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
她長得花容月貌,性情嫻熟,為人孝順,工作努力。
她什麽都好,可就是沒有人愛。
因為她背負著很深重的心結,她內心裏很膽小,很害怕,她覺得此生她不可能遭遇愛情。
因為她有個精神病的母親。她必須今生要和她的母親綁在一起生活,不知道哪個男人可以接受她。
她的母親的病不是最大的問題,她母親最大的問題是為了什麽瘋狂變了性情。
因為小玉在少女的時候,她父親不曉得那天發了神經,把她給非禮了,而她光著身子深深哭泣的場景刺激了無意中提前回家的母親。
於是,她的父親進了監獄。
她的母親瘋了,逢人便說:“我女兒的爸爸把她給強奸了。”
幾乎所有的人都同情小玉。小玉就在鄰居的關愛和照應下長大。
大家都怕小玉心理上有傷害,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是憐惜。
其實小玉沒有。她的創傷是她自己一點一點想明白且恢複的。這世界沒有什麽救世主,也沒有什麽神仙皇帝,能夠拯救你的,隻有你自己。
她不怨恨她的父親,那時候他正值年輕力壯,她的母親身體不好,病怏怏的,好像很多年都不行。她父親一直一直很疼愛她,而她長得像極她的母親。父親犯事的那段時間他人生很不如意,幾乎所有戲劇裏可能出現的擰巴場景她父親都遭遇了,諸如家財散盡,至親亡故,痛失工作等等。人都說否極泰來,福之禍所依。可惜她爹沒等到轉運。原本應該在穀底的時候最容易翻身,因為下降的通道已經見底,而上升的空間無限廣闊。
可惜,她父親就在那個關頭上喝多了,醉醺醺的時候一推廁所門,正遇小玉放學洗澡忘了栓門。
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個寸勁。
小玉雖然哭得眼淚濕了枕頭,可從沒想過為這事要把爹送進監獄,她知道爸爸愛自己,犯得是不可原諒的錯誤,她卻恨不起父親,滿是同情。
本來這事可以風平浪靜的過去。小玉聽到父親嘴裏含的是母親的名字。那麽等他酒醒以後,小玉打算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讓父親不知道出了這樣一出人生的戲。
才14歲的小玉就這麽成熟。
可她再思想成熟,她也是孩子,爹睡過去以後她就不知所措地抱著胳膊哭泣。她其實邊哭邊看鍾,盤算著等娘醒以前把淚流幹淨,然後沒事人一樣去做飯。但在此之前,她得哭完。
結果娘就進來了,看到赤身裸體的小玉和睡得呼呼的赤身裸體的丈夫,腦袋一激,就瘋了,她驚叫著衝出大門,語無倫次地抓住門外的電線杆放聲大呼:“我女兒的爸爸強奸了她!”
這句話就是未來歲月裏,她娘唯一會說的話。
她會變換表情與語序地顛來倒去地逢人便說:“我女兒的爸爸強奸了她!”“我女兒的爸爸把她給強奸了!“”我女兒被她爸爸強奸了!“表情時而欣喜,時而憂鬱,時而神秘,時而憤怒。
小玉開始了後來長達14年的每個月看望一次爹,給爹送吃送喝送錢,每天照顧娘的生涯。
她還考上大學了。
她還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
因為這對她是必須的。
除了她自己的努力,誰都救不了她。
她除了努力工作以外,上各種各樣學習班以外,經常要做的事情就是從各個不同的地方把自己媽給領回家。她經常走丟,好在小玉在她媽的口袋裏縫著她的聯係電話。
每次她去領她媽媽,在不同的場合,她媽都會跟周圍的人指著自己的閨女說,她爸爸強奸了她。
