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大家著重心靈的部分,因為刪不過來擦邊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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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債 by 蘇特
作者:蘇特
序
陸靳手執長劍,迎風而立。眼角微微下垂,視線停在自己腳邊。
他的腳下伏著一隻瑟瑟發抖的狐狸精,公的,不住的向他磕頭求饒:“大仙饒命!我再也不敢了!”
陸靳冷笑一聲,長劍“刷”的一下就將那隻狐狸精的尾巴齊齊削斷。
“我好心收留了你,拉扯你多年,你竟在我的地盤胡作非為——你說,你是不是隻畜生?”
狐狸精痛得“嗷嗷”直叫,磕頭如搗蒜:“是,是,我是畜生!”
“是不是忘恩負義?”
“嗚嗚嗚,是,是……”
“連我養的阿貓阿狗你都不放過!”陸靳一聲爆喝,“今天不剝了你這身狐狸皮,我就不姓陸——”
“陸靳,做什麽夢呢,還不肯醒來?”
“哼哼……剝了你的皮……挖了你這雙狐狸眼……”
“哦——?”懶洋洋的語氣被拉長了調子,頭發被猛然拽起,陸靳痛得哼了一聲,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清晨的陽光投射進來,他的身上跨坐著一個男子。
那男子正微眯了一雙狹長的眼,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雪白的一張臉,嫣紅的唇,眼角眉梢風情萬種,從骨子裏透出股風騷浪蕩。
陸靳呻吟了一聲:“你這狐狸精……”
男子柔聲一笑:“嗯?”
陸靳頓時清醒過來,連滾帶爬的從他身下逃開,指著他的鼻尖大罵:“秦青,你不是走了嗎?”
這妖孽卻不為所動,隻笑吟吟的看著他,還不緊不慢的向著他蹭過來。
“你,你還不滾!”陸靳左右看看,長劍掛在洞壁上,法寶都不在手裏,更要命的是,他的法力似乎被這狐狸精給縛住了……
這狐狸精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神通廣大了?
“你想幹什麽?”眼看著已經爬到了自己身前,將自己逼到無路可退的秦青,陸靳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忙出聲喝問。
“我是狐狸精啊。”秦青嫣然一笑,手指輕輕勾起陸靳的下頜,“當然是,采陰補陽了。”
啊啊啊——老天劈道雷下來,劈死這狐狸精吧!
第 2 章
章1
陸靳守著齊縣內的一方土地,已經有上百個年頭了。
在世時他是齊縣內的一名捕快,使得一手好劍,嫉惡如仇,很是破了幾件凶案。眼看著就要升任總捕頭了,卻在一次捉拿江洋大盜歸案的途中,被那大盜的同夥趕來營救,一時失手,給一刀戳了個透心骨,等到被人發現時,早就咽了氣。
陸靳自幼父母雙亡,家貧如洗。當上了公差後,攢足了錢正準備討房媳婦呢,這就不明不白的成了一縷幽魂,飄進了地府。閻王憐他一生剛正無私,恰巧齊縣的土 地神任滿後升了城隍,便將他去頂了那土地的位。陸靳稀裏糊塗由鬼成了仙,倒也感激,兢兢業業上任去了。土地廟所在的後山腰,有個破山洞,他給整了整,整成 個洞府,便搬了進去。
隻是他這座土地廟,卻委實是香火不旺。
這小小的齊縣,最好鬧旱災,平日裏鄉民們拜的都是龍王爺,祈求來年風 調雨順,有幾個記得他這座破土地廟的。陸靳閑得發黴,有時候便化作常人模樣,到人間走走,隻是每每看到被修葺得華麗莊嚴的龍王廟麵前,眾人搭了戲班子熱熱 鬧鬧的酬神,而自己的神龕前卻隻有幹癟癟的蘋果兩三枚,未免心頭一陣酸。
他生前為了齊縣百姓的安穩,命都沒了,死後依舊守護著這方,卻是冷清如斯。
看過幾次,便不去看了,省得添堵。好在陸靳還有個時常過來串門的,便是他這土地廟所在山頭的山神。
這山名喚棲龍山,傳說曾經有隻神龍從這山嶺內白日飛升而去,因而得名。如今的山神叫做晏止淮,陸靳閑來與他扯這些傳聞,問是不是真的。晏止淮打著嗬欠回了句:“許是有吧,不知道,不曾見過。”
陸靳翻了個白眼,這晏止淮比他更不如,連個破廟都沒有,每日無所事事,就去找他一幫仙友下棋品茶——他那幫仙友也大抵都是些閑得發慌的清閑神仙,偶爾晏止淮來看陸靳時,還給他帶來幾枚仙果,說是蟠桃宴上剩的。
陸靳不信,那蟠桃宴,是晏止淮這等地位低下的小神仙去得的?八成是他不知從哪個神仙那兒誑來的,生得形狀異常了些,便哄他是蟠桃宴上的仙果呢。
晏止淮來時,他這洞府便能熱鬧幾分。不來,那便是冷清一片了。晏止淮又不能時時過來串門——那山神仙友可多得很,三川五嶽,他禦風而行到處飛,落在哪個 山頭都能蹭上幾天。說是連海外孤島上都有他的仙友哩!陸靳很是羨慕,但也知道自己嘴拙,不似晏止淮那般擅長結交朋友。又個性拘謹,不敢離了這齊縣半步,生 怕落下個玩忽職守的罪名——唉,世人都說神仙好,真正做了神仙,究竟有什麽意味。
春去冬來,終日裏守著這破廟這冷清清的洞府,陸靳終於耐不住寂寞,撿了隻狐狸回洞裏養。
那狐狸當時被幾隻野狗攆得到處亂竄,眼看不得活命了,陸靳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使了個法術,將它箍進了自己的洞府內。待那狐狸緩過氣來,一雙眼睛瞅著他,悄悄的往他身邊蹭,乖乖伏在了他腿邊。陸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頭。
又熱又軟毛茸茸的身子,乖順的任他揉搓。陸靳心頭恍然閃過一絲歎息——自己都多久沒有碰過活物了。那狐狸柔順的很,自此後便住在了陸靳的洞裏,覓食時自己出去,吃飽了後又乖乖回來,儼然將這裏當作了自己的窩。
陸靳也不趕它走,常常當作毛團般捏在手裏,從頭摸到腳。狐狸舔舔他的手指,眯著眼任他摸。
過了些時日後,它竟化作了個眉清目秀的小童。
陸靳被嚇得夠嗆,這,這咋還是個狐狸精?
狐狸委屈的看著他:“你嫌棄我是妖精,不配跟你這神仙一起住?”
陸靳忙搖頭:“不,不,不嫌棄……”
怎麽說也養了這麽久,變成個小童又生得水靈可愛,討喜得很,怎舍得看它一臉委屈可憐樣兒。
於是仍舊將狐狸留了下來。
狐狸變成了人後,陸靳便儼然將它當人一般看待了,琢磨著該給它取個名字。
“看你一身紅毛,就叫小紅好了。”陸靳笑眯眯的摸著狐狸的頭。
狐狸死瞪了他一眼,從他手下掙開,鬱悶的蹲到了一邊。
陸靳知道它不喜,便忙哄它:“那你隨我姓,陸紅。”
狐狸仍是不理,用屁股對著他。
“陸赤,這個好不好?”
“……”
“那,陸……陸……”
“陸什麽陸!”狐狸終於發怒了,齜牙咧嘴的一回頭,爪子歪歪斜斜在地上畫出兩個字:秦青。
陸靳吃驚道:“你做什麽要姓秦?”
狐狸悶悶的:“我本來就姓秦。”
陸靳大驚,這狐狸還是個有姓的?又轉念一想,既然是隻成了精的,道行深淺且不說,父母隻怕也是精怪,命了名也就不奇怪了。隻是狐族大多姓胡,這姓秦的倒是頭一遭聽聞。
“你明明一身紅毛,怎麽名字卻叫做青?”陸靳將它抱過來,摟在懷裏打趣道。
秦青哼了一聲,不理。
陸靳嗬嗬的笑,揉亂了它滿腦袋的毛。
第 3 章
2
秦青能化成人後,長得也快,沒過多少年月便長成了尋常人家十五六歲少年的模樣。樣子也越發出落得標致,帶著些狐的媚性。
陸靳有時候看它都犯愁,這究竟是公的還是母的?
雖說變成人的模樣也挺好看,但陸靳還是喜歡它毛團的樣子多些。摸在手裏也舒服,摟在懷裏也暖和。如今成了個半大少年,卻還留著作狐狸時的習性,時不時往他身上一拱,伸出舌頭舔他的臉。
陸靳隻得將它從身上扯下來。
秦青委屈了:“怎麽了?”
陸靳哄它:“你變回去。”
秦青忿忿的瞅了他一眼,不甘不願的變回了一隻火紅的狐狸。陸靳彎腰將它抱起,它便死命往他懷裏拱,聲音裏透著股哀怨:“你不喜歡我變作人的樣子?”
陸靳歎氣:“小孩子模樣也就罷了,大了就……”
越長越發妖媚,不是陸靳喜歡的模樣。若清秀老實些的長相就好了,還能勉強充作兒子養。如今這模樣……
秦青便不吭聲了。
自那以後,秦青便不似以前那般纏陸靳纏得緊了。隔年開春,它便不大安份起來,有時候一出門,十天半月的不見回來。一開始陸靳還慌了,以為它被獵戶捉了, 被大狼叼了——及至見它又不緊不慢的回來了,才算把顆心又放回肚子裏。想問它溜達去了哪裏,見秦青麵色潮紅,水潤潤一雙眼似乎要泛出些波光來,嚇得立馬把 話咽肚子裏了。
陸靳做人時,雖未曾娶妻,卻也在兄弟們的攛掇下,逛過幾回窯子,曉得那溫柔鄉的滋味。心裏想了想,明白了,春天來了,萬物複蘇,這狐狸也要發 情了。
不免一陣唏噓,也算是看著長大的了,怎麽越大就越生分了呢?忒不懂事,出去這麽久也該和他說一聲麽——然後自己也不覺有些好笑,咋說?狐狸怕是也曉得羞。
他不敢和秦青搭話,秦青臉一冷,那點子殘餘的媚意也全散了,化成隻狐狸徑自窩回了它慣睡的地方。陸靳以為它是被自己瞧破了那些羞恥事,不好意思說話,越發的小心,兩人之間就更無話了。
隔了幾月,晏止淮過來串門,陸靳還在睡覺,晏止淮是和他熟慣了的,徑直便進來了。
這一眼卻嚇一大跳,陸靳那冰冷的石板床上,何時多出了個滿身妖氣的少年?怎還摟在懷內?
陸靳聽到聲息,迷迷糊糊睜了眼,見晏止淮滿麵驚詫的看著自己,這才後知後覺的往身上一瞥,哦,秦青還睡著呢。
昨晚嫌洞內冷,叫秦青變了原型,摟懷裏暖和。啥時候給變回來了?他也不以為意,推了秦青一把,少年的身子歪到一邊,慢慢的化為了一隻紅毛狐狸。
陸靳便打了個嗬欠,正要向晏止淮打招呼,冷不防被一把扯到了洞口。
“你這……這,怎養了一頭狐狸?”晏止淮驚疑不定的望著他。
陸靳嫌他大驚小怪:“後山上撿來的,當時受著傷,一時不忍就留下了。倒也乖巧,不怎麽惹事。”
“尋常狐狸倒也罷了,這成了精的……”晏止淮欲言又止。
陸靳笑笑:“無事,我手把手養大的,不會害我。”
晏止淮見他仍是不明,不免有些急,隻得把話點破:“你好歹是個土地神,總該忌諱些!”
狐狸性淫,又媚,成了精後更是變本加厲。這東西仙家最是忌諱,有哪個神仙是騎著頭狐狸做坐騎,或者養頭狐狸在洞府內看家的?
陸靳也太不曉事了!
陸靳有些不悅,說話便不由得帶上了些冷意:“你不也總和些獐子精,麅子精混在一處,怎不見你忌諱?”
晏止淮歎氣:“那都是我的子民,我忌諱甚?”
他是山神,這山內的一草一木,一鳥一蟲,皆是他管轄範圍內的子民,有甚好忌諱的?再說,他也從未曾和狐狸精走在過一處啊。
陸靳一時出言冒犯,也有些自悔失言,便道:“我知道你擔心些什麽。你放心,它如今還小,性子天真,成不了禍害。”頓了頓,又道,“等它再大些,我便不留它了。”
再大些,隻怕狐精的妖性便收不住了。總不能一直養在洞內,就算它不成禍害,自己這個土地神,和隻狐狸精住在一處,總也會招惹嫌話。陸靳尋思著,等再過幾 年,秦青成年了——在他眼裏,秦青終究還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全然忘了這狐狸都已經會發 情了——就托晏止淮幫忙挑隻漂亮點的母狐,也算是替秦青成了家。
洞內狐狸的尖耳微微動了動,仍舊無聲無息。
晏止淮知道陸靳性子嚴謹,便不再多勸,隻說了句:“你省得便好。”又朝洞內望了一眼,向著陸靳道,“你若是嫌這洞府內冷清,何不養些貓貓狗狗,再不濟養幾隻鳥,也添得幾分熱鬧。你若想要,我向別處的仙友討隻仙獸來給你……”
陸靳連連擺手:“作罷吧,我這小破廟哪裏容得下什麽仙獸。正經送我隻麅子精也就罷了。”
晏止淮哈哈一笑,道:“我日前得了壺仙釀,特意為你留著,這便同我一道回我仙府共飲罷。”
陸靳笑道:“什麽仙釀,又來誑我,怕是山裏的猴兒酒吧?你那個破山洞也好意思自稱仙府?”
兩人說笑著離開,洞內紅狐的身子微微動了一動,慢慢張開了眼睛。
身形一晃,化作了陸靳常見的少年模樣,一雙媚眼卻是閃著些微的冷意。
“等我再大些,便不留我了麽?”他笑了一笑,說不出的陰戾之色。
第 4 章
陸靳在晏止淮的洞府內,暢懷痛飲,直喝得近三更才盡興而回。他為人時本就好這杯中物,做了這土地神後,香火慘淡,多少年不曾沾過酒滋味。這一喝,便不知不覺有些過量,硬撐著辭別了晏止淮,摸黑回了洞府。
秦青聞得他一身酒氣撲麵而來,正要開口問話,陸靳卻是搖搖晃晃徑直爬上了他的石板床,衣服也懶得脫,頃刻間,已然睡熟。
秦青眸子眯了眯,走過去,伸手在他臉上輕輕一撫:“可是醉死過去了?”
回答他的,隻有輕微的鼾聲。
秦青的眼底染上一層笑意。
陸靳模模糊糊的,好似在做夢。
這夢,卻是片溫柔旖旎的豔景,陸靳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當年那個捕快,意氣風發,剛領了俸祿,正在一幫弟兄們的簇擁下,去群芳閣找他的舊相好宛玉姑娘。
門一推,宛玉已經坐在床沿等著他了,羞答答的望過來,他心中一蕩,忍不住走過去,挨著她身邊坐下了。平常總該先說幾句體己話的,這次不知何故,宛玉似是性急了些,他還未開口,身子就被扯了過去,溫香軟玉就那麽壓了過來。
這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不對啊?
陸靳正自猶疑,宛玉“刷”的一聲,便撕開了他的衣襟。紅豔豔的唇沿著他的脖頸一路往下,又是啃咬又是舔舐,弄得陸靳禁不住呻吟出聲。
心底卻有些發顫——這是怎麽了?宛玉怎這般如狼似虎的?
不留神間,□已然被握住了,陸靳喘息著往宛玉麵上一看,登時驚得幾乎跳起來:“秦……秦青!”
宛玉不知何時化成了秦青的麵孔,媚眼如絲,笑吟吟的望著他,原本還帶些青澀的少年麵龐,竟是染上了一片淫靡的豔色。
他原本生得就妖豔,這一笑,當真是噬人心骨般的魅惑。
陸靳大急,伸手猛推:“快從我身上起開!”
秦青麵色微微一變:“你不喜歡我?”
“自然不是這種喜歡!”陸靳慌張的想要去尋早被扯到不知哪裏去了的衣裳,嘴裏猶自呢喃,“不是宛玉麽?怎變作了你的模樣?”
“我生得還不夠好看麽?比不上那什麽宛玉?”秦青聲音一沉,已經夾雜了些許怒意。
“你再好看也是隻公的,還是隻狐狸,來纏我,不是笑話麽?”
秦青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緩緩的抬起了身子,嘴角勾出絲冷笑:“既然你不肯,我也不至於強求。原本想讓你嚐嚐這銷魂的滋味,竟如此不解風情——”他眸色一暗,笑容越發陰冷,“罷了,我尋到你,原也不是為了貪圖你的身子。又無甚姿色,哪裏找不到更好的。”
他手指輕輕一點,正中陸靳的眉心。身子底下的人便又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秦青轉身便離了洞府,一去不返。
待得次日陸靳醒轉過來,隻覺頭痛身乏,想是飲酒過量,宿醉所致。隱約想起昨晚做的那夢,麵皮上頓時火燒火燎開來。
自他做了神仙,這□二字,自然是再不曾有過的,怎忽然做了那種荒唐的夢。其實他連究竟夢到了些甚都記不清了,隻模糊能憶起些片段,便隻是這些片段,已教他又羞又悔,不該喝多了酒,險些壞了他的修為。
他抬頭四處張望,不見洞內那狐狸的蹤跡,也不以為意。近年來它時常跑出去,又不是頭一回了,過段時日便自己回來了。
那狐狸不在,這洞府內便又顯得冷清起來。這日陸靳照例溜達去他的土地廟看了一圈,推開破破爛爛的廟門,神龕上供著的土地神頭頂上結滿了蛛網,小老頭雙手拱在一處,慈眉善目,陸靳看著看著便忍不住笑起來,然後摸了摸自己的臉,自語道:“可真是一些兒相似處也沒有。”
剛要轉身,便聽到腳邊傳來一陣細微的“喵嗚”聲,低頭一看,卻是那神案下趴著隻瘦弱的野貓,尾巴斷了一截,血跡還未幹。
陸靳皺皺眉,俯身將它撿起來,那野貓也不掙紮,隻虛弱的咪嗚了幾聲。一看,卻是皮毛上沾了好些血,也不知是被山裏頭什麽野獸給傷了。陸靳皺了皺眉,便將它小心翼翼抱在懷內,回了洞府。
將那野貓安置在洞府內後,陸靳便去山上尋了些草藥,替它療傷。見它奄奄一息的,恐它餓死,又去河裏摸了幾條魚回來,一點點喂進它嘴裏。如此調養了幾日,那野貓總算是又活過來了,再過了幾日,便能蹣跚著在洞內四處爬了。
它好了,便不肯走了,繞在陸靳的腳邊討好的蹭。陸靳不禁笑了笑,想起晏止淮的話,若嫌這洞內冷清,何不養些阿貓阿狗。既是他一手救回來的,它又不肯走,便留下吧。
隻是那野貓留下後,怪事便來了。
陸靳的洞府內,開始常常出現來曆不明的新鮮野果,洗得幹幹淨淨了,擺在他的竹桌上。一開始陸靳還以為是秦青弄來的,也不以為意,拿了便吃了。漸漸的,他 發覺來曆不明的事物越來越多,他的燭台不知何時變成了一隻碧玉盞,他慣用的粗製茶壺被換成了上等的窯瓷,古色古香,做工精致考究,他雖不認得,但也辨得出 必定是前朝名器——這些絕不可能是秦青所為,當他發覺連床上的舊被褥也忽然變成了上等蠶絲被後,陸靳驚恐了。
莫不是有賊人進了他這洞府,將這兒當作了銷贓之處?
隻是這怎可能呢,他這洞府雖破舊簡陋,好歹也是個仙府。凡人如何進得來?
陸靳心疑之下,這日假裝出門去訪晏止淮,半道上卻悄悄返回,使了個障眼法,隱身入了洞內,卻見一黑衣少年正將隻名貴的花瓶往桌上擺。
陸靳大驚之下陡然現身,喝問道:“你是何人?”
那少年一驚,手內的花瓶“砰”的一聲跌落在地,他“咪嗚”了一聲,變作了一隻黑貓。
陸靳呆住了,這……不是他養在洞內的那隻野貓麽?
居然也是隻精怪?
黑貓似是有些害怕,抖抖索索的看著他,不敢靠近。陸靳不禁失笑:“我又不會吃了你,怕成這樣做什麽?”
黑貓“喵”了一聲,慢慢的試探著蹭過來。見陸靳麵上並無異常之色,就地一滾,又化作了人形,眉眼精致,竟是個美貌少年。
“前日為獵戶所傷,險些丟了性命。幸得神君相救,無以為報,隻得替神君整理洞府,略盡些心意。”貓妖小心觀察陸靳的神色,見他並無怪罪之意,這才膽子壯了些,挨蹭著過來,“孝敬之物,望神君莫要嫌棄。”
陸靳看了他一眼,道:“這些事物你從何處弄來的?”
黑貓一驚,忙道:“不是偷的!這些……這些都是我曆年來收藏所得的寶貝……”
陸靳心道,一隻妖精能從何處收來寶貝,還不是去人間偷雞摸狗得來的。便正色道:“不管你從何處得來的,既往不咎,以後不許了。”
黑貓討好的點頭。
“你既然已經傷好了,便回自己處吧。”
黑貓聽他要趕自己走,急得在他麵前團團轉:“那怎麽行,我還沒有報答神君呢!”
“我不要你報答。”陸靳擺手道,“你走吧。”
黑貓一雙淺碧色的眸子內,慢慢的溢出淚光來:“我父母皆被獵戶所殺,無親無故,如今也沒處可去。若神君不棄,願留下來打掃洞府,侍奉神君。”
陸靳皺眉不應,黑貓嗚咽了幾聲,化回了原型,一步三回頭的出了洞口。
見它終於走了,陸靳才微微歎了口氣。不是他狠心,隻是已經有了秦青在先,他若再養隻貓妖在洞內,他這洞府難不成要變成個妖怪窟麽?
既然已經傷好,總也有了自保之力,從何處來,便回何處去吧。
第 5 章
隔了兩日,陸靳便發覺那黑貓並未離開。
它悄悄在陸靳的山洞旁邊撿了塊幹淨地方,窩了下來。每次陸靳經過它身邊時,它便可憐巴巴的瞅著他,見陸靳不為所動,便又蔫頭耷腦的縮回去。陸靳一開始還狠著心不去理會它,可它從早到晚的趴那兒不挪窩,也不去覓食,寧可餓得奄奄一息,也執意不動地方。
到了第十日,陸靳終於熬它不過,走到它身邊,彎腰將它抱了起來。
“我不要你侍奉。你若實在是無處可去,暫時在我洞府內住下也可。”
黑貓嗚嗚的叫著,窩在他懷內,點頭。
“你可有名字?”
