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子妃升職記》(71 - 75)

番外 綠籬

        屋子裏燃著一對火紅的龍鳳喜燭,因燃的時間長了,又沒人進來修剪燭心,火苗就有些跳躍,晃得屋子裏的光影也有些恍惚。

綠籬垂著眼簾坐在床沿上,平靜的麵容上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曾有個人用很不屑的語氣說她滿肚子裏的小算計,都是想如何攀上個高枝,有個富貴體麵的生活罷了,她從不懂什麽叫“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綠籬記得很清楚,那一年她十四歲,正是豆蔻年華,懷春時節。

太子、趙王、楚王幾個年輕的皇子都來了張家園子,小姐便又邀了一些豪門貴女過來,在凝碧閣後麵的亭子裏設了一場菊花宴,由她帶著幾個侍女在那裏伺候著。

她給楚王換茶,楚王對著她笑了一笑,她被他的笑容晃失了神,一失手就把整盞茶都扣到了他的錦袍上。她又羞又窘,全沒了往日的急智,隻知道掏出帕子來去擦那茶漬……正慌亂間,就聽得一邊的江氏低低地嗤笑了一聲。

這是一種從鼻腔裏發出的聲音,卻把不屑與譏誚表達的淋漓盡致。

她本就羞窘,那聲音入耳,更是覺得腦子嗡地一聲,像是全身的血都湧了上來。

小姐也有些生氣,罵道:“笨手笨腳的,還不快點帶著楚王殿下去換件衣服!”

楚王卻是不在意地笑了笑,隻輕輕地擺了擺手,說:“不妨事,就這樣吧。”

她強忍著淚,一個人悄悄地退了下去,找了個隱蔽地方偷著抹淚,可事情就愛這樣湊巧,偏偏就叫她聽到了江氏與另外一人說的那番話。

從那一刻起,她就告訴自己,以後絕不給人做妾,絕不能叫江氏這樣的人瞧低了。

誰曾想繞來繞去,她卻依舊是要給人做妾,還是連江氏都看不上的趙王。

正胡思亂想著,就聽見門外有腳步聲,緊接著,門便被人從外向內推開了。

綠籬拋下了一切亂七八糟的思緒,臉上堆了不多不少恰到好處的笑容,抬眼看了過去。

趙王一身家常便袍,立在門口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慢慢悠悠地走了進來,隨意地往她身邊一坐。

綠籬卻是驚地一下子從床沿上竄了起來,雙手扯著衣角,低著頭又羞又怯地問:“殿下要安歇?”

趙王穩穩地坐著,隻問:“睡不睡?”

綠籬一愣,立刻滿麵羞紅,好半晌才小聲地問:“真睡還是假睡?”

他想了想,答:“真睡吧。”

綠籬遲疑了片刻,紅著臉輕輕地在床另外一頭坐下了,繼續低著頭嬌羞地揉衣角。

趙王瞥了她一眼,又問:“脫不脫?”

綠籬臉上紅得快能滴出血來了,扭捏著就是不肯說話。

趙王沒法,隻得又自己補充道:“真脫。”

綠籬這才飛快地瞄了他一眼,聲音小得如蚊子嗡嗡,“你……先脫……”

趙王:“……”

趙王不由感歎自己功力還是比不上這個丫頭,無語望著床幫良久,終歎出一口氣來,轉頭看她,道:“綠籬,別裝了,咱們倆個都不裝了。”

綠籬睜大了眼,做出一個不解的神色,直直地看過去。

趙王自顧自地起身給自己倒了杯茶,瞥了她一眼,淡淡問道:“我現在問你個實話,你是打算和本王好好過日子呢,還是另有想頭?”