因為她娘一看就是典型的精神病患者,所以她現在說什麽,陌生人都不信。這種心理壓力對小玉來說已經不如早幾年那麽嚴重了。以前她不諳世事的時候,那種羞愧到無以複加的表情,其實就驗證了她母親的話。
現在她媽再當人麵說這話的時候,小玉就淡淡牽著媽媽的手說,回家吧,媽媽。然後衝人家客氣地道謝。
現在已經沒人追問她的曆史了。
她的故事簡單到,就是一個病媽媽。
她爹後來出獄了,就沒照麵消失天涯,根本沒聯係過小玉。這對小玉倒簡單了。
任何陌生人問到小玉的父親,小玉就三個字:不在了。
別人就理解小玉早年喪父。而小玉的不在了,就是不在身邊了。
小玉十幾年來練就了言簡意賅從不解釋也不申辯,領導說什麽就是什麽,她隻負責執行的本領。因為對她而言,解釋就意味著多話,多話就意味著多交代,多交代就意味著溝通交流,然後就掏心窩子,別人跟你痛說家史,然後你也得以禮回饋,而她的家史是不能深挖的。所以,對小玉而言最簡單的做法就是執行,不辯解,不多問。
所以小玉解決問題的能力特強,哪怕領導一句錯誤的表達,最終她都能不動聲色修正成領導的本意,又不顯山不顯水不愛顯擺。她這樣的,很快就出人頭地了,28歲上就是一個公司的助理副總,公司名頭還算響亮。
小玉遭遇李剛緣於又一次去招領媽媽。
這次招領的地方很特殊,是醫院的急救室病房。她媽媽給車撞了,渾身是血,骨折多處,醫生忙著給她固定,她哭天喊地地說:“我女兒的爸爸把她給強奸啦!”不過可能是靈感的觸發加上疼痛的難以忍受,她媽媽又蹦出一句很有創意的話:“你也強奸我啊!”她口裏的那個你,就是陪她拍片子,給她打石膏的骨科急救醫生。醫生都嚇呆了,不知道是經驗不足還是沒給扣過這麽大的帽子。
雖然醫患關係緊張,醫生被冠以“有執照的殺人犯”的榮譽,但李剛還不知道自己兼有強奸的野性,而且是麵對一個五十出頭的老嫗。小玉媽媽平日裏被小玉收拾得幹淨妥帖,看起來漂亮知禮,隻要她不張口講話,怎麽都很溫賢的樣子,所以李剛沒意識到眼前這個婦女是精神病,以為她疼昏頭了。他是碰她也不好,不碰她也不好。
小玉進了病房以後,成了李剛最得力的助手,按著母親的手,不讓她動,然後讓李剛給她上石膏。她就簡單一句:“我媽媽精神上受過刺激。對不起。”
李剛喜歡小玉沉靜的麵容和果斷如外科醫生般的幹練。她的配合恰到好處,總是留出適當的位置給李剛操作,不時遞剪子和紗布,仿佛她是個訓練有素且和李剛配合了很多年的護士。
而最後,小玉如看孩子般戀愛地看又疼又累的母親睡過去,撕了一塊抹布給媽媽擦幹淨臉上的血跡,還用手指給媽媽梳了一下頭,非常溫柔地笑了笑,一點都不煩惱。
李剛拿著記錄問:“你母親叫霍小玉?你的聯係地址?”
小玉微笑著翻母親的口袋,上麵繡的字:霍小玉13916087127(這個號碼是虛構的啊,這個是小說,同學們不要打,免得人家罵我)
她說,這是我的名字和手機號。我媽姓鄭。
李剛立刻在病曆上記錄下來,且過後記在手機裏。
李剛跟小玉說,過兩周,讓你媽媽過來重新換一個支撐石膏,再過四周再來拍片子。
李剛再見到小玉的時候,特別熱情,沒讓她排隊,帶她找的熟人直接拍了片子,又帶她到樓下親自給她那個不停跟所有病患說家史的母親換了石膏,又約了下次的APPOINTMENT。
李剛忙完一天的事情,累得不行,眼前總是小玉和她媽媽的影子,終於沒話找話,給小玉發個短信:“你媽媽恢複得好嗎?要讓她多活動腳趾,免得以後不暢通。”
小玉就回倆字兒:謝謝。
李剛有時候收到有趣的短信,就給小玉轉發過去,小玉也會禮貌謝謝。
小玉有一天公司發了電影票,招待客戶的,可多了兩張,出於感謝,就跟李剛說,送你兩張票,你帶你愛人去看吧!
李剛回:“沒有。我還沒結婚。”
小玉又短信:“帶你女朋友去。”
李剛回:“沒有。你給我介紹?”