黑貓搖頭,眼巴巴的看著陸靳。
陸靳的嘴邊勾起一絲笑,道:“那便叫你陸黑吧。”
陸黑歡喜的蹭他,顯然極滿意這個名字。陸靳不由得想,隻這點倒比秦青可愛,也不嫌他給取的名字。
陸黑住進了陸靳的洞府後,倒也乖順。替陸靳將個洞府整理打掃得煥然一新,陸靳見它勤勉,又恭敬,便也由得它留下了。
隻這一日,陸靳離了洞府,恰巧秦青回來了,剛到洞口,鼻尖嗅了嗅,便微微變了顏色。迫不及待的衝進洞內一看,自己慣常睡覺的那窩內,竟然蜷伏著一隻野貓。
秦青大怒,三兩步奔過去,拎起那野貓的頸子,便欲將它丟出去。不料那野貓倒也厲害,不提防被秦青捉住了後,身子一掙,落地化作一名少年,伸爪便向著秦青麵上撓去。兩隻廝打在一起,陸黑終究不敵秦青,不多時已被按在了地上。
“好大的膽子,誰許你睡在這裏的?”
“你這狐精,竟敢進神君的洞府來撒野?”
兩聲喝問幾乎同時出口,隨即秦青和陸黑都愣住了。
“你與神君是相識?”
“你是陸靳養的?”
又是不約而同的出口質問,隨後,隻聽秦青重重的哼了一聲,冷冷道:“我不過才離開月餘,他便耐不住寂寞,又撿了隻妖精回洞府。”仔細瞧了陸黑兩眼,嗤笑道:“倒是修得一身好皮囊,陸靳不喜我這樣的,倒喜歡你這樣的?”
陸黑變色道:“胡言亂語!我不過是為了報答神君救命之恩,自願留下侍奉神君。”
秦青一聽“侍奉”二字,麵色更加難看,隻陰狠的盯著陸黑。自他能變作個少年模樣後,陸靳便對他不再似以前那般親昵,態度言語間也多有生疏,還說再過幾年便要趕他走。這貓妖,也不過是化作個少年模樣,怎陸靳就肯收留他?
“說得倒好聽。”秦青冷笑了一聲,“妖便是妖,若非有所圖,怎會心甘情願為奴為仆。陸靳吃穿住行,皆不需打理,你侍奉他甚?”
陸黑眸光一閃,嘴角微微勾起,斜睨了秦青一眼:“你說呢?”
眼神中竟帶著一絲輕佻魅惑之意。
秦青不由得心中一蕩,暗罵一聲這妖精,竟然在他麵前使這手。他是狐,向來隻有他去惑人,怎會被這點子技倆迷倒。當下輕笑了一聲,挑起陸黑的下頜:“你這般貌美伶俐,何苦將風情都白費在那木頭身上。不如,從了我。”
陸黑眨眨眼,笑道:“從了你?你可別被我榨成條狐狸幹。”
秦青獰笑:“那就教你見識見識我的手段。”一把將陸黑的衣服扯開,伏身而下。
陸黑麵色大變,狐精是風月場上的祖宗,雌狐也就罷了,雄狐尤其凶殘□,若被他得手,自己不死也得脫層皮了。眼中凶光一盛,“喵——”的一聲,指甲暴長, 便向著秦青的後心插去。秦青反手一把扭住,邪笑著看它:“倒是會勾人,你接近陸靳,難道不是衝著他的仙家精元去的?乖,我教你嚐嚐登仙的滋味。”
使手段來勾他,也不是什麽清白的妖精。賴在陸靳身邊不走,隻怕也想用這般手段勾他?做夢!
陸黑掙紮不開,這哪是要教他嚐嚐登仙的滋味?這分明是要活活弄死他!正凶險處,餘光一瞟,忽然便停止了掙紮,顯出滿麵痛苦之色來,平躺在那裏任秦青弄。
秦青一愣,心道方才還掙動得厲害,怎地突然就不動了,驀然麵色一變,心裏暗道一聲不好,轉頭一看,正對上一雙盛滿了怒意的雙眸。
陸靳不知何時回了洞府,正麵色鐵青的立在他身後。
卻說陸靳甫踏進洞口,便看到秦青正壓著陸黑,欲行那苟且之事,這一下直氣得眼前發暈。他一手拉扯大的狐狸,自毛團長成個人後,發 情了到處亂跑,十天半月的不沾家也就罷了,如今竟連他養的陸黑也不放過!
“你這畜生!”陸靳氣得手指都在抖,“你在做什麽?”
秦青嚇得急忙從陸黑身上爬起,開口分辨道:“我不是……”
“你要弄,滿山遍野的母狐狸雌妖精還不夠,竟敢在我的洞府內撒野!”陸靳怒罵,“這裏留你不得了,你走罷!”
秦青神色大變,聲音也沉了下去:“你要趕我走?”
“你還有臉繼續留下?”
秦青氣得毛都要炸了,一眼瞥到那貓精正抖抖索索的挨到陸靳身後,似是害怕得不得了的模樣。一雙眸子瞟向他,卻滿是得色。
他冷笑了一聲,看著陸靳:“你留這妖精在洞府內,也不怕被它吸了精元?還是,本就貪它生得貌美,舍不得?”
陸靳大怒:“放屁!陸黑天性淳善,不過暫住於此,與我之間清清白白,你胡說些甚!”
饒是做了神仙,也被氣得連做人時的脾性都出來了,髒字脫口而出。
“陸黑?”秦青怔了一下,反應過來這必定是陸靳替那貓妖取的名字後,一雙眸子內幾乎要噴出火來。怒極反笑,“好,好。日後被這妖精害了去,莫怪我事先不曾提醒你。”
負氣轉身,頭也不回的離了洞府。
第 6 章
秦青這一走,竟是真的再不曾回來。陸靳惱它不知檢點,也不去尋它。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它竟在他的洞府內胡作非為,把個陸黑嚇得,好幾天沒緩過來。
可到底氣不過,見了晏止淮後,忍不住一通說,茶都喝光了一壺,才算歇口氣。
晏止淮先是頗為詫異的望著他,隨後笑起來:“我當是什麽事把你氣成這樣——不就是那狐精差點將那貓妖給欺負了去麽。管教兩句不就罷了,有甚可氣的。”
陸靳吃驚的看向他:“它,它竟敢大白日的在我洞府內行那不堪之事,欺負一隻比它弱小的妖,難道不可氣?”
“它是個妖精,又沒去害人,妖精欺負妖精,神仙也管不著吧?”晏止淮不緊不慢的喝著茶,“別說尚未得手,便是真將那貓妖欺負了去,也是那貓妖本事不濟。”
陸靳竟被他說得無話可駁,似乎還真是這麽回事。
這山嶺內,大妖怪欺負小妖怪,小妖怪欺負比自己更小的妖怪,天經地義,他也司空見慣,從不覺得有何好大驚小怪。可……可秦青是他撿回來,一手養大的。這等毫不知羞恥之事被他撞破,怎教他不生氣。
“可,可這等有傷風化之事……”
“哈。”晏止淮忍不住笑出聲,“你指望隻狐精懂得什麽叫有傷風化?你教過它禮義廉恥?”
陸靳默然了,他……似乎真的從未教過秦青基本的道德禮義。
毛團時當它是寵物,變作人後依舊將它當作不過是個會用兩隻腳走路的人形毛團。他從未將秦青視為過人,既然如此,又怎會教它那些做人的道理。
既然它不懂,又如何知道不該在他的洞內做那種事?又怎知這樣會惹他生氣?
“既然都已經被你趕走了,隨它去就是了。”晏止淮伸手將茶盞推至他麵前,“都做了神仙,還如此易嗔易怒啊,陸靳。”
陸靳一驚,轉頭看向晏止淮,歎道:“我比不得你,俗骨未脫便做了神仙,修為終究太淺。你已經有數百年修行了吧?”
“哈哈。”晏止淮笑了起來,輕描淡寫的轉開了話題,“說起來,我以前也養過一隻妖怪。”
陸靳一怔,這還是頭一次聽晏止淮說起,不由得好奇起來。
“什麽妖怪?難不成又是獐子精、麅子精之類?”
“是條小蛟。”晏止淮在陸靳麵前比劃了一下,滿眼笑意,“不過兩三百年道行,竟在此處興風作浪,危害鄉鄰。我一怒之下,將它教訓了一頓。結果發覺,不過是個頑童而已,因無人管教,不辨善惡,隨著性子胡鬧罷了。挨了打,隻會哭,倒像是被我欺負了。”
他端起茶碗,慢慢飲了一口茶:“後來我便將它帶在了身邊,一樁一樁的教它什麽是善惡對錯,如此養了幾百年。”
陸靳想像了一下晏止淮一板一眼教訓個頑童的場景,不禁失笑,問道:“後來呢?”
“後來?”晏止淮放下茶杯,“自然是它修成正果後,自行離去,難不成養它一世?”
陸靳皺了眉:“你誑我的吧?”
蛟修滿千年,天劫一過,自當化龍而去。這晏止淮不過是個小小的山神,至多不過比他多了幾百年的修行,怎可能養條龍出來?
晏止淮點頭:“就是誑你的。”
陸靳無語。
晏止淮慢悠悠的道:“不過是想勸你一句,即便是隻玩劣不堪的妖,若管教得當,也終有修成正果的一日。”
陸靳吃驚的看他:“這……你之前不還怪我不該留隻狐精在洞府內?”
晏止淮這句話的意思,倒是要教他將秦青尋回來,嚴加管教不成?
“前日那些話,倒是我說得有失偏頗了。”晏止淮微微歎了一聲,“其實狐族內也有修成正果的,你既收留了它,若悉心管教,說不定它得了造化,不在人間為惡,日後便是一隻狐仙。我卻恐它將來害你,勸你將它及早趕走,事後也有些後悔。”
陸靳低頭不語,半晌,才開口:“它已經走了。”
那毛團性子倒驕傲得很,一句軟話也不說,若它肯乖乖認個錯,說不定自己心軟之下,也就不趕它走了。
“小孩子負氣離家,三五日便回了,擔心什麽。”
陸靳板著臉道:“我才不擔心。”
晏止淮瞧了他一眼,笑著給他添上了茶:“好,好。你不擔心,便安心在此處品茶罷。”
陸靳在晏止淮的住處逗留了數日方回,而秦青依舊沒有回來。
走了便走了,難道還怕它在外頭會活活餓死麽?陸靳一邊拿著捉來的魚喂陸黑,一邊忿忿的想著。隨後又皺起了眉,最近齊縣內不太平,總有人莫名的死在荒郊野嶺。
按說,這是人間官府的事,不歸他這土地神管。隻是以前做捕快時的性子又犯了,有人作惡犯案,便不由得上心。
陸黑吃飽了,舔了舔他的手指,“咪嗚”了一聲。他心不在焉的摸著它的頭,思緒卻仍舊在近日內連接發生的幾起命案上打轉。
原本太平的小縣城,如今人人自危,求神拜佛祈求平安的人也陡然多了數倍不止,連他這破敗的土地廟內,也有人急病亂投醫的來拜了。
官府遲遲不能破案,人心便日益惶恐。陸靳歎了口氣,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雖擔憂,卻也自知神格低微,鞭長莫及。
然後又想起秦青。惱雖惱,卻因晏止淮一番話,也有些自責對它失於管教,才慣出它一副無法無天的性子。也不知這數日來,它負氣跑去了哪裏,當真是再不回來了?
第 7 章
這夜陸靳正睡得熟,忽然感覺有什麽東西在拽自己的手腕,睜眼一看,卻是秦青,變作一頭狐的模樣,正咬著他的袖子似要將他拖起來。
陸靳心裏一喜,正要伸手去摟它。忽然憶起前日之事,笑容斂去,聲音冷淡的道:“你還回來作甚?可知錯了?”
狐狸憤恨的瞪了他一眼,鬆開嘴,扭頭便走。
陸靳一怔,心道這毛團好大的脾性!但秦青離家數日,說他不擔心自是不可能,如今好容易回來了,到底舍不得,便急忙跟在它身後追了出去。
那狐狸見他追出來,愈發走得快。陸靳惱怒起來,默念著這回把你捉回去,一定好生管教一番,不倒提著尾巴狠揍一頓屁股,怎咽得下這口氣!
直追了一程,跟著它到了一片林子邊,秦青才停下了腳步。陸靳追將上去,正要開口教訓,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奇怪的喘息聲。
陸靳一愣,秦青已經陡然化為了人形,從他背後摟將上來,將他的身子拖到了一叢灌木內,在他耳邊道:“噓,別出聲,往左麵看。”
陸靳莫名其妙,卻也不由自主的扭頭朝左麵看去,這一下,立時大驚失色。
隻見離他藏身之處的數步之遙,一條大漢正壓著個少年在樹幹上,埋首在他脖頸之間不住的舔弄。那少年衣裳半褪,微仰著頭,麵上一片潮紅。淡淡的月色下瞧得分明,竟是陸黑!
陸靳大驚,急忙要掙脫秦青摟著他的雙臂,趕去將陸黑從那大漢身下解救出來。秦青卻是一把按住了他的身子,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低笑:“別急,且看看你那寶貝陸黑,到底需不需要你去救。”
陸靳心下驚疑,但見陸黑原本半眯著雙眸,似是不堪承受。漸漸的,麵色變得猙獰起來,尖尖的獠牙刺出,原本搭在那壯漢雙肩上的手,掌心微微攏起,陡然間指甲暴長,竟是毫不猶豫的向著那大漢的背後猛然插了下去。
一瞬間隻聞一聲慘叫,陸黑一口咬在了那大漢喉間,慘叫聲立時化為了一片嗚咽。
陸靳直覺腦袋“嗡”的一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這……這真的是他的陸黑嗎?乖巧又柔順,喜歡窩在他的膝上眯著眼打盹的陸黑嗎?喜歡舔著他的手指,吃他捉來的魚的陸黑嗎?
秦青一聲冷笑,放開了按住他的雙手,縱身躍出了灌木林,一把將那已經斷氣了的大漢從陸黑的爪下揪過來,隨手拋到了路邊。
陸黑猝不及防,顯然沒想到半途中竟殺出了個程咬金。眸子一陰,嘴角還沾著血跡,陰惻惻的看向秦青:“你這狐精,為何來壞我好事?”
“你這模樣,若是被陸靳看到了,不知他會如何?”
陸黑麵色一變,隨即冷笑:“那就教他……一輩子別想看到!”
話音未落,揉身而上,利爪直向秦青麵上襲來。秦青閃身避過,遊刃有餘的與它一邊纏鬥,一邊似笑非笑的瞧著他,眼神中滿是嘲弄之意。陸黑心內漸漸開始生疑,忽聽身後有利刃破風之聲而來,急忙回身,正要揮爪迎上,身子陡然僵住了。
三尺青鋒堪堪的指向它,正是陸靳。
“我萬萬沒料到,連日來在齊縣內作惡的……竟是你。”
一看那大漢後胸處和脖子處的傷口,和這段時日內莫名出現的那些死屍形狀如出一轍,陸靳怎還會不明白?隻是他實在是沒有想到,凶手竟然是陸黑!
陸黑怔怔的看著他,既不反抗,也不求饒,滿麵絕望之色。
秦青走到陸靳身後,冷冷望了一眼陸黑,開口道:“我早說它不是什麽好東西。你若舍不得下手,便讓我吃了他。”
這貓妖少說也有一、兩百年道行,吞了它的內丹,也能平添自身妖力。
陸黑身子一抖,怨恨的看向秦青,隨即轉過頭,仍舊望向陸靳,眸子裏滿是哀戚。陸靳手中的長劍微微抖動著,厲聲喝問:“你為何要去害人?那些人與你有甚冤仇?”
秦青“嘖”了一聲:“還問它有甚冤仇,自然是為了吸食元陽,提升妖力。”
陸黑怨毒的看著秦青,仿佛從牙縫中擠出的聲音一般:“狐精,我與你素來無仇,何苦這樣害我!”
秦青冷笑:“我何時害了你?是你害人在先,咎由自取罷了。”
“那些都是該死之人!你故意引神君來此,讓他瞧見我殺人。”陸黑整張臉都扭曲起來,“你好狠毒!”
“若非如此,讓你這心地歹毒的妖精留在陸靳身邊,何時被你害了性命他都不知!”秦青的笑容愈發陰戾,“還羅嗦什麽,陸靳心軟,我可不心軟!”
趨前一步,便要去掏陸黑的妖丹。陸黑忙掙紮著要逃開,早被秦青按住,眼見那雙利爪便要劃開它的胸膛,直取它的內丹,陸黑魂飛魄散,自知這回小命難保了。
正命懸一線時,卻是陸靳攔住了秦青,麵上閃過一絲不忍:“罷了,且先聽聽它有甚說辭。”
陸黑定定的看著他,眼角慢慢的滲出淚光:“陸靳……你不記得我了麽?”
陸靳一愣。
“你可記得你前世尚為齊縣捕快之時,救過一隻黑貓……”
陸靳麵露吃驚之色,半晌,才遲疑道:“難道……”
“當時我尚未修得人形,父母皆命喪於洪荒,而我亦被衝到堤壩之上,眼見不得活了。你恰巧路過,將我撿了回去,悉心喂養了幾日後,便將我放走了。”陸黑垂 淚道,“我回了深山,好容易修得了些道行,正要尋你報恩,誰知你竟已被歹人所害……我恨自己來遲一步,欲替你報仇,而害你的幾名歹人,亦已被官府問罪。如 今我殺的,都是當年那些歹人的後代。”
已經過去了百餘年的往事,陸靳其實已無甚印象了,何況隻是他無意中救下的一隻黑貓,哪裏想到它竟會輾轉一世,仍舊回來報恩。心下不由得一澀,手中的長劍緩緩垂下,歎息道:“這些人……何其無辜。”
陸黑泣道:“我不能親手殺了當年害你的歹人,便隻能拿他們的子孫後代出氣。便是要遭天譴,我也認了。你……殺了我罷!”
它是妖,不懂什麽是非對錯,隻憑愛憎之心行事。若陸靳不能饒它,它也甘願死在他劍下。
陸靳看了它半晌,終究還是不忍,半晌,頹然閉目:“我如今已被封為神,怎容得你無端害人性命。你也知如此下去,必遭天譴,趁早回頭,休再提為我報仇二字。”收劍轉身便走,“你走吧,找塊地方潛心修煉,莫再為惡了。”
陸黑眼睜睜的看著那道身影,徑直離開,竟是一次不曾回頭,身子慢慢的軟倒在地,捂住了雙眼,淚珠一顆顆的從指縫間掉落下來。
秦青撇了撇嘴角,望了它一眼,道:“真是個笨蛋。算了,陸靳既然饒了你,大爺我也不要你的內丹了,走吧,別再來煩我們。”
言畢追了上去,隻留陸黑孤伶伶的伏在原處,絕望的落淚。
第 8 章
陸靳心亂如麻,一路疾走,秦青追在他身後叫了好幾聲“陸靳!”,他都好似未曾聽見。陸黑那孤單單被拋在身後的身影,那雙浸著淚光又委屈又可憐的眸子,不是不教他憐惜,而是他已經在最大的範圍內,給了陸黑一份容忍。
自己不殺它,已是存了私心了。若換了別的妖怪如此為惡,枉取人性命,早被他一劍結果了。當年他身為捕快時,眼內容不下半粒砂子,殺人便該償命,沒有絲毫 情麵可講。而陸黑欠下的又何止一樁人命。今天若不是教他撞見了,而是被別的路過的神仙看到,哪怕是向來看起來脾氣溫和的晏止淮,陸黑便有十條命也早保不住 了。
殺,狠不下心。留,卻也萬萬不可能。養了這麽久,終歸也有了感情,如今狠下心丟它獨自存活,陸靳心內也自難受。
秦青在他身後追了一截,叫了好幾聲也不見理,也惱了,索性變回了一隻紅毛狐狸,蹲在地上不走了。陸靳埋頭走了一陣,一轉頭發覺秦青竟沒有跟上來,也嚇了一跳,急忙折身回去尋,才看到那狐狸慪氣般蹲在路邊。
“怎麽了?”他走到秦青身邊,彎下身子,“走不動了?”
秦青哼了一聲:“你舍不得那貓妖,就回去尋它啊。”
陸靳苦笑了一聲:“我何時舍不得它了。”
“那你擺個臉色給誰看呢?”秦青氣哼哼的,“它不過才跟了你幾日,就這般舍不得。我呢?你當時說要趕我走,可是氣勢十足的很。”
一說起來就有氣,陸靳當初為了那貓妖,竟然對它使臉色,發脾氣,氣勢洶洶要趕他走。虧他還這麽擔心陸靳!
越想越氣不過,跳起來罵:“我這麽擔心你,你還罵我!你怎不問問我這些天,在外頭連個窩都沒有,過的是些什麽日子!”
陸靳本想說,你也不是第一次跑出去了,這時候來討什麽委屈。可是見它連毛色都黯淡了,這些日流落在外,也不知有沒有被別的妖精欺負了去,心立刻便軟了。好脾性的伸手將它抱起來,哄它:“那時候可不是見你欺負它,我氣不過麽。”
秦青嚷嚷道:“我不是怕它害你麽?”
陸靳知道它受了委屈,隻好給它順毛:“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跟我回去罷。”
秦青扭過頭不理,卻也不掙紮,任由他抱著。陸靳知道它在鬧別扭,隻得又哄了它幾句,答應以後再不提要趕他走之類的話,將這隻明顯已經不是幼狐了的大狐狸摟在懷內帶回去。
一路上,陸靳心想,秦青這脾性一大半也是被自己給慣出來的。以後還是要得空教它些基本的做人,不,做妖的道理。
千萬別也同陸黑一樣,憑著性子胡作非為,萬一以後鑄下大錯,可不是他這飼主的罪過。
秦青終於又回了陸靳的洞府,跑到自己窩旁,將陸黑鳩占鵲巢時埋在他窩下麵的什麽魚幹之類的東西都叼了出去,扔得遠遠的,這才氣呼呼的又睡了進去。
大約也知道陸靳不喜歡它變作人的樣子,秦青大半的時間都維持著一隻紅毛狐狸的模樣,方便隨時蹭到陸靳的膝上,眯著眼讓他替自己順毛。
陸靳偶爾也疑惑:“秦青,怎不見你再長大了?”
