝:“跟著我!跑!”
兩人剛跑出幾步,就見七八個大漢,手持鐵棍砍刀,站在巷口。大概沒想到兩人這麽快會跑出來,那些人都是一愣。為首一人立刻伸手從腰間拔槍……季白俊臉緊繃,眼神狠厲,一聲暴喝:“警察!”聲音渾厚凶悍得令所有人心頭一震。
那人也被驚得手一頓,就這一分神的功夫,季白已經欺身上前,擒住他的手腕,空手奪槍,一腳踹在他的膝蓋骨上。
其他人見狀,手裏家夥全朝季白招呼過去,季白頓時渾身掛彩。身後的周成博被這一幕激出了血性,扭住一個大漢廝打起來。
許詡沒有料到,清潔工人也沒有看到的是,季白和周成博最終擊退了這夥歹徒,從巷子裏逃走。被炸彈炸傷、最後被同伴拖走的,是後門被季白打倒的兩個歹徒。
季白帶著周成博跑了兩條街,才打了輛出租,直赴專案組下榻的旅店。這時季白才知道,許詡和提薩出去找自己了。
等他一路找到賭場所在的那條街,另外兩名刑警也剛剛到,而提薩臉色難看的看著他:“季,許堅持進去找你,已經十分鍾了……”
許詡走進賭場,先去櫃台換了一堆籌碼。櫃台經理見她一個小姑娘,不由得多看幾眼。許詡笑著揮了揮手機:“沒信號。一會兒我媽會來。您能帶她進來找我嗎?她穿白色上衣、紅色裙子,挎一個LV的包,很好認。”
經理頓時笑了:“沒問題。”
許詡先去玩了兩把骰子,然後目光落在台子周圍一個年輕保安身上。其他保安麵相都挺凶,懶洋洋的目光淡漠,或者沒什麽表情。唯有他時不時麵帶笑容,挺精神,保安服嶄新。
“哥,能給我買瓶紅茶嗎?”許詡遞了個籌碼給他。籌碼是一百塊,保安當她是出手闊綽的富家女,當然樂意。
很快把水買回來,許詡沒賭了,坐到邊上休息,又問他:“你是山東人吧?咱們是老鄉。”
那人聽到她的口音,麵露驚喜。
過了一會兒,許詡說:“阿誌哥,洗手間在哪裏?”
阿誌說:“我帶你去。”
許詡想了想說:“不要了。我媽一會兒會來,你讓她在這裏等我。你們經理認識她。”說完朝櫃台後的經理揮揮手,經理看到,也笑著朝小姑娘揮揮手。
阿誌想原來你認識經理,點點頭,給她說了方位。過了一會兒,還跟邊上的保安說:“這是我的老鄉,經理的朋友。”
許詡在洗手間呆了一小會兒,就推門出去,沒有回營業大廳,而是拐進後麵的辦公區。
她敢隻身進來,並非無的放矢。
一是她看起來年紀小,不容易引起人注意;二是她這些天負責後勤,早把每家賭場的平麵圖記得滾花爛熟。賭場後麵一般都有間“接待室”,用於對付還不上賭債的顧客。季白如果被抓回來,多半被關在那裏。
隻要找到他,她就能救他。
通往“接待室”的走廊上,守著一名打手,看到她蹙眉攔住:“這邊不能過。”
許詡微微一頓,低下頭,聲音有點抖:“我來還賭債,剛剛在門口問了個叫阿誌的先生,他說他不清楚,讓我進來找老板。”
打手一愣:“誰的賭債?”
許詡答:“我哥的,叫陳陽,前幾天我接到電話,說欠‘大富華’20萬,我過來送錢……”說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
打手又愣住了。‘大富華’是另一家賭場的名字,隔了幾條街,這家叫‘大富豪’。賭場取名都求好彩頭,在邁紮央富華富豪富樂都有。他想這小女孩肯定是聽錯了賭場名,20萬啊……
打手把她帶到一間小辦公室裏,還給她倒了杯茶:“你在這裏等著,我去找老板。”
他的身影剛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樓梯上,許詡就輕手輕腳推門跟過去。走廊裏很靜,她眼尖在牆邊發現了兩滴血痕,心頭一抖。
終於到了“接待室”門口,門開了一條縫,隱隱傳來男人的咒罵聲和呻~吟聲。
許詡深吸一口氣,用力一把推開門。
門大大敞開,許詡跟屋內站著的幾個男人麵麵相覷。
她快速掃一眼床上兩個血肉模糊的陌生男人。
“呃……叔叔,廁所在哪裏?阿誌說在這邊。”
幾個男人都沉默的盯著她,其中一人抬手指了指走廊另一頭。
“謝謝!”許詡一臉窘迫的替他們帶上門,轉身,快步往外走。
太好了,不是季白。不是季白。
她心頭緊壓的一塊大石倏地放下,全身仿佛都有一陣暖流淌過。
眼看就要到走廊盡頭,隻要拐一個彎,就能到營業大廳,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聲:“哎!別走!”
許詡腳步一僵,回頭。
是之前去通報老板那個打手,他狐疑的看著許詡:“你去哪裏?老板說讓你上去。”
許詡看他一眼,怯怯的說:“對不起,我搞錯了。剛才在你辦公室看到,你們是‘大富豪’,手機沒信號,我用了你的座機,打了大富華的電話。他們說馬上派車到外頭接我。對不起,打擾了,謝謝你。”
打手再次愣住了——老板的意思是先把錢收了,回頭誰還認識誰?可這小姑娘居然給大富華打電話了,大富華是另一幫勢力開的,現在還要過來接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這錢還怎麽吞掉……
他發愣的時候,許詡朝他又感謝的鞠了躬,剛要轉身,就見接待室的門推開,幾個男人走出來。
聽著那些男人們跟打手正低聲交談聲,許詡腳步更快。
“等下!你是怎麽回事?”有人喊了聲。
許詡後背刷的冒出一層冷汗,雙腿也有點發僵。
她已經走到了拐角處,這裏沒有燈,光線陰暗,通往營業大廳的門緊閉著,那頭的吵雜人聲隱隱傳來。咫尺之遙,卻像隔著雲端山海。
是跑還是繼續騙?
就在這時,斜刺裏猛的伸出隻手,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陰影中閃現。季白英俊的臉鐵青而緊繃,沉黑的眼就像化不開的濃墨,深深看她一眼,牽著她轉身就走。
許詡腦子裏一懵,任由他牽著往前走。原本有些發冷的手,在他溫熱有力的大掌裏,仿佛也變得灼燙起來。身後的那些窮凶極惡之徒,瞬間變得不足為懼,不值一提。她竟全身放鬆下來。
明明暗暗的光影裏,他的側臉堅毅而沉默,他的身形挺拔如山,他邁出的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緩緩的在她心頭蔓延,蔓延到軀幹四肢血脈裏。而她的心,突突的淩亂的跳動著。
走廊上幾個男人都跟季白交過手,看到他都是一驚。有人罵了句“操”就想衝過來,
季白冷冷的一回頭,極輕蔑的看他們一眼。
竟像是被他氣勢所迫,又或者是白天被打得太慘,那幾人一時僵住,無人上前。
季白牽著許詡,一直走一直走,兩個人誰都沒說話。穿過走廊,出了賭場後門,交握的雙手已經是滿滿的汗水。

☆、43
“密那”城位於邁紮城以東,是克欽邦首府。與小城市暴發戶式的繁榮不同,密那是真正的大都市,高樓林立、企業匯集,亦是權貴富人的聚居之地。
爆炸的消息傳來時,嚕哥正在一家水療中心做SPA。
一旁伺立的手下看到她驟變的臉色,揮揮手讓美容小姐先出去。嚕哥光~裸著白皙的、滿是舊傷的身體坐起來,拿著手機冷冷道:“炸就炸了,為什麽人還沒炸死?”
那頭的手下一滯,答:“有個中國警察跟周成博在一起,特別能打,剛剛還跑到賭場來鬧……”
嚕哥心頭微微一驚。她忽然就想起前些日子聽到的一條消息——有批中國警方官員,到過仰光與緬方會晤。但因為年初到現在,中緬雙方一直就跨境犯罪問題頻頻開會、實施一些合作舉措,所以她沒太在意。
了暫避風頭,這位勢力盤踞兩國的女老大,近段時間都閉門不出、生意交給手下打理,也就不會像以前那樣事無巨細的過問。中國警方的偵緝手段有多厲害和隱蔽,她嚐過苦頭。手下或許還惘然未覺,但她把兩件事一聯係,心頭冒出了冷汗。
沉思片刻,她說:“場子繼續開,骨幹馬上撤!什麽時候能回邁紮,等我通知。”
邁紮城。
季白和許詡步出賭場後門時,身後幾步遠處,還跟著七八個手持武器的打手。
人都有從眾心理。當一群人心裏發毛,又吃不準對方到底要幹什麽,他們會更傾向於伺機再下手。這是種非常微妙、一觸即發的對峙狀態。
然而當他們跟出後門,傻眼了——原本負責守門的打手鼻青臉腫躺在地上□,取代他們的,是兩個看起來跟季白同樣凶悍的男人。而他們身後,站著幾名全副武裝的克欽士兵。
克欽軍人永不踏入賭場,但要是人出了賭場門,跟散兵遊勇起了衝突,生死不論。
季白牽著許詡的手一直沒放。越過克欽士兵,走出巷口,終於到了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許詡的心情已經徹底平複,抬頭朝季白釋然一笑。想把手抽回來,卻被更大的力氣握緊。
他的臉依舊緊繃著,看起來有點嚇人,黑眸更是沉得像堅鐵……
這目光太懾人,竟然令她有點移不開視線。
“你們沒事吧?”陳雅琳遠遠跑過來。
季白盯著許詡:“沒事。”握著她的手一緊,然後鬆開。
他和陳雅琳低語著朝前走去,沒再管許詡。許詡望著他挺拔的背影,之前在賭場第一眼見到他時,那心頭微顫的悸動感,又無聲無息的冒了上來,心口竟然微微有些發疼的感覺。
很快,幾名刑警聚集碰頭。
季白恢複冷毅神色,聲音低沉有力:“聯絡孫廳:現在已經打草驚蛇,犯罪分子很可能外逃,必須提前展開抓捕行動!”
孫普接到季白電話後,馬上向緬方提出交涉:即刻通知當地駐兵和警方封鎖全城,同時請克欽總司令以最快速度派出一支軍隊,進入邁紮城執法。
一天之間,邁紮風雲突變,人心惶惶。
天黑的時候,刑警們回到旅店,短暫碰頭並分工。明早執法軍隊抵達前,他們必須和提薩的士兵一起,通夜盯守在嚕哥集團主要據點外圍。
這任務非常凶險——犯罪分子走投無路,很可能爭個魚死網破。
散會後,許詡一個人留在臨時指揮室。她今晚的任務是後勤調度。沒有危險,但同樣緊張繁重。
敲門聲響起時,她正與當地警方溝通道路封鎖情況。
季白今天把她從賭場帶出來後,兩人就忙得沒說上一句話。還有十幾分鍾,他就要跟隊伍出發了。
這種危機重重的任務,他有過不少次,亦坦然麵對從無牽掛。可今天卻下意識,想來看看她。
許詡一開門,就見他高大而沉默的矗立著。走廊裏光線弱,他的臉暗而英俊,飽滿的額頭、深邃的眼、挺闊的鼻,都顯得愈發硬朗有力。那雙黑眸更是定定的望著她。
許詡用嘴型對他說:“等一下。”走回桌前坐下,繼續講電話。
屋內燈光很亮,風扇嘩啦啦的吹著。她用肩膀和臉頰夾著電話,雙手快速打著鍵盤。短發垂落在小巧白皙的耳後,發絲隨風輕輕揚起。明明如此纖柔的小人兒,坐姿和動作卻像個男人,四平八穩、利落有力。
季白忽然就想起賭場裏那一幕:走廊幽深而寂靜,數名打手就在背後。而她冷著小臉,那眼神中有慌亂,也有堅定,一步步走進他的視野裏。而他站在陰暗裏,心中卻像是有一團火焰,沉默而灼燙的燃燒起來。
她總是在他麵前肆無忌憚我行我素的綻放,她是他獨一無二的珍寶,她知不知道?
而此刻望著她的背影,他的胸膛就像被她柔軟的小手,輕輕的揉著。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繾綣和熱烈,令人的心就此沉溺不拔,還想要更多更多。
被季白的大手從背後緊緊環住時,許詡莫名的渾身微微一震。他周身的氣息瞬間將她包裹,溫熱的唇舌,沉默的在她後頸親吻流連。許詡的思緒有片刻的停滯,電話裏緬甸官員的聲音仿佛也變得遙遠模糊……一回神,她反應過來,繼續清晰而快速的跟官員溝通事項。等她掛電話時,季白已經走了。
許詡沒想太多,拿起資料繼續翻看。莫名卻有點心浮氣躁,半陣沒翻過一頁。過了一會兒,索性推開資料站起來,看向已經無人的門口。
在愛情裏,許詡誠然是遲鈍的。賭場裏,季白仿佛鐵血英雄般從天而降,的確讓她感覺到深深的心動。但事情過去了,她也不會再細想回味。另一個事實是,即使被擄走的是其他同事,她也會隻身赴險去救。甚至在剛剛總結自己的表現時,她還想:如果被擄的不是季白,她應該可以表現得更加鎮定周全——季白多少讓她有些關心則亂。
可季白剛剛的擁抱,格外餘韻未絕。之前因他而滋生的那種深沉而廣闊的悸動情緒,再次淹沒心頭。而這悸動仿佛為季白所牽引,隨著他的離去而變得越發湧動,隻有他才能安撫。
許詡走到季白房間門口時,另外兩名刑警正好走出來,已經穿好防彈衣,配好了槍。槍彈是中緬雙方特別批準本次行動使用的。
房間裏光線柔和,季白已經穿好防彈衣,腰間是沉黑的手槍和彈夾。他正低頭在扣襯衣上的扣子,俊臉沉肅而平靜。抬頭看到專心工作的許詡忽然來了,第一反應是公務,立刻問:“有事?”
許詡的臉有點燙,快步走過去,從他手裏把襯衣衣領扯出來,替他一個個把扣子扣好。
季白一言不發的看著小女人泛紅的臉頰,體貼的動作。這時許詡扣好了,什麽也不說,抓住他的衣領,踮起腳,抬頭吻上去。季白比她更快,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重重揉進懷裏,低下頭,激烈而有力的吻著她。
這個吻很快就結束,季白下樓與同僚們坐上車離開了。許詡腳步輕快的回到房間,再對著工作,隻覺頭腦清明、所向披靡。
果然,感情是需要表達,需要被滿足的。跟季白互相滿足的感覺,非常完美。
這一天,密那城中,被驚擾的不光是嚕哥,還有克欽邦最高統帥——覺溫總司令。
夜色漸深,城郊的皇家湖畔,燈火次第點燃。
一幢占地廣闊的別墅依水而建,幽靜雅致。門前有一片寬敞翠綠的竹筏平台,覺溫正靠在藤椅裏,閉目養神。
副官恭敬的站在幾步遠處:“司令,派那支部隊去邁紮城執法?中國人催得很急。”
覺溫睜開眼。這位戎馬半生的司令,眼角已有深深的皺紋,身材卻如青年人彪壯,容貌亦是俊朗矍鑠。他靜了片刻,問:“現在誰離邁紮城最近?”
副官答:“珀將軍的第二旅,這個月剛好換防到邁紮城附近。”
覺溫複又閉上眼,淡道:“那就讓珀去吧。”
邁紮城內,一夜僵持對峙,終於有驚無險的迎來天明。
入城公路上塵土飛揚,一輛輛載滿士兵的大卡車,正浩浩蕩蕩奔馳而來。為了第一時間與軍隊指揮官會晤、展開行動,專案組眾人都到了公路邊上迎接等候。一個月的艱辛付出,今天終於要摘取成果,大家的心情同樣凝重和勢在必得。
季白和許詡的心思已經全在案子上。隻是偶爾目光交錯,眼中都有彼此才能懂的淡淡笑意。
終於,一輛越野車在季白等人麵前停下。一名身材高壯的軍官,在士兵的簇擁下,走了過來。他穿灰綠色迷彩服,古銅膚色,棱角分明的臉上,有一道暗紅糾結的疤痕,令他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凶悍。
略顯戾氣的雙眼靜靜掃視過眾人,他忽的笑了,用生澀的中文說:“你們好,我是克欽獨立軍第二旅指揮官,珀將軍。希望合作愉快。”
珀抵達邁紮城的時分,遠在密那城的覺溫司令剛剛起床,站在湖光山色的別墅前,眺目遠望。
一旁的副官看著他沉靜的臉色,低聲問:“昨天您的安排,我有些疑惑——既然您懷疑珀是中國黑幫的背後勢力,擾亂邊境秩序、侵吞大量金錢,為什麽還讓他去?中國有個成語,叫‘監守自盜’。”
覺溫淡笑答:“能不能除掉中國黑幫,我並不關心。珀給我立過許多功勞,軍中威望也很高,但是這些年,他太狂妄了,我很不喜歡。
中國還有一個成語叫‘借刀殺人’。如果他這次改過、嚴格執法,我就暫時容忍他。如果他狂妄的惹出亂子,我就合情合理的殺了他,向中國表達誠意。”

☆、44
這個夏天,緬北局勢熾熱而焦灼,霖市卻是風平浪靜、溫熱宜人。
警局裏空調開得很大,處處透著沁人的涼意。近日無大案,辦公室裏安靜而有序,大夥兒都挺閑適。
趙寒從傳真機裏拿出份資料,一臉喜色:“太好了!緬甸的消息——頭兒他們這幾天大破嚕哥集團的十幾個據點,抓捕四十餘人。就剩在逃的嚕哥了!正在緬甸全國追緝。”
老吳微笑說:“可以準備慶功宴了。”大夥兒一聽都笑了。熱烈的議論聲中,老吳的目光落在坐在斜對麵的姚檬臉上。她並沒有加入討論,也沒有抬頭,白皙漂亮的臉蛋上,笑意淡淡的。
下班的時候,大胡對姚檬說:“小姚,你手頭那份報告,明天能給我嗎?”
姚檬已經關了電腦,拿起手袋,衝他笑笑:“我盡量吧。”說完就走了。
很快辦公室人走得差不多,趙寒心眼直,說:“我怎麽覺得姚檬最近工作特別不在狀態?”
大胡站在窗邊,看著樓下。警局外的馬路旁,姚檬正走到一輛勞斯萊斯旁,司機下車給她拉開後車門,她朝裏頭的人露出十分甜美的笑容,娉娉婷婷坐了進去。
“傍大款了啊。”大胡嘀咕,“難怪有底氣消極怠工了。”
老吳輕歎了口說:“我找她談過,不太願意交流。挺好的孩子留不住。”
趙寒有點吃驚:“你們的意思是——姚檬打算辭職了?”
老吳沒答,大胡嗤笑:“這麽明顯你看不出來?心都不在這裏了。”
日落時分,晚霞中的邁紮城,看起來比過去多了幾分安寧肅然。
昔日繁華的賭場街,如今多處大門緊閉、冷清凋敝。而當地居民在經曆了前幾天的驚心動魄、槍聲不斷後,也感覺到一切終於歸於平靜。
許詡將最後一份人犯資料整理好,才覺得眼睛都累得有些花了。她走到窗前舒展酸痛的身體,一低頭,便見季白和其他幾名刑警,下車走回了旅店。
抓捕工作已經圓滿結束。孫普昨天便帶了四名刑警先行離開,繼續追緝嚕哥。季白、許詡等五人留在邁紮城收尾。
許詡微微一笑,慢悠悠走到洗手台前洗手,又拿出急救藥箱等著。過了一會兒,果然接到季白短信:“有空過來。”
季白上次救周成博時渾身掛彩,其他地方都是皮肉傷,唯獨左上臂被刀開的一道口子有點深。這裏天氣炎熱容易感染,許詡和他都很小心。
許詡走進季白的房間,就見他光著膀子坐在電風扇下。應該剛洗完澡,頭發還是沒全幹,那雙眼仿佛也染上水汽,顯得格外的濕亮。
許詡走過去,低頭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他立刻轉頭噙住她的唇親了幾口,然後才各幹各的。
季白看了一會兒資料,就側眸看著許詡的臉。
前幾天太忙,每次換藥都是匆匆忙忙,季白根本沒心思管她。還有一次,是跟陳雅琳他們開會時,見縫插針把她叫過來換藥,連她什麽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而今天工作終於告一段落,他的心情也放鬆了許多,終於能好好的看看她。
為了方便換藥,她一隻腳站在地上,一隻腿跪上了沙發,安安靜靜的立在他身旁,低頭專心清洗傷口。她今天穿了條簡單的淺藍色齊膝棉裙子,襯得皮膚雪白素淨,他看起來都覺得好涼爽。現在他發現了,她對衣著其實挺講究,衣服花樣蠻多,還都很實用。
身為她的男人,他很享受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精致小女人味。
看了一會兒,季白又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她的皮膚光滑溫涼,好像一直沒什麽汗,肉也軟軟的,跟他硬實熾熱的肌肉完全不同。以前季白從來不知道,女人的皮膚入手可以這麽舒服,讓男人都上了癮。
許詡嘴角彎起,任由他輕輕捏著胳膊上的肉,兀自專注於傷口。
“別動。”許詡探身去茶幾上拿藥。季白的目光下意識隨著她舒展的身體曲線而移動著。
許詡拿了藥,繼續給他塗抹。忽然腰上一沉,季白的手沉默的搭了上來。許詡也沒在意。誰知他的大拇指,隔著布料開始輕輕摩挲腰上的細肉。
“有點癢。”許詡失笑。
他的手停住不動。過了一會兒,滑到她的臀上,微一停頓,輕輕的開始揉。
許詡渾身微微一顫,有點懵的抬眸看著他。
他幾乎是坦蕩自若的直視著她,漆深的黑眸有點迫人,就像要望到她心裏去。而他手上的動作,一直沒停……
電風扇嘩啦啦的響,夕陽在房間裏投下狹長的金黃的亮帶,靜謐中透著一絲燥熱。季白低頭看著她瞬間紅透的小臉,感覺就像是有一股撩人的清風吹過陣陣起伏的心湖。那天小家夥無意間泄露了春~光,一直像烙印深深映在他腦海裏。而此刻手上美好的觸覺,還有將她清純又性~感的曲線握在掌中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在季白大大方方攻城略地時,許詡卻難得的陷入矛盾中:兩人是情侶,這種親昵按道理很正常;可她就是窘,全身就像要著了火,心跳快得空前絕後。異樣的興奮感湧上心頭,可這熾烈的感覺仿佛就快超過她的承受極限——到底是應該要更多呢?還是讓他停下呢?
這時季白手一停,剛想撩開裙子再覆上去,許詡卻以為結束了。她想著現階段工作為重,不可縱欲,於是推開他站直了。
“我回去了。”許詡低聲說。
季白微微一笑,也不逼她。
她走出幾步,又轉頭說:“回霖市之前,晚上我不來了。”
季白懂她的意思,畢竟還在出任務,剛才他也是一時情難自已隨興所至。隻是看著她難得的羞窘,心頭實在舒暢,淡然答:“好。聽你的——回霖市之後再說。”
許詡心頭那火燒火燎的感覺又冒上來,默默的走了。
許詡回房間整理了一會兒資料,就接到孫普的電話,讓她送一份傳真資料給珀將軍簽署。此時天色還亮著,全城亦已基本安全。許詡也就沒想過要驚動季白,隻叫了提薩,帶上兩個兵,跟自己去找珀。
車沿人跡稀少的馬路行駛,路旁克欽士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全城都已在珀的控製中。軍隊聯絡官說珀去了暫時關押罪犯的城中監獄,許詡到的時候,天色已經陰黑下來。
許詡和提薩走進監獄大門,遠遠便見前方操場旁,站著一堆士兵,地上跪著個男人,依稀還躺著個人。這讓許詡吃了一驚,大步走過去。
走近了才看清,地上躺的是一個士兵,脖子上汩汩的出血,已經死了。而跪著的是一名中國黑幫罪犯,許詡登記過他的資料。珀站在人群最前頭,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淺灰色軍襯衣、深色軍褲,看起來少了幾分戾氣,多了一絲冷峻。
看到許詡,他掃一眼她手裏的資料,知道是找自己,朝她勾勾厚唇:“你等等。”然後就拔出槍,對準那名中國罪犯的頭。
許詡一下子衝上前:“你幹什麽!?”
周圍士兵全愣愣的看著這個突然大吼的中國小姑娘。珀轉過臉,瞥她一眼,笑得有點陰冷:“這個人,想要越獄,殺了我的一個士兵。”
許詡看一眼地上狼藉的屍體,答:“我們會查證這條罪責,如果屬實一定會加入他的判罰。但你不可以濫用私刑。”
周圍人全靜下來,一臉驚恐瑟瑟發抖的犯人眼中也燃起希望:“對對,不可以濫用私刑……”
珀看著許詡,放下槍。許詡毫無回避的直視著他。未料他卻伸手從她手裏拿過文件:“需要我簽署?”
許詡:“……是的。”
他接過筆,快速簽下名字,還給許詡。許詡剛接過,眼角餘光瞥見他身手如電的又抬起了槍!
“不可以!”
然而晚了,珀竟然將槍口強行塞進那罪犯嘴裏,“砰”一聲,那人腦後濺出大血洞,嘴已是被打得稀巴爛,眼睛瞪圓了,僵僵的往後倒去。
許詡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臉色也變得很難看。珀卻將槍丟給副官,根本沒理她,走了。
許詡看一眼他的背影,轉身也走。提薩過了一會兒也跟過來,通過翻譯安慰她說:“我剛剛問過士兵了,這件事是真的,那個人也該死,你不必氣惱。”
許詡沒出聲,一上車就打電話:“孫廳,有件事必須向你匯報……”
回到旅店時,許詡的心情依舊無法平複。
其實這幾天,專案組的人跟珀幾乎沒接觸過。他一直呆在城中一幢別墅裏,抓捕工作全讓副官指揮,隻有孫廳偶爾跟他碰麵。而他的兵一直非常配合專案組,單兵戰鬥力也很彪悍。所以大家對他的印象,就是個粗野、強悍、務實的軍人。
然而今天的一幕,卻叫許詡心驚——雖然她接觸過一些屍體,但還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麵前殺人。而且是以正麵的、殘忍的、足以令受害人崩潰的方式。受害人死的那一瞬間,那驚恐的眼神、臉部抖動的肌肉,還有那些殘渣般的血肉,仿佛深深印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回房間躺了一會兒,她還是有點心神不寧,翻身下床,去敲季白的門。
季白已經睡下了,聽到敲門聲,隨便套了件襯衣、穿上褲子。開門看到是許詡,微微一笑:“不是說回霖市前,晚上不來了嗎?”
許詡卻沒笑,默默的走進屋裏。
季白看她臉色,跟過去。兩人在沙發坐下,季白伸手扶住她的後腦,輕輕揉了揉她腦後短發:“說吧。”
許詡簡短的說了剛剛發生的事,季白臉色一沉,鬆開她站起來:“這件事必須馬上匯報孫廳,向緬方提出交涉,不可容忍。”
許詡:“我已經匯報過了,孫廳也很生氣,馬上會處理。”
季白這才坐下。
兩人又靜了一會兒,季白見她臉色還是不對,問:“怎麽了?”
許詡默了片刻,抬眸看著他,輕聲說:“三哥,我心裏很不舒服。”
季白明白過來——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殺人。她雖然性格冷靜木訥,但本性善良,心情自然會波動。
其實比起正常人,她的反應已經算是很好了。
隻是,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表現出些許脆弱,有點委委屈屈的叫一聲“三哥”。她的言語表情永遠都是率真直接的,沒有任何掩飾。所以此刻坦然流露的依賴,更讓季白狠狠的心疼了一把。但心疼之餘,又有那麽點淡淡的歡喜。他將她摟進懷裏,低頭近在咫尺的看著她:“緬甸這邊常年戰亂,軍人行事是會殘酷些,不要放在心上。”
許詡默了一會兒答:“我明白,他們根本沒有法製觀念,而且在珀將軍心裏,可能這樣才能樹立對士兵的威信。”
季白就不再開導,過了一會兒,低頭吻住她。
天色漸深,許詡已經平複,但心裏始終有點堵,下意識就想跟他多呆一會兒,也就沒提回房間。季白當然更不提了。
過了一陣,兩人就到了床上,季白抬手關了大燈,隻留一盞台燈,將她環入懷抱,沿著她的脖子一點點往下親。大手亦探進裙子,開始遊走。
夜色是這樣靜謐,窗外隻有稻田裏的寂寂蟲鳴。許詡全身都變得灼燙起來,大腦也有些迷醉的暈眩感。可這跟下午時的感覺是不同的,她一點也不緊張,也不覺得窘迫難受,她原本滯澀的心緒,仿佛隨著他的觸碰和親吻,得到最溫柔的安撫。
看著他在夜色裏修長而結實的曲線,聞著他的肌肉散發的微熱氣息,許詡的心仿佛也慢慢沉溺在他的懷抱裏。她幾乎是自然而然伸出手,同樣撫摸著他的背,他的肩膀,他的腰身……
季白感受著她的輕撫,心頭仿佛有滾燙的潮水陣陣激蕩。親吻的動作卻愈發溫柔。想著她脆弱的皮膚,明天會遍滿淺淺的吻痕,心頭越發憐惜。正意亂情迷間,突然渾身微微一僵,感覺到她的小手握住了……他猛的抬眸看著她。
其實許詡完全是遵循內心的渴求,想握,就握了。看到季白暗潮湧動的眼,許詡握著不動。
季白翻身就把她正麵壓在床上。
這一次的親昵比之前每一次都要熾烈和深入。許詡的裙子終於被他褪掉,而他在近乎極致的纏綿後,卻拉過薄毯,遮住她的身體,深吸了一口氣,坐了起來。
他輕聲說:“我不想讓你以後回想起第一次,是在這麽個爛地方。”
“嗯。”許詡整張臉紅撲撲的,答得很快,“我也需要準備一下。”
季白倏地失笑,意猶未盡的親了親她的額頭,起身去衝涼水澡。
季白再上床的時候,許詡縮在被子裏,笑眯眯的望著他。季白心頭一蕩,躺上床,將她摟進懷裏。過了一會兒,他從床頭拿出鑰匙串,拆下家裏鑰匙,遞給她:“回霖市等我。”
他這麽說,是因為按照分工安排,明天他就要去仰光,跟孫普等人繼續追查嚕哥;而許詡會和另外三名刑警一起,搭乘珀將軍的專列,押送所有犯人回中國。兩人至少要分開十幾天。
許詡接過鑰匙收好,想到他還要在緬甸沒日沒夜的奔波,為案子操勞,有點心疼,於是柔聲鼓勵:“好,我們在霖市勝利會師。”
季白佳人在懷不能吃,還有點燥熱呢,聽她這句話難免心猿意馬——回霖市會師啊……
他深深笑了。許詡疑惑:“你笑什麽?”
季白不答,摟緊她:“睡吧。”
第二天一早,許詡跟其他同僚,踏上了珀的專列,在珀的軍隊的密集守護下,押送全部犯人,往中國邊境駛去。而季白掉頭往另一方向。

☆、45
陽光熾烈的寂靜原野裏,火車轟鳴奔馳。遠處青山隱約起伏,密林望不到邊際。
許詡靠在車廂裏,正給許雋打電話:“……明天早上到霖市,不用來接,我先回局裏報道。沒事我掛了。”
“等等,你身體怎麽樣?沒受傷吧?那邊氣候適應嗎?”
許詡:“回來再說。”低頭看了眼表:“還有10分鍾進山區沒信號,我現在要給季白打電話。”說完幹脆的掛斷。
那頭,許雋拿著電話想:靠,10分鍾後才沒信號,跟我就打了2分鍾!
電話接通時,季白和幾個刑警正坐在一輛警車裏吃盒飯。正是午後時分,擁擠的城市熱得像火爐,忙了一上午,每個人都是汗流浹背,埋頭大口大口扒飯。
季白端著飯盒,沒看來電顯示:“你好,季白。說。”
許詡聽著他低沉醇厚的嗓音,整個心口登時舒舒服服的,答:“是我。”
季白的唇角不自覺的勾起:“有事?”
許詡微微一頓。
兩人今早才分開,本來沒必要打電話。可她今天清閑沒工作,居然不知不覺想起他許多次——這還是她第一次對人產生這樣的感覺。
於是她老實答:“沒事。就是想你。”
她的話語就像夏日裏一股沁人的清泉,澆在季白心頭。他忽的就想起昨晚在旅店裏,與她白皙嬌小的嬌軀,肌膚相貼、親昵纏綿的畫麵。一時竟有些失神,沉默不語。
這時其他刑警已經放下飯盒,開始穿防彈衣:“走吧,季白。”車外地上坐著的克欽士兵,亦紛紛拿起槍起身,準備出發。
季白低聲答:“我也想你。”頓了頓,偏頭湊近手機屏幕,輕輕吻了一下。
有刑警看到他的動作,當即就笑了。季白還是第一次幹這樣的事,也不尷尬,收起手機,淡然自若的笑,跟他們一起下車。
這頭,許詡坐在陽光斑駁的潔白床鋪上,看著手機。
她的臉居然有點麻麻的,心怦怦的跳,感覺像真的被親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許詡去隔壁車廂,跟其他三名刑警吃飯。罪犯都集中關押在後麵的車廂,克欽士兵也不會到這邊來。大家吃著吃著,自然而然聊起案子。
一名刑警說:“都這麽久了,嚕哥還沒抓到,真是操~蛋。”
大夥兒靜了一陣,一個老刑警吸了口煙說:“看來嚕哥有個軍方的大靠山。”
大家都是一愣,老刑警繼續說:“直覺吧。緬甸這地方,軍方說了算。咱們布下了天羅地網,嚕哥還能逃掉,肯定是軍方有人暗中幫忙。”
另一個刑警說:“我同意你的觀點。我專門查過嚕哥的所有銀行賬戶,你猜怎麽著?一分錢都沒有,也沒有往來記錄。錢都去哪兒了?自然是去這人手裏了。要是找到這個人,就能抓到了嚕哥。”
大家都點頭讚同,許詡卻微微一怔:“嚕哥這麽信任這個人?”
一名刑警見她發問,笑著打趣:“你不是搞犯罪心理畫像的嗎?聽說上次還是你抓到了霖市的刀片犯?不錯啊!要是能給這個幕後黑手畫個像,咱們直接去抓人就好了。”
大家都笑,許詡搖頭:“線索太少,連初步畫像都無法完成。”
話雖這麽說,許詡回自己包廂後,躺在床上開始發愣。
這些天她一直在忙邁紮城的工作,腦子裏全是那幾十個罪犯的資料,完全沒時間考慮過嚕哥及其幕後靠山的事。但今天空閑下來,刑警們的話多少勾起了她的思緒。
她拿出紙筆,將腦子裏一些零零碎碎的線索,胡亂寫下來。可想了一陣,還是沒頭緒。
一抬頭,看到了放在桌上的手機。她想起季白,忍不住微微一笑。她的筆是跟著腦子動的,轉眼就在紙上寫了幾個“季白”、“三哥”。
再收斂心神,正要繼續想案子,看到紙上一整行“季白”,忽然腦子裏靈光一閃,愣住了。
拜季白所賜,她突然想到——雖然對神秘人不了解,但嚕哥跟他關係密切——可以通過嚕哥,分析那個人。
嚕哥是個非常謹慎、嚴密,甚至意誌堅韌的人,完全把利益放在第一位,在國內也有自己獨立的犯罪團夥。
什麽樣的人,才能能讓嚕哥這樣一個女梟首,俯首稱臣,絕對信任呢?
一通皆通。許多線索近乎爆炸似的在許詡腦子裏湧出來。她拿起紙筆,首先寫下了“情侶”兩個字。
是的,對於嚕哥來說,隻有至親的關係,才能讓她如此信任,自己賬上甚至一分錢都沒有。他們國籍不同,嚕哥的家庭資料亦未顯示有國外親屬,所以最可能是情侶。
過了一會兒她又寫下“年齡30-40歲,單身未婚無子女。”
這是因為,太年輕不可能在軍方獲得有影響力的地位,年紀太大亦不可能。因為緬甸男人結婚都很早,且很重視傳宗接代。如果是個年紀大的男人,已經有原配妻子或者子女,嚕哥就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第三個卻是褒義詞:“魅力”。在普通人眼裏,尤其是嚕哥這樣強悍的女人眼裏,他很可能具有獨特的人格魅力,才會讓她死心塌地。
想到這裏,許詡興奮的在狹窄的車廂裏來回的走,過了一陣,又寫下兩個並列的詞:“暴力、施虐”。
緬北還有其他黑幫,但隻有嚕哥團夥,作案手段最為殘忍,有很多不必要的暴力行為。
許詡在以前的案件資料看到過:綁架案他們常對受害人施加了殘忍的肢體虐待,以增強威懾力;從中國拐賣嬰兒出境時,使用安眠藥,造成多名嬰兒病危。周成博案亦是失手之後安放炸彈報複,如果周成博逃脫爆炸,也會被打手活活打死。
一個犯罪集團的行為特點,必然反映出領導者的風格。但是,嚕哥在國內的犯罪史,並沒有表現出這方麵傾向,所以在犯罪集團的管理上,她很可能是傳遞那個人的意圖。
最後,許詡寫下一個形容詞:“自負”。
嚕哥集團的犯罪手段多,網絡廣,什麽賺錢他們都會插一手,氣焰非常囂張。能鋪開這麽大的盤子,既反映出此人貪戀狡猾的性格,亦反映出他的自負。
……
許詡拿起這張紙,靠在床上蹙眉沉思:這些結論點還是太模糊和簡略了,並且可能存在較大偏差,根本無法形成有完整畫像。可她又隱隱感覺到,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即將被她捕捉到……
就在這時,忽的感覺有人在看自己。抬眸望去,卻見包廂門口,珀將軍隔著幾步,負手站在走廊裏。古銅色棱角分明的臉上,黝深的眼眸,正直勾勾的盯著她。
許詡微微一怔,腦子裏忽然就冒出昨晚珀將手槍塞進犯人嘴裏的畫麵。
30-40歲之間、單身未婚無子女、具有獨特的人格魅力和威望、自負且有一定暴力施虐傾向……
她將手上的紙順手疊好,塞進口袋裏,下床,麵色沉靜的看著他:“珀將軍,有事嗎?”
珀大刺刺的走進來,在她跟前站定。衛兵立刻守住了包廂門口。
“總司令要求我向你道歉。”他盯著她慢慢的說,語氣透出些譏諷。
許詡:“嗯。繼續。”
這反應令珀靜了一瞬,臉上反而露出意味難辨的笑:“對不起。”
許詡點頭:“希望這樣的事,以後不再發生。”
珀瞥她一眼,走到門口又停步。線條冷硬的臉龐上,眼神沒有溫度:“士兵的命屬於我,同樣的事如果再發生,我照殺不誤。”
許詡看著他逐漸走遠的背影:“等一下。”
珀轉頭看著她。
許詡:“我接受你的道歉。”
珀的臉上再次浮現略帶譏諷的笑意,卻聽許詡話鋒一轉說:“我這麽說,是因為孫廳也給我打了電話,他說跟你們總司令聊到你。他還跟我說了一句話:‘黃金蟒是凶猛,但是也有非常堅定的意誌和原則’。這句話讓我很受觸動。珀將軍,我依然不能讚同你的行為,但我可以理解你的立場。也希望你今後殺人的時候,能夠三思而後行。”
珀盯著她答:“司令給的‘黃金蟒’這個稱呼,我很不喜歡。但你們廳長的解釋,有點意思。”
說完這句話他就走了,許詡眉頭微蹙。
入緬後,季白詢問過緬方官員,並沒有人知道“黃金蟒”這個稱呼。許詡推測過,很可能是小範圍內的人知道的稱呼。後來查案忙,也就擱置了。
許詡立刻去找其他刑警。誰知到了他們包廂門口,空的。許詡一看手表,正是他們去關押犯人的車廂巡查的時間。
許詡一邊快步往後麵車廂走,一邊試圖打他們手機,還是不通。許詡想了想,又給季白編輯了條短信:“珀就是嚕的情人、黃金蟒。”可是短信重複顯示發送失敗。打季白電話,自然也是不通。
季白這天下午,一直有點心神不寧。到了傍晚,眾刑警和士兵攻入嚕哥的一個落腳點,依然一無所獲。勘測過現場環境後,季白陷入了的沉思。
他去找孫廳:“我查看了這幾天的追緝記錄,按照目擊證人供詞和軍方兵力封鎖線,嚕哥幾次都是從嚴密的包圍圈中逃脫。這不對勁。”
孫廳點頭:“正想找你,我也有這個想法——嚕哥在緬軍方很可能有同謀。我會馬上向緬方提出交涉。”
火車上。
珀一回到自己的豪華包廂,床上的嚕哥就湊過來,伏在他肩頭。珀說:“天黑就會經過老撾邊界。”
嚕哥親了親他的臉:“嗯。我們什麽時候再見?”
珀一把將她摟進懷裏:“等中國人走了,接你回來。”
嚕哥看著他硬朗桀驁的臉龐,心頭柔意頓生。解開他的襯衣,匍匐在他胸口,邊親邊問:“你剛才去哪兒了?”
珀靠在床上,一邊隨手揉捏著她的身體,一邊答:“跟那個中國小女警道歉。”想到許詡的話,倒是微微一笑。
嚕哥抬起頭:“哪個中國小女警?”
“許詡。很怪的名字。”
嚕哥心頭一震:“許詡?霖市的許詡?你跟她說了什麽?她有什麽表現?”
嚕哥這麽警惕,是因為上次逃亡時,她偽裝成受害者,其他刑警都沒太注意到她,另一名女警跟她近距離接觸也沒察覺出異樣。但是上車的時候,卻感覺到有人非常嚴厲的在看自己。假裝不經意看過去,卻是個小姑娘……
嚕哥生性敏銳謹慎,也實在對許詡印象深刻,脫險後專門托人調查過許詡的資料,結論是以後都要避開這個警察。
於是她對珀簡略的說了霖市刀片案,然後說:“你要當心這個警察,她非常厲害,就像能提前預知罪犯是誰,而且她還是神探季白的徒弟。”
珀聽了卻隻勾唇一笑,拿起桌上對講機:“那個小女警在哪裏?”
過了一會兒,那頭的親衛隊長答:“正在往羈押犯人的車廂跑過去。”
“攔住她,帶到我這裏來。不許她跟任何人接觸。”
許詡眼看隻差兩截車廂就到目的地了,卻被幾名士兵擋住。她心頭微微一驚,就聽士兵用生澀的中文說:“將軍要見你。”
許詡:“等一下,我找我的同事有點急事。”
士兵卻說不行。
許詡跟著士兵走到珀的辦公車廂,抬頭便見珀靠坐在沙發上,目光幽冷而銳利。
許詡心裏咯噔一下,後背生出一層涼意。剛要邁步進去,緊握在手裏的電話忽然連震兩下。她心頭亦是隨之一震,轉頭輕輕咳嗽了兩聲,快速看一眼屏幕。顯示短信發送成功。
還有條季白發來的短信:“收到,已出發。保護好自己,等我。”

☆、46
火車晃蕩前行,窗外景色飛逝而過,明明暗暗的光線投在寂靜的車廂裏。
許詡看一眼珀,在他對麵坐下:“將軍急著找我,有什麽事?”
珀雙手支著下巴,健壯身軀宛如棲息的狼豹,靠在寬大的沙發椅中。
“聽說,你很擅長心理學。能夠預知罪犯的身份?”
許詡像平時那樣端正的坐著,雙腿輕巧的交疊著,雙手搭在膝蓋上,靜靜看著他。
為什麽?
為什麽一轉眼的功夫,他就對她產生了懷疑?懷疑她知曉了他的身份?
許詡想不通其中關節。但她很清楚,珀找她來的目的。
他在試探她。
要是真的確認,隻怕已經殺了她。
而且以他極端自負的性格,應該也是很難相信,他隱瞞得那麽好的身份,會被人識破。
所以,她絕不能露出半點痕跡。
想到這裏,許詡心頭一定,問:“誰跟你說,我擅長心理分析?”珀眸色微變,她卻神色淡淡的繼續問:“提薩?我們廳長?”
珀這才厚唇一勾,頗有興味的盯著她:“這你不必管。我很感興趣——你對我,有什麽結論?”
許詡看著他的眼睛。這雙眼與她見過的任何人的眼睛都不同,格外黝黑,銳利,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似乎一片死寂。那是殺過許多人,才會有這樣看似平靜,實則冷酷至極的眼神。
許詡心跳稍稍有點加快。
靜了一會兒,她不太客氣的答:“你覺得很有趣?抱歉,我的專業不是拿來取樂的,而是用來破案的。”
珀笑意更深,雙手猛的撐到桌子上,線條冷硬的一張臉逼近她,暗紅疤痕就在眼前。許詡蹙眉就往後一躲:“幹什麽?”
“中國人一向喜歡吹牛,看來你也沒什麽特別。”他明目張膽的激她,“中國警察都像你這麽沒用嗎?”
許詡盯著他不說話,右手手指輕輕的在椅背上一下下敲著。珀亦極有耐心的等待著。敲了一會兒,她收手答:“你不必激我。對我來說,分析你也不是什麽難事。”
珀往椅背裏一靠,朗聲笑了。笑罷,從抽屜裏拿出把極其精致沉黑的小手槍遞給她:“如果你分析得對,這把槍當成禮物送給你。今後入緬,我黃金蟒是你的朋友。”
送她槍?這是試探嗎?
許詡抬頭,目光滑向桌麵:“槍支在中國受管製,拿了也沒用。如果我說對了,把這個給我吧。”
那是一朵木雕的花,靜靜放在桌麵一角,層層花瓣怒放,紋理密集而精致,又透出肆意的粗獷。
珀掃一眼那花:“為什麽要這個?這個不值錢。”
當然有原因,因為這朵花是你雕的。狂暴又繁複的姿態,隱藏在看似平和的表麵下,很符合你的內心。
許詡淡答:“中國有個詞叫‘眼緣’,意思是看一眼就覺得有緣。這朵花對你而言也許隻是普通裝飾品,但我覺得它有風骨。”
珀臉上的笑意更加意味難辨,將花拿起來,丟進她懷裏:“你可以開始了。”
許詡與珀對坐而談的時候,季白正坐在一架武裝直升機裏,越過茫茫林海山川,往火車通行路線急速趕去。
雖然一切隻是懷疑沒有證據,但在專案組的堅持下,中緬雙方同意——不冒任何可能的風險,共同派出特警部隊和軍隊,攔截這輛火車。
季白望著窗外漂浮的雲朵,握著電話的掌心,略略有些發燙。
火車已經駛出山區,恢複通訊。專案組也已跟火車上其他刑警取得聯係,做好了裏應外合的準備。可許詡的手機,一直關機。
其他刑警說,許詡被珀請過去“聊天”了,老刑警想托辭開會把人帶回來,對方士兵說珀將軍不希望被打擾。
為免打草驚蛇,隻能按兵不動。
看著她發來的最後一條短信,季白隻覺得心口微微發緊發疼。
許詡,許詡!
許詡的手機打不通,是因為接到季白短信後,她就立刻刪除、關機,不能讓珀抓到一點蛛絲馬跡。隻是口袋裏寫滿推理過程的那張紙,卻是來不及處理了。
好在珀的目的隻是試探,亦可能不想令她懷疑,所以沒對她進行搜查。
迎著珀質詢的目光,她並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淡淡起身,將車廂環顧一周,這才轉身看著珀,開口:“首先,你的個性非常強硬,你行事依據的是自己的判斷標準,而不是常人眼裏的對錯。所以你的士兵,對你又怕又尊敬,你在他們心裏,就是天,就是地。”
珀嘴角浮現淡淡的笑意,黑眸盯著她,表情沒有變化。
許詡繼續說:“第二,你熱衷於權力,並且意誌堅韌,所以才能在三十出頭年紀,在軍中擁有如此地位。”她盯著他的臉,話鋒一轉:“第三,你有輕度暴力施虐的傾向。從你那天槍殺罪犯的方式就能看出來。不過,施虐的過程並不總讓你愉快,甚至有的時候,你會抵抗暴力*,對不對?”
珀微微一怔。
“你現在是一軍統帥,如果徹底縱容,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途徑、更劇烈的手段,滿足施虐*。但是據我了解,你在緬甸並沒有這樣的風評。所以我想,你雖然無法戒除施虐的癮,但是你一直在克製。珀將軍,我對這一點表示尊敬。”
珀淡淡的盯著她,沒說話。
許詡一口氣全部說完:“第四,你身邊沒有帶女人,我推測你有一名固定伴侶。而既然你熱衷於權力,這名伴侶應該是緬甸國內權貴之女,方便你獲得更高地位;
第五,你的辦公室、衣著、車駕,看起來並不比提索高幾個檔次。我想你的經濟狀況應該比較普通。這一點,也許令你對總司令心存怨埋……”
最後,她不急不緩重新在他麵對坐下,略顯倨傲的說:“珀將軍,以上結論,我分析得對不對?”
珀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鷹眸沉沉望著她,沒說話。
許詡也抬眸直視著他——真真假假,彌天大謊,黃金蟒,你信還是不信?
答案是信,但不完全信。
珀沒有動她,可也沒有放她回去,而是關在了旁邊的一間小車廂裏。
珀的性格沒有如此謹慎,現在許詡幾乎可以斷定——嚕哥也在車上,這是她的主意。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如此防備自己,但這情況對她來說,一點也不好。
車廂的窗戶是鎖死的,外頭有鐵欄杆。門也緊閉著,剛才進來的時候,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值守。
許詡靜默的坐到床上,拿出了手機。
電話接通的時候,許詡的心漏跳了一拍。季白低沉的嗓音透著幾分焦灼:“許詡?”
她幾乎是立刻答:“是我。我沒事。”
終於聽到她的音訊,令季白久懸的心落回實處。但沒見到她人,始終心緒難寧。默了一瞬,他語氣堅毅的說:“我們十分鍾後到。等我。”
許詡拿著手機,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山景。
他說十分鍾後到。
大軍從天而降、圍追堵截,必然令珀和嚕哥爭個魚死網破、利用一切手段逃生。而她身陷囹圄,他們怎麽會放過這個護身符?
“季白,我被關在第四節車廂。”許詡輕聲說,“我可能會成為人質。”
話音剛落,轟鳴聲四起,火車駛入山洞。一個又一個,陰黑的光影撲朔交錯。電話裏隻餘雜音和寂靜。
那頭,直升機急劇顛簸,季白拿著手機不動。這時,坐在機頭的特警隊長在呼呼風聲中大喊:“發現目標!準備迫降!”
第一個信號,是前方傳來的震天的爆炸聲,整列車廂仿佛受到擠壓,轟然急速刹住。許詡早有預料,緊靠牆邊扶住床,但後背還是撞得隱隱生疼。
這是他們正在炸斷鐵軌,迫使火車停下。
很快,天空響起了飛機螺旋槳引起的氣流聲,亦隱隱有雜亂的車輛引擎聲、密集的腳步聲傳來,昭示著車廂外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隻過了幾秒鍾,車廂門“嘭”一聲被推開。
珀和嚕哥一臉陰沉的站在門口。
許詡一下子站起來:“怎麽回事?”
嚕哥一隻手抬槍指住她的頭,另一隻手拽住她的胳膊:“跟我們走。”
許詡不出聲,跟他們出了車廂。走道裏全是士兵衝來衝去,大聲呼喝。車外更是人影攢動,一片兵荒馬亂。
三人剛往前跑了幾步,嚕哥轉頭看著她:“手機呢?”
許詡從口袋裏拿出來給她,她接過“砰”一聲就砸在車廂壁上。
一片狼藉的車廂裏,季白手持衝鋒槍,與一隊特警全力朝第四節車廂包抄過去。
在克欽軍司令親衛團、中方特警隊的雙重威懾下,火車上不明情況的士兵們,並未進行正麵抵抗。很快局麵完全被控製,特警們亦在羈押罪犯的車廂,發現了定時炸彈——這與專案組之前的推測一致:珀打算製造意外,至於他是準備放走這些罪犯,還是殺死這些罪犯以掩飾自己的罪行,無從知曉了。
可是,許詡去了哪裏?
季白和特警們望著空空如也的車廂,雪白床鋪還有淺淺下陷的痕跡,十分鍾前,她就是坐在這裏,用聽似沉靜,實則有一絲掩不住的難受的聲音對他說,她會被挾持?
這時一名特警從地上撿起破碎的手機:“季隊!”
季白接過,隻看了一眼,塞進口袋裏,跟自己的放在一起。
“追!”
地毯式搜尋迅速在周圍山頭展開。
刑警都分配到各個搜尋小組裏,季白與一隊特警衝在最前頭。然而山野茫茫、珀與嚕哥又具有極強的反偵察意識,一時間要找到他們,談何容易。
天色漸漸暗下來,各個小組也越散越遠,漫漫不見蹤跡,隻能偶爾靠對講機和手機交流。季白始終繃著臉,警惕的搜尋著目力所及的任何地方。
這時,他的小組抵達了一小片起伏的土丘旁,舉目望去,隻見樹林深深,寂靜無聲。
季白的目光,被草叢間一點暗白色吸引。強光手電迅速打過去,他快步走過去……
是拇指蓋大小的紙片,上麵有幾筆墨跡,紙麵還很白,沒有沾到太多灰土,顯然留下沒多長時間。
季白心一緊,迅速站起來:“立刻在附近找,有沒有類似紙片。”
很快在前方找到了第二片,這次寫著“30-40歲”,另外還有幾筆胡亂的塗畫。
大夥兒精神一振,沿著紙片方向快速前行,很快又找到第三片,這次寫著“性格暴虐?”
一名武警遲疑的問:“季隊,這些紙片真的是被挾持的刑警留下的?為什麽內容看不出聯係?”
天色已經全暗,月色稀疏的從林間透下來。季白正蹲在一片草從前,伸手拾起同樣的一塊紙片。
“是她留下的。”他的聲音低沉有力,胸膛中從來堅韌冷硬的心,卻像是浸在寒流湧動的水中,隱隱發漲發疼。
紙片上,正是他熟悉的清秀字體,筆跡飛揚的寫到:“季白、三哥、三哥……”

