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日本兵)
唰”地一下,我們還是全部回過了頭。
高大全抱著地磁儀,邊拔槍邊抱怨:“別一驚一乍好不好,這種鬼地方,會嚇死人的!”陳默晃著手 電:“沒見有什麽東西啊。”天佑端著羅盤,似有滿腹冤枉:“我真的看到有東西,好像是人,又好像是猴子。”我打了個手勢:“好了,大家走這麽久,怕都累出 幻覺了。咱們找個寬敞的地兒休息一下,吃點東西然後睡覺,等天亮再趕路。”
“在這兒睡?”天佑睜大眼睛看著我,“頭兒,這可是聚陰之地 啊!”“你說那些鳥?”我往山崖下瞧了瞧,笑著找了塊平坦的岩石一屁股蹲下。這兒距離鳥屍有二三十米,地勢也高一些,聞不到腐臭。“不是那些鳥,是死 人。”天佑緊緊跟著我,他把“死人”兩個字咬得很輕,聽起來十分詭秘。“死人多了去,就連每家每戶的房子底下都有死人,有什麽可怕的?”話雖這麽講,我還 是寧願謹慎一些,“你剛說什麽?什麽叫聚陰之地?”
天佑讓大家都上來,繼續保持警戒,靠近幾步跟我解釋道:“寺廟本就屬陰,再加上長期無人 修繕和供奉,在此荒山僻嶺特別容易招惹不幹淨的東西。如果周圍有曠野或小路的話,陰氣便會聚集更快更多,甚至連遠處的遊魂野魄也會被吸引過來。這在《茅山 誌》裏叫----叫什麽----名字我給忘了。”
顯然,天佑屬於典型的“一瓶不滿半瓶晃蕩”。“放心吧,咱們一幫年輕少壯的男人,陽氣強得 很,即使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諒他也不敢隨便騷擾。”我招呼曹陽和高大全,“哎,你倆弄些幹柴點堆火,快點。”二人哦了一聲,彼此咬著耳朵走開,可能認為 我在欺負他們新來的。蕭一笑丟下背包,在我旁邊坐下:“天佑,廟遠得都看不見了,縱有邪氣還能衝的著咱們?”
“你們不信,我說什麽也沒 用。”天佑撇了撇嘴,目光掃向別處。不多時,高大全跟曹陽各自抱一捆幹柴回來,在離我不遠的空地上點燃。目測了一下,四塊岩石連成片估計有二十來平方,足 夠我們幾個紮堆吃飯然後撐開帳篷睡覺。“過來,過來。”我招呼大家就坐,取出背包裏的壓縮餅幹、牛肉幹一一丟過去,他們也紛紛開包,拿出水果、飲料同我交 換,全都放鬆下來,嘻嘻哈哈圍著火堆開晚餐。
吃著吃著,我覺得少了一個人,轉頭一瞧,見陳默正蹲在崖邊那堆鳥屍旁,不知在瞎琢磨什麽。“老 陳!”我喊了一聲。“唔。”陳默頭都沒回。我剛要起身,便見他提溜著一個小玻璃瓶朝這邊走來,原來他是提取一些組織樣本回去研究。盡管陳默收起的速度很 快,卻還是被我看到了瓶子裏血淋淋的內髒,一時胃口全無。陳默不聲不響挨著天佑蹲下,從包中取出一支烤雞腿啃得滿嘴冒油。我特服氣他,真的,曾有一次,我 親眼看到他在解剖室裏當著腐屍吃工作餐。如此定力我怕一輩子都修不到,這境界,太他娘的高了。
視線從陳默身上移開,我看到天佑在邊吃燒餅邊 看羅盤。我問他:“你剛才不讓我們回頭,有什麽說法嗎?”天佑把嘴裏的餅渣咽下去,又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說出的話卻令我冒火,“問這幹嗎,說了你也不 信。”我瞪眼:“少他娘賣關子,說!”天佑從火堆裏揀起一根燃燒著的樹枝:“小時候,我爺爺曾交代過,‘荒山無燈火,行人自掌燈。燈燃無忌處,燈熄莫再 行。’意思是說,荒山野嶺並不像城市一樣燈火通明,而行人本身就是一盞燈火。所謂人身三盞燈,左右肩頭各一盞,頭頂一盞。”
“人若是猛然回 頭的話,不論從哪邊回頭,左右肩頭的燈都會相應滅一盞,便會導致人體陽氣減弱,不幹淨的東西就有機可乘。”天佑把熄滅的樹枝插進泥土裏,“這個時候,也就 不能再往前走了。”我發自肺腑道:“這茅山術還真有意思,回頭好好向你討教討教。”天佑臉上蕩過一陣壞笑:“我水平不行,我爺爺可是茅山掌教。”我一喜: “那敢情好,忙過這陣子,我一定去拜訪他。”天佑黯然下來:“沒機會了,他都去世十來年了。”眾人大笑,我撈起一根雞骨頭砸將過去。
大家邊 吃邊聊,我也想起一件事來,於是問蕭一笑:“前天你去墓地看了吧,有什麽發現?”“我沒去呀,頭兒讓我找戶籍民警要照片了。”蕭一笑有點詫異:“墓地的情 況,頭兒不是說過了嗎?”看我皺起了眉頭,蕭一笑接著問:“有什麽問題?”“沒有。”我勉強一笑,“就是覺得有點怪。”“哪裏怪?”“任務執行得怪,汽車 故障得怪,爆炸發生得怪,資料丟失得怪,凶手逃走得怪。總之什麽都怪。”蕭一笑遞給我一瓶可樂,聲音壓得極低:“你還在懷疑皇甫敬?”“對。”我擰開蓋子 喝了一口:“但目前還沒有確切依據。”
一想到這個案子,我就感到心裏火燥的難受,把可樂一飲而盡,空瓶塞進垃圾袋,喘了幾口氣對大家說: “時間不早啦,抓緊收拾一下準備安營紮營。注意不要太分散,湊緊一點陽氣足嘛!呃,男同誌睡外緣,一笑睡中間。雖說這一代少有狼蟲虎豹,可魑魅魍魎啥的卻 要防著點。這樣,我跟天佑火力大精神也足,今晚為大家值夜。”
高大全和曹陽對視一眼,剛要開口被我給喝了回去。有我們這些老兵,哪輪得著他 們發揚風格。吃晚飯,大家陸續撐開帳篷,各自鑽入睡袋,不一會兒的功夫,耳邊便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起初,我還能專心值守,隨著夜幕深沉,眼皮漸漸開始打 架,可能是過於勞累,我終於受不住眯瞪過去了。正睡得香,忽然聽到天佑的爆喝:“快起來,警戒,警戒!”我忽地坐起來,帽子也給閃掉了,端著手槍四下掃 描。
“怎麽回事?”半分鍾後,我把臉湊到天佑的羅盤上,指針正快速搖擺,幅度看上去還不小。“那東西還沒走,就在我們附近。”天佑無不擔心 地說。可幾隻手電筒找來找去,連根鬼毛都沒看著。我鬆懈下來了:“沒個屁事,大家繼續睡,繼續睡啊。”一回頭,竟被高大全嚇出一身冷汗,那家夥綠瑩瑩的眼 睛跟野狼一樣瞪著,殺氣騰騰的槍口抵在我胸口上。
高大全挑了挑下巴:“頭兒,你別擋著啊,小心走火。”我連忙閃開,就在此時,一股陰風從身 旁掃過,所有人都不自覺地發出驚叫。隻聽“啪”的一聲槍響,暗夜中射出一道橘紅色的亮光,緊接著發出重物落地的聲音。循著聲音瞧過去,見七八米外一棵大樹 底下躺了個人。我回望高大全:娘的,莫非這小子有特異功能?黑漆漆怎麽看那麽準,槍法也忒厲害了點!
大家舉槍包圍上去。那家夥是趴著的,衣 衫襤褸,戴著鋼盔,看樣子是個軍人,隻是那種暗黃色的軍裝比較陌生。我剛伸出手,天佑又喊起來:“別動!”隻見他從包裏取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些紅色 的粉末,繞那人撒了一圈,然後小心翼翼用腳把他翻過來。“啊!”曹陽雙手捂住口,蕭一笑側身幹嘔。我也感到頭皮發麻,因為那人的五官已經腐爛得模糊難辨, 基本隻剩個人形。
“不對。”蕭一笑湊上前一瞧,疑問又來了。“哪裏不對?”我睜大眼仔細觀察。蕭一笑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頭兒,這是個日本兵。”
第八章(天葬台)
死亡是生命體新陳代謝終止的自然結果。人死之後,呼吸停止、意識喪失、器官衰竭,然後被細菌分解歸於自然。可眼前這東西,腐爛得一塌糊塗竟還能翻騰 跳躍,實在有悖常理,更動搖了我的唯物主義立場。正感到吃驚,又聽蕭一笑說是個日本兵,於是更為不解:小鬼子都戰敗60多年了,中國土地上哪還有日本兵? 即便有遺留者,至少也十歲的年紀,難道這些老弱病殘還要“聖戰到底”?
仔細瞧瞧,屍體所穿果真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日本陸軍軍服,番號已殘 缺不全,隻留下“石字8014部隊”幾個大字和“西支那防疫給水部”幾個小字。一看領章:三根黃條三顆星,我嘀咕道:“還他娘的是個大佐。”“石字 8014部隊?”曹陽眨巴著一雙小眼睛,“鬼子還有這個番號的部隊?”蕭一笑也覺得詫異:“整個侵華戰爭中,惟有中國的西南和西北地區未遭受日軍蹂躪,西 南是因為過於偏遠,日軍鞭長莫及,西北是由於過於貧瘠,在日本看來,那裏地廣人稀、資源匱乏,沒什麽油水可撈,雖然對銀川發動過幾次空襲,但始終沒有派遣 地麵部隊,照理說,這兒不該會有日本兵啊。”
高大全皺著眉毛分析:“會不會是從其他地方逃過來的?要麽,就是轟炸機墜毀,這小子掉下來被困 在了山上。”見沒人回應,他把想象發揮到了不靠譜的地步:“有沒有可能是個假日子鬼子?比如,哪個倒黴蛋在拍戲過程中被炸死了?你們別瞪我,劇組拍戲弄死 人的事,新聞上有過報道的。”我懶得與他爭論,轉向曹陽:“你怎麽知道日軍沒這個番號?莫非你家有人在鬼子隊伍裏待過?”
“哥,你咋說這麽 難聽?沒待過,研究過不行嗎?”曹陽像被羞辱了的女人一樣臉色通紅,“我們家可謂世代忠良,我祖爺爺跟孫中山做過秘書,我爺爺跟打過鬼子,我爸爸現在二炮 當政委呢,我雖然不才,至少也出身軍人世家,算得上根正苗紅。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們全家都是漢奸了。”
“沒有沒有。”本是一個玩笑,他卻 給認真了,如此一番話叫我有點掛不住麵子。曹陽接著說:“我平時喜歡看軍事方麵的書籍,查過不少二戰時日軍方麵的資料,幾乎了解每一支作戰部隊的番號、頭 目及作戰特點,就是沒見過有關石字8014部隊的記述!”沒想到這曹陽其貌不揚,卻是個地道的軍事迷。我乘機話鋒一轉:“那你給解釋解釋,什麽叫防疫給水 部?”
那小子回答得頭頭是道:“防疫給水部是日軍為掩人耳目所設的稱謂,實際上,它是一支專門從事細菌武器研究和實驗的專業部隊,幹的全是 見不得人的勾當。最著名的大家都知道,就是731部隊。其實除了731以外,日本還有六大細菌戰部隊,分別是設於日本東京的陸軍軍醫學校細菌武器研究室、 設於長春的關東軍100部隊、設於北京的北支甲1855部隊、設於南京的榮字1644部隊、設於廣州的波字8604部隊,和設於新加坡的岡字9420部 隊。”
我聽傻了眼,半晌沒說出話。低頭再看那死屍,渾身上下都風幹了,難怪沒有明顯腐臭;腦門上有個雞蛋大的破洞,估計是高大全剛才那一槍 給打的;嘴巴誇張地張開,兩顆幹癟的眼珠吊在眼窩旁邊,看得我胃裏直翻騰。鬼子的來曆暫放一邊,我怎麽就想不明白,就這副德行還能走動,到底憑什麽?
陳 默一直未參與我們的爭論,他拿出鑷子和專用的容器,彎下腰想從屍體上提取些組織樣品。就在此時,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那屍體被人一動,居然猛地挺了起 來,之所以說“挺”而不是“站”,是因為膝蓋根本未打彎,直接90度從地上豎起,好像有條無形的繩子拽著一樣。陳默猝不及防被仰麵撞翻在地,而鬼子的雙手 正好搭上我的雙肩。
“去你娘的!”我抬腳猛踹,死屍屁股向後飛出一米多遠,墜到岩石下方,渾身的爛肉嘩啦啦直往下掉。我發現我心理素質還不 錯,換做一般人,這一腳未必抬得起來。正得意,那死屍再度挺起,且猴子一樣躍上岩石。陳默剛站直身體,又與那死屍撞個滿懷,鑷子和玻璃瓶全掉了,慌亂中被 對方死死卡住脖子。那死屍力氣大得驚人,陳默根本無法掙脫。
“啪!”高大全又是一槍,死屍被打掉半邊臉,剩下半邊凶狠地衝著開槍者。“五星 鎮彩,光照玄冥,千神萬聖,護我真靈,急急如律令!”隨著一陣大喝,天佑將一張黃顏色的符啪一下按上死屍的鋼盔。死屍不動了,手卻沒有鬆開,仍舊歪著腦袋 看我們。天佑收回架勢遲疑道:“難道中國的玩意兒,對付老外不管用?”摘了符仔細一瞧,又說:“我靠,給畫錯了!”
