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影評吐槽《遇見你之後》,願這個世界少點童話多點愛。

遇見你之後

 

“給我一個菜包,一個燒麥,外加一杯豆漿。”

露露右手套著一個裏朝外的塑料袋,熟練地在一排冒著熱氣的蒸籠裏,抓出一個頂上點著綠點的包子和一個燒麥。左手將塑料袋袋子一脫,兜好包子和燒麥,又從窗口旁碼得整整齊齊的一筐塑封豆漿杯中挑出一個,遞出窗口道:“一共六塊七,吸管自己拿。”

對方給了一張十塊,露露邊找著錢邊衝後麵的一位喊道:“要什麽?”

“兩個肉包,一個燒麥,快一點啊,我趕時間。”一個有點謝頂的中年男子擠到窗口叫道。

露露撇了他一眼,眼睛越過他,看向被推攘到後麵的一個背書包,紮著馬尾辮的小學生樣子的小女孩道:“嗨,小姑娘,你要買什麽?”

“喂,喂,我先點的,我趕時間啊。”中年男子嚷道。

“吵什麽?你先點的又怎麽樣,人家小朋友先排隊的,你插隊還凶個什麽勁啊?知道什麽叫尊老愛幼嗎?”露露沒好氣地罵回去。

“難道就你趕時間啊?大家不都在這裏排隊嗎?”

“就是啊,人家小朋友要上學的,這麽大年紀的人還跟小孩搶。”

“現在的人素質怎麽這麽差啊。”

排在後麵的人這時也紛紛幫腔,中年男子吃了憋,悻悻並決絕地跑到馬路對麵去排雞蛋餅的隊去了。

“阿姨,我要一個豆沙包,一杯甜豆奶。”背書包的小女孩感激地對露露道。

露露挺直了腰,麻利地裝好了報紙遞了出去,她最看不慣的就是不遵守公共秩序,以大欺小的人。雖然露露隻是一家巴比饅頭門店賣包子的,但她也自覺有義務維護這個社會的公德。

大約十點半,忙完早市後,露露開始清洗用過的蒸籠,一個頂著滿頭卷發的中年婦女,騎著自動車來到了巴比饅頭店前。她打著哈欠鎖好了車,腦袋後麵的卷發如主人的麵色一樣疲怠得塌了一整片下去,隻有頭頂心一簇頭發仍堅強地矗立著,盡職地展示著昨晚那隻枕頭的形狀。

露露看到那中年婦女走了進來,手中不停,嘴裏乖巧地喊了一聲:“老板娘早。”

老板娘嗯了一聲,走到收銀機前,啪啪按了幾下,檢查了下早市的賬目,然後拿了些零錢塞進隨身帶的小提包裏。

“露露,你過來,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講。”她從褲袋裏摸出一隻信封,放在台麵上道,“這家店我已經盤出去了,下個月就不做了,這是一個月的薪水,你拿好另找個工作吧。”

露露停下了手裏的活兒,關好水龍頭,雙手在抹布上擦了擦:“怎麽突然不做了呢?老板娘,其實我們生意還不錯的。”

“生意好有什麽用,租金又漲了啊,每個月都在漲,但包子又不可能天天加價的,實在做不出啊。”老板娘皺了皺紋得又粗又黑,像兩條蚯蚓的眉毛,“聽說這房子連帶這塊地皮被人看中了,要建住宅區了,所以房東隨便加價,反正最後有人出高價買,租不出去也不怕。”

露露木然地拿起了信封,她不關心建住宅區的事情,但不知道她爸媽會對此做何反應,畢竟現在家裏就靠她一個人在賺錢養家。

露露生活在一個三線城市,上麵還有一個姐姐,比她漂亮,也比她聰明,在上海那個大城市上一個二本的大學。所以去年露露高考結束後,收到一個上海的三本大學錄取通知時,她爸爸媽媽有點無奈,有非常老實地跟她攤牌,她爸爸剛被廠裏解雇,家裏是再也供不起另一個大學生了。況且女孩子還是留在父母身邊比較好,省得在外地吃苦,話末她媽媽頗為疼惜地拍了拍露露。她爸爸也鼓勵她,沒上過大學不要緊,他以前廠裏的老板才小學文化而已,從擺地攤開始,不也混得風生水起,當起老總了啊。露露無話可說,畢竟講再多的道理也抵不過沒錢的現實。