☆、47
森林陰黑得像永無盡頭,許詡靠坐在一塊巨石旁,疲憊的喘著氣,同時用餘光觀察著對麵的男女。
嚕哥的腳受了傷。這一片捕獸夾很多。她因為一路戒備著許詡,腳下分心,踩中一個,頓時血肉模糊。
隻是他們傷了一個,逃亡速度稍有減緩,許詡想脫身卻還是不能。
嚕哥正坐在一塊樹樁上,昏暗的夜色裏,依稀可見因疼痛而緊繃的五官。珀蹲在她麵前,托起她的腳,正用隨身帶的繃帶給她包紮。
“珀,你帶她先走,我斷後。”嚕哥忽然說。
許詡微微一怔,卻聽珀答道:“不用。”
嚕哥默了默,答:“我這樣遲早會引來警察。”
珀忽然站起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牢牢注視著她。片刻後卻鬆開她說:“一起走。”
嚕哥沒再說什麽,隻是表情多了幾分堅毅。
然而這兩人著實厲害,一夜奔襲,竟然真的讓他們從天羅地網中逃出來,逼近了老撾邊界。
此時天色發白,微濕的霧氣絲絲嫋嫋浮動在樹林裏,前方是一片開闊的山穀,山穀盡頭,是一條湍急的大河。過了河,就是老撾。
珀轉身看著許詡:“到了邊境,就放你走。”
許詡一怔,嚕哥已經皺眉:“你要留她這個禍患?”
珀瞥她一眼,算是默認。
“可是她一定會給警方通風報信!你留下她,我們能逃多遠?”
“把她打暈扔在河邊!”
嚕哥還想爭辯,珀看一眼許詡,鷹眸冷漠,語氣果決:“她比很多人,更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許詡和嚕哥都沒說話。
河麵湍急。
太陽已經從遠山背後升起,明亮的日光將山穀照得通亮,河水閃閃發光。
珀站在最前頭,目光專注的盯著上遊——他在尋找最適合淌水過河的地點。
許詡雙手一直被繩子綁在身後,此刻已是精疲力盡。望著晃蕩的水麵,壓下心頭隱隱燥動不安的情緒——季白肯定不遠了,她活著就是最大的勝利。等他!
微喘著,剛想用手指勉強從口袋裏夾出一塊紙片,忽的心頭生出異樣的感覺。轉頭——
嚕哥沉默的看著她,慢慢舉起了槍。而珀背對著兩人,絲毫未覺。
許詡望著黑洞洞的槍口,思緒有刹那的空白,而後她感覺到身體不由自主變得僵硬,手心開始冒汗。
季白,我是不是等不到了。
季白已經跟特警們分散開,沿著山穀搜尋。越接近邊境線,意味著許詡越危險,所以大夥兒擴大了搜索半徑,追蹤更加急迫,用對講機彼此聯係。
季白始終維持著沉肅警惕的心情,不去想任何不好的可能。但胸口好像始終有一塊地方,隱隱鈍痛,寒意無聲。
透過一片小樹林,遠遠看到河流奔騰。季白越過樹林,正沿著水流舉目遠眺,猛的渾身一震——
隻見前方不遠處,鋪滿鵝卵石的河灘上,一人麵水而立。另一人站在他身後,正舉起槍,對準一個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周圍空曠而寂靜,隻有河水奔流的聲音。季白看著這一幕,心口某處,仿佛也隨著那人拔槍的動作,急速塌陷下去。
他摯愛的女人,從來堅韌的、聰明的小女人,被人逼上了絕路,沉默赴死。
胸腔中瞬間生出一股驚痛的怒火,他已閃電般拔槍,“砰”一聲子彈破空而去。
嚕哥正要扣動扳機,突的聽到耳邊一聲尖嘯,肩頭已是一麻,隨即泛起鑽心的疼,手槍脫手,“撲通”一聲掉進水裏。
許詡渾身一震,轉身拔腿就跑。誰知一旁的珀反應比她更快,一把將她提回來,手臂一勒,槍口就對準了她的腦門。
季白持槍快速奔跑逼近。
顛簸的視線裏,許詡的樣子越來越清晰。短發淩亂、衣衫也被荊棘劃破許多。她的臉隱隱有些發白,漆黑的眼卻依舊透著執拗和頑強。在看到他的瞬間,那雙眼裏湧動的許多許多的情緒。
季白的臉色越發沉肅,沒有半點表情,隔著十幾不遠,也抬槍穩穩瞄準了珀。
兩相對峙。
許詡看到季白,隻覺得恍如隔世。
在剛剛瀕死的瞬間,她生平第一次全身冷透,無計可施。她隻能聽到耳邊靜靜的風聲,還有胸膛中心髒急速跳動的聲音,大腦一片空白。
可現在,看著他墨黑的眼,就仿佛有一股沉沉厚厚的暖流,瞬間就強勢沒過心頭,包裹住她不穩的心髒……
呼吸漸漸平複,她抬起冷肅的眼,看著麵前三個人。
她還慌什麽?季白已至,大軍將至,現在慌的,應該是珀和嚕哥。
這時珀惡狠狠的說:“放下槍,否則我殺了她。”他非常狡猾,把許詡提起來,自己身體要害部位都被擋住。
嚕哥從旁威懾:“季白,你是神槍手。但珀的槍,不比你慢。”
季白持槍不動。
陽光越來越刺眼,河水嘩嘩流過,一時間四人都沒說話。
許詡知道這局麵相當棘手:其他幹警聽到剛剛的槍聲,必然很快趕到。到時候珀狗急跳牆,稍微一點心理波動,都可能導致她血灑當場——
他們現在的精神高度緊張,必須避重就輕,攻心為上。
稍一思索,她有了主意。
季白正深深的看著她,正打算開口,卻聽她低柔沉靜的聲音,先響了。
“珀,大家都是一把槍,誰都不占優勢——如果你殺了我,季白就會殺了嚕哥。”許詡說,“我死了,對季白來說就是犧牲個下屬。她是你唯一愛的女人,你舍得嗎?”
她講話的同時,季白已經快速將槍對準嚕哥。珀的臉更加緊繃,暗紅的疤痕似乎也變得更加糾結,嚕哥亦是神色微變。
許詡繼續說:“你不想她死,我也不想死,隻能僵持。現在季白顧及我的命,等大部隊趕到,局麵一亂,有中方有緬方,不是人人都會在乎我一個小警察的命。你們國內,也有人一心想你死吧?怎麽會放過這個機會?
亂槍之中,我們三個都是死。所以我提議,一命換一命,你放了我,跟嚕哥馬上走。你和季白都是神槍手,都有顧忌,都不會開槍。這是你們唯一的機會。”
許詡的話正好說中珀憂心的事,他抬眸與季白對視一眼。
這時,卻聽一旁的嚕哥冷冷說:“不行。”
三人全望著她。嚕哥嘴角浮現個譏諷的笑意。她先是看著季白背後的山林,隱隱可見樹影攢動、她似乎已經聽到了零落的腳步聲。那是大批人群正快速包抄過來。
她又深深看了眼珀,開口:“不要相信她。之前我沒深想——我們這次被發現,肯定與她有關。既然這樣,老撾境內肯定也已經埋下伏兵。就算我們能逃過去,也是必死無疑。她在騙你。”
季白和許詡都沒出聲。
嚕哥又說:“不要放她,帶她去老撾!她會是你的護身符。我的手和腳都受了傷,走不了,也不會成為你的累贅。快走!我替你斷後!”說完就拔出刀,擋在季白麵前。
珀沉默一瞬,目光極為狠厲的看她一眼,點點頭,拖著許詡一步步往水裏退:“嚕,活下去!”
情勢驟變,許詡一時無計可施,抬眸望著季白。可季白完全沒看她的臉,他的槍暗暗瞄準珀,手指慢慢扣上了扳機,沉黑的眼一片堅毅……
嚕哥眼尖,揮刀就刺向季白的心口。
“住手……”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後背心口位置添了個小小的血洞——那是隱藏在暗處的狙擊手,見情勢不對,開槍擊中了她的心髒。
這突如其來的□,令正在後退的珀,一下子抬頭看著她,線條淩厲的臉神色驟變:“嚕……”
許詡心頭一震,季白自然也看到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一槍射出,精準命中珀的右手腕!
珀渾身一震,手槍脫出。許詡猛的向前一撲,季白已是大步搶上前,一把將她從水裏抱起來。
身後腳步聲雜亂逼近,數名特警從林中冒頭,見狀全一擁而上,將珀製服。珀被數人壓在地上,身軀如野獸般僵直緊繃,手臂被反剪,眼睛赤紅。嚕哥奄奄一息的看著他,嘴唇動了動,不知在說什麽。
季白舉槍的手臂終於垂落,低頭看著懷裏的許詡。許詡亦驚魂未定的看著他,耳邊是他沉穩而略顯急促的心跳,他的臉在陽光下英俊而沉默。
“三哥……”許詡下意識輕喃。仿佛在喊他的同時,自己的心也能得到慰藉。
季白盯著她,黑眸中慢慢逸出一絲笑意。
許詡也笑了,把頭埋在他胸口。季白雙臂猛的一收,令她整個人都緊貼進他的胸膛裏。
飛往霖市的航班上。
嚕哥和珀已經分別押送往中緬監獄,等待他們的,將是兩國的嚴厲判罰。
多日辛勞,有驚無險,終獲圓滿碩果,專案組眾人都是疲憊又喜悅,各自靠在座椅裏,時不時聊上兩句,語氣都帶著欣慰的笑意。
許詡和季白坐在最後一排,季白側頭看著她白皙素淨的小臉。
失而複得,他的心頭明珠。
大劫之後,兩人都是心潮湧動。但自嚕哥二人被俘後,他們就一直忙著後續工作,話都說不上一句。現在周圍亦是兩國警員,亦不方便,隻能緊緊在座位下牽著手,不發一言的看著彼此。
過了一會兒,季白看著她,輕聲開口:“膽子好大,自己的命還懸著,就拿嚕哥的命威脅珀?”
許詡的心情已徹底平複,不緊不慢的答:“不要緊的,他很在乎嚕哥的命。”
過了一會兒,她卻又轉頭看著他。
“那你當時打算怎麽做?跟我想的一樣嗎?”她記得他當時也打算開口。
季白看她一眼:“你分析珀挺到位,可你忘了分析我。”
珀舍不得心愛的女人,難道我就舍得?
那兩人是窮凶極惡的匪徒,任何差池都可能令你受到傷害。所以我怎麽可能在你命懸一線的時候,冒著激怒他們的風險,還用嚕哥的命威脅珀?這種事也隻有你幹得出來。
事實上,當時湧進他腦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
拿自己去換她。
他會想辦法說服他們——譬如嚕哥手腳受傷行動不便,許詡人小體弱,珀帶著她倆難以逃亡,如果人質換成他,可以幫珀背著嚕哥;又或者一個刑警隊長,季家的小孫子,遠比一個普通小警察更有價值……
他的話令許詡一愣——她忘了分析他?季白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捏著她的手,往椅背一靠,闔目休息。
許詡望著他俊朗安靜的睡顏,過了一會兒,腦子裏忽然冒出個猜測——難道他是打算……
她靜默片刻,湊過去吻他。
誰知嘴唇剛觸到他的臉,他就察覺,倏地睜開漆黑的眼,一把將她摟進懷裏,不管不顧周圍的人,低頭深深吻住了她。
窗外,一朵朵流雲被陽光照得雪白發亮,暖暖的金黃色映著碧藍高遠的天。而遙遠的地麵上,隱隱可見匍匐的山脈、綠意暈染的田地。霖市就在前方航線上。

☆、48
飛機抵達霖市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暮色灰蒙蒙籠罩大地,遠處燈塔如珠玉點綴。
停機坪上站著一堆人,看樣子架勢不小。季白和孫廳走在最前頭,迎接他們的是省市領導的親切慰問,以及記者們環繞不停的閃光燈。
季白看到省領導身邊的一位青年男子,沒有太詫異,微笑:“華秘書。”
華秘書笑:“你哥哥不放心,讓我過來看看。一切順利嗎?”
季白點頭:“順利。”
一旁省領導笑:“季白是我省公安係統楷模,他出馬沒有罪犯能逃脫,請季司長放心。”
許詡走在最後,剛下飛機,就被大胡趙寒幾個霖市警局代表圍住。前頭他們過不去,全都遠遠眺望著,關切的問許詡:“還好吧?聽說你被挾持了?有沒有受傷?”
許詡看到他們,心頭也是一陣暖意,一一回答了。大家聊了一會兒,又都隔著人群,看著前頭的季白等人。
天色已晚,按照計劃,許詡和季白需要明天上午到省廳參加表彰總結會,今晚沒有安排。眼看前方人群始終停著不動,駐□談,許詡就向大胡等人告別:“那我也先回家了,明天見。”
大夥兒都點頭。
就在這時,卻見前方人群裏,一個熟悉的人影走了過來。
正是季白。
高大身形在夜色裏顯得格外挺拔,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更顯得棱角生動、眉目清朗。他先跟大胡等人打了招呼,大夥兒都很興奮,問長問短。許詡也微笑看著他。
忽然,他抬眸看向她,轉身,徑直走到她麵前。
周圍知情的人全露出笑容,不知情的也察覺異樣,目光好奇。許詡看著他溫和含笑的表情,反應很自然鎮定:“師父。”
季白抬起一隻手,自然而然放到她肩膀上,黑眸靜若無人的看著她:“我現在走不開,你怎麽回去?”
眾目睽睽下,許詡的臉慢慢的熱起來,他的手更是令她感覺肩頭皮膚熱得發燙。她麵無表情盯著他的襯衣:“我哥來接我了。”
“好,明天見。”他盯著她,眸中笑意淡淡,“好好休息。”
“嗯。”許詡繼續低頭。
他的大手這才放下來,轉身笑著跟大胡幾個告別,大步走向前方的人群。
前方官員裏,亦有幾人頗有興致的看過來。華秘書將這一幕也看得清清楚楚,微笑不語。
季白倒是半點不尷尬,當眾關愛過女朋友,就跟領導們坐專車走了。苦的是許詡,她還要跟大部隊一起坐機場擺渡車、步出登機口。一路總有目光含笑打量,市局後勤處一位中年大姐幹脆爽快的問:“小許,你是不是在跟季大隊長在談戀愛啊?”
許多人都看過來,許詡隻能答:“是的。”
許詡一到出口,就見許雋一身白襯衫西褲站在人群中,清俊又疏懶的樣子,極為醒目。
看到妹妹,許雋臉上浮現笑意,接過她手中行李,再摸摸她的頭。發現她明顯曬黑了些,下巴也瘦尖了,不由得蹙眉:“以後不要再去這種破地方。”
許詡失笑。
晚上兩兄妹直接回家。許父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好菜。
許教授生性溫和內斂,席間大多是許雋問著緬甸期間的種種。許詡跟父親一個性子,言簡意賅的答著,內容頗為枯燥。過了一會兒許雋索性也不問了,隻囑咐她要把皮膚養回來,體重恢複到原有及格線。
吃完飯,許雋主動去刷碗,父親例行到書房去練字。許詡在客廳坐了一會兒,也跟進去,不多說話,隻在一旁安靜研磨。
知女莫如父,見小女兒難得的什麽也不幹,隻乖巧的黏在自己身邊,父親微微一笑。寫了一會兒,他話鋒一轉:“這次沒遇到什麽危險吧?”
許詡答:“有驚無險。”
父親就點點頭,也不多問,看著她,眼中升起溫和的笑意:“許雋說你交男朋友了?”
許詡臉微微一紅:“嗯,剛交沒多長時間。”
“你看中的,爸爸放心,肯定是踏實穩重的小夥子。”父親說,“你覺得合適的時候,就帶回家讓爸爸看看。”
父親睡下後,許詡又踱到許雋房間。他正靠在床上,夾著根煙,拿個筆記本電腦,加班看下屬發過來的工作文檔。
許詡在他身旁坐下,過了一會兒說:“我這次差點死了。”
許雋原本眼睛緊盯著屏幕,一下子轉頭看著她。
許詡笑笑:“當時怕死了。真以為再見不到你和爸了。”
許雋什麽也沒說,伸手將她緊緊摟進懷裏。
這就是許詡對待親情的方式。
也許是被兩個男人養大的原因,平時她是沉默而內斂的,絕少有普通女孩子的嬌柔依賴。但關鍵時刻,她也會用自己的方式表達情感,甚至十足十像個女孩子,在長兄處尋求慰藉。隻是,對著年邁的父親,她又會有所保留,對所有委屈緘默不語。
從許雋房間出來後,許詡心情挺好,洗了澡舒舒服服躺床上,拿出手機給季白發短信:“我睡了,晚安。”
季白的電話立刻打過來。
晚上這種飯局,大多數時間都在聊天,吃不了多少東西。季白剛回小區,正在樓下超市買宵夜。此時夜色幽深,燈光明亮的超市裏除了幾個工作人員,就隻有他拿著盒速凍水餃,站在收銀台前。
“以為你早睡了。”他輕聲含笑。
“沒,剛跟許雋在聊天。”許詡也笑,“你幹什麽呢?”
季白正在付款,一眼瞥見旁邊貨架上花花綠綠的精致盒子。微微一頓,拿起盒最貴的杜蕾斯扔進購物籃,答:“買水餃,晚上沒吃飽。”
第二天一上班,兩人卻是各自忙得夠嗆,話都沒說上一句。
季白處理完桌上積壓的工作,已經臨近中午,文件盒最下麵,壓著姚檬的辭職信。
這事今早老吳也提了,他微一沉吟,先給局長打電話。
局長的態度很明確:“我找她談過了,小姑娘有其他想法,也不能勉強,你簽個字,她的離職手續也就齊全了。”
季白並沒有馬上簽字,而是把姚檬叫了進來,關上門。
時隔一個月,再見到季白,姚檬心中依舊有些微微的難受,但已經可以非常坦然的望著他:“頭兒,找我有事?”
季白開門見山:“我的意見,並不希望你辭職。你的才能非常全麵,是警隊難得的人才。”
這話讓姚檬心頭微顫,露出淺淺的笑:“謝謝。但是我……”
“如果是不願意留在刑警隊……”季白直視著她,語氣平和,“你想去局裏任何部門,我都可以推薦。以你的資質,應該不會有任何困難。省廳我也可以幫你聯絡。”
姚檬靜靜看著他,沉默片刻,眼中浮現非常明亮的光澤。
“謝謝你頭兒,我真的很感激你。”她輕聲說,“這段時間,跟你學了很多;上次嚕哥的事,也是你幫我講話。畢業能遇到你這樣的領導,是我的運氣。不過我並不是因為其他什麽原因,想要離開警局。”
她露出明朗的笑容:“我有更想做的工作:一個朋友讓我幫忙,過去幫他管一個雜誌社。我覺得這份工作很有挑戰,也更感興趣,所以才辭職。”
季白點點頭,也笑了:“我明白了,那就祝你一帆風順。另外,如果今後想回警局,隻要專業還沒丟,我們隨時歡迎。”
姚檬的眼眶有點濕,無聲忍住,朝季白用力點點頭。
季白起身跟她握手:“晚上隊裏聚餐,有時間一起參加。
姚檬笑笑搖頭:“今晚約了人,不去了。下周局裏慶功宴我參加,也跟大家正式告別。
晚上的接風宴,定在警局旁邊的一家酒樓。除了刑警隊,還有其他科室跟季白關係鐵的幾個人,清一色大老爺們,把季白和許詡團團圍住。大夥兒聊著緬甸的案子,氣氛熱烈。
趙寒坐在最外頭,點好了一堆酒水,忽然想起來許詡,張嘴就問:“嫂子喝什麽?”
許詡沒反應過來是在說自己,也就沒回答,卻聽身旁季白答:“她喝果汁。”
許詡這才一怔,目光微斂,在場所有人神色如常,似乎這稱呼已經正式冠給她。
許詡臉頰微燙,麵上也跟其他人一樣淡然,繼續聽他們聊天。
上了酒之後,氣氛才真的火熱起來。刑警們喝酒大多生猛,吵著要敬季白和許詡。季白大手一攔,將他們放在許詡麵前的酒杯,拿起來放到自己麵前:“她不喝酒。”
於是所有人順理成章衝季白去了。
俗話說酒品知人品,季白不酗酒,亦不肯被人白灌,但該喝的酒,也是坦坦蕩蕩,一杯不落下。過不了多久,便喝得俊臉微紅,手臂也搭上許詡身後椅背,一副閑散愜意的樣子,黑眸倒是越發透亮銳利。
許詡一直安心吃菜,這時就有人問:“嫂子,你也不管管季隊?這都喝多少杯了!不像話啊!”
話音剛落,所有人全狹促的望過來,季白也微眯著眼,側頭似笑非笑看著許詡。
許詡看一眼他,搖頭:“他不用管。”
她的想法是季白這人知進退、自控力也很強,這種人一般不會出現喝過量的情況。
但大夥兒聽了,先是一怔,隨即全笑了,有人故作羨慕的歎氣:“嫂子這是赤~裸~裸的放養啊!季隊你真是太有福氣了!”
季白在眾人的戲謔聲中,眸光含笑的看著她。
他知道她是怎麽想的,兩人之間不需要這種多餘的互相約束。可她率真直接的回答,偏偏無心插柳,在外人跟前,給足自己男人麵子。
既有麵子又有裏子——他們說得對,當她的男人真是好福氣。
雖然這桌的酒,季白都替許詡擋了。但恰好這晚,局領導也在酒樓款待專案組的外地同事,過了一會兒,孫廳就帶著兩個刑警過來喝酒。
孫廳看著季白和許詡,特別高興:“想不到我們緬甸之行,不僅抓了罪犯,還造就一對刑警的姻緣。來,我敬你們!”
季白剛想把許詡的酒拿過喝了,孫廳手一攔:“噯!身為刑警,就算是女同誌,這點酒還不能喝?季白你一邊去。”
季白就看一眼許詡,低聲囑咐:“能喝多少喝多少。”引來旁人一陣起哄。
許詡點頭,喝得倒幹脆。
隻是兩杯下肚,任務完成,也略有點頭暈,她起身到外頭透透氣。季白跟人聊了一會兒,見她還沒回來,便望向門口。這時大胡也剛從隔壁屋敬酒回來,大刺刺在季白身旁坐下說:“頭兒,許詡在走廊。”
季白看他一眼,大胡繼續說:“剛剛看到她幹嘔了幾下——頭兒,是不是有了?嘖嘖……時光如梭啊。”
季白失笑:“滾蛋。”起身出了包廂。
許詡是幹嘔了幾下,不過跟服務員要了杯熱水,就平複下來。窗外夜色正濃,城市華燈璀璨,她站在窗口吹著微風,一時倒不想進鬧哄哄的包廂。
“沒事吧?”季白低沉的嗓音在身旁響起。
許詡搖搖頭。
走廊裏人來人往,季白隔著一步的距離,與她並肩看著夜色。
“吃完飯還有其他事嗎?”他問。
“沒事。”許詡答。
季白轉頭看著她:“去我家?明天是周六,晚上看看電影聊聊天,放鬆放鬆。”
他的麵容很靜,俊臉映著窗外淡淡的光線,黑眸澄亮,看起來特別坦蕩。
許詡:“……好啊。”
季白看著她也不知是因酒意,還是害羞而緋紅的臉頰,心頭一蕩,往她身旁走了一步,伸手摟住她的肩膀,盯著她,低聲說:“你上次的睡衣還在我家,洗幹淨了,可以直接穿。散席後直接走吧。”
兩人回包廂坐下,交杯換盞,光影明亮,熱鬧依舊。
過了一陣,季白看看表:“八點半了,喝得差不多了,散了吧。”
誰知話音剛落,大胡立刻端起酒:“那怎麽行?再喝再喝。”季白看他一眼,他卻一臉坦然。
又過了一會兒,一堆人吆喝著去隔壁包間敬酒了,房裏就剩下刑警隊幾個人,大夥兒也都有些意興闌珊,安靜下來休息。季白在桌下握著許詡的手,慢慢喝著熱茶。
忽然間,聽見大胡清了清嗓子,問身旁的一名刑警:“吃完飯還有事嗎?”
那青年刑警也是個老油條,笑眯眯的答:“沒事。”
大胡:“去我家?看看電影放鬆放鬆?”
許詡微微一僵,季白抬眸看著他二人。
大胡一臉正經:“你的睡衣還在我家,我洗幹淨了,還是手洗的……”
許詡臉如火燒,尷尬至極,在桌下用力捏了捏季白的手。季白反手將她握緊,含笑喝止:“閉嘴!”
眾人哄堂大笑。
敢情季白兩人講話的時候,這幾個追蹤竊聽能力超強的警探,都趴著聽牆角呢。
結果酒席結束的時候,季白還是沒能跟許詡一起走。剛結了帳,局領導和專案組那屋就派人過來,讓他過去聊天,晚點再負責陪同專案組領導回酒店。
其他同事都先走了,兩人站在酒店門口,對望了一會兒,都笑了。
季白把許詡送上出租:“結束可能會很晚,明天再給你電話。”
許詡倒也不太在意,點頭:“嗯,我正好去我爸那兒把行李拿回家。”
車駛上高架,漸漸看不到身後的酒樓了。許詡靠在窗邊吹了會兒風,因季白今晚的話,又想起兩人在緬甸那一晚,安靜在夜色裏纏綿,差點就擦槍走火。而他光裸著寬大的背坐在床邊,聲音無比的沉靜溫柔:“我不想你第一次在這麽個破地方……”
許詡默默想了一會兒,抬頭對司機說:“師傅,我去另一個地址。”
季白家的一把鑰匙還在她手裏。他的家跟以往一樣幹淨而清冷,她的睡衣還真的整整齊齊疊在床邊櫃子上,聞著還有淡淡的清香。許詡原本有些燥亂的心,仿佛也隨之平靜下來,打開電視,自己放影碟看。
誰知看完一部電影,季白還沒回來。許詡一看已經十一點了,這麽晚他又喝了酒,說不定直接跟專案組住招待所了。許詡就起身回家了。
進小區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半,路燈清稀,樹影闌珊。許詡的酒意早醒了,倒也悠閑,沿著樓梯一步步慢慢往上走。
到了樓層,拉開樓梯間的門,卻見自家門口黑黢黢的,隱隱有個人靠牆而站,指間夾著一點紅光。
許詡輕咳一聲,感應燈亮起。
季白就站在燈下,高大身影宛如雕塑,眸色靜謐:“還以為你不回來了。等了你一個多小時。”
許詡原本已經平複的心跳,突然又默默的加快了。
原來,他也在等她啊。
剛走過去,就被他抱住,略帶酒氣的嘴,熱烈而沉默的吻住了她。
季白在局領導的酒席上,就一直想著她。等把專案組領導送回招待所,也沒肯留下休息,直接就打車到她家樓下。想到她說要去父親家拿行李,也不好半夜打電話過去,就一直等一直等。許是心境原因,一點也不覺得無聊難等。
現在吻著她,更覺這靜夜甜美宜人。
親了好一會兒才鬆開,季白隻盯著她不講話。許詡紅著臉掏出鑰匙開門,也不知說什麽好,忽的想起他剛才在抽煙,隨口就問:“怎麽又抽了?”
其實季白現在已經很少抽煙了,也沒什麽癮了。隻是剛才市局領導打了煙,他等許詡的時候有點犯困,抽根煙提神。
見他不做聲,許詡倒也沒太在意,剛打開門走進去,卻聽他在身後慢悠悠的答:“我抽根煙壯壯膽。”

☆、49
“我抽根煙壯壯膽。”季白說完這句話,就好整以暇看著許詡。
許詡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要壯什麽膽?忽的心頭微顫,抬眸看著他。
他已經在沙發坐下了,長腿舒展,手臂隨意搭在沙發背上,一個人就快占了半張沙發。而那幽黑的眼眸,正靜靜的望著她,有點迫人。
明明早料到今晚可能發生什麽,事到臨頭,許詡心裏還是有點發毛,一張臉也迅速通紅,轉頭:“我去倒杯水給你。”
話音剛落,季白長臂一伸,將她拉進懷裏,坐到大腿上。
“倒什麽水……”他用略帶薄繭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低頭吻下來。
夜色如此的靜,小區裏大多數人家已經熄滅燈火,窗外林立的建築,隻剩下幾盞柔和的燈光。微眩的酒意令季白整個人都有些疏懶,他斜靠在沙發上,讓許詡趴在自己胸口,唇舌熱烈的掠奪著,大手亦隔著布料,沿著她的身體遊移。無聲的燥熱,令兩人都有些心神恍惚。季白抓起她放在自己胸口的一隻小手,緩緩下移。許詡臉更紅了,身體也微微有點發僵。
隔著褲子摁住了堅硬處,季白盯著她的臉:“你不是直接摸過嗎?”
許詡:“……那天比較衝動。”
季白失笑。
她的手停在那裏不動,已令他舒服不已,越發動情的吻著她。
過了一會兒,兩人都有些出汗了,許詡剛把手拿開,就被季白捉住又摁回去。
“我開空調!”
季白這才鬆開她。
涼爽的空氣慢慢填充燥熱的房間,許詡微垂著臉:“我先去個洗澡。”
季白的襯衣已經有些淩亂,俊臉亦有些發紅,靠在沙發上不動,盯著她:“好。”
許詡剛從房間找了換洗衣服出來,就見季白站了起來,問她:“有吃的嗎?有點餓。”
許詡知道他晚上肯定又沒吃飽,點頭:“你坐會兒,我去給你下碗麵。”
由於多年為夜夜應酬、吃不飽肚子的許雋做宵夜,許詡的煮麵技術已堪稱一絕。白滑筋鬥的掛麵,炒點瘦肉絲,再煎個金黃的雞蛋,撒點小蔥,動作麻利、內容豐富。
麵端到季白麵前時,光是精致賣相就令他心頭大悅——什麽大魚大肉沒吃過,喝了一肚子酒,這種清香爽口的家常麵條,才是男人摯愛。
“你不吃?”季白問。
許詡晚上又不用擋酒,早吃好了,拉了把椅子在他對麵坐下:“我不餓,快吃吧。”
季白點點頭,不客氣的大快朵頤。
餐廳是跟客廳連通的,一盞簡單的水晶燈,綴在兩人頭頂。季白的臉在燈下顯得愈發英氣逼人,烏黑的眉眼就像兩道濃墨勾勒。許詡看著他安靜吃麵的樣子,心情也變得柔軟極了。明明隻是第一次這樣相處——他半夜餓了,她給他煮麵、陪著他吃。可這感覺,卻令人心頭如此安寧,漫漫長夜也變得如此靜好。
很快就吃完了,許詡拿起碗筷:“我去洗碗。”
季白卻從她手裏接過:“你煮麵辛苦了,我來收拾。去洗澡吧。”說話的時候,高大身軀輕貼著她,聲音就在她頭頂,低沉中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蠱惑。許詡臉頰微微一熱,點點頭。
許詡一進浴室,季白就迅速把碗刷幹淨,低頭看一眼手表,拿起許詡放在桌上的鑰匙,開門下樓。
許詡今晚在酒樓包間,本來就沾了一身煙酒味,加之現在心情又有點緊張,這個澡就洗得格外的久。等她出來,都過去了快一個小時。
剛走進客廳,卻見燈光不知何時已經調暗,隻留了一盞落地燈,映得整個屋子朦朦朧朧,窗外的星光清亮璀璨。
季白就坐在沙發裏,靜靜望著他。麵前茶幾上,還放著瓶打開的紅酒,兩個水晶杯,兩塊巧克力慕斯蛋糕,淡淡的香味縈繞在昏暗的光線裏。不僅如此,他手邊還放著一大束藍色的玫瑰,用素色的紙包著,靜謐而妖嬈的盛開著。
許詡失笑:“你從哪裏找來這麽多東西?”
季白笑而不答,起身:“我去洗澡。”
許詡點頭:“我拿了套我哥的衣服,幹淨的,放在浴室裏了。換下的衣服,你扔在浴室門邊的籃子裏。”
“好。謝謝。”季白拉上浴室的門。
許詡拿起花看了看,每一朵都飽滿鮮嫩,看來是提前就準備好的。她將花□花瓶,又走到浴室外,拿起籃子裏他的衣服:“衣服我扔洗衣機了啊?”
浴室裏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他揚聲答:“好。”
許詡打開洗衣機,把他衣服褲子口袋的東西都掏出來,放在浴室旁的架子上。過了一會兒,忽然又抬頭看過去。
錢包下壓著兩張小票,她抽出來一看,一張是花店的簽收票據,預定時間是昨天,簽收時間是半小時前——看來是他大半夜打電話叫人送花了。不過那麽貴的花,也難怪人家肯24小時服務。
許詡微微一笑,又拿起另一張小票。
這裏是CBD,旁邊有家通宵營業的高級超市。季白剛才居然還去了,購物小票上有紅酒、蛋糕,還有一盒……
她抬眸,拿起架子上一個盒子——岡本白金至尊超薄安全套,大號。
許詡默默的把東西全放回去,臉頰如火燒的回了客廳。
事實上,男女之事,如果太過直白,太過心知肚明,多少就有點尷尬,少了幾分情~趣。
季白也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才精心營造個溫馨的環境。雖然鮮花紅酒有點俗,但總比兩個人坐在明晃晃的燈光下,幹巴巴的開始強。而且這是兩人第一次,要不是晚上被一堆人耽誤,他想給她的,遠比此刻浪漫精致,可東西都準備在他家裏了。
見許詡安安靜靜坐在沙發裏,小臉還紅通通的。季白走過去坐下,摟住她的肩膀。感覺她的後背微微有點發僵,季白心念一動,輕聲問:“看電影嗎?”
許詡有點意外,但又條件反射放鬆了點:“嗯,好啊。”
季白在她家的碟片了找了找,理所當然挑了張愛情片。
音樂柔和,光影明暗,畫麵裏是明媚的夏天,年輕的女孩驕傲的拒絕男孩的追求,男孩一臉笑意,又有點賴皮的跟在女孩身後。街頭的天空,有飛鳥和流雲經過……
季白一直摟著她的肩膀不動,眼睛盯著屏幕,似乎看得很專注。許詡放鬆了,慢慢也就看入了神。
周圍夜色清稀,隻有畫麵裏磅礴動人的大雨聲。
忽然,許詡感到脖子上一陣溫熱,側眸一看,季白低下頭,開始親吻她,大手亦撩開睡衣,探進去輕輕的撫摸著。
電影沒有人再看了,諾大的客廳裏,隻有兩人略顯燥熱的呼吸聲。季白將她整個人都摁在懷裏,肆意采擷蹂躪。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將她打橫抱起,走進了臥室。
房內的燈光更暗,窗外一幕夜色深藍如海。季白將許詡放在床上,忍不住低頭笑看著她。
許詡抬手捂住臉——箭在弦上,真的有點尷尬。
季白不許她回避,拉下她的手,捉到唇邊親了親,就替她脫掉了睡衣,埋頭一寸寸的往下親。
到腰上的時候停了下來,大手摁住那一小片布料的邊沿。許詡心跳如雷的等了一會兒,卻感覺到一陣陣柔軟的觸覺。低頭一看,他雙手小心翼翼捧著她的臀,俊臉沿著布料邊沿,輕輕的吻著。
許詡並不知道,這是季白肖想以久的東西。
而他的溫柔纏綿,令她心頭仿佛化成了一灘水,伸手輕輕摸著他的黑發,隨著他的唇舌微微戰栗著。
季白親了一會兒,脫掉了她身上僅餘的遮蔽,人跪在她雙腿間:“幫我脫。”
許詡坐起來,紅著臉給他脫掉上衣。他光~裸的身軀在夜色裏高大結實,線條有力,俊臉上隻有黯淡的光,黑眸明亮如星,又熾烈如火。
許詡伸手環住他的腰身,頭慢慢靠上去。
季白感覺著她的小臉,輕貼著自己滾燙的胸膛,隻覺得全身血脈都要為之沸騰。他低頭在她額頭一吻,將她抱起再次平放在床上,身軀重重壓了上去。
夜色越來越深,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下來。許詡躺在季白的臂膀下,任由他帶領著自己,在那個從未領略過的世界,溫柔而熱烈的糾纏著。蒙蒙燈光下,窗外樹影輕搖。許詡耳邊隻有那些甜蜜、撩人、荼糜的聲響,還有她喉嚨裏,發出的支離破碎的聲音。而每當這個時候,季白會低頭吻住她,或者用大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像是著迷,又像是安撫。
許詡是羞澀的、緊張的,可也是沉溺的。
她早已熟知有關“性”的豐富知識,但今日親身感受,才知道男女之間,最原始最袒露的交流方式,竟能美好又刺激得令人幾近迷失。
季白的每一次觸碰,仿佛都能點燃她身體深處,埋藏已久的火。而當他有力的抱緊她,與她共赴雲端時,她會深深的感覺到——情到濃時,隻有這種方式能宣泄,隻有這種方式能安撫,胸膛中一顆為他急促跳動的真心。
做完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許詡少了起初的尷尬,靠在季白懷中,懶洋洋不想動。季白亦是前所未有的通體舒泰、心滿意足,靠坐在床上,單臂摟著她,伸手去床頭摸煙。
許詡抬眸看著他。
這回季白可不會聽她的,徑自偏頭點了煙——今夜實在太美妙,不抽一根真對不住自己。
舒舒服服吸了口,他才眉目舒展的望著她:“聽大胡說:‘事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我體驗體驗。下不為例。”
許詡也就不管他了,又在他懷裏趴下。過了一會兒,忍不住扭動了一下。
季白察覺,問:“怎麽了?”
許詡悶悶的答:“有點痛。”
這當然是拜季白所賜。雖然憐惜她柔弱,他格外告誡自己要輕柔。但到底也有情難自已的時候,動作不知不覺就重了,惹得她當時嬌喘連連,如今還有些不適。
“辛苦了,以後就好了。”季白摸摸她的頭,“下次……我輕點。”
許詡臉頰熱起來,低頭不講話。季白放下煙,將她抱進懷裏。看著她在燈下光~裸的肌膚,心頭泛起陣陣柔意,又隱隱有些燥火。
早知她皮膚脆弱細致,以前不一小心就留下紅痕。可今晚過後,如何幸免。處處都是他留下的痕跡,尤其兩瓣翹臀,被他留下數道深深的指痕……
這身細白如雪的皮膚,當真叫人糾結——既不忍心再肆虐,可那遍布的歡~愛痕跡實在楚楚動人,看一眼就叫人欲~火中燒。
但終究不想讓她累著,掙紮片刻,隻是飲鴆止渴的沿著那一身痕跡,吻了起來。
隻是看著許詡再次麵頰緋紅,纖白的身軀微微蜷縮起來,季白也有些心情激蕩,俯頭在她耳邊輕喃:“小寶貝……”
太性~感了,我的小寶貝。
第二天醒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兩人又親昵了一會兒,窩在床上說話。
許詡說:“根據科學統計,最健康的頻率是一周2-3次。我們可以參考。”
季白淡笑答:“你也說是參考,這種事因人而異,我可是旱了快三十年。”
許詡:“4次也可以。”
季白將她一摟:“這種事有什麽好計劃安排的?順其自然好不好?”
“……哦。”
就在這時,卻聽客廳門鈴響起。許詡想了想:“應該是快遞,我定的書。”套好T恤剛要下床,季白瞥見她一脖子的吻痕,將她拉回床上:“你休息,我去。”套上T恤短褲,就走出去。
一開門,迎麵便見許雋和一名相貌清俊的老人站在門口,許雋手裏還拖著許詡的行李箱。兩人看到季白,都是一愣。
季白也是一怔,旋即禮貌一笑:“許雋,叔叔,你們好。我是季白,請進。”
兩人看著他都沒動,這時許詡也頂著一脖子吻痕從裏間出來,看到他倆,呆住了。
“……爸,哥,進來吧。”

☆、50
三個男人坐定的時候,許詡已經在季白的眼神暗示下,套了件嚴嚴實實的衣服出來。不過這也擋不住許雋批判的目光,瞥她一眼,再看一眼季白身上自己的衣服,沒講話。
許詡倒是鎮定下來,正式給父親介紹:“爸,這是我男朋友,季白。”
季白立刻伸手過去:“伯父您好。”
三個年輕人全看著許父。
許父微微一笑,像是沒看到正對著他的房間裏,淩亂的床鋪,對季白點頭:“你好。你是許詡在警隊的同事?”
原本尷尬的氣氛,立刻自然而然的融洽起來——季白開始神色自若侃侃而談,許詡放下心頭大石去泡茶,許雋看著妹妹愉悅的表情……忍了。
許詡端著熱茶回來時,正好聽到父親和顏悅色問季白:“噢,你是北京人。父母都是做什麽工作的?”
這倒不是許父要對人刨根問底,隻是他是個傳統的學者,亦是溫儒的慈父,想要對女兒的對象了解更多,所以就大大方方的直接問。
許詡和許雋都看向季白。
季白答:“我父母都已經退休。父親以前自己經營公司,母親在中組部任職。我還有兩個哥哥,大哥現在財政部任職,二哥管理家裏的公司。”
許父微微一怔,點點頭,不再問了。
許詡從未問過他家裏背景,現在聽他答得不卑不亢,也不回避遮掩,倒是很喜歡他的態度。
這是許雋站起來:“許詡,我還有東西落在你這兒了,去拿一下。”許詡跟他走進房間,許雋反手合上了房門。
這當然隻是借口,兄妹倆都心知肚明。一進屋,許詡就在床沿坐下。她知道父親的性格,不可能為難季白,但還是有點好奇他們會講什麽,心頭也暖暖的。
許雋可沒那麽好的心情。先走到桌旁,拿起那束玫瑰聞了聞,又端起半杯殘餘的紅酒,晃了晃,轉身看著許詡:“起碼也得整整一屋子玫瑰,世界頂級紅酒。才配得上我妹妹。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就讓他登堂入室了?”
許詡以前跟哥哥討論“做~愛”毫無羞澀,可真的發生了,卻感到一絲尷尬,微燙著臉答:“你別管。”
許雋:“我還不是怕你吃虧。”
許詡:“我是心甘情願的。”
許雋一滯,他知道許詡口無遮攔,再聊下去就真尷尬了,隻好作罷。雖然他身為哥哥還有很強烈的“吃虧”的感覺,但轉念一想,妹妹生性灑脫獨立又聰明,要是季白真有對不住她的事,隻怕妹妹會狠狠的踹了他,應該也吃不了大虧。於是稍微釋然了。
於是兄妹倆都望著緊閉的房門,許詡問:“你說爸跟他聊什麽呢?”
許雋答:“不知道。不過爸有分寸,對你們隻有好處沒壞處。”
許詡點點頭。
這就是許家人的相處模式。雖然兩個兒女都有極其鮮明的個性,但自小父親家教甚嚴。所以剛剛推門見到尷尬一幕,父親裝作若無其事,許雋就不敢參合,隻能安安靜靜坐在一旁。而其實許雋雖然一直對未來妹夫端著端著,但真要他正麵給什麽下馬威,又怕妹妹心疼。所以在這個家裏,最有話語權的其實是最慈眉善目的父親,其次是許詡,最次才是許雋。
季白當然也察覺了這一點,在與許父進行了一番親切禮貌的交談後,他恭敬而坦然的說:“伯父,今天事出突然,實在失禮了。改天我讓許詡帶我,再登門拜訪。如果您同意,等有假期,我也想帶她回一趟北京,見見我的家人。”
 
原版番外
(一) 兒女雙全
結婚以後的某一天,季白跟許詡帶兒子去遊樂場。過山車轉得飛快,下來的時候兒子興奮的上躥下跳。而
許詡結婚後留的長發也是亂七八糟,擋住臉隻露出小小的下巴,跟兒子牽手走向季白。
季白剛要迎上去,旁邊一個大爺朝她讚許的點頭:“兒女雙全,好!就是辛苦!”
季白:“……”
(二)練槍
雖然已經升任局長,每周末,季白還是會帶許詡去槍房,挑剔她菜鳥般的射擊技術,再手把手的教一遍。
當然這個過程是非常嚴謹一絲不苟,眾目睽睽之下絕不會揩油的。其他人看到這一幕,也隻是想到敬仰局
長的射擊技術。
但是……許詡很困擾。為毛隻有她覺得季白看起來挺不正經呢?手指不經意摩擦過她的手背,呼吸輕輕吐
在她的臉頰,還有那若有所思的雙眼,跟晚上在床上是一個表情……
季白當然一點也不困擾,看著老婆表情冷漠臉蛋通紅的矗在自己的懷裏,實乃人生一大樂趣。
也有小姑娘趁許詡不在,客客氣氣上來:“局長,能指點我一下嗎?”
季白:“趙寒,過來教人。”

 