死屍可不給知錯就改的機 會,突然發力把陳默撂倒,嘶吼一聲衝天佑撲過去。蕭一笑和曹陽去扶陳默,我撥開高大全,用槍把子照那死屍的腦袋猛力掄,隨著“嘎吱吱”的脆響,死屍的腦袋 快速旋轉好幾圈,停下來時,居然還在陰森森地笑。我也衝他笑笑,繼而再飛一腳,死屍中招,連翻帶滾落入了崖邊的深穀。天佑用沾著朱砂的手邊擦汗邊稱讚: “頭兒,你太牛叉了!”我也不謙虛:“廢話,沒這兩下子能給你們當頭兒!”說完,我又教訓天佑:“以後別光想著所謂的茅山術,身上的功夫才是最看家的。”
除 掉那具死屍,危險暫告解除。所有人都沒了睡意,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上山。大約兩個小時後,我們抵達了賀蘭溝埡口,再往前走一段,天色已接近微明。帶有泥土 的路麵完全被山石取代,四下幾乎看不到林木,就連荒草也稀少起來,很多地方幾乎光禿禿一片。我丟下背包倚在一塊岩石上,喘著氣吩咐大家:“原地休息一下, 別走太遠。”
手機忽然響了,我抓過貼到耳邊喂了一聲,那端無人講話,我又喂了一聲,電話竟斷了。我看了看來電號碼,是枰州市的固話,於是撥 了回去。電話接通了,但仍無人講話,我以為信號不好,就換了個方位,聽筒裏終於傳來聲響,似乎是一個男人的喘息。我突然間一哆嗦,因為那聲音好像在哪兒聽 到過,但具體在哪兒一時又想不起來,總之感到非常恐怖。
電話又斷了。蕭一笑遞一瓶綠茶過來,問:“你怎麽了,臉色這麽白?”我勉強擠出一絲 笑:“沒事,可能有點累。”灌了一大口水,還沒咽到肚裏,便聽見曹陽火燒尾巴的聲音:“哥,不得了,殺人碎屍啦!”我一咳嗽,差點沒被水嗆過去。舉目望 去,曹陽正從遠處一片碎石灘裏跑過來,從他倉皇失衡的步伐上看,情況還相當嚴重。
“瞎咋呼個啥?”我虎著臉,“在哪兒?”曹陽指著碎石灘後 麵的山坳:“那兒,那兒!”我提槍走過去,曹陽在後麵跟著,蕭一笑見狀也跟了過來。穿過碎石灘,抵達一處陡崖,往下一瞧,我倒吸了口涼氣:媽呀,至少五六 百米高,若不小心滾下去,沒準能跟那些死鳥合葬。我伸出一根手指搗向曹陽:“你小子,沒事到這地方玩兒。要出了事,我怎麽跟你媽交代!”“我找地兒解手來 著。”曹陽抬起胳膊:“哥,就那兒!”
順著他的手看過去,見山坳中有個巨大的平台,形狀像個切菜板,一端立有兩塊石碑,四周起起伏伏矗著幾座白塔樣的建築,看不懂什麽名堂。剛要下去,忽被蕭一笑拖住:“別靠近,那是天葬台!”
第九章(定魂樁)
“天葬台?”我的腳步縮了回來。
天葬,是藏族較為普遍的一種喪葬方式,亦稱“鳥葬”。這種葬法是受釋迦牟尼傳記中“舍身飼虎”的精神 影響,寄托著死者升上“天堂”的願望。具體做法是:人死後,把屍體蜷曲起來,頭屈於膝部,合成坐的姿勢,然後用白色藏被包裹,放置於門後右側的土台上,請 喇嘛誦超度經。擇吉日由背屍人將屍體背到天葬台,先點“桑”煙引來禿鷲,喇嘛誦經完畢,再由天葬師肢解屍體。如亡者是僧徒,先在脊背上劃個有宗教意義的花 紋,接著取出內髒拋於四周,並將骨骸和頭顱砸碎,拌以糌粑。群鷲飛至,爭相啄食,以食盡最為吉祥,這說明死者沒有罪孽,靈魂已安然升天。如未被食淨,則要 將剩餘部分揀起焚化,同時念經超度。
對於天葬,民間有許多禁忌,包括禁止生人觀看、不得亂講亂說等。當然,這種神聖之地也是絕不允許旁人隨 便踏入的。“天葬而已,大驚小怪。”我瞥了曹陽一眼準備回去,卻被曹陽死死拽住胳膊。“哥,天葬我懂,可肢解的不是藏人,是漢人!”他的聲音很小,說完後 朝天葬台那邊看了看,似乎怕被聽見。我和蕭一笑麵麵相覷:“漢人?”這就不對了:如果曹陽所說為實,那麽可能存在兩種情況,一是這裏的漢人被同化,願意接 受天葬,二是有人借天葬之名行殺人碎屍之實。
在我看來,前者可能性極小,漢人為了“入土為安”,花錢買全屍的多去了,有的還對抗民政局甚至 大鬧火葬場。幾千年形成的風俗習慣豈會輕易改變,隻怕有些人寧願接受火葬被燒成灰,也不想“死無葬身之地”!至於後者,可能性倒很大,現在這社會,思想扭 曲精神變態的並非沒有,把人殺掉剁成餡包包子吃的都聽說過。如果是這樣,那他娘的就不是什麽天葬師,而是殺人犯了。因此,我得下去看看。
從 山岩上小心攀過,一路狼藉遍野、腥臭撲鼻。走近我才發現,天葬台所處位置很巧妙,雖然太陽已經升起,但光線卻照不進來,整個葬區顯得十分隱蔽。葬台邊的兩 塊石碑,一塊寫有“天葬台”三字的藏文,大概用於說明和警示,一塊綁著粗大的麻繩,想必用來固定死者屍體。葬台四周的白色建築分為兩種,一種是白塔,裏麵 放著德高望重者的舍利或法器,另一種是石頭堆砌的墳堆,裏麵滿是死者的顱骨。
天葬台邊還有兩個石磨,聽蕭一笑說,那是用來混合糌粑、青稞麵 和人肉的,因為,混合後的糌粑人肉禿鷲最愛吃。登上天葬台,我們發現中間已被榔頭砸了2個大坑,可見此處葬過不少人,說不定該台的曆史已逾千年。走到一個 凹陷的坑邊,裏麵殘存著血和人油凝固的痕跡,色彩已經發黑浸入岩石深處,不斷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氣味。另一個坑裏的血跡鮮豔刺目,蹲下用食指蘸一點放鼻孔附 近,腥腥鹹鹹且略帶餘溫,我估計,最近一次天葬的時間距現在不超過一小時。
“頭兒,你看!”蕭一笑從岩縫摳出一枚鏽跡斑斑的像章。我接過, 用指甲蹭掉上麵的泥土,正麵是頭像,下方是一行毛體行書:一定要解放台灣!反過來,裏麵還有兩行小字,鏽得連筆畫都看不清,隻能憑輪廓推測出書寫的內容: 枰州市革命委員會奪權周年紀念,時間為1968年。像章為銅製,直徑約4公分,根據大小樣式和別針插槽的痕跡,我想起了當年的紅衛兵,以及山道邊那座破 廟。
隨後,曹陽又找到一支生鏽的鋼筆、半塊眼鏡片和一本染血的學生證,學生證隻剩一張塑料封皮,上麵印有“陝西師範大學”字樣。但所有這些 都無法作為死者就是漢人的有力證據。我問曹陽:“你怎麽知道被肢解的是個漢人?”後者答:“我看到一具剁爛的屍體,脖子裏拴著一個類似十字架的玩意兒,這 種東西藏人肯定不會帶的吧?”倒也是,我沉吟片刻,接著問:“在哪兒看到的?”“當時就躺在這兒!”曹陽指著腳邊的坑穴:“奇怪,咋這麽快就沒了?”我看 了一眼坑邊還在滴血的骸骨及一片片翎毛,估計屍體被烏鴉或禿鷲之類的鳥吃光了。
我懶得尋找那個十字架,即便找到怕也是個無頭案,於是抬腳往 回走。“從昨晚到現在所經曆的事,你要全部記下來。”我對曹陽說,“這可都是相當重要的材料。”曹陽嗯了一聲,目光還在四下搜尋。“你小子是怎麽做工作 的?”見曹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忍不住火上眉梢,“一不帶筆,二不帶本,三不拍照,你當什麽記錄員?”曹陽先是一愣,後拍拍腦瓜子:“哥,你放心吧, 都在這兒記著呢,回去拿筆一劃就行了。”這小子確有過目不忘的能力,昨夜有關石字8014部隊那番話我仍然記憶猶新。因此,我張了半天嘴,最終沒出下文。
走 著走著,曹陽被絆了一跤,爬起來瞅瞅腳底下:“什麽玩意兒?”我扭頭看去,發現岩縫中插了一根巴掌寬的石樁子,相比周圍那些岩石,它帶有明顯人工打造的痕 跡,上端還刻著古怪的符號。曹陽撅起屁股,看樣子是想把它拔出來。“住手!”天佑不知何時也跟下來了,他把曹陽拉到一旁,“不想活了,那是定魂樁!”
“定 魂樁是幹嗎的?”我發覺天佑最近老出新名詞兒。天佑解釋說:“定魂樁是為防止屍變而在墓葬旁設立的石樁,寬兩寸高一米,樁上刻有咒語,以陰陽五行之法在墓 周布造,通常隻有一根。如果死者怨念太重,可能會有兩根或者更多,據說明將袁崇煥被處死後,其墓側布了十一根定魂樁。”說罷,天佑端著羅盤仔細搜索,愣是 圍天葬台繞了一周,最後竟找出三十根定魂樁!
屍變、咒語、怨念、定魂?一聽就是茅山道士的理論,而非天葬師或喇嘛的說辭。我想不明白,如此 超脫之地,何需豎樁定魂?難道真如曹陽所說,此處肢解過漢人?可三十根定魂樁,得死多少漢人聚多大怨念啊?是誰製造的冤孽?目的何在?被殺的又是些什麽 人?我的腦袋突然大了好幾圈。
就在此刻,我遠遠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人,他穿著又髒又破的灰色長袍,搖搖晃晃把一具屍體拖上天葬台,仿佛根本 沒看到我們,舉起一把利斧照屍體“咣咣”砍下去,一時間筋骨剉斷血肉橫飛。我們都看傻了,最後不知誰喊了一聲,那人才停下斧子,將死者的腦袋提在手中,慢 悠悠轉過臉-----
第十章(千魂咒)
那是個女人,生著一副典型的藏族麵孔,皮膚為紅棕色,約四十多歲的年紀,下嘴唇往上包起,釋放出一種古怪的笑意。
曹陽用槍逼著她: “把斧子放下!”女人無動於衷,沒有放下斧子,也沒有要走的意思,隻呆呆地站著。對峙了十幾秒後,她居然低下頭繼續肢解屍體。曹陽一個箭步躍上天葬台,衝 過去抓住對方手腕試圖奪下利斧。我沒有阻止,在我看來那女人大概是個瘋子,想必也沒什麽反抗能力,曹陽隻需一招便能製敵。
天佑卻慌張起來: “不要碰她!----”已經晚了,那女人被人一碰,跟著了魔一樣跳起來,不知哪兒來一股蠻力,抱住曹陽狠狠往地上一摜,然後舉過斧頭就劈。情勢完全出乎意 外之外,我暗想:曹陽完了。在此千鈞一發的當口,隻聽背後“砰”的一聲,那女人晃了晃,丟下斧頭向後翻倒。我轉頭一瞧,天佑正把手槍還給蕭一笑,後者帶著 跟我同樣的錯愕。
“怎麽能隨便殺人呢?”我皺著眉毛責怪天佑,不是因為他隨便開槍,而是這一槍太致命,把那女人半個鼻子都給打沒了。天佑跨上天葬台,先喊了曹陽的問他怎麽樣,然後才回複我說:“頭兒,那女的根本就不是人。”
不 是人?我跟蕭一笑再吃一驚,快步跟上去。走到那女人跟前,我渾身都是涼的。因為那女人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死了好幾天,整個人處於中度腐爛狀態,眼角和鼻孔爬 滿了蛆蟲,握斧子的手上濃血淋漓。我強忍腐臭蹲下身,從死者身上撈起一張胸卡,胸卡上有她的照片,照片下印著幾行藏文,大概是介紹其身份和職業。蕭一笑略 懂藏文,拿過胸卡看了看:“她的確是個天葬師,並且在持證營業。”
我又瞅了一眼被剁爛的屍體,男性,約20出頭,藍色短袖,黑色運動褲,腳 蹬一雙阿迪達斯牌白色登山鞋,從相貌和衣著上看肯定不是藏人,跟那女人一樣也是中度腐爛,淺淺翻了翻,未發現能夠證明其身份的東西,我推測是迷失道路的學 生或者驢友。聽到槍聲,陳默和高大全也匆匆趕過來,和天佑一起七手八腳查看曹陽的傷勢。然後,陳默又帶上口罩,先後對兩具屍體進行檢查,又照例提取了些組 織樣品。
“怎麽死的?”我問。“中毒。”陳默晃著玻璃容器內的腐肉,“至於是哪種毒,回去化驗了才清楚。”我站起身,雙手叉在腰上:“奇 怪,人都死了,怎麽還在幹生前的行當?並且開拓了不少新業務。”高大全說:“還好,剁巴的都是死人,沒殺活的。”“我不是活人呐!”曹陽摔得不輕,所幸未 沒傷著筋骨,聽得出他此刻既窩火又尷尬,“若不是天佑哥眼疾手快給出一槍,我他媽早成斧下鬼了!也就怪了,一個女人哪兒來這麽大力氣!”