自從秦青化成個十幾歲少年的模樣後,便仿佛停止了生長發育一般,一直保持著那副少年的模樣,始終不見變成大人的樣子。
秦青不理他,心內想,本大爺這副樣子已教你不喜,若是變得更大,豈不是要被你趕出去。哼,他長得如此玉樹臨風,貌美無雙,也隻有這木頭神仙不喜歡。
山頭那些個別的雌妖精,可個個都趕著要倒貼,他都不屑搭理哩。
如此又過了一段時日,這日,晏止淮遣了個小妖過來,說原本說定了立夏這日來陸靳洞府內喝酒,因一些事耽擱住了,來不了了。
原來自陸黑之事過後,齊縣內總算又恢複了安穩,曾在土地廟內拜過的百姓們感激土地爺的庇佑,很是上供了些果食酒釀。陸靳做了百餘年土地神,這還是頭一回 享受到如此豐盛的香火,一高興,便邀了晏止淮來喝酒。若換了以前,那山神肯定二話不說便來蹭食了,少不得還要打包帶走。如今竟說有事耽擱,無法前來,倒是 奇怪了。
陸靳閑來無事,便帶了秦青前去找晏止淮。他說得上話的朋友也隻得一個晏止淮,想著若是他遇上了什麽難事,或許自己也幫得上忙。
剛走到晏止淮的洞府前,便看到晏止淮正倒提著一條蛇不像蛇,蜥蜴不像蜥蜴的古怪爬蟲,正狠狠的打屁股。
那小怪物身子還不夠晏止淮一臂長,哇哇大哭:“你這壞人!壞人!”
晏止淮可不留情,“啪啪啪”邊打邊教訓:“這棲龍山可是本神仙的地盤,你成天跑來搗亂不說,還可著勁兒欺負阿蠻,綠眼,你說,你是不是該打?”
陸靳聽他說的什麽阿蠻,綠眼,都是平日在他管轄之內,時常向他進貢些猴兒釀、野蜂蜜的猴精熊妖之類的,想必是被這古怪的小爬蟲給欺負了去,跑來告狀,晏止淮一怒之下,抓了始作俑者來教訓呢。
那小怪物哭得更凶了,震天山響,抽抽噠噠的還不忘叫罵:“你欺負我……嗚嗚……我叫我父王來打你!”
晏止淮教訓得起勁,也沒發覺正立在一邊看熱鬧的陸靳和秦青,猶自冷笑:“你父王又有多了不起?是哪個山頭的妖怪大王啊?”
陸靳正看得好笑,忽然身子一僵,身後一股強大而充滿了濃烈壓迫感的氣勢隱隱而來。還未等回頭,便聽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道:“這位仙君,不知劣子犯了什麽錯,竟勞煩尊下親自教訓?”
晏止淮正要拍打下去的手頓時懸在了半空中,有些呆滯的轉過頭。
先是看到了也正扭過頭去的陸靳和秦青,然後在他們的身後,不知何時立著一名衣飾華麗的男子,鳳眼微挑,容貌俊美,渾身上下散發著奢華而高貴的氣勢。
晏止淮的雙眼刹那間睜大了,麵上閃過一絲似驚喜又似感慨的神情,然而隻是一瞬間,立刻便恢複成了客套而尷尬的笑:“原來是龍君殿下,小仙不知這位便是龍君的愛子,得罪了,見諒。”
急忙將手內提著的那小怪物放下了。
龍君略微詫異的挑眉:“你倒認識我?”
晏止淮陪笑道:“龍君當年迎娶龍妃時,我還曾去叨擾過一杯喜酒的,想是龍君忘了。小仙是這棲龍山的山神。”
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龍君的視線緩緩在他身上掃了一圈,露出個淡笑:“是嗎。”
他有請過這個連聽都沒聽說過的小神仙去他的水府赴喜宴嗎?分明是從未見過,怎會覺得仿佛似曾相識呢?
便連他擺著張凶狠的臉,教訓他那頑劣的幼子時的景象,也好似頗為眼熟。
第 9 章
陸靳才做了百餘年的土地神,從來隻在龍王廟見過龍王爺的塑像,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龍君本尊。便也在一旁拱手道:“小神是此處土地,姓陸名靳,見過龍君。”
龍君微笑道:“原來是此處的社裏之主,我乃益水之主,容琛。”
他言辭謙遜,態度中卻自帶著一種高貴傲然。相較陸靳與晏止淮這等神位低下的神仙而言,掌管著整片益水的龍君身份自然要高貴的多。容琛入主益水水府已有三 百餘年,隻得一子,愛若珍寶。隻是這小龍君性子卻異常頑劣,常趁人不備時便偷溜到人間,欺負人間幼童不夠,被容琛教訓過幾次後,便改而跑去山林內尋那些法 力低微的小妖的晦氣。這一日容琛見它不在寢殿內,循著它龍氣而來,卻恰好碰見了晏止淮正抓著教訓。
小龍君挨了打,哭得好不傷心。他生來嬌貴,誰敢碰他一根指頭,龍妃體弱,生下他後不久便故去了,父親又溺愛得緊,從來隻有他欺負別人,幾時被人抓在手內打過屁股。
又是羞惱又是怨恨,撲到容琛的懷內,哭著指向晏止淮:“他欺負孩兒,父王替孩兒打他!”
晏止淮陪笑道:“小龍君息怒,原是小龍君先尋到小仙,非要與小仙切磋一番。小仙不忍拂了小龍君的麵子,不得已出手,稍稍下手重了些,望龍君與小龍君見諒。”
小龍君氣得大叫:“我什麽時候要與你切磋?”
晏止淮歎氣道:“小龍君將阿蠻打得滿頭包,騎在它身上說叫它老大出來。小仙一聽小龍君要見我,怎敢不見?小龍君如何又不認了?”
小龍君說不過他,氣得眼淚又嘩啦啦蹦出來。容琛知道它性子向來驕蠻,生母辭世後,更是仗著自己寵愛,無法無天。如今肯定也是無故跑來棲龍山搗亂在先,被晏止淮抓住後,給教訓了一頓。他倒也不偏私,將小龍君從懷內揪出來:“可是你又無故在此惹是生非,得罪了山神?”
他神色一冷,小龍君也不敢再撒嬌哭鬧,忍著眼淚小聲道:“我……我和它們鬧著玩兒的……”
“既是你有錯在先,便合該受人教訓。”容琛將它揪到晏止淮麵前,“向山神賠禮謝罪。”
小龍君噙著淚花:“父王為何要偏袒外人,嗚嗚,幫著那壞蛋說話!我才不道歉!”
容琛一怔,微怒道:“你還有理了?”
晏止淮見狀,忙來做和事佬:“小龍君尚且年幼,是小仙教訓得過了。龍君息怒——唉,小龍君,小仙向你賠個不是罷。”
被他按著屁股狠揍了一頓,什麽氣也出了。不過是哄著說兩句軟話,有什麽打緊。想必這小龍君日後也不敢再來他的山頭胡作非為了。
況且揍人家兒子,偏偏被老子撞見了,晏止淮也自覺運氣太背了。好在這龍君倒是個明理的,不然萬一領著一幹蝦兵蟹將來尋他晦氣,他哪裏受得起那折騰。
容琛微微打量了他兩眼:“尚不知神君如何稱呼?”
晏止淮忙向他拱手:“小仙晏止淮。”
容琛回憶了一下,這名字委實陌生。隻是這人,為何卻無端的總覺眼熟。
“神君可是曾在何處與我見過?”
晏止淮一愣:“龍君喜宴之上……”
“不是那次。”容琛擺了擺手,當時他迎娶汀水龍君愛女為妃,流水宴擺下去,大慶三日,賓客如雲,哪裏記得住這個前來討杯喜酒喝的山神。隻是疑惑是否曾在別處見過這晏止淮,“為何我總覺似乎見過神君?倒是頗為眼熟。”
晏止淮笑道:“那倒不曾,想是龍君記錯了。”
一旁的小龍君氣哼哼的道:“你天生長著張壞蛋的臉,父王一定是將別的醜八怪妖精錯記成你了。”
容琛低喝道:“住嘴!”
晏止淮嗬嗬笑起來:“小龍君真愛說笑。”
伸手要去摸小龍君的頭,小龍君急忙躲過,扭頭向著他吐口水,被神色不悅的容琛一把拽到了身後。
這真是……毫無禮數!太失他龍君的麵子了!
最終小龍君被他父王帶回了益水水府,容琛臨走前道是幼子頑劣,自當帶回去好生管教,改日再領著來親自賠罪。晏止淮忙道:“龍君言重,不必了……”
容琛也不理,禦風而去。
晏止淮呆愣愣的望著騰雲而去的龍君父子,歎著氣回頭,卻對上秦青一雙不懷好意的眸子。他正了正臉色,笑著對陸靳道:“你家毛團尋回來了?”
秦青變了臉色:“你說誰是毛團?”
陸靳苦笑道:“說來話長。你啊,竟然得罪了龍君之子,小心將來它跑來找你尋仇。”
晏止淮略不在意:“我還怕它個角都沒長出來的爬蟲?”
秦青取笑道:“它可有個厲害得緊的爹。方才可是被調戲了一番啊,山神大人——怎麽頗覺眼熟呢,可是在何處見過,神君?”他故意學著龍君的語氣,得意洋洋的看向晏止淮。
晏止淮懶懶的瞟了它一眼,一副我不和個毛團計較,大人有大量的模樣,把個秦青氣得又要炸毛。陸靳忙安撫住他,對晏止淮道:“既已無事,去我處喝酒罷。”
晏止淮笑著應下,忽又道:“稍等。”急急回了洞府,少頃,抱著條黑乎乎的狗崽子出來,送到陸靳麵前,“特意從別處仙友那兒討來,送你解悶兒的。”
陸靳詫異的低頭,這狗崽子生得模樣好生古怪,尖尖一雙耳,倒有三分似貓。
晏止淮笑道:“生得是不太好看,將就著給秦青做個伴罷。”
秦青大怒:“我才不要這種玩意兒作伴!”
陸靳遲疑道:“這……是狗嗎?”
晏止淮笑得絲毫不見心虛:“自然是條狗。”
那狗崽子一條尾巴小心翼翼的縮在身後,斷了半截,醜得很。看來也曉得不好看,要遮醜。仰著頭望著陸靳,溫順的舔他的手指。
陸靳心內微微一動,伸手從晏止淮手內接過,道:“如此,多謝。”
秦青冷冷的瞟了那狗崽子一眼,卻沒說什麽,隻哼了一聲,跟在陸靳身後,一路與晏止淮鬥嘴不止,一道回了陸靳的洞府。
第 10 章
晏止淮抱來的那條狗崽子,老實得很,也不大叫喚,貼著洞壁自己刨了個窩,小心翼翼的趴下了。陸靳疑它也是個精怪,晏止淮笑道:“哪裏來的精怪,就因為生得醜,我那仙友不喜它,才願意讓我帶走。放心,不過是條呆狗。”
陸靳道:“你不是說特意為我討來的?”
晏止淮哈哈一笑,被他戳破也不臉紅:“它無處可去,我又不耐煩養它,送你正好。”
陸靳也懶得同他計較,橫豎洞府夠大,多條狗崽子也不會見得擠。見那狗崽子已經閉著眼趴窩內了,便招呼晏止淮先行坐下,轉身自去布置酒食。秦青跳上石凳, 毛茸茸的尾巴枕在爪子底下,瞟了晏止淮一眼,懶懶的道:“臭神仙,你把那貓精變作條狗崽子的模樣,騙得過陸靳可騙不過本大爺——它可是害過人的,你又將它 送回到陸靳這裏,到底想怎樣?”
“哈。”晏止淮笑了一聲,“我已經封了它的法力,它連人形都變不了,還能作甚?那日路過,它哭著央求我,寧可散去一身修為,打回原身,也要回此處來。我見它可憐,便遂了它的心願,將它變作了如今的模樣。現下它不過是條呆狗,打不過你也爭不過你,你還擔心甚?”
秦青哼了一聲:“多管閑事。”
晏止淮望了眼離他們不遠處,隔著張石床,正低頭扒拉著酒具的陸靳,視線轉回到秦青身上:“那你呢,玄狐主?分明已是修煉數百年的老妖孽,卻拚命裝出這副幼齒的模樣,還想瞞陸靳到幾時?”
秦青麵色一變,這晏止淮竟早已瞧破了他的來曆!不過是個小小的山神,他從未放在過眼裏,以為不過是和陸靳一般修為淺薄的低等神仙罷了。如今看他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竟能封了陸黑的妖力,又一眼看破了他的道行——他究竟是什麽來頭?
尾巴一掃,冷笑道:“本大爺喜歡怎樣,與你何幹?”
晏止淮淡淡道:“我原想勸陸靳早日打發你走,不過思來想去,他身上實在是無甚你可圖之處,便作罷了。勸你一句,他即使神格低微,也終究是仙籍在身,與你不是一路。莫要害人害己。”
秦青眸子一沉:“你真的隻是這棲龍山的山神?”
晏止淮笑而不答,秦青麵色更顯陰沉,幸好是隻狐形,倒也看不出來。正待發話,那廂陸靳終於湊齊了一套酒具,備了些新鮮水果,端了過來。晏止淮一笑,起身伸手幫他擺下酒食,秦青便也隻能將還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躍上了石桌,用爪子去勾那酒壺。
陸靳忙道:“你要喝,便規矩了像個人的樣子,這模樣成何體統!”
伸手要將秦青從石桌上捉下去,秦青不耐煩的一掃尾巴,叼了隻酒杯躍下桌麵。
晏止淮笑道:“毛團原來也好飲酒。”
秦青不理他,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酒,隻覺口味甚為一般,畢竟隻是普通百姓所供的尋常米酒,比不得什麽美酒佳釀。便丟開了酒杯,跳上了陸靳的膝蓋,舒舒服服的躺著,仰頭示意他給自己喂葡萄。
陸靳隻得剝了兩顆葡萄喂進它嘴裏,狐狸一口吞了,眯著眼享受得緊。
晏止淮執杯歎道:“你越發慣得它驕縱了,這都懶散得不成樣子了。”
陸靳笑道:“它尚且年幼,懶散些也無妨。”
晏止淮笑了一聲:“哈哈,委實年幼,如今越發幼齒得連人形都不會變了。”
狐狸呲著牙威脅般衝著晏止淮呼嚕了一聲,被陸靳安撫般摸了摸頭,才不甘不願的安靜了下來。陸靳有一口沒一口的邊喂它吃水果,邊和晏止淮把酒閑話,說來說去無非是些無聊事,秦青漸漸便覺得困了,幹脆就枕在陸靳膝上閉眼打盹。
而晏止淮倒是難得的顯得興致頗高,平日裏飲酒頗為節製的他,竟是和陸靳就著這遠談不上美味的粗酒淡食,喝了個一醉方休。席間談到認識陸靳之前的些許趣事,逗得陸靳哈哈大笑,不多時便醉倒在了桌邊。
晏止淮歪頭看著他,伸手去推:“你醉了?”
陸靳的身子順著他的手動了一下,咕噥了幾聲醉語,酣睡不醒。
晏止淮笑道:“與你這般把酒言歡,不知尚能相聚到幾時。幸好你不是他,總不至醒來後便忘了我是誰。”搖晃著起身,出了洞府,仰頭看了看天際一輪明月,醉眼朦朧:“不過是荒涼一場大夢,相伴數百載,戲言猶在耳邊,再見已是忘卻故人顏。”
朗聲大笑,乘風而去。
晏止淮離去之後,秦青的雙耳動了動,自陸靳的膝上躍下,慢慢的化作了人形。
不再是那般少年模樣,夜色中立著的男子,一頭漆黑垂至腳踝的厚重鴉色長發,膚色瑩白勝玉,長眉入鬢,眼角斜挑,魅惑眾生,風流無雙。
他走向陸靳,伸出手指,輕輕挑起了他的下頜,含笑道:“本大爺這副皮相,無人不愛,你卻不喜麽?”
陸靳醉得一塌糊塗,連眼皮都未曾掀動一分。
秦青輕笑一聲,俯身去吻他的唇。尚沾著些米酒甜味的嘴唇,含在嘴裏的味道竟是無比甘美。秦青不由得動情,舌尖挑開陸靳的唇瓣,正待進一步攻城掠池,冷不防腳踝被“啊嗚!”一聲狠狠咬住了。
秦青痛得叫了一聲,忙低頭一看,卻是那狗崽子惡狠狠的瞪著他,死死的咬著他的腳踝,拚命的要拖開他。
“你這死狗!”秦青低聲怒吼,抬腳一甩,居然甩不開。
狗崽子死不鬆口,被他甩來甩去,猶自堅持狠狠的咬住不放。眼見都流血了,那狗崽子愈發得意,尖銳的利齒又陷下去幾分。
秦青又是痛又是怒,這死狗,居然又要來壞他好事!怒而將它拎起,正要一把丟出去,卻又被咬了手指。
“看老子今天不宰了你!”秦青怒罵,正要發狠,忽然聽到一個含糊的聲音自他背後響起:“你,你要宰了誰?”
驚嚇之下轉頭一看,卻是陸靳瞪著一雙朦朧的醉眼,搖搖晃晃的立在那裏,歪歪斜斜的抓著長劍,怒視著他。
秦青一見他這模樣,平日裏缺少表情甚為嚴肅的一張臉如今微染著紅暈,眼睛半睜不開,似怒似嗔,自帶著一種風情,不由得大為蕩漾。
“啪”的一掌將那狗崽子打飛出去,轉身就將陸靳撲倒在了石床上,調笑道:“我今夜就宰了你,用本大爺的這裏……”
“哐啷”一聲,陸靳抓在手內的長劍墜落在地,被秦青死死按倒在了床上。
被打飛到洞角的狗崽子,隻嗚咽了一聲,掙紮著想要爬過來,卻是頭一歪,暈過去了。
暈過去之前,它的腦子裏隻來得及閃過一絲念頭:大勢去矣!
第 11 章
這一夜,陸靳睡得極不安穩。似乎自己在夢中變成了一團麵泥,被人搓來揉去,又是啃又是舔,痛楚中夾雜著微妙的快感。被醉意抽幹了力氣的身體,連反抗也顯得軟綿綿,嘴裏模糊地說著:“住手……”但是很快就被堵住了嘴唇。
雙腿被強勢的分開了,硬邦邦的東西抵了上來。陸靳退縮了一下,然而身子被死死的壓住了,細長的,類似於手指的東西伸進了他那個難以啟齒的隱秘之所,略帶 急切的□起來。陸靳爛泥般的腦子裏尚不及分辨壓在自己身上的人究竟想作甚,下一瞬,下身傳來的撕裂感使得他瞬間清醒了片刻。
“你……唔……”
怒斥聲尚未出口,嘴唇又被狠狠的咬住了。體內又是一陣猛烈的波動,所有的言語盡數化成了一片破碎的呻吟。
他感覺到汗液滴落在自己臉頰旁邊,秦青鬆開了唇,親昵的貼著他的臉,伸出舌頭舔掉了他臉上的汗珠,聲音喘息著,卻帶了幾分笑意,“還有力氣說話啊……看來我還不夠努力啊,是不是,嗯?”
微拖著長音的調子,慵懶而惡劣。
陸靳用力掙紮起來,卻被秦青使勁一頂,他隻來得及一把捂住自己即將呻吟出聲的嘴,感覺到敏感的內壁一下子絞緊了秦青,秦青粗喘一聲,一把握住他的腰身,將他翻轉過來,從背後覆蓋上他的身體。
被侵略的部分疼痛的收縮,將秦青導引得更深入,仿佛永不饜足,隻期待著更深、更深的侵犯。羞恥與快感雙重攪動著陸靳的身體,然後他感覺到秦青重重一口咬 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手指滑向自己雙腿之間,執拗黏膩的愛撫著,那個色情又潮濕的聲音都仿佛是一種愛撫:“……叫出來……陸靳,我想聽。”
想 聽,想要這人發出更多的聲音,哪怕隻是破碎著斷斷續續的怒罵,或者死命壓抑住的喘息和呻吟,對秦青來說,都無疑是上等的媚藥。他忍耐著不對陸靳出手,已經 忍了太久了,骨子裏潛藏著的獸性被完全的挑起,於是這一夜,翻來覆去,直到洞口透入一絲曙光,秦青才意猶未盡的收手。
陸靳已經連掀動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
秦青滿意的咂咂嘴,忍不住又撲在陸靳身上舔咬親吻了一陣,這才心滿意足的抱著他睡了。
陸靳醒來的時候,隻覺渾身上下恍如被拆散了又重新拚湊起來一般,從腰以下都澀痛不堪。
一扭頭,嚇一大跳,那摟著自己睡得正香甜的男人是誰?
一把將還沉浸在睡夢中的男人的頭發揪住,陸靳翻身而起,厲聲道:“你是誰……秦,秦青?!”後麵那句話因為太過驚訝,已經有些結巴了。
咕噥著呼了一聲痛,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男人,對著他露齒一笑:“你醒了?”
陸靳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這一夜間從少年版秦青蛻變為成年版秦青的男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秦青貼著他的脖子,蹭了蹭,開始舔起他胸前的小小突粒。
酥麻的怪異感又從體內躥了出來,陸靳下意識的低頭一看,瞬間被刺激到了,自己這滿身紅紅紫紫的痕跡……都是些什麽!
“你……你……”做夢也沒想到竟會與被自己一手給養大的毛團行下如此羞恥之事,陸靳勃然大怒,顧不得身子的不適,一掌將秦青揮開,伸手便去摸掉在地上的長劍,“你這妖孽,竟敢毀我清白!”
他自封神後,雖隻是個法力低微的小小土地,但好歹也是齊縣的鄉社之主,恪守本職,從不敢有半分懈怠,風月之事更是百餘年來未曾沾染,別說沾染,便是想也不敢去想。
這狐精,竟敢趁他酒醉,強行與他一度春風,豈不是汙了他的修為!