☆、51
臨近中午的時候,季白告辭了。許詡把他送到樓下,兩人想起昨晚到今早發生的事,都有點想笑,又有些舍不得。
“那……再聯絡。”許詡朝他揮揮手。
季白直接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入懷中。
樓道裏來來往往都是人,季白也不管,低頭凝視著她:“你家人都很好。”
“那是自然。”
季白眸中升起笑意:“我剛跟你父親提過了,十一跟我回北京吧,見見我家裏人。”
許詡看著他。
她知道他這樣是出於禮節——因為今天已經見過她家人了。
“今天遇到我爸他們是意外,你不必太在意,不用這麽快。”
季白盯著她笑:“早晚都一樣。”
許詡臉又有點發熱了:“離十一還有好幾個月,到時候再說。”
其實季白倒不是急,畢竟兩人剛開始不久,之前也都沒想過見家長的事。
隻是按照他從小接受的教育,既然已經在人家姑娘長輩麵前有所承擔,理應也讓她獲得自家長輩的認可,這才是對她的尊重。
在他這裏,不想讓她有一點點屈就。
許詡回到樓上,許雋去廚房切西瓜了,隻留父女倆在客廳。
許詡在父親身旁坐下:“怎麽樣?”
許父看著她慈愛的笑:“很好的小夥子,機敏老練,坦蕩穩重。你的眼光比許雋好得多。”
許詡還沒答話,廚房的許雋揚聲喊道:“爸,你這也太偏頗了。我才是你兒子啊。而且這才見第一麵,有必要這麽高的評價嗎?”
三人都笑。笑罷,許父溫和的說:“你哥哥說得對,我對他評價很高,但也隻是第一印象。讓我有所疑慮的是,他的家庭背景有些特殊。
中國社會首先是權力型社會,其次才是經濟社會。即使很多人不願意承認,但的確有一小部分人,站在這個社會的權力頂端。
如果一個人,從小就站在金字塔的頂端,從小就能更輕易比其他人獲得很多東西,他的心態、他看到的東西,肯定跟我們這些普通人不一樣。
許詡,你是學心理學的,你很清楚人的成長環境,對性格和價值觀的影響。你們的事情我不會幹涉,但是我希望你今後一定要好好斟酌,他是否能一直平等的、尊重的忠誠於你、愛護你。”
許詡想了想,點點頭:“我現在不能確定說,我們一定能走到最後,因為任何感情都是有風險的。但家庭對他的影響,不會是任何問題。因為他遠比我們更早意識到這一點,那時候他才十八歲剛上警校。
爸,你見過有幾個男人,能夠在那樣的年紀,放棄祖輩的蒙陰,放棄從小熟悉的成長環境,選擇一條他那樣的人從沒有過的人生道路?並且不是以叛逆、頹廢、消極的方式,而是積極的、獨立的、堅韌的。”
她眸中升起一絲柔色:“爸,他真的很好。從概率上來說,我這輩子也許就能碰到一個這樣的人,我一定要把握住。”
爸,哥,他是灼灼珠玉在側,即使在愛情裏懵懂如我,也不舍得錯過。
下午的時候,父親和哥哥都走了。許詡收拾完屋子,給季白打電話。
季白正在小區裏跟幾個朋友打網球。此時正是日落時分,夕陽斜斜照在紅膠運動場上,明亮又絢爛。季白聽到手機響,招呼另一個朋友過來代替,徑自走到場邊。
“他們都走了?”季白含笑問。
“嗯。”許詡也忍不住笑。好像有了昨晚的親密關係後,兩人講話的味道都不一樣了——有一種隻有彼此能體會的繾綣在裏頭。
“吃飯了嗎?”季白問。
許詡答:“剛吃過,你呢?”
“也吃了。”
兩人又靜默了一會兒,季白聲音柔了幾分:“……還痛不痛?”
許詡一怔,臉頰有些發熱:“唔,還好。”
季白就輕輕笑了一聲,也不講話。
這讓許詡更加默默的發窘,嘴裏卻淡淡的轉移話題:“你在忙什麽?”
季白抬眸望著身後的球場:“許詡,要不要過來陪我打球?”
季白在這個小區住了好幾年,跟一些鄰居也挺熟了。每到周末,大家會組織一些活動,有時候也會叫上他。今天倒沒有特別活動,隻有幾個年輕人,在小區體育場裏打球。
許詡到的時候,季白已經在小區門口等了一陣,牽著她的手領到眾人麵前:“我女朋友,許詡。”
大夥兒都笑,有人說:“萬年光棍終於交女朋友了,咱們小區最後一個鑽石王老五被攻陷了。”
也有人對許詡說:“季白人特好,許小姐,你好福氣。”
許詡跟在季白身後,頻頻點頭。季白將她肩膀一摟:“是我福氣好。”
大夥都笑他有了女朋友果然不同了,這不還寵得跟什麽似的啊。許詡臉頰微紅,季白淡笑不語。
這時有人提議:“來來來,新出爐的夫妻檔,上場來一局。”季白遞了支球拍給許詡:“試試?”
許詡看著他:“你確定?這種運動我不擅長。”
季白微笑:“有我在,你跟著我隨便配合幾下就可以了。”
季白這麽說還真不是吹牛,迄今為止他是打遍整個小區無敵手。隻是這是個高檔時尚小區,年齡相近的夫婦很多,大家總喜歡搞什麽雙打、混雙、夫妻檔,雖然每次他隨便搭個人,也能大殺四方。但看著人家對麵一對夫妻,輸了女的嗔怪、男的邊哄邊認錯,最後親親密密牽著手坐在場邊給彼此擦汗、喝水。而他當然是跟個渾身大汗的大老爺們兒,互相隨便擊擊掌慶祝勝利了事。
這種原本很激烈的競技體育活動,如果輸的人不鬱悶,贏的人也不興奮,次數多了,當真是有點索然無味。
現在有許詡就不同了。她不擅長?沒關係,他足夠強,帶著她打,這種勝利的感覺一定很讓人滿足。
然而季白沒想到,許詡竟然能“不擅長”到這個地步。
雖然她反應挺快,跑位也準。但是她個子太小手腳太短,手臂的力量也實在太小了。且不說經常趕不上球的軌跡,就算趕上了,一拍子往往直接撲網上。
對方當然也很快發現了這個劣勢,幾乎球球都往許詡跟前招呼。縱然季白全力救援,也是回天無力。
他輸了,其他人可興奮了,連說以後一定要經常帶許小姐來打球,培養感情;還有人說,今天真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常勝將軍季白居然兵敗如山,應該寫進小區大事記……
季白雖然略有些沮喪,但也不太在意。大夥一起坐在場邊休息,他望著許詡紅撲撲的掛著汗水的小臉,問:“累不累?多喝點水。”
許詡自輸球後一直沉默著,這時抬起頭,微笑看著其他人:“一會兒打累了,要不要玩點別的?我提議打撲克。”
有人剛要點頭,季白已經失笑握住她的手:“都這麽晚了,還打什麽牌?改天吧。”低聲湊到她耳邊說:“沒關係,以後有的是機會贏回來。”
小家夥好勝心還挺強嘛。不過長夜漫漫,他隻想跟她兩個人在一起,怎麽能讓其他人耽擱時間?
夜色漸深,整個房間籠罩在暖融融的燈光裏。季白去洗澡了,許詡趴在床上,支著下巴,看窗外幽靜的星光夜色。
身後腳步聲響起,床鋪微微一沉,溫熱的氣息從背後環住了她。
“看看喜歡嗎?”季白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許詡低頭一看,他手裏拿著個通透翠綠的鐲子。
她又抬頭看著他:“定情信物?”
季白微笑:“嗯。”拿起她的手腕,把鐲子套進去。好在鐲子也秀氣,勉強不會掉下來。白皙如雪的手,跟綠盈盈的玉,倒是很相稱。
“我爺爺給的。回頭你戴這個去見他。”
許詡一怔,這麽說的話,鐲子應該是為他將來媳婦準備的。
“這個太貴重了,現在給我是否不太合適?”
季白明白她在想什麽。兩人關係剛開始不到幾個月,如果把這個作為給季家媳婦的見麵禮,的確是太早了。
但是一方麵,今天見過她的父親,他覺得很有必要對她也有點表示。另一方麵……
不管將來如何,也不管將來能否如願相伴一生,他都希望,這個陪他等待了近乎三十年的鐲子,屬於眼前這個女人。
更何況,兩人執手偕老的可能性是非常非常大的,應該說他幾乎想不到任何不可能的因素。
於是他淡笑答:“都什麽時代了,別想那麽多。你也說了,就是定情信物,好好收著。”
他這麽說,許詡也就不推辭了。隻是看著珠圓玉潤的手鐲,想:她送他個什麽定情信物呢?什麽才能恰如其分的表達她對他的感情呢?傷腦筋啊。
周一晚上,是局裏安排的慶功宴,專程表彰季白和許詡在緬甸行動中的貢獻。
華燈初上,寬敞的宴會廳裏熱熱鬧鬧,數百號人分成幾十桌,歡聲笑語。許詡跟季白,與省廳、市局領導坐在首桌,大多數時候是季白代二人回答領導的問題,擋住其他桌同事的敬酒。
劉廳今天也來了,看他春風得意的樣子,故意打趣:“季白,你是應該自罰三杯。當初我要調許詡走,誰火急火燎跑回去攔?原來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領導們都笑,季白甘願自罰,笑答:“還要多謝劉廳給我們牽線搭橋。”劉廳哭笑不得,連連搖頭說:“得了!你看上的人,誰也搶不走。許詡多好一姑娘,你就知足吧你。”
季白坦坦然然,許詡何曾被平日嚴肅老成的領導們調侃過,微窘的隻能默默吃菜。過了一會兒,起身去洗手間。
剛走到外頭走廊拐角處,就見一個熟悉的娉婷身影,立在窗邊,正是姚檬。
許詡默了一會兒,走上前,隔著幾步,站在她邊上。
姚檬轉頭看到她,微微一笑,也沒出聲。背後時不時有人來人往,尤其是別的科室的同事,看到許詡都笑著打招呼。但對姚檬,大家都隻略略點頭,或者直接就算了。
過了一會兒,許詡問:“聽說你明天就走了,新工作怎麽樣?”
姚檬看著窗外夜色,嘴角浮現笑意,不答反問:“許詡,很多人背地裏說我傍大款,你為什麽還過來問我的事?”
許詡默了片刻,答:“你的性格不會傍大款,他們誤會了。”
姚檬一怔,轉頭看著她。沉默了幾秒鍾,才說:“他們說的沒錯,我的確交了個很有錢的男朋友。”
“那你應該是真心喜歡他。”許詡淡淡的說。
這下姚檬沒做聲了,看著許詡,眼中浮現有些複雜的笑意:“許詡,謝謝你。”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許詡說:“其實你沒必要這樣。”
姚檬一怔,聽許詡說:“消極怠工。這樣大家會誤會你。”
姚檬靜靜望著她。
她說的沒錯,是沒必要。隻是曾經立誌要奉獻一生的事業,如今決定放棄,她居然有點不想麵對昔日並肩作戰的同事。這到底是一種什麽心理呢?她分析不透。是被季白拒絕後的自卑?是嚕哥案的自責?還是在更好的發展機會、更大的名利誘惑前,不能再堅守昔日理想的羞愧?
可是許詡似乎是懂她的。
夜色幽深依舊,姚檬看著眼前蒼茫的天空、燈火璀璨的大地,輕聲說:“許詡,對不起。”
許詡點頭:“我接受。”
姚檬忍不住笑了,走過去,輕輕抱了抱她。
這天姚檬還是早早離席了,在酒樓服務生恭敬的目光裏,在路人側目中,坐進男友的豪車裏。
男友林清岩三十餘歲,穿精良的黑西裝,高大清瘦,相貌清俊,是某上市企業的高管。他輕輕握住她的手:“順利嗎?”
姚檬有些感慨,但心情因為許詡變得很好,點頭:“很順利。”
林清岩微微一笑,沉吟片刻,說:“雖然離職,以後也要跟以前同事多來往。你年紀還輕,剛畢業的第一份工作,交下的朋友,往往是一輩子的。非常值得重視。”
兩人雖然交往不到兩個月,但他年長她十來歲,見事成熟而平和,對她來說,既是男朋友,又像是她人生路上的導師。這也是姚檬為他深深動心的地方。她偏頭靠在他懷裏:“嗯,我聽你的。謝謝你清岩。”
林清岩看著懷中女孩桃花般飽滿美麗的容顏,心頭升起柔情,輕輕擁住她,低頭吻下來。
這周末,季白小區的鄰居們,組織了自駕去郊區遊玩的活動。季白自然也帶著許詡參加。
周五晚上抵達郊區已經是深夜。山穀間月色清稀,潭水深深,偶有魚兒驚起水浪,清淨又宜人。
有人在釣魚,有人在劃船,有人在篝火旁燒烤唱歌。季白喜歡釣魚,跟許詡一人一支魚竿,坐在水潭旁,不多時便扯起幾尾大魚,惹得眾人驚喜連連。
這時便有人喊:“季白,跟你老婆過來吃烤串。”
季白拉著許詡的手走過去,淡笑答:“我老婆喜歡吃辣,多放點。”
許詡聽到這個稱呼,臉頰微燙,隻不吭聲。
當晚大家搭帳篷睡在山腰裏。第二天一早爬山看日出。快三點的時候,就有人把大夥兒叫醒,沿著黑黢黢的山道往上走。雖然月黑風高,但在場多是有情人,一對對執手低語,倒也不會無趣。
快到山頂時,有人提議:“咱們跑吧!看誰最先到山頂。輸的人請贏的人吃早飯。”
大夥兒都說好,這時季白卻淡笑插了一句:“光跑有什麽意思?幹脆背老婆跑,誰第一個到算誰贏。”
大家都覺得這樣更有意思,紛紛讚同。
季白就在許詡麵前蹲下:“上來。”許詡爬上去,卻聽他低聲說:“我沒食言吧。今天就替你贏回來。”
許詡一怔,反應過來——上次打球輸了,他說會有機會贏回來。居然今天還記得。這時有人一聲令下,男人們已經背著老婆,全都往山道上衝去。
很快就有人反應過來:“季白太壞了!他老婆最輕!”
許詡趴在季白肩頭,忍俊不禁。
果然,他們是第一個衝到山頂的。把其他人遠遠丟在後頭。隻是還未到日出,山頂隻有灰蒙蒙的光,四野群山匍匐,一片寂靜。
到山頂的人越來越多,都靜謐的等待著。季白等得無聊,扣住許詡的腰,剛想親下去,卻見她從懷中掏出個東西,臉頰還有點紅,拍拍他的手掌:“張開手。”
季白依言攤開手。
光線不好,但依稀能辨認出,這是……一塊灰不溜秋的石頭?
季白拿著這塊石頭,聽許詡一板一眼的解釋:“這是一塊化石。我爸以前科考的時候留下的。不是很值錢的東西,但是難能可貴的是,裏麵有一朵很小的花,還有一片樹葉。一會兒你對著光仔細看……”
見季白不做聲,她有些遲疑的看著他:“這是定情信物。喜歡嗎?”
季白倏地失笑,抬臂將她擁入懷裏。
你用滄海桑田定情,我當然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彼時山頂薄雲浮動,一輪紅日緩緩從遠方地平線,破空而出。霞光如碎金,慢慢照亮大地。許多人高聲歡呼。許詡亦心情極好的看著眼前磅礴華麗的美景,而對季白來說,最美的景色已在他懷中。他從背後環住她,在天地間輝煌的光影裏,朝她微紅的小臉,深深吻下去。

☆、52
四個月後。
夏去秋來,霖市時常籠罩在薄薄的霧氣裏,整個城市清涼宜人,綠意蔥蔥。
是夜,月色明朗,秋意正濃。許詡穿著件寬大的T恤,坐在電腦前十指如飛。手邊一杯濃香咖啡,耳朵上照例掛著副耳塞,連身後有人推門進來,都沒聽到。
季白被省廳抽調到外地出差,已經兩周了,今天才連夜趕回來。以為會看到小家夥香甜沉睡,沒想到他不在家,她倒是自得其樂。
將手中行李放下,緩步走上前。她穿著他的T恤,一件衣服幾乎可以將整個人罩住,隻露出纖細雪白的兩條小腿……季白彎腰,將她從凳子裏抱了起來:“老婆……”
許詡正全神貫注看著電腦,先是嚇得全身一抖,感覺到他的氣息體溫,旋即笑了。
他身上還帶著夜色的清冷,微涼的唇重重壓住她的。一陣熾熱的糾纏後,他的氣息也有點不穩,抱著她就往臥室走。
“等等!”許詡推開他的胸膛,掃一眼他的外套,“你先去洗澡。”說完從他懷裏跳下來,又坐回椅子裏。
季白懷裏空空如也,瞥一眼她纖細的身影,俯身過去將她再次環住:“忙什麽?”
許詡咬著筆頭,盯著屏幕答:“給姚檬的雜誌寫專欄文章。她的雜誌聚焦女性生活,心理健康也是一方麵。”
季白掃了眼電腦屏幕:“你怎麽有興趣幹這個?”
許詡拉開抽屜,抽出兩張精美的門票遞給他:“我又沒要她錢。她給的酬勞是兩張音樂會VIP票——你不是喜歡這個樂團嗎?無功不受祿,我才幫她寫的。”
季白接過門票,看了幾眼,放在桌上,低頭深深吻住她。
他去洗澡了,許詡的注意力又集中在屏幕上,剛敲了幾下鍵盤,忽然聽到他在浴室喊道:“老婆,我沒拿浴巾。”
許詡起身,拿了條浴巾走過去。門開了條縫,傳出淅瀝的水聲。許詡一抬眸——咦,浴巾不就在裏頭架子上嗎?還沒回過神,眼前伸過來條結實的麥色手臂,將她一下子拉了進去。
許詡失笑,推他:“我工作還沒做完!”
季白哪裏肯幹,將她連人帶衣服抱到花灑下,反手就關上了浴室的門。
一室癡纏。
等兩人相擁靜靜躺在床上,已經是幾個小時後。
季白這幾天連軸轉,剛剛又要得有點狠,現在是心滿意足筋疲力盡。可許詡閉著眼躺了會兒,卻睡不著——咖啡喝多了,幹脆坐起來:“你先睡,我把工作做完。”
季白掃一眼牆上的鍾——兩點了。見她還真的打開電腦,一副打算通宵的勢頭,不由得蹙眉:“過來睡覺。”
許詡:“你別管。”
季白起身過去,抬手就合上她的屏幕蓋:“這都幾點了?”
許詡正文思泉湧,忽的被他打斷,不由得皺眉抬頭看著他。季白也毫不避讓的盯著她,黑眸沉沉,自然而然就露出平時嚴厲的神色。
許詡看他一眼,重新打開屏幕:“你忘了同居守則了?互不幹涉。”
季白望著她淡然的神色,胸膛中有那麽一點火氣冒上來。
倒不是他非要幹涉許詡,隻是他在外辛苦操勞了大半個月,沒一天好好睡過覺。案子一結束,都沒肯在外地過夜,立刻馬不停蹄趕回來。人其實已經累得不行了,隻希望溫香軟玉在懷,能跟她共枕而眠,她卻不領情。
而且時間太晚,她不愛惜自己身體,他還舍不得呢!
沉默片刻,到底還是壓下強行將她抱回床上的衝動。他拖一把椅子過來,坐在她邊上:“行,不幹涉。我自個兒坐這兒總行吧。”
許詡看他一眼,不講話,繼續敲鍵盤。季白則抄手靜靜盯著她,看著她白皙安靜的小臉,心頭的火氣倒是消了——她就是這麽直愣愣的性格,他有什麽可氣的呢?
許詡被他這麽盯著,其實也有點工作不進去。想著他剛出差回來,都幾點了還不去睡?身體扛得住嗎他?
過了一會兒,她決定妥協。一轉頭,卻見他腦袋歪著,眼睛微闔著,呼吸均勻悠長——已經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許詡推開電腦,起身在他跟前蹲下。仔細看,才發覺他眼眶微微深陷,俊朗的眉宇間都是疲憊。
許詡登時紮紮實實心疼起來,伸手輕輕推他:“三哥,三哥……對不起,我不工作了,我們去床上睡吧。”
季白沒睜眼,嘴角先揚起笑意。許詡一怔,反應過來——他裝睡博同情!
季白已經伸手將她抱起來放到床上,將她緊緊圈在懷中,身心愉悅:“三哥接受你的道歉,乖,睡覺。”
其實一開始,許詡並不想要同居。一是她本身我行我素慣了,並不習慣生活中突然多出個人;二是兩人本就是同事,要是還同居,幾乎就24小時在一起。
許詡相信適當的距離會加深愛情的美好,太過膩歪,也許適得其反。
但她的這些想法,在季白看來都不是問題——怎麽會膩呢?工作這麽忙,相處時間根本就太少。
他的目的就是快點同居,將小家夥徹底劃入自己的生活中,牢固培養感情。許詡性子簡單,而他目標堅定步步為營,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晚上餓了沒人煮宵夜、白天工作疲憊周末想讓她照顧自己、煙癮又發了要她監督、突然開車到她家樓下接她過去……諸如此類的借口,許詡的衣物被他一點點往家裏搬,有時候一周接連幾天都住在他家,到最後在自己家裏反而不如季白家方便……不知不覺很快就同居了。
後來許詡也意識到他的心思,但已經舍不得拒絕。
令許詡慶幸的是,同居第三個月,兩人幾乎沒吵過架。即使有矛盾,也是剛剛這種小摩擦。總是很快和好。
偶爾有點大摩擦,季白都會讓著她一點,不管誰對誰錯,總是他先不緊不慢的來哄她,對這一點,許詡是非常非常窩心的。有時候跟許雋提起,連他都說:“季白人看著挺傲,心倒是大,夠男人。”
音樂會是周六晚上,地點在市中心的一家劇場。季白和許詡到的時候,人已經快坐滿了,偌大的劇場裏燈火輝煌、人人衣冠楚楚。
他們的座位在劇場靠前的正中間,是非常好的位置。一落座,就見姚檬挽著林清岩的胳膊,坐在前排,轉頭朝他們微笑。周圍還坐著些年輕男女,見狀也看過來,應該是姚檬公司的同事。
比起幾個月前,姚檬看起來更成熟漂亮。綢緞般的長發,精致大方的晚禮長裙,妝容淡淡眉眼璀璨,坐在人群中,愈發顯得清豔動人。仿佛一塊璞玉,終於褪去蒙塵,徹底綻放出光彩。而林清岩高大挺拔、清秀儒雅,兩人坐在一起,十分的登對。
雖然交往不多,但季白和許詡對林清岩印象都很好。兩個男人微笑打了招呼,林清岩客氣的恭維:“許詡今天很漂亮。”
季白看著身側的女人——米色V領毛衣,短呢裙子,雖不像其他女人豔光逼人,卻清新可愛得像柔軟的小動物,的確是他眼裏最漂亮的。
許詡卻笑著對林清岩說:“最漂亮的在你身邊呢。”
四人都笑,林清岩看著身旁如珠如玉的姚檬,燈光暗下來時,側頭輕輕吻了吻她的臉。而季白也執起許詡的手,送到唇邊一吻。
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他的心,天下有情人,概莫如是。
音樂會結束時,夜色正好,劇場外池水燈光掩映,花香樹綠。出口處正是人流高峰,季白沒有馬上帶許詡回家,而是走進綠蔭中,慢慢踱步。
剛走了幾步,電話響了。他一看,微微一笑接起:“媽。”
季白平時跟家裏聯絡不多,許詡也沒跟他父母有過正麵接觸。此時便靜靜站在他身旁陪著。
季母聽到兒子爽朗的聲音,笑著說:“快十一了,又是中秋,你回不回家?”
季白看一眼許詡:“回啊。我帶許詡一起回來。”
電話那頭,母親靜了一瞬,答:“定好機票告訴我們,我派司機去接。”
“行啊。”季白淡笑。
這天回家後,許詡去洗澡了,季白一個人到陽台,對著夜色嚼棗片。
煙在老婆的監督下,已經完全戒掉了。隻是偶爾有癮上來,許詡總是塞塊棗片給他,說當替代品還能美容養顏補血補氣等等……雖然一個刑警當眾嚼美容補血的紅棗片有點怪異,但一說是老婆的指令,周圍人就都成了羨慕。
此刻,季白就嚼著棗片想:這次帶許詡回京,母親有點難辦。
之前他已經跟家裏提起過幾次許詡的事,其他人都還好,唯獨母親,像是刻意回避,每次都不答這個話茬。
從他選擇職業開始,母子間就一直有矛盾,互不妥協。隻是拗不過他,慢慢也就接受了現實。
現在他又沒按她的意圖,娶一個門當戶對的人,而是找了個外地姑娘,還是個刑警,母親當然不樂意。
不過,也不會有多難辦。
季白掏出手機,開始挨個打電話。
第一個電話,打給最疼愛他的爺爺。
“爺爺,我下周回北京。給您個驚喜——對,帶孫媳婦來見您。您派車來接吧,她說想先見您……見完您再去見我爸媽……”
第二個電話,打給大哥。
“哥,我下周帶許詡回來。家裏吃飯那天,你得回來。”
然後打給舒航。
“我下周帶你嫂子回來……嗯,你愛傳就傳,光明正大,就說季三要結婚了。我媽的態度?舒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讓你媽她們去勸勸我媽……”
那頭的舒航樂了:“不如我去找我媽哭訴——說你找了個身家清白又聰明可愛的姑娘,大夥兒都羨慕嫉妒恨?發誓也要找個差不多的。”
季白淡笑答:“成。”
返京前夜,許詡提著一大堆東西回家。
季白打開一看:精致如滴水的翡翠耳環——許詡解釋:“你說過,你母親喜歡翡翠,這個是我讓我哥托人買的。”
手感很好的絲綢短衫——“送給爺爺的,老人家穿著貼身舒服。這是全手工的。”
一樣樣展開,不見得多貴重,但看的出全花了心思。
季白抬眸看著她:“這些我會叫人準備,你不必費神。”
許詡卻說:“誰買的一眼就能看出來。而且心意不同。”
季白靜默片刻,說:“老婆,我媽一直對我當警察的事有芥蒂,這次回京,她可能會因為我,連帶對你也有一點誤會。但你不必在意,她影響不了大局。”
許詡微微一怔。
她母親過世得早,並沒有太多跟女性長輩相處的經驗。但她能做出判斷——以季白的老練,也沒能完全令其母親支持他,可見他的母親,性格應當比較固執,也許不太好相處。
畢竟是討論長輩,兩人都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許詡問:“介不介意我問個問題?”
“說。”
“你們家誰最有話語權?”
季白微微一笑:“我爺爺,其次是我大哥。”
許詡點頭,神色淡定的沉思了一會兒,抬頭:“你爭取他們的支持了嗎?我們應該避重就輕,控製大局。”
季白一把將她摟進懷裏,沉聲失笑。
小家夥隻要上了心,比誰都有心機。北京之行,季家上下,對她來說,隻怕也是兵來將擋,一馬平川!

☆、53
秋日的北京,天空澄碧高遠,陽光幹燥溫暖,是一年中難得的舒適宜人的季節。
季白和許詡下飛機時,停機坪上已經有幾輛車等著:家裏、爺爺家,還有舒航和幾個發小笑嘻嘻的站在車旁。
這架勢令許詡看季白一眼——他一向低調,今天卻興師動眾,自然是有意為之。
她聽他安排。
季白今天穿著件她買的黑色風衣,利落的剪裁,幹淨的顏色,越發襯得他挺拔修長、整個人透出股英俊又清爽的味道。像是能察覺到許詡的心思,他無聲的將她的小手握緊,淡笑走向眾人。
舒航幾個跟季白擁抱後,看到許詡,全故意做出一副點頭哈腰諂媚樣:“嫂子!您來啦!帝都蓬蓽生輝啊!”“來了就別回去了,大家可都掛念著你呢!”
許詡跟這些油嘴滑舌可相處不來,隻靦腆的笑。季白摟著她的腰,敲敲舒航的車蓋:“我們先去爺爺家,過兩天再找你們聚。”
“成呐。嫂子,您想吃啥玩啥,列個單子,哥兒幾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天上的星星也給您摘下來……”
許詡忍俊不禁,季白也失笑:“給她摘星星還輪不到你,走吧!”
轎車在公路上奔馳,很快就到了爺爺家。
這是城中一處幽靜的小院,院內梧桐掩映,回廊靜深。季白拎著禮物,牽著許詡的手徑直往裏走。警衛和保姆都是用了多年的熟人,看到他都笑:“季白回來啦?這是女朋友吧?”
季白微笑點頭,讓許詡挨個叫人,然後問:“爺爺呢?”
“司令午睡醒了就在後院曬太陽,等你們半天了。”
許詡跟季白踏入後院,就見一位老人坐在樹下的椅子裏,陽光籠罩住他全身,他穿非常普通的藍色襯衣、寬鬆的棉褲子,看起來安靜又慈祥。
季白走過去,俯身下去,柔聲說:“爺爺,我帶許詡回來看你了。”
老人看到他非常高興:“回來就好……”緩緩抬頭看向許詡。
許詡也看著他。老人已有八十餘歲,身材卻跟季白一樣高大健碩。滿是皺紋的臉上,依稀可見與季白相似的俊朗輪廓。這令許詡心中生出溫暖的親切感,默默的想:要是季白老了也是這模樣,也挺有魅力的。
季白轉頭看著許詡:“叫爺爺。”
許詡:“爺爺好。”
爺爺非常溫和的點頭,問了許詡的年紀、學業、家裏情況,聽說她父親是教授,就對季白說:“書香門第,回頭讓你大哥去一趟霖市,代替我登門拜訪,禮數一定不能丟。”見爺爺態度如此,季白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含笑連連點頭。許詡的心情也漸漸洋溢起來。
過了一會兒爺爺又微笑問:“小姑娘,你看中我們家三小子什麽了?”
許詡略一思索,答:“全部。”
一旁的季白笑了,爺爺一怔,也笑了。
許詡說的本就是心裏話,見他倆笑,就進一步解釋:“我最喜歡他意誌堅定、豁達沉穩,不因世俗眼光改變理想,在任何事麵前都能保持一顆本心。君子坦蕩,品性高華。他在我心中,是非常合適的人生伴侶。”
從爺爺家出來時,季白心情一直很好。攬著許詡的肩膀,看暮色下蒼茫的北京城,亦覺靜好愜意。
許詡第一次見家長,雖然心中差不多有底,還是忍不住問:“你爺爺……對我印象挺好?”
季白望著她,腦海中浮現剛剛跟爺爺單獨交談的一幕。
爺孫倆多日沒見,也有些體己話要說。許詡自然也懂,過了一會兒,就告辭去前廳休息。
爺孫倆說了一陣話,又聊到許詡。爺爺目光慈愛的說:“許詡是個好孩子,你帶她回來,我很高興,很放心。”
而他蹲下來,握住爺爺的手,輕聲說:“爺爺,我想跟她結婚,想跟她過一輩子。以後,再給你生幾個聰明又可愛的曾孫子,你一定非常喜歡。”
……
想到這裏,季白低頭就吻住她。前排還有司機和警衛,許詡微微一僵,不好意思發出太大動靜,隻能默默縮在他懷裏,任他反複蹂躪紅唇。
季白將她吻得滿臉通紅,這才淡笑說:“印象好不好,你掂掂他給的紅包分量不就知道了?”
季白的父親從商,故家並未安在軍區大院,而是住在西郊的香山別墅。季白和許詡抵達時,天色已經全黑,遠山朦朧而寂靜,綠林環繞中的別墅燈光璀璨。
季白和許詡走進客廳時,就見沙發裏坐滿了人。聽到動靜都抬頭看著他們,還有幾個人起身迎接。
許詡看過季家人的照片,一眼就把所有人認清了。
最先站起來的是季二夫婦,兩人一臉親切笑容,身邊還站著個七八歲的男孩,頗為好奇的看著許詡;
慢慢起身的是大哥,他的相貌比季白還要硬朗幾分,神色疏淡,但目光透著溫和。身旁的大嫂也隨他站起來,客氣的朝許詡笑笑。
坐在最中間的,自然是季白父母。季父身材高大、儒雅含笑,朝許詡點點頭。季母穿一身深藍套裙,戴鑽石項鏈和耳環,保養得極好的臉上,淡妝精致。目光靜靜掠過許詡,笑意淡淡的。
季白心情也很好,牽著許詡的手,一一介紹,打過招呼,眾人落座吃飯。
這頓飯吃得基本順利。
父子四人有些日子沒聚在一起了,倒上酒,連內斂的大哥話都多起來。大家時不時問起許詡的情況,她一一作答,沉穩溫和,進退有度,氣氛很是不錯。
唯獨話少的是季母,隻偶爾搭上一兩句話笑笑,亦沒問過許詡任何問題。
轉眼就吃到了快十點,男人們酒興談興未減。大嫂二嫂笑著說扛不住了,先去客房睡了。季白聞言也放下酒杯,握住許詡的手:“我們還得喝一會兒,你先去睡?”
許詡點頭,季白看向母親:“媽,許詡房間安排好了嗎?”
母親淡答:“安排好了。”叫來傭人:“你帶她去。房間東西都準備齊全了嗎?”傭人答是。
許詡站起來,視線正好跟季母撞上,她感激的笑笑,季母則平靜的將目光移開。
這晚喝完酒已經十二點,季白和大哥將父親扶回房間,正好看到母親開門走出來。母子倆目光在空中交錯,季白微笑:“媽,爸喝多了,你們早點休息。”
季母點點頭,沒講話。
安置好父親,兩兄弟走出來,大哥淡笑拍拍季白肩膀,回自己房間了。
季白也笑笑。
母親雖未直接表態,該做的待客禮節,一樣也不少。但她不歡迎許詡的態度,誰都看得出來。這讓季白不那麽舒服,尤其是想到許詡剛才朝母親善意微笑的模樣,更讓他有點心疼。
但他暫時不打算跟母親談。
母親有多固執他很清楚,為個警校的事,到現在還有心結,他怎麽開導溝通都沒用。現在母親看起來對許詡很不滿意,一時半會兒想要說服是不可能的,反而可能挑明、激化矛盾,最後連麵子上的禮節都沒了,讓許詡難堪。
如今的季白,很明白不是所有矛盾,都必須一朝一夕正麵解決。這次帶許詡見完親戚、把名分定下來,目的已經達到。他打算臨走前夜,自己去跟母親溝通,萬一談崩了,反正馬上就走,牽扯不到許詡。
至於將來,他慢慢磨唄,等兩人結了婚,生了孩子,人心都是肉長的,母親自然而然會接受。
季白又去傭人那裏拿了客房鑰匙。
許詡房間一片漆黑,她蜷在被子裏,露出個小小的腦袋,已經睡著了。季白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轉身出房間。
第二天,大哥二哥夫婦一早就走了,家裏隻剩季白許詡跟父母。
早餐準備的是豆腐腦、饅頭和豆漿。許詡一向不喜歡北方早點,豆腐腦有點油還有點鹹,饅頭吃起來又沒味道,一點胃口都沒有,最後隻拿了瓶豆漿喝。
季白看在眼裏,匆匆吃了點,就拉著她站起來:“我帶許詡出去轉轉。”
季白開車帶許詡到粵菜館子吃早點。看她安安靜靜喝粥,季白摸摸她的頭發:“委屈你了。”
許詡側眸看著他:“還好。所以我們怎麽解決這件事?”
季白靜了片刻答:“我媽這邊,我來處理。你完全不用管,也不必在意,基本禮節做到位就可以了。”
接下來幾天風平浪靜。許詡跟著季白,見了一圈親戚朋友,跟舒航他們出去玩,每天過得舒心暢意。這麽下來,跟季母的相處時間其實並不多,而且基本季白都陪著。但是季母的態度也非常明確——款待到位,淡漠無視。
很快就到了臨行前一天。這天季白沒安排任何事,跟許詡在家陪陪父母,收拾行李。
下午的時候,季白正跟父親下棋,手機響了。
“季先生,您預訂的鑽戒已經運抵北京。”
季白旋即笑了,看一眼房間裏正收拾行李的許詡,拿著手機走到無人的角落。
對方問:“您看什麽時候方便?我們派專人送到您府上。”
季白淡笑答:“我現在開車過來取。”
季白隻說舒航找他有點急事,就出了門。許詡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想著季白八成沒收拾,就上樓去他的房間。
一走進去,就見季母坐在床邊,正一件件往他箱子裏疊衣服。聽到腳步聲,季母轉頭,淡淡瞥她一眼,放下手裏的東西:“你來了就收拾吧。”
她起身要走,許詡躊躇開口:“阿姨,謝謝你和叔叔這些天的款待,非常感謝。明天就要走了,下次有機會再跟季白來看你們。你們保重身體,要是有機會去霖市,到時候我盡地主之誼,帶你們二位好好轉轉。”
這番話是說得恭順而客氣的,亦不會太親昵殷勤。但季母靜靜看著她,眸中似有似無閃過一絲譏諷:“謝謝。不過我不會去霖市。”
這冷漠的態度令許詡心頭一凜,眼看她往門邊走去,許詡靜默片刻,開口:“阿姨,我們能不能談談?”
季母腳步一頓,轉頭看著她。
如果此刻換成其他人,許詡是沒有什麽耐心去爭取對方的認可,合則來不合則去。
但現在這個人,是季白的母親。
雖然季白說讓她什麽都不要管,一切交給他。但這幾天下來,季母什麽態度,她都看在眼裏。說不在乎是假的,心裏會有些難受委屈。
而且如果得不到她的認可,季白其實也會遺憾和難受吧?她希望力所能及的替他分擔。
許詡沒有什麽跟女性長輩相處的經驗,但在她這裏,任何複雜問題,最終的解決方法都是簡潔高效的。
她決定直接跟季母溝通。
沉吟片刻,她溫和開口:“阿姨,季白經常跟我提起你和叔叔。在他心裏,你們不僅是父母,也是他非常尊敬的人,他說你們在各自的人生和事業領域,都取得非常大的成就。這次能見到你們,還有他其他家人,我真的很高興。”
季母看著她不說話。
許詡繼續說:“我知道季白當警察的事,您一直有點遺憾。我能理解您的想法——因為這種家庭環境長大的孩子,去當警察意味著會吃很多以前沒經曆過的苦,您是關心他愛惜他。
不過這些年,季白一直很努力。您人在北京,可能也沒看到,季白也不會跟您提,他工作起來,非常非常拚命,有時候連續好多天都睡不了一個好覺,吃不了一頓飽飯。常常破了案,人也累垮了。刑警的辛苦,特別是他作為刑警隊長的辛苦,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季母臉色微變。
許詡柔聲說:“現在,他也在公安係統幹得非常出色,誰提起季家,首先想到的是季白。對於這一點,我也是非常尊敬他的。我說這個,不是其他意思,而是因為跟他朝夕相處,我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想法——他這麽拚命,一方麵是正直盡責,另一方麵,其實也是向你和叔叔證明自己,三十歲的人了,盡管性格固執,但內心裏,還是想向父母證明自己的想法和選擇沒錯。”
季母:“他是自找的!”話雖這麽說,目光卻有些變化了。
許詡話鋒一轉:“無論在哪一方麵——工作、愛情、生活、理想,他都很希望得到您的認可和支持。其實這樣,他跟您的關係也能比以前更親近。我想這也是他為人子女渴望的。
阿姨,我以前沒談過戀愛,季白是我第一個男朋友,我一直把他當成最重要的人關心著。他離家在外很辛苦,我雖然年紀輕,但是會好好照顧他。而且我們是警局同事,有什麽事都能互相照應。所以,我個人也很希望,能得到阿姨您的認可,因為您對季白來說,是最重要的人。”
說完這些,她就抬眸看著季母。
許詡覺得自己以誠相待的這番話,多多少少能有點打動季母。即使一時無法讓季母接受,也讓她看到自己友善的態度。
她預備觀察季母的反應,再決定下一步怎麽說。
然而她對季母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身為*,季母從小接受最正統嚴厲的教育,她才是許詡父親說的,真正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雖然季白的父親從商,但也是典型的“紅色企業”,跟她熟悉的權力結構脫不開。在她心中,深深為自己的階層自豪著,那種天生的優越感,從小就烙入她的骨子裏。
她不一定要求季白的對象,一定要是門當戶對。但必須也是非常拔尖的女孩,才足以站在季白身邊。
而相貌稚嫩、性格單純的許詡,單從外在條件來說,實在跟她理想兒媳差距太大了。
更深層影響更大的一個原因——季白當年忤逆她的意思,執意去當刑警,已經在母子間埋下了多年難以抹平的溝壑。現在許詡又是個刑警,她簡直無法接受。
季母看著她,眼中浮現疏離的笑意:“你說這麽多,就是想讓我認可你?”
許詡一怔,聽她淡淡說:“許詡,本來我不想跟你談,但是你也有點太自以為是了。既然這樣,我們就說開——也許你算是個條件優秀的女孩。但以我的標準,你不漂亮,學曆也普通,家境也普通,事業上也不能給季白任何幫助。而且你還是個警察,工作危險忙碌,將來你怎麽照顧家庭?作為一個母親,我就是覺得你哪一點都配不上我兒子。另外,我對你這個人,也喜歡不起來。季白要跟你在一起,我攔不住。但是我的態度也很明確——我不接受你。”

☆、54
在與母親相處的問題上,季白已經百煉成鋼。他首先想到的是策略,想到的是將許詡嗬護在自己的身後。
但許詡不同。
她說過“避重就輕”,但是針對“獲得季家人認可”這件事的整體策略而言,對事不對人。
現在大局已定,對於季母,她想的是盡力溝通爭取一次。如果成功,季白就不必為難,大家也能更舒心暢意;如果失敗,也沒什麽實質損失。
但她唯一沒考慮過的是,這件事是否會對自己造成傷害。
所以當季母說出這番毫不留情的話語時,許詡愣住了。
道理不通,可以明辯;誤會隔閡,可以冰釋。但如果一個人就是瞧不上你,不喜歡你,怎麽辦?
許詡是願意跟她溝通改善,但絕不可能去做什麽事,向她證明“自己配得上季白”、“值得她喜歡”——因為她的判斷標準在許詡看來,就是不對的。
所以在突如其來的刺痛感後,許詡的反應隻是沉默。她也不會去反駁——反駁也沒有意義。
看到許詡不太好看的臉色,季母眼中譏諷更盛,也不想跟她多談,轉身就走。
季白懷裏還揣著精心挑選的鑽戒,一進屋門,就見母親鐵青著臉,從自己房間走出來,抬眸看自己一眼,徑直回房。
他微微一怔,不動聲色的走過去,卻見許詡也走了出來,臉色有點不太對。
季白一把拉住她,盯著她低聲問:“怎麽了?”
許詡:“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不是大事,不要擔心。”
兩人同居以來,早有默契。許詡說要一個人呆的時候,季白往往會給她空間去自我調節。
此時,季白靜默片刻,還是鬆開了她。許詡走進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母親的房門也緊閉著,傭人低頭在客廳拖地。季白坐了一會兒,看幾眼傭人的神情,把她叫到屋子外頭。
傭人一開始當然是什麽都不肯說——季白隻是臨時回家,這個家還是季母做主。但如何抵得過刑警隊長的盤問,三言兩語又套又逼,很快把剛才發生的事,問了個七七八八。
此時夜色正好,一輪明月湛湛懸掛在頭頂。季白站在屋外池塘邊,心裏有點煩,下意識伸手去口袋摸煙,卻摸到了紅棗片。微微一笑,三兩下將紅棗片吃了,轉身進屋。
他先到了母親門外:“媽,我進來了。”
“嗯。”
屋內開著盞柔和的燈,母親正坐在沙發上,神色淡然的看電視。季白在她身旁坐下,含笑盯著她的臉:“我明天就走了,你就不跟我念叨幾句?”
母親原以為他此刻來,必然是興師問罪,替許詡出頭,故心頭也有股冷冷的氣。沒料到他若無其事言笑晏晏,一怔之後,笑笑:“我沒什麽要念叨的。”
季白起身給母親倒了杯茶,送到她手裏:“兒子身在外地,您和爸多注意身體。有什麽事多讓大哥二哥去辦,再不濟通知我,我讓舒航幾個跑腿。別讓兒子擔心。”
母親嘴角浮現笑意:“天高皇帝遠,你說得比誰都好聽。”
季白就笑。母子倆又聊了一會兒,母親眉宇間的不悅倒是煙消雲散。
這時傭人來敲門,送進來碗燉好的燕窩,季白問:“許詡的呢?”傭人答:“馬上就送。”
季白點點頭,掃一眼母親沉靜的臉色,親手幫她把燕窩端過來,又用勺輕輕攪拌降溫。母親臉上掛著笑,在邊上看著他體貼的動作。
季白一邊攪拌,一邊開口了:“這次回霖市,我打算向許詡求婚。”
季母臉色就有點緊繃了。
卻聽他繼續說:“媽,咱們說開了吧——我就這一個喜歡的姑娘。您反對也好,同意也好,這事兒板上釘釘,她我是娶定了。
我知道您心裏不痛快,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但這次回來,麵子上的事,您該做的都做到了。這一點兒子感激您。將心比心,以後媳婦該做的事,我也會讓許詡做到位。
至於將來您什麽時候能接受她,接受我們的婚姻,兒子都會一直等著,我也希望這一天不會太遠。”
季母沉默不語,卻見季白抬眸望著自己,目光沉而深,語氣也有些淡:“不過媽,她是真心喜歡兒子,才肯跟兒子回來。兒子也要對得住她,得讓所有人都尊重她,不能讓她在我家裏還受氣。
剛才回來時,你們講話我都聽到了。她條件好不好,配不配的上我這種話,您不該說,以後我也不想再聽到。”
季白推開許詡房門,就見她坐在窗前椅子裏,一隻手還搭在窗台上輕輕的敲,白皙的小臉很平靜。
季白在她身旁坐下,將她環進懷裏,一起看著窗外的星光夜色,也不出聲。
過了一會兒,許詡悶悶的說:“我跟你媽談了談,但是效果不太好。”
季白捏捏她挺秀的小鼻子,微笑道:“委屈老婆了——她的話你別放在心上。而且你講的話,她不一定沒聽進去,給她點消化時間。”
許詡一聽,明白季白已經知道這件事,點點頭:“我懂的。那現在應該怎麽辦?”
這次過來前,許雋還專門跟她叮囑,說你未來婆婆估計是個狠角色,你可當心了。季白對你再好,也是個孝子,是男人都得為這事兒煩。你有點心理準備。
父親則說,即使有矛盾有委屈,隻要不觸及原則,許詡身為晚輩,應該適度謙讓、主動維護跟季白父母的關係。
結合父兄的話,再根據她對婆媳關係的粗淺了解,如果季白希望她再做點什麽努力,她也願意。
季白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不僅沒生氣,還想著補救,直愣愣的實誠性格,當真叫人心頭發軟。
他沉默片刻,將她身子扳過來,正對著自己。俊臉掛著淡淡的笑,黑眸緊盯著她:“很簡單。”
“……簡單?”
“你就跟現在一樣,對長輩該做的都做到,已經足夠。
我媽這邊,有任何矛盾任何問題,你不要管,不必出麵,全部交給我解決。從今往後,在我這裏,不存在婆媳關係需要你解決,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困擾。
等將來,你們的關係會有改善的一天,順其自然。”
第二天兩人是中午的飛機,走的時候,季父季母都出來送了。季母神色依舊不豫,但也沒說什麽。
飛機在雲層穿行,客艙裏燈光昏暗,安安靜靜,很多人都在睡覺。許詡盯著窗外看了一會兒,轉頭看向季白。
他的頭仰靠在椅背上,微黃的燈光打在臉上,俊朗又安靜。想到他昨天的話,許詡心頭一軟。
按他的說法,今後她不存在“婆媳關係”需要處理——因為他會全部轉化為“母子關係”。他這麽說了之後,她的確覺得輕鬆不少。
如果每個男人都像他這麽幹脆的處理難纏的婆媳關係,中國的家庭關係應該會和諧很多。
雖然還有些遺憾,但世事也不可能盡如人意。就是……辛苦他了。
許詡閉上眼,輕輕靠在他肩頭。
過了一會兒,空姐來送餐。許詡沒什麽胃口,吃了幾口就停筷。季白摸摸她的頭,笑著說:“吃不下就不吃,晚上我訂了地方吃好的。”
抵達霖市是下午,兩人回到家,先把屋子打掃一番。望著光線明朗、幹淨整潔的家,兩人心頭都生出暖意。
自家的家最舒服,真是永恒的真理。
打掃完許詡去洗澡,季白等她洗了一半開門進去,出來時直接就抱上了床。
在北京為著照顧許詡聲譽,兩人隻能分房而睡。難得的假期卻不能跟她親近,季白的確有點壓抑。無論親吻撫摸,都比平時要重幾分。看著雪白嬌軀很快遍布吻痕,心頭的火被澆得更旺,伐撻也比平時狂野幾分。臉上卻噙著淡然自若的笑,時不時捉起許詡的手和腳親咬。許詡被他調得又難耐又好笑,一張臉通紅窘迫。窗簾緊拉,整間屋子裏沉默又曖昧,隻有彼此知道其中的甜蜜、興奮和溫柔纏綿。
不過許詡發現,性的確是個好東西。身體徹底釋放之後,因為北京之行的那點低落也煙消雲散。心情豁然開朗、雲開月明。
季白要了兩次,雖然還有點意猶未盡,但平時這麽久許詡已經喊累。到底愛惜她的身體,剛要翻身從她身上下來,卻被她伸手拉住胳膊:“你還可以繼續嗎?再來一次?不行沒關係。”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額頭上還有汗水。
季白倏地笑了,這簡直是他聽到過的最美好的邀約了,低頭就熱烈的吻住她:“行!怎麽會不行?”
最後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許詡拖著疲憊的身體,慢吞吞挪去洗澡。季白一直含笑目送她走進浴室,這才看一眼牆上的鍾,揚聲說:“大胡找我有點事,我去他那裏一趟,一會兒直接去餐廳等你。”
“哦。”許詡沒太在意。
暮色籠罩秀美幹淨的城市,車子在清涼夜風中穿行。季白單手握住方向盤,從懷裏掏出戒指盒,眸中笑意淺淺。
他定的是近郊的一家非常安靜優美的餐廳。雖然沒有準備俗氣的小提琴和紅玫瑰,也沒有大張旗鼓的包場。但是會有翡翠綠的絲絨沙發和雪白的羊毛地毯,餐桌正對開闊匍匐的遠山。泉水從透明的屋頂流瀉而下,將整個房間點綴得波光盈盈。而星光月色會映在窗外蜿蜒寂靜的溪流中。
小家夥,會不會答應他?
正想得出神,手機卻響了,是大胡。
“頭兒,回霖市了嗎?”
“回了。”季白想起今晚有球賽,大胡找他多半是看球,含笑道,“今晚我沒空,要陪許詡。”
大胡滯了一瞬,沉聲答:“頭兒,山區發現了一具女屍。”頓了頓說,“一具非常奇怪的女屍。你跟許詡趕緊過來吧。”
掛了電話,季白凝視手中戒指一眼,收進懷裏,打給許詡:“飯我們下次再來吃。有案子,我馬上來接你。”
案發地點在距市區相當遠的某縣山區裏,這裏是真正意義上的“深山老林”,雖然有國道和山路貫通,但屬於少數民族自治縣,地廣人稀,附近幾座山都沒什麽居民。如果不是有農民恰好上山采草藥經過,屍體根本不會發現。
季白等人開車到了山腳,再沿小路攀爬上山。後來就沒了路,眾人必須小心翼翼在大片荊棘野草裏穿行。地形險要,季白一直讓許詡緊跟自己。遇到難走的路,就直接背著她過去。許詡趴在他溫暖寬厚的背上,望著他在夜色裏安靜的輪廓,因案件而緊繃的心,也隨之踏實鎮靜無比。
等刑警隊眾人抵達屍體附近時,天際已經露出微白。
這是半山腰上,一片地勢低窪的草地,已經用警戒線封起來。背後緊靠著巍峨懸崖,周圍有幾棵零落而繁茂的大樹。
看到屍體第一眼,許詡心頭就升起非常奇異的感覺——這具屍體傳遞的情感,太強烈了。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女人,穿著鵝黃色的薄毛衣,□是一條黑色修身長褲,側身蜷縮在陽光燦爛的草地上。黑色長發,堪稱柔美的散落肩頭。鵝蛋臉上眉目修長,輪廓秀美。
她皮膚很白皙,臉頰、雙手、腳踝……露在外麵的每一寸肌膚,都晶瑩如玉,與身下的暗綠的枯葉草地,形成鮮明的視覺衝擊。而她的臉頰甚至還有些紅潤顏色,嘴唇也塗著粉嫩的蜜色唇膏,似乎還掛著一絲溫柔的笑意。
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
一個鮮活美麗的女人,安靜乖巧的睡在他們麵前。