不過再倒黴的人,也總有運氣好的時候,露露失業後第三天便又找到一份工作。

那天她媽媽從居委會領好每個月的低保回家後,便告訴露露幫她聯係了一份工作。是居委會裏的劉大媽介紹的,幫忙照顧一個殘疾人,工作時間是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活兒不算累,主要是在那殘疾人家裏人上班的時候照看著點,再喂一頓午飯就可以了,工錢給得不算低,估計是那家人怕錢太少了,別人做事會不盡心。話說回來這畢竟也是在做善事啊,她媽媽如是說。

露露就是這樣開始照顧起了阿威。阿威有三十七歲了,聽說以前是在上海工作的金領,幹谘詢的,全國各地到處跑,坐飛機就跟坐公交車一樣,谘詢費用都是按小時計算的。但即便這樣一個厲害的人,也還是血肉做成的,被一輛闖紅燈的汽車撞了後,脖子以下便不能動了,回到了老家由父母照顧著。

阿威過去的事情露露都是聽阿威媽媽講的,阿威自己很少說話,成天隻盯著家裏一麵白牆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有一次露露覺得他悶,想把他推到陽台上,讓他看外麵小區的風景和來往的各色人。她剛要把阿威的輪椅推到陽台,阿威就發脾氣道:“你要幹什麽?誰讓你動我的!”

“我想把你推到陽台上,讓你看看外麵。”露露有些委屈。

“外麵有什麽好看的?看來看去還不是房子?”

“可以看看小區裏的人啊,還有小孩啊,蠻熱鬧的。”露露誠心地建議道。

阿威有些惡毒地冷笑道:“看來看去還不都是像你一樣的蠢人啊。”

“我知道你是聰明人,但也犯不著罵別人蠢,我隻是想把自己的工作做好罷了。”露露雖然知道像阿威這樣的情況,不能把他當正常人對待,但她還是有點動氣了。

之後露露便不再管阿威,給他喂了中飯後,便拿出手機跟她的男朋友東東微信聊天。平時她上班的時候,一般不看手機的,因為她是一個要強的人,不願被人講工作時偷懶,但今天是個例外,她有些被刺激到了,故意挑釁似的。

“露露,你幫我放張音樂碟片好嗎?”阿威突然開口說話,把露露嚇了一跳。

“噢,好的,等一下啊。”她匆匆跟打算做微商的東東再見,把手機放回自己包裏,按阿威的指示在一麵櫃子上找出一張碟片放進播放器裏。

舒緩的粵語歌很快蕩漾在房間裏,露露聽了會兒,問道:“這歌還蠻好聽的,是誰唱的啊?”

“是beyond,很老的歌了,你恐怕都沒聽說過吧。對了,露露你幾歲了?”露露照顧阿威有快一個月了,他頭一次心平氣和地跟露露聊天。

“我快二十了。”

“你這個年紀,應該上大學了吧。”

“本來應該上的,不過我有個姐姐也在上大學,家裏供不起兩個啊。”露露很平淡地說。

阿威沉默了會兒,接著道:“之前我脾氣差了點,你不要生氣啊。”

“沒事兒,人總會有發脾氣的時候,連我家以前養的小狗也會撒氣呢。”露露想原來阿威是為了給她道歉,她心裏暖暖的,也禮尚往來示好道,“其實你一直悶在家裏不好,要出去透透氣,這樣心情會比較好。”

“我從小就在這裏長大的,外麵什麽樣子都知道,沒啥好看的。”阿威本能地拒絕道。

“現在這裏也新建了不少建築,還有一個中心花園剛剛造好,蠻不錯的,什麽時候我推你出去轉轉。”露露知道這不能操之過急。

“以後再看吧。”

那天之後,阿威跟露露開始像朋友一樣,正常地聊起來。他會跟她講以前出差時去過的那些地方的趣事兒,她則會不定時地露一手做包子的絕活兒,帶給他吃。

有一天露露來上班的時候,阿威的媽媽神神秘秘地拉著她到廚房小聲交待道:“昨天晚上,阿威以前的女朋友打電話過來,說是要結婚了,新郎是阿威以前工作時的同事,他也認識的。”