綠籬傻愣愣地看了趙王半晌,這才緩緩地垂下了眼簾,似是自言自語般地低聲說道:“不管有多少想頭,不就是為了能好好過個日子嗎?”
趙王靜靜地看著她,沒說話。
綠籬一直低垂著個頭,也不說話。
趙王就眼瞧著有大滴大滴的眼淚,珠子一般地滾了下來,落在她放在膝頭的細白的手背上,四下裏濺了開去。他的心就有些發軟,暗道不管這丫頭有多少心機,卻也是個不容易的。
不知怎地,他忽就沒有了你來我往相互試探的勁頭,長長地歎了口氣,柔聲說道:“算了,睡吧。這府裏裏外有不少眼睛盯著呢,我今天夜裏就在你這裏歇下了。你若怕我,就抱了被子去外間榻上睡去。”
這樣說著,他就踢掉了腳上的鞋子,上了床。
綠籬稍一愣怔,忙從床邊站起了身來,上前伺候著趙王安歇。
趙王生來就是皇子,是被人伺候著長大的,早已是習以為常了,倒也沒覺得不自在,在綠籬的服侍下,如往常一樣躺下了。閉了眼打算睡覺呢,卻發現綠籬悄不聲地竟然也在床邊躺下了。
趙王這才覺得有些詫異,睜開了眼側過去身去看綠籬,見她隻簡單地卸了頭上的環釵,用被子裹著自己,緊貼在床邊上,側身背對著他躺著。
再仔細一看,被子下麵的身子還隱隱顫栗著,怎麽看怎麽可憐。
他撐起身子,對著她的後背說道:“哎……”
這一聲不要緊,她噌地一下子從床上竄了起來,一臉緊張地問他:“殿下有什麽吩咐?”
趙王反而是被她嚇了一跳,幹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出聲道:“你到外屋去睡吧,大晚上的,咱們孤男寡女的睡在一起,不好。”
綠籬聽了臉上一紅,低下了頭想了想,說道:“奴婢給殿下值夜。”
趙王忙擺手:“算了吧,算了吧。”
綠籬這才抱著被子去了外間。
趙王長鬆了口氣,在床上攤開了手腳,舒舒服服地睡了。
外間的榻上,綠籬卻仍是睡不著,卻又不敢隨意地翻身,隻好僵著身子直挺挺地躺著,腦子裏想起了許多事。
小時候離家太早,很多事情都記不太清了,連父母的印象都淡了,隻記得家裏像是有許多姐姐妹妹的,然後有一天,有個婆子進了家門,將她們姐妹幾個扒拉了一個遍後,就將她從家裏抱了出來。
後來,她就進了張家的大園子裏當小丫鬟。再後來,也忘了是因為什麽事,她就入了那位貴人的眼。
那時,她好像還不叫綠籬。
時間過去了那麽久,可那日的情景她卻依舊記得清楚無比。那貴人隨意地問了她幾句話,然後便笑著問站在一旁張老公爺,說:“張生,你說朕把這個小丫頭放在芃芃身邊好不好?芃芃性子太躁,得有個心細的人在她身邊護著才好。”
張老公爺恭敬地站著,隻一個勁地點頭說好。
那貴人又抬眼去看不遠處一直沉默著的女子,看似隨意地地問她:“阿麥,你說呢?”
那個叫阿麥的女子卻沒先答話,反而走到了她的麵前,蹲下身來平視著她,溫和地問她:“你願意跟在你們家孫小姐身邊嗎?”
這個叫阿麥的女子,與她在張園裏看到所有夫人太太都不同,她長得很好看,身姿高挑,肩背挺直,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衫,身上聞不到半點的脂粉香氣,麵龐明明已經不再年輕,卻依舊叫人挪不開視線。
她一時像是看呆了,竟然忘記了回話。
那女子便淡淡地笑了笑,又重新了問了她一遍。
她驚醒過來,對著女子明亮溫暖的目光,忙向她打著保證,表著忠心。她一下子說了許多的話,那女子卻隻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頂,輕聲說道:“小丫頭,你記住,這世上最貴重的是人心,不能買,隻能換。”
她聽得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那女子便又笑了笑,問她:“也許未來會遇到很困難的事情,你怕不怕?”
她搖頭,口氣堅定地答道:“奴婢不怕,奴婢什麽都不怕,連死也不怕!”
那女子聽了,神色卻是有些怔忪,許久後才低低地歎息了一聲,低聲說道:“其實死並不可怕,很多時候,活下去才是最需要勇氣的事情。”
這一句,她卻是完全不懂了,連頭也不敢隨意地點了。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窗外竟然漸漸亮了。
綠籬深深地吸了口氣,從榻上坐起身來,轉頭看了裏麵一眼。床上傳來的呼吸聲依舊平穩緩長,趙王似是仍在熟睡之中。
綠籬的心中忽地亮堂起來,既然娘娘從皇上手中搶下了她的命來,她就不能辜負了娘娘的這份心,她要好好地活下去,不管未來有多困難。
活著,總比一個死人有用!
趙王這樣一個人,連江氏那種賤人都能糊弄的了,難不成她就玩不轉他?
想到這裏,綠籬忍不住用力地握了握拳。
同一時刻,床上的趙王也睜開了眼,聽到外屋傳來悉悉的穿衣聲,他不由得勾了勾嘴角。不就是個小丫頭嘛,又困在了自己的趙王府裏,不管她到底是誰的人,隻要自己對她遠著點,躲著點,她還能翻出天去?
思及此,趙王也放鬆地伸了一個懶腰。
天亮了,這又是新的一天了!
 

第七十一章 翠山離盛都還有二十來裏路呢,這個時候下山,再趕回城也得過了晌午了。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隻恨早上沒能多吃幾塊點心墊肚子。

齊晟在前麵走的瀟灑,我腳下故意慢了慢,想著寫意能在後麵追上來,可不曾想我這裏走的慢,尾隨在後麵的寫意也跟著慢了下來,總離著我有那麽二三十步,不遠不近地在後麵吊著。
沒販子,我隻能回身衝著她招了招手。

寫意微微一怔,這才急忙跑上前來,低聲問我道:“夫人有什麽吩咐?”

我餓的急了,額頭上都已經起了汗,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顫聲問道:“有吃的嗎?”

寫意被我嚇著了,好半天才抖著手從懷裏摸出半塊用帕子包著的玫瑰糕來,“奴婢一時貪饞,就剩下這些了。”

半塊就半塊吧,好歹也能充充饑。

我剛將這半塊玫瑰糕塞進嘴裏,走前麵的齊晟不知什麽時候又轉了回來,看著我問道:“餓了?”

餓了?

我一大早就被他從被窩裏提溜出來,馬車上好容易吃塊點心,他還叼走了半塊。這一大上午又是爬山又是磕頭,眼下太陽都到頭頂了,我能不餓嗎?

我是真想抱著他的大腿哭一句“這位大爺,我是真的餓了啊”

可能是我的眼睛出賣了我的內心,我雖沒回話,齊晟卻是低低地笑了一聲,說道:“瞧你這點出息,這才幾頓沒吃,我以前在軍中時,曾三天粒米未進過,也不像你這般。”

口中雖說著,手上卻拉起了我,腳下的步子走得比剛才也快了些。

剛從後山裏繞出來,卻有隨行的侍衛尋了過來,麵上隱隱帶了惶恐之色,湊到齊晟身邊低聲說道:“主子,山下的馬車被人做了手腳,已是廢了。”

我一愣,轉頭看向齊晟,就聽他冷聲問道:“怎麽回事?”