秦青懶洋洋的看著他,見他提劍來勢洶洶,也不過是伸手在他手腕上一彈,那柄長劍便“哐啷”一聲從陸靳手內飛落出去了。
“你宿醉方醒,身子又不適,拿得穩那劍麽?”嘻嘻的笑著,秦青一把將陸靳又拖了回來,強行按住了他用力掙紮的身子,“醒來就不認賬了啊……昨晚分明是,你求我的啊。”
“什麽?”陸靳一愣。
秦青趁機又在他唇邊偷了一記香,無視於陸靳愈發鐵青的臉色,用略帶著委屈的聲音開始顛倒黑白:“你喝醉了,不知是將我當作了哪個老相好,什麽宛玉姑娘的,纏著要與我歡好。你也知道,我是狐,又不是什麽聖人,自然忍不住就……”
陸靳腦子“轟”的一聲,險些炸了。
宛玉……秦青怎會知道這名字?難道真是昨晚他爛醉如泥,將秦青誤當做了當年相好過的宛玉姑娘,一朝失足,鑄成了這荒唐大錯?
“那你……那你……”陸靳顫抖著開口,“怎麽會突然間就……長大了?”
“你仙家精元入了我體內,抵得上我幾十年修行,我自然得益匪淺,便長成了如今這副模樣。”秦青毫不在乎的瞎扯,還邪笑著靠向陸靳,“怎樣,可還入得了你的眼?”
陸靳疑惑的看了他半晌……自己精元入了他體內?這,這……難道昨晚上,自己才是在上麵的那個?
他是仙家體質,不比凡人,不會受傷也不會流血。昨晚那些淫靡旖旎的片段,雖模糊記得些,但也不甚分明,畢竟是喝得爛醉,醒來後隻有那份酸澀的不適感還殘留在體內,具體過程都隻有個模糊的印象。又認定了狐精擅長媚人,采陰補陽,沒準真是自己……
陸靳的背後冒出涔涔的冷汗,如今他倒成了那借酒行凶之徒,這,這可如何是好?
第 12 章
秦青見陸靳忽然間沒了動靜,呆坐在原處,隻是僵硬的望著自己的臉。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後心內猛然一喜,心道自己這般容貌,便是在狐族中,也是個萬裏挑一 的。又通曉風月之事,花樣百般,昨晚定是教陸靳嚐到了從未曾有過的銷魂滋味。一開始喊打喊殺的,那都不過是他害羞罷了,如今回味過來,自然舍不得動手了。
這麽一想,便忍不住笑彎了眼,又伸手撩了一下頭發,含情脈脈的向著陸靳望去。這一看,隻見秦青半坐在床上,被子恰恰的遮到胯骨處,襯著一身青紫的歡愛痕 跡,一頭烏發散亂在頰邊,落在秦青眼內,竟是一副說不出的□撩人。不由得下腹一緊,蕩笑著便又壓了上去,手指熟門熟路的去摸陸靳的□,嘴裏說著:“事到如 今,還害甚麽羞,本大爺昨晚可是讓你享受得緊吧?不如再來一次……”
話音未落,冷不防麵上忽然挨了一掌,緊接著身子騰空而起,竟是被陸靳一腳踹下了床。
秦青還未反應過來,便見陸靳滿麵鐵青的看著他,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我還以為是自己酒後失德……你竟敢騙我?”
他差點就被秦青一番顛倒黑白的花言巧語給懵住了,還在疑惑自己即便是喝醉了,也不至於如此荒唐,不分青紅皂白便將秦青誤認為是宛玉,強行一度春風。百餘 年來恪守著仙家的規矩,清心寡欲,何至於幾杯米酒下去便色心頓起,行下如此禽獸之事?直至秦青來摸他的□之處,他才猛然清醒過來。
這哪裏是他強要了秦青……分明是自己被強行壓了去!
也怨不得陸靳在這事情上的糊塗,他為人時性子便嚴肅拘謹,日子過得又清貧,偶爾去看看宛玉姑娘,一年到頭也難得有幾次——畢竟宛玉姑娘的身價不低,對他 一個小小的捕快而言,也不是一筆隨便就能拿得出來的花銷。他於這風月二字上,實在是駑鈍得很。陡然發覺自己竟然與秦青上了床,一時驚嚇過度,便慌了神。
險些秦青說什麽,他便信了什麽。
而如今,對著秦青一副仿佛偷了雞吃得心滿意足般的狐狸臉,他再木訥,再不解風情,也該知道真相究竟如何了。
難怪……當初晏止淮一心勸他及早將秦青打發出去。他還道秦青年紀尚幼,又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便是發情,也總該不會對自己如何。如今看來,果然是狐性本淫,竟然“吃”到了他的頭上!
愈想便愈是怒火滔天,秦青一見他麵色不善,便忙跳了起來,急急的嚷道:“你好歹也是個神仙,做完了便想不認賬了麽?”
陸靳勃然大怒:“你說什麽?昨晚分明是你……是你……”
後麵的話,他實在說不出口,隻能狠狠的盯住秦青。
秦青半垂著眼簾,委委屈屈的道:“昨晚若不是你喝醉了,先來纏我,我也不會迷了心竅,與你歡愛一夜。我又不是雌狐,難道還會乖乖被你壓麽?”又嘟噥了一句,“本大爺……也已經很小心了,又沒有弄痛你。”
隻一句話,陸靳立即變得麵紅耳赤。他之所以稀裏糊塗還以為自己對秦青如何了,也是因為身子雖酸軟不堪,但那裏……確實不覺疼痛。他也沒想到自己已不是凡人體質,便是刀砍劍刺,也不會傷到分毫,更不會留下痛感。如今秦青這麽一說,倒好象真是對他如何小心翼翼,委屈萬分。
“真的……真的是我喝醉了後……”
“不然本大爺怎麽會知道什麽宛玉姑娘?還不是你喝醉了後強拉著本大爺,嘴裏卻叫著那個女人的名字?”秦青理直氣壯,“你不記得了,便賴我!陸靳,你好不講理!”
秦青這番話說得酸味十足,陸靳卻沒聽出來,隻當他是真受了委屈,如同小時候一般又在撒賴耍性子。
秦青見他變得猶豫起來,趁機忙又爬上床,也不敢造次,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抱他,低聲下氣的道:“其實,我心裏是喜歡你的……便是你將我當作了不知什麽女人,才與我兩廂歡好,我……卻也覺得歡喜。你好好看我一眼,陸靳,你當真,一點也不喜歡我麽?”
陸靳對上那雙深情款款的眸子,心頭猛的一跳,慌忙轉開了視線:“胡鬧!我,我可不是山裏那些與你廝混慣了的妖精,我……”
“你是陸大仙,我知道。”秦青笑著輕吻他的唇,“隻是你不覺得無趣麽?做神仙做成你這樣子,比個凡人還乏味,有我陪你不好嗎?便是神仙中也有神仙眷侶,別處的土地老兒還有個土地婆婆呢。你就當我是你的土地婆婆……”
說到後麵便又不正經起來,不懷好意的去啃咬陸靳的脖子。
陸靳伸手推開他,正色道:“秦青,且不說你是妖,我是仙。單單隻說你我同為男子,此事便已是荒唐之極。既然是我酒醉失錯在先,此事便休再提起了。”
秦青竟然說喜歡他……這實在是他始料未及的。之前還道是秦青胡亂發情,連自己是誰都顧不得了,隻當是平日裏和他廝混慣了的妖精,壓倒了便行事,心內實在是又怒又氣。如今竟然是自己酒後失常在先,而秦青又對著自己吐露了愛意……如今一來,倒叫他不好再對秦青動怒。
隻是秦青這不該有的念頭,該是要及早除去才是!
秦青卻嗤笑了一聲,道:“都是男子又如何?我喜歡你,你是女子也罷,男子也罷,我都是一樣的心思。你若當真對我沒有一絲心意,又怎會任由我留在你身邊?又怎會對我那樣好?陸靳,分明是你先撩動了我的心思,如今卻要來裝無事人嗎?”
陸靳一時間心慌起來,隻是不住的搖頭:“我,我沒有……”
“本大爺不管!”秦青撲在他身上,“我隻喜歡你一個!你若不喜歡我,你心裏喜歡的是誰,本大爺就把他們都殺了!”
陸靳大驚:“說什麽胡話!我哪裏有別的喜歡的人!”
秦青立刻麵露喜色:“那就是我了?”
陸靳隻覺頭痛萬分,隻得用力推開他:“你別纏著我,容我想想。”
他被秦青擾亂了心緒,一時間自己也不知道對秦青,究竟是存了何種心思。真要打罵著趕走,實在是不忍。若是容他繼續留下,豈不是默許了秦青存著的這番心思。
陸靳雖自律甚嚴,卻也不至迂腐頑固。做人時對宛玉姑娘動了情念,也不計較她是青樓女子,隻想攢足了銀兩替她贖身,絲毫不計較外人會有些甚閑語流言。如今 就算做了神仙,也不會因為秦青是妖,便對他心存鄙薄之心。若他與秦青當真是你情我願,便是舍棄了這神仙不做了,也是他心甘情願。若自己委實沒那份心思,隻 是將秦青視為毛團般的寵物,不忍他傷心失望,便任由他胡來,豈不是到頭來害了兩人。
原以為做了神仙後,七情六欲便該已斷絕幹淨。清修百餘年,誰知卻仍舊堪不破,如今為了個秦青,竟是心緒紛亂至此。
陸靳默默歎了口氣,起身著衣,對秦青丟下一句:“我出去走走,你別跟著。”語畢,徑直出了洞府。
秦青躺在床上,也未伸手阻攔,任由他出去了。
他知道陸靳如今心緒紛亂,便也不急著要他此刻便順了自己的意。欲速則不達,逼急了陸靳真將他趕出去可怎辦。他那番情詞懇切的話語,無論如何,陸靳已經是亂了心思了。
唇角微微勾起,秦青懶洋洋的爬起身,如玉般纖長的手指開始慢條斯理的疏弄著自己的一頭長發。
他是什麽道行,陸靳又是什麽道行,怎可能逃出他的手心。這麽想著,臉上的笑意更深,微微側頭,半空中忽然有幾根狐狸毛輕飄飄的落入他手內,秦青麵色陡然一變,急忙躍出了洞府。
“主上……”洞府不遠處,正恭恭敬敬的立著幾頭狐精。
秦青麵色冷厲:“誰讓你們到這裏來的?被他發覺了怎辦?”略放緩了語氣:“換個地方說話。”
話音一落,那幾條人影迅速消失。秦青的眸子微暗了暗,也消失在了原處。
第 13 章
立在一片郊野之外,秦青將一頭長發微微攏了攏,皺著眉頭道:“你們幾個不好好在族內頭呆著,跑這兒來作甚?出了什麽事嗎?”
幾頭狐精中為首的那個道:“沒有。隻是擔心主上獨自在外這麽長時間,我等不放心,特意過來看看。”
秦青冷笑道:“翠姬那賤人,雖傷了我卻還不至要了我的命,再調養一段時日,我便能完全複原了。”頓了頓,又道,“族內大小事務暫且就交由你們幾個費心了,以後無事莫再來,此處既安全又便於我調養,萬一被他發覺了我的身份怎辦?”
“可是,”那狐精遲疑了一下,開口道,“眼看時限將近,我等擔心主上您……”
“有甚可擔心的?”秦青冷冷的斜了他們一眼。
“萬一那土地神不肯替主上……”
“多事。”秦青冷哼了一聲,負手道,“就憑他一個修為不過百餘年的小神仙,還逃得出我的手心?不必你等擔心,早已得手了。”
幾頭狐精不禁麵露喜色,紛紛拜倒在地:“如此,恭喜主上!”
秦青不耐的擺手:“行了,你們快走吧。”
那幾頭狐精知道他怕泄露了行蹤,恭恭敬敬拜了兩拜後,片刻間消失了身影。秦青麵上卻無甚喜色,佇立在原處良久,終於眸子一沉,抽身而回。
卻說陸靳出了洞府後,心緒紛繁之下,竟是不覺間走到了晏止淮的洞府處。在門口略猶豫了一下,心想這事也不好與他商量,晏止淮一早便說了,恐秦青為患,禍 及到他身上。如今竟被他言中,雖說自己尚未理清要如何處理與秦青之間的事,但萬一被晏止淮知曉,若是狠狠斥責自己一番,再趕去將秦青從他洞府內逐出,隻怕 也有可能。
與頭狐精糾纏不清,本就犯了仙家大忌。晏止淮看似性子溫和隨意,骨子裏卻是自律甚嚴,一定會勸他及早斬斷孽緣,莫要毀了修行。
遲疑之下,陸靳便欲轉身離開。忽聽洞內傳來一陣砰砰乓乓的響聲,隨即晏止淮萬般無奈的聲音響起:“小龍君,小仙之前已向你陪過不是了,如何又來小仙的洞府內搗亂,還打傷了我看守洞府的阿蠻?”
陸靳一驚,忙走進去一看,卻見晏止淮洞府內一片狼藉,石桌石椅全被掀翻在地。一個年約六、七歲的幼童,身後還拖著條尾巴,叉腰站在晏止淮麵前,正氣呼呼 的吼:“你顛倒是非!分明欺負了我,倒騙得我父王回去後將我好生教訓了一番,本殿下不砸了你這破洞,怎咽得下這口氣?”
晏止淮心疼的看著阿蠻替他釀的猴兒酒灑了一地,實在是想揪了這頑童過來狠揍一頓屁股。但念著他爹開罪不起,隻得好聲好氣的哄:“小仙當日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小龍君。小龍君大人有大量,莫再和小仙計較了吧。”
這小祖宗趕緊回去吧,別再來擾他清淨了!
小龍君跳腳道:“父王對我下了禁足令,不準我踏出寢宮半步!今日他去南海赴宴,我好容易才得了機會偷溜出來,臭神仙,你說是不是你害的?”
晏止淮哭笑不得,心道你父王管教你,來我這兒撒什麽野。再說了,若被容琛抓到他又偷溜出來,回去不是又一頓好罵?小龍君見他苦笑著不說話,便氣衝衝的伸手來扯他,因個子矮小,隻得踮著腳揪住他的衣衫下擺,使勁兒往下拉。
陸靳也覺得這小龍君有些過分了,便上前道:“小龍君,得饒人處且饒人,既然山神已向你陪過不是了,又何苦一再相逼。”
小龍君回頭眼一瞪:“你是誰?本殿下的事,輪得到你來管?”
晏止淮見他來了,忙掙開小龍君扯住他衣擺的手,繞開一地的狼藉,愁眉苦臉的走到他身邊:“你怎地來了?唉,難道真要逼到我換住處不成?”
陸靳低聲道:“你且哄著他先回去,哪裏就到了逼得你換住處的地步。”
晏止淮低低歎氣:“怕是哄不走呢。”
那小龍君瞪著眼,看他倆嘀嘀咕咕的,好生不耐煩:“你們兩個,是不是在商量要趕本殿下走?”走到陸靳麵前,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哦,本殿下想起來了,你是此處的土地,養了隻狐狸在肩上的。哼,勸你少管閑事,不然本殿下就去拔光你那隻狐狸的毛!”
他無心之語,陸靳倒是心虛的臉紅了一下。當日撞見晏止淮教訓小龍君時,秦青正趴在他肩頭,不想這小龍君倒好記性,還記得。
晏止淮彎腰陪笑道:“豈敢,不如小仙先送小龍君回府,改日再登門謝罪如何?”
小龍君不依,說什麽也賴著不肯走。晏止淮無奈的轉頭看向陸靳,陸靳疑惑的在他耳邊道:“看這樣子,倒不像是來搗亂的,反倒像是要賴在你這處不走了。”
晏止淮歎氣道:“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當初招惹了他。”
陸靳忍不住笑起來,拍他肩道:“他既賴著不走,便由得他去。遲早龍君會尋來將他帶走。”
晏止淮隻是不住的歎氣,這小龍君果然是一副賴著不走的模樣了,一腳將趴在他床上哼哼著的阿蠻踢走,自己爬了上去,儼然將此處當他地盤了。
晏止淮隻得將陸靳拉了出來,立在路邊,向著他無奈道:“這小祖宗,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趕走更是使不得。如今連洞府都被占了去——隻恨我不是他爹,不然非得教訓得規規矩矩不可。”
陸靳忍笑道:“我看龍君倒是恨不得有人替他好生管教這小龍君才好。你如此縱容他胡鬧,他以後怕是更要騎在你頭上了。”
晏止淮歎了口氣,忽道:“對了,你來找我可是有事?”
陸靳一驚,擺手道:“無事,閑來走走罷了。”
晏止淮笑道:“這倒難得,昨晚才邀我飲酒,今日怎又記起我來了。莫非你洞內還藏著別的好酒,要與我分享……”
話音未落,倏地變了臉色:“陸靳,怎你身上如此重的狐味?”
陸靳磕磕巴巴道:“糊,糊味?我洞府內未曾著火……”
晏止淮將他一把扯過來,陸靳衣襟被略拉鬆了一些,露出了脖頸間一片青紫狼藉。晏止淮一眼看到,不禁麵色大變:“你,你昨夜做了何事?這些痕跡從何而來?”
陸靳眼見瞞他不過了,隻得垂下了眼簾,低聲道:“一時酒醉失狀,與秦青……”
晏止淮滿臉愕然:“酒醉失狀?陸靳,你便是醉了也至多酣睡不醒,我又不是沒見你醉過。何至於醉到如此荒唐的地步,與秦青犯下此等大忌?”
陸靳原本就心煩意亂,揮手推開晏止淮:“事已至此,還有甚可說?你若是勸我將秦青趕走,大可不必了。原不是他的錯,他又說喜歡我,要與我長相廝守。我……我如今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這番話,竟一個字也沒提自己是神,秦青是妖,不該相纏之類的言語。似乎隻是茫然不明自己的心意,因此煩惱。
晏止淮原本要出口的話語,不由得也吞了回去。他知曉陸靳的性子,若當真惱怒,隻怕也就將秦青趕將出去,不許他再回來了。哪裏還會煩惱到走到他這裏來?微微歎了口氣,道:“我要勸你的話,想來你自己也清楚。罷了,你暫時就留在我處,想清楚了再做打算吧。”
秦青那狐精,近千年的道行,卻一直賴在陸靳身邊,究竟是何意圖?難道果真是喜歡上陸靳了麽?他雖不清楚,卻也不想妄自揣測,無事生非。
陸靳也不是個懵懂小兒,個中厲害,怎會不知?還是留待他自己想清楚了,再說吧。
第 14 章
秦青回了洞府後,見陸靳還未歸來,便隨手收拾了一下狼藉不堪的石床,坐在床沿,想著等陸靳回來了,不知是何態度。正想著萬一陸靳這樣說,自己怎生回應, 那樣說,自己又要如何應對,忽然聽一陣低低的怒吼聲響起。他驚訝的轉頭看去,卻是之前被他打暈的那隻狗崽子,歪歪斜斜的爬起來,正對著他發出憤怒的低吼。
秦青不由得好笑,翹著腿,對那狗崽子戲謔道:“你很不服氣?可惜啊,你如今法力全無,話都說不出來,還能怎樣?”
狗崽子撲上來要咬他,被他輕輕鬆鬆的一掌拂開。這陸黑倒是對陸靳一片忠貞不渝,想方設法也要回他身邊。幸好被晏止淮封住了法力,不然還真是個禍害。
被他一掌打趴在地,陸黑嗚咽了幾聲,還想再爬起來。無奈本事不濟,秦青那一掌看起來沒什麽力道,落在它身上卻著實不輕,如今它妖力全失,不過是條普通的狗崽子,一掌便被打得爬不起身來,委實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恨恨的低嚎著,陸黑隻恨自己如今口不能言,半分本事也沒有,對付不了這狐狸精。
陸靳是個老實神仙,心腸又軟,哪裏鬥得過這成精已久的狐狸。萬一果真被秦青花言巧語給騙了去,難道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麽?
秦青冷眼瞧著陸黑在地上慢慢的掙紮著站起身,蹣跚著向洞口處爬去,眉一挑,一腳踩住了它的尾巴:“你想去哪裏?”
陸黑嗚嗚的吼著,它要去求晏止淮,將它被封的妖力解開!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秦青笑起來:“你想去求那姓晏的幫你?哼,那個可惡的山神,也是個好管閑事的,之前還攛掇陸靳要趕我走。”一把將陸黑撈在手內,往原處一拋,得意的冷笑,“你哪兒也別想去,乖乖在那兒呆著吧。”
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樣?也不看看他秦大爺什麽道行。
見陸黑齜牙咧嘴的瞪著他,幾乎要炸毛。秦青不覺好笑,與它對視了一番,忽地轉過臉去,不屑道:“我又不會對陸靳怎樣,既沒有吸他的陽氣,也沒有采他的精元。不過是你情我願歡愛了一場,你便恨成這樣?”
陸黑氣憤的吼了幾聲,說得好聽!陸靳走後,便坐在那裏笑得邪惡,還敢說不會對陸靳怎樣?
秦青斜了他一眼,懶懶的躺倒,良久,默默的歎了口氣。
陸靳留在晏止淮處,幫他將一塌糊塗的洞府整理了一番,便坐在石凳上開始發怔。
晏止淮替阿蠻療了傷,將那哭哭啼啼的猴精哄走了後,望了一眼霸占了他的床,睡得香甜的小龍君,微微歎了口氣,坐到了陸靳身旁。
伸手倒了杯茶遞與他,晏止淮開口道:“你與秦青,究竟是怎麽回事?當真不是他先來誘你?”
陸靳將茶盞捧在手內,沉默了半晌,緩緩搖頭:“是我酒後失德,錯將他當作了人世時相好過的女子。他本是頭狐精,哪裏知曉什麽禮義廉恥,順水推舟便與我成了好事。唉,錯原不在他,我又怎能全推到他身上。”
晏止淮欲言又止,心道陸靳既然都這麽說了,想必是確實如此了。隻是他與陸靳相交百餘年,深知他向來是副拘謹自律的性子,怎會酒醉之下,便如此失態?
斟酌了一番言辭後,晏止淮溫言道:“若隻是你一時無心之過,及早回頭還來得及。斷了與秦青之間的糾纏,此後潛心修行,倒也無大礙。”
陸靳不比上界仙神,未經修行,直接便由凡人入了地府,然後成了神。俗骨未脫,七情六欲尚存,偶爾犯下了這風月事,隻要不泥足深陷,一錯再錯,倒也不至於落下多大的罪過。隻是不知陸靳如今心內如何計較,看他這樣子,似乎是不舍秦青。
“我與他相伴了這麽長一段時日,雖說之前不曾動過他念,但總歸是有了感情。”陸靳低低的歎息,“如今要我趕走他,實在是……於心不忍。”
頓了頓,垂首道:“更何況他說……說喜歡我,不想離開我,要與我長相伴。我,我如今也不知自己心裏究竟存了是何念頭,不知該不該應他。”
自做了這土地神的百餘年來,寂寞清閑,幸得後來有秦青相伴,才覺出了些歲月的歡欣。不知不覺中,他已將所有心思都係於秦青身上了,唯恐他受了一絲委屈。 秦青負氣出走時,他表麵上雖未表現出什麽,實際上卻是擔心得坐臥不安。而尋到秦青後,那無法掩飾的歡喜之情,哄著摟著將他帶回洞府的滿足感,難道……真的 是喜愛之情?
