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澎湃新聞 見習記者:傅適野
阿憶(左)和吳國盛(右)對談。
2016年10月15日下午,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吳國盛帶著自己的新書《什麽是科學?》做客單向空間花家地店,和主持人阿憶對談。吳國盛用風趣幽默、通俗易懂的語言講述了何為科學,在當下中國,關於科學的常見誤區是什麽,以及產生這些誤區的原因。以下為吳國盛講話摘錄,由澎湃新聞整理。
《什麽是科學》書封
誤區一:理論知識的最終目標是運用到實踐中
我們中國人一般認為知識有兩類,一類叫做實踐知識,一類叫做理論知識。理論知識是從實踐知識當中抽象出來的,一般化、普遍化,但是它的目標最終還是回到實踐。人類的正確思想從哪裏來呢?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來自實踐經驗的。但是現在的問題就是,我們中國人的這種思想,恰恰是我們沒有誕生科學的土壤的表現。
為什麽呢?我還得從亞裏士多德講起。亞裏士多德是一個希臘人。他在《形而上學》第一卷一開始就提出知識有三類:第一類相當於我們的經驗知識,用的詞就是經驗。經驗的知識用我們中國話叫“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第二類知識是技藝,他認為技術也是一種知識,它是普遍的,是一般的,是“知其所以然”。按說我們中國人說完了,就是這麽多,但他還提出第三類,這個第三類知識才叫科學。所以,在中國人的知識譜係裏麵,根本就沒有科學這個玩意。我們除了經驗,除了理論就沒有了。
亞裏士多德說的那個叫科學的東西有個什麽特點呢?它的基本特征就是,它是一種為自己而存在的知識。有目的,但目的在於自己。這個東西才是科學真正的起源,但這在我們中國文化裏麵是沒有的。無論是第一類還是第二類知識最終都是有用的,而亞裏士多德說,真正的科學必須是為自己的目的而存在的,不再為別人服務的,所以他很強調科學一開始是超功利的。
科學和技術可以毫無關係。柏拉圖在《理想國》裏曾經講得很清楚,以蘇格拉底的名義說的,說你不要以為學天文學是為了航海的,那是錯誤的,是沒有學到點子上去。學天文學的目的是提升靈魂的自我覺醒,就是讓理性自我覺醒,你學了天文學,了解天上美妙的規律,自己如此的規律,你會覺得原來確實有一個理性世界存在,你的理性覺醒了,你就成人了。
反觀中國,就比較強調實用主義。這是中國非常頑固的一種傳統,就是所謂的“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知識本身不是目標,必須有一個知識之外更高深的目標。我們若是問一個小孩為什麽要念書?老師多半認為應該這樣回答:為振興中華而讀書。要是說我就喜歡讀書,那這個境界就不大高。所以中國文化本身就沒有提供希臘意義上那種所謂的為自己的目的而存在的知識類型,這個是我們中國文化裏麵欠缺的很大的一個基因。
誤區二:基督教的存在限製了現代科學的發展
我們對科學與宗教的關係是有誤解的,這個倒不是我們傳統文化的誤解,傳統文化既沒有科學也沒有宗教,所以我們沒有這方麵的概念。這個誤解跟我們幾十年的意識形態教育有關係,更主要是十八世紀啟蒙運動以後對科學與宗教的一種看法,這個看法強調它們是衝突的。我們最熟悉的是宗教信仰囚禁了伽利略,燒死了布魯諾。不過,哥白尼是善終的,沒有受到絲毫迫害。
科學與宗教的衝突是到科學開始想自立門戶的時候才有,也就是啟蒙運動之後,18世紀到19世紀之後。我關於現代科學的起源的命題裏,不光沒說宗教的迫害,相反,我認為宗教是科學的保姆。近代科學如果說希臘文明是父親,基督教就是母親,他們有血緣關係。
簡單來說就是像現代科學這種對待世界的方式,不是無緣無故來的。現在科學不光是一個好用的工具,而且完全是一個新的世界觀。這種世界觀有一個非常深刻的、根源於基督教的動機。希臘文明和基督教最大的一個區別是創世。這方麵希臘人跟中國人類似,就是認為這個世界是自己長出來的,所以自然是至高無上的,中國人叫道,道法自然,就是道自己如此。
但是基督教說不,這裏的所有事物都是一個至高無上的他者——上帝創造出來的。區別就是,所有的自然物是自己這麽做的,而所有的被造物是受製於上帝的,被剝奪了主動性。所以現代世界把世界看成是一個機器。所有的民族都沒有機械自然觀,隻有基督教有,為什麽呢?道理很簡單,機械之所以是機械,就在於它默認了有一個他者,就是機械之外一定有東西。沒有機械自然觀就沒有現代科學。而沒有基督教就沒有機械自然觀,沒有機械自然觀就沒有現代科學。