那侍衛忙細細稟報,簡單來說就是“這是一場意外”。

因福緣寺香火鼎盛,來得人多,車馬也極多,山下便專門辟了塊場地給人們存放車輛牛馬。最早是有心思活絡的小販,挑著擔子在場子裏賣些吃食玩意給看守車的仆人車夫,慢慢地竟聚成了不小的集市,連雜耍班子都引了過來。


我與齊晟下了車之後直接上了山,暗中護衛的人員也都隨著我們走了,隻剩下車夫並著兩個便裝的侍衛在山下留守。那幾人因怕出事也不敢四處轉悠,隻守著那車等我們下山。誰知你不惹事並不代表事情不來惹你,不知怎地,停在邊上的一輛馬車就突然受了驚,這一下子可就亂套了。

場子裏一片大亂,人人都躲著那輛受驚的馬車,那雜耍班子本來正掄火盤子呢,見狀也沒心思表演了,順手就將手裏的火盤子甩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我們的馬車上。

那火盤子燒得正旺,裏麵又有易燃的東西,眨眼工夫就將車廂給燎著了。

車夫與侍衛隻顧著在車前控製驚馬,卻忽略了防火,待再反應過來,雖然救出了馬,那車卻已是被燒得連車廂裏暗藏的精鋼鐵板都露出來了,實在要不得了。

這果真是一嘲意外”啊!

齊晟麵上雖是波瀾不驚,眼神卻是有些陰沉。

福緣寺離著盛都城二十來裏路,這個時節又沒有公共交通工具,所以大夥來上香能選擇的出行方式不外乎就三種:

要麽騎馬、騎驢,這全看你個人喜好,圖瀟灑的大都騎馬,講究安全的基本騎驢,當然個別極有性格的也會騎牛。

要麽坐車,馬車牛車就全看你家庭條件了,富貴之家大多是裝飾華麗的馬車,普通家庭也就是輛牛車了,雖慢些,可畢竟能省了腳力。

再剩下那些實在沒錢的,也就隻能靠著兩條腿走了。

眼下我們的情況是,車雖沒了,但是馬還在的,倒還不算是最壞。

問題是,我今日穿了一身正統的女子裙裝,若騎馬卻是大不雅的。當今之計,就是叫人快馬加鞭地趕回城去,重新弄了車來接我們。隻是這樣的話,我這頓飯就得等到天黑才能吃上了。

隻這樣一想,我就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

齊晟默默站了片刻,卻是忽地笑了,轉頭與我說道:“走吧,咱們也去寺裏吃素齋去。”

我與他相處久了,對他的脾氣也多少了解了些,暗歎茅廁君這回是真是惹急了他。我不覺也有些奇怪,若是茅廁君隻想暗中見我一麵,無需這樣來搞埃他一個王爺,又有親娘在宮裏做太後,就算是宮裏耳目眾多,要想見我也不是沒空子可鑽,何必搞得這樣聲勢浩大呢?

我隨著齊晟又往寺裏走,待從後廂房裏吃了一頓素齋,出來的時候果不其然地再次“巧遇”了朝陽郡主。

朝陽郡主一張小臉上笑得跟花一般,這一回身邊沒了那幾位貴女相伴,卻是多了一個年輕人,正是茅廁君的好兄弟,楊嚴。

我忍不住往楊嚴身後看了看,倒是沒瞧到茅廁君。

齊晟正用著楊豫在雲西平亂,看在老子的份上也不好太薄待兒子,又加上楊嚴前陣子剛又去了一趟雲西,回來沒幾日,齊晟便問起楊嚴雲西的情況來。

朝陽小美女聽了沒幾句,臉上便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來,拉了我袖子,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央求道:“好嫂嫂,咱們不聽他們說這些沒意思的,聽說西邊新建了個園子,裏麵景致極好,咱們過去瞧瞧?”

我心中一凜,好嘛,該來的總會來的!

我轉過頭去看幾步外的齊晟,恰好他也正抬眼往我這裏看過來。我急忙瞪大了眼,恨不得用眼神向他保證,我現在的心絕對是又紅又專,全無半點小心思。

齊晟就挑著唇角笑了笑,然後交待朝陽道:“去吧,多帶著幾個人,日頭大,別叫你嫂嫂曬著了。

朝陽忙不迭地點了點頭,挽了我的胳膊就走。

寫意這回不用吩咐,緊跟著過來了。

西邊果然是有個不小的園子,裏麵種了不少花木,眼下開得正盛,園子一角又引了活水進來造景,小橋流水的,倒是極風雅。

朝陽小美女剛領著我上了小橋,就聽得身後傳來一陣驚呼。我回頭一看,好麽,果然是寫意落水了。我就知道她們得想法子把寫意給調開,卻沒料到手段就這樣簡單暴力,直接把人擠水裏去了。
果然是不能指著女人來憐香惜玉啊!

那池子裏的水並不深,看樣子不過是剛到寫意腰間,幾個侍女手忙腳亂地將寫意從水裏拉了上來,倒是沒受什麽傷,身上衣服卻都是濕透了。夏天穿得又單薄,單衣濕溚溚地貼在身上,一下子把身材顯了個透。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寫意,這丫頭是真得加強營養了,這小身板,明明都十五六了,看著可真夠單薄的。

朝陽眼中閃著幸災樂禍的光芒,口中卻是忙叫那侍女們帶著寫意下去找身幹淨的衣服換上。 寫意一麵擰著裙子上的水,一麵委屈地偷眼瞄我。

丫頭啊丫頭,你本就不該跟著我來啊,你來了,就是她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啊!我低低地歎息了一聲,衝她點了點頭,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去吧。

寫意不情不願地被人架走了,朝陽臉上立刻收了笑嘻嘻的模樣,一臉嚴肅地拉著我往園子深處走,低聲說道:“快些,九哥他們早就等得急了。”

我被她拉著走得飛快,隻想問她幾句:姑娘,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嗎?你知道做這事的後果嗎?你們明擺著欺負齊晟,他可能放過你們嗎?茅廁君那裏是破罐子破摔了,你呢?