便是當年對著宛玉姑娘,也不曾如此牽腸掛肚,煩惱不安。
晏止淮聽他言語,便知他的心思已經亂了。欲待出口再勸,腦中忽閃過一道身影,也是他當年一時多事,揀來養在身邊。養大了後,便來禍亂他的心智,一心一意的執著於他,半是糾纏半是強迫,與他定下永世相守之約。
當年與他相別之時,搖手一笑,道是改日再見。誰知一等數百年後,再相見卻是在他喜宴之上。往日誓約盡成戲言,而他也隻能一笑飲盡杯中酒,從此忘卻故人顏。
眼見陸靳如今,便如他當年一樣,舍不下,斷不了,反受其害。而他深知其中滋味,竟是說不出冠冕堂皇的話來。
若能幹幹脆脆便拂袖斬斷,隻當不曾相識,不曾相守,這世上又怎會有那麽多堪不破情愛二字的紅塵蜉蝣。人也罷,妖也罷,仙也罷,最怕的便是亂了心。
猶是千餘年修行,尚且掙破不開。陸靳不過是個做了百餘年土地的小神,又如何看得破,舍得下呢?
隻是要他勸陸靳順了秦青的心意,當真回去與他長相廝守,卻也不妥。畢竟是仙妖殊途,難免日後不受其害,而秦青又是隻狐精,說不得也隻怕禍害過人心,造下過數不清的孽緣。狐族生性風流浪蕩,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對著陸靳情深款款,日後又不知是何種變數。
如果這狐精是陸靳注定的情劫,他擔心陸靳挨不挨得過。
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晏止淮也隻能長歎一聲,靜觀其變。
第 15 章
陸靳在晏止淮的洞府內坐了大半日,便欲起身告辭離開。卻被晏止淮一把扯住,道:“你既來了,便索性多住幾日再走。如今回去見了秦青,你想清楚了如何應對麽?”
陸靳皺眉道:“你這裏還有個小龍君,再多個我,睡的地方都沒了。況且我也沒打算急著回去,不如幹脆到人間走走,理清些頭緒。”
他雖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卻仍是懷著些惴惴不安。倘若當真就此應了秦青,與他廝守在一處,日後不知會不會生出後悔之意。況且他與秦青,到底是仙妖殊 途,自己若真下了這決心,便要做好將來連這土地神也做不成了的準備——畢竟是犯下了仙家清規戒律的大忌,一旦事發,便是削去了他的仙籍也不為過。
打回地府倒不要緊,隻是入了輪回後,前世之事煙消雲散,豈不是辜負了秦青。
晏止淮卻道:“你且陪我幾日,到時候我同你一起去人間走一遭。”
陸靳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忽然明白過來,不由得失笑:“你怕那小龍君鬧將起來,頭痛不過,便要將我也拖下水麽?罷了吧,不過是個頑童,你便忍耐到他父王尋來就是了。”
晏止淮歎氣道:“你既知道,便多留幾日吧。我實在是頭痛,你的耐性倒好些,說不得能哄得他乖乖回去。”
畢竟也養了那毛團多日,陸靳對付這類幼齒型的倒是頗有手段。不像他向來奉行言之不行,武力調教的信條,到時候忍耐不過便將那小龍君倒提著又揍一頓屁股,更加脫不得身了。
陸靳連連擺手:“這小祖宗我也惹不起,你別拉扯上我。”
兩人正在扯皮間,天際隱隱間有龍嘯傳來。晏止淮麵色一變,陸靳笑道:“想是解決你麻煩的正主兒要到了,還不快些沐浴更衣,準備迎接龍君殿下。”
晏止淮無奈的低聲自語道:“真是避也避不過。”扯住陸靳轉身回了自己洞府。
洞府內小龍君想是也發覺了隱隱而來的龍氣,正張皇失措的呆立在地上,晏止淮見了他,劈頭蓋臉便道:“你父王怕是就要來了,快些出去,乖乖與他認個錯回去罷。我不說你在我洞府內搗亂之事便是了。”
小龍君扭頭嘴硬道:“我才不怕他!”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賴地不起。晏止淮一急之下,伸手便去扯他,小龍君愈發來勁,一條尾巴纏在他手臂上,死活不挪身。
陸靳看得好笑,心道晏止淮視這小龍君為禍害,小龍君看起來卻像是待他格外不同,什麽人不好纏,偏要死死的纏上他。
拉扯間那道強大的龍氣已然到了門口,華光一閃,龍君殿下踏步而入,麵色微顯不悅,徑直向著小龍君而來:“你趁我不在,如何又來這裏胡鬧!”
小龍君見了父親,一張小臉霎時憋得通紅,眼中含著淚珠,哭著嚷道:“父王要娶新娘娘,我不回去!我再也不回去了!”
容琛一愣:“我幾時說了要娶新妃?”
“你去南海赴宴,不是因為那南海三公主想嫁你麽?”小龍君跺腳哭泣,“你分明說過,除了母妃,再不娶別的女人過門。明知那三公主想要嫁你,攛掇著龜丞相來說過幾次了,為何父王還要去赴宴?”
容琛不由得麵露尷尬之色,不自禁的轉頭望了晏止淮一眼。卻見他立在一邊,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沒來由的一陣不悅感從心底升起,容琛冷聲道:“我去赴宴, 不過是受了南海太子之邀,何來你說的這些緣故。走前分明令你不得踏出水府半步,竟如此胡鬧,又來山神府擾亂神君清修!還不跟我回去?”
小龍君抽抽搭搭的扯住晏止淮的衣角:“我要留在這裏,不回去!”
晏止淮聞言驚得忙去拉開小龍君的手:“小龍君這是慪的哪門子氣,小仙洞府簡陋,哪裏是小龍君呆的地方。”
容琛淡淡道:“難得神君與劣子如此投緣,不如就請神君去本君水府,留客暫住幾日可好?”
小龍君一下子止住了哭泣,看了龍君一眼,又眼巴巴的望了晏止淮一眼,扭捏著低頭:“那,那也好……”
晏止淮卻是一驚:“這,這……承蒙龍君厚意,小仙豈敢推辭。隻是倉促之間,也未曾備上薄禮,不如小龍君與龍君且先回,待小仙過幾日後,登門拜訪……”
龍君微笑道:“我與神君見麵便覺得投緣,劣子又幾次三番來煩擾神君,自感歉疚。本應親自登門謝罪,卻因些事情耽擱了。如今擇日不如撞日,還請神君莫要計較劣子無狀,舍本君個麵子,來舍下飲杯薄酒如何?”
又一眼看到立在一旁的陸靳,遲疑了一下,道:“陸神君若是無事,也請……”
陸靳忙拱手道:“多謝龍君厚意,我卻還有事急著趕回洞府,不便前去叨擾了。”
龍君也不勉強,隻是微微一笑:“如此,便待下次再相請了。”
那廂晏止淮急得衝著陸靳使了好幾個眼色,陸靳隻作不見,客客氣氣的與龍君辭別,忍著笑看了晏止淮一眼,告辭離去。
踏出洞府之際,還聽到晏止淮幹巴巴聲音傳來:“我,小仙也尚有些事情暫時無法抽身……”
隨後便是小龍君惱怒的聲音:“臭神仙,你好不識抬舉!父王請你來水府做客,你還推三阻四的,不情願麽?”
“放肆!”容琛低沉的聲音響起,繼而放緩了語氣,“神君便休再推辭了,請吧。”
陸靳嘴角含笑,心想晏止淮向來自詡仙友遍及四海,哪裏都有他蹭食之處,如今對著這龍君,卻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態度,著實耐人尋味。
百年難得一見晏止淮吃癟,便是陸靳這般拘謹的性子,也忍不住想要看一番好戲。待過幾日再來找他,且問問他在龍君水府見聞如何。
一麵想著,一麵笑著禦風而去,下得山後,化作常人模樣,入了人間。
他卻不知,秦青此刻卻是在他洞府內,苦等他不回,一肚子惱恨,正磨著牙,拿著陸黑尋晦氣。
“這該死的陸靳,說是出去走走,如何就不見回來了!”秦青一腳踩在陸黑的肚子上,陸黑痛得嗷嗚了一聲,一口咬在秦青的腳踝上。
一狐一狗廝打在一起,弄得整個洞內一片狼藉。
秦青正欺負陸黑欺負得起勁,忽然聽到洞口傳來一聲冷笑:“沒想到堂堂玄狐主,如今竟淪落到和條野狗打架的地步啊。我說你躲到哪裏去了,遍尋不著,原來是在這裏。”
秦青麵色驟然一變,陸黑的雙耳也豎了起來,疑惑的扭頭看去。
隻見逆光中立著條人影,看不清麵目,正不緊不慢的一步步踏進洞府。
第 16 章
秦青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隨即一把拎起陸黑將它扔到了自己身後,轉身麵向著踏入洞來的不速之客,露出個懶洋洋的笑容:“稀客呀,你不留在族內花心思安撫一眾長老,倒屈尊跑來這窮山僻壤來找我。隻是這裏太過簡陋了些,不如換個地方說話?”
來者玉冠華服,朱唇含笑,比起秦青來又是一番不同的風情。隻是眸子內閃著不懷好意的光,嘻嘻笑道:“我倒覺得這裏好得很,無人打擾,正方便你我敘舊。你的傷可好了?哎呀,被心愛的寵姬在身上掏了個窟窿的滋味,想必很銷魂吧?”
秦青麵色一變,強自忍住怒氣,隻冷笑了一聲:“怎麽,即使我不在了,你也依然得不到族長之位麽?秦拭,你私通翠姬在前,攛掇她暗算我在後,機關算盡,當真是辛苦。可惜*****就是*****,你本事再大,族內大小長老依舊不會承認你,便是再修煉個幾百年,也做不成玄狐主。”
秦拭哈哈大笑,麵色陡然陰狠下來:“這有何難!我殺了你,再剝了你的皮,換到我自己身上,可不就是堂堂正正的玄狐主了麽?”
秦青聞言不由得勃然大怒,冷笑道:“就憑你,有這本事?”
秦拭嗤笑了一聲,不屑道:“若換了以前,我尚且對你還有幾分顧忌。隻是你已經被翠姬傷了心脈,又中了我一掌,元氣大傷,不然何至於躲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也虧得你那幾個沒腦子的屬下,以為我沒發覺,偷偷摸摸來看你,不然我還真找不到你的藏身之所。”
秦青麵無表情,隻暗自凝神戒備。秦拭與他乃是同父異母所出,因為其母是個雜毛狐狸,血統不純,在族內地位向來屈居於他之下。秦拭一貫野心勃勃,早就想取 代秦青成為玄狐主,隻是苦於無處下手。後來處心積慮勾搭上了秦青的寵姬,兩人商議趁秦青不備之時,取他性命。當夜秦青於床帳間與翠姬歡愛之時,冷不防被她 一爪刺穿胸口,隻差分寸便斷了心脈。秦青怒而當場一掌擊斃了翠姬,誰知秦拭又從暗中躥出,偷襲了他一掌,秦青差點命喪於他手下,幸得幾個忠心耿耿的下屬拚 死將秦拭攔住,秦青才勉強逃出,卻是元氣大傷,連人形都無力維持,落魄到差點被幾條野狗追咬欺辱,虧得陸靳才緩了過來。
妖族之內,向來弱肉強 食,強者為王,倒也不會因為秦拭以不光彩的手段偷襲了秦青,便將他如何。若他夠本事,服得眾,照樣能登上族長之位。隻因他血緣不純,偏又同他娘一樣是隻雜 毛狐狸,族內長老不肯認他為玄狐主。是以秦拭咬牙切齒,一心要尋到秦青,取了他的皮,自己披上。
秦青亦知,秦拭若是取了他的皮換到自己身上, 自然也會變作他的模樣,騙過族內上下,取代他的位置而成為玄狐主。他雖調養了這麽久,元氣畢竟還未完全複原,如今是不是秦拭的對手,實在是不好說。偏偏又 被他尋到了,若在陸靳的洞府內開打,被恰巧回來的陸靳撞見可如何是好。秦青眸子一沉,便欲引秦拭向洞外而去,誰知身子甫動,已被秦拭堵住了洞口,冷笑一 聲:“還想逃?”隨即便撲了上來。
卻說陸靳下了山後,化作常人模樣進了城,也沒有什麽頭緒,不過是隨興在街道上胡亂溜達。心中仍是紛亂猶豫不 堪,目光所及之處,無非是普通百姓日常之態。街頭有幼童吵鬧著要吃糖葫蘆,做娘的不許,做爹的倒是數出幾枚銅板,笑著任由小兒挑了串大的。陸靳聽得那婦人 埋怨丈夫太過寵溺,男子嗬嗬笑著,說不過一串糖葫蘆,值得幾個錢。一家三口邊說邊與陸靳擦肩而過,漸漸遠去,隻有那幼童清脆的笑聲,依舊回蕩在陸靳耳邊。
尋常百姓家,也不過求的是夫婦和睦,其樂融融。
陸靳一陣恍惚,回頭卻又見街邊賣燒餅的小販仔正細數著銅板,他身旁同樣衣著簡陋,卻小心翼翼的替他擦去額頭汗珠的婦人,兩人相視一笑,又是另一番和樂光景。
原來相伴相守,是這樣幸福的一件事。
陸靳為人之時,又何嚐不想取個賢惠的娘子,享受天倫之樂。每日從衙門回來,對著空蕩蕩的屋子,羨慕著鄰家娶了個溫婉妻子的何秀才,想的也是等自己攢足了錢,便去替宛玉贖身,有個溫柔體貼的娘子伴在身旁,便是日子過得清貧些,也不打緊。
做了神仙後,以為這些念頭已經淡了,再不敢去想。卻誰知被秦青擾動了心緒,一個情字,竟是不覺間立上了心尖。
隻是……這一步若是跨出,便再難收回,百餘年修行,得來不易的仙籍,若因與秦青動了私情,日後落得個仙籍被削,打回地府……值得麽?
陸靳閉目長歎了一聲,轉身向城門而去。
來人間走一遭,不見清明,卻是愈發心緒難安,不如回去,見了秦青,再做計較。
陸靳回了棲龍山,行至洞府之外,忽聽裏麵傳出一陣廝打之聲。不由得一驚,心道這秦青莫非趁他不在,欺負上那狗崽子了?急急忙忙奔進去,卻見兩隻狐狸撕咬在一處,一隻紅毛狐狸自然是秦青,另一隻雜毛的卻不知是從何處躥來的。
那狗崽子卻似在偏幫著秦青,不住的撲上去,去咬那雜毛狐狸。
原來秦青被秦拭堵在了洞內後,雙方立時便開打起來。原本依他兩的道行,不至於落到如此狼狽的地步,卻也偏生因為兩隻道行相當,互相製住了對方的妖法,術法全不起效,互相拳腳相交一陣之後,打著打著便化為了原型,以本體之態咬個你死我活。
陸靳一見秦青被另隻狐狸欺負,當下大怒,二話不說便衝了上去,一把將那雜毛狐狸抓起,狠狠往邊上一摔:“你是哪裏來的畜生,竟敢在我的洞府內放肆!”
秦拭冷不防被摔了個四腳朝天,“嘭”的一聲化為人形,一身狼狽,向著陸靳怒目而視。正要開口大罵,卻見陸靳手持長劍,一雙眸子怒火四溢,不由得將尚未出口的話語吞了回去。
他以為秦青受創之後,元氣大傷,勢必不是自己的對手。誰知動起真格來,自己竟占不到上風。如今又來了個神仙,雖說看起來也不像是個有多深道行的,但畢竟 是個仙家,自己若是繼續戀戰,隻怕也討不到好果子吃。當下冷哼了一聲,對秦青丟下句:“今日且饒了你。”匆忙化光離去。
陸靳見秦青伏在地上,一身紅毛處處染血,心疼得不行,連忙彎腰將它抱起,急急去查看它的傷處。秦青喘息著掙紮了一下,扭頭秦青悶聲悶氣道:“你不是走了嗎?”
陸靳歎息:“虧得我趕回來及時。你怎會惹來一隻雜毛狐狸精,唉,我不在洞內,你便不安生。”埋怨了兩句,到底還是心疼,忙去找療傷的藥膏。
秦青傷了元氣,也無太多餘力說話,便閉上了眼,任由陸靳小心翼翼的抱著它,冰涼的手指沾抹了藥膏,輕輕替他療傷。
第 17 章
秦青歇養了片刻後,精神好了些,便從陸靳手中掙開,落地化為人形。陸靳對著毛團狀的秦青倒無事,一見他又變作了人形,風流無雙,魅惑頓生,不由自主便又 記起那夜之事,一時間臉上便燒了起來。忙轉開了視線,起身走到那狗崽子處,將它摟將起來,低頭去審視它身上的傷處,借以避開秦青纏繞在他身上的視線。
狗崽子在他懷內蹭了蹭,似帶著些委屈,低低的嗚咽了幾聲。
陸靳一見狗崽子身上的毛亂糟糟的也沾上了血,不由得心疼起來,向著秦青抱怨道:“你看你,無緣無故惹隻雜毛狐狸上門,連帶著它也受了欺負。”又仔細查看了一番,好在並無甚大傷,便也忙替它敷上了藥。
秦青哼了一聲:“它自己要衝上來湊熱鬧,我原本已將它趕開了。”
秦拭尋上門時,他便將陸黑丟到了身後,誰知道這狗崽子偏要衝過來,又幫不上什麽忙,不過是弄得自己一身狼狽罷了。
他才不要領這份情哩。
陸黑恨恨的瞪了秦青一眼,他哪裏是想要幫這狐狸精,不過是念著要替陸靳看守住洞府,有別的妖精尋上門來鬧事,自然是要趕出去。若是這兩隻狐狸精到外麵去打,哪怕撕咬得天翻地覆,他連去看也不會看一眼。
陸靳倒是甚覺欣慰,摸了摸狗崽子的頭:“倒是通人性,曉得要幫著你。若是膽怯些的,隻怕早嚇得逃開了。”又轉頭問秦青,“隻是那雜毛狐狸究竟是什麽來頭,是你認得的麽?”
秦青含糊著帶過:“不知從何處來的野狐精,本大爺怎會認得。”
陸靳有些疑惑:“我這洞府,尋常妖精是不敢隨意入內的。那野狐精怎如此膽大?”
狗崽子含住陸靳的手指頭,嗚嗚的叫著,心內憤憤的道,那隻雜毛狐狸是這紅毛狐狸的仇家,本事又大,隻怕以後還會尋上門來。你趁早將這惹禍的狐精趕出去才是啊!
隻是它口不能言,嗚嗚一陣亂叫,陸靳也聽不懂。隻當它是在撒嬌討好,便又安撫般順著它的毛多撫摸了幾下。秦青看得吃味,將那狗崽子從他手內一把奪過,嘴內說著:“本大爺雖不稀罕它幫忙,倒也承它好意。將藥膏給我,我替他抹。”
伸手從陸靳手內接過藥膏,在狗崽子身上胡亂塗抹了幾把,也沒個輕重,冷不防便被一口咬了手指頭,陸黑怒瞪了他一眼,掙紮著從他手內跳到地上,依舊跑到陸靳麵前,去蹭他的腿。
秦青大怒:“我好心替你療傷,你怎還咬我?”
陸黑齜牙咧嘴的衝他嗚嚕了兩聲,寸步不離的貼在陸靳腳下,似是防著他靠近。
秦青愈發氣惱起來,心道你個狗崽子還想同我搶人,也不掂量下自己幾分本事!趕著要去打它兩下出氣,陸靳忙將狗崽子抱起,護在懷內,閃到一旁,無奈道:“你是小孩心性麽?它不過是個畜牲,便是不小心咬了你,也是無心,你同它計較?莫再欺負它了!”
狗崽子低哀了一聲,在陸靳懷內拱了拱,無限哀怨的埋下頭去。畜牲……它在陸靳眼裏如今不過是隻畜牲,便是待他好,也不過是將它當條普通狗崽子,哄一哄,便得作罷。哪裏抵得上秦青,在陸靳眼裏,卻似個人。
而當初,陸靳也將他當做個人般,寵愛嬌慣,無限溫柔。
黑漆漆的眼睛不由得微微濕潤了,狗崽子貼在陸靳的胸口,慢慢的蹭了蹭,然後抬起頭,伸出舌頭,小心翼翼的舔了舔他的臉。
秦青冷眼瞧著,如何不知曉這陸黑的心思。雖氣惱這貓妖陰魂不散的一再纏上陸靳,卻也曉得他對陸靳一片忠貞,再加上如今這副模樣,還能對自己造成甚威脅。況且今日它委實是向著自己的,咬了那秦拭好幾口,秦青便心胸寬大的決定不與他計較了。
隻是這狗崽子一直賴在陸靳懷內不肯下來,還舔來舔去的,實在是看著礙眼。秦青忍了忍,終於忍不過,“嘭”的一下化為隻紅毛大狐狸,硬是將狗崽子從陸靳的懷裏擠了下去,自己趴在了陸靳的臂彎間。
毛茸茸的尾巴掃來掃去,得意洋洋的看向陸黑。
陸黑正在傷感,一下子被秦青從陸靳的懷裏擠了下去,不提防跌落在地上,當場炸毛,跳起來便要將秦青扯咬下來。陸靳原本還在欣慰這一狐一狗兩廂和睦,還曉得共禦外敵,如今見兩隻又要廝打起來,頭痛萬分,隻得蹲下身子扯開。
最後還是陸靳將狗崽子抱開了,放回窩內,安撫著哄它睡了,這才回轉身來。
視線相交,卻是又變回了人形的秦青,坐在床沿,正似笑非笑的瞅著他。
陸靳頓時又是一片麵紅耳赤,身子倒像被定住了一般,挪不開步子。秦青便離了床,向著他走過來,身子一動,陸靳卻是不由自主的向後一退。
秦青的麵色瞬間便沉了下去,幾步走過來,用力一扯,將陸靳拉到了床邊。
“你很不情願見我麽?”開口便是濃濃的怨氣,離去時隻說出去走走,一走便是大半日,也不知晃蕩去了哪裏。傍晚時分才回,替他療傷時分明心疼得緊,一變成人形居然連正眼兒也不怎麽瞧他了,非得像毛團般他才肯溫柔相待?他又不能做一輩子的毛團!