☆、55
太陽從遠山背後升起,整片山嶺籠罩在金黃明亮的光芒中。草地愈發翠綠,襯得屍體像一幅生動、靜美而滲人的畫。
季白、許詡跟幾個資深刑警站在外圍,法醫檢查完之後,起身走過來:“死亡時間是前天淩晨,初步懷疑死因是氰化鉀中毒,這也是屍體臉色紅潤的原因。此外,手腕腳腕有鐵鏈束縛過的傷痕,陰~道有紅腫和撕裂性傷口。沒有其他明顯傷痕。具體結論要解剖後確定。”
眾人都是一靜——這麽看來,這樁案子更像是他殺,而且是奸~殺。
季白麵色沉肅的問:“死者身份確定了嗎?”
趙寒答:“還在核查。”
法醫正小心翼翼的移走屍體,許詡走過去,盯著她白皙柔美的側臉,靜默不語。
刑警們四散勘測現場,許詡在屍體前站了一會兒,就走到季白身邊。他正站在陳屍點背後的那片岩壁下,凝神沉思。
“這個棄屍點的選擇,費了一番心思。”他指著岩壁下方的泥土痕跡說,“這裏有陳年泥石流衝刷痕跡,也就是說,到了雨季,屍體很快被掩埋。”
許詡接口:“凶手並不想屍體被發現。”
季白點頭,又說:“這片山區隻有狹窄的山路,數公裏內都沒有監控,如果罪犯有車也拍不到。山上樹草繁密,隻怕也很難找到罪犯腳印。”話剛說完,抬眸望去,發覺許詡的臉色有點發白。
看看左右無人,季白走到她身旁:“怎麽了,不舒服?”
許詡:“沒事,有點累。”
季白這一路心思都在案子上,完全沒管過她。此刻才想起她幾乎一整天沒吃東西,又連夜趕到這裏,也難怪累了。輕聲說:“一會兒下山我還背你。出了山區找點吃的。”
許詡心頭一暖,但隨行的還有縣裏的刑警,答:“不用背了,影響不好,我沒事。”
季白伸手摸摸她的頭:“沒什麽不好,男同事照顧女同事天經地義。但我也不能讓其他男人背你不是?”
許詡也笑了,兩人不再講話,繼續各自勘探屍體旁的草地。
結果果然如季白所料,刑警們搜索了整個山嶺,一無所獲,罪犯沒有留下任何腳印、毛發和其他物證。
大夥兒回到市區已經是下午,法醫的詳細鑒定報告很快出來了,證實了早上的結論。此外,還在死者體內發現了殘餘的藥物,經鑒定是日本產INVERMA原液,這是一種女性強效催情素,網上就能買到。輕量服用會使人的精神和肌體都處於亢奮中,並產生強烈的性幻覺。
許詡回警局後,先窩在季白辦公室的沙發上補眠,補充精力。醒來時天色已黑,大夥兒都外出查案了,辦公室裏空蕩蕩的。沉思片刻,她起身去停屍間。
她已經畢業,現在是正式刑警。按照季白的想法,局長也同意,她可以獨立自主的安排工作,專注於犯罪心理研究,隻在集體行動時,聽從季白調遣。
停屍間寬敞明亮,空氣清冷。工作人員在外間辦公桌前低頭寫報告,隻有屍體孤零零躺在一個金屬平台上。
許詡戴上手套,掀開表麵覆蓋的白布,一寸寸仔細檢查。她聞到屍體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強生牛奶沐浴液的味道。正出神,忽聽身後一個熟悉低沉的嗓音道:“有什麽發現?”
是季白。他剛從外麵回來,俊臉沉肅、黑眸寂靜,高大身軀仿佛還沾染著外間夜色的清冷氣息。
許詡頭也不抬的說:“死者咽喉紅腫,這是為什麽?”
季白略一思索答:“按照屍檢報告,她服用了性興奮劑,身體也有頻繁性~交的跡象。”
許詡明白過來——應當是藥物作用,令死者在性~交過程中歇斯底裏的大喊,才會造成咽部紅腫。
她繼續查看屍體,季白站在她身旁翻看屍檢報告。過了一會兒,許詡又問:“下~體恥~毛全部被修剪幹淨,為什麽?這樣讓她看起來更幹淨性~感?會讓男人更興奮?”
“應該是。”
許詡蹙眉,轉頭看著季白:“我不太了解——這個癖好對於男人來說算獨特嗎?”
季白沉思片刻答:“不算獨特,很多男人喜歡這樣。”
許詡點頭:“不過結合屍體其他方麵狀況,我感覺凶手對這一點,比其他男人更迷戀。”
時法醫來了,季白走到一旁,跟他低聲交談。許詡也查看得差不多了,將屍體覆蓋好,拖了把椅子,正對著屍體坐下,盯著她的臉。
許多零散的線索在心中快速串聯,許詡腦海中幾乎是不受控製的浮現一幅幅畫麵——
那應該是個燈光柔和的房間,很安靜。女人手腳都被鎖鏈束縛,隻能任由男人擺布。他先將她渾身洗得幹幹淨淨,也許他還會低頭聞一聞她身上沐浴液的清香。然後他會一點點仔細剃去她最隱秘處的毛發,滿意的看著她白皙飽滿的身軀,宛如初生嬰兒般幹淨純潔,躺在自己麵前。
他會給她穿上暖色柔軟舒適的衣物,這讓她看起來清新、漂亮又溫順。然後他會給她喂食性興奮藥物,看著她為情~欲主宰的癡迷而嫵媚的模樣。
他會將她禁錮在身下,一遍遍反複征服占有。而她精神恍惚,在極度的亢奮和感官刺激中,始終尖叫連連,直至喉嚨腫痛失聲……
後來,或許是厭倦,或許是她激怒了他,或許是其他原因,他把她帶到深山之中,以最美最乖巧的姿態,躺在這世上隻有他知曉的角落,安靜的死去……
再次想起發現屍體時近乎優美的畫麵,許詡忽然覺得陣陣惡心。猛的回神,按著胸口平複。再抬頭望去,季白還在跟法醫講話,並沒有看這邊。
這天深夜,刑警隊全體人員回到警局,再次碰頭。
窗外夜色靜深,樹影搖曳,會議室裏卻是燈火通明,氣氛凝重。大夥兒臉上都有些倦色,但個個神色冷肅,極為專注。
老吳說:“死者身份已經確認。叫白安安,23歲,霖市人。霖大畢業剛一年,目前是某外資會計師事務所職員。她從國慶前一個星期就沒去上班,當天一位同事收到她的短信,說要回老家,讓代為請假。所以公司那邊雖然不滿意,但也沒有引起注意。”
趙寒補充:“我們詢問過白安安的同事、朋友、家人,她的性格非常開朗、積極,工作表現和人際關係都很好,不存在自殺動機。另外,她是單身沒有男朋友。”
會議室的投影幕布上,出現幾張白安安的照片。比起死時的安靜模樣,她的生活照顯得更加笑容洋溢、光鮮靚麗。
大胡說:“這麽算起來,她失蹤了整整兩個星期。”
想到屍體的種種跡象,眾人都有點惻然。這兩個星期,對這位漂亮、優秀的白領女孩來說,是否就像沉淪於地獄?
這時有人問:“頭兒,你怎麽看?”
這案子感覺十分棘手,大夥兒不由自主都把目光投向季白,希望他能找到突破口。
季白沉靜的目光環顧一周,答:“除了屍體,罪犯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痕跡,目前要做進一步推斷比較困難。
但是,凶手也留給我們幾個非常明確的偵破反向。”
大夥一聽,都是精神一振。隻聽季白繼續說:
“一、氰化鉀是管製藥物,任何人購買都需經過嚴格審批、登記在案。小趙,你立刻去核查審批記錄;
二、存在情殺的可能。老吳,你帶隊調查死者白安安的日常人際關係,重點調查與她有情感糾葛的人:過去的男友、追求者,每一個都必須詳細盤問;
三、凶手將屍體運送到深山中,他必然有一輛車,且有一處較為獨立的房屋,才能對受害人進行誘拐、囚禁,不被人察覺。這一點你們篩查時務必留意;
四、大胡,你負責調查本省所有強~奸犯資料,看近期是否有人刑滿出獄,是否有作案嫌疑。
今天起所有人暫停休假。另外,這起案件的資料,對外必須嚴格保密。”
大夥兒紛紛點頭,記錄下他說的內容,幾組人各自進行具體分工。這時季白見坐在桌子末端的許詡咬著筆頭,兀自出神,於是揚聲問:“許詡,你有什麽意見?”
許詡的犯罪心理研究,目前定位為警隊傳統偵查手段的補充方法。而這起案子又有點說不出的不同尋常,所以大夥兒都好奇的望過去。
許詡點點頭,答:“我也沒有具體結論。不過可以肯定一點——凶手對死者傾注了比較濃厚的感情。”
大夥兒都是一怔。
為了讓他們理解罪犯的心態,許詡說:“我先解釋一下關於強~奸的一些成熟理論。
男人為什麽要強~奸女人?表麵看是因為約束不了性~欲。但為什麽會約束不了性~欲?說到底還是心理方麵的原因。
按照國外研究結論,有的男人是通過控製女人,滿足內心權力*;有的完全是為了發泄內心憤怒;
還有的人,如果生活中和男女關係都比較失敗,強~奸能帶給他們獲勝的感覺。這一點也反映在犯罪數據上——在我國的強~奸犯裏,在任何國家,低收入低學曆者都會占較大的比例。
青少年強~奸,主要是因為對性的好奇。”
眾人聽得紛紛點頭。
許詡話鋒一轉:“但還有一種人,渴望通過強~奸,與受害人建立親密關係(*)。雖然目前還不清楚這種心態的成因,但我認為本案凶手就是這一種類型。
他認為他與受害人的關係是私密的、純潔的、熱烈的,並且由他控製主導。他沒有對死者施加任何其他的身體虐待,甚至連死亡方式,選擇的都是會帶給他一定風險、但是不會帶給死者任何痛苦的氰化鉀。
我初步判斷,這個男人應該在20-40歲間,經濟狀況良好,外表整潔、為人細致耐心,沒有暴力傾向。他是一位心理變~態者。鑒於他對親密關係和性~欲的強烈渴求,應該是單身。他過去很可能追求、騷擾、跟蹤過受害者,但是不成功。所以,我很同意季隊的觀點--重點核查與死者有情感糾葛的人。”
工作繁重如山,許詡再次回到家,已經是三天後的傍晚。季白還留在警局,主持大局。
直到夜裏十點多,季白才回來。他進屋的時候,許詡正抱著膝蓋坐在沙發裏,拿著凶案現場照片發呆。
季白一身疲憊,坐下摟著她的腰,微闔雙眼靠在沙發上。
許詡轉頭看著他:“還是沒有進展?”
季白點點頭。大夥兒實在扛不住了,他給大家放一晚上假,明早繼續緊張的工作。
他將她抱進懷裏,低頭親她。從緊繃的工作中暫時脫離出來,與她肌膚相親就像懷抱著一汪溫暖的清泉,軟化他已經麻木僵硬的軀體。
“還在看照片?”他從背後環住她,唇舌在她細滑白皙的脖子上流連,低聲問。
許詡點頭,蹙眉:“嗯。我覺得好像在哪裏看到過這個畫麵。”
季白一怔。
可許詡想了想,還是沒頭緒,許是疲勞過度,腦袋也有點疼,索性放下照片,轉頭親親他:“快去洗澡吧。”
浴室傳來淅瀝水聲,許詡盯著浴室門發了一會兒呆,走回臥室,關上門,從包裏翻出個驗孕棒。
這是下班回家時,在樓下藥店買的。她讀了一遍說明,拿著進了主臥的衛生間。
幾分鍾後,許詡舉著兩條杠的驗孕棒,仰麵倒在床上。
按照百度結果,避孕套質量不好中途破裂、避孕藥受潮、前期沒帶套時男方零星分泌物、過程中男方用力過猛或者角度力度原因使得套套滑落……都可能造成意外懷孕。
許詡盯著看了一會兒,把它揣進褲兜裏。
回家不代表沒工作,季白洗完澡,泡了杯咖啡,拿著疊資料進了臥室。
許詡正雙手枕在腦後,靠坐在床上,黑漆漆的眼睛還炯炯有神的看著他,小臉紅撲撲的氣色似乎不錯。季白微微一笑,捏著她的下巴親了一口,從資料中抽出一小疊遞給她:“白安安的朋友資料,你看這部分?”
兩人配合一向默契,一起加班,一起討論,效率很高。
許詡接過資料,再看一眼牆上的鍾,11點了。也許是心理原因,她居然覺得肚子有點漲漲的,就像有人在提醒她不許再熬夜加班。
沉默片刻,她說:“我今天不想幹了,我要睡覺。”
平時有工作她都是二話不說比他還有勁頭,今天的反應叫季白有點意外,伸手摸摸她的頭:“累了?”
“嗯。”
季白親親她的額頭,將資料拿回來:“給我,你先睡。”
夜色越來越深,越來越靜。季白坐在桌前,屋子裏隻有他在台燈下翻動資料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下意識抬頭一看,許詡蜷在被子裏,小臉淨白如玉,已經睡熟了。
天色微亮的時候,季白在床上翻了個身,忽然感覺到懷中空蕩蕩的,倏地醒過來,發覺許詡不在床上。
轉頭望去,卻見她穿著薄薄的睡衣,站在床尾,正低頭看著地麵。窗外暗藍的晨空、微黃的路燈,在她背後交織成靜謐的光影,小家夥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孤寂。
有心事?
季白剛睡下沒幾個小時,腦袋還有點迷糊。但他還是立刻坐起來,探身過去,拉住她的一隻小手:“怎麽了?”
許詡轉頭看著他,神色挺沉著,但臉色似乎有些異樣的紅暈。她抬手就從口袋裏摸出個棒狀物丟到他懷裏:“有了。”
季白的困意一下子全醒了。

☆、56
“有了。”
窗外晨光黯淡,房間裏溫暖靜謐。兩人對望著,一時都沒講話。
大清早的,季白的確被這消息震得有點懵,但也隻懵了一瞬間,喜悅便像大片大片清新的綠草,在心頭快速而無聲的滋生。
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裏,低聲問:“我不是都戴套了嗎?你也吃藥了。”
有一段時間,季白沒戴套,許詡吃一種市麵常見的長期安全避孕藥。她悶悶的答:“霖市天氣濕潤,可能是藥受潮了。而且還有一次你出來的時候,套不是蹭掉了嗎?”
季白凝視她片刻,將她的雙手包在自己掌心,聲音中有了笑意:“怪我。”
許詡低頭不吭聲。
見她如此沉肅模樣,季白心裏咯噔一下。
如果許詡要打掉這個孩子,季白其實不會太意外。她才剛畢業,年紀也小,之前從無生孩子的打算。加之性格獨立,事業心又重,很有可能做出這樣的取舍。
可季白從小接受的教育,墮~胎這種事就不應當發生。
而且他怎麽可能讓自己的女人去打胎?對身體傷害太大了。
他抬眸看著她安靜而蒼白的小臉,心頭的柔軟漸漸蔓延。但說服她留下孩子,也是毋庸置疑的事。沉吟片刻,剛想開口,卻見她忽然抬頭,一臉堅決的看著自己。
季白心口倏地一緊。
許詡盯著他,開口了:“還需要去醫院複查確認,不過□不離十。”
頓了頓說:“如果懷了,坦率的說,不管你怎麽想,這個孩子我都要生下來。”
窗外的天空露出微白顏色,周圍的一切寂靜如夢。季白看著她那雙清黑澄澈的眼睛,心頭唯有陣陣暖流輕快的激蕩著。
也許是見季白沉默不語,許詡微蹙眉頭,一板一眼繼續解釋:“我做這個決定是經過周全考慮:二十五六歲是女性最佳受孕年紀,墮胎對身體有一定傷害。而且這畢竟是一條生命,我不能接受……”
“好。”低沉醇厚的嗓音,打斷她的論述。季白一把將她扣進胸膛,低頭就吻下來。
唇舌熱烈的糾纏片刻,他才放開她,黑眸依舊近在咫尺盯著她,沉沉含笑:“既然你想生,我當然聽你的。”
許詡忍不住也笑了。
其實驗出懷孕後,她整晚心情都有點沉重。雖然當機立斷決定生,但到底事關重大又沒有任何準備,如何能輕鬆下來?季白此刻毫不掩飾的歡喜和讚同,著實令她寬慰不少。
季白抬頭看著牆上的鍾:6點,離上班還有兩小時。這幾天白天都不能請假。
“換衣服,現在就去醫院。”
“嗯。”
許詡洗漱的時候,季白已經換好衣服,打電話給朋友,聯係市婦幼醫院。一切安排好後,他拿起桌上的車鑰匙,往門口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打開抽屜,拿出藏在一疊衣服裏的戒指,揣進兜裏。
天空陰雨綿綿,大清早醫院裏冷清而寂靜。兩人在婦產科等了一會兒,就來了位醫生。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每項指標都很符合標準,確認懷孕無誤。
兩人回到車上時,雨還下個不停。天色也亮起來,整條街濕漉漉的像是籠罩在水霧裏。
季白並沒有馬上開車走,而是將車停在醫院外的林蔭道上,握著她的手,靜靜望著雨簾。
許詡也沉默著。這個消息到底來得突然,她有很多事需要琢磨。
季白也在琢磨:最近都在忙案子,但必須抽個時間,去她家裏提親;原本想先舉行訂婚儀式,也可以省了;案子一結束就籌備結婚,但時間太緊迫,無論怎樣,可能都要大著肚子舉行婚禮了……
他的手也伸進口袋裏,握住了戒指盒。此情此景實在太普通太不浪漫,但他嘴角的笑意還是有點抑不住。
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剛想把戒指拿出來,就聽她說:“三哥,結婚的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季白心頭微動:“你說。”手在口袋裏握著戒指不動。
許詡轉頭望著他,目光坦誠:“懷孕是懷孕,結婚是結婚,我們不必為了孩子提前結婚。我們倆說到底隻相處了半年,雖然我已經非常愛你,但婚姻是一輩子的承諾,還是要慎重。
我們現在還處於一開始的蜜戀期,應該對彼此了解更多,再磨合一段時間,感情穩定成熟,水到渠成再考慮結婚。這樣婚姻才能更穩定、更持久、更幸福。
當然,孩子還是隨你姓。”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路上的車輛越來越多。季白望著許詡,沉默不語。
他早該料到的,未婚先孕在她心裏,根本不算個事。她希望感情更成熟再結婚,也符合她謹慎遲鈍的個性。其實他一開始也是打算先訂婚,可以明年再去領證。
不過,她直愣愣的那句“我已經非常愛你”,又叫他心頭陣陣悸動。兩人都沒說過“我愛你”這樣的甜膩話,誰想她今天不經意的脫口而出。
隻是……按她這麽說,將來兒子都滿地跑了,他也不一定有名分?
那他作為男人,也太失敗了。
他當然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沉吟片刻,他柔聲開口:“許詡,結婚的事當然要你願意才行。不過你也不用太早下定論——你看,現在剛懷孕,生孩子還得一年時間。到時候我們也相處快兩年了,那時候你的想法肯定跟現在不一樣。你剛跟我好的時候,應該也沒想到現在會‘非常愛我’吧?我看可以到時候再決定。這才是慎重負責的態度。”
許詡心想確實是,點頭:“好。”
季白微微一笑,不再涉及這個話題。雖說是緩兵之計,說服了她到時候再決定,稍稍有點悵然,口袋裏的戒指又得繼續雪藏。但他倒不是很憂心——且不說到時候必然父憑子貴,她自己半年就非常愛他了,再過一年,肯定離不開他。
兩人都沒再說話。季白將車開得格外平穩,在車流中穿行。
遇到紅燈,徐徐停下。他一側眸,見許詡又拿出了凶案照片在看。
季白原本沒在意,過了一會兒反應過來——這胎教著實血腥。
可她身為刑警,根本不可避免。最後季白還是開口:“能少看就少看一點。”
許詡卻有點發愣,根本沒答。忽的抬頭看著他,眼睛裏有熠熠亮光:“我想起在哪裏見過相似的畫麵了!”
季白和許詡開車行駛在城市公路上時,相距甚遠的某個房間裏,另一個女人,正迎來每天最驚恐戰栗的時刻。
女人被穿上條淺藍色連衣裙,整個人十分白皙幹淨。而她手腕腳踝都被鎖在床上,根本就下不了床。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男人走了進來。女人全身微微一抖,往床裏縮了縮,卻隻能看著他走近。
男人朝她笑笑,先脫掉自己的衣服,露出赤~裸精壯的身體,再將她抱進懷裏,一件件褪去她的衣衫。等她如羊羔般躺在他麵前,他卻不急著征服,而是俯下頭,沿著她的皮膚,一寸寸聞下來。
“你很香。”他低喃。
女人勉強笑笑,全身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男人看在眼裏,並不生氣,從桌上端起杯水,遞給她。女人臉上浮現悲戚神色,卻隻能接過喝下。
很快就有了反應,雪白的身軀陣陣潮紅,她聽到自己抑不住的呻~吟。男人坐在床邊,靜靜注視著她扭動的身軀,喉結慢慢滾動著。
過了一會兒,他拿出照相機,閃光燈不斷,將她迷蒙的雙眼、潮濕的私~密,都清晰記錄。而後他將照相機往邊上一丟,握住她的腰,低頭咬住一側飽滿紅~蕊,狠狠就撞了進來。
空曠寂靜的房間,*撞擊的聲音連綿不絕,一場荒糜的沉淪,仿佛永無盡頭。
“喜歡我要你嗎?”
“喜歡……喜歡……”女人的聲音像嗚咽又像欣喜。
“叫我。”
“老公……老公……”
“還有呢?”
“我愛你……我愛你……”
……
季白和許詡直接開車到了省廳,找到許詡的師兄——孫清林的辦公室。
孫清林看到他們,有點意外,微微一滯後,問:“季隊,許詡,有什麽事?”
許詡將凶案照片遞給他:“師兄,這個現場你有印象嗎?”
孫清林接過一看,神色驟變。
許詡在警校時,協助教授重點研究美國案件,亞洲案件主要由孫清林負責。所以許詡有印象在哪裏看過類似照片,卻不像孫清林如此篤定。他很快從檔案櫃裏拿出一盒資料,放到兩人麵前。
一張張照片,美好得就像生活裏的畫。一個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蜷首側臥,躺在草地上、土地裏、森林中、溪水旁……連衣服的風格,都跟死者白安安類似,都是暖色調,看起來無比清新柔和。
孫清林坐下來說:“這是三年前香港的‘天使殺手’案,目前查知受害者八人,未知受害者數目不明。全都是22-25歲企業白領,都失蹤一段時間,最後死於氰化鉀中毒。這個案子當時在香港很轟動。”
季白和許詡都點頭。他們都聽過這個案子,隻是沒有深入了解。
孫清林又拿起白安安的照片:“凶手當年被警方追捕,墜海身亡。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他潛逃出國。但是看到這個照片,我幾乎可以斷定,凶手即使不是他本人,也是他的狂熱模仿者。”
季白和許詡都是一靜。許詡問:“師兄,你重點研究過這個案子,有他的犯罪心理畫像嗎?”
孫清林:“我不僅有他的心理畫像,我有他的全部資料和照片。”語氣愈發沉重,“他是霖市人。”
他很快找出一個文件夾,遞給兩人。
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輕,穿著簡單的白襯衣和西褲,打領帶,留著平頭,棱角分明臉龐上,有俊朗英氣的五官,薄薄的唇角,還有溫和的笑意。
孫清林:“馮燁,案發時22歲,今年25歲。因為成績優秀,以全額獎學金考入香港大學建築係,畢業後在某上市企業任職員,獲得香港居民身份。案發後證據確鑿,被全港通緝。後來就失蹤了。”他歎了口氣,“如果真是他沒死,回到霖市……”
季白問:“有他在霖市的地址嗎?”
“有。”他翻出頁資料遞給兩人。
半個小時後,季白將車停在市裏一家老國營企業的宿舍小區外,同時調集幾名刑警,在周圍戒備。
馮燁的資料,兩人已傳回刑警隊,通令全市搜捕該人,同時聯絡香港警方,獲取更多資料。大夥兒得到這個消息,振奮的同時,心情更加沉重。
沿著老舊小區的狹窄道路往裏走,季白腳步一頓:“要不你回車上等著?”
許詡瞥他一眼:“沒必要。”
季白便不再勸,隻叮囑其他刑警,加倍當心。
這案子的凶手是心理變~態者,許詡的工作將起到非常重大的作用。他身為刑警隊長,不可能讓她置身事外。
隻能將她保護得更好。
馮燁的家在六層,開門的是他的舅舅。是一位四十餘歲的清瘦男人,廠裏的技術員。
“馮燁還有其他親人嗎?”許詡問。
他答:“沒有,他的父母早年就死了。”遲疑片刻問:“警察同誌,你們想調查什麽,香港的案子……已經過去幾年了,馮燁不是也已經掉進海裏死了嗎?”
大家當然不答。季白說:“我們想看看馮燁的個人物品。”
舅舅點點頭,把他們領到陽台,指著陽台一角的雜物:“很多都扔了,剩的都在這裏了。你們看吧。”也許是不願多聊,轉身剛想走,季白又問:“最近還有沒有其他人來找過馮燁?”
舅舅有些詫異:“沒有。當然沒有。”
“那家裏有沒有發生過什麽異常?”
舅舅有點意外的看著他:“你怎麽知道?上個月,遭過一次賊。當時是半夜,我聽到動靜跑到陽台,人已經不見了,東西翻得亂七八糟。但是沒丟什麽。”
季白和許詡都是心頭一凜。這個賊,會不會跟馮燁有關?
舅舅回答完問題,去前廳了,季白和許詡拿起馮燁的東西,仔細翻看。約摸過了半個小時,季白忽然一愣,將一張照片遞到許詡麵前。
是馮燁的高中畢業照,他站在後排正中看起來比孫清林處的照片多了幾分稚氣清秀。許詡沒看出異樣,目光快速掃過照片上所有人,看到前排的女生,心頭微驚:“姚檬?”
季白點頭:“他們是同班同學。”
隻見照片上的姚檬留著垂順長發,穿著校服長裙,那時候就顯得嬌豔動人。
許詡:“我回警局就跟她聯絡,看她是否了解馮燁的狀況。”
兩人繼續翻照片,卻都是馮燁小時候照片,並沒有有價值的線索。季白又拿起旁邊的一堆書開始翻看,忽的一怔,將一張照片抽出來,遞給許詡。
許詡一看,也愣住了。
是姚檬的單人照。她穿著警校的製服,坐在陽光樹蔭下,正低頭看書。行人在她身旁留下剪影,而她恍然未覺。
這看起來,像是一張幾年前的偷拍照片。

☆、57
是夜,月色溫涼,秋意湛湛。
姚檬的住處是市區一套兩居室,林清岩也在,跟姚檬穿著同款家居服,高大又清爽的樣子。兩人看到季白和許詡上門,都有點意外。
四人在沙發坐下,林清岩微笑站起來:“我去泡茶,你們聊。”
看到馮燁的照片,姚檬的神色有片刻凝滯。
“我們是高中同學。‘天使殺手’案我也聽說過,但並不是很了解。出什麽事了?”
姚檬可能有危險,當然不會瞞著她實情。許詡拿出份案件基本資料,遞給她看。姚檬靜靜看完,臉色有些發紅,點頭:“我知道了。但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看到那張偷拍照片,姚檬微怔。
季白問:“你們私交如何?”
“普通同學,交往不深。”
這時林清岩端著茶走過來,看到三人凝重神色,在姚檬身邊坐下,柔聲問:“怎麽了?”
姚檬抬頭朝他笑:“沒事。他們找我了解以前一個同學的情況。”
又聊了一會兒,季白和許詡站起來:“那我們就不打擾了。”
姚檬也笑著站起來:“我送你們。”轉身對林清岩說:“我很快就回來啊。”
三人一路沉默,一直走到小區外無人的林蔭道,姚檬輕聲說:“許詡,咱倆說會兒話。”許詡點頭,季白看一眼兩人,先走回車上坐著。
兩人找了張長椅坐下,許詡靜靜望著她。姚檬抬頭看一眼明朗的夜空,抿嘴笑笑:“剛才清岩在,我不想說。不過不說,你們去學校調查也會知道——我跟馮燁……高中談過一段時間戀愛。”
許詡心頭微震。盡管剛才看得出姚檬有所隱瞞,但她也沒想到兩人竟然有過這種關係。
姚檬的聲音靜靜的:“跟這種禽~獸談過戀愛,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許詡看著她譏諷的表情:“你……很愛他?”
姚檬一怔,笑笑搖頭:“怎麽會?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
是愛嗎?姚檬也不知道。
對季白,是傾慕中夾雜著濃濃的崇拜,被拒絕後自尊心雖然受傷,但也不會痛得死去活來,隻是終究有些落寞。所以此刻談及與馮燁的戀情,下意識也想避開他;
對林清岩,是成熟、穩定的歸宿感。他的魅力和氣質,深深打動了她。然而無可否認,他的金錢和地位,也是姚檬會考慮的東西。他更像是姚檬挑選的結婚伴侶。
可是馮燁?
十七八歲的熱烈、衝動,兩個同樣優秀的少年,當時覺得愛得不能自已一定要一生一世,回頭再看,不過付諸一笑。
他貧寒的家境,他固執的性格,還有他即將赴香港讀書,都是姚檬當年跟他分手的原因。隻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對於當年這份純粹的感情,每當想起來,還是會心頭鈍痛滯澀。而這種感覺,是季白、林清岩都不會帶給她的。後來聽聞“天使殺手”案後,這種痛,就變成了深深的厭惡。連帶著,對任何強~奸犯,姚檬看都不想看一眼。
許詡靜默片刻,問:“他當時是否表露出心理變態傾向?”
姚檬搖頭:“那個年紀的男孩,都是桀驁又衝動的,他算不上特殊。而且我們隻好了一年,了解其實不深。”感情來得濃烈,但更多時候都是懵懵懂懂,自以為是。
許詡又問:“那性方麵呢?他有什麽癖好?”
姚檬垂頭:“我們沒有發生過性~關係。”說完一怔,跟許詡對視一眼。
兩人都想到了。這樣意味著她更危險——因為如果真的是馮燁回來,他還沒得到過姚檬。
許詡:“我讓隊裏派人24小時保護你。”
“不,不要。這樣會影響我的工作。”姚檬蹙眉。
警察保護當然會引起旁人注意,傳出去公司老總是變態殺手的覬覦對象,雜誌社也不必開了。
但許詡還是不放心。見她不出聲,姚檬笑笑說:“你放心,我每天兩點一線,公司到家裏,而且平時都跟同事在一起,清岩也經常接我,想要誘拐我,還是不容易的。而且,你們現在也不確定就是他吧?他墜海身亡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頓了頓又說:“這樣吧,我回去就把這件事跟清岩提一下,就說是我中學時的騷擾者,讓他安排兩個保鏢給我。你就放心吧。”
許詡這才點頭。
許詡和季白駕車離開後,姚檬在小區門口發了一會兒呆,才回到家中。一進門就見林清岩拿著本書,坐在沙發上靜靜看著。姚檬微微有些發怔。三十五歲的男人,既有長輩般的儒雅溫潤,卻又安靜清俊如幹淨的青年。
她走過去,靠著他的肩膀。
林清岩放下書,將她摟進懷裏:“寶貝,沒事吧?”
她將頭埋在他胸口,仰起臉笑笑:“沒事啊,跟許詡聊得久了一會兒。”
接下來的十幾天,警方抽調大量警力,對馮燁進行全省搜捕,依舊無果。針對受害人白安安的調查,也沒有進展。
刑警隊眾人的神經一天比一天緊繃,害怕哪天就突然冒出第二個受害者。
隻是案子沒破,生活還是要過。季白並沒有將許詡懷孕的事告訴隊裏的人,目前案件緊張,不可能還因為私人的事,叫大家分心。他隻告訴小趙——許詡最近身體不太好,讓他平時替自己留意,小趙自然滿口答應。隊裏的雜事都是他管,有他留心,許詡在生活細節上倒是得到不少照料。
不過,雖然案件緊張,許詡的懷孕狀態可謂是順風順水,除了開頭幾天有點惡心,很快就一點事也沒有了,每天都精神奕奕,臉色也紅潤了不少。季白則說,這是自己的強壯基因正在改變許詡的體質。
這天中午,大夥兒到食堂吃飯。因為工作太緊繃,吃飯時是難得的放鬆,所以反而會聊得比較積極。
食堂人多,季白怕許詡被碰著,讓她坐在位置上,按她平時食量,給她打來飯菜,就在她身旁坐下,邊吃邊聽其他人聊天。
許詡一直安安靜靜吃,也沒引人注意。過了一會兒,忽然推推季白。季白轉頭一看,盤子裏空空如也,今天吃得倒挺快。
“吃好了?我陪你上去?”
許詡:“我還要這麽多。”
話音剛落,大夥兒全看著許詡——她食量小是眾人皆知的事,今天戰鬥力簡直逆天了。
許詡微赧:“今天有點餓。”
大夥兒當然不能讓女孩子尷尬,都笑著是該多吃,平時吃太少。
大胡插科打諢:“嫂子還在長身體,飯當然要吃夠。”
大夥兒都笑,季白淡笑拍拍大胡肩膀:“有眼光。”
吃多的後果就是犯困。為了讓許詡能休息好,季白專門跟局裏申請了一間宿舍,讓她每天中午能小寐片刻。
午後的房間,溫熱又寂靜,樓道裏也是靜悄悄的,窗外有樹枝輕輕擺動。許詡靠坐在床上,季白摟著她的肩膀,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她還很平坦的小腹上。
“我看看長了多少肉。”他起了興致,俯頭過去。
許詡一低頭,便見他英俊的側臉貼著自己,俊朗烏黑的眉目格外溫和。許詡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短發。
隻是懷孕才兩個月,當然是什麽也看不出來。季白剛要抬頭,卻瞥見她的胸。她今天穿的是件白襯衣,玲瓏又貼身。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還是角度原因,竟顯得比平時要飽滿逼人。
季白起身,埋首到她領口,在一片雪白的酥軟上落下一吻:“都長這兒了吧?”
許詡失笑,輕輕抓住他的襯衣衣領,湊過去安安靜靜的吻著他。
就在這時,季白電話響了。兩人瞬間鬆開彼此,同時看著手機。
是老吳:“頭兒,剛剛發現了第二具屍體。”
季白等人趕到案發點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這是與上一處棄屍點相距數十公裏的山區,位置要更偏僻。此時暮色朦朧籠罩大地,屍體就躺在一個山洞前的樹林中,同樣靜美,同樣詭譎。
法醫正在初步檢驗屍體,季白許詡隔著幾步遠,皆是沉默不語。趙寒報告:“死者李恬甜,24歲,音樂學院研究生。一周前失蹤。因為她是跟同學在校外租房住,平時又經常夜不歸宿、自己出去旅遊,所以同學也沒在意,沒有報警。”
這是法醫也起身走過來:“死亡時間前天8點至12點間,跟上一具屍體的狀況基本一致,隻是時間長,腐化程度要更高一些。另外,□的裂傷更重,有些傷口疑似死後造成的,需要進一步鑒定才能確認。”
眾人都是心頭一凜,大胡低聲罵道:“靠,更變~態了。”
季白正在周邊樹林地麵勘測,一回頭,就見許詡走到自己身邊,默默站著,緊蹙眉頭。
“怎麽了?”
許詡抬眸望著他:“雖然說馮燁掉海生還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之前我還懷疑凶手可能是馮燁,畢竟作案手段太像了。但今天出現第二具屍體,我反而覺得不是他了。”
季白露出微笑:“繼續說。”
許詡答:“除了外形氣質相近,兩名死者還有個很大的共同點——她們失蹤一段時間,都沒有引起身邊人注意。凶手似乎不知不覺就將她們誘拐了。我認為這不是偶然。凶手應當在誘拐前,對她們倆進行了一段時間的跟蹤觀察,非常了解之後才下手。這也符合他建立親密關係的心理。”
“然後?”
“這就出了問題——李恬甜失蹤是在一周前,這個時候,我們已經針對馮燁,抽調大批警力進行追緝。市內幾乎每條街上,都有便衣進行巡邏。交警的監控係統也全天候發揮作用,如果是馮燁,他怎麽能躲過我們的密集搜捕,在市內完成跟蹤、誘拐這些複雜的步驟呢?
而且按照你上次的推論,凶手應該有相對空閑的時間、一輛車、一間房子。可是馮燁被香港、大陸還有國際刑警通緝,他如果流竄到霖市,應該也過得很潦倒,能夠這樣有條不紊的犯案,具有很大難度。
所以我現在傾向於凶手另有其人。無論他是什麽動機模仿馮燁作案,他都成功的擾亂了我們的視線。”
兩人說話的空檔,老吳等其他幾個資深刑警也圍了過來。聽她說完,眾人也紛紛點頭。大夥兒經驗都豐富,這些天搜捕下來,跟她也有同感。
季白看著許詡:“馮燁案對你的最大價值,是幫助你去理解凶手的作案心理。我們不能假定馮燁是罪犯,而應該當成全新的案子和凶手去偵破。而物證,才是確定罪犯的首要根據,你們看這裏。”
大夥兒都是一怔,季白低頭看著之前正勘測的地麵,這裏土質鬆軟,有零星的落葉。他蹲下來,輕輕拂開落葉,泥地上赫然出現大半個清晰的腳印。
大夥兒頓時振奮不已。
很快就對腳印勘測完畢。季白沉聲說:“凶手穿42碼鞋,馮燁的資料是44碼。”
有人疑惑問:“會不會是凶手留下假的腳印,混淆視聽?”
老吳也蹲下端詳著腳印,答:“不會。首先,白安安案發後,頭兒就下令封鎖消息。凶手並不知道第一具屍體已經被我們發現,沒必要故弄玄虛留下腳印;其次,從腳印深度看,應當是背負了重物的,腳印恰好也正對屍體方向,所以應該是凶手背屍體時留下的。這裏落葉較多,所以凶手一時未察覺,留下這個寶貴的腳印。”
這天大夥兒收隊已經是半夜。雖說依然不知道凶手身份,但至少排除了馮燁的作案可能,同時也獲知了關於凶手的一點線索。
一回警局,季白就對趙寒說:“跟姚檬說一聲,讓她不必太擔心。”
大夥兒也都點頭。雖說姚檬離開警隊,但小姑娘要是被變~態殺手盯上,也太可憐了。如今至少可以放心點了。
趙寒打電話過去時,姚檬正在林清岩家裏。夜深了,她和林清岩本來已經熟睡,見是警局電話,她走出臥室,帶上門,一直走到客廳玄關才接聽。
“姚檬,凶手確定不是馮燁,他應該已經死了,你不必擔心了。”趙寒說。
姚檬靜了一瞬,微笑答:“好,那我就放心了。你們是怎麽確定的?”
因為姚檬是重點保護對象,趙寒也不用瞞她,低聲答:“鞋號不對。”
姚檬想了想:“馮燁是44號。”
趙寒:“對,凶手是42號,保密哈。”
“嗯。”
掛了電話,姚檬在玄關站了一會兒,懸了多日的心,終究還是放下了。一抬頭,就見玄關鞋架上擺滿她和林清岩的鞋。許是剛剛被趙寒一說,她自然而然留意到男鞋上的號碼:也是42。
微微失笑,她太緊張了。走進臥室躺下,林清岩約摸是熟睡中察覺到動靜,翻了個身,從背後抱緊了她。
同一個夜裏,許詡被季白先送回家睡覺,季白折返警局加班。可到了清晨,卻接到許詡電話:“你說得對,應該當成全新的案子去研究。現在,我有了罪犯的初步畫像。我想,也許可以把他從整個霖市中篩查出來。”

☆、58
給季白打電話時,許詡已經打車到了警局樓下。天空暗白,空氣清透,周身仿佛都籠罩在陰沉沉的涼意裏。她沿著警局樓梯一步步向上走,遠遠便見季白拿著電話,出現在樓梯口。
“進去再說。”季白看她單薄而精神抖擻的身影,反而有點心疼,將她摟進懷裏。
現在,整個霖市的刑警、民警都外出巡邏戒備了,季白回辦公室是要跟局長連夜匯報進展,此刻局長也是在自己屋子裏補眠。刑警隊的大辦公室空蕩蕩的,季白拉著許詡的手,坐到沙發上,又給她倒了杯熱水,握住她的手:“說吧。”
在破案經驗上,許詡是遠不如季白豐富的。尤其在最關鍵的犯罪現場調查工作上,季白無論敏銳性、邏輯性都比她成熟。但這個案子現場留下的痕跡非常少,且凶手是隨機作案,這個時候,正常的刑偵手段遇到瓶頸,許詡的心理推理反而不會受影響和束縛。
許詡點點說:“這幾天,我一直把自己想象成變~態殺手,去揣摩他的心理,有了些深入的想法……”
她說到這裏,季白不由得抬眸看她一眼,自然而然又落在她的肚子上。但她並沒在意,拿過根筆和紙,一邊說,一邊快速的寫畫起來:
“首先,過去三個月,凶手身上一定發生了某個重大的變故。
這是因為,我們查看過過去幾年的案件資料,並沒有類似的人口失蹤。這說明白安安是第一個受害者。
人做出選擇都是有原因的,即使沒有表麵原因,也有潛意識裏的原因。而凶手選擇這個時機開始作案,一定是因為他身上有什麽事情改變了。
這個變故的可能性很多,愛情、健康、事業、意外……不管是什麽,我們可以從他的行為裏尋找到答案。”
季白沉肅點頭,許詡繼續說:“我們之前斷定,凶手有很強烈的、與受害者建立親密關係的渴求。可為什麽,他就喜歡這一類型的受害者?
渴求一件事,必然是因為自己有缺失。受害者身上有什麽共同特征,深深吸引了他?
年輕漂亮?因為凶手本身的衰老醜陋自卑?不對。如果是這樣,他完全可以選擇更簡單的受害者,譬如更年輕的學生,相對來說,會比白領更容易誘騙;
受害者身上有兩個更顯著的特點:一、她們都剛畢業或者臨近畢業,資質優秀,前途無量,美好的事業和人生剛剛起步,這個‘人生界點’非常的明確;第二,你看……”
許詡將檔案袋裏的兩名受害人的生活照攤開:“你不覺得,她們看起來比普通人,更有朝氣和活力嗎?”
季白垂眸望去,隻見照片上的女孩都是麵色嬌豔、笑靨如花,一舉一動都顯得鮮活跳脫,蓬勃的生命力仿佛要從紙麵透出來。
許詡看著他:“所以,我認為有兩個可能性最大:一、凶手近期遭受了事業的巨大挫折;二、凶手身患惡疾,可能是不治之症,或者很難治愈,才會被這種‘生命力’吸引。
無論是哪一種,凶手選擇她們,象征意義都很明顯,都折射出,他也許希望自己的人生像她們一樣,推倒重來重新開始。
而作為一個心理變~態者,他實踐的方式,就是掠奪她們的身體和生命。他已經上了癮。”
季白靜默片刻,答:“繼續。”
許詡點點頭:“第二、當年的“天使殺手”案,並未在大陸公開。據楊清林師兄說,隻在幾個主流BBS上有過照片,半夜掛上去,短短幾個小時就被全部刪帖,再無流傳。所以知道的人應該不多。凶手如此熟悉此案,隻有兩個可能:一、他有香港工作或生活背景;二、他當年是網絡論壇達人,這種人往往是大學生、或者年輕白領。
第三、棄屍點的選擇,反映出凶手對林區非常熟悉,他這幾個月必然頻繁進出林區。雖然林區很多道路沒有監控攝像頭,但是霖市通往林區的主幹道上,都有監控。可以抽調交通部門的錄像,進行統計;
第四、你上次說過,凶手必然有一處僻靜的房屋,工作時間非常靈活富裕才能對受害人進行跟蹤觀察,這也是篩選條件之一。”
清秋的早晨,屋內溫暖又寂靜。聽許詡說完,季白並沒有馬上表態,而是沉吟片刻,答:“你這些結論都是推測,沒有證據支持,而且有些條件無法追查;有些條件即使可以篩選,也會有大量符合條件的人。隻能作為一種補充性的嚐試……我最多可以安排兩名刑警給你。”
許詡點頭,雖然她有很強的感覺,肯定能篩出這麽個人。但是客觀來說,不確定的因素還很多,的確可能一無所獲。季白要掌控全局,不可能把主力都安排過來,她也能理解。
“好,兩個人再加上我,夠了。”
這時季白卻微微一笑,起身從桌前拿出個文件夾遞給她。許詡接過一看,麵露喜色。
季白:“之前我已經讓趙寒篩查過:三個月來進出林區超過3次的本地私家車一共有500多輛;全市擁有獨立別墅、倉庫、郊區房舍的人數更多。不過,應該也能替你節省一點工作量。”
季白很快就安排好下麵分局的兩名刑警向許詡報道。許詡跟他們通了電話,安排了各自的篩查任務,已是天色大亮了。
許詡自己也分配了繁重的工作,不過她實在太累了,往季白辦公室沙發一躺:“我先睡會兒。”
季白也是一夜未眠,過幾個小時還得跟大胡等人會合,去調查第二名死者李恬甜的情況。他揉了揉眉心,在許詡身旁坐下。許詡立刻爬過來,枕在他大腿上。他微微一笑,拿起桌上鬼畫符般的草稿紙:“你做分析的時候,都喜歡這樣寫寫畫畫?”
“最費腦子的時候,會這麽隨便畫畫。”
“嚕哥案你一路留下的紙片,也是這麽畫出來的?”
“嗯。”
季白略帶薄繭的手指摩挲著她的臉頰:“那怎麽寫了一堆我的名字?”
許詡閉著眼,笑而不答。過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睜開眼,臉色微僵:“那張紙不會當成證物交上去了吧?”那就丟人丟大了。
“當然交了。”季白淡道。許詡抬手捂住臉,歎了口氣。季白望著她微紅的臉頰,嘴角也浮現笑意。
按道理,肯定是要交的。但是他到底還是徇了私,將那張證物紙截了下來,如今她寫滿推理和相思的一堆碎片,都保存在他的抽屜裏,跟那枚可憐的戒指躺在一起。不過,暫時就不必告訴她了。
三天後的中午,許詡帶著自己的小組成員,終於完成了繁重的數據篩查工作。看到交叉篩選結果時,她怔了片刻,低聲囑咐兩名助手:“絕對保密。”然後拿著結果去找了季白。
季白正在跟負責山區巡邏的便衣刑警們通話,看到許詡遞過來的報告,也是一愣。很快掛了電話,眸色沉黑的望著她。
許詡點頭:“20-40歲間、有香港工作背景、3個月內在市內醫院檢查出癌症、3個月內頻繁進出林區超過5次、在林區擁有一幢獨立別墅的,全市隻有他一個人。”
所有的條件,看起來都跟案件沒有直接關係,都隻是一種可能性。可如果數種可能,都疊加到一個人身上,那就耐人尋味了。
許詡繼續說:“季白,雖然我們還不能確定他是凶手,但是凶手對第二個受害者,進行了死後的性~侵犯。連環殺手是不會輕易改變作案手段的,尤其這種侵害其實會破壞他關於親密關係的性~幻想——除非他的心態已經趨於不穩定,所以我推測,他很快會再次犯案……”
季白沉著臉點頭:“24小時監視林清岩。”
之後一連幾天,都是陰沉天氣。而變~態殺手,仿佛也隨之蟄伏,再無半點動靜。到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關於殺手的謠言,也漸漸在霖市開始流傳……
趙寒跟另一名刑警,負責林清岩別墅的監視。這天傍晚,兩人照例縮在林間,沉寂的守備著。
忽然趙寒的手機響了,是大胡:“林清岩開車出市區了,車上有個女人,我們不能跟太近,看不清是誰。”
趙寒兩人打足精神,天色全黑的時候,果然見一輛別克商務車沿山路遠遠駛來。到了別墅門口,一名男子走下來,看身形衣著正是林清岩。他拉開後座車門,探身進去,橫抱了一個女人出來。
趙寒從望遠鏡看去,隻見那女人似乎已陷入沉睡,長發遮住臉,躺在林清岩懷裏一動不動。林清岩抱著她進了別墅,燈光很快亮了起來。
“頭兒,怎麽辦?”趙寒通過手機問季白。
季白:“再等等。”
山嶺一片深黑,四周寂靜無聲。趙寒兩人全神貫注的等了一會兒,忽的聽見女人“啊”的一聲尖叫,隨後就沒了聲音。趙寒兩人都是心頭一震。
此時行動必然會打草驚蛇,但警方的原則是不能拿受害人的安全作為代價去冒險,季白沉聲下令:“進去!”
趙寒兩人從山坡跑下來,衝到別墅門前,從窗戶外隻見客廳燈火通明,並沒有人,裏頭隱約傳來柔和的音樂聲。
兩人狠狠一腳踹開門,循著聲音一路小跑進去,就到了最裏間的主臥門口。門虛掩著,音樂聲已經很大,但依稀可以辨聽出女人的啜泣聲。趙寒再無遲疑,一把推開門——愣住了。
屋內的兩人也同時轉頭,震驚的看著他們。
柔白的燈光下,滿屋都是怒放的玫瑰,一片紅色的花海。而姚檬就含淚坐在玫瑰當中的沙發上,林清岩單膝跪在地上,手裏拿個黑絲絨戒指盒,正把一枚閃亮的鑽戒套在她的手指上。
“你們怎麽……”姚檬扶著林清岩站起來,她反應也是極快,不可思議的失聲問,“你們懷疑他是連環殺手?”
趙寒兩人一時未答,而林清岩也轉頭看著他們,蹙眉靜默不語。

☆、59
已是半夜,窗外深黑而寂靜,刑警隊辦公室卻是白亮如晝。
季白、許詡等人隔著深色玻璃,看著審訊室裏靜坐的林清岩。他今天穿的是西裝,沒打領帶,襯衣扣子鬆開一顆,令他看起來比平時還要清俊柔和幾分。而他的臉色明顯不太好看,修長的眉微蹙著,眼神也有點冷。
這頭房間裏,趙寒拿著疊資料走進來:“頭兒,香港那邊終於核實了——林清岩的公司,當年跟馮燁所在公司有業務往來!有好幾份合同,他倆都有簽字——他們當年肯定認識!”
眾人都是精神一振——既然兩人有淵源,林清岩就有可能模仿馮燁!
季白接過資料,仔細看完,跟老吳交換個眼色,兩人推門進了審訊室。
林清岩聽到動靜抬頭。他跟季白也算是朋友了,此刻以這種方式見麵,他隻盯著季白不說話。
季白:“林先生,你好。很抱歉今天突然打攪,請你回警局協助調查。”
林清岩:“你們是姚檬同事,有些事我不想追究。但是我很不明白,你們辦案為什麽會牽扯到我和姚檬?希望你們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玻璃這頭,趙寒忍不住嘀咕:“別說,他看起來倒像是無辜的。”
許詡也點頭——迄今為止,他的所有反應都很正常。
麵對他的質疑,季白英俊的臉在燈光下平靜如水:“的確有原因。我們懷疑‘天使殺手’馮燁,近期回到了霖市。他跟姚檬是高中同學,所以我的同事一直跟蹤保護姚檬。今天他們在別墅外聽到她的叫聲,以為是馮燁出現、傷害到你們倆,才會破門而入。事出突然,希望你理解。”
林清岩一怔,靜默不語。
許詡卻是微微一笑。季白講話實在太有策略了,三兩句就把關係撇清楚,話語也是似是而非。如果林清岩真的是凶手,隻怕此刻是吃不準季白到底知道多少。
不過林清岩的反應,也值得推敲。
這時季白話鋒一轉:“不過,既然今天已經請你回來,我們也有一些問題想問清楚。”
林清岩神色不變:“問吧。”
老吳開口:“林先生,過去三個月,你的私家車頻繁進出林區,是什麽原因?”
林清岩淡淡答:“裝修別墅。就是你們今天進去那棟。”
老吳:“你是公司高管,平時工作也很忙吧,裝修房子這種事,需要親力親為?”
林清岩答:“個人偏好。喜歡做的事,我不介意花費時間。”
玻璃這頭,趙寒低聲說:“我們進去的時候,別墅的確有些新油漆味,家具也是全新的。”
許詡點頭——沒有直接證據,他的回答也無懈可擊,看來季白隻能從別的方麵下手。
這時,季白將一份病曆推到他麵前:“姚檬知道,你隻能活一年了嗎?”
林清岩的表情仿佛瞬間凝滯了,看一眼病曆,靜靜將目光移開。
季白和老吳都靜默片刻。老吳說:“她不知道?你既然患了病,為什麽還要向她求婚?目的是什麽?”
林清岩很淡的笑了笑:“這種私人的事,我不想回答。”
季白淡道:“你可以不回答。但是與馮燁有關的事,希望你配合。”季白將簽署有林清岩和馮燁姓名的文件複印頁,推到他麵前:“你跟馮燁認識,在檢查出絕症後,你很快就跟姚檬相愛。而她,是馮燁的初戀對象。”
老吳也看著他:“不要告訴我們,這是巧合。為什麽?”
這時,有人將聆訊室的門口推開一條縫:“許詡,姚檬說……想跟你談談。”
許詡看一眼隔壁房間沉默的林清岩,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許詡有點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的姚檬。她坐在一間審訊室裏,穿著華貴清豔的長裙,妝容亦是精致如花。但眼睛有點紅,隱隱有淚。
看到許詡,她毫不遲疑的直視著她:“你們怎麽會懷疑清岩?”
因為姚檬跟林清岩的關係,她也算跟本案有了牽連,許詡不可能對她全盤托出,但也不能完全不提醒她,於是答:“不是懷疑。隻是我們列了一些篩選條件,在大範圍排除嫌疑人,林清岩也在其中,所以請他回來做例行詢問。”頓了頓說:“不過你最好先跟他保持距離,這樣對你們倆都好。”
姚檬卻不答這一茬,盯著她問:“什麽篩選條件,他也符合?”
許詡不吭聲,她當然不能說。
姚檬自己之前因為馮燁,也琢磨過這個案子,輕聲問:“他擁有獨立房屋?他有香港工作背景?這根本不能作為依據。”她臉上浮現一絲柔色:“還有,他這幾個月進出林區,是在裝修送給我的別墅。有兩次還是我跟他一起去的。許詡,這真的隻是巧合。”
許詡微怔,點點頭。
姚檬又問:“你們還有什麽依據?”
許詡望著她堅毅的表情、明亮的目光,卻沉默了。姚檬接受了林清岩的求婚,她打算跟他過一輩子。
萬一他不是凶手,他得了癌症的事,不應該由她如此突然的告訴她。她轉而問:“介意我問幾個私人問題嗎?”
“你問。”
“你跟林清岩朝夕相處,他在性方麵的表現是否正常,你應該看得出來。”
姚檬答得非常坦蕩:“很正常。”
許詡追問:“他有用藥嗜好嗎?是否會迷戀氣味、是否會影像記錄、用什麽牌子的沐浴液、會讓你穿上特定的衣服嗎?”
姚檬的表情完全不可思議,臉色也更紅了:“怎麽可能?你說的這些都沒有,他連我用什麽牌子的沐浴液都不知道。許詡,他是我遇到過的最溫柔、善良、穩重的男人,從我們好的第一天起,他就把我當成珍寶一樣愛護。你也談戀愛了,你應該明白我的感受。相信我,他絕不可能是凶手。”
走廊那頭的審訊室裏,林清岩麵對季白等人冷峻的目光,露出個淡淡的自嘲的笑意,也開口了:
“沒錯,我一開始接近姚檬,的確有目的。
我以前是認識馮燁,我們甚至還成為了朋友。但我恨不得一輩子沒認識過這個人。
當年‘天使案’的受害者裏,有一個女孩叫張曉鴿,是我的未婚妻。至今沒有找到屍體。”
趙寒迅速翻找檔案,果然找到這名女子的資料,快步走進去,遞給季白二人。
老吳看了之後,問:“所以……你的意思是,找到姚檬,是想報複馮燁?”
林清岩看著他們,幽黑的目光卻似看著極遠的地方:“當年馮燁總是隨身帶著姚檬的照片。馮燁死了這麽多年,我也快死了,就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會跟馮燁這種畜~生相愛。
但……她根本跟馮燁不同,她很正直善良,也非常痛恨馮燁做的事。”
季白和老吳都靜默不語。林清岩偏頭,看著寂靜的窗外:“我已經立了遺囑,所有財產留給姚檬,你們可以去律師那裏查。結了婚,我走了,她繼承這一切也不會惹人非議。我之前幾次去林區裝修別墅,裝修公司都有人在那邊,你們也可以打電話去問。希望你們盡快核實,讓我和姚檬回家。”
夜色越來越深,天空仿佛濃墨一片,渾濁難辨。遠山輪廓起伏,如同黑獸在地平線奔跑。城市燈光星星點點,清冷而靜謐。
季白站在走廊裏,扶著欄杆遠眺。過了一會兒,就感覺到熟悉的溫軟軀體靠近自己,也靜默的站著。此時眾人或是在補眠,或是在忙碌。季白伸手輕輕摟著她:“冷不冷?”
許詡搖頭,問:“你信林清岩嗎?”
“我隻信證據。目前他的答案暫時都解釋得通。”季白輕聲答道,“而且兩起案發時間,他的車都沒有進出山區。所以我們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側眸看著她在燈下柔白的小臉:“你怎麽看?”
許詡蹙眉:“我不知道。不過從第二具屍體來看,凶手的心態應該有些不穩。但剛剛無論你們怎麽詢問,他的反應都很正常。”
季白點頭:“羈押24小時,查證他說的話屬實,隻能先放他走。”
許詡就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靜靜轉頭望向他。此時夜色幽暗,辦公室裏的燈光透到走廊裏,黯淡如薄紗。而他眉宇中有一絲倦色,神色卻沉毅硬朗。許詡伸手摟住他的腰,抬頭湊過去,親親他冰涼的臉頰。
季白勾唇而笑,低頭看著她:“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覺得,我們這樣要幸運很多。
她輕聲答:“希望姚檬以後能遇到真正適合她的人。”
季白摸摸她的頭:“別想了。去我辦公室睡會兒,我處理完工作就過來陪你。”
大屋不少人趴在桌上,抓緊天亮前的一點時間補眠。許詡走進季白辦公室,躺了一會兒,腦子裏卻還想著案子的事,索性起身,走到桌前坐下。拿過來些白紙,卻在桌上找不到筆。
季白之前還來過辦公室,抽屜也未鎖。她順手拉開抽屜,果然找到兩支筆,把抽屜又推上。
過了幾秒種,忽然反應過來,重新拉開,隻見一疊文件下麵,赫然露出黑色絲絨盒一角。
打開盒子,看著裏頭璀璨晶瑩的戒指,許詡有點發愣。她忽然就想起剛剛姚檬說話的時候,左手有幾次輕輕摩挲著右手上的戒指,或許是還不適應,但更多的是溫柔。
許詡抬起頭,外屋靜悄悄的,沒人看過來。她拿起戒指,套進右手無名指。
季白選的,自然大小剛剛好。款式也精致大方,很合她的心意。隻是……原來他打算向她求婚了?
許詡舉起手,在燈光下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微笑。過了一陣,放下手,把戒指往外推……愣住。
在指關節處卡住了,脫不下來。
她又推了幾下,還是不行。她想:莫非是最近吃太多,手指粗了?抑或是懷孕導致手指腫了?
試了五六分鍾,死活脫不下來。剛想拿出手機百度解決方法,就聽到外頭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季白一進屋,就見許詡雙手插褲兜裏,站在屋子正中,有點愣愣的望著自己。
“還不睡?”他關上門,在沙發坐下,將她拉進懷裏。
“睡……”許詡神色淡然的打了個哈欠,頭老老實實靠在他肩膀上。季白已經累極了,很快就陷入沉睡。隻是感覺許詡似乎睡得不安穩,總是在他懷裏動來動去。他閉著眼,將她的腰摟緊,喃喃:“不許再動。”
第二天許詡醒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沙發上隻有她一個人,身上搭著季白的外套。
她是被手機吵醒的,季白的聲音聽起來很清朗,似乎已經工作了一段時間,沉聲對她說:“十分鍾後來大會議室,大夥兒開個會。”
許詡馬上彈起來,火速衝向廁所。
雖然季白到最後關頭才叫醒她,是心疼她,但卻叫她一番兵荒馬亂。快速洗漱完了,到了會議室,人都坐滿了,好在時間剛剛好。
大部分刑警還在外頭,隻有老吳趙寒幾個留在辦公室。季白簡單說了後麵的工作安排,這時趙寒問:“許詡說的幾點篩查條件,我們還繼續嗎?”
季白沉吟片刻,看向許詡:“你把幾點條件寫到黑板上,我們再梳理一遍。”
許詡點頭,起身走到會議室前頭的黑板前,刷刷刷開始寫。寫了幾行,忽然感覺身旁的季白目光灼灼盯著自己,有點異樣,猛的反應過來,看向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臉頓時燒了起來。
此時正是清晨,警局許多人還沒上班,整座辦公樓安安靜靜。幾個刑警也有些睡眼惺忪,可個個依舊目光如電,此時都看到了許詡停頓的動作和手指上多出的戒指,全都“明白”過來,看向季白笑了。
季白看著許詡緋紅的臉,眼中也浮現濃濃的笑意。但到底是將目光從她身上生生收回來,凝神繼續跟大家講案子的事。
碰頭會很快結束,大夥兒都起身,許詡低著頭誰也不看,季白目光似有似無落在她身上。
這時老吳走過來:“雖然案件緊張,但生活是生活,該恭喜的還是要恭喜。恭喜你們。”季白淡笑:“謝謝。”
趙寒幾個也湊過來,一個個說恭喜。季白全盤照收。趙寒說:“頭兒你太厲害了,昨晚那麽忙,居然還有空送戒指。”
季白笑答:“是倉促了點,好在許詡肯戴。”
許詡的臉就快著火了。
等人都走完了,季白轉頭,靜靜看著她。
許詡低著頭,把手伸到他麵前:“我昨天好奇試戴了一下,取不下來。你幫我一下。”
“哦,是這樣。”季白接過她的手,仔仔細細端詳了一會兒,抬眸淡笑,“我腦抽了才會幫你取下來。”
許詡:“……”
她又好氣又好笑,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季白也不講話,黑眸沉沉凝視著她,這目光叫許詡心頭一撞。
“我不催你,不過我的態度始終明確——對我來說,這半年已經足夠讓我確認,你是我要娶的人。”他輕聲說,“等案子結束,我一定把昨天的求婚、送戒指都補上。你慢慢考慮。”
“嗯……”
季白看著她通紅的臉,還想調侃幾句,卻聽到急促的腳步聲,趙寒幾乎是大步衝到門口。
“頭兒,剛剛來的消息,林區發現了第三具屍體。初步判定死亡時間是昨天晚上。”
季白和許詡都是心頭一震,同時看向走道對麵的審訊室。
林清岩整晚都在裏麵,第三具屍體卻在這個時間出現了