小玉心怦地一動。
小玉心想,要是找個醫生做男朋友,以後對母親倒是有很好的幫助。可小玉對所有的愛情都沒有期盼,她知道所謂的愛情就意味著交底,而她的底是不能交的。她一旦把自己交代出去,基本就意味著終結。
這就是她多年都拒絕戀愛的原因。
大學時候她其實談了個男朋友,她在很愛的時候終於下決心跟男孩交代了她無法明言的曆史。
男孩回答得很藝術:“我本人是不介意你的過去的。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但我的家庭能不能接受你,我不知道。”
小玉從此就當不認識這個男孩了。
而更搞笑的是,這個男孩也當不認識小玉。他後來找了個他家能接受的女孩。
小玉很任命的。她的命就是這樣安排的,沒啥可抱怨。
所以小玉對李剛也就想想,不願意去追求,反正她也沒什麽資格,那麽優秀的擱哪都搶手的醫生,怎麽可能要小玉這樣的女孩。
李剛覺得小玉怪怪的,看上去小玉其實又健康又朝氣,還沉穩得緊,這麽好的姑娘,僅僅因為一個病母親而單身?而且態度上總是不遠不近,讓他摸不清她的動向。
李剛雖然覺得小玉的媽媽的那句話粗俗得不能讓人接受,但他作為醫生,其實什麽樣粗鄙的語言和笑話以及現實場景都無所畏懼。你想啊,一個在大學青春期就特別躁動的大男孩,可以麵對裸體的標滿器官名稱的圖片而完全沒有任何邪念,可以在實習輪轉的時候在婦科跟著老師對著敞開大腿的姑娘和老婦女,他有什麽不能接受啊!對他而言,小玉媽媽的精神病,和骨折,和腫瘤和小產等沒有任何區別。
學醫的人,就落個神經堅強了。他第一次拿手術刀戳人的時候的確有點心理障礙,過了那一關以後,隨便哪個部位,他都可以不費力氣不帶情感地一刀捅下去。
他可以捅任何病灶,但不能捅感情的馬蜂窩,萬一小玉有愛人卻表現出單身的樣子或者小玉根本不喜歡他怎麽辦?
他不停地試探,觀察小玉的每一個短信的字和見麵時候寥寥幾句話語。
小玉媽媽拆了石膏以後,恢複得很是不好。
小玉絕對不怪李剛。李剛已經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可小玉的媽媽很難搞,她又怕疼又怕死,又不肯動,又耍賴,說什麽都聽不進去,腿就半殘廢了。
小玉一點不介意她媽媽的腿殘,至少現在這樣的媽媽,不能再滿世界飄零了,頂多走到住地以外半站路的距離就給送回家去,省了好多麻煩。小玉的媽媽已經一身病了,多一個腿殘疾不是大問題。
李剛很內疚的時候,小玉還高高興興請他吃飯,飯桌上安慰他。
李剛覺得小玉很善解人意。
李剛覺得自己無可救藥愛上了小玉。因為李剛碰到的某些病患,那實在是不堪忍受地不可理喻,他們在接受服務的時候那都把自己當成皇帝,而在付錢的時候都希望一個子兒不掏。那種對神經的捶打,讓李剛一方麵提高防禦係數,從一見麵就處於自我保護狀態,一方麵又對知書達禮的患者及其家屬感激涕零。
李剛給小玉發短信,說來而不忘非禮也,我周末請你吃飯。
小玉就爽快答應了。
她是不是對我也有意思?
李剛打算捅破這層膜。
周五晚上,深更半夜,李剛鼓起勇氣給小玉發個短信:“我想我愛上你了,我希望明天吃飯的時候能夠牽你的手。如果你也有此意,飯前請你點玫瑰茶。如果沒有,我們就做好朋友。”
忐忑不安到了第二天。
飯店無比浪漫,還有好多男的帶著玫瑰。
李剛進飯店就懊悔,心說自己也該帶一朵。李剛的務實精神讓他買了一條價值不菲的手鏈,他覺得這個很實惠,花會枯萎,而手鏈會一直戴在小玉的手上,像手銬一樣栓住小玉的心。
小玉打扮得很得體,但莊重缺乏浪漫,像赴商務約會而不是男女之約。
飯前,李剛很緊張,問小玉,你喝什麽茶?
小玉說,菊花。
李剛心一沉,說,確定?
小玉說,就菊花啊!清火。
李剛不死心,問,你不喝玫瑰茶?
小玉說,那個太濃鬱,不適合我,就菊花吧!
那頓飯吃得讓李剛了無意思,什麽菜都不合口,然後禮貌跟小玉道別。
以後小玉再跟李剛聯係什麽的,李剛就冷淡了,公事公談。
李剛的同事小裴問,你的那個精神病媽媽的女患者家屬呢?
李剛說,怎麽?
小裴說,我挺喜歡她的,她看起來很舒服。她有對象嗎?