他要的是同陸靳你情我願,兩相歡愛,這些是個毛團能做到的嗎?可惡,他秦青如此容貌,這般風情,當年放蕩人間時,那些凡人哪個不是被他迷得神魂顛倒?怎偏就遇上了這麽個不通風情的木頭神仙!
陸靳瞧著秦青的臉色不好,心內咯噔了一下,怕他誤會,忙開口道:“不是不願見你……隻是,唉,如今我心緒尚有些紛亂,不知該如何麵對你才好。”
秦青聞言心內不由一喜,知道這心緒亂了,便是動了心了。隻是這陸靳向來是個拘謹的性子,怕是還在擔憂若當真應了他,日後會不會反受其害。
臉色緩了下來,聲音便也柔了,秦青含笑牽住陸靳的手:“我喜歡你多時,怕你惱我,忍了多久才敢開口。你放心,我必不會害你,隻想同你相守一世罷了。”
陸靳歎氣道:“你也應當明白,以你我二人之身份,我若應了你,隻怕日後你我皆有劫難。”
秦青笑了一聲,伸手將陸靳的臉轉過來,細細的吻著他的唇:“怕甚麽,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土地神,天高皇帝遠,哪個上界大仙耐煩來管你。你我又不去作亂人間,不過在這洞內廝守,能有甚劫難?”
陸靳想要將臉側開,卻被秦青死死摟住,越吻越深,漸漸氣息不勻起來。眼見著那雙手又要探入衣內,陸靳忙掙開,低聲道:“你……別……”
秦青微微喘息著,卻也當真放開了手,隻笑著在他耳邊低聲道:“好,我不逼你。且先略溫存便好,咱們來日方長。”
將他拖上了床,喜滋滋的摟住睡了。
洞內那狗崽子的眼皮微微顫了顫,滲下顆淚珠,將頭深深的埋入了雙爪間。
第 18 章
一水幽通天地處,慢挽碧練入龍宮。
晏止淮枯坐在華麗的宮殿之中,無奈的看著一條尾巴纏在自己腰間,呼哧呼哧睡得正香的小龍君,手中的一杯茶早已涼了。
當日他被強拉去龍君水府做客,原以為不過是蹭上門去,喝杯薄酒便能放他回來。誰料在這裏白吃白喝白住了十數日,每當自己提及辭別之語,便被容琛含笑用別 的話語帶過了。又被小龍君纏得緊,實在是脫身不得。容琛待他一片殷勤,每日裏好吃好喝供著,得閑便過來,與他下下棋,喝喝茶,這日正坐在一旁,笑看著小龍 君纏著他,將自己的寶貝都現給他看,神氣十足的指著那堆閃閃發光的珍珠寶石之類,問他喜不喜歡。若喜歡,盡可以挑幾樣拿走,但是不許說要回棲龍山的話,要 多陪他幾日才許走。
晏止淮哭笑不得,他要這些個珍珠寶石作甚。說不要,小龍君還發惱,隻得隨便拿了一串珠子,套在了手腕上。容琛笑吟吟的坐在 一旁,忽然看到晏止淮從袖中露出的手腕之上,卻還係著一根赤紅的繩子,一看便是年代已久,磨損之處甚多。不由得麵色微微一變,當下起身,走到晏止淮身邊, 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腕:“神君,你手腕上係的這根紅繩,從何而來?”
晏止淮一驚,想要將手縮回衣袖,已然來不及。笑了笑,輕描淡寫的道:“故人所贈,臨別時留作紀念罷了。一直戴著,寒酸得很,龍君見笑了。”
小龍君瞧了瞧,撇嘴道:“確實寒酸。快點丟了罷,我送你的那串好看多了。”
晏止淮笑道:“小龍君說的是,改日便扔了它。”一麵說,一麵不動聲色的將手腕從龍君手內抽回,覆於衣袖之下。
容琛的眸子微微閃了閃,三百餘年前,他從浣龍池內出來,受封益水之主時,手腕上卻也係著根紅繩。因不知從何而來,又如何會係於他手腕之上,便隨手扯斷扔掉了。如今看到晏止淮的手腕之上,卻也係著根紅繩,不由得一陣恍惚。
為何……與這晏止淮一見之下,便心生不舍,念念不忘。如今聽他毫不在意的說要將那紅繩扔了,心內竟陡升不悅。
“既是故人相贈,怎能隨便棄之於地。”容琛沉聲道,“璟兒所言,神君不必放在心上。”
小龍君容璟一下子惱了,跺腳道:“父王怎麽說這話?難道我送的那串珍珠手鏈,還抵不上一根破繩子?”
晏止淮急忙將小龍君所贈的珠子換了隻手腕套上,哄著他道:“自然是小龍君相贈之物更為貴重。隻是故人所贈,小神也不便丟棄,便兩個都戴著罷。”
容璟哼了一聲,便也不言語了。容琛放緩了臉色,向著晏止淮正要再開口,忽然聽得殿外一陣笑聲傳來,伴著個爽朗的聲音:“容琛,途經此處,來討杯茶喝。可歡迎我麽?”
小龍君一聽那聲音,立時皺起了眉,怒道:“這南海太子又來了,替他那嫁不出去的妹子做媒來了麽?我可不願見他!”一麵扯了晏止淮的衣角,拖著便走。
晏止淮被他拉扯之下,隻來得及與恰恰踏進殿來的南海太子打了個照麵,敖淩一愣,脫口而出:“臨……臨虛真君?”
話音未落,人卻已經被小龍君拉走了,隻留了個背影給他。
他尚自有些發怔,容琛已向他走了過來,笑道:“你不是去了東海赴你叔父的壽宴?如何這麽快便脫身出來了。”
敖淩回過神來,向著容琛擺了擺手,無奈道:“還不是被你害的。盡是些來問我妹子何故還不肯出嫁的,真是不堪其擾。我說你,當真對我三妹無意?她可是對你一見鍾情,寧可嫁你當續弦,也不肯應了寅水龍君的求親。”
容琛微微一笑:“我豈敢委屈了三公主。當日已說得清楚,亡妻故去後,委實沒有再續弦的心思。隻能辜負令妹一片厚愛了。”
敖淩歎口氣:“你倒是深情。”頓了頓,疑惑道,“方才在你殿內,令郎拖走的那位是誰?倒是好似我曾見過的一位上仙。”
容琛驚訝道:“那是此處棲龍山的山神,結識不久,來我處做客。怎會是你認識的上仙?”
敖淩道:“當年我隨父王初次入天庭,上界諸仙中有位臨虛真君,與方才所見之人生得幾乎一模一樣。不過你既說是此處山神,那便應該不是了。”
容琛笑道:“既是上界真君,怎可能流落在此?自然不是了。”
敖淩搖頭:“臨虛真君早已被削去了仙籍,如今已不在上界了。”
容琛心念微微一動,問道:“那臨虛真君,卻是為了何事被削去了仙籍?”
敖淩道:“據說是與下界一條蛟精有私,在那蛟精飛升之日,替它擋了天劫,犯了天條。千餘年道行幾近全毀,仙籍削去,打入下界,從此不入輪回不入仙凡,如今也不知何處逍遙一散仙去了。”言語中似不勝唏噓。
容琛心頭一陣恍惚,不由自主便問道:“那蛟精……後來又如何了?”
“那蛟精過了天劫,自然飛升化龍,入了浣龍池,洗淨三生塵埃,如今該是掌管著哪處水府吧。”敖淩有些感慨,“隻怕是見了臨虛真君,也是對麵相見不相識了。”
容琛心中驀然一痛,竟是站立不穩,跌坐在了座椅之上。敖淩一驚,忙道:“你怎麽了?”
容琛定了定神,漸漸平複了心緒,勉強笑道:“無事。”
抬手輕輕在自己手腕上撫過,那裏曾經係著一根紅繩,他卻已經忘記了是何人為他係上。若非天生龍族之輩,若得了造化,有幸能修煉成龍,自然要入浣龍池,洗淨三生。他所有的記憶,隻從浣龍池內出來時那刻才有,因何而能入天界,從何處修煉而來,皆盡已成雲煙。
以前從未想過自己化龍之前究竟是何物,也並不關心。如何聽敖淩說起這段天界舊事,心尖竟似針紮般難受。
會不會……與他有關?
紛雜錯亂的念頭一一浮上,容琛強自按耐住心緒,待送走了敖淩後,急忙去尋晏止淮。一路尋到偏殿,卻隻見容璟滿臉不高興的坐在地上,身旁卻沒有晏止淮的身影。
“神君呢?”
容璟噘著嘴,氣惱道:“方才還好好說著話,忽然就變了麵色,說是棲龍山內出了事,急急忙忙便走了。”
話音未落,容琛已經化光而去。
容璟一愣,急忙叫道:“父王,你要去哪裏?”不見回音,爬起身也要去追,卻被門口處的結界彈了回來。
容琛竟是匆忙之下,還不忘在殿外設下結界,將他擋在了裏頭,防他也跟著追出來。容璟大怒,撲上去撞在那結界之上,亂啃亂咬,留下滿壁的口水,氣得一條尾巴在半空中亂甩,卻也無計可施。
第 19 章
晏止淮離了龍君水府,急急向著棲龍山方向而去。越是接近,便越能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妖氣籠罩在棲龍山峰間。
棲龍山內平日裏棲息的,都是些尋常的妖精,像這般戾氣十足的,晏止淮還是第一次遇到。心內擔憂,催動法力加快禦風而行的速度,風馳電掣間尋源而去。
眼見到達那團妖氣所在之處了,晏止淮一驚,這妖氣之內,怎還夾雜著一股清聖之氣,分明是陸靳身上所散發出來的仙氣。急忙按下了身子,匆忙奔過去,卻見山頭曠野處,陸靳正與一名玉冠華服的男子相對而立。
晏止淮眉頭一皺,心道這男子分明是頭妖力高強的狐精,怎會和陸靳對上了?擔心陸靳吃虧,正要現身,卻聽那男子冷笑了一聲:“你這蠢神仙,我好意來提醒你,別上了那秦青的當。你竟不信——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陸靳麵色有些發白,聲音裏卻是一片冷漠:“你引我至此,就是為了說方才那番廢話?秦青與我之間如何,我心內自有分曉,輪不到你來多嘴。”
那名男子嗤笑一聲:“果然是蠢,我都把話說明了,竟還護著他。當真以為他對你動了心?以你這般姿容,便是我們族內尋常狐妖也看不上,更何況是他堂堂玄狐主,會鍾情於你?”
陸靳不為所動,隻冷冷道:“那又與你何幹?”
那妖狐自然便是秦拭了,他自那日和秦青廝鬥了一番後,逃出洞去,便終日在棲龍山附近遊蕩,隱藏妖氣,伺機尋找機會再向秦青下手。今日恰好轉悠到土地廟附 近,竟撞到了陸靳。秦拭認出他來,心道這麽個看上去貌不出眾又無趣得緊的土地神,怎會讓秦青給看上。轉念一想,頓時明白了秦青纏上他的緣由何在,不由得暗 笑,那秦青倒是打得好算盤,隻怕這土地神還蒙在鼓裏吧?
得意洋洋的將陸靳引到此處,一五一十的將秦青糾纏於他的緣由說了一遍。本以為這土地神該大為震怒,回頭便去找秦青的麻煩,最好是將秦青從他洞府內趕將出來,他便好坐收漁翁之利,趁機去將秦青給殺了。誰料陸靳竟不為所動,著實出乎他意料——莫非是一早便知道了?
他卻不知自己得意之下,竟忘了隱藏氣息,一時間妖氣衝天,籠罩於棲龍山峰間,連龍君水府內的晏止淮也給驚動了。這廂秦拭神色陰晴不定,心想這陸靳看來是 鐵了心要護住秦青了,不如趁早將他也一並結果了,總好過將來秦青靠著這土地神,當真修成了玄天狐,如此一來他便更加不是秦青的對手了。
身子一動,麵現妖相,秦拭雙手指甲陡然間暴長,一團狐火簇於指尖,便向著陸靳襲去。卻是在半道上被一道勁風拂過,來者衣袖一揮,將那團狐火擋了回去,向著那名男子冷聲道:“何處來的妖狐,在我棲龍山內放肆!”
陸靳看清來者,不由得一怔:“晏止淮……你怎會在此?”
晏止淮回頭向著陸靳道:“便是在龍君水府,也察覺到了棲龍山內忽然間妖氣大盛,自然要趕回來了。”隻是這陌生的妖狐,倒像是與秦青有何淵源——從方才他與陸靳之間的對話中,似乎能聽出些端倪。
眼見著又來了一名強敵,秦拭雖摸不準這晏止淮是何來頭,隻是就憑方才衣袖一揮之下便將他的狐火彈開,秦拭心下已然惴惴,怕這半路上殺出來的程咬金,不是 個好對付的。以一對二,勝算不大,便也不欲戀戰,隻冷笑著對陸靳丟下一句:“你倒是對秦青癡心得緊,日後他得償所願,棄你而去,莫怪我沒有事先提醒於 你。”
話音一落,便消失了身影。
他既逃走,陸靳也不欲去追。晏止淮瞧了瞧他的臉色,想起那隻妖狐適才那番話,倒像是頗有深意——口口聲聲道是陸靳莫上了那秦青的當,究竟他同陸靳說了些甚?
“你如今……到底與秦青如何了?”心下到底還是有些擔憂,晏止淮忍不住開口相問。
陸靳麵色稍稍一赧。這段時日秦青倒也老實,每日裏隻纏著他摟摟抱抱一番,賺得個耳鬢廝磨便滿足,大約也是知曉陸靳在那雲雨之事上還有些放不開,也不強 求。陸靳從一開始的尷尬推拒,漸漸也變得不那麽拘謹,偶爾被這狐狸揩些油,也不太生氣。隻是但凡秦青稍有逾矩,想要將陸靳拖到床上行些親熱之事時,那狗崽 子便不肯安分呆在窩內了,擠天擠地也要挨上床來,橫在秦青與陸靳之間。
陸靳是個麵子薄的,便是條呆狗,也不好意思當著它的麵與秦青親熱,急忙將秦青推開,紅著臉轉身背對著他睡了。把個秦青惱得,恨不得將那陸黑咬死泄憤。
於是鎮日裏洞府內狐飛狗跳,一紅一黑兩隻毛團撕咬在一處,好不熱鬧。陸靳頭痛之下,隻得躲出來走走,哪裏想到便會撞上那秦拭?
如今晏止淮既問了,陸靳也不好瞞他,垂了眼,答道:“也算是……應了他罷。”
隻這句,晏止淮便明白過來了。他知曉陸靳的性子,言既出,行必果,若當真應了,便是再勸什麽也無濟於事了。事到如今,倒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歎了口氣:“既是你同他情投意合,我也不必再多嘴。隻是方才那隻狐精所言,到底……”
陸靳搖頭打斷了他:“那狐精原與秦青有些過節,想必是借機欲挑撥我與他之間的關係,不必放在心上。”
他既如此說,晏止淮倒不好再細問,便也作罷了。他隱隱察覺出陸靳有些心事,想必也是與那狐精所言有關。隻是陸靳既不願告知於他,他又何必強插手,陸靳也不是三歲小兒,全不曉事之輩,自有自己的考量罷。
陸靳打起精神,向著他笑道:“你從龍君水府做客歸來了?可有何見聞,說與我聽聽。”
晏止淮笑道:“說了隻怕你要眼饞,那龍君水府內,當真是一片氣派,富麗堂皇,珍珠砌路,玉石鑲牆……”
正說得天花亂墜,把個陸靳聽得一怔一怔的,忽聽半空中有低沉的笑聲傳來:“神君這是在說本君的水府?珍珠砌路,玉石鑲牆……本君當真如此奢侈?”
晏止淮剩下的話嘎然而止,還未回頭,便被一隻手搭在了肩上。
“臨虛真君?”
身子陡然一僵,晏止淮回過頭去,麵色不動,笑道:“龍君叫的是誰?”
容琛眼眸幽深:“不是神君曾經的名號?”
“小神姓晏,名止淮。”晏止淮神情淡然,“神格低微,便是真君的邊也挨不上,龍君隻怕是認錯了。”
容琛望了他一眼,卻不做聲。陸靳隱隱瞧著這兩人間似有些說道,便先告辭走開了。臨走前不由得回望了一眼,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卻也不知那怪異之處在哪。隻覺得晏止淮隻要對著這龍君,便好似不像他了。
格外的冷漠,也格外的疏離。
第 20 章
陸靳的洞府內,秦青因惱那陸黑屢屢壞他好事,偏又陸靳對那狗崽子偏袒得緊,不許秦青欺負它,此刻趁著陸靳不在,多日怨氣積攢在一處,正將那狗崽子一把提將起來,惡狠狠地道:“死貓妖,識相的就給我滾出去,別再來壞我和陸靳的好事!”
陸黑衝他一齜牙,眼神內分明帶著些得意。秦青愈發氣惱起來,磨著牙,忽然笑了起來,鬆開手,閑閑的望著陸黑:“我如何不知道你的心思。隻是既已被我占了先機,陸靳如今一顆心已在我身上,你便是一些兒指望也沒有的。何苦還死賴著不走,白白傷心?”
陸黑的眸子暗了一下,卻是倔強的抬首與秦青對視,不肯退讓半分。
“那木頭神仙有什麽好?不過是前世救你一命,值得你這般死心塌地?”秦青哼了一聲,慢條斯理的撥弄了下長發,“好心勸你一句,找個地方好生修煉,隻怕還有重新出頭之日。莫要真的惹惱了我,真當本大爺不敢對你如何?”
陸黑恨恨的瞪著他,心道你這狐精究竟有甚詭計,一步步將陸靳的身心騙去。分明是個厲害的,卻在陸靳麵前裝無害,前些日聽那雜毛狐狸的言辭,這秦青儼然來曆不小,說不得是哪個狐族的一族之主,偏要來纏上陸靳,叫他怎生不生疑?
秦青見陸黑全然不懼自己的威脅,惱恨之下,卻也有些佩服這貓妖的膽性。說老實話,他此刻要取陸黑性命,不費吹灰之力,隻是話說得雖狠,卻也當真沒想過要對陸黑如何。
若他真殺了陸黑,陸靳怕是要傷心的吧?那神仙輕易不養個活物在身邊,一旦養了,便看得極重。當初狠心將陸黑丟棄在路邊,回來時悵然了良久,以為他不知道,偷偷摸摸仍舊回去尋過,找不到了才又怏怏的回來了。
表麵上裝得狠心,內裏卻是個優柔寡斷的性子,心又軟,經不起廝磨。若不是看準了這點,隻怕也沒那麽容易教他得手。秦青想起自己原本纏上陸靳的緣由,如今一步一步皆按他計劃中進展順利,卻陡然生出一股焦躁之情。
近千年的生命中,也不知結下過多少孽緣,玩弄過多少人心,早看淡了情愛,隻求風月。若非有所圖,那陸靳姿容普通,又如何入得了他的眼。隻是三分做戲,漸漸竟有些越做越真,難道是當真動心了不成?
秦青雙眸瞬間一沉,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冷笑。
動心?他狐族之內,妄自動情的,又有幾個落得了個好下場?便是他自己,也早已不屑這二字。
那些曾經信誓旦旦說隻鍾情於他一個的凡人,一旦知曉他是頭狐精後,莫不是紛紛變色,個個惶恐間避之不及。更有甚者,找些道士和尚來收他,又何嚐留有餘情?便是同族之間,萬分寵愛過的翠姬,變心之後竟然想要置他於死地,又豈剩半分情意?
人心莫測,神仙或妖精又有何不同? 陸靳此刻應了他,說不得日後便會反悔,恨他毀了自己修行,提劍便要斬斷與他之間的“孽緣”。彼時之日,難道隻徒留他仍舊癡戀於往日溫存,執著不肯回頭麽?
原已打算好了,事情一畢,便回族內仍舊做回他的玄狐主,不再與陸靳糾纏下去。隻是此刻心頭卻一片紛亂,竟似有些割舍不下。眼看大限將近,如此猶豫不決,他秦青何時變得這般不幹不脆起來?
陸黑原本提防著秦青又過來欺負他,弓起背,已做好了撲咬上去的準備。卻見秦青忽然間神情陰晴不定,也不再理會他,歪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甚。疑惑的嗚嚕 了兩聲,在地上繞了兩圈,忽然撒著歡向著洞口奔了過去。秦青微微側頭望去,原來是陸靳回來了,陸黑正圍著他打轉,搖著尾巴討好撒嬌。
陸靳如往常般,蹲下身子摸了摸陸黑的頭,然後站起身子,將背後的長劍取下掛在了洞壁,便向著秦青走了過來。
秦青定了定心神,從床上坐起了身子,笑看著他:“你不是說要去拜祭故友?怎麽這麽快便回來了。”
陸靳簡單的應了一聲,在石桌前坐下,伸手倒了一杯茶,便無言語了。秦青見他麵色有些不同往常,便走到他身邊,挨著他坐下了,一隻手將他摟了過來,抱在懷 裏,柔聲道:“怎麽了,心情不好?”俯身便欲去親他的唇。陸靳略微掙了一下,偏開臉去,隻垂眼道:“既是去拜祭,眼見著墳頭荒草叢生,總有些感傷。”
秦青一下子笑出來:“人死了早就投胎去了,那墳內的,如今也不過是枯骨一堆罷了。你啊,都做了神仙了,怎還看不開?”
陸靳卻笑不出來。他一清早出門拜祭的,卻不是什麽故人,而是他自己。
今日原是他的忌日,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去自己的墳頭前看一遭。隻是他為人時,便是個孤兒,無親無故,死後也沒個後人來替他掃墓。頭十幾年,還有幾個舊 友偶爾前來替他燒點紙錢,等到當年的故人也盡入黃土後,他的墳頭便愈發冷冷淒淒,雜草幾乎都淹沒了墓碑,也無人清理,更無人前來拜祭。
按理做了神仙,人世間的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早該看開。以往也不覺如何感傷,今日佇立在自己墳前,卻隻覺一股荒涼淒楚之意,蔓延在心頭。
也許,是因為途中遇到了秦拭,聽了他那些挑撥的言辭。
那隻雜毛狐狸,幻化成人形,噙著一抹笑,對他道,秦青原是堂堂玄狐一族之主,修煉近千年,風月場上的老手,玩弄過的人類不計其數。找上他,也不過是貪得他一身仙骨罷了。勸他切莫自作多情,上了秦青的當,免得到時候後悔莫及。
還說,就憑他這等姿色,放眼他們族內,便是最平常的狐精也是看不上眼的。更何況秦青,身為玄狐主,什麽樣的美人沒有見識過,怎可能會對他動了心,豈非可笑。
陸靳轉過頭,對上秦青的一雙眸子。那雙眼含情脈脈,款款柔情,又哪裏像是騙他的樣子。
從撿回來的毛團,到幻化成個孩童,再到少年,直至變成如今的俊美魅惑之姿,秦青一點一滴的變化,皆盡落在他眼底。相伴至今,數載春秋,秦青又怎會騙他。
難道他不信秦青,反倒去信一隻明顯不懷好意的雜毛狐精?