☆、60
遼闊的山嶺,綠意茫茫,一眼望不到邊際。而穿山公路上,此時卻並不像平日寂靜。
一輛輛懸掛著“XX電視台”、“XX報社”的車不斷經過。更有一撥撥大學生,騎行或徒步往山上去,氣氛嘈雜又緊張。
季白蹙眉問:“怎麽回事?”
趙寒掛了電話答:“問清楚了:是一群學生最先發現了屍體,死者也是大學生。現在整個霖市都傳開了。這些都是幾所大學的誌願者,要上山參加搜捕。大胡他們已經在勸說了。”
盡管警察將大部分人都攔在山腳下,還是有不少人在警方設置路障前就上了山,狹窄的山路上堵了好幾輛媒體車,三三兩兩的大學生也是隨處可見。
季白等人“突破重圍”趕到案發點,已經是下午了。記者和學生都被攔在封鎖線外,吵吵嚷嚷。看到季白等人,閃光燈更是亮個不停。還有學生大聲問:“請問警方什麽時候能抓到連環殺手?”
季白沉著臉不答,帶幾名資深刑警和許詡,走向陳屍點。
這是一處僻靜的山洞,警方的探照燈將洞內照得通亮,屍體就躺在洞穴深處,同樣的姿勢,同樣的安靜容顏。
大胡這幾天一直在林區跑,見到眾人,立刻上前:“死者叫沈紅苗,霖大大四學生。”
大胡簡略講了緣由:原來沈紅苗是霖大戶外運動社團的成員,十天前一個人進山徒步戶外旅行。林區實在太大,巡警都不知道她從哪裏進山的。兩天前過了預定歸期,同學們發現聯係不上她,自發組織搜救隊進山,也聯絡了當地警方,沒想到很快發現了她的屍體。又不知道聽哪個村民講,已經死了不止一個人,所以事情才鬧大。
季白跟老吳、許詡走向屍體身旁。法醫已做完初步鑒定,對他們說:“死亡時間初步判定是昨晚8點到10點,跟前兩具屍體一樣,死於氰化鉀中毒,其他傷勢也基本相同。”
許詡問:“凶手有可能延緩死亡時間嗎?”
法醫搖頭:“不可能。氰化鉀這種毒素比較特殊,服用後5-8秒瞬間死亡,並且皮膚、眼瞼等處會有特定的反應。這些反應,並不會因為溫度、濕度等環境原因改變,所以死亡時間的推斷是比較準確的。”
眾人都是一靜。再望向屍體,隻見周圍泥土裏散落著好些個淩亂腳印,大胡蹙眉說:“是學生們留下的。”
老吳是步伐腳印追蹤方麵的專家,他蹲下來,仔仔細細沿著屍體邊沿查看,過了一會兒,舉起手電,對著屍體腰側的土地一指:“你們看,是不是有點眼熟?”
隻見半硬半鬆的泥地裏,印著個淺淺的腳印。許詡立刻翻出資料袋裏,第二具屍體旁的腳印照片。老吳稍作勘探,點頭:“腳印長度、花紋完全一樣。是同一個人留下的。”
大胡看向季白:“頭兒,看來還真不是林清岩?”
季白未答,老吳站起來說:“那也不一定,目前有兩個可能:一、林清岩的確是無辜的;二、林清岩還有個同謀。”
許詡卻是眉頭緊鎖,盯著屍體說:“這個可能性太小了……怎麽會這樣?”
所有人都看過去,隻聽她極為沉肅的說:“從凶手的作案手法看,他非常看重與死者建立親密關係,這種關係是個人的、私密的、排他的。而且從犯罪史上,這種心理變態者幾乎都是單幹,分享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
可如果林清岩沒有同謀,那就是說,還有第二個人,完全符合罪犯的畫像。也就是說,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同一案件,有兩個符合特定畫像的人出現?這個概率實在是……”
她沒說完,季白沉聲打斷她:“許詡,回到物證上來。”
許詡心頭一凜,隻見他沉靜目光環顧一周,說:“這個案子比較複雜,我們暫時不要做任何既定假設,這樣反而會誤導思路,我們隻看證據。
現在我知道的是:一、從作案時間來看,殺沈紅苗的,肯定是另一個人。二、沈紅苗十天前入山,今天屍體被發現。這期間,我們設在山區周圍的警力,並沒有發現可疑車輛進出。這說明——凶手囚禁她的房屋,就在山區裏。
我會立刻申請警力,搜索整個山區。找到凶手的老巢,一切就會水落石出。”
眾人都是精神一震,許詡也是豁然開朗。這時季白手機卻響了,他接起:“局長……是,明白了,我馬上過來。”掛了電話說:“我要去一趟省裏,直接向省長和省公安廳匯報這個案子。老吳,你暫時替我指揮。另外,省廳刑偵隊應該要接管這個案子了。”
眾人點點頭,趙寒問:“局裏那邊說,林清岩的羈押時間滿了,他們隻能先放人。”
季白淡淡點頭,轉身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一眼許詡。許詡朝他點點頭,示意會照顧好自己,他這才大步走遠了。
季白走後不久,刑警們剛勘測完現場,果然傳來消息:省刑警隊隊長會親自主抓此案,季白做他的副手。
省隊隊長帶人抵達現場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一車車警察也從其他各市縣抽調過來。隊長傳達了廳長的命令:全體出動,即使把山區翻遍,也要把凶手找出來。
晚上,許詡和老吳等人匆匆吃完飯,就開始裝備防彈衣、警棍等。許詡看著厚實的防彈衣——山野追蹤需要長時間劇烈奔跑。靜了片刻,她沒有穿,而是去前方省隊隊長的指揮車找他。
剛走到車前,就見隊長拿著手機打電話:“你老婆懷孕怎麽不早說?我還以為什麽事,火急火燎打我電話。行,這個理解。我讓她留在後方,負責後勤……”
許詡微微一怔,心頭泛起陣陣暖意,轉身走了回去。
許詡再次見到季白,已經是第二天夜裏。
這天山野看起來已經平寂許多,學生們都被勸說離開了;媒體也受到管製,隻有數十家報紙雜誌獲準進入山區,在特定區域活動。省廳也是希望他們能夠做一些客觀正麵報道,安撫市民情緒。
而數百警力,正分散在山野裏,不眠不休的追蹤。隻是山區綿延數千公裏,沒有十天半月,根本無法徹查。一時也沒有進展。
正值深夜,老吳他們都外出了。許詡住在山腳臨時征用的一排農舍裏,警方後勤人員、媒體人員,都在此過夜。她睡得迷迷糊糊,聽到季白在屋外打電話:“……對,我剛到山腳。好,那我等你們的車來接。”
許詡立刻坐起來,就見季白推開屋門走進來。月光朦朧映在他的臉龐上,他看起來很疲憊,眼睛卻沉亮銳利。
“我歇一會兒,馬上就走。”他的嗓音有點啞。
許詡下床給他倒了杯水,季白將她摟進懷裏,一口把水喝完,輕聲問:“這兩天沒事吧?”
“沒事。你呢?”
“我能有什麽事?”他微微一笑。
兩人靜了一會兒,許詡說:“我這兩天一直在想這個凶手,還是想不通。”
季白這兩天幾乎都在路上奔波,在省廳也是匯報工作,沒時間深入想案情,聽她這麽一說,索性點頭:“還有點時間,我們好好分析一下。紙筆呢?”
許詡立馬從枕頭下麵抽出紙筆,順帶還抽出幾張凶案照片。季白想著她肚子裏的孩子,隻能心中苦笑,摸摸她的頭。
許詡把之前的凶手篩查條件一樣樣列下來,季白凝神看著,沉思片刻,抬眸看著她:“那句話是怎麽說的?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一個,即使再不可思議,也是事實的真相。”
許詡點頭。
季白:“所以,盡管你說過,同一時間出現兩個符合描述的人,概率很小。但事實就是這樣。第二個人肯定存在。我們抓到他,林清岩的問題、案件的真相,都會迎刃而解。”
他從她手裏接過筆,一條條的勾畫:“上次你說的篩選條件,我一直認為是對的。你看,有些條件是並列的,但有些不能篩查,譬如我們可以統計出‘近期身患重疾的人’的名單,卻無法統計‘近期事業遭受巨大挫折的人’。所以這個人,肯定在這裏被漏掉了。”
許詡心頭一震,腦子轉得飛快,不等他在紙上劃完,已脫口而出:“所以,這個人是近期遭受事業巨大挫折、‘天使案’當年很可能還是大學生身份的論壇達人;我們沒有他之前幾個月頻繁進出林區的記錄,是因為他本身就住在林區裏,所以對林區很熟悉!而且你昨天說了,他在林區還有套房子!”
她說完的時候,季白剛好在紙上劃完,兩人低頭看著紙麵,跟她講的一模一樣!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振奮,季白起身打電話:“我是季白,馬上查:在山區工作和生活,22-26歲間,大學畢業,近期被貶職、或者遭受處分的男性,腳42碼,有一輛工作用車和獨立住房,可能是守林員、山區教師、消防員、巡警等公職人員……”
電話那頭,局裏負責信息技術的警察有點疑惑:“季隊,你要找什麽人?你都知道得這麽清楚了……”
季白:“最快速度給我答案。”
掛了電話,他沉肅片刻說:“我走了。”
許詡:“你注意安全。”
他看一眼門外環境,這是個農家小院,午夜靜悄悄的,黑黢黢一片。他轉頭看著許詡:“現在凶手身份不明,這附近有片警巡邏比較安全,你盡量留在屋裏,不要隨意走動。”
許詡點點頭。

☆、61
兩天後的正午。
秋日的陽光,溫暖而明亮。照得山嶺越發翠綠幽深,廣袤無邊。
許詡一上午都在山腳農舍裏,跟幾個同事一起整理案情資料。眼看到了中午,她回到房間休息,才看到手機上多了條短信。
是姚檬:“你是在山下農家院嗎?我跟同事也在山區,晚點想過來找你聊聊。有空嗎?”
許詡明白過來——姚檬的雜誌社也獲準進山區采訪了。她立刻打過去,可一直占線。
姚檬正在跟林清岩打電話。
她是今天一早進山的。她的雜誌關注女性生活健康,這次的連環殺手案會是很熱的話題。而她是犯罪心理專業出身,由她來帶隊采訪,當然能比普通記者獲得更加深刻精準的結論。
她也有私心。如果山區殺手存在屬實,就能替林清岩洗清嫌疑。所以潛意識裏,她也憋了口氣,想替他做這件事。
隻是她來山區,林清岩事先卻不知道,還以為她在公司加班。此刻電話打過來,才察覺不對勁,他聲音裏就有了不悅:“你怎麽去那裏了?聽說凶手還沒抓到,太危險了。”
姚檬正和兩個同事坐在采訪車裏,這裏是山腳的一片空地,被臨時充當為停車場,周圍全是車和人,吵吵鬧鬧。她笑答:“沒事,我跟同事在安全地方。不安全的地方警察也不讓去。”話鋒一轉,聲音柔和了幾分:“你按時吃藥了嗎?”
那頭林清岩靜默瞬間,語氣也平和了:“吃了。老婆,你早點回來。山上不安全,我不放心。”
姚檬的采訪任務還沒做完,可聽到他此刻的低語,心裏卻是又憐又痛,生出一股想要馬上見到他的衝動。她看一眼天色還早,答:“嗯,那我現在就回來。”
“走大路,手機一直開著。”
“好。”
掛了電話,姚檬對兩個同事說:“我先回市裏,剩下的你們繼續。有問題隨時電話。”
她開車離開山腳,在山路上走了一陣,前方已經看到警方的路障,就快駛入大路。她想給林清岩報個平安,拿出手機,才看到許詡的未接來電。
“許詡,剛才我在打電話。”
許詡之前打不通她的電話正擔心,就快給片區巡警打電話找她了,此刻才放下心來。
上次許詡跟姚檬聊完之後,才看到林清岩的口供,承認是別有用心接近姚檬。雖然她不確定林清岩是否跟本案有關,但想到這個人,心裏總是梗著不舒服。她覺得有必要再提醒一下姚檬,但之後一直在山區忙案子,現在姚檬找到她,於是答:“沒事。你什麽時候過來?我也有話對你說。”
姚檬原本想說要回市區了,聽到她語氣有異,也就按下不提,問:“你想跟我說什麽?沒關係,直接說吧。”
許詡頓了頓,就把林清岩跟馮燁的關係講了,然後說:“我覺得這個你有必要知道。”
姚檬靜了一會兒,答:“謝謝你許詡。不過這件事,那天從警局回來,清岩就跟我說了。他……什麽都跟我說了。現在我隻想陪他度過最後的時光。”
許詡:“但我還是覺得你要當心他。”
姚檬心裏也有點不舒服了,但還是忍住了,說:“這樣吧,我們當麵談。你在哪裏?”
許詡以為她就在山區不遠,說了地址,姚檬說:“好,我到了打你電話。”
許詡:“行。我到農舍門口接你。”
此時,季白正跟十來名警察坐在半山腰的樹林裏,混著清水,大口大口嚼著隨身帶的幹糧。每個人的臉龐灰黑而風塵仆仆,眼神裏的冷肅堅毅卻是如出一轍。
“都吃好了?出發。”季白站起來沉聲說,這時手機卻響了。
是霖市信息技術科的同事,聲音有抑不住的興奮:“季隊,我們真找到一個符合條件的人!”
“說!”
“譚良,25歲,林業大學畢業,今年年初從縣林業廳,下放到林區當守林員——這肯定是工作犯了錯誤的。有工作用車、一個人在山上住、勞保用品登記表上鞋碼是42碼,對了,第二起案件死者就是在他負責的片區裏,他現在人還在山上……”
譚良的照片和居住地址很快傳到季白手機上。隻見照片上的男人穿著深綠色守林員製服,戴一副眼鏡,清秀而年輕,白白淨淨,眼神非常平靜,看不出任何異常。
季白:“把照片傳給各個搜索隊隊長,讓他們留意這個人。暫時沒有證據,遇到人先扣留下來。”
譚良的獨居房屋,在一片高高的山嶺上。偌大的小院寂靜無聲,幾間青色水泥房舍陽光通透。
季白領著眾人,小心翼翼從各個方向包抄。他一聲令下,眾人一起發動,持槍衝進去——卻隻見屋內一片空蕩蕩的,哪裏有譚良的人影?
季白仔細環顧周圍。屋內擺設十分簡單,亦幹淨整潔,看不出什麽異樣。一名刑警掛了電話說:“林業廳那邊說,昨天開始就聯絡不到譚良了。”
如果說一開始眾人對於季白鎖定譚良這個嫌疑犯的原因還不是很明白,此刻見這人無緣無故失蹤,反而都開始懷疑他了。
這時另一名刑警檢查完院內痕跡,跑過來匯報:“季隊,從車輪印看,他開著一輛林區作業車下山了。”
季白沉聲低喝:“追!”
季白帶著自己的小隊一路衝下山,在山腰處遇到一隊巡警,經溝通後,他們說三個小時前,的確看到一輛守林員作業車經過。
季白看著他們指的車行方向,心頭倏地一緊——許詡所在的農舍,正在這個方向。
他坐上巡警的車,拿出手機撥打許詡電話,卻一直占線。山間信號斷斷續續,後來就打不通了。
此刻山腳已不平靜,數輛警車來回奔馳,追查譚良的蹤跡。巡警的車剛到農舍門口,還沒停穩,季白就推開門跳下去,三兩步衝進院中。
院內本該有兩名民警執勤,此刻卻不見蹤跡。許詡的房門微掩著,裏頭靜悄悄的。季白的呼吸瞬間停滯,大步衝過去,“哐當”一聲推開門。
陽光幾靜,空無一人。
季白隻覺得整顆心直直下墜,轉頭看著跟進來的幾個警察:“她人呢?人呢?”
大夥兒都答不出來,季白鐵青著臉就往外衝,同時拿出手機,繼續撥她的電話。誰知這回卻通了,季白猛的刹住腳步,隻聽到她的聲音傳來:“季白……”那聲音竟有點發顫。
“你在哪裏?有沒有事?”
“我在山路上,我沒事。”許詡的呼吸似乎也有點遲滯,“可是姚檬很可能出事了。”
季白趕到許詡說的地點。這是一段偏僻的山路,現在已經聚集了十多名警察。許詡就站在人群中,臉色發白——她收到隊裏發的譚良照片時,已經聯係不到姚檬了。
山路旁停著輛守林員作業車,看車牌號正是譚良的,此刻裏頭空無一人。而旁邊地麵上,還有兩條急刹車的痕跡。一名刑警走過來對季白說:“頭兒,看車輪痕跡,跟姚檬駕駛的寶馬車相符。”
距離譚良下山已經過了幾個小時,也就是說,姚檬很可能已經被劫持了有一段時間。
季白看著地麵的車輪印:“通知所有人,追蹤這輛車!”
不知過了多久,姚檬的意識漸漸恢複了一點。可腦子還是很沉,始終睜不開眼。她清楚這是麻醉藥的後效。
一些零星的記憶片段,也在她腦子裏浮現:她把車掉頭往回走……路邊衝出一輛綠色的作業車……她下車查看車況,對麵走來個清秀白淨的陌生青年,穿著守林員製服,禮貌的朝她微笑道歉……
然後她的胸~口就一麻——是麻醉槍!守林員都有麻醉槍!
這是哪裏?恍惚間她看到一片漆黑的岩壁,是某個山洞嗎?
她努力想睜開眼,卻感覺有人捏住了自己的下巴,然後有種淡甜的液體往裏灌。
不……不要……
她看過天使殺手案的資料,那是日本產催~情藥的味道……
意識漸漸變得更渙散,她感覺身體變得越來越熱,她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呻~吟,過了一陣,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然後她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抱住了自己。一具陌生的、溫熱的身體覆蓋上來,男人狠狠進入了她。
這個過程,對於姚檬來說,無比漫長。大多數時候,她都昏迷著,偶爾醒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再加上藥物的作用,她什麽也看不清,她似乎說了很多話,但是一句也記不住。唯一的印象,是男人將她翻來覆去,仿佛永不知饜足。
後來一切終於停止了,山洞裏沒有光,她感覺男人站在黑暗裏,低頭看著自己。而她隻能恍恍惚惚的說:“別殺我……我不能死……清岩救我……清岩救我……”

☆、62
眼前的山峰巍峨而寂靜,據說是附近最險要最高的一座山,連當地人都很少上去。
數隊人馬,從各個方向包圍山嶺。前鋒已經衝到了半山腰,數道亮白的手電在夜色中閃爍。
刑警們第一時間追蹤姚檬的車,一路找到這裏,但離她被挾持,也已經過去了大概六個小時。
季白也帶著一隊人,沿深黑的小路攀爬而上。他的臉色緊繃而沉默——姚檬出事的消息傳來,整個刑警隊的人都是切膚之痛。
攀過一片陡峭的岩壁,眼前出現一片幽深的樹林,有幾名先到的特警在林間搜尋,忽聽一人高聲喊道:“在這裏!”
手電照得林間光影撲朔,隻見前方低窪的泥地裏,一個人影低伏著一動不動。她全身上下隻穿件襯衣,勉強遮住大腿根,還能看到許多紅紫痕跡;而長發如瀑散落,露出半邊秀麗的臉龐——不是姚檬是誰?
特警們圍著她,全都沒說話,季白在姚檬身邊蹲下,拿起她的手腕,霍然抬頭:“還活著!”
許詡跟其他人一起,留在山下守候。
她非常的擔心。按照她的判斷,嫌疑犯的心態之前已經有些狂亂的征兆。此刻他窮途末路,姚檬隻會被他視為最後的盛宴。
又等了一陣,忽然見到前方山路上,有一隊人跑了下來。其中一人懷中還抱著個人。許詡整顆心都提起來,跟眾人快步迎上去。
“醫生!”“醫生!”許多人都在大喊。
姚檬被放到了救護車裏,身上包裹住毛毯。隨行醫生快速檢查一番,鬆了口氣:“沒事,暈過去了。”
就在這時,姚檬幽幽醒轉,睜開眼望著眾人,目光有片刻遲滯,忽的麵色一黯,眼中痛楚難掩。
“沒事了,你沒事了。”許詡握住她的手。
姚檬死死盯著灰白的車頂,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車旁的警察們見狀都沉默不語,走到一邊去了。
許詡的眼淚也無聲滑落。靜默片刻,她輕聲說:“什麽也別想,好好休息,我在這陪著你。”
姚檬迎著她的目光,靜默了一瞬間。
她並不是自己逃出來的。
殘留的藥效還沒過去,她的腦袋始終很沉,而從山洞中逃脫那段記憶,也是模糊和支離的。
她記得自己醒過來時,山洞裏有了盞燭光。她一眼就看到之前那個守林員,光著猙獰的下~身,躺在旁邊的一張小床上。而她雙手雙腳都被鎖鏈束縛,躺在床邊地麵的毛毯上,渾身狼狽不堪。
她怕得要死,可鐵鏈根本掙脫不了;她想殺了他,可全身沒有一點力氣。
就在這時,她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從洞口走了進來。她恍恍惚惚看著他走近,他穿著半舊的林業工人的衣服,戴著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一臉絡腮胡子看不清長相。他從桌上拿起一串鑰匙,走到她麵前,試了一陣,就打開了鎖鏈。
她一下子跌落在他懷裏,而他有力的雙臂抱緊了她,那懷抱緊得有點讓她喘不過氣來,扶著她就往洞外走。
出了洞,他牽著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前方隱約看到手電的光芒,他忽然就鬆開她,閃身進入邊上的樹林。那背影很陌生,可又似曾相識。她在哪裏見過?這樣印象深刻?
“你是不是……”她啞著嗓子問,“你沒有死……為什麽……”
那人腳步一頓,卻走得更快,很快就不見蹤跡。而她精力不支,走了幾步,就又倒在地上。
……
姚檬緩緩掙紮起身,許詡連忙扶住她。她指著前方寂靜的山峰,輕聲說:“他在山洞裏,方位我記得不太清楚……應該是西麵的一處山林裏,靠近山頂。”
許詡想跟醫生一起送姚檬就近的醫院,姚檬卻堅決拒絕了。
“不用了。”她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神也有點空寂,“我要在這裏等。許詡,我想自己呆著。”
不等許詡再說,她閉上眼,不再看她。
深夜的山林越發清冷,樹影在月光下如鬼魅搖動。
季白帶一隊人,緩緩逼近前方峭壁下的山洞。
山洞靜而深,看起來像個黑色的窟窿。洞口隱隱透出一絲火光,裏麵有人。
洞外的警察越聚越多。大胡接到後方消息,走到季白身旁,壓低聲音說:“姚檬醒了,她說的方位也是這邊,應該是這個山洞沒錯。”
季白沉著臉一揮手,身後一人手持探照燈,猛的朝洞內照去。果然見洞內站著個人影,許是被燈光驚到,他迅速側轉身體,貼著岩壁。而他身後,隱約可見張小床、桌椅、矮櫃,還有數條垂落在地的鎖鏈。
“譚良,你已經被包圍了,馬上放下武器出來!”有人喊道。
洞中人影一閃,季白低喝:“小心!”話音剛落,兩道“砰砰”的破空聲傳來,裏頭那人似乎低笑了一聲。
“是麻醉槍!”大胡也驚出一聲冷汗,好在無人受傷。
隻聽“哐當”一聲,譚良把什麽東西丟在地上,然後人影慢慢朝洞外走來。
所有人持槍嚴正以待,季白凝神端槍,瞄準他的額頭,一旦有任何異動,即刻擊斃。
他漸漸走入了光線中。那身守林員服有些淩亂,他的表情卻很平靜,熾亮的燈光打在他臉上,透出種異樣而滲人的白。而那雙清秀的眼,黑亮黑亮。
“雙手抱頭趴下!”大胡喝道。
譚良的臉上忽然閃現一絲笑意。
季白心頭一震,然而來不及了,譚良嘴角已經逸出縷鮮血,那是氰化鉀中毒的跡象,而他眼中笑意更濃。
“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他的聲音很溫和,“我總算沒有白過這輩子。”
所有人看著他仰麵嘭然倒地。
燈光將山洞所在的整片山林,照得通亮如晝。不斷有警察從洞中出來,拿著證物袋向季白報告:
“發現了殘留的氰化鉀和催~情藥。”
“洞內有一些女人頭發,已經收集好。”
“雜物堆裏找出了市內租車票據——他用的是化名和假證件租車。”
“櫃子裏有一些女人衣物,還有強生沐浴液、剃須刀等。”
……
季白負手站在洞口,沉肅不語。周圍人來人往,氣氛緊張而凝重,唯有譚良身體覆蓋著白布,靜靜躺在泥地上。
消息很快傳到山下,整個山腳都沸騰了。其他片區的警察往這裏越聚越多,逗留在農舍的媒體也蜂擁而至,被警察們攔在外圍,可他們的閃光燈幾乎要將夜色照亮。
許詡一直坐在一輛警車裏等候。收到確切消息,她下車、穿過喧囂人群,徑直走向不遠處的姚檬。
姚檬已經起身,坐在救護車後車廂,身上披著毛毯,捧著杯熱茶。她的情緒已經平複,隻是眼眶還是紅的,目光依舊空滯。
許詡走到她跟前,輕聲說:“譚良死了。”
姚檬肩膀微微一抖,點點頭,嘴角露出個譏諷冷漠的笑容。
許詡想說點什麽,可說什麽都不可能減輕她受的傷害。看著她微縮的肩膀,許詡眼眶又泛起濕意,最後依然隻能沉寂不語。
這時車旁走來個人,是姚檬同事,將手機遞給她,聲音放得很柔:“林總電話。”
姚檬靜了一瞬,接過貼到耳邊,本已幹涸的淚水再次湧了出來:“嗯……我在這邊。好,我等你。”掛了電話,她抬眸,看向許詡。
“清岩馬上就到。”她深吸了口氣,眼神也有了幾分冷意,“現在凶手死了,我也這樣了。許詡,你還要堅持懷疑清岩嗎?你現在相信是你錯了嗎?我當時就不該掉頭回來……”
她話沒說完,許詡隻覺得胸口一陣滯澀沉痛,整個身體也有些發僵。兩人靜默片刻,許詡低聲說:“對不起。”
姚檬沒再說話,轉頭看著一邊。許詡又說了聲“對不起”,靜默著轉身走開。
季白下山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眼前人潮湧動,群情激奮,都想看看變~態連環殺手的死狀。
他內心生出一絲疲憊,繞開人群,目光在停車坪搜尋了一會兒,就見一個熟悉的小小身影,垂頭站在一輛警車旁。
唯有看到她,才令他冷硬的心頭一軟。季白快步走過去,在她跟前停步。
看著她紅濕的眼眶,季白沒有多問,而是溫柔的將她抱進懷裏。
許詡心裏始終堵著,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季白見她目光一直望著自己背後,便也轉頭看過去。
那是一輛救護車,車內燈光明亮。林清岩的西裝和頭發都有些淩亂,抱著姚檬坐在裏頭,俊臉緊繃而鐵青,眼神冰冷而沉寂,整個人一動不動。
季白淡淡收回目光,清冽的黑眸盯著她:“別想了,先回家休息。我心裏有數。”
許詡不出聲,視線越過他的身軀,依舊停在林清岩身上。這時,像是察覺到她的注視,他緩緩側轉臉龐,目光正好與她對上。
那眼神是冷漠而痛楚的,像是每一個為愛侶的不幸而憤怒悲傷的男人。
許詡執拗的與他對視不動。
過了一會兒,他眼中的悲痛慢慢平複,修長眉眼變得平靜。而那薄薄的唇角,忽的勾起一絲微笑。
此刻沒人看向這邊,更沒人注意到他表情的變化。唯有許詡心頭劇震,胸中陣陣氣血翻湧。
她這幾天本就疲憊不堪,此刻急怒攻心,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前一黑,昏倒在季白懷裏。

☆、63
許詡醒來的時候,看到頭頂一盞鵝黃的小燈,灰白的天花板很陌生。
季白就坐在床邊的椅子裏,和衣而睡。窗外是陰黑晃動的夜色,他的臉在燈下顯得格外俊朗安靜。
淩晨的空氣十分清冷,許詡喉嚨有點發幹,忍不住蒙著被子輕咳出聲。季白立刻睜眼起身,大手摸摸她冰冷的小臉:“醒了?”一邊給她倒水,一邊說:“沒大事,血糖有點低,已經輸液了。這裏是鄉衛生所,休息一晚,明天咱們就回霖市。”
“嗯。”許詡坐起來,接過水杯。溫熱的水流從口腔淌進身體裏,整個人舒服了許多。
季白把椅子拉得更靠近,烏黑的眉眼緊盯著她,隱隱有無奈的笑意:“氣成這樣……”
許詡默了一瞬,答:“你不氣嗎?”
季白捉起她的手,送到唇邊一吻。她的皮膚本來就又白又薄,輸液之後不僅留下針孔,還青了一小片。季白捏著她的手不說話。
氣,當然氣。明明有兩個凶手,如今卻鐵證如山直指一人,隻叫人心頭困悶壓抑,怒意難平。
但正因為這樣,人更不能倒下。身為刑警,就得有這種近乎冷血的堅韌。
所以他看著她,微微一笑:“再氣也不能傷到自己身體,案子哪有都順順利利的?”
許詡點頭。道理她何嚐不懂?她本來就比普通人心態更穩。但這次是眼睜睜看到姚檬遭了罪,她實在難以釋懷。
睡了一覺,人也沒了困意,眼見窗外天色微白,她起身:“我去洗個臉。”
季白將她按回床上:“我打水過來,你老實呆著。”
許詡看著他走到窗邊,拿起地上的熱水瓶,嘩啦啦往臉盆裏倒水。他的身影高大冷峻,動作利落有力,看著就讓人安心。
許詡盯著他的背影,開口:“你是怎麽看的?”
季白知道不討論個清楚,她肯定一直想著。把水送到她跟前,答:“三個疑點。
一、受害人選擇不同。第一個受害者是白領,第二個雖然是研究生,但已經在一家單位實習,符合你對受害人的類型描述;但是第三名受害者隻是普通大學生,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二、作案手法不同。前兩起明顯經過精心策劃,受害人如何失蹤,至今無人知曉,所以我們之前一直無法尋找凶手的蹤跡;但第三起,受害者是進入林區徒步旅行才遇害,而且譚良就把屍體丟在林區,這才讓我們確定——第三起整個案件過程都是在林區裏發生,凶手人就在林區,所以才抓到了譚良。
三、凶手縝密程度不同。第二具屍體旁的腳印還可以說是不慎留下的,第三具屍體旁的腳印就太明顯了。”
許詡點頭:“你下山之前,我也看到了大胡帶下來的照片。譚良居住的那個洞穴,給人的直觀感受是簡單、雜亂、陰暗、浮躁……盡管第三具屍體的處理也模仿了天使案,但我同意你的觀點,這起案件整體的策劃實施,很符合他的個人特點,但也隻有這一起。
可是,譚良為什麽要替第一個凶手頂罪?他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季白淡道:“兩人的身份地位天壤之別,按理說沒有任何交集的機會。我也已經派人查過他們的通訊記錄,沒有聯係過。”
“但一定有什麽契機,讓他們見過麵。”
兩人靜默片刻,季白從包中拿出一疊資料,攤在床上。兩人在燈下各自蹙眉安靜翻看。
過了一會兒,季白忽的拿起張現場照片遞給許詡,黑眸湛亮,聲音低沉有力:“我知道了——在這裏。第二起案子的棄屍點,在譚良負責的林區,這就是他們的交集。很可能是第一個凶手在棄屍過程中,與譚良有了接觸。”
許詡心頭一震,一通則通,許多線索瞬間融會貫通,她立刻點頭:“對了!這就解釋了,為什麽這具屍體旁,會有譚良的腳印,而且開始出現死後性~侵行為。之前我以為是凶手的心態在變化,犯罪在升級。現在看來,死前死後的侵犯,很可能是兩個不同的罪犯所為!”
季白沉吟片刻,讚同她的推測:“雖然不知道第一名凶手如何說服譚良替自己頂罪,但這樣的解釋,遠比譚良一人犯案合理。在山洞發現的那些物證,完全可以是另一個人所為,然後交給譚良、放在山洞就可以了。”
兩人腦力激蕩,心情也有些湧動。然而許詡看著他沉肅的容顏,聲音卻變得很輕:“可是,我們沒有任何證據。”
季白沒出聲。他微蹙眉頭,看著窗外發白的天色,寂靜的遠山。
是啊,沒證據,暫時一點辦法都沒有。
過了一陣,他轉頭看著許詡:“你知道白銀市連環殺人案嗎?”
許詡當然知道。這是近年來國內最著名的懸案之一。
十六年間,甘肅省白銀市超過9名女性被害。凶手或強~奸殺人,或死後奸~屍,而且總是從死者身上切割器官帶走。最小的受害者是一名八歲女童。案件至今未破(*)。
季白的臉色變得有些冷:“當年全國選派最優秀的刑警,偵破這個案子。我師父嚴隊也在其中。”
許詡點頭——以往晨練時,還經常看到嚴隊健碩的身影。
季白淡淡的說:“後來我師父跟我說,破不了,就是破不了。他們甚至在那名女童體內找到凶手精~液,但就是找不到凶手。凶手每次犯案都是經過周密策劃,沒有其他證據,沒有痕跡。一幫大老男人,都是全國赫赫有名的神探,看著孩子殘破的屍體嘩嘩的掉眼淚了,可就是破不了。”
許詡聽得心頭發疼,也不出聲——她明白季白跟她講這個案子的用意。
季白望著她,聲音很溫和,眼神卻很堅毅:“的確有一些罪犯,能狡猾的逃脫法律製裁,公平正義無法伸張。這個案子沒有其他證據,省廳很快也會宣告結案。然而比師父那一代人,我們已經好了很多——林清岩是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和證據,但是有了你的畫像,我們至少知道他很可能是凶手,不會讓他再有機會害人。並且一直不放棄的追查下去,直至將他定罪。”
季白和許詡在山區停留時,林清岩陪著姚檬,在警局做完筆錄,回到了霖市的家中。
姚檬一個人在浴缸裏泡了很久,把身體每一寸都洗刷幹淨。她已經哭不出來了,昨晚發生的一切恍惚得就像一場夢。
不知過了多久,她抬起頭,卻見林清岩倚在門邊,清俊的容顏透出一種平時沒有的桀驁冷漠。他含著煙,看著她不講話。
姚檬不知道說什麽好,靜默的起身,用浴巾裹住自己。
過了一會兒,身後響起腳步聲,林清岩從背後抱住了她。低頭就吻下來。他的氣息有些急,吻得有些重,大手探入她的浴袍,動作極為粗野有力,與平時完全不同。
姚檬身子微微一抖,條件反射就推開他。
他不再親了,隻是還抱住她不動:“你是我的天使,沒人可以玷汙你。譚良已經死了,他對你的玷汙,我就當沒發生過。”
姚檬心頭一酸,瞬間哽咽。又聽他在耳邊輕聲說:“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三個月後。
冬日裏陽光正暖,許詡坐在父親書房裏,看門戶網站的本地新聞。父親則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
頭條報道是“省專案組宣布機場連環爆炸案告破。一名主犯落網,從犯緊密追緝中。”下麵還配有圖,數名刑警壓著一名犯人,臉色嚴肅。最外側站著那人,穿著黑色大衣,身形挺拔,麵容模糊,她卻一眼看出,正是季白,不禁微微一笑。
還有條新聞,是關於“森林殺手譚良案”。兩個月前,省廳已經宣布結案,鬧得沸沸揚揚的霖市,慢慢恢複平靜。但網上關於譚良本人的討論,卻始終熱烈。這條新聞就是引用某心理專家的分析,說譚良之所以變~態,是因為事業不順。原本他在縣林業局擔任骨幹職位,因為得罪某領導,被貶職守林,原有職位被領導親戚占據。下麵還有人發帖說,這位領導因為輿論壓力太大,已經被雙規了。
許詡看了一會兒,就關了電腦,拿出檔案袋,又翻出這案子的照片和資料。
正看得入神,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隻手,將照片奪走。她一抬頭,就見許雋皺眉看著自己。不僅如此,他還把桌上資料統統一掃,丟到沙發上:“又看這些?你肚子裏可是我外甥,以後我可不想讓他當警察。”
許詡微笑,看他西裝革履,應該是剛下班回來:“今天這麽早。”
許雋丟一本兒童掛畫給她:“你老公是人民公仆,大半個月不著家,當哥的能怎麽辦?”
許詡笑著翻看兒童畫,許雋看著她安詳的麵容,不緊不慢再度開口:“婚禮到底啥時候辦?真要生完孩子?”
“是啊。現在也太倉促。”
“上回你說會領證,領了沒?”
“還沒。”
許雋又皺眉:“你說你磨蹭什麽?孩子都要給人家生了。季白攤上你這麽個慢性子,也真不容易。”
許詡失笑不語。
在父親家吃完飯已經晚上八點,許詡給私人護理小劉打電話。很快小劉就開車過來接了。
局裏安排許詡生孩子前從事文職,每天基本能都準點上下班,也不用接觸案件。季白還是一如既往的忙,這幾個月一直出差,他跟許雋一商量,索性請了個護理給她。許詡本來覺得沒必要,但三個男人一致堅持,她也就隨他們去了。
人還是從北京找來的,雖然同是女人,但生得高挑結實,以前還當過兵,爽朗又細心,照顧許詡的日常起居,倒是麵麵俱到。
很快就到家了。兩人剛進屋,就見黑黢黢的客廳裏,沙發上躺著個人。小劉剛想開燈,許詡攔住了,輕聲說:“你先回去吧。”小劉點點頭,帶上門走了。
許詡打開台燈,坐到季白對麵。
他原定明天才回家的。大約是又連夜趕了回來,俊臉極為疲憊,呼吸均勻悠長,大約是累級了,一點動靜也沒有。
就像許雋說的,許詡已經有半個月沒見到他了。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還真是又瘦了點,一下巴的胡渣。許詡拿了條被子給他蓋上,不忍吵醒他,悄無聲息的進房了。
等許詡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聽到客廳窸窸窣窣有動靜,也就好整以暇坐起來等著。
過了一會兒,就見季白出現在房門口。已經換了家裏穿的睡衣,胡子也刮幹淨了,俊朗的眉眼在晨色中顯得朦朧又溫和。
“吵到你了?”他走到床邊坐下。
“沒有,我最近醒的都早。”
“我就在家裏呆幾個小時,一會兒還得回局裏加班。”他將她摟進懷裏,“爆炸案還沒忙完。”
“嗯。”
“嗯什麽嗯?昨晚怎麽不叫醒我?算算我多久沒抱著你睡過一個整覺了?”
“唔……四十三天。”
季白眼中就有了笑意,低頭吻她。過了一會兒說:“今晚我爭取早點回來。我有話對你說。”
許詡看著他沉黑的雙眼,點點頭。
天色大亮的時候,兩人一起起床。
這天是周六,季白穿好衣服就要去警局加班。許詡摸著肚子,微笑說:“三哥,今天產檢要做B超,可以看到他的臉。我帶回來給你看。”
季白含笑點頭,心裏又想,晚上回來,不知道她願不願意改口了?心頭一蕩,低頭又反複吻了吻她的唇,才出門去了。
下樓一坐進車裏,季白給大胡打電話:“最近林清岩怎麽樣?”
大胡打了個哈欠,他正坐在林家外頭的一輛車裏盯梢:“頭兒你回來了?他還是老樣子。最近每天都去醫院治療。”
“姚檬呢?”
“還是深居簡出,有時候陪他去醫院,有時候不去。”
季白:“好。知道了。”
大胡遲疑片刻,說:“頭兒,昨天局長碰到我和趙寒,還問,我們怎麽沒去查爆炸案。我們含糊過去了。這林清岩,還要繼續盯下去嗎?我看他也快不行了。”
連環殺手案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一開始季白每天能安排數人盯緊林清岩、保護姚檬。但隨著別的案子增多,尤其最近的爆炸案,整個警隊都忙得苦不堪言。這個時候,隻有季白堅持安排人,全天候盯緊林清岩,連局長都有些微詞。所以大胡跟其他人一樣,也會有些疑慮。
季白沉吟片刻,答:“繼續盯緊,不能鬆懈。”

☆、64
林清岩就診的地方,是市內一家私立腫瘤醫院,環境清靜又氣派,平時人非常少。
這天早上,大胡照例跟著林清岩的私家車,來到腫瘤醫院外,看著他在兩名助理攙扶下,走進醫院。他戴著厚厚的帽子,穿一身黑色羽絨服,看起來又高又瘦。
大胡坐了一會兒,也下車跟進去。私立醫院是會所性質,沒有會員資格不能入內。不過門口接待人員早認識他了,他出示完警官證,直接晃了進去。
到了今天,大胡對林清岩的跟蹤監視,也已經挑明了。畢竟林清岩身份地位擺在那裏,每次出行都有幾名高水平的保鏢跟隨,大胡要全程近距離跟蹤,不可能不被察覺。不過大胡也賊精,有一次被保鏢攔住,幹脆直接走上前,對林清岩說:“林先生,雖然譚良案已經了結,但為防他還有其他同夥,可能加害姚檬和她的家人——也就是您,所以我奉命保護。希望你配合警方辦案。”
林清岩隻是笑笑,擺擺手,讓保鏢不要管他。
不過專屬病房這種地方,大胡還是進不去。這天他照例在走廊盡頭的長椅坐下,林清岩最近每天都在病房耗大半天,有得等了。
病房布置成家居環境,溫馨又安靜。林清岩隻穿白襯衣黑西褲,坐在床邊。盡管醫生宣告僅餘三個月生命,他看起來依舊清俊而溫和。
醫生笑著迎上來:“林先生今天氣色很好。”
醫生挺年輕,其實更相當於病人生命最後階段的私人高級陪護——到這個地步,檢查、治療都已經沒什麽意義。例行檢查完,醫生就在旁邊坐下,陪他聊天。
過了一會兒,林清岩手機響了,說了聲抱歉接起,低語幾句掛斷,對醫生說:“公司有點急事,我要回去處理一下。能不能回來再做剩下的理療?”
“沒問題。”醫生笑著起身,剛要走過去給他開門,他卻擺擺手:“我走這邊。”
隔壁病房與這間有一扇門相通,醫生這才知道,這幾天包下隔壁的人也是林清岩。不過想到有錢人喜歡清靜,也就釋然。
“門口那位雖然是好心保護,但是我去談生意,不方便讓他跟著。”林清岩淡笑。
醫生看到過林清岩跟大胡笑著打招呼,於是會意點頭:“明白,林先生去忙吧。”
林清岩從隔門走了,一名助理走進來,脫掉外套,衝醫生笑笑:“林太太讓我再向您谘詢一下先生的病情。”
大胡在走廊裏坐了一陣,就見一名護士從病房走出來。他叫住她:“哎,裏頭怎麽樣?”
護士也認識他了,撇撇嘴:“正檢查呢,你怎麽每天都問啊?”
大胡笑笑,過了一會兒起身,走到門邊,輕輕推開一條縫。隔著屋內磨砂屏風,模糊可見一個男人坐在後頭,看身形衣著應該就是林清岩,醫生正微笑跟他聊天,跟之前每一天沒有差別。
大胡悄悄掩上門,又坐了回去。
許詡在離家最近的私立婦幼醫院做產檢。比起公立醫院,人當然是要少的,但也沒少到哪裏去。她跟護理小劉在診室外等了一會兒,才輪到她。
小劉並沒有進來,而是守在門外。女醫生非常溫和,讓許詡在病床躺下,拉上簾子,聽了聽胎心,點頭:“胎心有力,很好。”她轉身在儲物架裏找了找:“我下樓去拿點試劑,你等一等。”
許詡點頭。
醫生腳步聲漸遠,許詡躺著,望著窗外碧藍的天空,對麵屋頂瓦片上,還有薄薄的積雪未化。正出神呢,忽然聽到簾子外頭傳來非常輕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跟醫生不同,跟小劉也不同。許詡轉頭看著地麵。
簾子下出現了一雙男人的腳,穿著程亮的黑皮鞋、黑色西褲,燈光將他高大的身影映在白色布簾上,靜靜不動。
許詡心頭微微一驚,立刻揚聲喊道:“小劉!”
“哎!”小劉幾乎是馬上應聲,腳步聲“噔噔噔”就進來了,一把挑開簾子看著她,“有事嗎?”
許詡沒答,目光越過她,這才看清是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男醫生,站在屋子裏。這時,原先的女醫生正好走進來,笑著把桌上的一疊檔案給他:“拿走吧。”
男醫生笑著走了,許詡鬆了口氣——虛驚一場,她有點太緊繃了。
從醫院檢查出來,再到附近的商場買了點東西,就已經是下午了,小劉哼著歌開車,許詡坐在後座,舉著B超照片,看著上麵模糊蜷縮的小人兒——季白要是看到,一定很高興。許雋要是看到了,自然是一口一個我外甥果然帥。
很快進了小區,小劉把車停進地庫,許詡站在花園裏等她,順便給哥哥打電話,做例行產檢匯報。
許雋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快:“到哪兒了?我在你家呢。”
許詡抬頭看著自家窗口:“樓下了。”
“嗯,檢查結果挺好吧?”
“很好。”許詡笑答。
“那是,都是我照顧得好。上來吧,我買了些新鮮櫻桃,剛加完班就第一時間給外甥送過來。”
電梯勻速上行,隻有許詡和小劉兩人。
“叮”一聲門打開,許詡手機也響了,是季白。
“回家了嗎?”他的嗓音低沉溫柔。
“嗯。”
“我也從警局出來了,大概半個小時到家。”
“今天這麽早?”許詡問。
季白頓了頓,輕聲答:“我今天專門請了假,等我。”
許詡靜默片刻,忍不住笑了:“哥哥還在家裏呢。”
“讓他趕緊走。”
掛了電話,季白望著車窗外的藍天,還有林立的建築、川流不息的公路,眼睛裏也泛起笑意。
這是他第幾次謀劃求婚了?
不過許詡說得對,熱戀期的激情慢慢沉澱,讓他把自己的心看得更清楚。
這一次,他沒有準備鮮花,也沒有準備月光和溪流。
連戒指也沒有——因為一直被她戴著。
這個求婚如此簡陋,他隻是孑然一身走到她麵前。
他想說的話也很簡單:
許詡,這次出差,我忽然發現一件事。
這個月,我有十七天在外麵出差,剩下十三天,也在警局工作到很晚。我算了一下,跟你單獨相處的時間,零零碎碎加起來不到三天。
你說要考慮一年,才決定是否嫁給我。可這麽算起來,就算再過一年,我們相處的時間,也隻有幾十天。
許詡,我不知道還要多少時間,才能讓你覺得水到渠成。刑警的職業,注定我們要把生命中大部分的時間,給其他的人,而不是最親密的彼此。那麽,在有限的生命裏,我一天也不想再浪費。對我來說,跟你白頭偕老,才是真正的水到渠成。
許詡收起電話,跟小劉走到家門口。
打開門,首先看到的是許雋的皮鞋,整齊擺放在玄關。他的羊絨大衣也搭在沙發上,客廳沒見人,廚房倒是傳來淅瀝的水聲,應該是在勤快的洗櫻桃。
許詡對小劉說:“你先回去吧,辛苦了。”
小劉點點頭,把東西放下,帶上門走了。
許詡脫了羽絨服,又從袋子裏拿出B超結果,放在桌上。這才走過去。
冬日的陽光,從餐廳的窗戶透射進來,將家具地板,都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澤,看起來靜好又溫暖。餐桌上放著一小盤洗好的大櫻桃,正瀝著水。
許詡拈起一顆吃了,剛想進廚房找許雋,忽的感覺哪裏有點不對勁——
眼角餘光似乎瞥見,一側通往臥室的寂靜走廊上,好像有什麽東西。
她轉身,繞過餐廳那堵牆,一眼就看到牆角露出雙男人的腳。
她悚的驚出一身冷汗,快步衝過去,眼前的一幕隻叫她魂飛魄散——許雋靜靜趴在地上,就像是睡著了。腦後一汪鮮血,正緩緩蔓延。
許詡的太陽穴突突的跳,眼眶疼得就像要裂掉。就在這時,廚房的水聲停了,腳步聲響起。
林清岩倚在門邊,微笑看著她:“你哥哥很疼你。”
接過林清岩手裏沾有迷藥的手帕時,許詡死死抑製住心頭無聲劇痛,淡淡轉頭看著地上的許雋:“叫救護車吧。他的人生很失意,這輩子也就這麽過了,你又何必殺他?”
林清岩淡笑不語。
把暈倒的許詡丟在後座,開車出小區時,他拿出手機撥打急救中心:“這裏有人受了重傷,地址是……”
季白開車剛到小區門口,手機就急促的響起,是大胡。季白一個急刹車,快速接起。
“操,頭兒,林清岩跑了!”大胡的聲音也有點不穩。
季白的臉色立刻沉下來:“姚檬呢?”
“今天她沒來醫院。”
“通知局裏,馬上增派人手,申請搜查令,務必找到他們。”
掛了電話,季白正要掉頭,卻看到小區門口,露出一輛救護車的藍色車燈。他心頭忽然生出不祥預感,一踩油門衝進小區。
樓道裏堵了很多人,電梯也遲遲不來,季白從樓梯一路狂奔到了家門口,迎麵就見兩名醫護人員,抬著擔架出來。許雋一身的血,臉色蒼白躺在上頭,眼睛似開似合。
“許雋!”季白全身如墜冰窖,一把抓住擔架,卻被醫護人員攔住:“讓開,馬上要送醫院搶救!”
季白鐵青著臉往後退了一步,手卻又被人一把抓住。是許雋睜開了眼,氣若遊絲,眼神卻有種發狠的執拗:“許詡……許詡……”