你可還待字閨中呢啊,齊晟要想整你,都不用費心勞神的,隻一個賜婚就能叫你恨不得投第二次胎去了。

哎,果然是無知者無畏埃。
第七十二章

朝陽將我帶到了一間僻靜的廂房內,一進門果然就見茅廁君等在裏麵,身邊還坐了一個五十來歲的男子,看眉眼有些眼熟,想了想卻是不記得在哪裏見過此人。

茅廁君與那人都站起身來,然後茅廁君又衝著朝陽點了點頭,朝陽就帶上門出去了。

我走到桌邊坐下,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水,那茶水入口隻是溫熱,可見這兩人果然是等候多時了。

坐在對麵的茅廁君就笑了笑,指著身邊的男子向我介紹道:“這位是楊豫楊將軍。”

我聽得愣了一愣,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這人竟然是楊嚴的老爹?難怪看得眼熟,早在泰興城外時倒是遠遠見過一麵。

不過,這位老兄不是應該在雲西平叛麽?齊晟前幾天還接到他的戰報呢,怎地竟然突然私自回京了?

許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楊豫淡淡一笑,說道:“皇後娘娘不需擔心,雲西那裏臣已經妥當安排了,不會出事的。”

我按下了心中的驚愕,看向他問道:“是楊將軍要見我?”

若不是他要見我,茅廁君大不必費此周折。

楊豫與茅廁君對視了一眼,緩緩地點了點頭,答道:“不錯,正是臣想要見皇後娘娘一麵,事關重大,須得與殿下和娘娘見一麵才能談。”

我看他說得如此鄭重,不由得也坐直了身子,問道:“楊將軍要說什麽?”

楊豫沉了一沉,問道:“娘娘可知道皇上為何命臣去雲西平叛?”

我想了想,平靜答道:“他先調走了楊將軍,然後再將我這個皇後禁足,為的就是誘使殿下與我張家的聯合,然後再將一石二鳥,在消減殿下的同時,也重創張家,將軍政大權俱都攏於己手。”

茅廁君與楊豫並未顯露絲毫驚訝之色。

茅廁君輕輕笑了笑,對我說道:“我與張三姑娘訂婚,不過是為了安皇上之心,本想著解釋與你聽,可後來見你一直這般平靜,便猜著你已是想透了這些。”

楊豫卻是略帶欣賞地看著我,讚道:“娘娘果然聰慧,殿下沒有看錯人。”

我本想自謙兩句,可轉念一想又閉了嘴。人家說這話也許不是讚我聰慧,而隻是稱讚茅廁君的眼光而已。

又聽得楊豫繼續說道:“不過娘娘卻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抬眼看向他。

“皇上調臣去雲西,看著是為了除去殿下身後依仗,實際上卻有更深的意思。

楊豫停了停,微微繃了繃嘴角,這才又說道:“皇上心中更想的是想將臣調離江北,困於雲西,將臣手中兵權不漏痕跡的收回。臣本沒多想,是到了雲西之後才漸漸察覺。

因為雲西叛亂遠不像之前朝中說得那般嚴重,賀家多年鎮守雲西,兵力充沛,賀良臣又是宿將,怎麽對這樣的叛亂束手無策,非得從江北調臣過去平叛?”

他說的這個問題我也疑惑過,按理說賀家是齊晟的心腹之臣,是軍中三大巨頭之一,連個雲西都平定不了的,倒是真廢物得叫人既安心又意外。

楊豫又繼續說道:“後來,皇上又命賀秉則分靖陽張翎之兵屯守西胡邊境,卻派薛、莫兩家增兵靖陽、新野一線,看似是為了壓製張家而進行的防務調動,仔細想來卻是暗藏玄虛的。若是臣所料不錯的話,雲西平亂之後,皇上也不會叫臣再回江北,而是留臣駐守雲西,改調賀家主力北上。”

楊豫說到這裏,停下來靜靜看我。

這一串兵力調動,聽得我腦子也有些發緊,我用手沾了茶水,在桌麵上隨意地劃著楊豫所說的幾個地點,以及兵力的調動方向。

茅廁君若與張家聯姻,齊晟必會尋了借口除去他,捎帶著斷了張家一個臂膀,而到時楊豫深陷雲西,兵權也會被架空。

這一切,都打著內部爭權的烙印,齊晟與兄弟爭,與外戚張家爭,與楊豫爭……

可結果卻是江北的重要城池卻都已換上齊晟的心腹戰將,北疆一線更是在一直慢慢地,不露痕跡地屯聚重兵。

突然間我腦中一亮,失聲問道:“他要對北漠動兵?”
北漠與南夏對立已久,五十多年前更是打了一場長達六年的惡仗,成祖就是從戰中發跡,以一個先太子遺腹子的身份複位成功,成就一代聖主。楊豫的父親麥帥,更是江北的一個傳奇,自一名步兵小卒起,短短時間內便成為統領江北軍的元帥,六年時間內曆經數次惡戰,卻從無敗績。

還有張氏祖父張生,賀秉則祖父賀言昭,莫家莫海,薛家薛武等人,都是當時叱吒江北的戰將。

那一場戰爭以南夏的勝利而告終,成祖本想著趁勝追擊滅掉北漠,可當時的江北軍統帥麥穗卻不知為何突然撂了挑子,置成祖的君命於不顧,帶著親衛回了盛都。

成祖當時還因為此事大怒,將麥帥投入了天牢,不過這對君臣一同起於江北,兩人之間有太多別人看不透的東西,也不知道因為什麽緣故,最後成祖並未將麥帥治罪,又將他放了出來。

那麥帥也是個有個性的,出來後竟舍了盛都的榮華富貴和麥帥府中的嬌妻幼子,一人一馬獨自走了。據說麥帥後來也曾回來過,不過身邊已是有了新人,也生育了別的子女。

人們便都說麥帥雖然是個英雄,但對原配徐氏卻是無情的。那徐氏救麥帥於危難中,好容易得了一個兒子,還被麥帥過繼給了別人,最後隻落了一座空落落的麥帥府,守了一輩子。

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成祖對徐氏母子便多有照拂,對楊豫更是縱容。

這些都是半個世紀前的老黃曆了,我也是聽宮女們八卦的時候提起過。

那場戰爭之後,南夏與北漠雖然一直對立,邊疆上也時不時地就發生一些摩擦,但兩國也不過都是口頭上譴責一下,或者用外交途徑表示一下遺憾什麽的,卻沒再發起過大規模的戰爭。

想不到齊晟登基不過兩年,竟要準備著對北漠動手,而且,還為了這次動手多方謀劃,不惜挑動雲西叛亂。

張家、楊家、茅廁君與我等不過都是棋子,齊晟他下得好大的一盤棋!