天佑已經在那女人額頭貼了張鎮屍符:“別跟她計較,死人幾乎沒有智商的,所做這一切都是出自本能。”
這 位天葬師應該送走過不少人,剛才那套殺人動作可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盡管腦子都成了漿糊,竟依然能明辨毫厘直取要害。若不是曹陽運氣好,恐怕早被她庖丁解 牛般處理掉了。可現在,如何打發她卻成了令人頭疼的難題。曹陽說隨便埋了,天佑說不行,鎮屍符鎮不了多久,隻怕屍體還會作怪。
我說,那就按 藏族的習俗實行天葬,這活兒交給你了。天佑一臉的為難:“頭兒,我可是隻救過人,從來沒殺過人啊。再說,我又不會誦經超度,萬一她投不了胎,回來還要找我 的麻煩。”高大全說幹脆燒了去求(河南方言,意思為拉到)。我說行,就由你來辦吧。高大全哭喪著臉,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用完早餐,太陽已升起一竿多高,坐在山邊往下看,荒原中矗立著一座座塔狀的淩錐形夯土台,那便是被稱為“東方金字塔”的西夏王陵群,看著它們,曆史的滄桑感油然而生。
蕭一笑倚在一棵枯樹下,揚起手,讓雲霧從指縫間悄悄流過。女人就是女人,何時何地都可以產生浪漫的情懷:“在枰州待了兩年,還從沒發現賀蘭山這麽美,等我退休了,一定要在這兒買套別墅,跟兒孫們共享天倫之樂。”
聞 聽此言,天佑湊過來開玩笑:“喲,蕭警官都想著兒孫滿堂了,怎麽,男朋友選定啦?”蕭一笑大大方方應道:“嗯,選定啦。”天佑掃了我一眼:“不會是咱頭 吧?”開玩笑是常有的,但這次天佑問得太直接,我還沒開腔,蕭一笑就丟出了答案:“還真被你猜著了,等著喝喜酒吧。”我驚得差點從石頭上掉下去。曹陽和高 大全不明就裏,立刻衝我們起哄,蕭一笑跟個沒事人一樣,我可窘透了,直接否認肯定不太好,最後我他娘的一咬牙,來個將錯就錯:“紅包不必準備了,直接扣你 們一個月工資!”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鬧不明白,蕭一笑開這個玩笑的真正含義,也許她剛剛失去父親,特別需要一個男人的肩膀來依靠,鑒於我 平時對她的照顧(其實我沒怎麽照顧她,相反都是她照顧我),才通過某些玩笑話獲得心理上的慰藉。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她從未明確向我表達過感情,我也一向 隻把她當做妹妹。
我們嘻嘻哈哈聊得熱鬧,陳默則蹲在石崖旁一聲不吭,隻顧拿著藥瓶和棉簽往脖子上塗,傷口是昨夜那個日本兵給抓的,約莫一寸 長,不深,但顏色已經發黑。我心裏一陣不安,趕緊上前幫忙。陳默推開我的手:“沒事,一點小傷。”他是學醫的,應該比我更清楚自己的傷情,故而我未堅持。
陳 默的領子剛拉好,又被天佑給拽開:“別動,我看看!”見天佑臉色越來越陰沉,陳默心裏起疑:“有什麽問題嗎?”天佑未回答,從包裏取出一把鋒利的刀片,在 打火機上烤了烤,叫陳默忍著,爾後割向他脖子的傷口。刀刀見血,看得我渾身直冒汗,蕭一笑也背過臉去,陳默卻麵不改色。
將發黑的肉挖淨,擦 除沾在手上的汙血,天佑又咬破舌尖,蘸鮮血畫了道符,用打火機點燃按到傷口上。陳默疼得咧了咧嘴,大概猜出問題來了:“不會中了屍毒吧?”天佑搖頭:“比 屍毒更厲害,是一種咒,茅山術上叫千魂咒。”陳默咬著牙:“鬼子抓一下就這麽厲害?”“不單是抓一下的問題。”天佑接過陳默手裏的醫用膠帶替他包紮,“你 好好想想,從昨夜到現在,還碰過什麽不該碰的東西?”
第十一章(幽冥洞)
“不該砰的東西?”陳默擰著眉毛想了半天:“沒有啊。”天佑剛打算放棄,陳默忽然說:“哦,想起來了,咱們從天葬台回來的時候,我在一根石樁子旁撒 了泡尿,不會跟那個有關吧?”“我的娘啊!”天佑的臉皺得像根苦瓜:“難怪會招上千魂咒,你這一泡尿撒的,弄不好咱所有人都得跟著倒黴!”
“千 魂咒是個嘛玩意兒,有那麽厲害?”雖然知道“咒”這東西不好惹,但我還是認為天佑把後果給誇張了,“不就陳默被鬼子抓了下嘛,能累及到我們所有人?再說, 那個日本兵能有一千個魂?”高大全也不明白:“不是說鬼子呐,咋又跟一泡尿扯上關係?”問題太多,天佑隻能一個一個來解釋:“千魂,不是說有一千個魂,而 是‘很多’的意思,代表著某種程度。非正常死亡的人都會產生怨氣,而有怨氣的魂魄是不會投胎的。”
“實際上,並沒有哪個神靈要求鬼必須靠殺 人才能投胎,可冤魂必須通過殺人才能平息怨氣,而被他殺的人自然也有怨氣,如此形成了惡性循環。千魂咒,意味著怨念達到了非常恐怖的程度,一旦遇到合適機 會就會集中爆發。那個鬼子若沒受千魂咒影響,頂多會有屍毒,健康人被抓傷後一般沒什麽大礙,可要是受了千魂咒影響,或者被抓傷後正巧遇到千魂咒爆發,屍毒 就會變成屍咒,通過傷口往人體各處蔓延,最後導致全身腐爛而死。”
陳默的臉開始發白,曹陽也害怕起來,再度查看自己身上有無傷口,查罷還不放心,又拉著高大全找了個偏僻的地兒褪下褲子,讓他從“為生命負責”的高度進行“地毯式搜索”。高大全認真搜了,隻在臀部看到紅紅腫腫一片傷,大概是摔出來的,但沒有破口。曹陽才算鬆了口氣。
這 邊,天佑的“恐嚇”仍在繼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無論中屍咒的人腐爛到何種程度都不能夠安息,也就是說他得殺人,直殺到那些鬼魂的怨氣散 盡才算完事。而被殺的人也要殺人泄憤,如此永無休止。正是考慮到千魂咒的厲害,才有人在天葬台周圍設了定魂樁,現在倒好,無數陰魂被你一泡尿全給澆出來 了!”
我沉著臉:“有無補救的辦法?”天佑歎了口氣:“你們等著,我去瞧瞧。”半個鍾頭後,天佑回來了,劈手揪過正在打盹的高大全:“那個天葬師的屍體,你到底燒了麽?”
高 大全揉著眼支吾:“燒----燒了啊。”天佑幾乎咬上他的鼻子:“要是說謊,我立刻宰了你,絕不開玩笑!”我知道,天佑一個拳頭下去,高大全至少能丟半條 命,因此“嘖”了一聲,意思是讓他鬆手。天佑居然沒理會我,高大全拗不過去,隻得從實招認:“我在屍體邊放了把火,沒細看,應該給燒了吧!”
“唉!” 天佑歎口氣,把高大全狠狠搡到一邊,“如果沒燒掉,這座山上將會多一個殺不死的惡鬼,說不定還能被我們再次撞上!”“好了好了,事已至此,剁了他也沒 用。”我問天佑,“定魂樁的事解決了嗎?”“解決個屁!”天佑肺都快氣炸了,“你問問吊喪鬼(天佑給陳默起的外號)到底是咋尿的?”
蕭一笑 有點看不過去:“一共三十根定魂樁呢,就算有一根受了穢氣,問題也不至於太大吧?”天佑生得本就不白,聽此言臉急得更黑了,他把剛才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你問問他是咋尿的!”陳默搭著眼皮,臉上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羞臊。“我邊走邊尿,把葬台西側的石樁全----全澆了一遍。”說到這兒,他還不忘為自己辯 解,“不知者不為過嘛,我怎知那叫什麽定魂樁,你們不說,我還以為用來拴毛驢呢!”
我們聽罷,恨不得集體衝他身上尿一泡,可現在就是把他用 尿淹死也無濟於事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走吧走吧。”我頭昏腦脹地提上背包,打算開路。蕭一笑卻站著不動:“頭兒,接下來咱往哪兒走?”我愣了一 下,往前一瞅才發現,小路前方是處斷崖,看情形是地震引起的塌方。是啊,往哪兒走?我手搭涼棚四下觀望,發現有一道相對平坦的石嶺,逶迤曲折伸向遠處那座 巍峨的山峰。
石嶺看似平坦,走起來卻異常艱險,因為植被稀少,那些石頭幾乎活擱在砂土上。左側是懸崖,右側是陡坡,稍不留心便非死即傷,我 們在上麵搖搖擺擺,就像六隻肥碩的鴨子。說實話,我並不確定那該死的逃犯是否從這兒經過,也不知道過了這道石嶺,離我們尋找的真相更近還是更遠,一切都是 憑感覺罷了。
忽然,走在最後的曹陽“哎喲”一聲,連人帶包“骨碌碌”滾下右側的陡坡。我們慌了神,一時考慮不了太多,紛紛往下追。這陡坡雖 不像懸崖那般致命,卻也利石如刀、荊棘叢生,身體在上麵滑個兩三百米,結果比直接摔死更難受。當時,我做好了最壞打算,那就是輪流背曹陽回家。而令人崩潰 的是,滾了三四十米後,曹陽居然不見了。
我讓其餘人停下,自己抓著草藤往前走了幾步,發現下方有個幽穀,雲蒸霞蔚深不見底。我想完了,曹陽 此刻怕是到了天國。一口氣歎了半截,忽然聽到有人喊:“你們快下來喲,這兒好大一口山洞!”聽聲音像是曹陽,我卻一時不敢接應,生怕他死得太孤單,要拉我 們下去做伴兒。“哥,下來呀!”曹陽的聲音似乎很近,我定睛一瞧,發現曹陽就站在離我不到六米的一處草甸上,身上傷痕累累汙跡斑斑,卻顯得異常興奮。
原來剛才有雲彩遮擋,我根本沒看清底下有多深,現在才豁然開朗。衝身後的人招了下手,我們陸續下到穀底,這時,我又發現,天葬台下方就有一條山道,沿碎石灘西側繞了個90度的彎,直接通向這裏。他娘的,路繞遠不說,還差點讓曹陽給掛了。
年輕就是好,曹陽除了一些皮外傷,基本沒什麽大礙,換做歲數大點的人,連翻帶滾幾十米怕早散架了。我看曹陽那股興奮勁兒還沒下去,就問他是不是慶幸自己沒摔死。曹陽搖搖頭,指著路邊一口黑黝黝的山洞:“哥,你看!”
我 看了看那山洞:入口呈拱形,直徑約五米,高有三米半,人工開鑿痕跡明顯,上方和兩側似乎存在過附屬建築,但此刻已殘破為幾塊碎石,洞口衝西北方向敞開,像 一個人在驚恐萬狀時張大了的嘴巴。站在洞口朝裏張望,烏漆漆空茫茫,陰氣森森,打開強光手電,光線射出一百多米後,便被無盡頭的黑暗吞噬。
我忽然想起上山前阿嬸那番話,莫非這就是傳說中可以通往陰曹地府的幽冥洞?導致失蹤、死亡和怪聲的根源是否就藏在裏邊?我關掉手電,往前跨了兩步,即刻感到被一股力量所吸引,似乎有個聲音在呼喚:進來吧!這裏,有你想要得到的真相-----
第十二章(飄渺宮)
蕭一笑碰了我一下:“頭兒,你怎麽了?”我渾身一怔,嘀咕道:“這地方好像什麽時候來過。”“哥,我也有這種感覺。”曹陽抓著耳朵苦思冥想,“就是想不起是什麽時候,可能上輩子,可能----是在夢裏----”
“扯吧你。”高大全照他後腦勺拍了一下,“又是上輩子又是在夢裏,我看你準是給嚇傻了。”“你才被嚇傻了呢!”曹陽撥開他的手,用極其認真的語氣對我們講,“我記得清清楚楚,那洞口跟這個一模一樣,也是左側有隻石墩兒,就連刻在上頭的字都完全相同!”
曹 陽這麽一說,我才注意到洞口左側有個石墩兒。石墩兒半掩在草叢裏,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到它。那種石墩我在西夏博物館見到過,整體形象是個人,但非男非 女、非跪非躬,顴骨高突、眉毛上翹、怒目圓睜、Ru房下垂、獠牙外露、雙臂撐膝,簡單說,就是個被重物壓扁了的人。我一直不明白,這種石墩的設計理念是什 麽,到底有何象征含義。
眼前這石墩比博物館那些小一號,約四十公分高,頂上有斷茬,也就是說,上麵本來撐著什麽東西,但現在看不到了。我想,如果撐的是柱子,那洞口右側應該也有個石墩兒,可沒有發現,不知道本就沒設,還是後來被人給搬走了。
仔細看看,石墩側麵刻有幾行字,是西夏文,我在博物館見過,但不認識。蕭一笑對古文字有一定研究,於是,我請她看看寫的是什麽。蕭一笑蹲到石墩旁,仔細揣摩了半天,然後奇怪地看著我。我問:“怎麽了?”她說:“不對呀,昊王墳不是在山下嗎?
“是在山下啊,西夏王陵3號墓,我還去參觀過。”我吃驚道:“你是說,這是李元昊的墓?”蕭一笑沒肯定也沒否定:“文字是這樣寫,至少說明山洞在開鑿之初具有這個意圖,但李元昊的屍體最後有沒有埋進來,就不得而知了。”
我 又打量了那口山洞,拱形的邊緣參差不齊,想必原來是封閉的,後來被人砸破,如此看,倒有些像座陵墓。可再看看那條明光光的路,又覺得納悶:“李元昊有病 吧?把陵墓建路邊,墓門也不弄結實,又不起封土堆,這不是等著別人來盜麽?”蕭一笑並不認同我的觀點:“建造帝陵首先考慮的是風水,其實才是安全穩固,要 說隱蔽,在所有已知的帝陵中,此處算是獨一無二了,至於這條路,應該是後人修出來的。畢竟,人家李元昊是位開國皇帝,子孫後代要來瞻仰和祭奠的。”
這 倒也是。見文字最後留有落款,於是我問:“這個怎麽說?”根據經驗,落款通常包含著很有價值的信息。蕭一笑逐字翻譯:“廣運二年,十月十八日。”她知道我 曆史知識不太好,因此進一步解釋道:“廣運是李元昊的年號,也就是說,開鑿這個洞穴的時候,李元昊還活著。活人可以提前建墓,但不可以提前立碑,所以有關 陵墓的信息,通常刻在墓道入口的石墩或墓磚上。”
我再次靠近山洞,見其頂端和兩側荒草叢生、岩石崩裂,地麵卻跟洞外的道路一樣明光光發亮, 顯然經常有人出入,仔細分辨,浮土中有很多奇怪的腳印,跟在破廟門前看到的完全一樣。回轉身,我見曹陽又在衝我笑,覺得很怪異,就問:“你笑什麽?”曹陽 更奇怪:“我沒笑啊!”“頭兒,你剛才也在笑。”蕭一笑的話讓我有點毛骨悚然。“我笑了麽?”我把目光掃向高大全和天佑。“不算是笑,就這個樣子。”高大 全衝我做了個表情,我渾身猛一打顫,立即想到那個日本兵和天葬師,他們也曾給出過這樣的表情!
第六感提示我,山洞裏非常危險,但退回去是絕 對不可能的。因為,我剛剛從那些腳印中分離出一種另類的痕跡,其另類在於兩個方麵,一是行走的方式,二是腳印的紋路。其實,相比其他腳印,這種痕跡才是正 常的,我確信其主人正是我們追捕的修車店老板,即製造爆炸案的那個凶犯。從腳印來看,此人擁有一定反偵察能力,他刻意穿了雙千層底布鞋,這種鞋子沒有紋 路,能避免給警察留下蛛絲馬跡,可現在,它在帶有紋路的痕跡中偏偏躍然而出!