☆、65
越接近山區,氣溫越低。陰暗的暮色裏,薄薄的雪覆蓋著每一座山尖,而林間積雪更深,天寒地凍、望不到邊際。
季白一個急刹,將車停在三岔公路口前。大胡立刻跳下車,匆匆查看了地麵痕跡後,也是沉默不語。
這是進入山區不久後的主幹道,車流量多,雪地上的車輪印雜亂無章,根本無從分辨。而再往前走,他們就會深入綿延數千公裏的廣闊林區。山路縱橫交錯,大多都沒有監控,林清岩可能把許詡帶到任何一個方向。
而且,就算跟上次抓捕譚良一樣,給季白300個幹警,徹查整個山區也需要好幾天。更何況此刻援兵都還在趕來的路上。
大胡坐回車裏,望著季白隱隱發紅的雙眼。盡管此刻的境況讓他都覺得殘忍和絕望,但他不得不開口,把這個極度艱難的問題,逼到季白麵前:“頭兒,我們現在怎麽走?”
季白望著陰黑的山嶺,雙手如鐵鉗般扣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心髒最深的地方,仿佛塌陷得越來越急,越來越痛。塌到一個深不見底的地方。且已隱隱有預知,從此往後,一顆心就將沉墜其中,再也不會有與她執手相伴的一天。
然而這痛卻被他漠視,他不去管,任它無聲煎熬,任它自生自滅。他隻有一個的念頭,就是找到她。
可是沒有痕跡可查,也沒有邏輯可依。他季白可以從一個腳印推斷出凶手特征,此刻卻要如何大海撈針逆轉乾坤?
這時大胡試探性的問:“去林清岩在山區的別墅?那是他的落腳點,也許會在那裏……”
季白沒出聲。
因為他忽然想起了許詡說過的一段對話。
那是譚良案結束後不久,許詡休假在家調養身體。他下班回來,就見她坐在沙發裏,對麵牆上貼著數*清岩和姚檬的合影。
聽到動靜,許詡有些發愣的轉頭:“你說林清岩,到底對姚檬懷著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什麽樣的感情?
愛恨交織?因為林清岩的未婚妻被馮燁所殺,而姚檬是馮燁昔日所愛。所以才遲遲未下手。
抑或根本就沒有感情,隻因為姚檬跟馮燁的關係,才被他選中,當成最後一個目標。
許詡卻搖頭:“不是這樣的,三哥。”她從牆上揭起一張照片遞給他。照片上的男女在夜色中相擁著,看起來是那樣親密般配。
“你不能拿正常人的邏輯,去理解心理變~態者的想法。”她非常認真的說,“普通人覺得重要的愛恨情仇,他們也許根本就沒有感覺。像他這種成熟的變~態殺手,沒有幾個是因為‘仇恨’去殺人。他的內心世界,遠比普通人以為的,要安靜、清晰和堅定。隻是那個世界的準則,跟我們不同。他犯罪,隻是因為他需要。”
“他需要?”
“對。就好像林清岩對姚檬,他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殺了她。就算是要最後一個殺,他也沒必要一直放這個‘前警察’在身邊。可是他卻跟姚檬建立了真正的親密關係。
所以,不管出於什麽原因,在他心裏,一定對姚檬賦予了某種特殊的、真摯的感情和意義。我以前說過,要像心理變態者一樣去思考,就是這個意思。”
……
是了,她說要像心理變態者一樣去思考。
不管林清岩是什麽原因劫走許詡,如果以變~態者扭曲的邏輯和準則,他會把她帶到哪裏殺害?
季白抬起頭,迎上大胡焦急的目光。
“不去林清岩的別墅。”他靜靜的說,“去另一個地方。”
在無數種可能裏,他隻能選一次。選錯了,也許就會與許詡越行越遠,天人永別。
許詡醒來的時候,眼前黑蒙蒙一片。她立刻感覺出,是一層沉甸甸的厚布覆蓋在身體表麵,所以沒有一點光線。
陣陣寒意從心底往上躥,她一動不動維持原來的姿勢躺著。
她能感覺到,手腕腳腕都被繩子綁得很緊。衣服還在身上,沒有其他不適感,這讓她稍覺慶幸。身體下方,鋪著柔軟的織物,微微有些濕潤,有寒氣透過織物,浸到皮膚裏。她還能聽到風吹動樹葉的嘩嘩輕響,還有偶爾的鳥鳴。
林清岩果然把她帶到了森林雪地裏。
就在這時,她聽到旁邊有女人輕輕喘息了一聲,然後就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男人和女人急促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似在親昵糾纏。
許詡聽得全身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過了一陣,動靜漸漸小了,男人柔聲問:“冷嗎?”
女人的聲音細弱:“不……不冷。”
盡管已在意料之中,許詡還是心頭一震——是林清岩和姚檬。
這時林清岩輕聲說:“老婆,你看雪地多美。可是我死了之後,就不能再這樣抱著你了。”
姚檬答:“我不想你死……我舍不得……”
林清岩笑了一聲:“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這一點永遠……永遠也不會改變。”
林清岩安靜了一會兒,許詡隻能聽到姚檬略顯短促的呼吸聲。忽然,林清岩又低聲笑了,聲音很愉悅:“那我們就證實這一點,好不好?”
“……好。你要怎麽證明?”
許詡聽得心頭一沉,果然聽到林清岩起身的聲音,腳步聲漸近。蒙在她身上的布,猛的被人揭開。
許詡首先看到的是寂靜的天空、陰黑的樹林。然後是姚檬和林清岩,他們就坐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三人身下,鋪著同一塊巨大的潔白的絨毯。而她原本就蜷在一角,被毯子覆蓋住。
周圍地形有點眼熟,她來過這裏。
林清岩居然帶她來了這個地方。
林清岩握住許詡的胳膊,動作堪稱溫柔的拉她起身:“能起來嗎?”
許詡不敢忤逆他,撐著地麵坐起來,正好跟姚檬四目相對,兩人都是心頭一驚。
姚檬的雙手雙腳,也被繩索綁住了。她穿著件寬鬆的棉布格子襯衣,下~身是條深藍色蓬鬆長裙。看起來很淩亂,襯衣扣子被解開幾顆,裙子也擼到膝蓋處,正是剛才林清岩親昵後的痕跡。而她明顯有些精神不濟,神色憔悴,不知是被林清岩喂食了藥物,還是其他手段。
林清岩看著兩人沉默對視,眼中閃過笑意,將姚檬摟進懷裏,輕聲說:“你看,那天就是她給你打電話,才讓你掉頭,被譚良這個蠢貨侮辱了。你不是一直怨恨她嗎?”
姚檬臉色越發的白,許詡沉默不動。
林清岩繼續說:“老婆,你一直就討厭她。的確,有這麽個人在,我都替你覺得礙眼。”他從旁邊的包裏麵,拿出一把黑沉沉的槍,遞到姚檬麵前:“我就快死了,你殺了她,當然算在我頭上,你不會有任何麻煩。”
姚檬靜了片刻,沒有接槍,更沒看許詡,而是仰頭看著林清岩:“我是討厭她,但這跟我愛你,沒有關係。清岩,我沒必要殺她……來證明我對你的感情。我也不想殺人。”
林清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老婆,別說謊話。你知道的,有關係。”
姚檬身子一僵。
林清岩溫柔的注視著她:“你殺了她,我也可以了無遺憾的走了。我的財產都留給你,讓你討厭的人也死了,你以後會過得很幸福。老婆,不要猶豫。你跟幸福,隻有一步之遙。”他把槍塞到她手裏,湊近耳邊低語:“老婆,別讓我為難,你知道今天必須死一個人。如果你不殺她,要我怎麽辦才好?”
說完他就將她往前一推,讓她持槍直麵許詡。而他從包中拿出另一把槍,輕輕抵上了姚檬的後腦:“這個過程很快,不要怕,開了槍,你和我都解脫了。”
姚檬全身都開始微微顫抖,僵硬不動。可林清岩的槍又往前一送,令她身子一晃。
“開槍!”他的聲音終於透出了狠厲。
姚檬看著許詡,麵如死灰,顫巍巍的舉起槍,瞄準許詡的頭。
夜色酷寒逼人,原野寂靜無聲。許詡全身陣陣發冷,肚子裏的孩子仿佛感覺到她無聲的恐懼,也在輕輕的一下下蹬著她。許詡強自平穩呼吸,不看姚檬,而是盯著林清岩:“等等。林清岩,就算死,也讓我死得明白甘心。”
姚檬手裏的槍立刻垂下,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林清岩看著許詡,眼中閃過笑意:“你想知道什麽?”
許詡的心跳也越來越急,語氣卻淡淡的:“前兩個案子,是你做的;第三個是譚良做的。但我想不明白,你們是什麽時候有了聯係?”
林清岩微微一笑:“明知故問,拖延時間,是很不好的事。不過沒關係,我還是回答你——第二具屍體被譚良發現了,他對屍體做了什麽,我們都知道。不過那時候他並不知道我。後來第三起案子一出,我就知道是他。不找他頂罪,實在說不過去。”
許詡心頭一凜——第三起案子發生後,林清岩就被釋放。那段時間,整個案子被省廳接管,原本季白安排盯梢林清岩的人,也全被調回,所有人一律到山區搜尋。原來林清岩是趁這個時間,找到了譚良。
“你說服他的代價,是事後利用輿論整垮他原來的領導?”許詡繼續問,“還有其他條件嗎?”當時網上有消息說譚良原來的領導被雙規,許詡就猜到了。
林清岩點頭:“你很敏銳。我還匿名給了他的老母親一筆錢,他倒是個孝子,隻是手法太粗糙。他也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替我頂了罪,也算死得其所。”
兩人一問一答間,姚檬背對著林清岩不動,蒼白的臉上,卻有淚水不斷往下掉。
這時許詡話鋒一轉:“香港的案子,也是你做的吧?馮燁是另一個替罪羊?”
姚檬身子一僵,林清岩看她一眼,眼中閃過笑意,答:“是。”
許詡還想再問,林清岩卻伸手勾住了姚檬的肩膀,說:“到此為止,你嚇到她了。”
許詡心猛的一沉。
他說到此為此。
僵局再次來臨。林清岩抬槍對準姚檬,姚檬如同行屍走肉般,緩緩對許詡舉起了槍。
許詡心中萬般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她強自壓抑潮水般的恐懼和慌亂,雙手緊握成拳,正麵迎上姚檬絕望的眼神。
“開槍吧姚檬。”她輕聲說,“他說得對,這是你唯一的選擇。我不會怪你。”
姚檬漂亮的臉蛋緊繃得幾近僵硬,聲音也哽咽了:“你不怪我?”
許詡深吸口氣:“我不怪你。開槍。”
夜深人靜,冷風吹過雪地,發出窸窣的聲響。許詡在寒風中打了個冷戰,姚檬的眼淚已經流幹了,蓬頭垢麵如瘋婦;林清岩單手舉著槍,被冷風吹得連聲咳嗽。
許詡和姚檬無聲對望著。
許詡看著姚檬痛苦的雙眼,她身後的林清岩正低頭咳嗽沒有看過來。
許詡微不可聞的朝她搖了搖頭。
不可以,姚檬,不可以輕舉妄動。你必須開槍。
沒事的,開槍吧。
姚檬眼中卻毅然閃過決絕神色,猛的轉身,朝林清岩疾射:“你這個死變~態!”
“噠噠噠”幾聲扳機的空響,槍裏沒有子彈。
許詡心頭狠狠一沉,姚檬全身一僵,林清岩緩緩抬頭,臉色陰沉看著姚檬。
時間仿佛在一刻靜止了。
姚檬雙手被束縛,舉起槍托,就朝林清岩頭部打去!可她本就被灌了藥,動作綿軟無力。林清岩都笑了,非常難過的笑,抓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扭,就奪了她的槍。許詡跟他們隔了幾步,又被綁住,根本救助不及。
林清岩低喘著將姚檬勒進懷裏,拿槍指著她的頭:“這就是你的愛情?這就是你給我的——死變~態?原來這些天你都是在哄我,嗬嗬……你真以為我舍不得殺你?舍不得?!”
姚檬痛哭流涕,人軟在他懷裏,聲音歇斯底裏:“愛情?我瞎了眼才會愛上你!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你怎麽不去死啊?禽~獸不如的東西!”
許詡隻看得心頭劇痛,死死盯著他倆,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料到了林清岩把她帶到這個地方,就不會用槍殺她。聽了他和姚檬之前的對話,她已猜到,這是他心中對姚檬的考驗——考驗姚檬是否真的接受他這個罪犯,同時也是逼姚檬站到他的陣營。
所以她才讓姚檬開槍。
姚檬本就精神恍惚,虛弱無比,許詡沒想到此刻她會破釜沉舟,被激出了血性。可這無疑是將她自己往死路上推——姚檬也活不了了!
這時林清岩麵色漸漸恢複平靜,隻是那眼中再無笑意,而是冰冷一片。他將槍放到一旁,旁若無人的重新摟住姚檬的腰,低頭親了親她。姚檬側頭想避,被他扣住腦袋,動彈不得。
“好,既然這樣,我們沒有別的選擇。”林清岩的聲音無比溫柔,眼眶卻隱有淚光,“我先殺了她,再帶你一起走。”說完鬆開姚檬,起身從旁邊地麵的袋子裏,拿出一個小黑瓶,走向許詡。
“別殺她!”姚檬大喊一聲,林清岩臉上浮現笑意。
許詡看著他越走越近,心卻一直沉沉沉,沉到死寂絕望的穀底。
季白開車,一路風馳電掣,夜色裏隻有他們呼嘯狂奔。
眼看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大胡忍不住開口:“他們真的會在這裏?”
季白麵無表情的沉默著。
已經快到山腳了,森林茂密、樹影幽深,山上似乎隱有亮光,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季白將車穩穩刹住,跟大胡持槍跳下車。
“在這裏。”他像是對大胡說,又像是對自己在說。
一定在這裏,第三個案子的陳屍點。

☆、66
山腰的溫度越來越低,天空陰沉厚重,開始有雪花簌簌下落。
林清岩在許詡跟前蹲下,削瘦蒼白的臉頰,笑意溫和。他伸手撣掉許詡頭頂的細雪,然後輕捏住她的下巴。
“小姑娘,張嘴。”
許詡緊咬牙關,執拗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一想到季白,想到孩子,心就生生的疼,疼得沒有邊際。
她無聲而徒勞的反抗令林清岩眸中有了笑意,剛要舉起藥瓶強灌,卻聽姚檬在身後笑出了聲:“哈……你不是說想要孩子、喜歡孩子嗎?變~態就是變~態,連孕婦都殺。我真慶幸自己沒有懷上,要是懷上了,孩子也會被你毒死……”說到最後,語氣也變得淒然。
林清岩放下藥瓶,轉頭看著她,聲音很靜很冷:“怎麽會一樣?我們如果有孩子,怎麽會變成這樣?”
姚檬心頭劇痛,深吸一口氣,盯著他說:“那你放了她,我求你放了她!我們沒有孩子,就當是放了我和你的孩子。”
林清岩低垂下頭,靜靜不動,看起來竟像非常頹喪難過。
姚檬和許詡都看著他,兩人都是心如刀絞、淚水無聲,大氣也不敢出。
過了一會兒,林清岩抬頭,眼眶裏也有淚水,神色卻平靜。
“既然你喜歡這個孩子……殺了她,孩子就可以跟我們一起走啊。”
季白和大胡,沿著山嶺高速攀爬。
荊棘叢林被胡亂踐踏,茫茫雪地奪路狂奔。可是四野寂靜,大雪紛飛,掩蓋所有蹤跡,兩人一時竟無法確認,前方是否真的有希望。
卯足了勁翻上一塊光禿禿的岩石,大胡手機響了,快速接了,向季白匯報:“頭兒,援兵已經接近這裏,直升機也從市區起飛了!”
季白點點頭。
大胡喘了口氣,忍不住問:“頭兒,為什麽是第三個棄屍點?”
季白抬起頭,隻見漫天大雪迎頭飄落,山林岩壁如鬼怪猙獰矗立。
“完美。”他輕聲答了兩個字。
許詡說過,林清岩對前兩個死者投注了很多感情。第三起案件是譚良所為,粗糙急躁,死者也平凡無奇。林清岩如何能忍受三起案子相提並論?
心理變態者有自己的偏執,他人之將死,一定會修補這個缺憾。
夜空陰森,雪落無聲。許詡全身已落滿雪花,宛如個白色的雕塑靜坐著,看著林清岩再次靠近。
他身後,姚檬失聲痛哭:“許詡……對不起!對不起……”
林清岩的表情溫柔而平靜,將毒藥遞向許詡。
許詡露出個同樣蒼白溫和的笑容:“等一等,林清岩。氰化鉀喝下去,我會死得毫無痛苦,但是孩子會很痛苦很痛苦。你知道母體中毒,胎兒會有什麽症狀嗎?你可以問問姚檬,我們在警校學過,也碰到過類似案例,都很清楚。你確定那是你要的?”
林清岩看她一眼,靜靜轉頭,望著姚檬:“你說。”
其實警校根本沒學過這麽特殊的情況,兩人也沒碰過這樣的案例。但姚檬雖不明白許詡的用意,但神色未變,隻露出個譏諷的笑:“你在乎嗎?你在乎孩子的痛苦?那我告訴你,跟大人不同,毒素會慢慢浸入羊水,他會出現咽喉緊縮感,呼吸困難。他會抽搐、痙攣、嘔吐,循環衰竭、器官衰竭,最後窒息死亡……”
林清岩看著姚檬不說話。過了幾秒種,轉頭看著許詡,眼睛裏有笑意:“你讓姚檬說這個給我聽,是打了什麽主意?拖延時間?許詡,你讓我很為難,這樣很不好。
你應該知道,就算我現在不殺你,也不可能放了你。這片森林很大,我們在深山裏,天寒地凍,等警方找到你,你也已經凍死餓死,成了一具屍體。而且這個過程,會很漫長,很痛苦。
但是現在怎麽辦?我們似乎沒有其他辦法了。你給自己找了這樣的死法,又是何必?”
許詡有些失神的搖頭:“不,這就是我要的。我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拖延也沒有意義。但是氰化鉀會讓我輕鬆,孩子痛苦。作為母親,我願意選擇一種讓我痛苦煎熬,讓孩子輕鬆的死法。這樣,孩子隻會因為我的衰竭,慢慢陷入沉睡,然後再也醒不來,他感覺不到任何痛苦,對我來說就夠了。你不也是這樣希望的嗎?”
林清岩靜默片刻,放下了藥瓶,柔聲答:“好。我先送姚檬走,再過來陪孩子。我們三個人,永遠在一起。”
季白和大胡悄無聲息的步入樹林時,遠遠就看到前方空地上,鋪著塊雪白的毯子。季白的心狠狠一揪,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兩人持槍躡行靠近,隻見毯邊略有褶皺,旁邊雪地上腳印紛雜。盡管光線黯淡,季白還是一眼辨出其中最小的腳印,正是許詡留下的。
雪地萬籟俱寂,季白和大胡交換個眼色,沿著那腳印,左右包抄,朝林中疾行。剛跑了幾步,兩人同時嘎然止步——因為前方大樹後,傳來極低促輕微的呼吸聲,還有足跟摩擦積雪的聲音。
大胡還戒備遲疑著,季白已瞬間色變,一個箭步上前,衝到樹後!
眼前一幕隻叫他心頭如有塊巨石狠狠落下,又驚又痛又喜——粗壯嶙峋的樹幹上,許詡被綁得結結實實,嘴上也封著膠帶。看到他,那雙清黑的眼瞬間亮如星辰,淚水盈眶。
季白一把撕掉膠帶,大胡已掏出匕首,利落的將繩索割了個幹幹淨淨。許詡身子一軟,倒進季白懷裏:“三哥……”
人一入懷,季白心頭震痛難言——她隻穿著單薄的孕婦裙,身體冷得像冰。季白立刻扯開羽絨服,將她整個裹進懷裏:“沒事了……沒事了……老婆沒事了……”
大胡看得眼眶也濕潤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許詡整個人的確已經僵硬脫力,但她白著一張臉,一把抓住季白的衣領:“去救姚檬!快去!”
季白和大胡都是臉色一震,看向她指的方向。
大胡:“頭兒你照顧許詡,我去!”
季白靜默一瞬,抱著許詡的雙臂倏地收緊。還淌著汗水的溫熱臉頰,跟她冰冷似雪的小臉輕輕一貼,立刻將她放下。
“我去。”他脫掉羽絨服,披在許詡身上,“你保護她。”深深看一眼許詡,頭也不回的快步衝進林中。
雪漸漸停了,地上的腳印變得清晰可見。季白沿著那深深淺淺的足跡,在山林中穿行了十多分鍾,大胡和許詡已被遠遠拋在身後看不見了。
終於,到了一片低矮的土丘後,隱隱可見前方林中地麵上,坐著幾個人,還有隱約的說話聲。
季白當即往山丘後一伏,無聲無息探頭望去。
隻見一個高瘦的男人,正對著他的方向,倚靠著樹坐著,頭上血流如注,浸染了大半邊臉頰。而他臂彎中勒住個女人,手裏的槍抵住女人的太陽穴——不正是林清岩和姚檬是誰?
而他們對麵,一棵粗大的樹幹後,還靠坐著個人。那人身下雪地也是一灘的血,穿著林業工人的衣服,身形高大挺拔,背對著季白,看不到是誰。
季白將三人境況盡收眼底,沉默舉槍瞄準林清岩,然而姚檬跟他全身緊貼,幾乎擋住所有要害,一時竟無從下手。
就在這時,隻聽林清岩極虛弱的開口了:“馮燁,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季白心頭微驚,又看一眼那人,隱隱可見右肩一個血洞,應當是中了槍。他微喘著答:“是我命不該絕,不然怎麽有揭露你衣冠禽~獸罪行的一天?現在我死也甘願了。”
姚檬長發淩亂,臉上血跡斑斑,也不知道是誰的。她的聲音已經十分嘶啞:“為什麽?林清岩,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
半個小時前。
許詡的說辭,成功說動了林清岩。自負的他,也不信會有警察這麽快找到這裏。
他把許詡綁在樹上後,就拽著姚檬,踉踉蹌蹌在雪地裏前行。他也沒想好要去什麽地方,他隻想找個最美的地方。隻可惜今晚沒有月光,終究要留下遺憾。
姚檬已宛如行屍走肉,跟著他恍恍惚惚前行。這模樣令他很喜歡很喜歡,索性拉著她被綁住的兩隻手,安靜的在雪地裏行走。
馮燁是突然從樹叢中衝出來的,拿著根木棍,狠狠就砸在他後腦。林清岩隻感覺到一陣劇痛、暈眩、濕熱,就倒在了雪地裏。
姚檬呆呆看著眼前的劇變,看著滿臉胡子的馮燁站到自己麵前,黑眸暗沉的盯著自己。
那一晚他的出現就像一場夢,在姚檬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沒對警方說出他的存在,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
而當她意識到,這份懷疑是針對林清岩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林清岩像是能敏銳的察覺到她絲毫的情緒變化,很快就控製住她的人身自由。
她沒想到馮燁今天會突然出現,令她絕處逢生。
馮燁的目光有些焦灼,嗓音低沉有力:“別怕,我救你走……”說完就掏出匕首,替她割手腕的繩索。冰涼的刀鋒觸到手腕,姚檬因為服藥而混沌的大腦,猛的一個激靈,想起林清岩還在背後:“他有槍!先把他……”
“砰。”來不及了。
姚檬隻看到馮燁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滯,低頭看著肩膀。那裏多了個血洞。下一瞬間,姚檬腰間一緊,已被林清岩拉進懷裏,兩人同時坐倒在地上。而馮燁掙紮著爬到樹後,暫作躲避。
馮燁擊打在林清岩腦後的一棒,隻令他眼前一黑跌倒在地,臉貼著冰冷的雪,又清醒了。加之他心裏還掛著事,極強的意念驅使他強忍混沌和痛楚,爬起來對馮燁射出來這一槍。
當季白趕到時,看到的就是三人僵持對峙這一幕。
也許是三個人都抱著必死的心,當姚檬問出心中最為痛苦糾葛的問題,兩個男人都是一靜,靜靜的看著彼此。一個目光譏諷,一個充滿深深的恨。
林清岩側眸看著她,柔聲說:“老婆,沒有關係。我們的事跟他沒有關係。”
馮燁喘著粗氣,冷冷的說:“是嗎?難道不是因為,你奪走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現在也想奪走我愛的女人嗎?
姚檬渾身一震,林清岩臉色驟冷。他頭上的鮮血還在流,已經流滿了整張臉。可那雙眼卻忽然變得散漫和冷漠。季白聽到兩人就要道出香港天使案的內情,凝神瞄準林清岩,仔細傾聽。一旦他有異動,立刻開槍擊斃。
林清岩輕輕的笑了:“你的?憑什麽是你的?明明是我的。”
馮燁看著他鮮血猙獰的臉龐,想起前塵往事,刹那也有些失神。
他也曾是優秀青年、天之驕子,自小就跟聾啞父母有天壤之別。滿十八歲時,父母就告知,他是棄嬰,他們是他的養父母。他的父母可能是香港人,因為當年裹著他的包被上,有香港醫院的標誌。
畢業後,姚檬提出分手,終於令他痛下決心遠赴他鄉,隻身去了香港,工作、尋找。
那時,林清岩是合作公司高管,亦是他私交好友。他的生活風平浪靜,尋親的事卻始終沒有頭緒。
直到某一天,秦總的助理拿著份DNA檢驗報告,找到他:“你是我們秦總的親生兒子。”
秦總是林清岩背後、半退休的集團董事長。對於馮燁所在的公司來說,秦總的集團如同商業巨鱷。馮燁早聽聞過這位商界傳奇女富翁的故事,卻沒料到兜兜轉轉,竟會是自己的生母。
助理透露,原來是下屬們發到秦總郵箱的工作資料裏,有馮燁的簡介和照片。年過半百、病入膏肓的秦總,隻看一眼,就認出年輕的男孩,酷似當年生父。就有了秘密的DNA鑒定,也有委托助理出麵,代為陳情。
再後來發生的一切,對馮燁來說如同迷霧突然降臨,一夜之間天翻地覆。當時傳得正凶的天使案種種證據,竟奇跡般的出現在他的寓所,甚至連林清岩的未婚妻,都成為受害人,鐵證如山申辯無門……
後來就是三年的逃亡,聽說了母親的病逝,也聽說林清岩唯一的遺囑受益人,接收了母親的所有財產……
……
姚檬怔怔抬頭看著林清岩:“他說的都是真的?”
林清岩忽的笑了:“嗯,是真的。”
姚檬的聲音幾近幹涸:“你還是沒說——為什麽要找上我。你就這麽恨馮燁?毀了他,還要毀了我?”
林清岩靜默片刻,輕聲反問:“跟他沒關係。你這樣獨特,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姚檬心頭已痛得麻木,呆呆看著他不動。馮燁卻冷冷的說:“是嗎?你跟我生母是什麽關係,沒有告訴過她吧?”
林清岩和姚檬都是臉色一變,馮燁臉色鐵青,似乎說出這個事實,也讓他覺得艱難恥辱:“後來我才知道,當年他是她名義上的義子,也是她的……”
“住口!”林清岩一聲低吼,眼睛裏全是狠意,突然就鬆開姚檬,抬槍射向馮燁!姚檬條件反射往後一撞,林清岩手一抖,這一槍就射到了天上。情勢危急,季白再無遲疑,一槍精準點射林清岩的眉心!
四野寂靜,昏暗的天不知何時又飄起了細雪。季白從岩石後衝出來,拿槍對著地上林清岩的屍身,將姚檬護進懷裏。姚檬伸手捂住臉,僵如木偶,哽咽無聲。而馮燁長長吐了口氣,終於體力不支,仰麵倒在雪地上,看著遙遠的夜空,沉默不語。
直升機的強烈氣流,刮得樹林嘩嘩作響。數盞探照燈,從各個方向射過來,將山嶺照得通亮如晝。刑警們來回跑動,檢查收集每一處證據,將林清岩的屍體搬離雪地。
馮燁還是通緝犯身份,戴著手銬被送上了救護車。關門前,季白走過去,對他說:“我會如實向上級和香港警方陳述今天聽到的一切。”
馮燁點點頭,唇邊泛起苦澀的笑容,朝季白伸出手,季白緊緊跟他一握。
許詡和姚檬雖然虛弱,但都隻是皮外傷,被並排放在擔架上,送上同一輛車救護車。季白和大胡守在她倆身邊。季白握著許詡的手不說話,許詡將他的手牽到自己肚子上。
“不會有事。”季白沉聲說。
許詡點頭:“不會有事。”
姚檬一直怔怔望著天花板,許詡轉過頭,輕輕握住她的手:“謝謝你姚檬,你救了我和孩子的命。”
大胡也在邊上說:“沒事的姚檬,都過去了。”季白也目光溫和的望著她。
姚檬沉默片刻,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哭了很久,她握緊許詡的手,朝季白和大胡輕輕點了點頭。

☆、67
半年後。
五月的霖市,溫暖中已經有了一絲炎熱。不過今天清晨剛下了一場小雨,薄薄的陽光裏,空氣清新甘洌得叫人渾身舒暢。季白抄手站在機場出口。他今天難得的穿了套純黑的西裝,站在人群中,高大俊朗如男模。可表情氣質又相當沉穩硬朗,隻引得路人側目。
季白沒等多久,就見舒航、猴子幾個,各自拎著個小行李箱,悠悠閑閑走出來。看到彼此,大家眼中都露出喜色。
舒航最先開口:“哎約,成了孩子他爸就是不一樣,瞧這春風得意的樣,處處彰顯人生贏家風範啊!”
大夥兒都笑,猴子則說:“那是自然,買大送小,季三做什麽事都精。”
季白淡笑:“沒辦法,人運氣要是來了,擋也擋不住。”眾人頓時笑罵聲一片——實在太囂張了!
一共三輛車,把發小們從機場拉回市區。季白自己開了一輛,舒航坐在副駕,猴子跟另一個坐後頭。他們都來過霖市,不過此時正值涼夏,城市格外鬱鬱蔥蔥、清新宜人。猴子說:“這比北京又幹又燥又上火的天氣強多了。”
季白還沒答,舒航就接口:“這是什麽地兒?這是季三的福地!”
另一名發小笑著說:“不過說真的,
前年季三哥回北京,還說沒女朋友呢。這才不到兩年功夫,證也領了,孩子都滿月了。刑警都這樣麽?快準狠啊。”
季白心情很好,答:“快嗎?遇到合適的那個人,兩年我都嫌太慢。”
這話有點酸浪漫,且又有炫耀的嫌疑,剩下三人交換個眼色,一起“嘖嘖嘖”表示羨慕嫉妒恨鄙視……等等複雜的情緒。嘖完之後,心裏倒都有點唏噓,他們都沒成家呢,還真有點羨慕季白。
合適的那個人。不是誰一輩子,都能遇到合適的那個人。不管你是天之驕子,還是平凡草根。真的要多一點運氣,才能有幸佳偶天成。滿月宴定在市內一家酒店。離開席還有一段時間,季白直接把舒航幾個領到樓上房間,自己折返家去接老婆孩子。
舒航幾個是坐不住的,酒店房間有什麽好坐的?洗了澡換了裝,一群人衣冠楚楚的下樓瞎逛。
酒店很大也很新,花園裏綠植遍布、陽光斑駁,幽靜又漂亮,倒叫人心思徜徉。舒航叫來服務員,開了個休息廳,在裏頭喝茶聊天打牌。休息廳裏鋪著紅絨地毯,放著幾張布藝沙發。一整麵落地玻璃正對著花園,美景盡收眼底。
舒航今天手氣好,一落座就連贏三把,頗有些愉悅的以勝利者姿態環顧一周,卻發覺輸得最狠的猴子正抬頭瞟著窗外,一臉心不在焉。他也循著猴子的視線看過去,愣住了。
不僅他愣住了,邊上一個男人抬手撞撞另一個人的胳膊,全都抬頭看過去,一時竟沒人顧得上出牌了。
窗外晴空萬裏,碧藍如洗。日光遍灑草地和湖麵,落下點點璀璨柔光。一個很年輕的女人正從綠樹後步出,徐徐走向湖邊。她穿著條藕色長裙、同色係細跟涼鞋,黑色長發如綢緞垂落。舒航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頭發,沒刻意拉直,也沒有燙染,漆黑柔順、寸寸光澤,輕貼著女人白皙如玉的肩頭。而當女人微微側轉臉,長眉如墨,雙眸盈盈,令所有人心頭一凜。
酒店玻璃是單向透光的,所以眾人能把女人看得清清楚楚,女人卻沒察覺他們的存在。隻見她款款走到池邊,望著寂靜的水麵,眉頭輕鎖。她本來是極美極清豔的,這一蹙眉,又透出幾分疏離淡漠的氣質。就像原本通體發光的羊脂玉,有片刻的黯淡,卻更加楚楚動人。
她兀自在湖邊長椅坐下,怔怔出神。這頭,眾男在短暫的沉默後,氣氛明顯熱烈了幾分。猴子目不轉睛盯著她:“肯定不是季三這邊的,他哪有我們不知道的女性朋友?我勒個去,阿拉蕾小嫂子,竟然還有這麽給力的親友!”季白一進休息廳,就見這幫老小子,巴望著窗外的姚檬,熱烈的討論著。
一見季白,立刻有人問:“季三,她誰啊?你小姨子?”
其實倒不是他們少見多怪,在場哪一個眼睛都毒,什麽美女沒見過?但正因為這樣,姚檬的美在他們眼裏才是獨特的:明媚中透著英氣,柔美中卻有一絲頹靡,更顯神秘。男人怕的就是女人神秘,越吃不透,越心癢難耐。加之此情此景,姚檬的出現是個突然的驚喜,大夥兒也有點起哄的意思到裏頭。
季白看一眼姚檬,林清岩案剛過去半年,她一直深居簡出很低調。於是答:“她是許詡的朋友,你們可別招惹。”
大夥兒都嘿嘿笑,有人說:“晚了!猴子已經去了!”
季白蹙眉,環顧一周,果然沒看到猴子。他可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主,絕不能讓他去騷~擾姚檬。隻是此時賓客已經陸續進場,季白還得招呼,於是手一揮:“不開玩笑——去個人,把他給我攔了!”他正經交代什麽事,在這幫發小裏還是很有效力的。立刻就有幾個人站起來,這時一直沉默端著茶在喝的舒航也起身:“我去吧。”
舒航辦事靠譜,季白放心,點點頭,跟他一起往外走。到了走廊分岔路口,兩人方向不同,舒航走出兩步又轉頭問:“對了那姑娘叫啥?”
季白正跟幾個警局同事打招呼,側眸看他一眼,答:“姚檬。”
舒航熟知猴子的秉性,很快就在距離姚檬數米外的林蔭道上,找到剛剛從服務生手裏接過兩杯酒的他。
“季三找你,急事,趕緊去。”舒航正色道。
猴子半信半疑,把酒還給服務生,跟著他往回走。到了休息室門口,舒航腳步一頓,猴子就徑直先走了進去。
“逮住!開席前不準放出來!”舒航一聲令下,裏頭幾個男人笑哈哈的把猴子給按回牌桌旁,舒航轉身就走。有人問:“舒哥你去哪兒?”
舒航答:“季三叫我幫忙。”
他邁著輕快的步子,回到池水旁,也從服務生手裏要了兩杯飲料,走向姚檬。休息廳裏的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兒,就見姚檬客氣而疏離的朝舒航笑笑,轉身走了。舒航邁開長腿,不緊不慢跟上去,臉上掛著有點痞的笑:“哎哎,別走啊……”這天的滿月宴進行得很順利,無論是警局同事、季白的發小,還是許詡警校的那幫嚴肅而牛氣哄哄的師弟師妹,大家興致都很高。白胖粉嫩的小寶貝雖然隻短暫露麵,但特別給麵子的朝大家無意識的微笑,惹得眾人歡聲雷動。
季白的父親、大哥、二哥都來了,安排坐在單獨包間裏。季母雖然沒有來,但是讓季父帶了個大大的紅包過來,還給了許詡一套首飾。
許詡現在也被季白同化,明白了婆媳相處不可操之過急。季白陪著她,給婆婆打了電話,她們的對話依舊客氣而平和,其他的,隻能等日久見人心。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小寶貝已經兩個月。
許雋也已經傷愈出院,雖然人削瘦了幾分,精神倒是抖擻。隻是腦後添了道暗紅的疤。每次許詡撥開他的頭發看到,都會沉默心痛,摸了又摸。而許雋會淡笑安慰她:“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哥哥我將來福氣好得很。”
這天是周六,季白依舊去加班了。許詡還在產假中,跟許雋在家帶孩子。說是兩個人帶,其實許雋隻要周末有時間過來這邊,大包大攬全幹了。許詡見他這麽喜歡外甥,自然讓他們多親近。
季白下班回家,就見許詡單手插褲兜裏,另一隻手拿著尿不濕,微笑站在一邊,許雋正彎腰低頭,英俊的側臉格外專注,在給孩子換尿片。
季白跟許雋打了招呼,就把許詡手一拉,帶到房間裏。生完孩子的許詡胖了一點,皮膚卻更白了,在季白眼裏,比原來還要勻稱可愛。每當看到她笑眯眯的小樣兒,季白就很有……親她的衝動。
將她扣在門後一頓親,許詡臉色緋紅:“哥還在外頭忙!”
季白埋首在她肩窩:“讓他忙唄。”許雋雖然喜歡外甥喜歡得不行,卻也有不當電燈泡的自覺。見季白回來,很快就告辭了。小寶寶也被他哄睡著了,當真是二十四孝好哥哥好舅舅。
夜間涼爽靜謐,季白在書房處理完工作,回到臥室,就見許詡端端正正坐在桌邊,拿著一堆卷宗,有滋有味的看著。
卷宗是他應許詡要求,從警局帶回來的。自林清岩案後,許詡已有大半年沒接觸任何案子。按她自己的話說:“都快憋壞了。”
她看得很專注,連季白進來都沒聽到。季白看她一眼,開始脫衣服。
很快就脫得隻剩個短褲,季白緩步走過去,雙手從她背後環過去,撐在桌麵上,低頭湊到她耳邊:“沒其他事想幹?”
許詡這才抬頭看著他,怔住。
微黃的燈光從他頭頂灑下來,硬朗英氣的臉近在咫尺,高大身軀在燈下顯得越發修長柔韌,每一寸肌肉,仿佛都透著隱隱的熱力,跟她挨在一起。
許詡的臉微微一熱。算起來,懷孕期間兩人就沒做幾次。懷孕後期到現在,兩人更是自製的沒有越雷池一步。
當然,現在已經可以了。
季白見她已經接收到信號,滿意的起身,從邊上拿起條浴巾:“我先去洗澡。”
他一進浴室,許詡想了一會兒,把手頭的資料一丟,拉開衣櫃,開始找睡衣……嗯,久旱逢甘霖,幹柴遇烈火,是該選套有情~趣的助興。正拿著幾套比較,忽然聽到浴室水聲停下來,季白的聲音悠悠傳來:“老婆,我忘了拿浴巾。”
“哦。”許詡剛想起身給他找,忽然反應過來——他剛剛明明就拿了條浴巾進去的。
許詡忍不住笑了——他的暗示,還真是明顯啊。低頭看著床上的幾套各有千秋的熟女睡衣——穿哪套進去?
自從搬到一起住後,季白專門叫人換了個超大的浴缸,抱著許詡在裏麵翻滾都有空間。聽許詡應了聲,他就繼續靠在浴缸裏,雙臂搭在浴缸邊沿,優哉遊哉的等著。
過了一會兒,聽到熟悉而輕巧的腳步聲漸近。畢竟忍了大半年了,季白單單望著門口,喉嚨和身體都同時有點發緊發燙。
門被推開,許詡走了進來。
季白看到她第一眼,身體上焦灼繃硬的感覺,驟然強烈得就快要爆掉——
許詡全身上下,隻圍了條浴巾。人看起來比浴巾還白還軟,薄紅著小臉,走到他麵前:“喏,給你浴巾。”
季白眼中陡然升起沉沉笑意,一下子從水裏起身,將她打橫抱起,反手關上了浴室門。
一室癡纏。(老墨:哈哈哈)
完事的時候已經大半夜,季白心滿意足壓著許詡,繼續在她身上四處細細的親吻回味。
過了一會兒,想起件事,對許詡說:“舒航追了姚檬快一個月。”
許詡微微一怔:“他不用回北京嗎?”
“他公司最近的項目在霖市這邊。”季白臉上浮現笑意,“他說已經被姚檬拒絕了十多次。”
許詡點頭:“肯定的。”想了想,歎了口氣問:“你覺得他們合適嗎?”
季白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舒航嘴是貧點,心裏主意比誰都深,比誰都正。合不合適,是他們的問題。”頓了頓說:“也許現在還不合適,不過姚檬總要朝前走。”

`結果真是說什麽來什麽,第二天季白剛下班回家,正想跟老婆親熱,就接到舒航的電話。
與以往的嬉笑懶散不同,今天舒航的語氣有點凝重:“姚檬過去的事,我都知道了。”
季白靜默片刻——對於姚檬的事,他一直避而不談。不過他也知道,如果舒航有心,肯定也會找人查清楚。
“那你還追不追?”季白問。
舒航沒有馬上回答。
跟季白打電話這會兒,正是日落時分。他的車停在一家咖啡館門口。
咖啡館是姚檬的,每天下午,她都會到這裏樓上坐一會兒。舒航追人追得密不透風,自然是一清二楚。
此刻他就坐在車裏,看著姚檬從咖啡館走出來,依舊是那樣美麗而溫和。
“再說吧。”他掛了季白電話,靜靜的,隔著車流和人潮看著她窈窕的背影。
忽然,街對麵駛來一輛寶馬敞篷車,徐徐停在姚檬麵前。姚檬朝車裏的男人露出甜美的笑容。
舒航的眼睛登時看直了。駕車而來的是馮燁。他穿一身筆挺西裝,刮掉胡子後,整個人恢複曾經的英俊高大,又也許是因為飽經磨難,眉宇間又多了幾分同齡人沒有的沉礪硬朗。他走下車,替姚檬打開副駕車門,含笑看著她上車。
林清岩死後,警方徹底搜查了他的家,終於在某間緊鎖的地下室,找出了所有證物——氰化鉀、催~情藥、鎖鏈,還有許許多多被害人生前的照片。其中還有當年“天使案”八名受害者的照片。再加上季白等人的供詞,馮燁終於洗脫了罪名。
隻是當年還有其他數名失蹤者,資料和屍體都沒找到,也就無法確定是否與林清岩有關。警方隻能推斷是被林清岩藏在其他地方,具體情形已經無從知曉了。
而按照林清岩的遺囑,他龐大的財產全部留給姚檬。不過根據香港律師的估算,其中大約有三分之一是繼承自秦總,也就是馮燁的母親。姚檬同意將這部分財產分割,歸還給馮燁。一些移交手續正在辦理中。
而他們倆分別被林清岩所害的事,也在曾經熟悉的朋友間傳開了,大家都是義憤而難過的,亦重新接納了馮燁的歸來。今天馮燁來接姚檬,就是約了幾個高中同學,在他的別墅聚會。
見姚檬坐好,馮燁柔聲說:“晚上我準備了燒烤,還有你最喜歡的焦糖布丁。”
姚檬:“謝謝。”
傍晚的陽光還有點烤人,馮燁一低頭,就見她纖細的脖子在陽光下晶瑩如玉,微一凝神,將手搭上她椅背:“熱不熱?要不要合上車蓋?”
姚檬微笑搖頭:“沒事,曬曬太陽挺好。”
馮燁點點頭,手搭在她背後不動,微微側轉目光,就見後頭那輛凱迪拉克裏,那個高大清秀的男人依舊盯著他們。
馮燁認得他——季白的朋友舒航,上次滿月宴,有過一麵之緣。
兩人目光在空中遙遙交錯,馮燁朝他淡淡笑笑,隻笑得舒航心頭一股悶氣往上躥。馮燁已經發動車子,帶著姚檬絕塵而去。
馮燁新買的別墅在霖市近郊,這裏綠樹繁茂、幽靜雅致。幾個朋友一起坐在花園裏燒烤、喝酒,聊天,談及當年,都是不勝唏噓。
比起當年性格桀驁的少年,馮燁的性子也溫和內斂許多,一直坐在姚檬身邊,非常自然而然的照料著她。這時就有同學打趣:“你們倆當年陰差陽錯分開了,現在就不考慮再續前緣?”
說完大家都笑,馮燁也笑,手搭在姚檬椅背上,黑眸靜靜看著她。大夥兒看他的表情,也都會過意來,善意的笑著。
姚檬笑笑,卻說:“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翅膀烤好了嗎?”
馮燁微微一怔,其他人立刻圓場:“烤好了烤好了,給!”
吃了一會兒,馮燁進屋去拿其他食物。姚檬跟大家聊了一陣,把包放在椅子裏,起身進屋,去上洗手間。
別墅裏燈火通明,她沿著走廊往裏走。剛走幾步,忽的停步。
右手邊房間門微掩著,但是依舊可以看到牆上掛著幾幅照片。有馮燁跟兩位老人的合影——姚檬認得是他的聾啞父母;也有當年高中畢業照;還有她的一張巨幅藝術照——那是當年兩人相戀時,馮燁省下半個月的夥食費,掏錢讓她拍的照片。
她輕輕推開了門。
這裏看起來是一件陳列室,除了照片,還擺放了很多物件——老舊的照相機、書籍,還有些小雕塑擺件。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馮燁低沉溫和的嗓音:“很多東西都丟了,能找回來的沒多少。隨便放了些在這裏。”姚檬轉頭朝他微笑:“以後再添置更多東西。”
馮燁沒答,頎長高大的身軀倚在櫥櫃邊,低頭看著她不出聲。屋內的氣氛變得有些曖昧。
姚檬當然明白他的想法,隻裝沒看到,頗有興致的看著櫥櫃上的一排玩偶。那是人麵木雕,用橙黃圓潤的木頭雕成,都是圓圓的可愛的娃娃臉,栩栩如生。眼睛的部位用的是黑色的皓石,小嘴裏似乎還鑲了瓷還是玉石,透出些瑩白的光澤。
她自然而然岔開話題:“這是哪裏買的?很別致。可以拿起來看看嗎?”
馮燁拿起一個遞給她:“當然。一個朋友親手做的,送給我的。”
姚檬讚歎:“你朋友手真巧。”放下玩偶:“出去吧。”剛走向門邊,腰間一緊,被馮燁又拉了回來。
姚檬呼吸一促,條件反射伸手推他。馮燁的臂膀非常有力,摟著她不放,隻低頭看著她。英俊的臉被燈光鍍上一層朦朧光澤。小檬,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無論是在香港工作還是逃亡……我沒有停止一天愛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回我身邊來?”
姚檬和幾個同學從馮燁別墅出來時,夜色已經很深。車剛開出一小段,在一個岔路口,她就跟其他人分別了。
她沒有馬上回家,而是把車停在路旁。這是條大路,燈光明亮,旁邊許多小店,不少人在路邊吃宵夜,氣氛熱鬧又歡快。她靜靜坐了一會兒,給許詡打電話。
許詡剛把孩子哄睡著,季白在洗澡,她拿起季白今天剛從警局拿回的一疊資料,正要看。一看號碼是姚檬,笑了:“打電話不是因為舒航吧?”
姚檬也笑了:“他不是問題,我現階段不會接受任何人。”頓了頓,說:“剛剛馮燁提出複合,我拒絕了。”
許詡想了想:“正確的決定。”
姚檬往車椅裏一靠,望著頭頂星光璀璨的深藍夜空:“為什麽?你怎麽看他的?直接說。”
許詡答:“他不是良配。少年時心高氣傲,後又顛簸流離三年、在森林裏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當然這不是什麽絕對的缺點,但是你們倆背負的東西都太多,你以後還是有個全新的開始,比較好。”
姚檬微微一怔,輕聲答:“我其實沒想那麽多。隻是過去就過去了,我對他沒有感情了。”
“哦。也對。”
這反應讓姚檬失笑,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也愉悅起來:“好吧,快去陪我幹兒子吧,過幾天來看你,掛了。”
兩人都掛了電話,許詡因為她,又想起了林清岩案,把季白剛帶回來的資料先放到一旁,從抽屜裏拿出之前的卷宗,又看了起來。
姚檬掛了電話,把手機放回包裏,正要發動車子,忽的愣住。
打開包,她又仔細翻了翻,才發覺家鑰匙沒在了。回想起來,是在花園起身上廁所,把包往椅子裏一放,也許就是在那時候掉出來了。
要掉頭回去找馮燁,姚檬微微有些尷尬,但也不會太在意。抬頭看了看,這是條單行道,反正距離馮燁家也不遠,於是鎖好車,步行回去。
夜色幽深,燈光明亮。這是城中最好的別墅區,每隔一小段,就有保安執勤站崗,旁邊也有一排奢侈品商店,還在營業。她沿著林蔭路,一步步往馮燁家走,很快就看到了他家的鐵門。
正要走過去按門鈴,隔著鏤空雕花青牆,卻見馮燁一個人坐在門廊的躺椅裏,手裏拿著個剛剛她看到的人麵玩偶,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如果蝸牛有愛情。
姚檬微微一愣,站在原地,看著他不動。就見他拿起那玩偶,靠近唇邊,嘴對著嘴,輕輕一吻。月色極為清透明亮,玩偶嘴裏那一片瓷白得像牙齒的東西,閃爍著柔和的微光。
姚檬忽的心頭一抖,靜默站了片刻,緩緩的、無聲的退走了。
同一時間,季白洗完澡回到臥室,就見許詡把資料頁全部拆開,整整齊齊鋪了滿桌,目不轉睛的看著。
“又在看林清岩案?”季白柔聲問。
許詡歎了口氣,說:“老公,你記得嗎,我跟你講過,林清岩死之前說,他是在譚良殺了第三個人後,才找譚良頂罪。後來我們分析案情就覺得,氰化鉀這種毒藥很難搞到,林清岩可以在香港從黑市買;譚良隻是個普通大學畢業生、普通守林員,他能從什麽渠道購買?我們一直沒查到。
剛剛我又翻了之前的卷宗,對比了一下,第三起案子跟前兩起模仿得太像了。所以我們當時隻能認為,譚良恰好是論壇達人,恰好熟知“天使案”的一切,恰好碰到林清岩作案、引發了他的犯罪衝動,然後用同一種手法,模仿林清岩作案。
這麽多的巧合,讓我心裏不太踏實,總覺得哪裏還不對。看的卷宗次數越多,這種感覺越強烈。”
季白點點頭,她說的也是他的心頭疑慮。摸摸她的頭:“我們再看看卷宗。”
他在她身旁坐下,順手就拿起被她放在桌上的、今天剛從警局帶回來的資料。這是下班時趙寒遞給他的,說是下午剛收到的、香港方麵傳來的天使案後續資料。
他原本神色沉靜,拿起看了幾行,臉色一變,迅速看完後,抬頭看著許詡,沉聲說:“香港方麵,一星期前從公海裏,打撈出一批屍骨。經過DNA檢驗,已經證實,屬於當年‘天使案’失蹤的其他九名受害者。從屍骨看,她們全部被肢~解,有的器官被取出,牙齒被拔掉。”
許詡心頭一驚,接過資料,越看神色越凝重,喃喃說:“這不可能是林清岩做的,完全不符合他的犯罪標記,更跟他的犯罪心理相去甚遠。這隻可能是另一個人做的。”
她猛的抬頭,與季白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動。
當年的香港,還有另一個變~態連環殺手?