據說他爺爺成祖複辟時也是利用雲西之亂,現在看來,這爺孫倆還真是像,連手段都大同小異,真不愧那個“酷肖成祖”的評價。

楊豫此刻眼中已全是敬佩之色,危襟正坐,與我拱手道:“娘娘心思敏銳,真乃女中豪傑。”

茅廁君看著我,唇角上卻是掛了一絲苦笑,說道:“皇上還是太子時,便對江北苦心經營,經常在江北大營一待數月,現在看來,他早已是有心對北漠動手了。更別說兵指北漠還是成祖的遺誌。”

茅廁君看著我,唇角上卻是掛了一絲苦笑,說道:“皇上還是太子時,便對江北苦心經營,經常在江北大營一待數月,現在看來,他早已是有心對北漠動手了。更別說兵指北漠還是成祖的遺誌。”

我腦子裏有些亂,這些到底是誰的誌啊願的我不關心,我隻知道我得重新認識一下齊晟此人了。

這樣一個能在數年前就慢慢謀劃一個天大的棋局的人,別得且先不說,隻心誌之堅韌就叫人感到恐怖。

我沉默良久,忽地記起一件事情來,忍不住問楊豫道:“我曾聽楊嚴說過,你們楊家有家訓,外敵當前必要先護國守民,他既然有用你平雲西的胸懷,為何不讓你去領兵打北漠?”

畢竟楊豫是麥帥的傳人,軍中聲望在那擺著呢,對北漠也可說是一種震懾。

楊豫聽我問到這個似是有些意外,稍一遲疑,平靜地說道:“因為臣有一半北漠血統,在此事上皇上是不放心臣的,這也是皇上為何非要把臣調到雲西架空的原因,而不是明麵上看到的那般為了對付殿下。”

我微微張了嘴,已是被這個消息給震傻了。

麥帥與徐氏都是根正苗紅的南夏人,長子楊豫竟然有一半北漠血統,這是怎麽說的?到底是麥帥偷了人還是徐氏爬了牆?再一聯想麥帥對徐氏母子的態度,難不成這楊豫還真不是麥帥的骨血?

茅廁君輕輕地咳了一聲,接過話去,“既然看透了皇上的打算,那麽,我們要怎樣做?”

我覺得他這話問得有玄機,這個“我們”,可是又把“我”給圈進去了?我抬眼看茅廁君片刻,說道:“既然猜到皇上的用意,殿下可以不娶三姑娘。”

茅廁君聞言卻是搖了搖頭,道:“他既有除我之心,有些事情便是避免不了的。我若是順著他的意娶了張三姑娘,礙著張尚書這一層的關係,到時候皇上對我可能還會抬一抬手,否則……”

他沒說下去,臉上掛著淺淡的笑意,隻靜靜地看著我。

我覺得一個狐狸窩裏不可能養出綿羊來,哪怕他現在從始至終都披著羊皮,他也是吃肉的。
所以,我不相信茅廁君是為了守信才要堅持與我聯盟,若不是我這個皇後還有可用之處,他大可以拋開了我直接去找張家去談。 既然找我,那就說明在他們的計劃裏,我是必不可少的。

我承認自己考慮事情總是比他們慢半拍,當下最好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我瞥了眼一旁端坐的楊豫,問茅廁君道:“我腦子愚笨,猜不透人心,殿下有什麽打算直說便是?”

茅廁君笑了笑,答道:“我與楊將軍商量過了,還是覺得你的法子最為穩妥。”

我的法子?我的法子就裝烏龜,簡單易學,包教包會。

我氣樂了,說道:“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各自蹲各自的甕,都小心著點,叫人養小了沒事,隻別被養死了就成”

說完起身便往外走。 楊豫一下子急了,忙喚住了我,“皇後娘娘……”

我轉回身來,看著他兩人,冷笑道:“既然你們都覺得我法子好,還這麽費勁地見我做什麽?”

楊豫微微皺了皺眉頭,卻不知說什麽好,看看我,又轉頭看茅廁君。

茅廁君坐在那裏默默看我片刻,忽地開口說道:“楊將軍,請您先回避一下,我有幾句話想與皇後娘娘說。”

楊豫點了點頭,又看了我一眼,從桌邊站起身來大步地出去了。

 

第七十三章   

屋中隻剩下了我與茅廁君倆個,他低頭給自己的茶杯裏添著茶水,輕聲問我道:“你可還記得宛江上我與你說得那句話?”   

我怔了一怔,宛江上他可是曾說了不少話的,還曾許過我“平安康泰,衣食無憂”,這會子突然問起來,我卻有些摸不準他這是問的那一句了。   

茅廁君抬眼看我,緩緩說道:“我既許諾,便會重諾。”   

我心頭微微一震,忽地想起了我落水時的那一幕,他用手拉著我,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了這八個字後,便鬆開了扒著船舷的那隻手,護著我落入了江中。   

宛江九曲峽,江彎九曲,灘多水急,處處暗礁,時時凶險。   

那一夜,我與他緊緊抱在一起,彼此用身體去為對方擋著迎麵撞來的礁石,半夜沉浮終換來逃出生天。   

我點了點頭,答道:“我記得。”   

茅廁君看著我,又繼續問道:“那我現在問你,你在興聖宮中說得那些話可還算數?”   