“阿姨,我知道了,我今天會比較仔細點的。”露露了然地回答道,臉上有一絲兒對阿威的同情。

“那個女朋友在阿威出事後沒多久,便跟阿威斷了。當然這也不能怪人家,誰也不想拖著一個負擔啊,我看阿威也是很早就對她死心了。”阿威的媽媽忽然深深看了露露一眼,像有些交底般對她道,“阿威最近心情不錯,氣色也好了很多。你別看我和他爸爸每天去上班,其實我們給阿威留了一套房子了,再加上這套,以後可以租出去,生活還是不用愁的。”

露露隨口應著,心裏很詫異為什麽阿威媽媽會對她講這個。

出人意料的是那天阿威的興致非常高,主動提出要去露露上次提到的中心花園看看。露露隻好打電話給居委會的劉大媽,讓她幫忙喊幾個人過來幫忙,把阿威背下了樓。

中心花園離阿威家不遠,走路十分鍾便到,是當地政府新搞的麵子工程。小城裏閑人多,不是雙休日,公園裏角角落落裏也塞滿了人。露露推著阿威去看花,去看池裏的錦鯉,去看假山,所到之處他們倒是比新建的,還有幾分疏落的景點更打眼。

露露見到別人的指指點點,怕阿威不高興,主動提出道:“這花園逛得也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阿威反常得厲害,吵著還要去花園裏麵一個蘭花展看看。露露不想掃他的興,便又推著他去蘭花展的展館門口,打算買票。坐在窗口裏的售票員瞧了眼阿威,對露露道:“殘疾人免門票,你就買一張好了。”

“不行,買兩張,我們有兩個人。”阿威僵著頭力爭道。

售票員怪異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該說什麽,天下還有不要占便宜的人。

“喏,這是錢,我們進去了啊。”露露和稀泥地塞了兩張門票的錢進去。

蘭花展不大,很快便看完出來了。露露看差不多是吃午飯的時間了,便推著阿威往回走。阿威發急喊道:“幹什麽?我不要回去,我還沒玩夠呢。”

“差不多了,心裏有氣又何苦強撐著高興呢。”露露一針見血。

阿威不響了,任由露露推著走。經過一個花圃時,一個不知道是奶奶還是外婆的老婦人,沒好氣地將爬出嬰兒車,要去夠一朵月季花的一個一歲多小女孩拽回座位:“好好坐好,怎麽這麽不聽話啊,你看那個叔叔多乖,坐著一動不動的。”小女孩轉動著黑漆漆的眼珠去看阿威和露露。

露露幾乎是小跑著,一路落荒而逃。

第二天露露上班時才知道,阿威那天回家後當晚便發燒,被急救車送到了醫院。“是肺炎,阿威身子虛,一不當心著了涼便會生肺炎,這是今年第三次了。”阿威媽媽告訴露露,語氣裏多多少少有點責怪的意思,“你帶他出去玩是可以,但也要留意他的身體,要不然我們怎麽放心將他交給你。”

露露忽然福靈心至,聽出了一層未來婆婆訓誡兒媳的意思,這讓她心裏怪怪的。

阿威在醫院裏昏迷了兩天,露露照常每天去看護。第三天,阿威醒過來了,他抬了抬眼皮,輕聲道:“露露,你來了啊。”

“恩,你想喝水嗎?”露露拿著一杯水,將杯子裏的吸管湊近阿威嘴邊。

阿威搖了搖頭,不知哪裏冒出來了一句:“露露,你其實應該繼續去讀書,離開這個小城市。”

“我知道。”露露放下了杯子,重又坐到阿威床邊的凳子上。

“露露,你知道嗎,聽說在瑞士有安樂死診所,在那裏人們有權選擇尊嚴地死去。”阿威的眼睛似乎亮了亮。

“是嗎?我知道了。不過瑞士很遠的吧,那診所估計蠻貴的。”

“應該很貴的。”

阿威眼中的光暗了下去,下午的陽光倒透過窗戶的玻璃,在對麵的牆上亮了起來。

馬上太陽就要下山了,一天又一天日子總有過去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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