通過腳印的尺碼,我順利算出此人的身高和體重,這些數據跟修車 店老板的體貌特征是完全相符的,而真正令我確信無疑的,則是它攜帶的機油味,盡管非常淺淡,也沒能逃不過我靈敏的嗅覺。於是,我掏出手槍對大家說:“弟兄 們,逃犯就在洞裏,而製造詭異事件的根源也在裏麵,事不宜遲,咱們得立刻行動,跟我來!”
所有人都抖擻起精神,跟著我進入洞內。出人意料的 是,洞內空間非常大,高度足夠蓋起兩層小樓,舉目望去,到處奇岩突兀、怪石嶙峋,裏麵沒有風,卻讓我們在大夏天覺出一身寒意。起初,洞穴兩側的山岩繪有各 類浮雕和壁畫,可惜不知被哪幫混蛋給焚燒和敲砸過,從剩餘的殘片可以看出,藝術作品筆法相當細膩、色彩非常豔麗。
走了大約一公裏後,洞穴開 始往下延伸,且坡度越來越陡。左側山岩有坍塌過的痕跡,路麵也有開裂,抬眼望去,兩側的壁畫和浮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亭台樓榭、牌坊山門,全部依山 體結構而造,氣勢宏偉、莊嚴肅穆,令人不得不驚歎那些藝術家施法自然、巧奪天工的高超水平。和前麵的壁畫浮雕相比,這些建築明顯粗糙許多,有的甚至沒上顏 色,可見工程之倉促。
繼續往下,岩縫開始滲出泉水,泉水逐漸匯成溪流,隨腳下的石道一起延伸。這時,兩側又出現了石桌石椅、藤架廊橋。我感到奇怪:愈往裏走愈不像陵墓,倒像是一座建於地下的度假山莊。前後一對比,這口洞穴分明是不同時期、不同建造者出於不同目的的混合產物。
過 了一座石橋,洞穴陡然收窄,兩側岩石逼得我們隻能逐個通過,轉過一個大彎,走在最前麵的曹陽停了下來:“哥,咱不會到了鬼府門口吧?”我把腦袋架在他肩膀 上,見前方雲霧繚繞如同仙境,道路中央立著一座牌坊樣的建築。我視力不怎麽好,還沒看清上麵的文字,蕭一笑就已經把它給念了出來:“飄渺宮?”
正 詫異著,忽而聽到背後傳來詭譎的聲響:嗵!嗵!嗵!像很多人在一起跳動,同時伴有妖異的鈴聲,聲音越來越近,天佑的羅盤再次快速旋轉起來:“頭兒,不 好!”我們一起把手電往身後射去,光線通過溪流折射到對麵岩壁上,形成一塊天然的銀幕,不久,躁動不安的銀幕上映出一串黑影----
第十三章(趕屍老道)
第一個黑影在光線中現出原形:是一位穿著黑袍的道人,白發斜紮、胡須蓬亂、麵容枯槁、眼窩深陷,腳穿一雙草鞋,腰纏一副褡褳,左手執一陰鑼,右手拿 攝魂鈴。身後的黑影陸續現身,足有二十來個,全都垂著頭,彼此相隔一米半左右,由繩索牽係,隨鈴聲一顛一顛行進,看起來身體僵硬、動作機械,像是皮影戲裏 的木偶。見有亮光,老道先是一怔,繼而停下腳步,身後的人也跟著不動了。
趕屍?我的腦海裏噌地閃出這麽一個概念。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大對, 因為“趕屍”是苗族蠱術的一種,屬於湘西民間一種特有的職業,之所以說特有,是因為那裏荒涼貧瘠、山勢崎嶇、災害多發、瘴氣叢生,為了讓死於異鄉者能夠 “落葉歸根”,人們發明了這種方式運送屍體回家。而賀蘭山一帶地處西北,原住居民多是回人或藏人,沒有這類風俗習慣,即便有一定市場,可遠無戰事近無災 荒,何來這麽多屍體要趕?再說,趕屍匠一般晝伏夜出,很少聽說大白天加班幹活的。
我們詫異,老道比我們更吃驚,大概沒想到山洞裏還有一幫活 人,而且是帶大蓋帽的,但也隻是片刻躑躅,很快他舉起右臂,晃了晃手中的攝魂鈴重新拾步。跟影視劇裏演得不一樣,後麵那些死屍沒帶氈帽,甚至沒有臉罩,僅 有一張符貼在額頭,他們全都穿著特質的木底鞋,動作緩慢卻很規整,身後留下兩行奇怪的腳印。
我們幾個大活人主動退到牌坊附近(那兒稍微寬敞 一些),分立兩側,大氣都不敢喘,像接受領導檢閱一樣等候他們通過。老道手搖攝魂鈴目不旁視,穩健而紮實地邁著步子,後麵的死屍雙腳跳動,規規矩矩前行。 距離太近了,死屍的發鬢幾乎擦著我們臉麵,連屍斑都看得清清楚楚,鼻孔裏全是死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我默數了一下,除老道外,一共二十三人,小的大概隻有十來歲,老的有五六十,雖然都穿著灰色長衫,但從麵貌和氣質可以看出,這些人中有學生、有軍人、有牧民、有教授,娘的,快趕上一小規模的群眾遊行隊伍了!
隊 伍即將過完的時候,蕭一笑再度發出她最擅長的疑問:“頭兒,不對呀?”我小聲道:“怎麽不對?”蕭一笑用右手掩著口,仿佛怕把對麵的死屍吹活:“趕屍都是 往家裏趕,他怎麽將屍體往洞裏送?”這個我早就滿腹懷疑,隻是憋著沒說而已,剛要開口回話,隻見曹陽伸長了脖子,嘴張得老大老大,最後,一個噴嚏吹掉眼前 那位“黃毛”身上的符,幾乎同一時刻,“黃毛”的腳步停下了。
曾聽天佑說過,死人對生命是渴望的,因此才會見到陽氣就撲,這是本能,並非有 意要傷害誰。現在,曹陽就遭到了這種麻煩。“黃毛”轉臉看著他,後者還留個噴嚏沒打完,見此情景愣是給憋了回去。可已經晚了,死屍伸開雙手抱住他,張嘴就 啃過來。天佑來不及畫鎮屍符,卯足勁一拳打過去,“黃毛”往後一躺,二十多個死屍竟多莫諾骨牌一般向前翻到,愣是把老道壓趴在地上,小陰鑼咣咣當當滾出老 遠。
老道嘴裏不知嘟囔著什麽,大概是在責罵我們。見他半晌爬不起來,我便想過去幫忙,不料黃毛“嗖”地從地上挺起,張牙舞爪再度撲上來。我剛摳上扳機,天佑就把一張鎮屍符拍了上去,“黃毛”立馬老實了。危險來得突然,解除也利落,大家一場虛驚。
我和蕭一笑將老道扶起,奉上一連串抱歉之詞。老道的怨氣撒了大半,沒再說什麽難聽話,上前拽掉天佑畫的符,拿自己的貼上去,然後撿回摔破的小陰鑼,口中念了什麽咒,“咣”地敲了一下,帶領死屍們重新起步。
“等 一等。”我高喊一聲,不止老道,所有死屍都回過頭。蕭一笑在背後拽了我一下,意思是時機不對,問也問不出什麽名堂。老道輕蔑地白了我們一眼,回過頭繼續趕 路。我打了個手勢,招呼大家不遠不近跟在他們身後。走了兩裏多地,老道把屍體停在山岩的一處凹槽,自個兒蹲到路邊一條石凳上吃東西。
我厚著 臉皮坐到對麵,見他沒表現出反感,又掏出煙盒抽一支“熊貓”丟過去。老道看都沒看。我把香煙換做火腿腸推過去,老道照舊不看,繼續啃硬得掉渣的饅頭。蕭一 笑見公關失敗,遂在我身旁就坐,恭敬客氣地叫了聲“道長”,爾後獻上一瓶果粒橙。老道居然伸手接過,仰脖一飲而盡。我起了一身皮疙瘩,沒想到“同性相斥、 異性相吸”這話在出家人身上也適用。
“你叫我道長?”老道丟下空瓶,伸出一個指頭指著自己哈哈大笑,笑完又指了指我:“我是假的,他才是真 的!”我感到一陣失望:這老道是個瘋子。天佑哼了一聲,看來他也認為老道眼拙:“他要是出家當道士,不知有多道姑要還俗呢!”“不可妄語。”老道摸著自己 亂蓬蓬的胡須,“凡事均在冥冥之中注定,隻不過早晚而已。”
我不想跟他扯這些沒用的,且不管真瘋假瘋,隻把死馬當做活馬醫。我將修車老板的照片遞過去:“這個人,你見過嗎?”老道胡亂瞧了一眼,撂下:“我在這山上幾十年,見的都是死人,活的沒見過。”
我 不死心,指著停在凹槽裏的死屍問:“那些都什麽人?為何把他們的屍體往山洞裏趕?”老道似乎剛剛注意到我的身份,咧著嘴摸了摸我的帽徽,但口氣依然不屑: “生有生道,死有死道,要是胡走,豈不亂套?”言畢,又是一陣傻笑。我暗自咬牙,恨不得給他一拳。還是蕭一笑耐性好,剝了根香蕉遞過去:“山道口的廟是您 建的嗎?”
老道將香蕉一口吞下,繞著舌頭答:“最早是我師父造的,裏麵塑了三清尊神,可惜被一幫學生(紅衛兵)毀啦。後來,我把廟給翻新一下,還多塑了幾尊像,那些學生知道後又來了,這回卻沒給砸壞,因為,那塑像是石頭造的,哈哈!”原來像是他塑的,難怪夠得上二百五級別。我偷笑。
看到我笑,老道更加肆無忌憚起來:“告訴你們哈,我師父也是個假道人,嘿嘿。他一死,就剩我一個人在這兒,天天跟鬼打交道----”我打斷他的話:“這山裏有鬼嗎?”“有!”提到鬼,老道立刻嚴肅起來,“不但有,而且還很凶,你們可得趕快走,否則就出不去了!”
第十四章(滴血觀音)
老道總算是上路了。我學著蕭一笑的樣子,也給他剝了個香蕉,老家夥居然擺手不吃,他指著不遠處那些死屍說:“那可不是一般的死人,若是送回家,會死更多人的!告你們說啊,這山上的屍體千萬別碰,他們身上有屍咒,誰要是被抓傷,就跟他們一樣變成惡鬼的奴仆,永世不得超生!”
天佑也湊過來:“什麽惡鬼那麽厲害?”“你們都不知道。”仿佛怕被人聽到一樣,老道將聲音壓得很低,“洞裏頭有隻千年惡鬼,我師父都對付不了它,我更是不敢招惹,頂多收拾一下這些小嘍囉。廟裏的塑像看到了吧?之所以造那麽凶,就是要鎮住邪氣,阻止那些屍體往山下跑!”
塑像造凶些,可以增強真神的法力?我看看天佑,他撇著嘴攤開雙手,意思是沒聽說過。細節不糾纏,觀點不爭論,我繼續往下問:“你是在哪兒發現這些屍體的?他們都怎麽死的?咋有這麽多?”