☆、番外一:當我想起你
林清岩從小生活的地方叫道鎮。八十年代初,道鎮還是又窮又亂,街上的混混多如牛毛。連十來歲的孩子,都以打架鬥毆為樂。
七歲的林清岩,無疑被欺負得最厲害的那個。他家太窮,而他又瘦小沉默,幹癟得像棵豆芽。所以大一點的孩子,往往以教訓林清岩,作為發泄青春期荷爾蒙和憤怒的方式。
不過這對林清岩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他最怕的還是每天放學回家,看到父親抱著個酒瓶,青筋暴出一臉凶獰的看著他。這個時候,總是少不了一頓暴打。有一次他直接被父親一板凳砸暈了,醒的時候天都黑了,父親也不知所蹤。他用毛巾把頭纏住很久,血才不流了。他就迷迷糊糊拿個凳子,站到灶台上去做飯了。
不過這一切,在他十歲的時候得到了改觀。因為某一天,他的父親終於喝酒喝死了。而也許是當天屍體被鄰居抬著招搖過市,讓鎮上每一個人都看到父親白得像鬼的臉,其他孩子再也不敢欺負他了,看到他就繞道,背地裏叫他“死煞星。”
小小的林清岩頭一回覺得,死人原來也是件好事情。
他開始跟爺爺住在一起,爺爺隻有幾畝薄田,為了供他讀書,拖著殘老的軀體每日在烈日下耕作。林清岩隻要一放學,就去幫爺爺。但還是非常非常窮,林清岩穿的永遠是洗得起毛的舊衣服,中午隻吃一個大饅頭和一點點青菜豆腐。
但是也有人對他特別好。三十多歲的女班主任,兒子跟他一般大,中午經常叫他回家一起吃飯。這是林清岩吃得最飽的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每天幸福得就像在“天堂”。他的個子也在這段時間開始猛長,一下子躥了十幾厘米,終於看起來像個正常孩子,原本萎靡不振的成績,也漸漸有了起色。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沉默寡言的,隻在班主任生日那天,他在她家小心翼翼吃完一塊生日蛋糕,把親手畫的一張賀卡交給她。賀卡上寫著一句話:“老師,我長大以後,一定會報答你。我發誓。”班主任看得直掉淚。
可是好景不長,初二的時候,班主任要調走了。新來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男老師,叫杜鐵,師專畢業,長得很英俊。班主任特地囑咐杜鐵,重點照料林清岩,還偷偷留給杜鐵一筆錢,雖然不多,但足以充當林清岩一個學期的夥食費。杜鐵滿口答應下來,看林清岩的目光和藹得像春風明月。
之後中午放學,杜鐵都讓林清岩去自己的單身宿舍。教師食堂隻花一塊錢,就能打一大碗飯菜,所以他每天都多打一點,分給林清岩。而清岩每周都會從家裏菜地,摘新鮮的蔬菜送過來。放學後他如果跟爺爺去拾易拉罐和礦泉水瓶,得了一塊兩塊,也全交給杜鐵當生活費。杜鐵都收了,摸摸他的頭,誇他懂事。
那件事發生在夏天的一個午後。他照例捧著餐盒,去杜鐵那裏。那天的天氣特別熱,杜鐵隻穿了條短褲,露出白皙寬大的背,坐在床上看電視抽煙,電風扇嘩啦啦的響。
林清岩捧著飯盒,坐在小凳子上吃飯。過了一會兒,忽然發現杜鐵微笑看著自己:“你一個男孩子,怎麽一點都不出汗?”
彼時林清岩十三歲,臉也已經長開了。他的皮膚隨母親,是那種非常細致非常均勻的白,修長的眉眼就像墨筆畫在臉上。聽到老師的話,他的臉微紅,隻笑笑不說話。
吃完飯他要回教室,杜鐵拍拍他的肩膀:“在這裏午睡吧,你睡床上,我還要準備教案。”
林清岩怎麽好意思,當然說不用,杜鐵把他往床上一按,自己起身坐到桌子前麵,開始工作。
比起太陽炙烤的教室,鋪著涼席、風扇正對著吹,真的很涼快很舒服。林清岩很快就睡著了。他還做了夢,夢到自己站在水田裏,太陽就在頭頂,熱得不行。忽然有一隻魚從田裏跳起來,一口咬住了他的大腿根,還往褲襠裏鑽,令他又癢又尷尬……
林清岩睜開眼,首先看到窗簾拉上了,屋裏很昏暗。然後他感覺大腿有點涼,低頭一看,杜鐵高大的身影就坐在床邊。他穿的是爺爺的短褲,很寬大老舊,杜鐵的手就從敞敞的褲腿伸進去,正在揉他的屁~股。
四目凝視,杜鐵的臉有點紅,眼神也怪怪的有點嚇人。屋內這麽安靜,林清岩卻像被人丟進昏暗湍急的水流裏,懵然又恐懼。
“清岩,老師是想……”杜鐵的話沒說完,他已經一腳踹在他的心口,跌跌撞撞下床,拉開門就跑了出去。
剩下一年半的初中時光,林清岩過得非常艱難。
杜鐵沒膽子強迫他什麽,但他再叫林清岩去自己宿舍,林清岩從來不去。甚至叫他到辦公室,如果辦公室隻有杜鐵一個,林清岩會掉頭就走。從這天起到初中畢業,林清岩沒有跟他再說過一句話,即使上課時點名提問,他都是執拗而沉默的。
杜鐵當然也給了他回報。他的座位被調到最後一排,被一群人高馬大、不好好學習的孩子擋住,很多時候聽不清老師講什麽,看不到黑板內容,成績直線下降;於是更給了杜鐵批評他的借口,當著全班的麵罵他不求上進,隻知道學壞,對不起他和前任班主任的培養。
而杜鐵看他的目光,也總是冷冷的、譏諷的,就像陰險的蛇,沒膽子正麵攻擊,隻敢暗地裏咬你一口。
……
有一天,學校傳達室的大伯叫林清岩接電話。
是前任班主任打來的。她的聲音溫和如昔,隻是林清岩比從前沉默了很多。
講到最後的時候,班主任卻哽咽了:“清岩,你怎麽學壞了呢?聽說你總是跟那些混混在一起,心思也不在讀書上了。怎麽會變成這樣了呢?”
林清岩平生第一次,感覺到生生的痛。怎麽會這樣了呢?
十五歲的少年,要怎麽開口?
掛了電話,林清岩有些渾渾噩噩的往教室走。彼時他已經長得很高大,清瘦白皙,平時陰鬱又沉默,同學們看到他都繞道。當他路過教師宿舍,看到杜鐵正把手搭在另一個矮個男孩肩膀上,走進宿舍。林清岩認得他是初一的,瘦瘦的臉,眼睛很大,平時總是憨憨的笑著,家裏條件也很差。
林清岩呆呆的站在陽光斑駁的大樹下,看著宿舍的門在杜鐵身後緊閉。過了一會兒,就看到窗簾被拉上。
林清岩這天中午隻吃了一個饅頭,兩大碗青菜湯,突然覺得胃裏一陣惡心,扶著樹,大口大口全嘔了出來。
那天之後,林清岩開始發狠學習。盡管周圍烏煙瘴氣,盡管杜鐵冷嘲熱諷,他硬是以全鎮第一的成績,靠上了縣裏的重點高中。後來連坐他旁邊的學生混混頭子,都拍著他的肩膀,對別人說:“這是我哥們兒,特牛,今後在道鎮,誰也不許欺負他。”
杜鐵當然也沒有機會再欺負他。事實上從他考上高中,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見過杜鐵。
最後一次見麵,是多年後他繼承秦總的財產,搖身一變成香港富商,回道鎮投資。那個時候,他已經對殺人這項技藝了熟於心、精湛自如。
他特意在道鎮逗留了一個月,杜鐵也就失蹤了整整一個月。那段時間,林清岩白天去參加鎮政府的各種活動,晚上就回到別墅地下室,看著杜鐵苦苦哀嚎。他也是唯一一個,被林清岩慢慢折磨至死的人,屍體最後切成小塊小塊燒掉了,骨灰撒在學校裏的大樹下。
這些都是後來的事,而林清岩的整個高中階段都是沉默而刻苦的。也有不少女孩給他遞情書,他從無回應。
林清岩孑然一身跨入大學。
所謂孑然一身,是指爺爺賣掉了家裏那兩間破瓦屋,給他湊了第一學年的學費,從此爺孫倆徹底赤貧。而在他暑期去縣城打工的時候,爺爺也病死在田邊的草棚子裏。等他回來的時候,屍體已經臭了好幾天,在田裏沒人管。
農村最不缺的就是地,他一個人背著屍體走了一整天,到了深山裏,挖了個坑把爺爺埋了。
他並不覺得難過。爺爺總有一天要死,早死早解脫。
大學林清岩學的是數學。這是他一生中第二快樂的一段時光。
在高中他就很喜歡數學,如今終於可以盡情投入其中。他覺得數學實在是太美了,簡潔、幹淨、奧妙無窮。這種奧妙是外行人不能體會的,隻有他一個人寧靜沉溺於其中,如癡如醉。
但是也有不快樂的時候。因為大三的時候,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孩。
大學的男生宿舍,處處是荷爾蒙氣息。看著旁人出雙入對,甚至掛著簾子就在男生宿舍裏折騰,林清岩並不像表麵那樣平靜。他也會在被子下握住自己的*,把臉埋在枕頭裏,壓抑住自己的汗水和喘~息,他是個見不得光的窺探者。
大學女生不像高中女生那麽單純了,誰都知道林清岩窮,每天打三份工養活自己,年年要申請助學貸款。也有一兩個女孩追求他,林清岩無動於衷。
他喜歡的,是全係最純潔的那個女孩。她不一定是最漂亮的,但是有白皙柔軟的鵝蛋臉,漆黑如墨的眼睛,穿一條漂亮的波西米亞風格長裙,笑容燦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畢業晚會前夕,女孩提前退場,無人注意。林清岩悄悄跟著她,一直走一直走,他想向她表白。
剛到學校東門外,就看著她上了一輛豪華的轎車。車裏的男人約摸四十餘歲,戴金絲眼鏡,摟著她的腰,低頭吻著她蜜色的唇。
林清岩站在陰暗的樹影下,看著轎車絕塵而去。平生第二次,他感覺到抑製不住的惡心。而數年前的那個夏日午後,電風扇嘩嘩的響聲,一室陰涼昏暗,杜鐵老師柔軟有力的手,撫摸他的臀的感覺,重新變得鮮活而清晰。林清岩蹲在校門外的樹坑裏,吐得一塌糊塗。
這世界如此齷齪,哪有一片幹淨的天空和土地?
林清岩念的大學還不錯,但也不是全國拔尖。數學係畢業生,就業情況並不是很好。但他不想讀研,不想在學校裏窮酸窩一輩子。
多年苦讀沒有白費,他過五關斬六將,終於如願以償進入國內最好的投資公司,做助理分析員。盡管職位低微,收入卻已經很不錯。成為同學們羨豔的對象。
他也是在這一年,遇到了秦姝華。
那是九月中的一天,本市分公司接到消息,集團董事長會從香港過來視察業務。整個投資部的人都去金碧輝煌的一樓大廳迎接,林清岩資曆最低,留在部門值班。
秦姝華走進來時,諾大的辦公室靜悄悄,以至於林清岩都沒聽到她的腳步聲。一抬頭,就見個妝容清淡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口,看著自己。
林清岩現在一眼也能看出人的三六九等,見她衣著精良、耳垂還戴著鑽石耳環,就禮貌的笑笑:“您找誰?”
秦姝華當即就笑了——原來公司裏還有不認識董事長的人。
一大堆人很快跟了進來,部門經理看到秦總似笑非笑站在一邊,而林清岩還坐著不動,當即扶額:“小林,趕緊給董事長倒茶。”
林清岩上個月剛入職,的確公司領導的臉都沒認全。白皙的臉有些紅了,立刻起身去倒茶。
秦姝華擺擺手:“不用了。”也沒再看林清岩這個小角色,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又走了。
男人的好看,分很多種。二十二歲的林清岩,並不是第一眼就讓人驚豔的俊朗帥哥。初一看,穿著白襯衣黑西褲的他,隻是眉目清秀、高大白皙,安靜又溫和,看著令人舒服。
但秦姝華到死都認為,林清岩是她見過最英俊的男孩。她見過太多男人,一眼就能將林清岩從普通人中區分出來。男孩秀氣幹淨的眉眼,看久了分明會給人一種璀璨至極的感覺。那澄黑修長的眼睛裏,包含了太多東西。既有超乎同齡人的安靜,可又有青澀的稚氣;既寫著毫不掩飾的野心,又似乎透著對現實的漠然和厭惡。
秦姝華看著他,就像看到當年白手起家的自己。而獨身多年的她,頭一次覺得,想要得到一個男人,想要占據這份清秀至極的詭麗。
之後發生的一切,簡直是一場實力懸殊的貓捉耗子的遊戲。
秦姝華視察分公司一個月後,林清岩被上級告知,抽調到香港,參加總部的一個項目。
“這是絕佳的升遷機會。”經理這麽說,“小林,你一定要把握住。”
林清岩並沒有受寵若驚,他本就優秀,如果有機會,他也覺得是自己應得的。
這個項目據說是集團戰略性課題,由秦總的助理直接負責。有時候忙得晚了,總助也會直接吩咐林清岩做一些事——譬如去給秦總送文件,譬如給秦總泡咖啡,譬如開車送秦總去商場購物。一來二去,林清岩跟秦總也熟了,他見到她在商場的殺伐果斷,也見到她深夜應酬官員之後的隻身疲憊和落寞。漸漸的,他心裏對這位女強人充滿了敬仰。
事情挑明是在兩個月後。那天是助理開車,他陪秦總到商務部參加一個酒會,這也是他接觸商場人脈的機會,倍加珍惜。結束的時候已經很晚,秦總喝了些酒,上車後就昏昏沉沉。他本來要坐副駕,助理說:“你在後麵照顧秦總。”
林清岩不疑有他,坐在秦姝華身旁,細心妥帖的給她倒水、遞毛巾,又蓋上塊薄毯。秦姝華似是半醉,抬起眼看了看他,嘴角有笑意。
拐彎的時候,秦姝華身子一歪,林清岩連忙伸手去扶,她就倒在他肩膀上。
她閉著眼,呼吸均勻,一動不動。林清岩的身體有些僵硬,但無論是情理還是禮節,他此刻都不好推開她,隻能坐得筆直,雙手都搭在椅背上,避免觸碰她的身體。
四十歲的女人,身體依然是柔軟的,有淡淡的香氣縈繞在他的鼻尖,她的臉更是靠在他的肩膀,隔著薄薄的襯衣,似乎不太舒服,輕輕蹭了蹭。
車內安靜了數分鍾,前排的助理就像什麽都沒看到。林清岩如坐針氈,到底還是開口了:“秦總?秦總?”
秦姝華慢慢的抬起臉,額頭、臉頰、嘴唇,輕擦過他年輕而富有熱力的脖子和下巴,靜靜的望著他。
林清岩心頭如同一道雪白的閃電,瞬間照亮所有。
這時,秦姝華已經閉上了眼等待,嘴唇離他不到一厘米。而與強烈的滯澀困悶感同時湧上心頭的,竟然是一個清晰的念頭——他不能拒絕,他隻能吻下去。
車內如此安靜,林清岩心中卻如同驚濤駭浪,幾乎是微微顫抖著,低下了頭。察覺到他的動作,秦姝華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將唇送了上來。
林清岩第一次吻人,沒有半點感覺,隻有濕濕滑滑的舌頭纏繞在一起,秦姝華嘴裏還有淡淡的酒氣。與此同時,他還感覺到身體某處開始腫脹發硬。這反應令他一個激靈,被忽略壓抑的恥辱感,瞬間排山倒海。他想要一把推開秦姝華,可實際動作,不過是偏頭移開了唇。四目凝視,他看著秦姝華眼角的細紋,惡心感終於一陣陣往上冒。
他忍著,忍著不吐。秦姝華卻沒察覺,以為他是害羞緊張,繼續將頭靠上他的肩膀,輕聲說:“清岩,我很高興。”
終於到了秦總的別墅,他和助理扶秦總下車。助理說:“小林,你送秦總上去。”
他卻幾乎是觸電般鬆開了她,往後退了一步:“我明天早上還有事,我跟你一起回去。”
秦姝華沒說話,助理剛想再開口,就聽他說:“秦總晚安,總助晚安,我先走了。”他轉身就走,身後立刻傳來助理略帶不悅的聲音:“你這是……”但他沒有說完,也許是被秦姝華製止了。林清岩越走越快,也不管身後人是否一直看著自己,很快就逃離了別墅。
第二天一早,林清岩朝公司遞交了辭職信,同時請病假不再去上班。三天之後,助理打來電話,他沒接,直接掛斷;過了一會兒,秦姝華親自來了電話,他還是沒接,直接掛斷關機。
幾天後,辭職手續辦下來了,秦姝華和助理都沒有再露麵。
多年之後,林清岩再回想起這件事,明白很可能是自己過激的反應,才令秦姝華動怒,采取後來的鐵腕手段對付他。如果當時他處理得好一點,也許秦姝華會放過他。
當然,也許不會。
隻是當時的他太過恥辱了,完全不想麵對秦姝華。不僅是因為她利用職權之便,對他覬覦;最主要的,是他竟然利欲熏心的吻了她。
……
這個時候,林清岩以為,這事就算完了。
直到他連續到數家投資公司求職,明明筆試麵試表現極好,卻都被拒絕,才感覺事情不對勁。後來也有人漏了風聲給他:“你幹嘛得罪秦氏?他們已經給話了,要封殺你。”
封殺?對於一個畢業不到半年的男孩來說,這個詞何其隆重其事。但事實是,堂堂秦總,想要在這個行業裏封殺個菜鳥,當真是舉手之勞。
林清岩被逼到不行,隻能去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求職。可他學的是數學,能幹什麽?文員?領一份極其微薄的薪水,跟一幫極其平庸的同事在一起工作。而公司老板連一張複印紙,都要跟員工算清楚。
可就算這樣的工作,也幹不長久。他明明是幹得最好的,莫名其妙就被炒掉。旁人對此諱莫如深,而他也隻能沉默。
幾個月後,他終於被逼到了絕路。四年助學貸款還要還,而口袋裏一分錢都沒有。他餓了整整三天,在街上晃蕩。而秦總的人,大約是覺得火候到了,越發明目張膽,開著車,隔著幾步的距離跟著。
他硬著口氣,一家家餐廳找,當服務生,他們就在外頭守著,餐廳老板看這架勢,根本不敢用。
傍晚的時候,終於有家餐館肯用他。他在熱氣熏天人聲鼎沸的小餐館裏,來來回回跑了整個晚上,連什麽時候暈倒在地上,都不知道。
醒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非常柔軟的大床上,身上已經換了幹淨舒服的衣物。這是個非常豪華的房間,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的燈火。
床邊擺著一盤食物,他爬起來,狼吞虎咽。
夜風吹動白色紗簾,秦姝華就坐在簾子後,靜靜的,溫和的看著他。
她沒說話,他也沒說話。
過了很久很久後,秦姝華輕聲歎息:“你這又是何必?清岩,我能幫你實現夢想,我能改變你的人生。這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

☆、番外二:林清岩番外下-蜜桃成熟時
十年一覺如夢醒。再回頭,林清岩已經三十二歲,秦姝華五十四歲。
香港的天是很藍的,每天早上醒來,林清岩會穿著黑色睡袍,站在觀景陽台上,看著日出寂靜無聲。而這個時候,秦姝華或是依靠在他懷裏,或是從背後望著他高大修長的身軀,微笑不語。
這些年,從外人看,林清岩活得非常好。連他自己,都一度這麽認為。
秦氏集團董事長的義子,從管理一家小投資公司,到掌管秦氏的半壁江山。旁人都恭維:“林總簡直就像秦總的親生兒子,連做生意都同樣精明有氣魄。”像,當然像。他是秦姝華手把手教出來的,無論做人、做生意還是做~愛。
他也有了很多錢。秦姝華給的零花、身為高管的年薪、自己投資賺回的錢……雖然與秦姝華的資產相比,不過九牛一毛,但也足夠他花幾輩子了。他還給曾經的女班主任打過去一筆錢,她驚喜之餘堅決不要,林清岩硬是給了。
他每天健身、參加酒會、舞會、高爾夫協會,活得像個真正的上流人士。
甚至連秦姝華也許都是真心喜歡他的——她一直沒有其他男人,很多時候,兩人像真正的情侶呆在一起。
隻是每當午夜夢回,看著身旁秦姝華頭發中新生的銀絲;看著她每年花費巨資維持的、光滑白皙得就像假人的臉;還有華麗衣衫之下,鬆弛的、零星散落老人斑的皮膚……滿室令人窒息的腐朽感迎麵而來,而他沉沒其中,再好的未來,都會死去。
有一次回國,他從金礦弄了很多氰化鉀。據說這是種令人完全沒有痛苦的毒藥。他想終有一天,不是秦姝華死,就是他死。無論是誰,都應該死得平靜而快樂。
然而他第一次殺的,卻是個完全不相幹的女孩。
那段時間秦姝華去了馬來西亞修養,他留在香港坐鎮江山。加班到深夜,回到別墅隻見一室清冷,秦姝華的睡衣還丟在床上,滿屋都是她淡淡的香水味,垃圾桶裏還有他們昨天用過的避孕套。林清岩突然覺得不能忍受,開著車離開別墅,一個人駛入夜色裏。
他是在蘭桂坊的一家酒吧,遇到了Linda。那是個非常幹淨漂亮的女孩,二十出頭的年紀,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臉蛋上還會有兩個梨渦,吸引了全場男人的注意。
也許林清岩天生就有犯罪的潛質。這個時候,他完全沒有想到要殺Linda,但他卻下意識的先離開了酒吧,在無人的小巷一直等,一直等到Linda出來取車。
之後發生的一切順理成章。開著豪車、英俊又憂鬱的男人,對於任何女孩都有吸引力。Linda上了他的車,兩人一路熱烈擁吻,車剛開到半山,就忍不住來了一次。
他帶她去了自己的別墅——秦姝華不在香港的時候,他喜歡一個人呆著。那晚他和Linda做的非常自由,非常激烈,非常快樂。年輕女孩的身體如此清新幹淨,白嫩的皮膚就像要滴下水來。林清岩沿著她的身體一寸一寸的舔,連私~處和腳趾都不放過,Linda笑罵:“真變~態。”
變~態嗎?也許吧。林清岩隻知道,他就像瀕死太久的魚,終於得到水裏的氧氣,怎麽要她都不夠。到最後,Linda也受不了了,吃吃笑笑,伸手推他:“你太猛了,夠了不來了。我要回家,開車送我吧。”
林清岩眼神沉黑如獸,斯文白皙的獸,一把將她按回床上。
好不容易得到的救贖,他怎麽舍得放過?再剩下他一個,他會死,他真的會死。
之後十多天,他用鎖鏈將Linda綁在床上,白天給她喂安眠藥,等她睡熟了,他才去上班。晚上回來,一有時間就做。他還給她喂了日本性素,那是一種女用催~情藥,秦姝華有時候也會用一點,而他加倍劑量,用在小寵物身上。那些夜晚簡直美妙得令人*,小寶貝趴在他的胸膛,臣服在他身下,隻為得到他的伐撻和恩寵。
事情終止於秦姝華返港前夕。
這個時候,Linda已經如行屍走肉,渾渾噩噩,意識清醒的時候,隻反複哭著求林清岩別殺她。
可他不能不殺啊,他又不是傻子,知道犯下了重罪。
而且他現在不想死了,他覺得自己重新又活了過來。LInda那鮮活幹淨的生命力,仿佛注入了他的身體。
他好快樂。
Linda死的時候很安詳,氰化鉀令她的臉蛋泛起淡淡的紅暈。林清岩把她放在別墅裏冷藏了三天,最後依依不舍開車到荒郊,藏在山林深處。
秦姝華第一個察覺到林清岩的變化。
過去的林清岩,雖然與她親密如夫妻,卻始終有一份說不出的執拗和落寞,令她又愛又恨;最近,他卻變得越來越溫柔主動,親吻比以前熱烈,看她的眼神也充滿愛慕。舉手投足間都是成熟男人性感蠱惑的氣質;
他在事業上也愈發遊刃有餘,秦氏在他的掌管下快速擴張,人人都說林清岩帶領秦氏,進入第二次高速成長期……
他就像蒙塵許久的珠玉,終於洗淨塵埃,開始綻放光彩。
“為什麽?”某一次,被林清岩壓在身下熱烈索求時,秦姝華氣喘籲籲的問。
林清岩低頭深吻住她,過了許久,才盯著她說:“因為我愛你。其實我一直知道,你也知道對不對?過去我隻是不肯正視自己的心。”
這是秦姝華一輩子聽過最動聽的情話。哪怕是精明強悍的商界女強人,也無法不沉醉其中。
檢查出癌症後,秦姝華立下遺囑,將所有財產留給林清岩,沒有絲毫猶豫。她本就無夫無子,林清岩跟了她這麽多年,不給他給誰呢?
林清岩對此沒有太大反應,隻微笑對她說:“你怎麽高興怎麽辦。”
秦姝華頗有些感慨,又有些欣慰。她知道林清岩為什麽無所謂——現在的他,憑自己也能打下無邊江山。他是她一手帶出來的人,如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繼續留在她身邊,多半是為了那份情意。
晚期的時候,兩人已經很少親昵了。秦姝華住在遠離市區的私家療養院,林清岩就放下所有工作,鞍前馬後的伺候。有醫生護士不知其中端倪,笑著說:“林少對秦總,比親生兒子還孝順。”甚至連秦姝華也昏了頭,有時候會摸著他的頭,歎息:“如果我的親生兒子還活著,也有二十二歲了。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兒子,多好?”
每當聽到她這樣的混賬話,林清岩臉上的笑容可以用璀璨形容:“我們這樣,也沒有分別。你當我情人也好,兒子也好。我始終把你當成,我最重要的女人。”
盡管大多數時間都耗在療養院,林清岩還是需要經常返回公司,處理事務。
馮燁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
有的人天生就優秀,無論站在什麽位置,都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譬如馮燁。
合作公司年輕的項目經理,才華橫溢得令人驚歎,加之英俊的相貌、穩重又幽默的性格,明明毫無背景,卻迅速在商場成名。
林清岩很快與馮燁成為好友。同樣聰明練達,同樣銳意進取,還有同樣的品味、同樣的野心……林清岩喜歡跟這個小夥子呆在一起,甚至不遺餘力的提攜他。
他讓他看到當年的自己。
如果沒有後來的差錯,他也許不會平步青雲。但他會活得像馮燁,這樣年輕而絢麗。
那是他想要的人生,可是人生永遠無法回頭。他是林清岩,不是馮燁,即使他即將擁有整個商業帝國,即使他已經殺了五個人,也不能真的救了自己。
馮燁的身世秘密,在三個月後被他洞悉。
他清楚的記得,那是個陰沉的雨天,他開車離開療養院,因為中途胃痛,把車停下,在附近的咖啡館休息。就在這時,他看到秦姝華的助理,冒雨開車前往山頂。
時光過得這麽快,昔日老成如狐狸的助理,如今也是鬢發微白的中年人。隻是自林清岩掌管秦氏,就找了借口將他打發得遠遠的,讓他做個富貴閑人。
今天秦姝華將他找來,是為了什麽?
林清岩立刻開車,回了自己在半山的別墅。到了書房,打開設備,清晰的對話聲傳來。
秦姝華如今一切在他掌控,療養院安排是他的人,房間自然也裝有竊聽器。
“已經驗過DNA了。”助理的聲音有些感慨,“秦總,馮燁的確是您的兒子。”
秦姝華沉默了很久。這是林清岩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哽咽:“我知道了。讓我考慮一下,再帶他來見我。”
這頭,林清岩關掉竊聽器,看著迷蒙的雨簾笑了。
她要考慮,考慮什麽呢?
第二天一早,林清岩就去療養院看秦姝華。她看起來沒有半點異樣,微笑著讓他攙扶到庭院散步。雨後草地新綠,她的臉看起來比平日更有光彩。
是因為真正的兒子找回來了嗎?
她對馮燁的事隻字不提,而林清岩隻淡淡的望著她笑。
又過了兩天,林清岩再次監視到助理去見她。
這次她的態度非常幹脆,仿佛已經恢複昔日殺伐果斷的女帝風姿。
“這件事有點麻煩。你找個機會把律師帶來,修改遺囑。我要把一切都留給馮燁。”她淡淡的說,“我給清岩的已經夠多了,這件事,暫時就不必告訴他了。等我死了,再宣布遺囑。”
林清岩靜靜的聽著,待那頭再沒有聲音時,他才發覺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了。
他真的是,很羨慕很羨慕馮燁啊,有這麽好一個媽。
他當天晚上就去找助理,開門見山:“我給你三成。”
忠心耿耿的助理,瞬間瞪大了眼。
誠然秦姝華許給他的條件,亦十分優厚。但是三成的秦氏股份?隻有瘋子才會開出這樣瘋狂的條件。
秦姝華教過他,凡事得饒人處且饒人。所以全盤計劃發動前,林清岩還是給了她最後一個機會。
抑或是,給了他自己一個,可以背叛她的理由。
公司有個女孩追求他很久,一直被他拒絕,也讓他有些煩心。現在正好,他拿著戒指去找女孩:“這個請求非常唐突……秦總的病已經到了晚期。她說死之前,希望看到我結婚,這是長輩最後的心願。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跟我假訂婚?一時間我找不到其他人願意幫忙。”
女孩當然願意。假戲真做,契約婚姻,浪漫又曖昧。而且林清岩多年一直單身,誰都說他是潔身自好的好男人。
風聲很快就如林清岩所願,“傳”到秦姝華耳裏。
林清岩最後一次去探望,她正躺在冰冷的床上。化療令她衰老又虛弱,看一眼就叫人惡心。但他還是低頭親吻了她。
她完全不提他的未婚妻和背叛,他也不提。兩人如同老夫老妻,他給她喂飯,給她按摩僵硬的肢體。最後,抱著她看著夕陽落日。
“最近我想一個人呆著,你忙好公司的事,不用過來了。”她柔聲說,“我死之後,你也可以開始新的生活,那也是我的願望。”
林清岩看著她虛偽的容顏,差點失笑出聲。
她的願望?是否他的“背叛”,令她終於感到解脫?將內心對他最後一點愧疚也放下?然後把他當成傻子一樣蒙在鼓裏,隻等一切都交給她的親生兒子?
他陪了她十年,可當馮燁出現,他就算個屁?瞬間被打回原形。
林清岩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走過去拉上窗簾,又關上了房門。屋內陷入陰暗,秦姝華疑惑:“你幹什麽?”
林清岩聲音溫柔:“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麽事?”
“沒有未婚妻。我心裏隻有你,怎麽會有未婚妻?那隻是想要激怒你。”
秦姝華心頭冒出冷汗,她覺得林清岩好像變了個人:“……你為什麽想要激怒我?”
林清岩卻像根本聽不到她的疑問,自顧自繼續說話:
“我怎麽會讓你難過呢?讓你不高興的未婚妻,我早就殺了。”
“你看,這是你讓助理和律師準備的第二份遺囑。我現在撕了,就當沒發生過。”
“對了,我還殺了很多人。”
“你知道我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嗎?把你那個優秀的兒子也拉進來,陪我們好不好?”
……
秦姝華,有句話,你說得真的很對。
如果我是你的兒子多好?我是多想多想成為你的親生兒子,而你是我慈祥又威嚴的母親,教我成長,教我做人,保護我、照顧我,不讓任何人傷害我。我的人生就不會有這些齷齪,不會需要鮮血和生命,才能苟延殘喘的救贖。
如果我不是林清岩,而是馮燁,多好。
是啊,為什麽我不可以是馮燁?當然可以。
從今之後,我就是馮燁,我繼承母親的財產,我將生活得無憂無慮,我的人生,終於可以重來。
遇到姚檬,已經是三年之後。
這三年,他過得很平靜。沒有秦姝華,也沒有殺人,手上的生意都交給別人打理,他每年隻看看總的賬目、確定集團戰略方向。有時候他會想,人生還有那麽長,如果是馮燁,還有什麽心願沒完成?
那個心願叫做姚檬。
被馮燁夾在錢包裏的照片,讓馮燁對所有女人拒之門外的女孩。
那是個非常明媚的早晨,他坐在車裏,在老舊的小區門口等了一會兒,就看到穿著淺粉色運動服的年輕女孩,迎著陽光朝自己跑過來。清澈烏黑的大眼睛,飽滿白皙得像蘋果的臉。
林清岩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都為之停滯。
如果說之前得到的女孩,都是一場愉悅的征服,那麽姚檬無疑是騎士最想獲得的王冠上的明珠。
更何況,她還是馮燁的心上人。光這個身份,想想都讓他情難自已。
轉眼她已經跑向街頭拐角,林清岩發動車子,不急不緩的跟著。誰知拐過去,卻發現前方沒了人影。他正凝視四顧,卻聽到有人在拍車窗。
女神近在眼前。
“你幹什麽?”她蹙眉問,“證件拿出來,我是警察。”
他望著她,徐徐笑了。
千山萬水,世事輪回,我隻為你而來。
其實兩個人認識不過一年,在一起的時間,也不超過半年。
可這卻是林清岩一生中最快的時光。
跟她在一起,他是眾人仰望的成功商人,被她愛慕的幸運男人——他代替馮燁,終於尋回昔日摯愛;她不在身邊的時候,他在這個城市裏肆意狩獵,快活如遊魂野鬼,墮落如人間的魔。
但他從沒想過要殺她,因為她是他的愛人。
他隻被秦姝華愛過,所以也隻會用她的方式愛人。因此,他把姚檬留在身邊,像對待情人又像對待女兒。等他死了之後,要把一切留給她,讓她孤獨的快樂一世。
平衡終於在某一天被打破。
她被譚良強~暴了。
林清岩唆使譚良定下所有罪責,卻萬萬沒料到,他會在臨死前進行最後的瘋狂,而撞上槍口的,竟然是他的女人。
不要緊,親愛的。譚良已死,再殺了許詡,這件事就像沒發生過。
可她是什麽時候,對他起了疑心呢?
林清岩到死前那一刻,都清晰記得那個晚上,記得姚檬的淚水。
那是她被譚良侮辱後的第二個月的第十天,他去醫院做化療,很晚才到家。她的房間燈已經熄了,林清岩怕吵醒她,自己睡到了客房。
照例,他打開監視器,隻想看看她的睡顏。卻見她獨坐在一室陰暗裏,用手緊緊捂住嘴,極壓抑的抽泣。
她的手邊,散落著幾張照片。都是之前的幾個受害人,他拍了照,存放在地下室裏。她以前根本不知道地下室的存在,可此刻,顯然已經被她找了出來。
長夜淒冷,兩人隔著一扇牆,坐在不同的房間裏。林清岩看著她哭著拿出手機,撥了兩個號又丟掉;哭著拿起來,又丟掉;拿起來,又丟掉……她看起來那麽痛苦絕望,全身劇烈顫抖,像是已經被所有人拋棄。
林清岩的眼淚,不知不覺也掉下來。
天使,我最後的天使,這麽愛我的天使。
為什麽我沒能早點遇見你?
在最好的年華,在最美的季節,整個世界都不要來打擾,隻有我一身幹淨如初,微笑走近你。

☆、番外三:馮燁番外-你我皆凡人
從小我就知道,我跟別人不一樣。
我不怕痛,不會哭,很少難過。這世界在我看來,如此美好。
我的父母是聾啞人,對我也算不錯了,家裏就那麽點錢,他們把我養得人高馬大,自己瘦骨嶙峋。真是一對可憐蟲。
所以我一直沒殺他們,很多事也瞞著他們。讓他們繼續在自己快樂貧窮的小世界裏,渾渾噩噩一輩子,我也算盡孝心了。
十歲的時候,我念四年級。有一天下午去上學,卻發現很多同學都在哭。一問才知道,年邁的數學老師上午發了什麽急病死了。滿教室哭哭啼啼,年輕的女班主任含著淚紅著眼眶對大家說:“我們一起默哀。”
我當時都想笑了,別人死了,我們為什麽要默哀?數學老頭很羅嗦,總是嫌我的作業本不夠幹淨——切,我的解答思路那麽棒。這麽看來,他死了挺好。
誰知班主任看到了我,好像特別驚訝的樣子:“馮燁,你為什麽……在笑?”
所有人小孩都看過來,眼淚汪汪的樣子,好傻哦。
我立刻扁了扁嘴,“哇”一聲趴桌上嚎起來——我是好學生,當然知道好學生應該怎麽表現,剛才隻是忘了。
過了一會兒,就感覺到班主任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發,對旁邊另一個老師說:“看來他是嚇懵了,數學老師平時最喜歡他了。”
我把臉埋在手臂裏,笑了。
雖然同情心這種東西,我實在找不出來,但我依舊非常熱愛生活。
熱愛老師對我的讚賞,熱愛同學對我的仰慕,熱愛這虛偽又美麗的世界。我每一天都過得非常開心,開心得我都有些無聊了。
十二歲的時候,我第一次傷人。那一次就像啟蒙,讓我有點明白——為什麽會感到無聊了。
那是下午放學,我本來走得好好的,一個大塊頭的男孩衝出來,揪住我的衣領就打。臉頰傳來劇痛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精神一振,居然有點興奮。
很快我就被打趴在地上,肚子很痛,頭也很痛,我看到髒兮兮的泥地上,有我的鼻血。
男孩“哼”了一聲說:“以後不許跟趙婷婷在一起,她是我女朋友。”
哦,我明白了。是有個五年級的女孩給我寫情書,皮膚白白的,眼睛很大。
我點點頭。
男孩轉身就走,很得意的樣子,腳步都像要飄起來。我像隻貓一樣、沒有聲音的爬起來,從地上撿起塊磚頭,狠狠朝他後腦勺砸去……
不得不說,男孩比我大一兩歲,眼光就是很不錯。他挑的這個偷襲地點,是一條僻靜的小路,邊上還有樹林擋著。我在他身旁蹲了好一陣,也沒看到有人經過。我看著血液像紅墨水,從他腦袋上那個口子慢慢滲出來,流到地上,滲進泥土裏。那麽緩慢,那麽安靜。
我用手指沾了點血,放到嘴裏嚐了嚐。淡淡的腥味兒,我卻好像感覺到身體深處的快~感。
好棒。
離開小路,我照例回家,做好飯,自己吃了點,其他的留給爸媽。他們下班很晚。然後我去了鄰居家,先幫三年級的小妹妹溫習功課,再做好自己的作業。鄰居看到我臉上的傷,有點惱火:“誰欺負你了?”拿來藥酒給我塗抹。
“是高年級的一個同學。”我低聲答,“好像是為了女孩子,我也不明白。我被打暈了,醒了就回來了。”
鄰居都氣得不行,當時就給班主任打了電話。
第二天,那個男孩的父母果然氣勢洶洶到學校來找我。他們家裏條件很好,還開了車過來。班主任和其他幾個年輕老師都氣哭了,把我拉到那對父母麵前:“你們自己看,你兒子把馮燁打成什麽樣子?他跟同學從來沒有衝突,他是三好學生,怎麽可能拿磚頭打你兒子?”
“對,不帶這麽欺負人的。馮燁爸媽是聾啞人,家裏條件不好,還這麽勤奮用功。你們兒子整天打架鬥毆……”
“會不會是其他人打的?當時你兒子看到下手的人了嗎?”
……
這件事到最後不了了之,我的人生,卻開了一扇新的窗。
第一次殺人,是在高二。
那個時候,我突然多了很多精神食糧——香港電影傳到內地:英雄本色、上海灘、古惑仔……看著鏡頭前血肉橫飛,我能感覺到手心浸出熱熱的汗。家裏有台老舊的錄像機,爸媽都去上班了,我拉上簾子,一個人坐在暗暗的屋子裏。外頭是夏日的狂風暴雨,我將那些鏡頭定格、再重放;定格、再重放。
突然就有衝動,握住自己的命根子,飛快的套~弄。
從來沒像今天這樣,一泄如注,巔峰般的感覺隻叫我全身仿佛都沉浸在快樂的海洋中。
那感覺是毒藥,是救藥,是我血脈深處極其渴求的東西,我無法阻擋。我根本就不想阻擋。
人生苦短,你我皆凡人。為什麽要阻擋?
不過殺人是項技術活兒,我不想粗製濫造,還要躲過警方,不能留下一點線索。
期末考試後,我拿到年級第一的成績單,終於有閑暇開始自己的事。我仔細考察了十多天,最後選擇在一個晴朗的午後動手。
那是市裏一個小公園,因為是工作日,太陽又大,人很少。我在一個沒有監控攝像頭、沒有人的角落坐了一會兒,小徑上就走來個年輕男人,朝我微笑。
賓果!網上說這個公園是Gay聚集的聖地,果然不假。
男人二十七八歲,還算高大,看起來油頭粉麵。他在我身邊坐下:“一個人?”
我點點頭,朝他笑笑。
他把手放在我肩膀上——真他~媽惡心哦。
“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去坐坐?”他輕聲問。
我想了想答:“我不喜歡在外麵。去我那裏吧。地方大。”我略有些戒備的看著他,他就笑了:“小弟弟戒心好高啊,行,叔叔就跟你去。”
“那……我在公交站等你。”我憋了口氣,把臉給憋紅了。他又摸了摸我的背,點點頭。
我們一前一後離開公園。
我把他帶到郊區的一個廢棄工廠。我在這裏搭了個棚子,裏麵放了舊沙發還有舊床,扶手上還搭著我的校服。
他吃了一驚:“你是高中生?”
“嗯。”我倒了杯水遞給他,“所以我不敢在市裏……”
他笑容加深,喝了口水,開始脫我的衣服,脫著脫著就昏迷在床上。
唔……好蠢的男人。活該他中招。
我玩到第二天傍晚,才離開工廠回家。
我把他先用塑料薄膜封住,這樣不會有太大的氣味,然後分裝到兩個編織袋裏,留在棚子裏角落,用雜物蓋住。今晚嘛,就先用黑塑料袋裝了一小部分提回家。走出工廠一大段,在路邊碰到爸爸他們的工友,笑眯眯的對我說:“小燁又來撿瓶子?”對身邊人說:“這孩子太懂事了。成績特好,將來肯定清華北大。”
我不好意思的點頭:“叔叔好。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應該的。”
等他們走遠了,我看看手裏鼓囊囊的袋子——他們居然能當成瓶子?真乃神人也。
這個人的骨頭,最後我都找了個荒山,埋了。有一次看到警察到那個公園調查,但是不會有人懷疑到穿校服的高中生身上。
姚檬這個女孩,我高一開始就注意到了。不僅是因為她漂亮、學習又好,還因為大家總喜歡把我跟她說成一對,說是什麽“金童玉女”。
說實在的,我也挺喜歡她。我也是個正常男人,每次看到她的胸她的腿,都覺得很舒服。看到她跟別的男生講話,我也會不高興。而她看我的眼神若即若即,也不知道怎麽想的。不過我每次殺人的時候,看著對方驚恐的眼神,總會想起姚檬——我立刻就硬了。
挑明關係,是在高三上學期。有一天中午,我坐在學校草坪吃便當,她來了,也捧了個便當盒。
“馮燁,你每天都躲這兒吃呢!”她的聲音清脆柔軟,漂亮的臉在陽光下好像花朵。
“嗯。”我朝她微微一笑,“你找我?”
她好像有點窘了,答:“我才沒找你!”
好矯情,好做作,好可愛。
我倆沉默吃飯。過了一會兒,她眨眨眼,看著我飯盒裏的肉塊:“那是什麽肉?”
“紅燒肉。”
“我知道是紅燒肉啦!”她笑,“是豬肉嗎?看起來不像呐。”
我也笑了:“對,大小姐,不是豬肉,其實是人肉。你敢不敢試試?不敢就別問了。”我夾了一塊遞到她麵前。
她瞪我一眼:“有什麽不敢的?我以後可是要當警察的。”
我看著她真的把那塊肉給吃了下去。
她皺眉:“有點難嚼,到底是什麽肉啦?”
我放下飯盒:“笨蛋,是駱駝肉。我爸一個工友從外地回來帶給他的。”
“你才笨蛋。”她橫我一眼,起身要走。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她身子微微一僵,臉立刻紅了。
我另一隻手捏住她柔軟的臉,她的大眼睛像是兩汪清水,盈盈望著我:“你……要幹什麽?”
我低頭親下去。她掙了一下,手抵在我胸膛,不動了。
我沒接過吻,隻能根據電視裏的畫麵揣摩。所以我吻得很用力,用力吸著她的舌頭。她嘴裏有淡淡的肉香,還有另一種幹淨清新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我幾乎是立刻硬了,梆硬梆硬。好在校服褲子寬大,她沒有察覺。
看著她微微顫抖的睫毛、緋紅的臉頰。我一邊咬她的嘴,一邊想:她比想象的更迷人。
之後跟她好的一個學期,我都沒有殺人。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身體另一部分得到了滿足,殺人的*也就不強烈了。每當我抱她摸她親她,把她脫得精光放在我家客廳的小沙發上親熱;抑或是哄著她用手握住我的命根子,讓我射在她白皙光滑的身體上……太刺激了太爽了,這感覺一點不比殺人差。
隻可惜她始終牢守最後一道防線,不讓我進去。哪怕我都把那裏舔得幹幹淨淨滑溜滑溜,她也不肯。
“馮燁,這是我的底線。”她一本正經的說,“你想都不要想,也不許哄我。要是你敢強迫我,轉頭我就去告你強~奸。所以你死了這份心!”
靠,狠,真狠。我還要考大學呢,而且我相信她真的做得出。
不過這個遺憾,多年後我還是填補了。是我的終究是我的,她逃不掉。
日子久了,加之姚檬始終不肯做,我又有點蠢蠢欲動。
那天天氣不太好,陰沉沉得像死人的臉。我在街上轉了幾圈,也沒找到合適的目標。傍晚時回到家,頗有些沮喪。一進屋,卻見姚檬揉了揉眼睛,從沙發坐起來:“你怎麽才回來,我等你好久。”
這一幕實在太美了。
一室柔黃的燈光,姚檬穿著條紅色的裙子,皮膚白得像雪。黑色長發像綢緞在燈下發光。
我看著她走近,生生感覺到體內的欲~望如同瘋狂的野草,不受控製的滋生。
是哪種欲~望,我都有點分不清了。
哪種都好,都是占有。
我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往房間走:“小檬,我會給你一個終身難忘的夜晚。”
誰知她一臉尷尬的推我:“不許再說!”
話音剛落,臥室裏傳來憋悶的笑聲,門吱呀一聲被拉開,好幾個同學捧腹大笑,其中一個手裏還抱著點滿蠟燭的奶油生日蛋糕。
姚檬更窘了,把臉埋在我胸~口:“我叫他們來給你慶祝生日……你幹嘛胡說八道!”
噢,原來是這樣。
我被姚檬拉著,坐到一群同學中間,坐到蛋糕燭火前麵。
“快許願!”她雙眼亮晶晶的望著我。
從來沒人給我慶祝生日。聾啞爸媽根本不會有這個閑心和心思,而姚檬,誰知她從哪裏看到了我的生日日期。這麽大大咧咧的女孩,對我倒也算上心。
我摟住她的腰:“我希望永遠跟姚檬在一起。”
大夥兒全起哄,姚檬眼眶有些濕潤:“笨蛋!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低頭親了她一下:“不,會靈的。”
我不殺你,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分手來得比預想的快,可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也許是別的女孩的男朋友都比我有錢,他們可以看電影吃巧克力買裙子,而我隻能牽著她的手,帶她沿著公園一圈圈的走;也許是經常在我家進進出出,看到我傻傻愣愣的聾啞父母,還有滿室凋敝,令她心頭的厭惡一點點累積;又或者是因為班主任對我倆苦口婆心的教導、乃至嚴厲的訓斥,終於讓她動搖……
其實我無所謂,對班主任說:“我是認真跟她談戀愛,也沒有影響成績。我不會分手的。”
班主任卻說:“姚檬已經答應跟你分手。她這學期成績下滑得很厲害。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她想。”
我回教室的時候,就見姚檬趴在桌上,哭得很厲害。旁邊幾個女孩都在安撫她。
我走過去,在她對麵桌子上坐下,教室裏所有人都看著我們。
“別哭了。”我揉揉她的頭發,“小檬,我對你的愛不會變。過幾年等我有了事業基礎,再來找你。”
她哭得更凶了,但是也沒有做任何挽留。
我覺得很正常,這就是我的姚檬。但她大概不明白,我說這話,可是很認真的。我沒耐心再花幾年時間,找個這麽對胃口的姑娘。
之後我的人生就徹底改變了。
父母對我坦言並非親生,我在霖市呆得也無聊了也不能殺更多人,索性考到香港的大學,順便尋親——看看是什麽樣的父母,把我給丟掉了。
而我這輩子最大的失誤,就是被林清岩這個變~態給算計了。
這真是一場可笑的陰差陽錯,莫名其妙我就成了連環殺手,還以為是之前的幾具屍體被水警湊巧打撈到了——我明明丟在很遠的公海的。我隻好一直逃一直逃,後來才搞清楚,他媽的是把另一個凶手的事算在我頭上。
再後來,已經是鐵證如山。我打電話給關係最好的哥們兒,他是個律師,隻委婉的勸我:“我也不相信是你做的。但……肯定是死刑。”
我隻好繼續逃。後來我慢慢想通了,原來是這麽回事,我都想笑了。
他媽的香港真是風水寶地,我跟林清岩狹路相逢。估計連他都不知道,我是他的同類。
我在霖市深山躲了三年。
我恨林清岩嗎?不,我當然不恨,換成我是他,也會這麽做。成王敗寇,有什麽好恨的。不過我很有耐心,他遲早還會作案,我遲早能翻盤。
不過他還真是病態啊,把死人打扮得像情人,看來他這些年真是被我媽折磨得不清,腦子也折磨壞了。
第三年初的時候,我遇到了譚良。
那是個春日的清晨,我坐在山洞裏,烤著剛打來的兔子肉。突然有腳步聲靠近,然後就是個白淨的年輕人,穿著守林員的製服,安靜望著我:“你在這裏幹什麽?”
“烤肉。”我用匕首割下一塊遞給他,“要嗎?”
他笑笑:“為什麽不要?”
日子久了,我們成了兄弟。他一個人在深山守林,沒什麽朋友,隻叫我大哥。
他講話不多,但是每當我問及他一個大學生為什麽來守林,或者問到他的領導和同事,他就格外沉默,眼睛裏有特別陰鷙的光。
哦,又一個同類。
這個世界還真是扭曲。
我住山洞,他住守林員宿舍。有時候也會互相串門過夜。有一天夜裏,我打了兩隻斑鳩,提著去他那裏。遠遠卻見屋門緊閉著。我走到窗邊一看,樂了:他正壓著個女人,在床上死命的幹。
我知道他一直是處~男,難得今天開葷了,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姑娘肯跟他。一開始我看得津津有味,畢竟旱了三年,看得我脹硬難受。過了一會兒,我察覺出不對——那女的臉色發白,一動不動,手也垂在床邊,像死了一樣。
等他□射在地上,我才看到女人大腿上的屍斑——我靠,這小子真他~媽重口。從哪裏找了具如花似玉的屍體來幹?有這麽饑不擇食的嗎?
我再仔細一看,這女人的相貌氣質衣著,似曾相識啊。
我推開門走進去,譚良起初臉色又紅又白,見我很平靜的查看屍體,他也在我身後蹲下,笑了:“林子裏撿的。哥,你要不要來?”
我笑罵:“去你的,我不幹死人。”
三兩句話就問清楚,譚良發現屍體時的狀況。我呆在深山裏與世隔絕,此刻我幾乎可以確定——林清岩來了。
你看,命運又轉回來了不是。
禮尚往來,我決定給林清岩一個見麵禮。
先說服譚良把屍體原封不動送回去。這點譚良很理解——他又不想坐牢。然後給他看當年天使案的資料——當然,都隱去了關於凶手,也就是我的報道。所以譚良隻當我是荒野獵人,並不知道我跟這件事的淵源。
“殺人魔來了。”我對譚良說,“他可是個人物。為了研究他,我連氰化鉀和日本性素都搞來一些。我對他的作案手法了熟於心。”
譚良眼睛裏有亮光:“哥,你不會想模仿他作案吧?”
“難說。”我笑笑,“要真的模仿了,反正也算在他頭上。有機會我就試試。”
不過譚良的瘋狂程度,超出了我的預料。我以為他起碼要掙紮個把月,結果第三天他就抱了個昏迷的女人來我的山洞,看打扮是個驢友,問我要藥。我當然給了,還把天使案資料都給他。
是啊,*之門一旦打開,誰能忍得住。隻是譚良太笨了,他就在山裏抓了個人,不是把矛頭引到自己身上?真怕豬一樣的隊友。警察必然會搜山,我立刻開始收拾行囊,往更隱秘的山裏躲起來。
沒幾天,果然風聲鶴唳。我躲在山洞裏,遠遠俯瞰群山,都能看到警車不斷在山路間穿梭。譚良走投無路,必然到我原本棲息的山洞找我。我現在藏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上山通道,方便我觀察到警方撤離後,再從深山跑出來。
誰知這天晚上,卻看到譚良駕著輛寶馬,一路風馳電掣開過來。副駕還靠著個人。他在山腳停好車,就把那人抱下來。
月色明朗,我看清了那個女人的臉。
姚檬?
怎麽會是姚檬?
我跟著他們上山。
譚良抱著個人,我自然比他快,先一步回到山洞,假裝在睡覺。
“哥,你趕緊走吧。”他把姚檬丟到我的床上,“警察在追我。”
我皺眉:“怎麽會這樣?”
他居然還有些得意,跟我講了他和林清岩的計劃。原來他動第二具屍體的時候,林清岩就盯上了他。等他丟棄第三具屍體時,林清岩現身了,跟他談判。譚良這麽笨,怎麽會是林清岩的對手。林清岩對他說,他殺的第三個人,線索太明顯,警方已經開始搜山,他必死無疑。反正是死,不如替他頂罪。而林清岩幫他搞垮原來的領導,同時給他父母一大筆錢。
兩人就這麽談妥了。
譚良一說完,就看著我:“哥,你怎麽笑了?你也覺得我這筆交易做得值?”
我大笑:“值,當然值。”
我隻是沒想到,林清岩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個回合,居然又是他贏了。真叫人心癢啊。
我又看向床上的姚檬:“這個女人又是什麽?”
譚良答:“路上撞見的。”他清秀的眼睛裏有興奮的光,“反正要死,臨死前再爽一次,好爽。”
“你抓緊,我走了。”我拍拍他的肩膀,出了山洞。走了一段,我又悄無聲息的折返回去,遠遠便望見他已經把自己脫了個幹淨,正在脫姚檬的褲子。
我拿出麻醉槍,點射。
把昏迷的譚良拖到邊上,我在床邊坐下,望著姚檬,心頭還是有些感歎的。
她比以前更漂亮,更性~感。我撫摸著她的臉,她的脖子,她的胸……還是記憶中的觸覺。而譚良已經給她喂了性素,她微蹙眉頭,臉頰越來越紅,身體也在我手下扭動著。
姚檬,比起譚良,我想你當然更願意跟我做。
我脫掉她的上衣,看到她口袋裏的錢包,拿出來一看,我都笑了。
是她和林清岩的合影。林清岩看起來那麽溫柔,而她的笑靨比當年跟我時還要燦爛。
林清岩這個瘋子,連我的女人都要占了?
我把錢包放回她的口袋,關上洞內照明燈,低頭看著她。
林清岩,什麽叫做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一局,誰贏誰輸還不知道呢?
她的喘~息聲越來越重,黑暗之中,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為之沸騰了。
一插到底,好爽。
姚檬,我和林清岩,誰讓你更舒服?
當然是我。那個老變態怎麽跟我比?
親愛的小檬,既然上天把你再次送到我麵前,這輩子,我不會放過你了。