我沉默下來,好半晌才答道:“算數。”   

“那就好,”茅廁君似鬆了口氣,臉上露出淡淡笑意,說道:“這陣子他待你這樣好,我真怕你就此昏了頭。”   

我下意識地抹了抹鼻尖,有些訕訕地,“也是,人都說溫柔鄉乃英雄塚,其實溫柔鄉不光對英雄管用的。

我嘲道:“你自己也是男人,難道還不知道男人是個什麽的東西?哪如自己兒子可靠”   

說完便起身出去了。   

朝陽小美女還眼巴巴地在外麵等著,見我出來二話不說就拉著我往花園子裏走,待兩人剛繞進一個水亭裏坐好,朝陽的侍女已是帶著寫意從遠處過來了。   

侍女走到朝陽麵前稟報道:“咱們隨身都沒帶著可換的衣裙,隻得給這位姐姐從山下新買了一身,所以才耽誤了不少功夫,郡主莫怪。”   

朝陽隨意地點了點頭。  

我抬眼細細打量寫意,見她身上果然是一身簇新的衣裙,雖然衣料款式不算最好,倒也算是整齊。   

寫意眼圈還有些發紅,眼巴巴地看著我,像是有無數的委屈。   

我衝她眨了眨眼睛,回頭又與朝陽閑扯了幾句,這才帶著寫意去找齊晟。   

回去的路上,寫意湊在我身邊低聲說道:“娘娘,是有人故意擠了奴婢一下,奴婢才落了水。後來帶著奴婢去換衣的時候,奴婢本來想隻胡亂尋一件外衫穿上便是了,她們卻將奴婢身上的濕衣服俱都拿走了,叫奴婢在屋裏等了許久,這才給奴婢送來了這身衣服。”   

我腳下慢了一慢,轉頭瞥了她一眼,笑道:“自然是得這樣,不然怎麽能騰出空兒來拉我去與人見麵。哎?你說這事咱們要不要與皇上說?”   

寫意想了想,答我道:“奴婢覺得還是說的好。”   

我點了點頭,“我也是覺得這事得說,反正怎麽也瞞不過去,與其被人審,還不如主動交代。”   

寫意扶著我的手明顯地僵了一僵。   

對她這種明擺著做賊心虛的表現,我隻笑了笑,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沒關係,丫頭,咱們倆就繼續勾心鬥角下去吧,看最後誰能收了誰。   

那邊齊晟早已是打發了楊嚴,正坐一大樹下與福緣寺的主持談經論道,見我過去了隻淡淡地掃了一眼,又轉過頭去繼續與那老和尚閑扯。   

雖然隻那麽隨意的一眼,雖然齊晟那廝麵上仍是一副平淡柔和之態,可我他媽心底偏就是莫名地發虛厲害,總覺得有些時候,他這種看似漫不經心的眼神卻比以往都要冷硬銳利。   

我擦!為什麽啊?剛剛分明是奉旨幽會的啊!   

從翠山回盛都的道上,我端坐在一輛全新的豪華馬車內,將我與茅廁君及楊豫的三方會談內容簡要複述給齊晟聽,自然,由於會議記錄員寫意同誌因故缺席,在內容上難免會有一些缺斤短兩,隻說楊豫已識穿了齊晟有意將他困在雲西的險惡用心,茅廁君更是向我指出了現在帝後和諧不過是個假象,齊晟為了與他爭奪張家而有意為之,建議我不要被齊晟的甜言蜜語欺騙,齊晟若是真心對我,就不會把江氏繼續留在大明宮,也不會叫我這個皇後至今無子。   

齊晟一直垂著眼皮漫不經心地把玩新得的一串佛珠,直到我把話全部說完了也沒什麽反應。   

我估摸著他是不好意思打斷我的話,想了想正想給自己添句“回答完畢”呢,齊晟撩起眼皮向我瞥了過來,不緊不慢地問:“楊豫竟然也在?”   

我思量了一下,決定還是把話說的保守一些比較穩妥,便答道:“老九是這麽介紹的,不過,我隻在泰興的時候遠遠看過楊豫一個身影,至於這個是不是真的,我還真不能確定。”   

齊晟聽了便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說道:“老九若是隻想說那些,今日倒是用不到楊豫露麵。”   

我心中暗暗一驚,齊晟這廝剛才看著像是在走神,卻想不到出口便是這樣一針見血。的確,若茅廁君見我隻是為了挑撥我與齊晟之間的關係,實在犯不著叫楊豫大老遠地從雲西跑回來。   

我不禁有些後悔,不該為了取信齊晟而把楊豫回盛都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可此刻若是不說,這事以後萬一是要叫齊晟知道了,那我以前說的話不論真假,他怕是都要不信了。   

我抬眼看向齊晟,說道:“我猜著,他是為了向我顯示誠意吧,也叫我信他身後確有楊豫的全力支持,隻要再聯合了張家便可以扭轉乾坤。”   

齊晟倚靠在車廂壁上,微揚下巴靜靜地看著我。   

我深了吸口氣,壯著膽子繼續說道:“他還說,他要的不隻是這天下,還有……我,他也可給我皇後之位,凡是你能給的,他都能加倍給我。”   

齊晟的眼睛就微微地眯了眯,其中殺機一閃而過。   

我心中暗念阿彌陀佛,茅廁君,對不起了,這下子你要蹲的水甕怕是要更小了,且記著一定要把脖子縮好,千萬別給了齊晟揮刀的機會。   

齊晟問我道:“你怎樣答的?”   