“怎 麽死的,為何這麽多我也不知道,我的職責就是見屍就趕,把他們集中起來不亂跑。也就怪了,山裏邪氣重的很,幾乎天天死人還天天有人來,所以說,你們得趁天 黑前趕緊下山,就別再給我添麻煩啦!”老道將剩下那點饃就著酸菜吃完,咂巴咂巴嘴,衝我們詭秘一笑,“告訴你們哈,我師父就是我爹。我還有個孫子,他跟我 一樣也是個假道士!等我一死,這座鬼山就歸他了!”說完,哈哈大笑著離去。
看著那支詭異行進的隊伍,我心裏在想:老道人瘋話不瘋,他一定掌 握很多秘密,隻是不願說透,不單如此,我還確定,他以及他的先祖都是有來頭的人,否則不會平白無故世代襲成,住在荒山野嶺天天跟死屍打交道。既然他不願多 講,我們也不便多問,要想知道更多有關這口山洞的秘密,隻能進一步探個究竟了。
圍在石桌旁吃了點東西,我們繼續趕路,也許都流連於頗具異域 風情的古代景觀,誰也不曾注意,耳邊的鈴聲和地上的腳印何時丟了蹤跡。雲霧愈加濃烈,道路開始上下起伏,空間也重新開闊,站在亭榭裏如同立於空中樓閣,走 在雲梯旁好比行於懸天棧道。約莫四十分鍾後,眼前出現第二座牌坊,中央依舊鐫刻三個西夏文字。“玄天閣。”蕭一笑照例專業而及時地做了翻譯。
“底 下呢?”我更關心下麵那行小字。蕭一笑答:“大夏乾定元年,九月。”“飄渺宮,玄天閣?”我想了片刻,再問,“乾定元年是哪一年?”“乾定是西夏獻宗李德 旺的年號,換成公元曆是1223年。”蕭一笑不愧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立馬判斷出我的意圖,並迅速給出答案,“而廣運二年是1036年,前後相差187年, 我估計,這山洞最初是按陵墓的標準設計,但不知何故中途放棄,後來,李德旺借助前期工程加以改造,最後建成了一座離宮。”
“離宮?”這名詞聽來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出處。
“對。” 說到曆史,蕭一笑總能滔滔不絕,“西夏是一個由黨項人建立的封建政權,因為地小人稀、國力衰弱,長期受到宋、遼的軍事威脅,不得不兩麵討好在夾縫中生存。 後在李元昊勵精圖治下,西夏逐漸強大起來,先後擊敗宋遼軍隊獲得政治獨立。但李元昊死後,其子孫一個比一個窩囊,又做起了牆頭草,當時宋遼衰亡,它們便遊 離於金和蒙古之間,處處奴顏媚骨、時時卑躬屈膝,至李德旺時期,西夏已處於亡國滅種的前夜。”
“鑒於國小民弱,西夏曆任皇帝都比較有危機 感。他們在賀蘭山建造了一係列宮殿、寺院乃至兵營,因為林木蔥鬱的賀蘭山不僅是休閑避暑的好地方,橫貫山間的許多穀口也是兵家必爭之地。一旦軍情緊急,西 夏皇族就可以逃上賀蘭山,或者通過山間隘口通道避向山後,這正是離宮一詞的由來。”
“據《西夏書事》記載:天授禮法延祚十年(1047年)五月,西夏第一代皇帝李元昊,為太子寧令哥娶妻沒移氏,因見兒妻美貌,便自納為新皇後,於賀蘭山大水溝之東建離宮,台閣高十餘丈,日與諸妃遊宴其中。這是西夏第一座離宮,也是正史有關離宮最詳實的記述。”
“上 世紀80年代以來,文物部門在賀蘭山發現了多處西夏王朝的離宮別院,多位於賀蘭山主峰以下的老林區附近。實際上,那些拋頭露麵的都是些‘小巫’,而‘大 巫’至今仍未被發現。按《枰州誌》裏的記載,西夏晚期曾修建過一座規模極其宏大的離宮,跟其他離宮不同的是,它處於賀蘭山之巔,並且藏有末代西夏王李睍的 秘密寶藏。相傳,那些奇珍異寶有數十萬件之多,李睍動用五百士兵往山上運了十日才運完。”
“為得到那批寶藏,蒙古軍在拿下西夏京都之後,將王宮翻了個底朝天,又派數萬兵士四處搜索,甚至將西夏王陵掘地三尺,最終铩羽而歸。後世也有很多人持各種名義進行勘探、發掘,但全都一無所獲。”
正 邊聽邊想,手機忽然響了,鈴聲在空悠悠的山洞裏格外刺耳,愣是把我嚇了一跳。電話是皇甫敬打來的,詢問案情進展。由於信號不太好,我說了半截就沒音了,沒 辦法,隻好發短信過去。正在編輯信息,天佑神秘兮兮跑到我跟前,伸長脖子一陣耳語:“頭兒,我覺得曹陽和高大全那倆小子不地道。”我沒吭聲,也沒表現出吃 驚的樣子。
他接著說:“剛才咱們吃東西的時候,曹陽跟高大全借故離開,其實他們給大頭兒打電話去了。說什麽我沒聽清楚,但鬼鬼祟祟很不正 常,你說,咱一個隊的,有啥需要背著我們?還有,曹陽那小子趁我上廁所偷翻我的包,被我發現後,他說找找看還有沒有水喝。我一聽就知道是瞎話,因為石桌邊 就有兩半瓶水放著呢。”我仍沒說話。
“從一周前的爆炸案,到他們兩個進來,再到執行此次任務,看似合乎邏輯順理成章,其實疑點多多矛盾重 重,我懷疑這中間有陰謀。”天佑直截了當地講,“你最好把那倆小子打發回去,免得以後壞事。”我按鍵盤的手停下了。對曹陽和高大全,我也早有疑心,為避免 打草驚蛇,表麵上還需不動聲色:“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再說,這也算不上什麽根據。”
天佑往後瞧了瞧:“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見曹陽和高大全快步跟近,我拉過他的右手放在掌心,輕輕拍了下轉身走開。天佑不像此蕭一笑反應那麽快,半晌才恍然大悟。沒錯,我交托天佑一個任務:暗中監視曹陽和高大全。小佟和小鄧死了,在剩餘三個老人中,天佑我還是比較信賴的。
蕭 一笑拍完幾張照片,追上來問我:“剛才你們聊什麽,那麽神秘?”“沒什麽。”我隨後應付道,“天佑要給我介紹女朋友呢。”“不會又是個國外的吧?”蕭一笑 臉上的笑容有些僵。我心裏一痛,情不自禁想到之前那個女友,出於各種原因,我們在即將談婚論嫁的時候被迫分手了。天佑本想借題發揮一下,見氣氛有些尷尬, 隻好岔開話題換說別的。
洞穴深度遠遠超出最初的想象,為省電,我們把手電筒關了兩盞。走了三裏多地,最前麵的天佑忽然停下:“頭兒,霧氣裏 有東西!”順著手電筒微弱的光柱,我看到不遠處有個巨大的黑影,頂天立地足足二十米高,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所有手電全打開,光線順著它青灰色的身軀往上 蔓延,最後匯集到一張影影綽綽的臉上。
“是觀音菩薩。”蕭一笑語氣裏帶著虔誠,當然,這隻是景慕,跟信仰無關。菩薩高高矗在道旁,麵容端莊 姿態優雅,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們。——不對,好像不是在笑,而是---。我感到一陣刺骨的幽寒,渾身直打哆嗦。此時,有一滴冰涼的液體落下來,恰巧砸到我鼻 梁上,我以為是水,順手抹了一下,卻發現指尖紅紅的,放鼻子下一聞,居然有股腥臭的味道:是血!
第十五章(死亡日記)
我拿過天佑的手電筒,仔細查找血跡來源。見雕像發髻間湧出一道細細的暗流,經眼窩到唇溝,再到兩側嘴角,最後通過下巴滴下來。之所以形成古怪的笑容,是因為血汁在嘴角下方堆積凝固,加深並擴大了陰影麵積。
把 手電還給天佑,我摘下背包默默念了句:“逞凶除惡,查找真相,如有冒犯,菩薩見諒。”念罷,抓住雕像的裙帶棱角準備往上爬。“哥,讓我來吧。”曹陽毛遂自 薦。我回過頭上下打量他,意思是你能行嗎?曹陽將背包撂給高大全,猴子一般哧溜溜爬上去。沒想到這小子非但記憶力優於常人,攀岩附壁的功夫也不簡單。不到 三分鍾,曹陽便爬到雕像頭頂,撅著屁股衝我得意一笑。
我心裏說:“再笑老子把你崩下來。”曹陽很快消失,大概發現了什麽東西,沒多久他探回腦袋衝我們喊:“上頭有個死人。”“先別亂動。”我掃了眼身旁的幾人,讓陳默跟我上去,蕭一笑也想去,被我阻止了。離開前,我給天佑使了個眼色,他明白我的意思,謹慎地點點頭。
由 於輕裝簡行,我爬得十分輕鬆利落,在死者身旁蹲下好幾分鍾,陳默才上來,也難怪,他是隊伍裏最年長的一個,還帶了不少檢驗屍體的器皿與工具。雕像頭頂是個 大約6平米的磨坡型平台,也就是中間高四周低,這不是旅遊景區,周圍沒有安裝任何防護,若不小心掉下去,相當於從七層樓的高度墜落,連生活不能自理的機會 都沒有,直接gameover!
死者我認識,他叫寧小川,四十出頭,身高一米七左右,體瘦,戴一副高度近視鏡,前年考察陰山的“鬼葬坡”我 們曾合作過,隻知道他在省地質局工作,具體職務不詳,但能夠肯定是個很有級別的人物。在陳默開始檢驗之前,我已經看過屍體,從屍僵和瞳孔晶狀化程度分析, 寧小川的死亡時間不超過24小時。另外,他五官扭曲,雙目圓睜、嘴唇發紫、七竅出血,這說明死前遭受過難以忍受的痛苦。而導致死亡的原因我認為是自殺。因 為,死者腹部插著一把水果刀,肉皮外翻、血色發黑,周圍沒有打鬥痕跡也無可疑腳印。
陳默起初是蹲著檢查的,後來雙膝跪地,再後來趴下,最後 竟然躺在死者身側,還模仿了一下他那種極度痛苦的表情。陳默的專業水平根本不容置疑,我開始發覺自己的猜測過於表麵化了。拍拍陳默的胳膊,我問:“查出問 題沒?”陳默坐了起來,看情形比死者遭遇的痛苦更甚:“找不到明確死因。”我吃驚得差點笑出來,指指那把刀說:“這不明擺著是自殺嗎?”
陳默搖搖頭:“自殺的目的是死亡,且主觀意願非常強烈,通常位置致命,傷口較深,而他的傷口在小腹,刀鋒是斜著進去的,深入約一寸頂多刺穿小腸。很顯然,這不是以死亡為預期的自殺行為,而是人在極限生理狀態下的躁亂之舉,就像頭痛到忍無可忍,會拿拳頭敲打太陽穴一樣。”
“那總得有個死因吧?”我的調門高起來。曹陽從未見我這般厲色,有些膽怯地從褲帶掏出筆和小本兒沙沙寫字,陳默也不講話了,在證據確鑿之前,他從不願隨便做下結論。我摘了帽子一聲長歎。這時,陳默吞吞吐吐說了句話,讓句話讓我徹底愣住了。
他 說:“造成這種死相,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死者先經曆長時間難以想象的恐懼,又遭遇一股突然爆發的壓力,這股壓力的強度----要大於正常氣壓幾千倍,以 致於他無法忍受壓力失衡造成的痛苦,從而揮刀戳破肚皮,同時,這股壓力還具有特殊的肌體穿透性----,這也許是他七竅出血卻最終沒被壓扁的原因。”
如 此假設,陳默恐怕連自己都難以說服,可還有更貼近實際的揣測嗎?我望著身旁那具屍體,腦海裏迸發無數個疑問:他到底看到了什麽?為何要爬到這座雕像上來? 隨身的行李物品哪去了?是什麽讓他產生了強烈而持久的恐懼?又是什麽讓他躁亂到拿刀剖開自己肚子?製造這一切的凶手又是誰?是所謂千年惡鬼的死亡詛咒?還 是霧氣裏藏有某種致命元素?----
忽然,我發現寧小川左手中握著一樣東西,像是本書,表層已被鮮血浸透,跟他深咖色的褲子顏色差不多,所 以我跟陳默都沒注意。他握得非常緊,書都卷成了一隻圓筒,我費了很大力氣才掰開他僵硬的手指,拿過一瞧,原來是個筆記本,黑色封皮上印著其單位名稱。我感 到十分振奮,因為這位地質學家身邊沒有一件科考儀器,也沒有通訊和照明設備,甚至連食物飲品都沒有,卻偏偏留著一隻筆記本。連死都不願放手的東西肯定對他 非常重要,對我們來說也是如此。
翻開筆記本,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五寸照片,上麵有寧小川和他的妻兒,看起來幸福溫馨、其樂融融,照片下是主人的簽名,字跡跟他本人一樣瘦削卻十分淩厲。再往下翻,便是標有明確日期的文字記錄,內容或為日常瑣事或為心得體會或為感情抒發,——是本日記。
日 記本中間似乎被什麽硬物撐著,留出細細一條縫,順著縫隙翻開,裏麵是張淺藍色的塑料卡片,卡片厚約3毫米,兩麵幹幹淨淨,正要隨手丟掉,忽然發覺裏卡片裏 也有東西,仔細觀察,隱約透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芯片,芯片上好像有圖案,放手電筒下仔細看,我的腦袋“轟”地大了一圈。
見陳默正把屍體翻過 來做進一步檢驗,曹陽仍在刷刷做記錄,我不聲不響把那卡片揣進懷裏,爾後端起日記本,想看看夾卡片那頁記錄著什麽東西。出人意料的是,那兩頁紙上沒有半個 漢字,僅有幾道幹涸的血跡。血跡應該是主人用手指抹上去的,線條橫豎交叉、迂回卷曲,像一幅晦澀難懂的抽象畫。看著看著,我的冷汗掉下來了,因為那根本不 是畫,而是三個潦草的英文:out!原來,寧小川在用鮮血提醒我們,立即從洞裏退出去!
明白了,之所以把日記本握在手裏,又在中間塞上卡片 作為書簽,是因為他料定自己必死,而自己的屍體必會被人發現,發現者必會在第一時間翻到夾藏卡片那頁,因此,他在臨終之前,以垂死者的名義向生者下達了驅 逐令!之所以用英文,而非筆畫繁瑣的漢字,則必然因為他已油盡燈枯、天不假時。
我確信這是一本死亡日記,裏麵記述著主人所經曆的一切。根據經驗,最好從最後一篇開始看起,因為它記錄著剛剛發生過的事情。我顫抖著手,懷著忐忑而崇敬的心情翻到前麵一頁,時間為2009年8月21日,也就是昨天----
第十六章(深海水母)
“我就知道,肯定會有不甘心的人往前翻閱,當你看到這裏的時候,就請停手吧,現在逃走尚且來得及。不要問為什麽,也不要再往深處探查,因為等待你的 不是真相,而是死亡。以前,我總希望揭開世界上所有未知的秘密,現在才發現,那是個多麽愚蠢和荒誕的念頭。所謂天生萬物,皆有其理,任何窺探甚至改變天機 的行為都是錯誤的,都將要遭受懲罰的。”
“人生下來的時候,其感覺和思維就已經打上主觀的標簽,你看到的未必真實存在,而看不到的則未必不 存在,客觀世界永遠和我們所見到、所想象的不一樣,不要怨天尤人,這是人體在自我保護,以避免你去觸碰那些不該碰的東西。但總有些不願遵守規則的人,試圖 仰仗上天賜予的聰明智慧,跨越雷池去探求所謂的秘密,其結果問題越來越多,麻煩越來越大,甚至招來無妄之災。”
“你懂我的意思嗎?若是懂了就即刻離開,而且不要把你看到的這些說出去,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若是不懂也請離開,因為我不希望多一個人陪我死亡,那樣我的靈魂會更加不安。如果你篤定要繼續深入,我也沒辦法,願上帝能夠保佑你吧!”
我又往前翻了一頁。對於我們這些不信上帝的人,他老人家肯定不會庇佑。
“2009年8月20日。江信騰死了,這是第4個,加上失蹤者一共損失6人,整個勘探組目前就剩我一個光杆司令。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想來想去,最後決定留下遺言,如果某一天我的屍體被人發現,也算為他提個醒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樣我也算積了德。”
“說實話,江信騰死的很慘,我卻找不到第一位成員失事時,那種心肝欲裂的感覺了。也許近幾天連續有人死亡,感情已經變得麻木。而自己的狀況也不好,似乎遊離在死亡線上,隨時隨地都會被死神索走,現在活著,無非比死人多口氣,還有機會揣測一下自己的死法罷了。”
“我 發現自己從來沒對生命產生過這麽強烈的渴望,以至於一次又一次向上帝祈禱:如果我能活著出去,一定守口如瓶,就當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發生,把所有的經 曆當做一場噩夢。然後,我會辭去當前的職業,什麽都不做隻好好陪伴我的家人,我還會讓他們跟我一樣改變信仰,永遠做您的信徒。”
再往前是2009年8月18日(19號是空缺的)。霍強莫名失蹤了,他一直跟在我身邊,怎麽消失的都不知道,仿佛一瞬間的事。這孩子很聰明,也肯下功夫鑽研,如果找不到他,我將少一個得力助手。大家此刻都人心惶惶,為避免更大損失,我們決定退出這座飄渺之城。
這篇日記很簡短,我接著往前看了兩篇,均是描寫死亡和失蹤的事件,語氣充滿悲哀和無奈。我有點迫不及待想知道何為“飄渺之城”,它很有可能是我們最終目的地,同時也是揭開諸多謎團的關鍵所在,因此一口氣往前翻了五六頁。
時間停留到2009年8月11日。“今天是進入洞穴的第四天,我們在胡同盡頭看到了三扇奇怪的石門,上麵繪有不同藝術風格的圖案,卻沒有文字。我們通過抓鬮的方式選擇其中一扇,費了半天工夫才打開,推開門,我們被眼前的場景震呆了----”
“頭 兒,你看這是啥玩意兒?”天佑忽然叫了一聲。我的視線從日記本上挪開,朝他手電筒光線聚集的地方看去,見寧小川左臂上方有塊胎記樣的青斑,僅一分硬幣大 小,湊近看了才發現是幅紋上去的圖案,像是某種節肢動物,七支八棱生著很多隻腳。我把眼睛再貼近些,在辨出它的身份同時驚叫出聲:“八腳蟾蜍!”