李剛說,不知道,你對人家那麽感興趣,不如你自己跟她聯係吧!李剛把小玉號碼給了小裴。
小裴展開了地毯式轟炸般地密集追求,讓小玉覺得幸福居然來得這樣猛烈,沒法喘息。沒幾天就到了山盟海誓的地步了。
小玉思來想去,為避免大學戀愛的苦痛,就在某夜以短信的方式把自己的故事說給了小裴聽。
小裴聽完極其震驚!他覺得他短命的愛情怎麽比無厘頭港台電視連續劇和當年那種日本的血疑這種稀奇古怪的片子一樣不可理喻。
他不過是想談個戀愛找個老婆,怎麽有犯案,有強奸,有亂倫,有捉奸在床,有病有橫刀奪愛。
他楞了半天沒回過神來。
這個打擊太突如其來了,真有點像笑話裏的那一句:“禿驢,竟敢跟老衲搶師太!”一樣離經叛道。
小玉看短信出去沒有任何反應,就知道自己的未來果然如自己所料,基本就是歇菜。
她決定放棄了。
小裴想了兩天,最終梳理出頭緒,他給小玉發短信說:“我愛你,非你不娶。”
小玉的眼淚漫天飛,抱著精神病的媽媽喜極而泣。
很快,倆人就要步入婚姻殿堂了。
小玉問小裴,你不害怕?你不擔心我的過去和我的未來?
小裴說,你的過去,你又沒錯過。你的未來,我其實蠻擔心的。我們還是生個女兒吧,萬一是個兒子,我怕血液裏有你父親的遺傳基因,喝醉酒以後犯事情。如果生個女兒,最少她沒JJ。”
小裴已經可以拿小玉的父親開玩笑了。
他能開玩笑的原因是他覺得小玉自己心理很健康,沒什麽大的陰影。他中間思考了兩天,最大的擔心是小玉因為幼年的傷害,類似於女性不舉,影響他們的性福生活。但當時他左思右想,他覺得愛情的力量是巨大的,哪怕小玉女性陰痿,他都要練就一身金剛不壞的本領,把小玉喚醒。他有一段時候沒事就練括約肌運動和忍尿運動,生怕自己表現不行。
結果後來水到渠成。
兩人順利的一塌糊塗。雙雙共赴仙境。各自都把自己交付出去。
小裴曾經跟小玉說,他有十多年的積蓄。
結果結婚以後忘記交給小玉存折了。
小玉在某次數次歡愉之後,扶著牆走路,兩腿合不攏,她吻著小裴說,你不是說你有十幾年的積蓄?我以為你說的是錢。
小裴哈哈大笑,說都有都有,都給你。
李剛後來也戀愛了,結婚了。兩家沒事常走動。
小玉懷孕生孩子的時候,李剛的太太和李剛到醫院探望,李剛笑著抱著小姑娘說:“這丫頭真漂亮,我也希望有一個。當年小玉要是選擇了我,這孩子就是我的了。”
小玉躺在床上說:“你幾時對我表達過好感?你要是早說,哪有小裴什麽事啊?”
李剛突然停住,不可思議地說:“我給你發過短信,說如果你也喜歡我,就點玫瑰茶。我都提醒你N回,你到最後喝得都是菊花。就為這杯菊花,害得我到現在都有心結,去飯店吃飯從不喝菊花。你太傷我自尊了!”
小玉的反應更加失控,她大驚著喊:“我從沒收到過你的這個短信!”
全場嘩然。
不過因為各自都幸福了,大家一笑而過。
李剛放下孩子轉身離去。
熒幕上打出一行字:“中國移動友情提示,為保障愛情順利進行,請將重要短信重複發送兩遍以上。”
我小說的名字叫篡改人生。
中國移動真是害死人,不曉得這樣昧了多少至關重要改變人生的短信,俺們所有的愛情,都需要經過中國移動的亂點鴛鴦譜。
當然,有時候也許移動造就的美麗錯誤也如小玉的命運一樣是天定的。上帝是那隻看不見的手。
這個故事的另一麵是,小裴同學從追求小玉起就每日都發短信“我愛你”。
從沒MISS過。
唯一一次延遲,是跟小玉吵架,盛怒之下,小裴在街頭發短信“我再也不想跟你說話了!”
兩天以後,這對小冤家就歡喜了,又卿卿我我把頸交歡。結果睡到半夜,小玉收到那條短信,來自小裴:“我再也不想和你說話了!”小玉推推身邊的老公,問,為什麽啊?
老公一看,笑了,說,DELAY。兩天前的事情,我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