我眨了眨眼睛,答道:“我說此事太過重大,我一個人做不了主,得回來與你商量商量。”   

齊晟微微一怔,隨即便放聲大笑起來。   

我依舊跪坐在他的身側,抿著嘴看他。   

齊晟笑了許久,忽地伸臂攬住了我的腰,一把將我扯倒在他的身上,將他手上的那串佛珠攏在了我的腕上,然後用下巴輕輕地摩挲著我的頭頂,呢喃道:“明知道你說的都是假話,可我就是喜歡聽……就是喜歡聽。”   

我一個沒繃住,身子就下意識地僵了一僵。   

正想著撐起身來與他解釋幾句,可他手上卻用了力,隻將我壓在他的胸前,停了片刻,忽地低聲說道:“芃芃,我們再生個孩子吧。”   

尚在愣怔間,他已是用手抬起了我的下巴,低頭吻了下來。   

頭腦暈沉間,我不由感歎,齊晟果然是個雷厲風行的主兒……
 
 
 
 
 
   
 
 

 

 
第七十四章   

不知道到底是福緣寺的菩薩靈驗,還是齊晟的金口玉言管用,自翠山回來之後,一向守時的大姨媽竟然就真的沒來造訪。   

寫意書記員記這些事情比我記得清楚,每日裏都要扳著手指頭算上幾遍,待熬到七月中,終於堅持不下去了,帶著顫音地建議我道:“娘娘,要不叫宋太醫進來切切脈吧,許是真的有小殿下了”   

我瞅著她手指頭已經來回數了好幾遍了,便點了點頭。   

寫意得了我的應允,忙轉身去吩咐我這裏腿腳最利索的小福兒去太醫院請宋太醫。   

我這裏一塊西瓜沒啃完,小福兒已是帶著氣喘籲籲的宋太醫一溜小跑地進了殿。   

寫意給我放好了迎枕,我把手腕搭上去。   一屋子的人都緊張地瞅著宋太醫,都指望著他能說出那個喜訊來。   

宋太醫一手撚須,低頭沉吟片刻,這才抬眼看我,淡定說道:“請娘娘換隻手。”   

眾人一口氣沒吊上來,差點都沒栽地上去。   唯獨我依舊淡定,從諫如流地換了一隻手腕放了上去。   

宋太醫又仔細地切了半晌,這才起身向我穩穩地跪了下去,“恭喜娘娘,這是喜脈。”   

這下可好,興聖宮一下子就“哄”了。緊接著,不到半天功夫,整個後宮都跟著“哄”了。皇後剛剛生育了不到一年,這又懷上了,帝後感情得是多麽恩愛啊,誰還敢說皇後不受寵啊,不受寵能三年懷倆嗎?   

齊晟得了信過來瞧我,目光在我肚皮上流連了片刻,湊到我耳邊低聲調笑道:“倒是塊好地。”   

我自謙道:“關鍵還是牛好”   

齊晟噎了噎,伸手摟了我的腰,將頭埋在我的肩窩悶聲笑了起來。   

我看一眼角落裏侍立的宮女,用手中的扇子輕拍他的肩膀,嚴肅道:“注意形象。”   

齊晟又抱了我片刻,才直起身來鬆開了手,扶著我走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下了。   

我瞄著他心情不錯,思量了一下,先打發了殿內的宮女們出去,然後與他商量道:“臣妾這裏懷孕了,以後怕是不能伺候皇上了,不如再重新安排一下各宮裏侍寢的順序,叫大家心裏也都有個數,以後別再亂了套。”   

齊晟不說話。我一瞧他這模樣便知道這廝心裏定然是不痛快的,可是為了不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我也隻能硬著頭皮把他先推到別處去,就算不是後宮那個嬪妃身邊,也至少叫他留在大明宮守著江氏也好。   

我一麵小心地觀察著他的麵色,暗中咬了咬牙,又說道:“古人不是說了嘛,那個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傲言,能以胎教,所以……”   

齊晟打斷我:“你覺得我是占了惡色,還是占了淫聲?”   

我被他問愣住了,隻能低著頭吭哧起來。   

齊晟低低冷哼了一聲,“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點小心思,凡事都要有個度,太過了小心收不了常”   

說完了竟就起身走了。   

自從齊晟這皇帝越做越順手之後,這樣一語不合拂袖就走的情形已經是許久不見了。看著他的身影帶著怒氣消失在殿門外,竟然還覺得這個樣子他更可愛一些,也更叫我心裏踏實一些。   

按照慣例,齊晟惱怒之後一般都有幾天不搭理我。誰知這次走後,當天下午他就叫人給我送了四書五經並幾摞子兵書史書來,還特意給我傳了口諭,為了腹中孩兒計,叫我一定要熟讀這些東西,背過最好。   

我翻翻兵書,再瞧瞧史書,尼瑪我連本人物小傳都記不住的人,你叫我背史書,齊晟你想搞死我嗎?   

送書來小內侍一臉同情地看著我,安慰道:“娘娘不需著急,皇上交待了這些書是給娘娘安胎的,若是自己不想看,叫人讀給娘娘聽也成的,隻是為了小殿下好。”   

我恍恍惚惚地點頭,自己看那就是迷幻藥,別人讀估計就成了安魂曲了。   

小內侍又指了指一直垂頭站在邊上的兩個嬤嬤,說道:“皇上還叫奴婢將吳氏和楊氏送來,說她們都是皇後娘娘生瑋元公主時伺候過的,娘娘用著也順手些。”   

我已是被那一摞子一摞子的書給鎮住了,還有些心魂不定的,聞言隻點了點頭,見這兩位也是老麵孔了,便叫了寫意帶了這兩人下去安置。   

當天夜裏我就親自去了大明宮,向齊晟請罪道:“臣妾錯了。”   

齊晟抬眼看我,問:“真知錯了?”   

我老實地點頭,“真知錯了。”   

齊晟又問:“哪錯了?”   

我本著態度要誠懇的原則,答道:“哪都錯了。”   

齊晟聞言卻是冷哼了一聲,又拾起了手邊上的奏折,低頭看了起來。   

我一看這不行啊,琢磨了一下,又改口道:“臣妾錯在放著現成的大樹不知依靠,卻妄想著自己拿幾根柴火棒子去搭涼棚。”   

齊晟這才笑了,將手裏的折子一丟,起身說道:“走吧。”   

我一愣,“去哪?”   