基督教把人抬得很高。創世這件事情的後果是把一切牛鬼蛇神全部打趴在地,隻剩下一個神,上帝。所以近代科學把物質看作是僵死的,物是沒有神靈,沒有精氣神的了。這個也是現代科學一個很大的世界觀。因為世界是上帝造的,是物質的、機械的。所以現代科學才敢於拿一整套規律一攬子解決全部問題。
哥白尼
誤區三:托勒密代表腐朽,哥白尼生前沒出版日心說著作是因為怕被迫害
我們過去認為托勒密(提出“地心說”的古希臘天文學家)是壞人,代表腐朽。甚至說他跟封建教會沆瀣一氣,毒害人民,這是因為我們的科學史家工作沒有做到位,我們有責任,很慚愧。歐洲人從黑暗年代蘇醒以後,先是從阿拉伯人那裏把希臘文明撿回來,最早撿回來的是亞裏士多德的東西。
托勒密的東西也撿回來,可是太難了,一般人讀不懂。他那本書現在都譯成《至大論》,其實這個名字不是他起的,是阿拉伯人起的。阿拉伯人覺得這個東西太牛了,簡直就是“偉大之至”,所以現在就照著阿拉伯人的意思譯成“至大論”。書寫得非常技術化,非常難,一直到了哥白尼才算是達到了托勒密的水平。而且從技術上看,哥白尼沒有什麽新發明,跟托勒密的水平差不多。
但是哥白尼的偉大在哪裏呢?他開始了一個新的時代。可惜的是,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哥白尼這個人很不幸,他有生之年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偉人。哥白尼當時是不重要的,而且哥白尼之所以這麽多年沒出版他的日心說著作,也不是像我們說的害怕被迫害。
當時哥白尼有一定小名氣,大家都知道他的數學不錯,所以教皇為了改曆還請他去商量怎麽改。因為現在的曆法是基督教搞的,所謂公曆應該叫做耶誕曆才對。早期叫愷撒曆,埃及搞的太陽曆,一年365又1/4天。每四年多一天,所以閏年加一天,這是愷撒曆,又叫做儒略曆。儒略是愷撒的名。但是這個曆法有一個缺點,因為實際上多了一點。幾十年看不出來,但基督教曆史長,搞了一千多年,所以到哥白尼時代,那個曆法已經多了十天。
當時哥白尼就認為,現在改曆時機不到,因為我們的天文學還很亂。托勒密體係的一個特點是,它是一個複數,有很多體係都可以叫托勒密體係。除了地心是共同點之外,其他的千差萬別,所以哥白尼認為這個東西有問題。而哥白尼體係有一個好處,隻要你承認他,就隻有一個,他是唯一的。
哥白尼當時說宇宙的中心是太陽,不是地球,這其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也不是說人們都喜歡呆在宇宙中心。重要不重要,不在於是呆宇宙的中間還是邊上。事實上,讓太陽運動未必就是尊敬它,因為希臘人認為動的東西反而尊貴性要差一點,不動的才是偉大的。所以宇宙中心的轉換本身不是主要問題,主要問題是,太陽成為中心之後有一個後果:一旦太陽成為中心,就不得不承認地球必須動。而地球一旦動,天就可能不動。
希臘人都認為天是動的,地不動。現在哥白尼一改之後,天不用動了。早年天動的時候,天地都是有限的,宇宙是有限的。現在天可能不動,那天就可以是無限的。就是這麽一個後果,一不小心把宇宙搞大了。我們科學史家講,哥白尼革命的後果是把宇宙之泡吹大了,當然最後吹破了。是布魯諾吹破了,他當時就說宇宙是無限的。布魯諾不是哥白尼主義,他是把哥白尼學說做了過分的推廣。宇宙無限了,無限就是沒有秩序了,那就亂了。所以當時那個思想的傾向是非常複雜的,但是哥白尼真正的偉大不在於他自己做了些什麽,而在於他引起的後果。
誤區四:博物學隻是科學的準備階段
博物學過去我們講的不多,這個詞也是這些年才重新講。原因是大家覺得博物學隻是科學的一個準備階段,覺得博物學隻是搜集資料,是集郵。但在書裏我認為博物學是一個類別,而不隻是一個階段。按道理,嚴格意義上的科學就是數理實驗科學,那是正宗的,博物學就這個正宗意義上要弱一點。亞裏士多德留下的書裏麵大概有四分之一是講動物博物學,動物誌,動物的運動,動物的結構這些東西。但是亞裏士多德本人十分強調,他認為那個東西還不是最高的,是準備性的。所以受他的影響,後人都認為博物學是低一點。
我現在想把它弄高一點,跟數理科學是一樣的,理由就是有感於現代這種主流的數理實驗科學給人類帶來的問題。當然這是我的一個設想,想把它弄成人類科學的兩大類別之一。我認為人類的知識有一個譜係,一頭就是純粹的技術,技術就是那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部分,如果你能變成言傳就變成知識,言傳的知識裏麵有口語文本,有文字文本,文字文本出來以後就可以傳遞。