☆、番外四:季白許詡番外-春天花會開
1、求婚記
林清岩案後一個月,一切塵埃落定。許詡懷孕也已經有六個多月。
季白開始醞釀第四次求婚。
本來季白是不信神佛不信命的,不過這天跟趙寒吃飯時,提及自己三次求婚,每次沒開口都被“屍體”打斷(當然,第二次是許詡直接說不想結婚,但是季白是不會對趙寒說實話的)。趙寒神色頗為震撼:“頭兒,你得轉轉運啊!”
季白挑眉看著他:“怎麽轉運?”
趙寒想了想,眼睛一亮:“這樣吧,這周末我和曼曼要去羅漢寺吃齋飯。羅漢寺很靈啊,你帶許詡去唄。”他神色鄭重:“頭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季白想了想,微微一笑,點頭。
這天是周末,趙寒和曼曼,領著季白許詡步入羅漢寺。抬頭隻見滿樹花香,青磚院落,輕煙嫋嫋。
佛舍右側的空地上,擺放著張香案,一個和尚坐在後頭,桌上整整齊齊放著香囊。
“這是許願符。”曼曼說,“一定要求一個!”
香囊頗為精致,錦布魚紋,金絲纏繞。打開袋口,裏頭還有張浸了檀香的紙,用來寫心願。
許詡挺著肚子不能彎腰,拍拍季白,示意他轉身,把紙壓在他背上,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寫。
“白頭偕老”。
季白背對著她,俊顏舒展,嘴角慢慢泛起笑意。
等她寫完了,季白探頭過去:“寫了什麽?”許詡飛快把紙條疊起來,一本正經答:“沒聽曼曼說嗎?講出來就不靈了?你寫好了?”
季白噙著笑,接過筆,刷刷刷在香案上把自己的寫好,裝進錦囊裏。
羅漢寺敬了好幾尊大佛,趙寒兩人晃了一會兒,就美滋滋的去拜送子觀音了。季白和許詡信步踱到正殿。因為時間還早,殿內沒什麽人,一尊高高的金漆大佛矗立殿中,莊嚴寂靜,法華無邊。
許詡:“扶我拜拜。”
季白攙著他,在正中的蒲團緩緩跪下。許詡雙手合十,閉上眼默念:一願爸爸、哥哥、三哥身體健康;二願孩子平安出世、健康成長;三願霖市今年少血案大案。唔,似乎沒有其他願望了。
季白站在邊上,低眸望著她白皙清秀的小臉。
大殿裏如此靜深,陽光好像隔著一段小心翼翼的距離,灑在殿外的地麵上。佛香在空氣中浮動,殿後不知何處,還有滴水的聲音。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凝滯,隻餘他倆,在佛前求一個美好心願。
那麽他的心願,當然是……
許詡拜完了站起來,季白這才跪下,標準姿勢三拜九叩,閉眼合十,默了一會兒。
等他睜眼了,許詡以為要出去了,誰知他卻不起身,抬頭望著她:“許詡,我剛剛跟佛祖許了個心願。”
許詡還沒反應過來:“嗯?”
季白慢條斯理的繼續說:“都說羅漢寺的佛祖最靈驗。不如我們驗證一下,看我的心願能不能馬上實現?”
許詡低頭望著他高大挺拔的身軀、英俊幹淨的容顏,心髒像是被輕輕撞了一下,笑意卻像不受控製的,慢慢浮上嘴角。
這時季白已經側轉身體,變成單膝跪地,麵朝著她,然後執起了她的一隻手,輕輕一吻。黑黢黢的眼靜靜盯著她。
“嫁給我,許詡。我會愛護你一生一世。”
佛祖在上,讓她嫁給我,一生一世。
許詡鼻子微酸,眼眶也有些潮濕,戴著鑽戒那隻手,在他麵前晃了晃:“你幹嘛向佛祖求十拿九穩的事?戒指……我從來沒摘過。”
季白臉上的笑意驟然加深,烏黑俊朗的眉目,倒似染上一層薄薄的光澤,璀璨動人。
“哦。”他起身望著他,黑眸中笑意濃得像墨色。
許詡也笑,臉頰透出緋紅。季白心頭一蕩,捉起她的手送到唇邊,盯著她,反複的親。許詡被他親的癢死了,想抽手回來,卻被他握得更緊。
這時季白又跪了下來,朝佛祖拜了一回,這才擁著她,走出大殿。
庭院裏人已經多了起來,陽光溫和燦爛得叫人心頭發軟。許詡倚在他懷裏,笑問:“剛剛你又跟佛祖求了什麽?”
季白剛才本來是許願孩子平安出世,不過聽她這麽一問,卻微微一笑:“你不是說不用求十拿九穩的事嗎?我就換了個心願。”
許詡巴巴望著他,他一低頭,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你答應嫁給我,今晚一定要慶祝一下——咱們很久沒親熱了,雖然懷孕不能XXOO,但是可以XX,也可以OO……”
許詡的臉一下子燙起來,推開他的胸膛,哭笑不得:“你居然在佛祖麵前想這樣的事?”
季白含笑瞥她一眼,慢悠悠的答:“食色性也。佛祖不會怪罪,我抓了那麽多壞人,他隻會保佑我,達成我小小的心願。”
晚上回到家,季白去洗澡了,許詡一個人在書房,把戶口簿找了出來,跟他早已準備好的,整齊並排放在一起。
心頭甜甜的,走到客廳,卻見衣帽架下方地上,掉了個錦囊。
兩人大衣都掛在架子上,也不知道是誰的。許詡心念一動,撿起來拆開一看:
“白頭偕老”。
哦,是她的。
剛要放回自己口袋,忽的一怔,反應過來,又打開看了一眼。
微黃紙條上的字跡,剛勁有力,分明是季白的。
許詡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錦囊,兩張紙條放在一起,她忍不住笑了。
這麽心有靈犀,不嫁你都沒天理了。
許詡兀自發呆的時候,季白已經洗完澡,下~身隻裹條浴巾,精神抖擻的回了主臥。
他往床頭一靠,雙臂枕在腦後,修長身軀肆意舒展,心曠神怡的喊:“老婆,快來還願。”
許詡失笑,把兩個錦囊都放好,背著手,優哉遊哉的踱向臥室:“來了。”
2、領證記
第二天一早,兩人就去了民政局。
一人手裏拿著個鮮紅的小本本出來,都隻是笑,不說話。
坐回車上,季白說:“我給爸媽打個電話。”
許詡:“嗯。”
季白早跟家人說過:不日就領證。今天終於如願,語氣裏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媽,我跟許詡領證了。嗯,我最近不忙,身體也好。許詡也很好。爸呢?我跟他也說說。”
過了一會,他把手機遞給許詡:“爸要跟你說話。”
許詡微笑接過:“伯父。”
那頭季父還沒答,季白已經伸手捏捏她的鼻子:“該改口了啊。”
許詡臉一熱。不過一時間要改叫爸,還真有點局促。
季父也聽到季白的話,笑了:“慢慢來慢慢來,小許最近胃口好嗎?有什麽事都讓季白跑,保重身體啊。”
許詡輕聲答:“好的……爸,你們也保重身體。”
季父:“好!好!”
許詡正和季父講話,她的手機卻響了,摸出來一看,是許雋,丟給季白,示意他先接。
季白拿起手機,聲音清朗如春風:“哥,是我季白。許詡在接電話。”
電話那頭,許雋愣了一下。
要知道兩個男人年紀相當,季白一直都是叫他“許雋”,今天吹的什麽風?改口叫哥了?
許雋反應多快啊,立刻脫口問道:“你們領證了?”
“領了,剛剛。”
這時許詡已經掛了電話,季白含笑把手機還給她。
等許詡跟許雋匯報完今天的領證過程,季白將她肩膀一摟:“給咱爸再打個電話。”
許詡一怔——不是剛給他爸打過電話嗎?
馬上反應過來——是說她爸呢。他叫得真順口啊。
許詡將手機放在一邊,雙手抓住他的臉皮,輕輕往兩邊一扯,端詳片刻,點頭:“是比我厚不少。”
季白抓住她不安分的手,牢牢握在掌心,眉宇間笑意淺淺:“夫人過獎。”
忍不住關上車窗,又廝磨了一會兒,他才鬆開她。
許詡笑眯眯望著他:“三哥我們去港灣餐廳吃……”
季白打斷她:“你叫我什麽?”
“……老公。”
“哎。”他輕輕應了聲,黑眸在陽光裏燦如星辰,聲音卻低沉溫柔透著一絲蠱惑,“再叫一聲。”
許詡心尖微顫,看著他俊朗逼人的容顏,竟有些移不開目光:“老公。”
“哎。”他答得幹脆,開始發動車子,又側頭瞥她一眼,“再叫幾聲,別停啊。”
許詡忍不住笑了:“老公老公老公……無限循環N次,滿意了吧?”
車徐徐駛上高架,駛入川流不息的公路。放眼望去,霖市陽光燦爛,高樓林立,花團錦簇,景色清新又繁榮。他噙著笑,專心致誌開車。而她靠在他肩上,望著明淨的藍天白雲,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春日正好,你我滿心歡喜,繾綣相依。不懼他日腥風血雨,不負此生似海深情。

☆、番外五:待到山花爛漫時
1、生子記
初夏天氣漸熱,許詡即將臨盆,提前住進私立婦產醫院。許父幾乎全天候陪著她,許雋和季白也24小時開機,一下班就輪流去醫院蹲守,嚴陣以待。
許詡骨盆偏小,但胎兒個頭也不大,所以醫生說還是有條件順產的,隻是產婦會辛苦點。
許詡當然不怕辛苦,生!
住進醫院第二天半夜,病房裏靜悄悄的,仿佛所有人都陷入沉睡。
許詡被劇烈的宮縮疼醒了。
彼時季白靠在床邊沙發上,一臉疲憊,睡得沉穩。她也不急著叫醒他,而是看著牆上的鍾,忍著痛,不慌不忙的開始記宮縮次數——隻有宮縮達到一定頻率,才意味著離生不遠了。
記了一會兒,她感覺差不多了,這才伸手拍拍季白的腦袋:“老公,醒醒,要生了。”
季白睜開眼時還有點懵,下一秒,飛快的彈起來。
醫生和護士很快趕來,檢查之後,將許詡推進產房。
生產過程隻能有一名家屬陪同,聞訊趕來的許父和許雋,隻能留在外頭。許詡被推進產房時,正好看著兩人略顯焦急的神色,於是衝他們笑笑:“別擔心,生孩子時間可長可短,你們沒必要在這裏幹等,先去病房休息下。睡一覺起來,我應該就生完了。”
她一說完,旁邊的醫生護士都笑了,父親和哥哥也是又心疼又好笑。護士長說:“季太太心態真好,一定沒問題的。”
季白則握著她的手,柔聲說:“你操心那麽多幹什麽?爸和哥會照顧自己,咱們專心生孩子。”
許詡瞥他一眼,俊容略顯緊繃,他的手心也微微有汗。
他也有點緊張啊。
許詡拍拍他的手背:“我一定會生得很好,你安心。”
季白:“……你也不用操心我。”
這晚醫院還有另一名產婦分娩,躺在隔壁的產房,隔著一堵牆,都能聽到她高高低低的痛呼:“老公……好疼啊!疼死我了!哎約喂……”
可許詡這邊就不同了,由始至終沒有發出一聲慘叫。陣痛來襲,她隻緊咬牙關,甚至渾身顫抖,就是不出聲。
季白看著心疼,輕聲說:“要是痛也喊出來?”
許詡喘著氣答:“我喊做什麽?又不會好受一點,還浪費體力。”
季白:“……哦,那我親親你?”
許詡:“別逗我笑!我在憋氣!”
……
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傳來時,許詡渾身一鬆,長長吐了口氣。
護士把孩子清洗幹淨,包裹好抱過來,季白小心翼翼接過,眼眶居然有些濕潤。
他將孩子送到許詡麵前,她的短發已經被汗水濕透,看著孩子,之前一直冷靜淡定的小臉,終於浮現疲憊而溫柔的笑意。
季白將她和孩子一起環在臂彎裏,輕聲說:“老婆生孩子的確生得很好。”
豈止是很好,簡直是太好了。隻讓他覺得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許詡和孩子一起被推回病房,過了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窗外天色蒙蒙亮,一轉頭,就見孩子還躺在邊上小床裏,睡得正香。三個大男人似乎也沒有困勁兒,都圍著床,小聲在說話。
許雋:“這孩子越看越像我。”
許父仔細端詳孩子眉眼,沉吟片刻,評價道:“不像你,比你有英氣,還是像季白。”
許雋:“這麽小您能看出英氣來?”
季白笑而不語。
人生贏家嘛,就該笑而不語。
許詡也笑了,季白抬眸看到她醒了,快步走過來,握住她的手:“餓不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她看著許雋和季白,一個清秀,一個英朗。再側頭看著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父親的話影響,看著孩子小小的、烏黑的眉眼,還真的挺有英氣,有季白的味道。
以後他們的生命裏,就會多一個小季白啊!
這感覺實在太……
幸福。
三個男人都堅持讓許詡在醫院多住幾天,再回家坐月子。許詡當然也無所謂。
夜裏除了私人護理小劉,季白和許雋也會輪流來醫院守著。第三天夜裏是許雋在。許詡睡到半夜,被孩子的啼哭聲吵醒,睜眼一看,許雋已經抱著孩子在哄了。
等孩子重新睡著,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兄妹倆一時都沒了睡意,低聲聊了一會兒,許詡打了個哈欠,許雋揉揉她的頭發:“好了,趕緊睡。”
許詡低頭,眯了一會兒又睜眼,見許雋還坐在原地,望著小床上的孩子,清俊的眉眼間,笑意持久未褪。
“喜歡孩子就自己生一個。”許詡慢吞吞的說,“你也該正經找個女朋友了。”
許雋這才在沙發倒下,用被子將自己一裹,漫不經心的答:“在找呢。趕緊睡。晚安!”
2、尾聲
一晃一年過去了。
這天是許雋公司的周年酒會,定在市內最好的酒店舉行。華燈初上時分,偌大宴會廳裏已是燈火璀璨,衣衫鬢影,笑語不斷。
季白和許詡也來了,作為對哥哥的支持。孩子今晚暫時讓許父帶,許父當然欣然受命。
許雋自帶著漂亮女秘書,滿場遊走,言笑晏晏。季白兩口子找了個僻靜角落的沙發坐著,低語親昵,自得其樂。正意興闌珊間,就見一道頎長身影從大廳走過來,人未至笑語先揚:“季三,嫂子,躲這兒幹嘛呢?”
是舒航。
季白鬆開懷裏的許詡,舉杯跟他碰了碰:“你什麽時候又來霖市了?”
舒航笑答:“過來玩兒唄。嫂子,我借三哥一會兒,過去認識幾個朋友哈。”
兩個男人在人群中穿梭了一會兒,就到了外頭的露台上。此時天空墨藍,星光正亮。季白淡笑:“最近跟姚檬進展怎麽樣?”
舒航歎了口氣:“不怎麽樣,不追了。”
他這麽說,季白也就不再多問。舒航這一年苦追無果,放棄也很正常。兩個男人安靜的喝了一會兒酒,舒航望著樓下的花園,忽的放下酒杯:“我去上洗手間,你去陪嫂子吧。”說完一陣風似的走了。
季白眼力很好,隔著老遠就看清便道上剛停下的那輛車的車牌——不正是姚檬的車?
這小子,還說不追了,分明還像個跟屁蟲似的。
季白噙著笑,轉身也回廳內找老婆去了。
許雋的公司在國內已經頗有盛名,許多記者守在門口。長裙逶迤的姚檬一下車,閃光燈就不斷。
“姚總,聽說您的集團有意注資許雋的公司?”
“姚總,您今天來,是否是來和許雋總商談合作事宜?”
姚檬隻淡淡一笑,旁邊的保鏢分開人群,她低頭安靜的走進去。
這時又有記者搶上來問:
“姚小姐,連環殺手馮燁三個月前落網,聽說是你向警方提供了大量線索,這個傳聞屬實嗎?”
姚檬腳步一頓,不答,繼續往前,身後的記者們的熱情仿佛被第一個大膽者點燃,追問不斷。
“姚小姐,聽說馮燁在獄中,多次提出要見你,你都拒絕了。你為什麽不見他?”
“馮燁下個月就會執行死刑,他死前,你會去見他嗎?”
姚檬這才停步,緩緩轉身,淡淡道:“不,我不會見他。”
閃光燈瞬間爆閃,姚檬轉身就進了宴會廳,將喧囂和流言隔絕在身後。
而舒航隔著幾步的距離,望著她略顯冷豔的容顏,沉默不語。
這幾個月北京公司有事,他一直不能□來霖市。誰知剛有閑暇,就聽說了這麽爆炸性的新聞——姚檬前男友竟然也是連環殺手,在霖市犯案兩起後,引起警方注意,被鎖定了重點嫌疑人。
其中詳情,舒航並不清楚。但大概也知道,的確是姚檬配合季白許詡等人,抓到了馮燁。
其實他追了姚檬大半年,就像對季白說的,心的確也有些淡了。可一聽到這個消息,就又火急火燎來了霖市。
不為別的。隻是姚檬這姑娘,怎麽就這麽叫他心疼呢?明明被變態殺手坑過一次了,怎麽還敢配合警方?就不知道獨善其身嗎?
見她一人走向宴會廳入口,臉上已經浮現完美無缺的美麗笑容,舒航一口喝幹手裏的酒,快步跟上去:“姚檬?真巧。”
巧,當然不巧,飛了幾千公裏來參加她可能會出席、跟他還毫無幹係的宴會,要是遇不上,他就可以去吐血了。
姚檬一回頭見到是他,臉色有點複雜,點點頭:“你好。”轉身欲走,舒航哪裏能放啊,快步跟上去:“別走啊,怎麽看到我就跑?”誰知一腳踩到她的裙擺。地麵是光滑的大理石,她走得又急,一下沒站穩,人狠狠摔在地上:“哎約!”
這下把舒航心疼得,立刻蹲下扶住她的胳膊:“對不住對不住!”
姚檬想站起來,誰知腳踝一陣鑽心的痛,又是一聲痛呼。舒航不管了,將她裙子掀起一小角,伸手輕捏她的腳踝:“應該是扭到了。”
姚檬一低頭,就見他修長白皙的手扣在她的腳上,溫熱而有力。而他微垂的臉清俊而沉靜,就算此刻明明沉著臉,嘴角也自然而然上翹,仿佛永遠都有快活的笑意。
正失神間,舒航抬眸看她一眼,已經將她打橫抱起:“我帶你去酒店醫務室處理一下。”
“不用……你放我下來。”她輕聲抗拒。
這時,姚檬的保鏢和助理也跟過來,他們也認得舒航了,想要接過姚檬:“舒總,我們來照顧姚總吧。”
舒航身子一偏,懷裏的姚檬就躲開了他們的觸碰,他淡淡的答:“不用,跌打扭傷是精細活,我很擅長,你們跟著打下手。”
助理和保鏢麵麵相覷——他們是接受過專業培訓的好不好?
不等姚檬再開口,舒航已經抱著美人,問清大堂經理方向,大步走向醫療室。
這種小傷,雖然當時很疼,倒不用去醫院。舒航把姚檬放在白色病床上,值班醫生仔細檢查過:“沒事,抹點藥酒。”從櫃子裏拿出一瓶,舒航一抬手就接過:“我來,你去忙吧。”
醫生當然有眼力價,點頭走了。
保鏢和助理,自然被舒航以人多不方便為名,扔在門外。醫生走了,小小的醫務室裏,就隻剩他們兩個。燈光有點暗,舒航衝姚檬笑笑,慢條斯理理所當然的捏著她白滑如玉的腳踝,給她抹藥酒。
“我這是見義勇為,你不要多想不要防備啊。我小時候皮,經常摔傷什麽的,我爺爺總給我上藥。久病成醫嘛,我可沒吹牛,手法特專業。當年讀大學,我就是係足球隊的隊醫……”
他嘴裏念叨著,手上動作還真是嫻熟輕柔。隻是揉著揉著,就有點走神——這小腿,這皮膚,手感實在是……
正心猿意馬間,忽的感覺有點不對勁。抬頭一看,姚檬望著他,澄澈的眼睛裏全是淚,臉上也是淚痕遍布,不知道無聲的哭了多久。
舒航的心狠狠一疼,條件反射想抱她,可雙手全是火辣辣的藥酒。兩人凝視間,姚檬哭得更凶了。舒航這下顧不得了,一把將她抱進懷裏,抱得緊緊的不讓她掙脫:“別哭了別哭了,你看妝都花了……不哭了啊,一切都會好的,信我,你信我。”
季白被舒航叫走的時候,許詡起身到餐廳拿吃的,路上正好撞見許雋。
這種場合,許雋少不了喝酒,俊臉已經喝得微紅,叫身旁的秘書先走。秘書軟軟糯糯答:“那許總,我在大廳等你。一會兒還得跟賓亞集團的曹總打招呼。”
許雋微笑點頭。
等她走遠了,兄妹倆望著窗外寂靜的夜色,安靜了一會兒。許詡說:“我生孩子的時候,你就說要正經找女朋友。現在都一年了,哥,你年紀不小了。”
許雋微醉著,眯眼看著她:“你以為那麽容易找到合適的?你看這宴會廳,幾乎整個霖市的名媛都在這裏了,有合適我的嗎?沒有,找不到。”
他這麽說,許詡自然就跟他較真了,轉身麵朝宴會廳,快速掃視一番,想了想說:“有幾個不錯的,也有適合你的。你當初怎麽跟我說的,要積極,難道你要讓爸後半輩子還為你擔心?”
許雋一怔,又笑了:“行啊,你說哪個合適?我看看?”
許詡指著人群中一個天藍色長裙的姑娘:“那個就不錯。你看她麵相親和,眼神清澈,舉止得體,又沒有男伴,而且剛剛她的目光注意到你幾次。”
許雋正要答話,季白從走廊拐角走過來,俊臉掛著笑容:“老婆,時間不早了,該回家了。”
許詡點頭,還得回家照看孩子了,轉頭看著許雋:“哥,我們走了。我說的話,你要認真考慮。”
許雋懶洋洋的答:“我用行動表示決心——現在就去認識人家,你放心。”
許詡是真的盼著許雋能從過去中走出來,結得良緣。見他真的端起杯酒,朝那女孩徑直走去,心頭一軟,也不多幹涉,微笑看著季白:“我們走吧。”
許雋走到宴會廳正中,麵前就是許詡指的女孩。而真如她所說,女孩盡管還在跟另一個人說話,但已經察覺到他的靠近,側臉泛起紅暈,眼中波光流轉,含羞帶怯。
許雋一側頭,看到季白和許詡的身影已然遠去,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與女孩擦身而過,沒有停留。
夜色正濃,笙歌散去,酒店燈火依舊輝煌。
許雋一人站在宴會廳露台上,望著漫天的星光,自酌自飲。
酒意半酣時,恍恍惚惚的想:是啊,妹妹說得對,人生這麽好這麽長,是該開始新的生活了。

☆、番外六:姚萌舒航番外(上)
舒航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論家境,北京城都知道有這麽一家。但幾代都沒人在政府擔任要職,都往商界發展了,有點比上不足不下有餘。而舒航這個人,年輕時候也追過不少姑娘,紙醉金迷玩得很歡。但過了二十五歲,對於男歡女愛的興致也淡了。
有時候,他總覺得自己在等待什麽。並不甘心就找個門當戶對的、利益合適的姑娘就結了婚。笑話,都什麽年頭了,他才不急著賣身。
看到季白和許詡這一對,他其實挺羨慕的,發自內心的羨慕。季白那股子囂張勁兒,他看許詡的眼神,真叫舒航都想嫁給他。
啥時候,他也能有這麽個姑娘,讓他愛得非她不可呢?
後來有人問過舒航,為什麽會喜歡姚檬。舒航覺得這個問題挺簡單:首先,她是他喜歡的類型——漂亮、獨立,還有些世故圓滑、冷傲的外表下似乎又透著一絲脆弱……不過第一眼見到她,又跟其他女孩有些不同,她渾身上下都有種神秘的、淡淡的哀愁,撓得舒航心裏癢癢的,想要一探究竟。
而且她還曾經是個警察,舒航從來沒跟警察好過,感覺很有意思。
不過剛開始追姚檬時,他並不知道,她身上的故事,會那麽勁爆。
舒航是跟一幫發小,在季白兒子的滿月宴上,第一次見到姚檬的。那天初次搭訕失敗後,他整個晚上幾乎都跟著她。發小們都躲在後邊笑,他也毫不在意,端著酒杯就在姚檬背後晃,渾身上下都是典型的北京流~氓的範兒。
他不擔心姚檬會發飆——像他這種有才有錢有貌的男人主動,哪怕賴皮點,女人即使不接受,也不會真的煩躁厭惡。事實證明果然如此,姚檬雖然會微蹙眉頭、臉色發紅,但也沒有進一步表示。
過了一會兒,舒航看到姚檬跟霖市商會會長講話。這讓舒航樂了:原來小姑娘還是個商界人士啊。當然,不久後他知道姚檬的身家數字後,頗有些不爽——這意味著他的金錢,並不能成為追求她的一個有利條件了——因為她比他有錢多了。
眼見幾個企業家圍住了姚檬——約摸都是許雋請來的,舒航淡淡一笑,也湊上去。
“舒公子。”
“舒少。”
“舒總。”
大夥兒見到他,自然齊聲殷勤寒暄,姚檬臉色未變,神色淡淡。
但舒航很快發現,姚檬雖然一副八麵玲瓏模樣,但跟這幫男企業家打交道,明顯還太嫩。男人們聊了聊經濟大勢,她就插不上話。舒航很高興——有表現機會了啊!於是體貼的站在她身邊,低頭輕聲解釋,一副熟絡親密姿態。旁人自然誤會,看兩人目光多有異樣。
等人都散了,姚檬快步就往露台走。舒航不緊不慢的跟,他自以為剛才的表現足夠紳士體貼必然加分,還自顧自笑嘻嘻的說:“不用謝。以後有不懂的,我都可以教你。”
窗外星光燦爛,空氣中有草木的花香。姚檬一襲長裙,沉默不語。
這本是很美好的一幕,他以為是在霖市豔遇的開始。不料她轉過頭來,靜靜的望他一眼。
那是怎麽樣的一眼啊。悲憫、漠然、孤獨,那麽漂亮的一雙眼,寫滿拒人於千裏之外。
舒航當時就愣住了,姚檬已經轉身離去。
這就是姚檬第一次拒絕他的情形。不需任何言語,一個眼神秒殺。
舒航當然不甘心,還有點被挑起的征服欲。於是找人查姚檬的底細。誰知這一查,卻隱約知道她牽扯進最近霖市的變態殺手案件裏,相關信息都是保密的。舒航在警務係統最熟的人就是季白,可季白毫不猶豫拒絕:“我無權泄露他人隱私。”舒航隻好又輾轉托人去查。
他當時想,姚檬能跟變態殺手有什麽關係呢?多半是一名僥幸逃脫的受害人。舒航可不覺得,這跟自己要追她,有什麽關係。
還沒拿到確切消息,舒航人也沒閑著。恰巧櫻桃開始上市,有人送了一箱給舒航。看著又紅又嫩又飽滿的櫻桃,他條件反射就想起了姚檬。立刻給人打電話,訂了許多櫻桃,每天往姚檬家裏送一斤。
人家問:“落款寫誰?”
舒航想了想:“寫許詡。”先騙她吃下去,再告訴她是他送的——木已成舟,吃了我的櫻桃,總不能說不認識我了吧?哈哈哈。
送了幾天,舒航找了個月朗風清的美好夜晚,給姚檬打電話。
不依不撓響了十多聲,姚檬才接起:“喂。”
舒航靠在酒店躺椅裏,手裏捏著一顆櫻桃,望著月亮笑:“櫻桃好吃嗎?”
姚檬聲音冷冷的:“沒吃,不知道。”
舒航立刻坐直了,將櫻桃在空中拋啊拋,將厚臉皮發揮到極致:“許詡送的怎麽不吃啊?又不是我送的。”
其實第一天收到櫻桃,姚檬就知道不是許詡送的——許詡怎麽可能做這種事?隻有舒航號稱在“追”她,所以猜出來並不難。
她靜了一瞬,說:“舒航,我現在不能開始一段新感情,不要再送櫻桃,也不要再聯絡了,謝謝你,再見。”
她很幹脆的掛斷了電話。
舒航心裏不太舒服。倒不是因為被拒絕——追女孩哪有一次成功的?而且他們彼此了解還不多嘛。關鍵是她的語氣,太悲傷了,聽得就讓男人的心抖了一下。
一個二十幾歲的姑娘,怎麽會這麽絕望?她到底經曆了什麽?
正納悶著,手機響了。是他托的查姚檬資料的人。
他忽然有些不妙的預感,快速接起電話:“你說。”
第二天,舒航去了姚檬常去的那家咖啡館。看著她在夕陽餘暉中,登上馮燁的車,絕塵而去。而馮燁對他露出挑釁神色。
他們走遠後,舒航在車上點了根煙,一個勁兒的悶抽。
他決定放棄。
過了幾天,恰巧是霖市商會周年慶,他將來的事業重心會轉移到西南,所以也去參加。
毫不意外的又看到了姚檬,在一眾中年商界男人中,格外靚麗醒目,隻是神色依舊平靜。
這一次,舒航沒有上前,而是隔著人群,時不時遠遠的看著她。
而她就像沒看到他,與其他人巧笑倩兮。他想,她一定是用還有些青澀的商界社交技巧,與這些大佬們交談著。
很快,舞曲響起,許多衣冠楚楚的男女滑入舞池。有某某人的女兒邀請舒航共舞,舒航欣然摟住對方的腰,慢悠悠在舞池裏晃。
燈光閃爍,人影繽紛,他一回頭,卻見姚檬一人獨坐在角落沙發裏,在喝飲料。本場最漂亮的明珠,卻無人共舞。
這時一首舞曲也終了,舞伴大約是見舒航望著姚檬,便笑了:“她叫姚檬,是個很特殊的人。”
旁邊有二十出頭的姑娘,一臉傲氣的插話:“我要是她,就沒臉出門了。”
“有人說她是那個人的共犯呢……”
舞伴見舒航一臉怔忪,似乎非常體貼的輕聲解釋:“舒少你不是霖市人,可能不知道。她以前的男朋友,是個變~態強~奸殺人犯……她也不是我們這個圈子的人,原來是個警察,男朋友留下大筆遺產……我跟她不熟,都是聽別人講的,說是大家麵子上給她留餘地,心裏都知道,要離她遠點。你看,都沒人請她跳舞。”
“你說得不對啊。”舒航轉頭微笑看著姑娘,打斷她的話,“下一支舞有人請她跳。”
眾目睽睽之下,舒航大刺刺走到姚檬麵前,迎著她有些複雜的詫異眼神,微微彎下腰,眉目含笑:“MayI?”又小聲嘀咕:“不追就不追,我明晚就回北京了,跳支舞的麵子總要給吧?”
林清岩死之後,姚檬時常還會夢到他。有的時候會在噩夢中驚醒,望著漆黑而空洞的房間,怕得睡不著覺。
看到電視中關於強~奸,關於殺人的報道,她都會有生理性的惡心感。她知道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她隻能放任自流,慢慢康複。
這晚跟舒航跳完舞,姚檬心中有一絲說不出的感覺。似乎沉寂如死水的生活,終於起了一絲波瀾。而且看到來自京城的大名鼎鼎的舒少跟她跳舞,旁人那目光和神色,多少讓之前一直有些被排斥的她,感到一絲爽意。
但她不會跟舒航在一起。很簡單的道理,如果將來重新開始,她會找個不知道她底細的人,也許會遠離霖市,去往他鄉。
她一點也不想讓過去,影響將來的人生。她的人生還很長。
這晚,她以為自己今天的心情挺不錯,結果又夢到了林清岩。
夢裏,林清岩抱著個女人,熱烈交歡。而她站在邊上,一直哭,哭著抓住他的胳膊:“清岩,為什麽你是這個樣子?為什麽我們變成這個樣子?清岩,回我身邊啊清岩……”
她是哭醒了,淚水浸濕了小半邊枕頭,一室清冷裏,隻見月光斜斜灑在窗外。
她哽咽著爬起來,縮在靠牆的角落,一個人抽泣。心頭隻有巨大的痛苦,巨大的恥辱,還有深不見底的思念和脆弱,如同夜色下的狂潮,要將她吞沒。
迷迷糊糊間,忽然就想起今晚與舒航共舞的情形。
他穿筆挺的黑西裝,有些輕佻的粉色細紋的白襯衣,打一條寶藍色領帶,笑眯眯的望著她。他跟林清岩完全不同,林清岩是一種咄咄逼人的清秀,而他俊秀的容顏中寫滿放蕩不羈和嬉笑怒罵。
他好像總是很快樂,快樂的遊戲人間。可那看似淡然的眼眸裏,卻總是掠過一抹她看不懂的深意。
還有今晚,他摟著她跳舞時,突然一本正經的說:“你放心,我暫時不追你了,也不會再騷擾你了。”
她點點頭,朝他露出第一個微笑。而他修長的眼睛盯著她,卻突然話鋒一轉:“別高興太早!我可不保證,將來會不會變卦。”

☆、番外七:姚萌舒航番外下
男人對女人,哪怕隻見過一麵的女人,一旦有了念想,就容易念念不忘。
舒航對姚檬的心情有點複雜。
一開始是驚鴻一瞥,有了好感。但在知道了她的事情後,知道她曾因為那個男人榮耀光鮮,也被那個男人囚禁數月,還知道最後那男人被擊斃在她懷裏……怎麽說呢,舒航身邊從沒人遭遇過這樣的事。
莫名就替她覺得憋屈,覺得心疼。
兩個月後,舒航再次來到霖市,見到舒航。這一次,是以合作者的身份。
他本來就要將事業重心往西南發展,姚檬現在是霖市實力最強的集團所有者,兩人的交集無可避免。
重逢那天,姚檬正在公司頂層辦公室裏,看各種報表。秘書來匯報:“姚總,北京的舒總來了。”
姚檬點點頭,心情微微有些愉悅。
無關乎愛情。但在人生最艱難的時候,還曾有這麽個男人追求你,關心你,調侃你,總是讓人有些感動。雖然拒絕他,但再見亦是朋友。
過了一會兒,就見高大清秀的男人,噙著笑慢悠悠的走進來。門口的秘書曾替姚檬收花收到手軟,臉上也泛起狹促的笑。姚檬則客氣的朝他笑笑:“舒總,坐。”
禮貌而疏離,涇渭分明。
“前來洽談重大項目”的舒航凝視她一瞬間,忽的笑了。一揚眉,出口又是痞氣十足:“你叫我什麽?舒總?才兩個月不見就這麽生分?姚檬,你叫我阿航就可以了。”
姚檬之前完全以為他倆這事兒已經翻頁了,聞言就抬眸,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眼睛,一時竟不知怎麽答。舒航卻拿出包裏的計劃書,很隨意的遞給她:“來來來,談正事,私事不急。”
姚檬:“……”
有的人,天生就能帶給其他人快樂。
譬如舒航。
姚檬沒見過哪個企業老總、高幹子弟像他這樣,一天到晚吊兒郎當,嘴貧得無與倫比,完全沒個正形。開個工作會議,吃個工作餐,都能令大夥兒笑得前仰後合。
可真談起工作,又是頭頭是道。姚檬隻跟林林青岩學過做生意,剛窺得門路,就戛然而止。而舒航做生意的風格,跟林清岩是不同的。他沒林清岩那麽狠,但更加狡猾。有的時候想出些新鮮點子,叫姚檬瞠目結舌,不知道說什麽好。甚至有的時候,她聽不懂,他那些套利博弈的手段。
當然,每當這個時候,舒航看著她略顯迷蒙的雙眼,心情總是大好,笑眯眯的在她身旁坐下,仔仔細細的解釋。最後還來一句:“有不懂的隨時問我。我24小時隨叫隨到。”
姚檬還真的半夜三點給他打過電話。是某個項目前夕,她看著投資資料上的數據,又搞不清楚內涵,不好意思問下屬,就給他打電話。兩人聊到淩晨五點,姚檬真心實意說了感謝,剛想掛電話,舒航:“哎哎哎別掛,我到你辦公室樓下了,下來吃早飯。”
敢情他是邊指點她,邊開車呢。姚檬再一次看到了兩人實力的差距。
而姚檬的努力,舒航也全看在眼裏。
從識人的眼光來說,他跟季白是一類人,賊毒。其實跟姚檬打過幾次交道,他就很清楚,這姑娘在商業上的資質一般,林清岩留下的產業,在她手上發揚光大估計夠嗆,再努力點,興許能維持現狀。最好的選擇,其實是賣掉股份,適合她,也適合公司。
不過這話當然不能對她講。她這麽勤奮,他怎麽能打擊。而且那些項目的事,她明明沒必要插手,但為了了解業務,她也會天天加班。
沒關係,有他幫她,將來還是有可能造就一個明星女企業家的。
即使他不喜歡她,想到她曾經的遭遇,他都想幫她。
更何況,他還挺喜歡她。
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半年。
兩家公司的合作越來越緊密。舒航的明示暗示,也越來越明顯。
當著雙方公司骨幹的麵,簽署完合作協議,他會一本正經對大家說:“我還有幾條保密條款,需要同姚總商議。”大夥兒一溜煙都出去了,姚檬很投入工作:“還有什麽保密條款?請講吧。”
舒航:“噢,那個還沒想到——我更關心的是,咱們今晚去哪兒吃飯慶祝簽約?”
她也習慣了他的存在。有一次兩人晚上去吃飯,姚檬也喝了點酒,舒航講了什麽好笑的話,讓她笑得不能自抑,忍不住伸手捶了他肩膀一下。他的動作就跟閃電般似的,一下子握住她的手,那雙總是噙著笑意的眼,也頗有深意。
姚檬一下子將手抽回來。
要不要接受他?
姚檬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
雖然他沒再說追她的話,但兩人的關係是曖昧的。她對他也有些依賴。仿佛溺水的人握住忽然飄來的一根稻草,她甚至無法分辨自己對他,是否是愛情。
愛情這種事,想起來就有點麻木。
事情挑明是在姚檬公司總部的年會上,兩人的合作也算告一段落,舒航隔天就得回北京。
那是一個冬夜,雪花四落,氣氛正歡。眾人多多少少都喝了點酒,還有很多人,一波波到姚檬和舒航坐的主桌敬酒。
國際貿易部部長是留洋回來女博士,姿容豔麗,雷厲風行。明眼人都說她對舒航頗有情意,隻是舒航雖然看著親善,卻始終拒人於千裏之外。
女博士端著酒,敬完姚檬敬舒航:“舒總,你來霖市都快一年了,怎麽還是單身啊?”
大夥兒都笑,姚檬也笑。以為舒航會像平常那樣,一句玩笑打發過去。誰知舒航淡笑看一眼姚檬,慢條斯理的答:“我不是一直在追你們姚總嗎?追不到啊。”
大夥兒全愣住了。
雖說兩位老總間有過傳聞,但到底若即若離,也未見發展,時間久了,大家也以為沒事了。誰知道舒航貴為一方董事長,居然當著眾人的麵,直接把這事兒給捅了出來。
一時間,大夥兒都哈哈笑,可笑了卻不知道說什麽好。追舒航的女博士麵色難堪的放下酒杯,含糊兩句走開。
姚檬也尷尬,尷尬無比。一時間心裏竟然是一沉……這樣,今後就不能裝作沒事人一樣,跟他相處了。
姚檬也借口上衛生間,起身走出去,臉卻已經紅了。
舒航把酒杯一放,理所當然的追出去。他可沒有半點尷尬,北京流氓都這麽追姑娘。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露台,舒航把身後的門關得緊緊的,還特別理解似的安慰她:“別在乎他們怎麽說。沒事的啊。”
姚檬轉頭,靜靜看著他:“對不起舒航。我現在還不行。”
對不起舒航。
都大半年了,她就給了他這麽一句。
隔天,舒航坐在返回北京的飛機上,心裏當真堵得慌。他以為十拿九穩,他以為她一笑一顰間同樣對他情愫暗生。誰知一旦挑明,她也不再裝傻,幹脆拒絕。
她不過是依賴他,無關乎愛情。
這念頭,想想就讓人傷心。
舒航這次離開了很久。
也許任何男人都會有底線和耐心吧,姚檬這樣想。這些天她的確也會想起他,想起他臉上雲淡風情的笑意,想起他慢條斯理跟她講那些令人頭疼的經濟問題時的英俊模樣。
可她還是不能開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開始。
後來就發生了很多事。霖市又發生連環凶殺案,不知怎的,姚檬第一個想起的就是馮燁。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點點異樣都足以叫她膽戰心驚。而當她把內心的直覺告訴許詡時,許詡也是一怔。
後來就是試探,就是引蛇出洞。姚檬都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去跟馮燁約會,顫抖著忍受他的親吻,然後從他家裏,偷了一個人偶出來。
也許是為了死去的林清岩。
警方抓捕馮燁那晚,姚檬坐在自己別墅的房間裏,外頭是層層保鏢圍繞,還有警方安排的人手。可她望著寂靜的夜色,突然就怕起來。明知道馮燁不可能突破重圍來報複她,她還是怕,仿佛下一秒,馮燁就會從夜色中出現。
時間一點點推移,她心中的恐懼,仿佛也隨著越來越濃重的夜色發酵漲大。正恍惚緊繃間,手機卻響了,她一看,是馮燁,嚇得將手機一丟,直接丟進馬桶。
鈴聲不依不撓響了很久,終於沒了聲響。她長長吐了口氣,縮在床角。
誰知這時,房內座機突兀響起。姚檬差點尖叫,望著沙發上的座機,又怕又怒。鈴聲不斷,她內心的火氣也被激了起來,極度恐懼之餘,一下子跳落床,衝過去抓起電話:“禽獸!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
那頭的人默了片刻:“禽獸?你幹嘛這麽罵我?”
是舒航。
姚檬的心一下子放下來:“怎麽是你?我以為是……”
“你以為是誰?”
“沒什麽。”
舒航又沉默片刻,這才問:“忙什麽呢?打你手機關機,還怕你有什麽事。聽說霖市又出了個變~態殺手。”
“我沒事,我在家裏。手機掉馬桶了。”姚檬頓了頓,問,“你……最近好嗎?”
這晚,兩人不知不覺聊到半夜兩點多,直到門外的警察來敲門,遞給她一個興奮的眼神,姚檬心頭一塊大石落下,隱隱有些悵然。
這表示,馮燁落網了。
這是兩人有史以來打的最長一次電話,舒航並不知道,完全是拜自己的情敵、變態殺手所賜。
再後來,就是舒航聽聞了變態殺手叫馮燁,還拐彎抹角打聽到姚檬又攪合到裏頭,還配合警方抓人,當即一頭黑線——她真是不怕死啊。
立刻定了機票飛霖市。
許雋公司宴會這天晚上,兩人終於把關係定下來。彼時姚檬腳扭傷,舒航趁虛而入,在酒店醫務室又是上藥又是揉捏又是抱抱,最後吻了淚水連連的姚檬。
姚檬不吭聲。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但她現在,不想沒有舒航在身邊。
上好藥,舒航說開車送她回家,把兩人的助理啊秘書都丟在後頭。誰知車沿著環路開,卻沒回她家,而是去了江邊。
姚檬狐疑:“幹什麽?”
舒航吻吻她通紅的眼睛:“十萬裏長征初獲成果,允許我玩一下浪漫,表示誠意。”
其實也沒有多浪漫。夜色、星光、草地,他的車停在江堤上,攬著她坐在草地上,看著江岸邊萬家燈火、水流潺潺。
可這卻是姚檬幾年來第一次這麽安靜,又這麽踏實的看著夜色。沒有那詭異的夢境,沒有涔涔汗水和心痛,隻有另一個男人,笑嗬嗬坐在身邊,給她揉著紅腫的腳,指著天空教她認星座。
就像普通男女,就像普通人的愛情和人生。
天明的時候,姚檬才發覺,兩人在江邊草地睡著了。他大刺刺躺在地上,她睡在他懷裏,而他的西裝,蓋在她的身上。
姚檬往他懷裏鑽得更深。
“謝謝你,舒航。”
兩年後,兩人開始談婚論嫁。
姚檬父母本是工人,對著顯赫的準女婿雖有些不安,但時間久了,也看到他穩重可靠的性格,到底是滿意的。
倒是姚檬,從沒見過他的家人。
臨近春節,舒航一手張羅,定好兩人回程機票,又替姚檬準備好送父母的禮物。
姚檬到底有些擔心:“你父母會不會……”
不等她講完,舒航就答得幹脆:“不會。你男人我在家裏,是絕對的話語權。放心,我媽糊裏糊塗,根本不知道你以前的經曆——不是誰,都有季白那個強勢精明的媽。至於我爸,他那種純爺們兒,怎麽會在乎這些事?我們舒家也就唬唬人,落魄的紅色貴族,現在全靠我的生意撐著。放心,不要有任何壓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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