陳默和曹陽都被嚇了一跳,而我則由於太過激動抖了下手,結果日記本墜落在地,連翻帶滾(筆記本卷成了圓筒)從雕像上落下去,偏偏角度又不好,直接落入雕像腳邊的溪流。我急得衝天佑大叫:“快把那筆記本揀回來!”
天 佑一直在監視高大全,根本沒注意到有東西落下,聽我一喊直接愣在那兒。倒是高大全第一時間作出反應,他仗著胳膊長,蹲在溪邊去撈,那日記本半浮半沉像被什 麽東西牽著往前遊動,越來越遠。高大全幹脆脫了鞋子,跳進水裏。令人吃驚的是,水域麵積不大,卻非常深,高大全那樣的個頭兒,沒走幾步竟完全被淹沒了!
筆 記本還在往下遊漂,天佑一邊喊高大全的名字,一邊準備脫衣下水,這時,卻見高大全從五六米遠的地方遊出來,憋了許久的話跟水一起從嘴裏吐出:“操他媽的, 差點要了老子的命!”說著,狠狠把一樣東西摔到岸邊。那東西有成人的拳頭大,落地之後放出一灘紫色的汁液,降落傘般的腦袋頓時癟了。
我、陳默和曹陽從雕像上下來,天佑這才抽身去幫蕭一笑打撈筆記本。高大全捋起褲腿讓我們看,隻見整條左腿都腫起來了,大腿根呈環形分布六個圓珠筆芯粗細的小洞,正汩汩往外冒血。“哥,這是個啥東東?”曹陽用腳尖碰觸那隻還在蠕動的怪物。
我 連陸地上的動物都認不全,更別說地下水裏的生物,一時答不上來。陳默蹲到怪物旁邊,將一把手術鉗壓在它腦袋上,怪物敏感地伸出六隻管狀的觸手,將手術刀緊 緊纏住,同時“降落傘”膨脹起來,表麵活似一幅展開的畫屏,色彩斑斕、鮮豔奪目,並散發出誘人的香甜,嗅一嗅,有點芒果的味道。
實在太漂亮了!曹陽壯大膽子動手去摸。“別動,那東西有毒!”蕭一笑回來,把濕漉漉的筆記本交給我。翻開一看,氣得我差點當場吐血:紙張已經被水泡透,緊緊粘連在一起,鋼筆寫上的文字糊成一片,尤其我最關心的那幾頁,更是糊得連筆畫都分不清了。
天 佑看到那怪物,也是滿臉好奇,便問蕭一笑:“你認識這東西?”蕭一笑從背包裏掏出紙巾邊擦手邊答:“它叫孔雀水母,是深海水母中最古老的一種,目前生物學 家僅地中海海域發現過。這種水母有三大特征,一是體型大,最大的直徑可達三米,所以我們現在看到的隻是個小朋友,二是毒性強,它有六隻觸手,每隻觸手的前 端生有毒牙,一旦被它咬中,輕則紅腫出血,重則麻痹昏厥甚至死亡,三是善偽裝,它以豔麗的色彩和香甜的味道迷惑對手,經常藏在珊瑚叢裏捕捉食物,還會根據 環境變色,以逃過天敵的攻擊。小高算運氣好,如果遇上隻塊頭再大點的,怕是要交代了。”
“深海水母?”此刻我也顧不上糾纏那筆記本了,“無論往東還是往西,離此地最近的海至少也得好幾千公裏,它是怎麽過來的?”針對我的質疑,蕭一笑笑得不慌不忙:“我們所站的位置,差不多與海平麵平齊了,而地下水都是相通相融的,從大海裏遊到這兒未必不可能啊。”
我還是不信,但沒繼續表達質疑。曹陽似乎也不相信,但他的質疑與起我要委婉很多:“姐,你說,會不會是哪個遊人給放到這兒的?”
這個問題天真得可愛,蕭一笑有點不樂意了,她收起紙巾,慢騰騰地拉著背包的拉鏈:“誰會那麽無聊,帶隻水母出門旅行,還翻山越嶺不懼艱險,跑到這死氣騰騰的無底洞裏放生----”
話未說完,耳邊陡然傳來一陣轟鳴,淒厲悠長、尖銳刺耳,好像誰拉響了空襲警報。我們先是一驚,接著陷入極大的恐慌之中!
第十七章(地獄軍團)
警報,是人類為預防某種災害件而設立的報警係統,在所有警報中,我們最為熟知的是防空警報,它通常分三個步驟:預先警報、緊急警報和解除警報。其 中,預警鳴36秒,停24秒,反複3遍。雖然處於高度緊張狀態,未就目前正在進行的鳴響加以甄別,但感覺上跟防空預警的節奏差不多。
我們的 恐慌並非來自不可預知的災難,而是預警本身。畢竟這是一口地處深山、險不見底的洞穴,沒有任何現代化人工設施,除趕屍老道外幾乎沒有一個活人,一路行來隻 有陰風慘慘和死氣沉沉,卻突然發出提醒公眾警戒的警報!警報來自哪裏?難道是寧小川日記中所提到的飄渺之城?那又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住著什麽樣的人?是軍 方暗設的秘密基地?還是與世隔絕的特殊族群?但不論是哪一種,當前的處境都非常不妙,因為我們對潛在的危險一無所知,根本不清楚如何保護自己!
警報停歇片刻再度響起,比剛才更加尖利刺耳,我們都很清楚,這是緊急警報,危險馬上就要降臨!抬起頭,我看見洞穴頂端隱約有兩根粗大的電纜,緊貼著凸凹不平的岩麵往下延伸,在前麵一個牌坊的柱子上纏了幾圈,綴出一個灰白色的碗狀物,警報聲正是從那大碗裏發出的。
我 招了下手,其餘人緊步隨我跑到牌坊下。牌坊中間照例鐫刻三個西夏文字:望江樓。再看左側柱子上那個大碗,原來是個擴音喇叭。那玩意兒一瞧就知道不是當代的 東西,甚至不是國產貨。果然碗葉上殘留著暗紅色的日文編號:警29#,下麵是一行漆皮斑駁的小字,顏色已經發灰:石字8014部隊。“又是石字8014部 隊!”曹陽自言自語道,“難道小日本在這裏駐過軍?”
我隻覺得雙腿發涼,低頭一瞧,原來手中還端著的筆記本,淌下的水把褲管都濕透了。將筆 記本丟到一旁,我持著手電四下掃射,危險抵達之前總得找個躲藏的地方,橫在路中央是肯定不安全的。很快,我發現牌坊右側的岩壁上有七八個橢圓形凹槽,每個 凹槽高九十公分左右,寬約半米,內嵌一扇黑漆漆的門,從反射光線的強度來看應該是金屬,上麵寫有比門板還死硬的日文。編號從防0198#一直排到防 0206#,下方均有一行小字:石字8014部隊。
我猜測那是小鬼子用來自我防護的設施,可防什麽呢?空襲?如此逼仄的地方,飛機橫豎都停 不下何談起飛。生化?貌似除了他們自己,對手中沒有誰用過這等殘忍的武器。因此一時無法獲取答案。且不管那麽多,安全起見先躲進去再說!凹槽離地麵一米二 三的樣子,沒有台階,我抬腳跨上去,一把抓住門側的手柄。手柄磨得鐺明發亮,看情形經常有人進進出出。我使勁推了一下,沒想到門竟死沉死沉的,差點閃了我 的老腰,後在高大全協助下才把它弄開,然後招呼大家鑽進去。
“咣當”一下,門關得嚴絲合縫,外麵的水流聲被隔絕了,刺耳的警報僅隱約可聞。 我剛才注意到,門板非常厚,足有四十公分,具體材質不明。用手電照照,門內空間非常大,至少能容納百十號人,地麵布滿浮土,上麵是密密麻麻的腳印。四周的 牆壁呈黑青色且光滑平整,應該經過特殊打磨和化學處理,牆麵有銳器刻畫的痕跡,像是小孩的塗鴉,隨後又發覺不是塗鴉,而是小日本用行書寫的文字。日文很多 字形與漢字接近,其中出現有“魔鬼”之類的字眼。
我的日文水平尚處於“土豆哪裏挖”的待開發階段,於是請教曹陽。不想這小子雖對侵華日軍的番號和作戰能力了如指掌,卻對他們的癟三文字一竅不通。聽到蕭一笑一聲幹咳,我立刻拍了下腦瓜子:她懂日語!當初到局裏應聘,她還秀了一下這方麵的專長,我怎麽給忘了!
“這 些文字,應該是當年那些日本士兵留下的,內容多是他們故鄉的名稱,如愛知川、犬上郡、大阪、橋本以及所思念親人的名字,如藤野直子,秋山弘一、車騎美淩、 宮本杏男等,也就是說,這些士兵有著強烈的思鄉情懷。”見我把目光投過來,蕭一笑有意側過身去,“當然,他們也提到洞穴深處有隻千年惡鬼,並祈求惡鬼能放 過他們。”
千年惡鬼?趕屍老道也曾這麽說過,從我們經曆的一係列事件來看,該不是空穴來風,這山洞裏必然存在一個邪惡根源,鬼怪也好,自然力量也罷,我們要想順利結案,就免不了跟它交手,就像遊戲終點要遭遇強大的BOSS一樣,這叫定數。
我 還要再問,外麵忽然傳來“嗵嗵嗵嗵”的響動,嚴格說,不是我聽到的,而是地麵發出的震顫,整齊而有規律,好像很多人在奔跑。把門打開一條縫,我看到一群全 副武裝的日本鬼子,正快步從洞穴深處跑上來,他們的臉被鋼盔的陰影所籠罩,個個衣衫襤褸、步履僵硬。接近牌坊的時候我才看清,那是一群幾乎沒有五官和皮肉 的骷髏,抬到胸前的手臂和指骨殘缺不全,卻緊緊握著刺刀。
這是一支約百十人的巡邏兵,領頭的軍官邊跑邊用沒有眼珠的臉東張西望,似乎在檢查 哪個環節還有疏漏。半分鍾後,他們相繼打開門鑽入前麵幾個凹槽。蕭一笑也看到了這一幕,驚詫得呼吸都不平穩起來:“抗戰中,日軍沒有在寧夏地區投入地麵部 隊啊?哪來這麽多日本兵?”直覺告訴我,即將爆發一場惡戰,手下意識地摸出腰間的手槍。緊接著,後麵的大部隊上來了,黑壓壓蜿蜒在山道上,仿佛一條蠕動的 長蛇,他們穿著奇怪的黑色衣物,形狀有點像雨衣,連麵部也罩得嚴嚴實實,數千人邁著軍隊所特有的鏗鏘步伐,發出整齊的“唰唰”聲!
手電光柱 由一道變成三道,這支來自地獄的軍團,在我們眼前愈加輪廓清晰。與此同時,門外襲來一陣微風,——實際沒有風,隻是氣流撲麵的感覺。大腦隨即開始混沌,視 線變得模糊,體內充氣一般膨脹得難受。鬼子似乎發現了我們,一支小分隊立即衝我們這邊的凹槽撲來。我把蕭一笑推到一旁,喝退天佑和陳默,用脊背死死把門抵 住。
天佑使勁揉著太陽穴:“頭兒,不對勁啊,這屋子不會是鬼子的毒氣室吧?”“少廢話!”我打開手槍保險,“鬼子過來了,準備應戰!”蕭一笑蹲在地上,看起來十分痛苦:“天佑說的對,我們可能中毒了。”
話 音未落,就聽門被砸得咣咣直響,鼻子裏竄入一股鐵鏽味,地麵的浮土也震得飄起來。天佑拔槍欲衝出去:“奶奶的,與其窩在這兒等死,不如跟小鬼子拚了!”我 阻攔不及,門被拉開一條縫。見天佑毫不畏懼闖出去,鬼子本能往後退了幾步。當鬼子紛紛衝他舉起刺刀的時候,天佑也毫不客氣地開槍了,劈劈啪啪的槍聲夾帶著 肢體撕裂的雜響。
我強忍著頭暈把天佑揪回,塞進門內,卻不小心腳下一滑,從凹槽邊掉下去,手槍也給丟了。鬼子立刻撲上前,我放倒一個鬼子, 奪了把刺刀閃躲騰挪左衝右突,乘對方散開的當口努力往凹槽爬,蕭一笑遞給我一隻手,我剛勾上她的指尖,猛覺得身後一沉,原來被那個指揮官抓住了腰間的皮 帶。
我怎麽也無法掙脫,此時,又有幾發子彈打在門板上,其中一顆向後反彈擊落了我的帽子,緊接著,幾把鏽跡斑斑但仍具殺傷力的刺刀狠狠刺過來----
第十八章(命懸一線)
我大腦裏一片空白:完了,就算僥幸留條命,屁股也要成萬花筒了!我咬緊牙關,準備迎接刀鋒刺入皮肉的痛苦。
二五八不愧是二五八,關鍵時刻運氣就這麽好!千鈞一發之際,頭頂傳來一陣槍響,跟爆豆子一般,同時鬼子抓在我腰帶上的骨節(不能稱之為手)鬆開了。抬頭一瞧,看到四隻怒火迸發的手槍,後麵是四張正氣凜然的臉,娘的,從沒發現他們竟這麽帥!
在 蕭一笑、陳默、曹陽、天佑的強勢火力下(鬼子人多,但不知為何反應比常人慢,武器也因自然老化和人為損壞,早已失去正常的敏感度和殺傷力),鬼子有些亂了 陣腳,指揮官的衣服千瘡百孔,露出皮肉尚未掉盡的麵孔,左肩已被打掉人卻還沒倒下,槍聲一停又撲了上來,且一刀把我右腳的皮鞋頭給削掉!