所有知識有兩大類別,一個類別叫做預測性知識,一個類別叫做博物知識,或者叫曆史知識。曆史我們一般指的是過去或者現代發生的事情,預測是指的麵向未來。博物學代表曆史,博物學的英文直譯就是natural history,自然史。所以曆史學科和數理學科,是我們人類的兩大知識類別。人文學科基本上都是曆史的,文史哲藝、宗教、文藝批評都是曆史學科。曆史學科在今天被自然科學擠壓得不像樣,但是我們還是堅持我們的獨立自主性。而這個獨立自主性在19世紀有一批哲學家在捍衛, 所以到後麵出來解釋學,都是想捍衛人文學科的獨特性,文科是這麽幹的。可是偏偏博物學不是一個文科學科,自然科學家也不待見,所以我們想把它拯救一下,把它上升到和人文學科並肩而立,當然對象並不是社會本身,而是自然。
誤區五:中醫是一種科學
我在書裏非常坦白地說,中醫不是科學。說它是科學,顯然是自卑的表現。因為自卑,所以一定要拉出一個旗幟來。比如藝術家從來不說我是科學家。宗教人士也不說自己是科學家,而說自己是神職人員。之所以非要說自己是科學家,無非就是對於這個事還不是很有譜,或者說現在處於劣勢,還在用別人的東西。所以我希望大家勇敢一些,說中醫就是中醫,不是科學。當然不是偽科學,也不是反科學,都不是。關於中醫我還是認為這隻是特定時期的民族情緒,還是我們太弱。如果我們足夠強大,應該堅決地說中醫就是中醫。不僅如此,我還要問科學是中醫嗎?
當然不能因為中醫不是科學就把它拋棄了,八卦也不是科學,我們那麽熱愛八卦,那是另一個問題。我們的藝術,這麽多門類,你不能扔了,而且人類生活有很多層麵,科學隻是其中一個層麵。雖然是最牛的一個層麵,但是也不能說用了科學什麽都解決了。現在經常有人混淆,說人信教是搞偽科學。也有人認為中醫也是偽科學。這些人腦子一根筋。這些反偽科學很起勁的人一般認為中醫是偽科學。特別希望我們這些人給個標準,幫助他去打人。但這不是我這本書的目的。
誤區六:科學在中國都是正麵的
什麽是科學這個題目,在中國有兩個背景。一個背景就是剛才提到的,五四以來或者更近幾十年,由意識形態造成的這種對偽科學的窮追猛打。特別是80年代的特異功能到90年代慢慢消退。這個背景下麵,好多人都希望了解究竟什麽是科學,好了解了科學的標準之後,以此為標杆,打擊偽科學 。
第二個背景就是我們剛才一直談的,整個中國文化仍然是有很強烈的慣性和惰性,它某種意義上影響中國人走向未來,影響中國人全方位擁抱現代文明。但另一方麵,現代文明本身存在的問題,中國人不僅沒有意識到,反而是從根本上忽視它。在這個背景下也需要談什麽是科學,這個問題不談清楚就是雙重缺點。你想進入現代進不去,諾貝爾獎老拿不到 。
中國在對現代科學的負麵後果方麵是最不設防的。西方已經做了很多準備,比方說高技術要做倫理委員會來審查,中國的科學家對於這些倫理審查都是很不耐煩的,認為這是耽誤我們科學發展,要踢開倫理搞科學。還有就是我們對科學深層的一些後果也都是不知不覺,就像我經常打比方說,科學對於中國文化來講是一個外來物種,外來物種一旦沒有天敵,它就瘋狂地增殖。西方社會的科學固然很發達,可是要知道多少天敵盯著它?比如好萊塢電影,就沒有說科學好話的。都是瘋子,狂人,歹徒,很少專門謳歌科學。他們的教會有很強的勢力,不讓科學一支獨大;還有議會製度,盯著科學家花錢幹什麽了。中國基本上不設防,一說科學當然就是好的,難道你還要反科學嗎?現在反革命罪沒有了,反科學罪還有。中國有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科普法,科普法裏有一條就是不許反科學。
做媒體的一定知道,電影電視裏不允許講鬼呀怪呀,港台電影經常有,但大陸不允許,認為那是反科學的。我們的涉及科學的電影,一般都是弘揚科學家,一般都是高大上的,一般都是早出晚歸,孩子生病了也不管的這種。當然這有曆史的原因,中國的科學家在中國近代曆史上,的確就是一個救國救民的角色,改變了中國的積貧積弱的局麵,所以科學家在人民心目中始終是正麵的。
但是近些年有點變化,就是科學家本身也是一個職業,科學家也要拿課題,拿工資吃飯,現代的科學已經不是單純的求知的象牙塔中的事,本身就成了這個社會利益階層的一部分,這樣一來,科學的問題就不那麽單純了。
(注:本活動由中南博集天卷文化傳媒公司和單向空間合作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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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試“不會坐”的考生會被“扣”印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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