隻是……難道秦青果真是玄狐主,而並非普通狐精?若當真是修煉已近千年的狐精,又為何要對他隱瞞自己是玄狐主一事,一開始卻在他麵前裝成隻幼齒?
念及至此,陸靳的手輕輕搭在了秦青摟在他腰間的手上,忽然開口道:“秦青,你原本家在何處?族內可還有兄弟姊妹?”
秦青怔了一下:“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他當初在陸靳麵前化為人形時,陸靳也問起過他從何而來,怎會被幾隻野狗欺負。被他含糊間帶過,陸靳便沒有再追問過了。怎好端端的,忽然又問到這個?
陸靳笑了笑:“你既然要與我長伴相守,我總該多關心些你的事。”
秦青眸子閃了閃,數個念頭從腦中躥過,最後含笑道:“實不相瞞,我本是蒼雷山玄狐一族,卻因些緣故,才來了這棲龍山。遇上了你,又得你所救,豈不是冥冥中注定的緣分。”
陸靳胸中一塊大石落地,不由得笑道:“那你當初,卻為何在我麵前裝成一副幼齒模樣?”
秦青笑著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道:“我幾時騙你了,我原本就是隻普通玄狐精,道行淺薄,堪堪才能化作人形。若不是被你所救,還真就叫那些野狗給欺負去了。”
陸靳麵上的笑容瞬間僵硬了。
第 21 章
秦青這番話,既承認了自己是玄狐一族,看來那秦拭所言,倒也並非空穴來風。可秦拭分明說他是已有了近千年修行的玄狐主,秦青卻為何不認呢?
陸靳原本搭在秦青手背上的手,慢慢的滑落下去,笑了一聲:“當真……隻是頭普通的玄狐精?”
秦青一愣。
“不是玄狐主麽?”
秦青的麵色瞬間就變了。他早該想到,陸靳無緣無故忽然問起他這番話,必定有緣故。怪不得陸靳回來後神情便有些不似往常,難道是……在晏止淮處,聽到了些什麽?畢竟看破了他玄狐主身份的,隻有那山神而已。
不由得暗罵了一句多事,秦青忙將陸靳的身子摟緊了些,低笑道:“這些閑話是誰說與你聽的?唉,不是我存心要瞞你,實則你當初見到我時,我受了同族暗算, 落魄之極,竟被幾條野狗追趕欺負,這叫我玄狐主的顏麵往哪裏放?怕被你笑話,隻得裝成隻普通狐狸。再者,便是玄狐主又如何?我對你的心意總是一樣的。”
陸靳麵上一片迷茫之色,若換了往常,秦青這番話也就打消他的疑慮了。隻是既有了秦拭那番言語在先,他本不欲相信的,如今卻被秦青自己一句句坐實。
若不是他一再追問,秦青恐怕還要繼續欺瞞下去吧?為何要瞞住他呢?難道真的是……為了哄他乖乖替他擋天劫?
秦拭曾對他說,秦青修煉至今,隻差最後一道天劫,千年道行一滿,他便可修成玄天狐。隻是狐族之內,又有幾隻能走到這最後一程,得證天道。多數都挨不過去,在天劫中魂飛魄散,屍骨無存。秦青擔心自己熬不過,是以才找上了陸靳,欲借他仙體庇護,得以安然度過這最後一劫。
是怕自己知曉了他身為玄狐主,天劫必定也來得非同小可,唯恐自己不肯護他渡天劫,所以才要死死瞞住嗎?若果真是這樣,秦青……實在是多此一舉。不管他是 隻普通狐精也好,是妖力高深的玄狐主也罷,隻要他開口相求,自己必也不會拒絕的。既已下決心要與他長伴相守,又怎會視他於危急中不顧,他便是不開口,自己 也會想方設法助他渡過天劫。
隻是,倘若從開始便是一片真心相待,秦青又何必處心積慮瞞他。那些說過的喜歡他,要與他相守一世的話,難道真的隻是為了在日後,好哄得他心甘情願助他避過天劫?
那麽天劫一過,秦青是不是,便打算回蒼雷山,做回他的玄狐主呢?
陸靳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緩緩抬起手,輕輕摸了摸秦青的頭發。
“其實……不管你是不是玄狐主,在我心內,你始終也隻是秦青。”
秦青猛的抬頭,眸子內閃過一片喜意,種種不安皆因陸靳這句話一掃而空,整顆心霎時暖成一片。正要蹭上去與陸靳親熱一番,卻聽陸靳續道:“若你果真要借我助你避天劫,我也不會相拒,又何苦要騙我,說是喜歡我呢?”
秦青的麵色刹那間一片僵硬,許久,才緩緩開口:“你究竟……是見了誰,又是從何處聽來了這番話?”
陸靳搖了搖頭,歎息一聲:“那些都不重要,你隻需回答我一句便可——秦青,是不是你的天劫之日,已快到了?”
秦青一張臉鐵青一片,半晌,咬著牙笑道:“我知道了,必定是秦拭找上了你,是不是?你信了他,便以為我同你在一起,隻是想要利用你為我擋天劫?”
陸靳淡聲道:“我不信他,卻也不知,要如何信你。”
秦青聞言愈發怒意難遏,他的確是想要借助陸靳的仙體為他擋天劫。照理以他的修為,若之前未遭暗算,他還有幾分把握。如今勉強調養過來,元氣畢竟還未完全 複原。若不能找到個能庇護住他渡劫的,這場天劫於他,可說是九死一生。陸靳神格雖低,好歹是個仙體,應當不畏天雷。若真心愛他,必不會拒絕他的請求。而他 修成玄天狐後,脫離了妖體,與陸靳一般是個神仙。若自己心意不變,對陸靳當真割舍不下,便從此逍遙相伴,快活一世,豈不是最完滿的結局。
隻是陸靳如今這番話,分明已經是不信他了。
雖說是自己不該聰明反被聰明誤,欺瞞在先。但陸靳如此輕易便將他之前所做的一切,皆盡歸於算計利用,難道自己幾分真心,在陸靳眼內,便如此不堪?
冷笑了一聲,秦青鬆開了摟在陸靳腰間的雙手,開口道:“不錯,我天劫將至,的確是想借你庇護,保住一條性命。隻是我說過的喜歡你的話,卻也不是騙你。你如今既已不信我,我也不稀罕要你相助。我這便離開,你放心,我便是被天雷劈死了,也絕不會再來糾纏於你。”
言語一畢,秦青毫不猶豫起身便走,陸靳一呆,下意識急忙伸手想要將他拉住,秦青卻早已衝出洞口,消失不見了。
陸靳惶惶然追出去一看,哪裏還有秦青的身影。他萬沒料到秦青竟如此火大,難道……自己責問秦青為何要騙他,也有錯?
如果秦青確實是對自己一片真心,隻要他解釋清楚,自己也不會死活不肯原諒。分明是他理虧在先,卻如何好像是自己虧欠了他一般?
陸靳失神的呆立在原處,陸黑跑了過來,咬住他的下袍,輕輕撕扯著,似在勸慰一般。
慢慢彎下腰,陸靳將那狗崽子抱起,輕聲道:“我是不是……錯怪了秦青?”
陸黑死命搖頭,嗚嗚亂叫,心道他走了最好!早知他不安好心,原來是想利用你為他擋天劫,陸靳你可別犯傻,再去找他!
可惜陸靳卻真像個傻子般,又將它放回了地上,轉身取了洞壁上掛著的長劍,便向著洞外而去。陸黑急得亂跳,隻得追趕著也跟了上去。
第 22 章
秦青衝出洞府,一股怒火全灑在秦拭身上,心道要不是他在陸靳麵前故意搬弄是非,如今自己隻怕還摟著陸靳,兩人一處溫存,不知多快活。他為了磨得陸靳動心 動情,花費了多少力氣,使了多少手段,裝了多少委屈可憐,才將那木頭神仙給調弄到手。原本盤算著再等些日子,找個機會向陸靳開口,求他助自己擋過天劫—— 到那時候,陸靳一顆心都在他身上,怎會舍得拒絕。
結果功虧一簣,被秦拭三言兩語挑撥得陸靳起了疑心,竟是不信他了。雖說陸靳仍舊答應了,願意替他擋天劫,可他聽了那些話語,不但不覺得開心,反而愈發暴怒難當。
說什麽他何苦要騙他,哄他說是喜歡了他。就算一開始他對著陸靳,委實是存了想要利用算計的念頭,可這麽長時間的朝夕相處,卻也在不知不覺中當真是有些動了心。甚至想過若順利過了天劫,便將陸靳帶回蒼雷山,一處逍遙,長伴相守之語,也不全是哄陸靳聽的。
可如今,即便是他去同陸靳說這些,那固執的家夥還會願意聽嗎?
曾有過的耳鬢廝磨,兩人之間過往的點點滴滴,如今在陸靳眼裏,隻怕全都成了他居心叵測。可恨!他秦青也是好不容易動回心,便落得這麽個結局?
越想越是怒火難耐,恨不得那秦拭此刻便落在他麵前,將他碎屍萬段才好。正一腔怒火無處發泄,在棲龍山內疾走亂奔,忽聽身後響起一個嘲笑的聲音:“喲,這 不是我那威風凜凜的玄狐主大人嗎?怎麽沒窩在那破山洞內,和你的陸神君親熱,反而跑這荒郊野嶺來了?莫不是——被趕出來了?”
秦青一聽這聲音,唇邊頃刻間便溢出了一抹冷笑,緩緩轉身,對上了那不懷好意的望著他的男子,一字一句的道:“我正要尋你,你倒是來得巧,秦拭。”
這秦拭也是個運氣背的,若換個時機出現在秦青麵前,秦青或許還顧忌著自己元氣尚未完全恢複,未必願意與他相殺。如今秦青見了他,煞氣全開,妖氣暴漲,九條火紅的長尾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竟是顯出了九尾妖狐的真身。
秦青身為玄狐主,在妖狐一族之內,原本就是離天狐隻有一步之遙,妖力非同小可。秦拭之前在族內,處處受其壓製,原不是他對手。不過是趁著秦青遭了暗算,傷了元氣,才有恃無恐,欲奪其性命。如今竟是被秦青氣勢所攝,一時間竟不由自主後退了數步。
“怎麽,”秦青冷笑了一聲,“你不是要剝了我的皮,欲取我而代之嗎?”他一步步逼向秦拭,“如今我便給你個機會,試試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秦拭背後滲出涔涔冷汗,強自鎮定道:“哈,你可別忘了,再過不久便是你天劫之日。如今想必那神仙也不肯護你了,你不留些力氣想方設法熬過天劫,卻來對付我?就不怕還等不到天劫那日,便先丟了性命?”
秦青笑得愈發猙獰:“多謝你好心。隻是你肯乖乖看著我過天劫?不趁著那時之前先取了我的性命,謀得這身狐皮,豈不是功虧一簣?秦拭,如今我便好好教你,敢背叛我,算計我的,會落得個如何的下場!”
秦拭一張臉青了又白,竟是止不住的全身冷汗。他原是想尋著機會,趁那土地神不在秦青身邊之際,便出手結果了秦青。如今秦青就站在他麵前,他竟是一步也不敢上前。
怪了,之前他尋到陸靳的洞府,秦青還是一副有所顧忌的模樣,和他動手時也頗多破綻之處。如今怎如此殺氣大開的樣子,儼然已經是當初那個他隻敢看著恨得牙癢,卻不敢如何的玄狐主?
他卻不知當初他尋上秦青時,秦青唯恐損了元氣,不想與他過多纏鬥。如今卻是恨不得將他橫穿幾個窟窿,便是元氣耗盡,也在所不惜了。秦青若是起了殺心,不 叫對方死在他麵前,是絕不會罷休的,如今既見秦拭麵露怯意,又怎會輕易放過他。新仇舊恨添在一處,頓時殺意滔天,整個棲龍山霎時間便籠罩在了濃濃的殺戮之 息下。
陸靳從洞府內追出,一時間茫然沒有頭緒,也不知秦青跑去了哪裏。正焦急間,忽然感覺到遠處一股強悍而淩厲的妖氣衝天而起,遮天蔽日,暗 叫了一聲不好,急急忙忙便欲向著那方向奔去。陸黑唯恐被落下,急忙叼住了他的褲腿,陸靳無奈,隻得也帶著它一同禦風而往。卻是在半道上見著一條身影也正向 著妖氣所在之處趕去,卻是晏止淮。
原來晏止淮也察覺到了這股非同尋常的妖氣,心驚之下,急忙趕去查看。一見著陸靳,見他滿麵焦慮之色,吃了一驚,瞬間便明白了過來:“那妖……可是秦青?”
陸靳心知瞞他不過,歎氣道:“想來應該是了。”
晏止淮大驚:“殺戮之氣如此之重,秦青卻是對上了誰?”
陸靳心中一抖,急道:“必是遇上了那隻雜毛狐精,壞了,那狐精也是隻厲害的,秦青隻怕要吃虧!”
也顧不得再與晏止淮多言,拚命催動法力,風馳電掣般而去。晏止淮放心不下,便也隨之趕往妖氣所在之源,兩人一前一後到達了那妖氣盛天之處後,卻見一頭火紅的九尾妖狐,一隻前爪堪堪穿過了一頭雜毛狐狸的胸膛。
陸靳驚呆了,那雜毛狐狸的頭垂在一邊,雙目緊閉,眼見著已是斷氣了。而那隻紅毛狐狸卻也好不到哪裏去,渾身是血,妖氣大弱,一副搖搖欲墜之姿。見了陸靳,似是一驚,想要化作人形卻也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強撐著不至倒下。
陸靳一時間隻覺心頭一抽,他何曾見過秦青如此狼狽之態。早知道秦青一怒之下,竟會跑出來後遇上秦拭,又與他鬥得你死我活,落得這副奄奄一息的模樣,他便是明知秦青對他有刻意隱瞞之事,也必不會說出來,將他氣成這樣。
走前幾步,陸靳便想將秦青從地上抱起。卻不料反被咬了一口,秦青恨恨的瞪著他,掙紮著不肯就範。陸靳又是心疼又是懊悔,歎了口氣:“你別與我慪氣了。”
秦青怒道:“你不是說我騙你,想要哄你為我擋天劫?如今我元氣大傷,天劫來了也隻有被劈成灰的份,不稀罕你好心!”
陸靳低聲道:“是我不該疑心你,你如今傷得如此重,快跟我回去療傷吧。”
秦青還要再掙紮,畢竟是傷勢太重,胡亂撓了陸靳幾爪,終究被他抱在了懷內。元氣大失,口裏嘔出一口鮮血,歪歪的昏了過去。
陸靳正欲抱了秦青離開,卻聽晏止淮在他身後道:“你……秦青要你為他擋天劫?”
陸靳一怔,垂下了眸子:“他之前已被同族暗算,傷了元氣,如今又成了這樣,天劫來了如何熬得過?是我應了他,要護他過天劫。”
晏止淮沉默不語,陸靳這番話維護之意甚濃,可他卻也不是傻子,從秦青隻言片語間,已聽出了必是秦青欺瞞在先,被陸靳發覺後,也不知是他自己胡亂跑出來,還是教陸靳趕了出來,撞上了那雜毛狐狸,落得這個局麵。
見陸靳急急要走,晏止淮開口喚住了他:“陸靳,你可知秦青原是玄狐主,這天劫……也絕非普通妖精三百年一遇的天雷。你要護他,也不問問自己護也護不得住?”
陸靳淡聲道:“我好歹也是個神仙,難道還怕天雷不成?”
晏止淮笑了一聲,麵色一正:“神仙又如何?陸靳,實不相瞞,我並非這棲龍山的山神。我原是上界臨虛真君,千餘年修行,太乙金仙之體。當初卻因替一條蛟精 擋天劫,為助他化龍,落得仙骨俱裂,道行盡毀,勉強才保住了個散仙之體。你不過區區百餘年修為,自認能有本事保得住他麽?”
陸靳大驚,做夢也沒想到晏止淮竟有如此來曆。隔了良久,才低聲道:“我既應了他,自然不會反悔。至多不過賠上一條性命,仙籍削去,重回地府。”
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竟是毫無寰轉餘地。
晏止淮沉默良久,最後一聲長歎:“你決心已定,我多說無益。陸靳,你好自為之。”轉過身去,低聲道:“若果真如你所說,相交一場,到時候我會護你魂魄入地府。”
他知道陸靳既說得出,便也必做得到。秦青已是他命中的劫數,任旁人再如何相勸也無用處。而他當年,明知會落得怎樣的下場,不也仍舊執意替那人擋了天劫? 如今他仙籍早已被削,不入輪回不入仙凡,所剩的隻是比常人多出數倍的生命而已。因舍不得離開這裏,便留了下來,遇見陸靳後,哄騙他說自己是棲龍山山神,陸 靳便也信了。數百年歲月彈指一揮,等到天人五衰之時,三花俱滅,魂核裂散,這世上便再無晏止淮。
所以他才不願與容琛再相見,既已相忘,便隻當是從來不曾相識,生死別離之際,也少一份牽扯。
他不想陸靳重蹈他的覆轍。卻也明白,陸靳固執之處,尤勝他當年。
比之天劫,更難挨過的,當屬情劫。
他的情劫是容琛,陸靳的情劫,卻是秦青。
第 23 章
陸靳抱著秦青,與晏止淮道別後,便轉身離去了。晏止淮也沒有攔他,負手立於原處,良久,才歎息了一聲:“癡人。”
這一百餘年的神仙,陸靳竟是白做了。該說的他都說了,該勸的他也都勸了,然而架不住陸靳不為所動,一身修為也不要了,什麽都不顧了,到頭來,仍舊堪不破情愛二字。哪裏還像個神仙,分明是個斷不了七情六欲的凡人。
秦青,你千辛萬苦,賺得陸靳心甘情願替你擋天劫,你當真日後不會後悔?
歎息一番,正欲離開,長袍下擺忽然被什麽東西扯住了,低頭一看,卻是陸黑。狗崽子嗚嗚的叫著,好似在央求他。
晏止淮道:“你想要我解了你的封印?”
陸黑不斷點頭,挨在晏止淮的腳邊,眼神中滿是乞求之意。晏止淮歎了口氣:“你卻也是個癡心的。隻是我若解了你的封印,你不怕陸靳怪你騙他?”
陸黑怔了一下,這段時日陸靳待他雖好,卻是因為不知他真身是陸黑。當初因濫殺無辜,被陸靳狠心丟下,任他自生自滅。如今恢複了妖法,再回到陸靳身邊去,若是再被趕走……
陸黑眼眸一黯,卻仍是執意看向晏止淮。方才陸靳與晏止淮的一番對話,聽得他心驚膽戰。若是陸靳為了護秦青過天劫,真的落到個連性命都不保的結局,他難道 隻能眼睜睜看著?哪怕恢複了真身後,陸靳仍要將他趕走,他也會想法設法留在附近。如果阻止陸靳不成,就想法子殺了秦青,絕不能眼看著他禍害了陸靳。
晏止淮見他滿眼堅決之意,也不禁有些心軟。手指伸出,正要點上陸黑的眉心,忽然一陣風聲襲來,卻是陸靳去而複返,急匆匆的奔回來,一把將那狗崽子抱了起 來,不好意思的道:“走得匆忙,險些將它給落下了。”頓了頓,又低聲對晏止淮道,“若我真有甚不測……這狗崽子是你送與我的,便仍舊帶回去,替我好好照顧 它吧。”
晏止淮的手還懸在半空中,眼看就要替它解了封印了。陸黑一急,死命掙紮起來,要陸靳放開它。陸靳卻以為它是怪自己不該將它給忘了,忙摸著它的頭安撫了一陣,到底牽掛著秦青的傷勢,也沒空多做逗留,一手摟著一隻,急急忙忙辭別了晏止淮後禦風而去。
陸黑的頭死命躥出陸靳的肩頭,眼巴巴的望著晏止淮,卻也無計可施,被陸靳抓在懷裏帶走了。晏止淮苦笑了一聲,心道罷了,解了陸黑的封印也未必是好事。連 他都勸不過陸靳,陸黑又能說得動他?萬一那貓妖性子發作,要去殺了秦青,先別說它是不是秦青的對手,若是落得個你死我活,陸靳還不心疼死。
手心手背都是肉,陸靳固然舍不得秦青,對陸黑卻也是一片疼愛。不然也不會還記掛著托自己日後好好照顧它。唉,秦青與陸黑,於陸靳而言,隻怕都是一筆又一筆風月債,也不知是幾輩子前欠下的。
就像他與容琛,幾世糾纏,早已經說不清究竟是誰欠下了誰。千餘年前他為求升仙之道,狠心斬斷塵緣,害容琛幾欲成狂,鑄下大錯,輪回時被罰墜入畜牲道,成了一頭蛟精。到最後容琛終於掙脫了輪回束縛,化身為龍,不再記得他,本已是最好的結局,何苦再牽扯上一世。
而他,發間不知從何時起已開始染上了絲絲灰白,那是天人五衰之兆。便是神人,仙籍被削,又無法入輪回,自然也有壽命到頭的一日。難道臨別之際,還要再在容琛心上戳一刀然後留他獨自活在世上?
還不如,就此別過。待到陸靳之事了結,他便會離開棲龍山,天下之大,總有容琛找不到他之處。時日一長,總有那人再忘卻他之時。
他緩緩轉身離開,夕陽下,拉開一道斜斜長長的身影,分外蕭索。
陸靳回了洞府後,先將秦青小心翼翼放在了床上,然後將陸黑放回了窩內。轉身正要去找些療傷的藥來,卻冷不防陸黑趁他不備跳到了石床上,竟是去咬秦青的喉管。
秦青在昏迷之中,劇痛襲來,頓時叫了一聲,一爪子便將陸黑打開。陸靳嚇一大跳,急忙奔過來,將陸黑從石床上拖了下來,又驚又氣:“好端端的,你去咬他作甚。他便是平時喜歡欺負你,如今受了傷,你也不該挑這個時機來報複啊。”
陸黑才是又急又氣,心想陸靳你鬼迷了心竅不成,就為了這麽隻騙了你的狐狸,傻得去替他擋天劫!我不咬死他,難道看著你去送死?