我 把手裏的刺刀朝他砸過去,顧不上心慌腿軟,在天佑幫助下鑽進凹槽。門又關上了,身後留下亂槍打在門上的爆響。我依舊抵著門板,注意力遲遲無法集中,眼睛茫 然地朝前方平視,見牆角斜倚著一個模糊的人影,好像拄一根什麽東西,在燈光裏白花花晃眼。使勁揉了揉眼睛,我才依稀辨出那是高大全,白花花的是他裸露在外 的腿。
曹陽左手輕捶胸脯,右手拿電照著我的臉,邊咳嗽邊說:“哥,你流鼻血啦。”我一摸,還真是,也不知那些鬼子在玩什麽把戲,害老子遭了 內傷。“頭兒,是不是我的腿特性感?”高大全一邊摸著自己負傷的大腿,一邊寒磣我:“要不,你咋起這麽大反應?”我氣不打一出來:“再他娘的胡說,就把你 丟出去給那幫鬼子玩兒!”說完,又衝其他人喊,“都給我小心著點,沒我的命令誰敢再開門,軍法從事!”
我真的很生氣,以至於奪過曹陽手裏的槍衝他們比劃了一下,不料動作太大走了火,子彈竟毫不留情竄了出去,直擊高大全的要害,那家夥眼神極好,自然而然往上蹦了蹦,然後瞧一瞧褲襠下端的彈孔,臉一時比大腿還白:“頭兒,你要絕我的後啊!”
鬼 子依然在砸門,門框周圍的碎石不斷飛濺到我脖子裏。照這樣砸下去,門遲早會撐不住,一場人鬼之間的搏殺注定不可避免,而跟死人鬥生死,我們又注定屬於失敗 者。因此我開始想辦法,看如何才能留一個活口回去報信,可抗戰都結束60多年了,說我們被一幫日本鬼子追殺誰會相信(何況還是一幫缺皮少肉的骷髏兵)?隻 怕沒搬來救兵,自己先被送進了精神病醫院。
翻開手機,沒有一格信號,蕭一笑他們也全都撥不出去。敲一敲四周的牆壁,沒有空鼓,查一查牆角的 接縫,連隻螞蟻都跑不出去,除非會瞬間轉移,否則就隻能困在這兒聽天由命。我歎了口氣,靠牆蹲在地上。其餘人都還站著,我知道他們想出去痛快殺一場,但沒 有我的命令都不敢輕舉妄動。若是活人之間的戰爭,我也情願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可在當前狀況下、麵對如此敵手,任何犧牲都是毫無意義的,不僅沒有榮光,反而 徒增羞辱,說不定還會變成僵屍去禍害別人。
外麵傳來一串長音,應該是警報解除了,砸門聲也停了下來。我們都原地未動,因為我們發覺所處的空間並非什麽毒氣室,方才那種不舒適的感覺已漸漸消失,各個器官都在恢複正常,它一定把危險的東西阻擋到了外邊。既然是安全的,索性多待些時候。
蕭一笑站累了,終於跟我一樣蹲下來,從背包掏出MP3聽音樂。天佑半蹲半跪,把筆記本撐在膝蓋上寫日記,陳默將背包墊屁股下麵,仰臉看著黑乎乎的頂棚不知在想什麽,高大全和曹陽縮在牆角,長一句短一句地聊天。
再 次翻開手機,時針指向19:05,擱在平時正是用晚餐的時間,可現在沒有一點胃口。試著撥了個號碼,仍無信號。合上滑蓋前,我又掃到了通話記錄裏那個詭異 來電,忽然腦子裏靈光一閃,眼前出現了蕭院士血淋淋的手,以及他把東西交到我手裏時那顫巍巍的話語和急促的喘息。我立刻用胳膊碰了下蕭一笑,她取下耳機看 著我。
“你爸爸去世的時候,你在身邊嗎?”我小聲問道。蕭一笑點點頭。光線很暗,我沒看清她的眼睛裏是否流有哀傷。“那----”明知下麵的問題可能很不禮貌,但管不了那麽多,我已經做好了挨罵準備,“那他火化的過程,你也親眼看見嗎?”
出 乎意料之外,蕭一笑隻是怔了片刻,然後語氣平靜地作了反問:“你到底想要說什麽?”我不再拐彎抹角:“我早上接了個電話,聲音特別像你爸爸。”“他說什 麽?”蕭一笑沒有表現出絲毫驚訝,顯然她沒有當真,這種反應比直接罵我一頓還覺難受,於是我決定結束這個話題。蕭一笑沒再追問,默默轉過頭,但並沒有戴上 耳塞繼續聽音樂。
靜下心來,我進行了換位思考。的確,誰也不願親眼目睹自己親人在焚屍爐化為灰燼的場麵。我有一位朋友在火葬場上班,他告訴 我一些火葬時的細節。據他講,屍體在火化過程中,腹部會因脹氣鼓得跟氣球一樣,這時候,工作人員會用一個大鐵鉤把肚皮勾破,而屍體的麵部和四肢會隨之神經 性地抽搐-----。
蕭一笑不願討論這個話題,但我不會因此放棄對真相的追索,沒錯,我懷疑蕭哲沒有死,他被人軟禁了起來。依據暫時沒有,觀點全憑直覺。
“上 次讓你查你爸爸的通訊記錄,有收獲嗎?”我轉換別的話題,手不自覺按在褲袋上,那兒裝著寧小川夾藏在筆記本裏的塑料卡片。蕭一笑好像正思考什麽問題,過了 幾秒才答:“查了,但還沒顧上整理和分析,大頭兒就派發任務了。”還真他娘的一環扣一環,把我們的時間全算進去了!我暗罵皇甫敬。
本想掏出卡片,共同分析一下它與“八腳蟾蜍”以及丟失的那枚芯片之間有何關聯,但細細一想還是覺得慎重些好,至少當前的環境不很適宜(我在顧忌曹陽和高大全)。
“哥, 我出去看看吧,說不定那幫鬼子早就走了。”曹陽開口說。天佑收起筆記本附和道:“就是,咱不能一直做縮頭烏龜啊。”我也覺得是時候出去了,於是站起身拍拍 屁股上的塵土:“那就伸出你的頭出去瞧瞧。”天佑壞笑了一下,小心翼翼打開門四下看看,回頭招招手:“沒問題,走吧。”
我注意到,高大全拽 了下曹陽,後者停住,兩人不知嘀咕著什麽。我沒做理會,提起背包跳出凹槽,揀起失落在道邊的手槍,再怎麽著也不能把這看家玩意兒給丟了。正要揀回帽子,忽 然發覺不對勁。抬眼間,前方聚集無數雙破爛的軍皮鞋,隱約露出灰白色趾骨,同時,背後傳來子彈上膛的聲音。我立刻明白,一幫活人跟一幫死人再次對峙了。
站起身,我發現形勢比想象中更加惡劣,——我們被團團包圍了,想退回門洞已來不及。我忽然又恨起天佑,他的羅盤幹嘛去了,還有,他說死人是沒有智商的,現在看來,這幫*****的至少會"守株待兔"!
眼 下,敵我力量懸殊,可謂進退無門,生死一線。曹陽的聲音都發抖了:“我不想死,我這麽年輕,還沒碰過女人呐!”天佑聞之大喜過望:“真的?那太好了!”說 著就要脫他褲子。曹陽撅著屁股往後縮:“幹嘛?”天佑從背包裏取出一個花邊瓷碗,急得結巴起來:“快,給----給點尿用用!”
第十九章(斬魂刀)
《本草綱目》曰:“尿(在此指童子尿),從屍從水,會意也。方家謂之輪回酒、還元湯,隱語也。”意思是童子為純陽之體,代表著無限生命力的陽氣,元氣充滿全身,尿液是腎中陽氣溫煦產生的,雖然已屬代謝物,但仍然保留著真元之氣。
茅 山術則認為,陽氣是克製一切超自然力量的正道,一些材料,如桃木、銅錢、朱砂、赤硝、雞血、童子尿等,都是陽氣的良好載體,其中童子尿屬純陽,其他幾類均 無法與之相比,是關鍵時刻用來驅邪的重要原料。童子尿的質量又以嬰兒時最佳,隨著年齡增長次之,成人(經曆男女之事)以後陽氣漸衰,用來驅邪作用就不大 了。
以上我是聽天佑說的。現在見他急求童子尿,看來已有擺脫困局的妙法。不料曹陽那小子恐懼未去尷尬又來:“我----我沒尿啊,就是有現在哪撒得出來!”此物不能強取,眾人唯有跟鬼子拚死一搏了。
人 一旦放棄求生的念頭,恐懼感就會變淡甚至消失,跟我一樣,所有人都抱定了必死的決心,隨時準備以身殉國。對峙中,我死死盯著那個獨臂指揮官,怎麽都想不 通,這樣一具幾乎沒有皮肉的軀殼,憑什麽能夠行走自如,開動智慧?鬼子可不給我進一步思考的餘地,晃了晃已經砍出豁口的指揮刀,立即有兩個兵崽朝我發動進 攻。
我毫不客氣地給出兩槍,兵崽立時跌翻在地,又有一把刺刀戳來,被我夾在腋下,然後奪過砸掉他的腦袋,鋼盔裹著頭顱“當當當”滾出很遠。
“照 腦袋狠狠打!”我話音剛落,子彈就從肩頭嗖嗖飛過,鬼子陸續翻到。鬼子的槍也不是柴禾棍,紛紛給予還擊,我右肩挨了一槍,曹陽和蕭一笑左臂中彈,陳默和天 佑分別被刺刀戳破了衣服和褲子,唯獨高大全夾在中間毫發無損。所幸鬼子很多空膛(長時間缺乏供給),否則我們早成馬蜂窩了。
戰爭的目的,在於消滅對方的有生力量,或癱瘓其攻擊能力,而對我們來說,正在進行的這場戰爭隻是白白浪費自家力氣,因為,那些被打倒在地,缺胳膊少腿甚至沒有了腦袋的鬼子,不斷站起來重新加入戰鬥。如此下去,即便鬼子站著不動讓我們砍,終究也要給累死。
活 了26年,想不到會在今天以這種“窩囊”的方式結束,我用愧疚和決絕的目光掃向蕭一笑他們,想最後看一眼幾個同生共死的戰友。就在此時,一個人影閃進我視 死如歸的瞳孔,她那樣的頂天立地、挺拔巍峨,又那樣的端莊大氣、平靜安詳,讓人不由得在心底產生膜拜,——是觀音菩薩。我終於明白寧小川為何要爬上那座高 高的雕像上去了,想必他也遭遇了這支地獄兵團。
蕭一笑立刻領會我的意圖,朝觀音像殺出一條血路。高大全不甘拖後腿,他從天佑手裏奪回自己的槍,劈裏啪啦朝鬼子開火,天佑則打開背包,取出一把短刀,衝橫在眼前的敵人橫劈豎砍,直殺得對方朽布與爛肉齊飛,殘肢共骸骨一色。令我不解的是,被他砍倒的鬼子卻沒再站起來。
疑惑間,忽然發覺自己的雙腳被卡住,低頭一瞧是個身段矮小的鬼子,那家夥隻剩下半截軀幹,竟還死死抱著我的腿。我掙出右腳,用沒有頭的皮鞋踹掉他的腦袋,疼得我直吸溜舌頭。天佑趁勢補了一刀,那家夥才老老實實鬆開。
幾個人邊戰邊退到了雕像腳下,來不及說抱歉之類的話,抓住菩薩的裙帶就往上爬。我發揮了勇於犧牲、把機會讓給別人的革命大無畏精神,堅持留在最後做掩護,連爆幾個鬼子的頭之後,便再度同獨臂指揮官對峙。
我 趁他昂頭的瞬間果斷摳動扳機,“啪嗒”,空膛聲意味著子彈已用盡。指揮官有些得意,舉起軍刀迎麵劈來。十萬火急中,天佑和高大全一人抓住我一個肩膀,猛力 往上提了一米多,那把軍刀最終砍在我雙腿之間的空隙,一時火花飛濺。我抬起雙腿踹過去,他蹬蹬退了幾步,腳下不穩“噗通”跌進暗河。
果然, 這幫會走路、能打鬥的死屍不會攀岩,看(他們大多沒有眼珠,隻是一種抬頭的動作)我們攀至雕像頂端,一個個急得團團轉。我摸了下右肩,傷口在流血。陳默要 為我取出彈頭,我擺擺手示意他女士優先。陳默攜著手術工具到了蕭一笑那兒。我轉臉問天佑:“你那是把什麽刀,咋比我的槍還厲害?”天佑拿紙巾擦拭著刀口的 汙跡:“頭兒,你忘啦,這把刀還是找你借來的,就去年9月----”
我嘖了一聲:“不用你提醒,我是問它為何有那麽大威力?”
