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軍右手被砍後,隻對蒙麵歹徒說了一句話:你這刀工不行。 ———————————————————————- 李建軍,廚師,淮揚菜第一人。 李家的手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世代是皇帝的禦廚。 也有人說,李家祖上最早不是做廚師的,而是天下第一劊子手,擅長淩遲。 刀割犯人三千八百刀,每刀都避開要害,直至最後一刀讓犯人咽氣。 後來,祖宗說這活兒髒手,說不幹就不幹。 但祖宗傳下來的一手好刀工不能浪費,於是就做了廚師。
刀工有多厲害? 用蘿卜雕出來的龍,會飛。 用龍雕出來的蘿卜,還是會飛,因為每一刀都避開要害,龍沒死,所以會飛。
殺人跟做菜,沒有區別。 都是手藝,講究刀工,講究時機。
李家的手藝, 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收養的不傳,妻妾不傳。 一方麵是因為小氣。另一方麵,外人學不來。 血脈不通,悟勁不夠。
為什麽這麽玄? 西方料理,材料精確到克,時間精確到秒,手藝可以複製。 中華廚藝不一樣。 放多少醬油?少許。 放多少鹽?兩勺。 放多少大料?適量。 這條魚煎多久?中火煎至雙麵略帶金黃。 少許是多少?適量是多少?勺子是多小?中火是多大?略帶金黃是多黃? 沒人告訴你。 中華廚藝,靠冥想和天賦。
就說獅子頭。 剁肉。噠噠噠馬蹄刀法一頓剁,剁粗了肉下鍋會散,剁細了肉沒嚼勁。 到底剁多久?拇指和食指一撚,全憑感覺。 獅子頭進鍋,蓋上鍋蓋,閉上眼睛開個小差,琢磨著時間該到了,起鍋,火候正好。 你說這個感覺怎麽教?冥想怎麽教?不可言,隻能悟。
這手藝傳到了李建軍,是第十九代。 經常有人對李建軍說:“淮揚菜能有今天,真得感謝你祖宗十八代。” 李建軍說:“承讓,替我問候你全家。”
但是李建軍的右手被人砍了。 淮揚菜第一人,右手被人砍了。 就是這麽突然。 據說蒙麵劫匪是想搶他手表,就直接把手砍了,逃之夭夭。 李建軍右手被砍後,隻對蒙麵歹徒說了一句話:你這刀工不行。 這事挺冤,因為李建軍的手表不值錢。
李建軍是獨子,李氏刀工唯一傳人。 沒有後代,因為不孕不育。
一隻手從此沒法做菜。
李建軍的老婆,叫張乃霞。 張乃霞安慰他:“不要輕言放棄。給你講個故事,城東有個打字員,叫毛子尖,車禍失去雙手後,用腳打字,打得比手還快。你也可以用腳做飯。” “我用腳做飯,你吃嗎?” 張乃霞笑了:“我不吃。” “沒人會吃。” “給客人吃啊,反正沒人知道。你們廚師幹的惡心事情還少嗎?你以前的同事小梁,老郭,哪個沒往鍋裏吐過口水?” “所以他們不是大師。” “那你想開點吧,失去一隻手,也並非一無是處,至少你單手解胸罩越來越厲害了。”
一代宗師李建軍,現在唯一拿得出手的,竟隻剩單手解胸罩。 曾經他擁有輝煌,如今他隻剩彷徨。
張乃霞說:“要不我們夫妻配合。你顛鍋,我掌勺,怎麽也能做一盤夫妻肺片出來。” “火候的事,彈指一揮間的奧義。你的右手終究是你的右手。我們做不到天衣無縫。時機不對,一切都不對。” “要不你把手藝傳給我。” “祖上的規矩,不能傳。” 張乃霞不死心:“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失去了右手,我已經死了。況且,這種事,講天分。” “我未必沒有天分。” 李建軍沉默。 張乃霞撇嘴:“算了,我也就隨便說說。” “沒說不教你。”
張乃霞真的有天分。五年,學會了全部。 張乃霞加以創意和改良,淮揚菜已是張氏的天下。 李建軍逐漸被人遺忘。 偶爾還有食客記得李建軍,卻是這麽說的:“他?不如張乃霞。” 食客,最薄情。 口腹之欲的事,抱歉,隻看手藝。
比食客更薄情的,是張乃霞。 她名利雙收,跟李建軍離婚了。 名利場上,不看情分。 有人說張乃霞太狠。
是不是所有的技藝要練到登峰造極,都得心狠?
又過了二十年,李建軍老了,躺在病床上,像個營養不良的老騾子。 張乃霞忙著第6家公司上市,從沒過來看過他一眼。 而今天,張乃霞來看他了。
張乃霞:“今天我有話要說。說了之後,可能你死得不痛快,但我會活得輕鬆。” “你說。” 張乃霞很平靜:“當年砍你手的人是我。我想學你們李家的手藝,想來想去,隻有這個辦法。” 李建軍也出人意料地平靜:“我一直都知道是你。” 張乃霞一臉驚詫。 李建軍:“關燈睡你那麽多次,你蒙著臉,我還不知道是誰?” “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麽還傳藝給我?” “你砍我的那一刀,刀工是差了點,但我能看出來你有天分。賽過萬裏挑一。” “就因為有天分?你完全可以找其他有天分的人。”
李建軍笑:“你還愛我嗎?” 李建軍灰色的眼珠突然有了光芒。 這一絲笑容,張乃霞是熟悉的,她最愛這一抹笑,隻有最精湛的刀工才能雕刻出這麽迷人的笑容。 可惜張乃霞已經不是當年少女:“都快死了還說這些。” “你回答。” 張乃霞說:“愛吧。但我更想當淮揚菜第一人。” “我沒看錯人。”李建軍用盡全身力氣從病床上坐了起來:“我祖上是劊子手,除了天分,骨子裏還有一股狠勁。一門手藝要登峰造極,光有天分不夠,還得要狠。你舍得砍我手,夠狠。所以我願意傳你。” 張乃霞不解:“你的手藝也做到了登峰造極,但我沒看出來你有多狠。” 李建軍:“我壞了祖宗的規矩,還把手藝傳給一個剁我手的人,我對自己還不夠狠嗎?你之所以看不見我的狠,是因為你比我更狠。”
說完這句話,李建軍就死了,臉上帶著笑。 張乃霞哭, 對於這門手藝,她夠狠;
對於李建軍,她還是沒能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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