陸靳歎了口氣,將陸黑仍舊抱回了窩內,摸著它的頭:“你也有些靈性吧?必是聽了今日晏止淮一番話,怕我真的去送命?放心,那山神定是嚇唬我的。古往今來,哪裏有見過神仙被雷劈死的,秦青也不會舍得我去冒這風險。”
狐狸的尖耳動了動,背對著陸靳,慢慢睜開了眼。
“晏止淮……對你說了些什麽?”
陸靳一驚,轉身見秦青醒了過來,忙走到他身邊,取了藥膏替他療傷:“無甚,不過是勸我助你避劫時,小心些罷了。”
狐狸哼了一聲,扭頭道:“那神仙會勸你助我避天劫?必是要你躲開我,別為了我害你損了修為吧?”
陸靳眸子黯了一下,輕聲道:“便是損些修為,再修回來便是了。”
秦青心內忽然生出一股不安,他昏迷之際,雖未聽到晏止淮究竟對陸靳說了些什麽,但陸黑竟忽然恨他恨到想要咬死他,必定……不是些善意的言辭。
難道,陸靳要替他擋劫,除了損些修為之外,還會有甚別的危險不成?他族內有些狐精,為了避劫,也曾去人間找些命格大富大貴之人,庇護得安然過了天劫。連區區凡人都不礙事,陸靳好歹是個仙體,應當……也無甚大事吧?
秦青一開始找上陸靳,便是篤定神仙之體,定當不畏天雷。隻是他卻也從未見過有神仙替妖怪擋天劫的,萬一,萬一陸靳為了替他擋劫,當真有甚不測……
秦青陡然間慌了起來,忙掙紮著要爬起來。陸靳忙按住他,道:“你要去哪裏?傷得如此重,消停些罷。”
秦青也不與他鬧別扭了,開口道:“陸靳,你老實與我說,是不是晏止淮告訴你,要護我過天劫,有甚危險之處?”
陸靳搖頭笑了笑:“那倒沒有,你別多心。”
秦青何等聰明,知道便是晏止淮當真說了些什麽,陸靳也一定會死死瞞住他。心知自己天劫不過便是這幾日,一急之下,竟是翻身便從石床上躍下,向著洞外躥去。
他確實是想陸靳護他平安過了天劫,卻也不願陸靳為了他,遭遇甚危險。隻損些修為倒也罷了,若是傷到了陸靳……還不如他拚死,咬著牙自去挨過天劫,也不要陸靳庇護了!
陸靳見他忽然間跑出洞外,大驚之下忙也追了出去。剛剛追到一棵大樹下,趕上秦青將他捉住,忽然間風雲變幻,刹那間天色便完全陰沉了下來,天際間隱隱傳來雷聲轟鳴,嘩啦啦一道雪亮的閃電劈將下來,緊接著又是幾道閃電劃過,卻隻繞著樹身盤旋翻飛。
秦青神色大變,瞬時頭皮發麻:“難道我天劫之日,卻是今日?”
話語間雷鳴之聲愈發急迫,一道接著一道的閃電劈下,“謔拉”一聲,竟將整棵樹劈成了兩半。陸靳急忙將秦青摟在了懷內,緊緊護住了他。
秦青身子一掙,卻再也掙不開。隻聽陸靳在他耳邊低低的道:“莫怕,熬過了今晚,便無事了。”
半空中炸雷一個接一個劈下,身旁地麵一片焦黑,秦青隻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去了一般,隻能任由陸靳護在懷內,漸漸連意識都似乎要遠離。
“陸靳,待挨過了這劫,你可……願意與我回蒼雷山?”秦青捉住了陸靳的袖子,掙紮著開口,“你我……逍遙快活,相守一世……”
陸靳眼眶一澀,緩緩點頭:“好。”
溫暖的手輕輕落在了他的頭上,便如同往常般,溫柔的摸了摸他。秦青慢慢的合上了雙眼,眼睫下滲出一滴晶瑩的淚珠。
待他過了天劫,定不負陸靳此番情意。
再不會騙他,欺瞞他,一心一意愛他。
第 24 章
這一番驚雷,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到秦青悠悠醒轉之時,早已風住雲散,一輪明月懸於天際,眼見著天劫已過了。
他心下不由得一喜,身子動了動,從陸靳的懷內探出頭來,蹭了蹭,卻見陸靳閉著眼,身子靠著被劈焦的樹幹,卻是一動不動。
秦青一下子慌了,瞬間化為人形,輕輕推了陸靳一下:“陸靳?”
陸靳的身子隨著他這一推,緩緩的倒了下去,秦青大驚失色,一把將他摟在了懷內,顫抖著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不用探了。”身後忽然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三花俱滅,魂歸地府,他已經救不活了。”
秦青木然的回頭,隻見晏止淮立在不遠處,麵上無甚表情,隻是淡淡的望向這邊。
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秦青緊了緊雙臂,隻感覺懷內的身軀,冷冰冰一片,已經沒有絲毫生氣。怎麽可能呢……陸靳是神仙,神仙……怎麽會被天雷給劈死呢?
騙人的吧……
“你騙我……”秦青艱難的開口,“你騙我的,他明明應了我,天劫一過,便與我同回蒼雷山,和我相守一世。他……怎麽會死?”
晏止淮笑了一下,轉過了身去:“你騙了他這麽久,他不過最後騙你一次,有何不可?”
秦青的身子顫抖起來,仍是不敢置信,忽然跳起身來,一把揪住了晏止淮的衣領,吼道:“你既來了,為何不救他?為何眼睜睜看著他……”
“他自願替你擋天劫,也知道或許會落得如此結局。我勸過他,他不聽。執意如此,我又有何辦法?”晏止淮任由秦青揪著自己的衣領,眼內有微微的憐憫,“我來時,他已然斷氣,我答應過他,要護他魂魄入地府,如今——怕是已經在黃泉路上了。”
他來晚一步,所能做的,也不過是趁著陸靳的魂魄未被天雷劈散之前,盡力將其送往地府而已。傻子,好不容易做了一遭神仙,卻為了個妖精被天雷給劈死,便是到了地府,閻王麵前隻怕也難逃罪責。還不知等著他的,是何等的懲罰。
隻是他心甘情願,旁人又能如何呢。
秦青揪著晏止淮衣領的手,慢慢的鬆開來,垂下眼,走回到陸靳身邊,彎腰將他抱了起來。
“若早知道你如此不濟。”他輕輕笑了一下,“便是我活該被天雷劈死,也絕不會求你來護我。”
晏止淮開口道:“你已修成了玄天狐,即日便可位列仙班。怎麽,不去天庭受封麽?”
秦青抱著陸靳的身體,從晏止淮身邊走過,聞言頭也不回:“做神仙有甚好?陸靳若在,我自然願與他同為神仙,他既不在,我寧可做妖。”
身後九條如火般的狐尾盡數揚起,秦青的嘴邊泛出一絲妖異的微笑。做了神仙,便要恪守天界的規矩。那他又如何去尋陸靳的轉世呢?還不如為妖,守在此處,等著陸靳輪回轉世,他再去尋他。
哪怕陸靳已然不記得他,哪怕已經變得麵目全非,也沒關係。
晏止淮微微歎了一口氣,眼見著秦青抱著陸靳離開,慢慢轉過了身去。夜風微涼,有龍氣隱隱而來,他不由得一怔,待要離開之時,卻已晚了一步。容琛化光而至,滿麵焦急之色,伸手便將他拉住。
“龍君。”他稍稍後退了一步,掙脫不開,隻得無奈道,“這是何意?”
容琛抓住他的手臂,細細端看了他一番,這才鬆了口氣:“我見棲龍山忽然天雷陣陣,乃大劫之象,擔心不過忙來找你,見你不在洞府,險些嚇壞。還好,你無事。”
晏止淮皺眉道:“我又不是妖精,便是天劫也與我無幹,龍君未免多慮。”
容琛定定的看著他:“你雖不是妖精,卻也早已不是神仙了。神君——不,臨虛真君,你還要瞞我到幾時呢?”
晏止淮神色一變,用力想要掙開容琛抓住他的手:“我已說了,什麽臨虛真君,你認錯人了。”
“三百餘年前,天界臨虛真君究竟因何而被罰下界,我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容琛卻不容他掙開,一字一句的道,“你為何要避開我?因為我忘記了與你之間的前塵往事?”
在天界稍一打聽,便將三百餘年前的往事,探聽得分明。容琛幾乎可以斷定,那臨虛真君所庇護的蛟精,必定便是自己。不然時間怎會如此湊巧,他化龍出浣龍池之時,便是臨虛真君受罰下界之日。
難怪一見晏止淮,便心生念念不舍之情。難怪他的手腕上,會係著那條紅繩。自己當年……怎會心甘情願入了浣龍池,忘記了與晏止淮之間的一切?
晏止淮沉默不語,良久,方開口道:“容琛,你既然已經忘盡前塵,我也早已視往事如雲煙。何必非要執著於舊事,再來糾纏於我?我已受過一次教訓,不想再與你有所牽扯了。”
容琛如遭當頭棒擊,不敢置信般看著他:“你……不願再見我?”
“當年我已後悔,竟會為了替你擋劫,害得自己如此下場。”晏止淮笑了一聲,“如今我自過得逍遙,難道又要與你糾纏不休,落個天懲?你若真心為我著想,就莫來害我。”
容琛麵上一片鐵青,晏止淮以為說動了他,便欲掙開他的手離開。卻不料被用力一拉,站立不穩,跌進了容琛懷內。大驚之下一抬頭,卻隻聽容琛冷冷的道:“當 我是傻子嗎?你若當真厭我至此,又何必數百年來,守著這棲龍山不肯離開?又怎會仍將那紅繩係於腕間,不肯丟棄?不管你說什麽,就算你不情願,我這次也一定 要帶你回水府。”
晏止淮又驚又急,他已然時日無多,原打算今晚過後,便離開此處,隨便找一座荒山野嶺,大限一至,魂散於天地,再無遺憾。難道容琛要將他帶回水府,眼睜睜看他天人五衰之日,死在他麵前麽?
然而容琛卻不由得他多說,拖了便走。晏止淮再要掙紮,容琛幹脆將他敲暈了,直接攔腰一抱,駕雲而去。
秦青抱著陸靳,回到了洞府內,然後輕輕將那具早已冰冷的軀體放在了石床之上。陸靳合著雙眼,便如同隻是睡著了一般,秦青俯下身,在那唇上輕輕吻了吻。
驀然身後一陣風襲來,秦青被一把推開了,他一驚,卻見陸黑不知何時竟已恢複了人身,正踉踉蹌蹌的撲到陸靳身前。
見他嘴角猶帶著一絲血跡,秦青眸色一暗:“你……強行掙破了封印?”
陸黑麵色煞白,顫抖著伸手去摸陸靳的臉。半晌,才低聲道:“是晏止淮替我解了封印。隻是我封印一解,便暈死過去,竟未能早點殺了你,救不得他……”
秦青冷笑了一聲:“殺了我?也要你有這本事。”頓了頓,扭過頭去,“他便是死了,魂魄入地府,也總有輪回之時。這一世未能相守,我便待他來世,總有能找到他的一日。”
陸黑惻然道:“你倒說得輕巧,他為了護你被劈死,難道入了地府不會受罰?說什麽等他來世……若他來世被罰入畜牲道呢?”
秦青厲聲道:“那我便取了他的魂魄,放入這具軀體內!”
陸黑沉默了,良久,忽然吐出一顆烏黑色的內丹,對秦青道:“魂魄離體,這具軀體怕也早晚會腐爛。將我的內丹放入他體內,可保他原身不腐。”
秦青一怔:“沒了妖丹,你……”
陸黑淒涼一笑:“我道行淺,恐怕沒你那本事,能將他魂魄取出。便是內丹沒了,我也不過是變回原身罷了,我會守在這裏,等他回來。”
秦青看了他半晌,終於伸手,接過那顆妖丹,低聲道:“好。”
眼看著那顆內丹緩緩融入了陸靳體內,陸黑的身子也慢慢化為了一隻黑貓,嗚咽了一聲,跳到了陸靳的身邊,眷戀不已的舔了舔他的臉頰。
秦青揚手一揮,將整個洞府罩上了一層結界。從今以後,這洞府內,再無任何妖怪或仙人可進入,再無人能夠打擾他和陸靳。
而他,會等到陸靳投胎轉世之日,將他帶回,從此再不分離。
尾聲:
地府之內,奈何橋邊,負責將鬼魂渡過黃泉的鬼役,正沉默的立於舟首。
他已經在黃泉邊擺渡了數百年之久。為何被罰為鬼役,緣由已經記不太清了。隻記得當他魂歸地府時,閻王愕然道:“開天辟地,這還是頭一遭看到被雷劈死的神仙。”
坐下有數聲嗤笑傳來,而他也隻能垂首不語。
“你身為一方土地,竟與頭狐精糾纏不清,還擅自替他擋天劫,可知其罪?”
他低聲道:“願受閻君責罰。”
閻王看了他一眼,森然道:“便罰你為鬼役,擺渡黃泉,永世不得入輪回,去吧。”
話音一落,便有鬼差過來將他架起拖走。陸靳也不掙紮,隻是模糊的想,永世不得入輪回,便是永遠要留在這地府之內了吧?
也好……忘了人間發生的一切,忘了秦青,留在這永不見天日之處。
再不受,愛恨糾纏。
渾渾噩噩也不知過了幾百年,卻迎來了地藏王壽誕。地府一幹怨魂脫離十八層地獄,洗盡罪孽,獲得重新投胎的機會,而他也被再次喚到了閻王殿。
閻王道他這數百年來,恪職盡守,也算是受足了懲罰。如今可讓他重入輪回,洗盡前塵,再世為人。
陸靳一陣恍惚,洗盡前塵?數百年前的一切,難道就此煙消雲散?不由自主的便跪倒下去:“罪民不求重入輪回,隻求閻君準我生魂離地府,回故地看看。”
閻王驚訝道:“生魂離地府?你是想變成孤魂野鬼麽?”
陸靳低聲道:“願魂歸故地,散於山澤,願閻君成全。”
此語一出,分明是不打算再回地府,也不願轉世為人,而寧可魂魄散去,歸於天地間,徹底化為虛無了。
閻王看了他良久,最後歎氣道:“看來你受罰這數百年,仍是堪不破情障。你既執意要如此,本君便應了你。隻是你不後悔?”
陸靳一震,重重磕下頭去:“絕不後悔。”
獲得了閻王的首準後,陸靳便離開了地府。他飄飄蕩蕩回了齊縣,故地重遊,人世間早已改朝換代,物是人非。一路向著棲龍山方向而去,沿途見那破破爛爛的土地廟,數百年後,仍是荒敗不堪,香火慘淡。
不知這屆的土地神,又換了誰來做?
心頭一陣茫然,不知不覺間便飄到了往日洞府之外,卻見一紅衣男子,懷裏抱著隻黑貓,容顏如玉,豔色殊絕,正望著他微微而笑。
棲龍山內,不知何時飄起了漫天大雪,紛紛揚揚,竟是前所未有的鵝毛大雪。
隱隱間天際有龍嘯傳來,寒徹心骨。陸靳不由得渾身一震。
“晏止淮……”
“山神失蹤已久,龍君已然入魔。”秦青淡淡的道,“而我,總算等到你了,陸靳。”
數百年來,在人世間發瘋般的尋找他的轉世,近乎絕望般的等待,幸好,他沒有如同那龍君一般,生生入魔,終於等到了陸靳回來。
他向著陸靳伸出手,陸靳微微閉了眼,再睜開,恍然間已是幾生幾世,又仿佛如同數百年前一般,他不過離開片刻,含笑歸來。
番外
毛團今年一千五百歲,是一隻了不起的玄天狐。
他法力無邊,別說這棲龍山了,放眼整個妖界,有幾隻妖精是他的對手!哼,他還是蒼雷山玄狐族的一族之長呢!
當然,這都是以前的風光了。現在它正懶洋洋的趴在洞口曬太陽,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後甩來甩去,眯著眼,愜意得不得了。
陸靳用草根在幫它掏耳朵,毛團以前從來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如此舒服的事情,癢癢的麻麻的,真是連腳趾頭都舒服得縮起來了。
當然,如果沒有陸黑那隻死貓妖就更好了。
陸黑今年七百歲,是一隻漂亮健壯的黑貓。
油光發亮的皮毛,矯健的身姿,一到春天,走到哪裏都能引起一片母貓春心蕩漾。毛團很多次都想趁陸靳不在的時候,悄悄把它趕走,未果。
陸黑如今儼然以這洞府的半個主人自居,也不可憐兮兮的睡在角落了,堂而皇之的在毛團對麵搭了個窩,陸靳睡它們中間。
此刻它正圖謀不軌的蹭著陸靳,頭湊過去,示意它也要掏耳朵。於是陸靳便將草根移到了陸黑耳側,專心的幫它掏了起來。陸黑顯然也覺得很舒服,甚 至表現出比毛團更加舒服的樣子,具體行為就是——它扭動著身體蹭到了陸靳膝蓋上,兩隻前爪搭上了陸靳的手臂,伸出舌頭去舔陸靳的臉。
毛團頓時炸毛了。
它跳起來,一腳將陸黑踢開,躍到陸靳懷內,兩隻爪子搭上了陸靳的肩膀,尾巴緊緊纏上了陸靳的腰。低頭,衝著陸黑得意的舔嘴唇。
陸黑哪裏是好欺負的,齜牙咧嘴的也撲了上來,用力要將毛團擠開,結果就是,陸靳被壓倒在了地上。一紅一黑兩隻毛團趴在他身上,互相咬了一嘴毛,又不甘示弱的爭先恐後去舔陸靳,陸靳隻覺得兩條帶著獸類腥味的舌頭,在自己臉上,脖子上胡亂掃過,害得他差點都不能呼吸了。
一手一隻的將它們拎起,陸靳滿頭滿臉的口水,發作道:“夠了!掏個耳朵也要打起來,你們兩個幾歲了?”
以為這兩隻相處了幾百年,好歹有了些感情。誰知竟比以前還變本加厲——陸黑還是隻狗崽子模樣時,實力和秦青相差太大,往往隻有被欺負的份。如今它恢複了妖力,又修煉了五百年,別的不說,至少體型上和秦青是不相上下了。
於是經常在洞內撕咬成一團,爭奪睡在陸靳床上的權利,或者說,剝奪對方睡在陸靳床上的權利。
以實力而言,毛團當然不可能輸給陸黑。但是陸靳總說他以大欺小,陸黑吃了虧,受了委屈,往往能得到更好的待遇,譬如說,被陸靳溫柔的順毛。
毛團很眼紅,於是也經常裝作打輸了的樣子,淚汪汪的要陸靳安慰。陸黑不甘心,分明沒受傷,裝也裝出一瘸一拐的樣子,蹭到陸靳身邊,和毛團爭寵。
後來陸靳看穿了他倆的伎倆,索性懶得理他們咬架,看到了也當成沒看到,任由兩隻毛團在地上打成一團,他在一旁鎮定的喝茶。
他覺得若是兩隻毛團,再聒噪再吵鬧,也終究是可愛的。要是變成了兩個人,那才叫頭大。
因為無論是秦青,還是陸黑,都已不再是當年的柔弱少年模樣。
秦青不消說,自從幾百年前將陸靳成功吃幹抹淨後,便堂而皇之的變作了魅惑美青年的模樣,有時候瞧著陸靳,那笑容說得好聽是魅笑,說得難聽那就是□
陸靳沒想到的是,自己還魂後,連陸黑的模樣都變了。
修煉了五百年的貓妖,自然不會再是少年模樣。黑發黑衣的青年,身材修長,陸黑的容貌帶著些貓的媚性,又帶著些冷俊。以前他對著陸靳,總還有些 敬畏。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毛團給刺激了,還是膽子大了,動作也有些不規矩起來。陸靳有時候被他纏不過,教訓他兩句,陸黑便跑到一邊去生悶氣,最後還得陸 靳來哄轉他。
果然是被那隻任性的狐狸給影響了,陸黑竟不似以前那般聽話了,連脾氣也見長了。陸靳悲哀的想。
陸靳還魂後,比不得當年做神仙,半點法力也沒有了。而且在地府呆的年月太久,陰氣太重,還陽後身體也跟著變弱了,要時不時曬曬太陽,不然就很容易變得昏昏欲睡。
他困倦的時候,便是兩隻毛團偷偷吃他豆腐的時候。
秦青顧及著如今陸靳身體不如以前,在沒有完全恢複以前,恐怕經受不住濃烈的歡愛。所以再有色心也隻能憋著色膽,賺得個摟摟抱抱,摸摸親親也就 夠了,來日方長嘛。陸黑也想和陸靳親熱,但怕嚇著他,他沒有秦青臉皮那麽厚,想得也多,瞻前顧後的,唯恐陸靳一怒之下趕他走,所以也隻敢趁著陸靳睡著時, 動手動腳。
秦青雖然惱怒陸黑居然敢打陸靳的主意,但陸靳原身能完好無損的保存這麽久,也多虧了當年陸黑那顆內丹,心裏多少對陸黑有些感激之情。更何況陸靳知道後,對陸黑又是歉疚又是心疼,寵溺更甚,他磨著牙,也隻好忍了。
倆毛團雖互相看不順眼,卻也異常微妙的和平共處了下來。反正我吃不到你也吃不到,日子就先這麽過著吧。
陸靳毫不知情,隻覺得歲月安好,實在是他之前不敢奢求的幸福。毛團,他,還有陸黑,就這樣一直在一起生活下去,便是圓滿。
毛團和陸黑被陸靳拎起來,互相瞪了一眼,放到地上後,一隻蹭到陸靳左邊,一隻爬到陸靳右邊,一家三口一起曬太陽。
陸靳微微合著眼,嘴角輕翹,秦青趴在一旁看著他,見他呼吸漸漸平緩,顯然是快要睡著了。便懶洋洋的在地上翻了個身,露出白白的肚皮,曬著太陽,覺得這樣也不錯。
雖然陸黑很礙眼,但是,區區一隻貓妖哪裏是本大爺的對手,陸靳有了本大爺這麽完美的愛人,哪裏會看得上你個黑毛團。
所以本大爺,其實還是很幸福的。比做什麽神仙,還要快樂得多。
這就是一隻毛團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