“這 把刀嘛,說尋常它也尋常,說不尋常它也不尋常----”天佑打算賣關子,見我抬腳要把他踹下去,隻好老老實實作答,“當時,咱們剛破獲一個影子殺人案,裝 神弄鬼的凶手用這把刀殺害五個男子,一個孕婦,還有三個小孩。因為殺過人,凶器往往沾滿怨念,而用此類極陰之物對付惡鬼,卻有著普通法器所無法比擬的功 效,說白了就是以毒攻毒。在茅山術裏,這刀叫做斬魂刀。”
“難怪有人說鬼怕利器。”蕭一笑正在接受手術,由於麻藥不足,她把嘴唇咬得發青,額頭上汗珠滾滾:“小時候老做惡夢,我媽就弄把剪刀放在我枕頭下麵,還真就沒事了。不過,那把剪刀可是未曾殺過人的。”
曹陽掩著左臂的傷口,嘴都疼歪了:“早知道這樣,我就把我大舅家的殺豬刀帶來,那把刀至少報銷了一千多條豬命,還比你這把鋒利。”經他這麽一說,我才發現天佑那把六寸長的短刀已鏽跡斑斑,中間部分刃都卷了。
天佑冷哼一聲:“豬、狗、牛、羊之類都是下等動物,本身沒什麽靈氣,斬魂刀是要人類的靈魂來洗滌,哀傷來烹煮,怨恨來調味所煉化出來的一種帶有特殊生物電的物件,鋒利不鋒利不要緊,主要看上麵的怨氣有多重,恨念有多深。”
“頭 兒,你快看!”陳默猛一喊叫,嚇得我差點從菩薩頭頂滑下去。“瞎叫喚什麽?”我把屁股往裏邊挪一挪。陳默指著寧小川的屍體:“我記得清清楚楚,咱們下去的 時候他是臉朝下趴的,我還讓你看他胳膊上的圖案來著,可現在----!”現在,寧小川跟我們最初見到的一樣仰麵平躺,五官扭曲,雙目圓睜,要說不同,就是 多了副詭異的表情,——像是笑,卻笑得有些痛苦,還有些猙獰----
“這個人我見過!”看到寧小川,蕭一笑渾身一顫,幸虧陳默經驗足及時收 了刀。蕭一笑繼續說:“他去過我們家幾次,都是深夜。有天晚上我失眠,就到我爸房間裏拿點安眠藥,見裏麵有光亮,以為我爸還沒睡直接推門進去,結果,發現 他和我爸正坐在桌邊觀看什麽資料。看到我,他立即站起身擋住屏幕、關掉幻燈機,露出極為驚惶不安的神色。事後我爸罵了我一頓,告誡我說,以後進他房間一定 要先敲門。”
我問:“他們在看什麽?”這個信息對我來說非常關鍵。蕭一笑的回答卻令人失望:“沒看清楚。”我掃了一眼高大全和曹陽,不再追問。
取 出彈頭,陳默用紗布幫蕭一笑包紮傷口,同時看著下麵那些日本兵:“真就奇怪了。洞穴內溫度低,屍體經曆半個多世紀仍沒完全腐爛可以理解,一些神經組織在特 殊環境下得到修複和再生也能接受,可人都快成骨架了還能行動自如,實在匪夷所思,除非,有外在的精神力量在操縱他們。”
“外在的精神力量?”我轉望天佑,看他有何高見。天佑道:“依我看,就是那隻千年惡鬼在作祟。冤魂本身沒有實形,它若想殺人,就必須借助實實在在的軀體,通常情況下,一個冤魂隻能依附或操縱一個軀體,但怨念特別強大的比如千年惡鬼,可能就不一樣了。”
見陳默準備給我動刀,曹陽忙伸過胳膊:“先給我來吧,我快疼死了。”我點點頭:“去吧。”陳默挪到曹陽跟前:“沒麻藥了,忍著,別亂嚎!”後者牙關一咬,脖子一挺,一副任人宰割的架勢。陳默捋起他的袖子,清理傷口、然後換了把手術刀----
“啊 呀!”曹陽喊得我也疼起來。正要訓斥,忽而發現他這聲喊不是因為疼痛,而是有雙沾著血的手從背後卡住了他的脖子。是寧小川!他半張著口,喉嚨裏發出“咯 咯”的怪聲,跟青蛙一樣腮幫子一顫一顫。高大全和天佑上前掰開他的手,把他摁在地上。陳默則像兄長袒護弟弟一樣,把嚇傻了的曹陽攬進懷中。
寧 小川眼神直呆呆的,表情卻極其凶狠,似乎跟我們有八輩子的深仇大恨。見他不停地張牙舞爪,我悄悄甩了甩下巴,——他這個樣子,留著也是個禍害,何況上麵的 空間本就不大,再他娘的多折騰幾下,我們全得掉下去跟他做伴。“老兄,對不住了。”高大全和天佑分別擰住他的胳臂和腿,運足力氣往下一丟。
寧 小川的屍體重重落下去,將下麵的鬼子砸翻五六個。鬼子們一愣,旋即用刺刀照他身上戳,幾分鍾後,鬼子散到一旁,死死盯著中間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此時的寧 小川隻剩個人形,除了血之外什麽都看不清,僅能通過表麵起伏的線條辨別出五官方位,發覺他的眼睛和嘴巴撐得渾圓,歪著嘴仍在衝我們笑。
第二十章(三扇門)
蕭一笑轉過臉,她分明不忍心,可也不能怪我無情,如果我變成那個樣子,肯定也會讓弟兄們采取如此手段。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原則麵前不能發慈 悲。大家幾乎走了一天一夜的路,早已又困又乏,肚子也餓得咕咕叫。我提議抓緊時間吃點東西,但沒人行動,也難怪,底下守著數千死鬼,誰還有心情開餐?
陳 默邊給我手術邊說:“頭兒,咱不能一直待在這兒,總得想個脫身的辦法呀。”天佑忽然轉過頭,再次盯住曹陽,後者有點怕他了:“哥,我真的沒有尿。”“這回 不要尿。”天佑神秘地笑了笑,抓過曹陽的食指咬了一口,快速掏出黃紙,不顧對方的掙紮和慘叫,連畫五道符咒。在畫第六道的時候沒血了,天佑打算再來一口, 曹陽卻把手抽走了。無奈,天佑隻得咬破自己食指,又畫了五道符咒。
畫完之後,他把符咒一一分給我們:“你的,你的,你的----”我接過, 看著那些玄奧難解的線條:“你又搞什麽名堂?莫非指望這個帶我們殺出重圍?”“差不多吧,嚴格講是混出去!”天佑垂著頭從包裏翻找什麽東西,一抬頭看到我 腦門上的符咒,忙給拽下來,“那個不行,貼人得用這個。”
說著,天佑把掏出一遝符咒再次分發:“剛才那個叫生符,也就是一種偽裝活人的符。畫此符必須用人的血液,童子血最佳。惡鬼撲人衝的是陽氣,把這種符貼到石頭、建築或樹枝爛葉上,就能把鬼引開,讓他們好好發泄以平息怨氣。我說過的,死人智商一般都很低-----”
我晃著新發的那道符咒:“得得得,趕緊說這種怎麽用!”
“這叫避鬼咒。最好貼在人的印堂處,貼上之後還得閉氣,這樣鬼就感覺不到我們存在了。千萬注意,兩張符別給混,不然就死定了!”我把避鬼符貼在印堂,生符揣進衣兜,揶揄天佑說:“你這貨,真該改行去做道士,當警察太屈才了!”
天佑謙虛地笑笑:“我定力不行,太好色,17歲就了,不像你,現在還是個童子。”我臉“刷”地紅了。曹陽先驚後喜,像個掉隊已久的孤兵忽然找到了組織,緊緊捉住我的手:“是不是啊哥?”
“是你個頭!”我這人表麵上大大咧咧,私生活還是很謹慎的,和原來那個最多有過深吻,還沒發展到上床那一步就分了。這種天佑居然都能掌握,還當眾抖出來,我沒好氣地甩開曹陽,偷眼看了蕭一笑,對天佑怒道:“辦完差回去,我先把你給開了,然後送到武當山做道士!”
後來我才知道,天佑把寧小川丟下雕像之前,在他腰裏掛了道生符,獲得實證後,他才打定主意,以生符結合避鬼咒的方法,帶領我們逃出重圍。
按天佑的要求,我們將隨身物品中非重要的東西,如硬幣、鑰匙鏈、領夾、紐扣等粘上生符朝各個方向遠遠拋出。果然,鬼子一哄而散,衝生符的落點窮追猛打。我們則趁機下到地麵,憋著氣從來來往往的鬼子中鑽過。鬼子太多,難免會跟他們撞在一起,隻好邊憋氣邊按緊頭上的符。
普通人憋氣頂多兩分鍾就會受不了,我們練過,可以憋四五分鍾,但仍無法保證我們順利混出包圍圈。所以,我們又按天佑所教的辦法偷偷換氣,在鬼子反應過來之前,把剩餘幾道生符貼到岩石或廊柱上,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位置,幹脆貼鬼子身上,讓他們自相殘殺,然後我們繼續憋氣。
由於整條主通道都被鬼子塞滿了,我們隻好另尋它途。此地叫“望江樓”,我想附近勢必有水。於是找了個製高點舉著手電眺望,見溪流在西南方向約50米處匯成一片寬闊的水域,波光粼粼煙霧淼淼。我揮手讓大家跟進,打算涉水翻江徹底甩掉那幫鬼子。
“江 水”寬約150米,黑漆漆細浪翻滾,實際並不深,從岸邊到“江心”,最深處才沒上肚臍,隻是水底崎嶇不平,似有很多光滑的石頭,走起來需萬分謹慎。走著走 著,曹陽就不動了:“哥,感覺老有東西拽我的腳。”“就你事兒多,快走!”我幹吼一嗓子,心裏卻在發顫,因為我也感覺到了,像是人的手,又像是水草之類, 涼涼的、軟軟的,不時撥弄著腳踝。
其他人不說話,從他們的表情來看應該也有這種感覺,隻是沒吭而已。大家心照不宣地加快步子,爭先恐後趟到對岸。
總算有驚無險。我們都穿著皮鞋,襪子粘在腳底特別難受,雖然出門時帶有登山鞋和備份衣物,可為保證安全,都不敢多做停留,小憩片刻繼續沿“江灘”往前走,直到確定鬼子不會再追上來,才找個高地休息,順便換下身上的濕衣服。
洞 頂有塊巨岩,中間裂出很寬的縫隙,可隱約聽到牛羊的叫聲,想必此處離地麵不遠。一轉身,我又看到不遠處有座牌坊,名為“棲鳳台”(當然是蕭一笑告訴我 的),牌坊下是明光光的石道。我恍然大悟:如果沒估計錯的話,此段洞穴上方必是我們入山時造訪的那個村落,而阿嬸聽到的“唰唰”聲,則是數千鬼子路過時發 出,並通過岩縫傳上去的。
曹陽和高大全建議返回主通道,我不同意,我擔心再與那幫鬼子遭遇。無奈,大家隻好聽我的,各自吃了點東西繼續走。行走間,我無意發現高大全蹲在一塊岩石後鬼鬼祟祟,不知做什麽。
“你在幹嘛?”我的突然出現令高大全十分驚惶。“沒事,背----背包帶斷了,我給係一下。”他緊張地說。我掃了眼他的包,背帶的確斷了,因此我改換一種關心的語氣:“注意跟上,別掉隊了。”高大全哎了一聲,撈起包快步跑開。
我 蹲下身,發現岩石邊有一個由石頭堆砌的箭頭形狀,直衝我們前進的方向。難怪高大全自打涉水之後就走走停停,我還以為他身體不舒服,原來是給別人留記號。天 佑端著羅盤跑過來:“頭兒,出啥事了?”我用下巴點了點那些石頭。天佑一愣,罵了句“操他媽的”把那些箭頭一腳踢亂,然後對我說:“為啥不把他幹掉?”
我起身往前走:“他要不承認怎麽辦?再說罪不至死,我也不能草菅人命啊。”天佑追著我的腳步:“你不菅他,他遲早會來菅你。”我揚起手,意思是讓他住口,天佑隻得把話憋回肚裏。
又走了一千多米,“江水”驟然收縮,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大概水流垂直落入山澗,形成一條巨大的瀑布。看情形,我們必須返回主通道了。返回路上,天佑的羅盤沒什麽反應,高大全的地磁儀卻顯示異常。難道這附近有礦石?待回到路上,異常卻漸漸消失了。
跟水流一樣,不遠處的道路也急轉直下,一頭紮進幽深的黑暗。由於傾斜至少60度,我們隻能手腳並用慢慢往下滑,恨不得生出腳蹼以抓緊溜光的地麵。下行一個多小時後,道路又恢複平行,瀑布聲聽不到了,所有的人工建築也消失了,周圍的空間再次逼仄起來,一揚手就能摸到洞頂。
不 光如此,我們還注意到,地麵不再光滑,而是布滿碎石和塵垢,表麵依稀有幾串腳印,一看就是現代人的痕跡,其中一雙令我心跳加快,那是修車老板的千層底!其 餘腳印應該是寧小川他們留下的。“頭兒,你瞧!”前麵開路的天佑指著右上方小聲喊。我抬頭望去,見岩壁上刻有一行字,是西夏文。蕭一笑為我們做了翻譯: “禁止前行!”
我懶得理會,打個手勢讓大家繼續走。走出二十來米,左側岩壁上也出現了文字,勾勾點點畫得跟咒語一樣。“是蒙古文。”看來,蕭一笑不單是曆史顧問,還是個古文字專家,隻是她的聲音有些抖,“意思是----不可接近!”
見地上的腳印還在往前延伸,我心想:既然寧小川能從裏邊活著出來,應該沒太大危險,之所以造成死亡和失蹤,也許是他們不小心的緣故。於是,我再次揮了揮手。又走了四十多米,路邊出現一隻木牌,上麵醒目地寫著紅色的日文,照例由蕭一笑做出翻譯:立即返回!
我哈哈大笑:“這兒啥時候成旅遊景區了,還他娘的用三種文字介紹!”話雖如此,心裏未免有點發怵,但一想到那個該死的修車老板,還有深藏其中的秘密,就忍不住再次揮手,或許大家都看得出來,我這次揮手的動作一點都不瀟灑。
向左拐過一個彎,手電筒的光線唰地從前方彈回,照亮了我們驚詫的麵孔:洞穴到頭了!正前方、左、右三側岩壁上各有一扇石門,均為八邊形,大小完全相同,卻繪著不同藝術風格的浮雕。
其中,左側石門的圖案為飛天和佛像,跟我們一路看到的那些一脈相承,具有典型的西夏特征,中間石門為日本特屬的櫻花和富士山,右側石門為頗具蒙古風味的摔跤和騎射,三扇石門均無文字說明,且造得相當粗糙,不似藝術作品,好像隻是為了彼此之間有所區別。
蕭一笑摸著左側那扇石門:“這門是死的還是活的啊?”“肯定是活的,至少寧小川他們已經進去過。”我用手電往地上照,結果氣得血氣上湧:那些腳印亂作一團,顯然寧小川他們在三扇門前徘徊了許久,眼下已根本看不出他們到底進的哪扇門,更無法判斷修車老板的行蹤。
“頭兒,你運氣好,隨便挑一扇進去看看!”天佑說。我閉上眼睛,尋找平時打麻將炸和時的靈感,然後猛一張開眼,指著中間那扇日本風格的石門:就它!
高 大全和天佑兩個大力士在門前咂摸片刻,然後朝一側使勁推,石門果真“吱吱嘎嘎”開啟了。開門者首先跨入,曹陽和陳默緊緊尾隨,我和蕭一笑最後進去。我們看 到,前方是一片黑暗,既空曠又渺遠,好像到了宇宙之外的世界,黑暗深處蕩著一座發光的城闕,霧騰騰藍幽幽,如同玄冥之境。
蕭一笑開口了,聲音都不像是她自己的:“頭兒,那是什麽地方?”我的話被冷風扯得絲絲縷縷:“是----飄渺之城。”話音剛落,隻覺得腳下一空,立即被無盡的黑暗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