齊晟拉了我的手往外走,微低著頭看我,眼裏著有些許鄙視,簡單幹脆地答道:“去你

我當時還是很不明白,你去我宮裏就去吧,為嘛這眼神裏還寫著鄙視兩字?可等齊晟將一本史書甩我麵前的時候,我頓時悟了。   

齊晟已是換了便服,懶散地依靠在靠窗的軟榻上,很大爺地吩咐:“念一段聽聽。”   

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出賣了他的心,我不用猜都知道這廝定然是想到了我以前讀張氏祖父小傳時的情形。   

這又是拿我找樂子來了。   

我翻看著那通篇都沒有個標點符號的史書,很是的淡定地說道:“我倒覺得讀這個不如去學些女紅,說不定還是個女兒呢。”   

齊晟挑著眉笑了笑,將書從我手中抽了過去,笑道:“也好,那就請皇後給朕繡個荷包吧,正好修身養性。”   

看著他笑得彎彎的眉眼,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坑在這等著我呢。   

私下裏我與寫意商量,叫她偷偷地幫我給齊晟繡個荷包。   

寫意先是推辭自己繡活不好,我一聽正合心意,說這樣正好,你要給我整一個繡工精美的來,就是我信了齊晟還不信呢!   

寫意被我逼得急了,隻得抹著眼淚說道:“娘娘啊,皇上哪裏是缺荷包,他是要您的一片心啊,這要是叫皇上知道荷包是奴婢繡的,必然會遷怒於奴婢的,奴婢小命不保啊”   她哭得梨花帶雨,看著著實可憐,我總不好再逼出人命

隻得作罷。   

可若是叫我拿了針線來繡花,還不如叫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去讀那些史書。   

精神壓力一大,我的胃口上便出現了問題,時不時地就要惡心想吐,有的時候一個菜不對味,能叫我把胃酸水都吐出來。   

有一次齊晟正好在身邊,瞧得麵色都變了,一麵替我撫著背,一麵急聲吩咐人去叫太醫。   

我漱過了口,借這個機會,虛弱無力地扯著他的袖子問:“皇上,能允臣妾一件事嗎?”   

眾人麵前,齊晟與我扮著帝後情深,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氣道:“有事就說,你說什麽朕沒答應過?”   

聽了這話我雖然很想翻白眼,可卻是忍住了,隻說道:“咱們那荷包能不繡了嗎?”   

齊晟愣了一愣,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   

宋太醫來得快,去得也不慢,就留下幾句話:皇後娘娘這是孕吐,能不吃藥最好別吃藥,皇上無需擔心,隻要熬過這幾個月就好了。   

齊晟大鬆了一口氣的模樣,轉頭淡定地吩咐寫意再重新給我準備飯食。   

我就有些納悶,這就孕吐了?為何懷葳兒的時候我是吃嘛嘛香身體倍棒呢?   

回頭和綠籬說起這事,綠籬先是小心地看了看四周,這才對著我擠眉弄眼地說道:“娘娘懷第一個的時候不是……那個……什麽嘛!啊?啊?”我愣了一愣,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懷第一個的時候我和她光顧著造假了,哪裏還顧得上吐不吐的埃   

綠籬已是過了懷孕初期的不穩定期,終於被趙王放了出來,出府第一件事就是來我這宮裏探望。   

我與她多日不見,綠籬自然少不了要抹一抹淚,歎道:“娘娘總算是熬出了頭,隻盼著這一胎是個小皇子。”   

我心裏一直有著三俗大師那個笑話的陰影,一提生男生女便覺得心慌,也不敢接綠籬的話,趕緊轉過了頭交待一旁的寫意:“你去大明宮跑一趟,問問皇上那裏忙不忙,中午還過來用膳嗎,他若是不過來,咱們中午就留綠籬吃飯。”   

齊晟與綠籬不對眼,這事整個興聖宮裏的人都知道。寫意也沒多想,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   

我又叫住了她,囑咐道:“機靈著點,別叫皇上知道綠籬在這。”   寫意一溜小跑地去了。   

我四下裏看了看,小聲問綠籬道:“你想個法子查一查,看看黃氏幾個為何一直懷不上,這也小半年了,怎麽一個有動靜的都沒有?”   

綠籬一怔,“娘娘……”   

我低聲道:“生男生女可是說不準的事,萬一我這還是生丫頭,有她們生個兒子出來,也算是個補救。”說白了,我還是覺得人多力量大,既然有這麽多肚皮可用,犯不著可著我這一個使。   

綠籬遲疑了一下,問道:“娘娘還是不肯信皇上?”   

我反問她:“你現在是否全然相信趙王?”   

綠籬想了想,點頭道:“奴婢知道怎麽做了。”   

我倆又說了幾句別的,綠籬向我推薦了宮裏幾位比較可靠的同誌,叫我找時間好好考察一番,若是能用就籠絡過來,自己手上有人比什麽都好用。   

兩人正說著話,寫意從大明宮回來了,說是齊晟並不在大明宮。   

綠籬一聽齊晟沒在大明宮立馬精神了,兩眼冒光地向我建議道:“娘娘,咱們兩個去趟大明宮吧,看看那江氏那**現在怎樣了。”   

說完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用手扶著腰身就要往外走。   

虧得我現在身手比她利索,一把抓住了她。呀,丫頭,你當我真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你不就是想挺著肚子去氣江氏嗎?咱能少幹點惡毒女配們常幹的事嗎?   

“快省省吧,你少惦記著點她吧,也不怕以後生出孩子來隨她”   

這話比什麽都管用,綠籬立刻蔫了,在宮裏陪著我吃了中飯,老實地回了趙王府。
 
 
 
 
   
 
 

 

第七十五章   

待我孕期滿了三個月,張家遞了入宮的牌子來探望我。這次張老太太沒來,來得是張氏的母親範氏及大堂嫂白氏。   

範氏的麵色比上次還要不好看,一見我的麵就喜極而泣了,一麵抹著眼淚一麵說道:“自從上次從宮裏出去,娘就吃齋念佛,隻求菩薩保佑我兒,沒想著真的靈驗了,我兒果然是要熬出頭了。”   

白氏是個活潑的性子,見範氏越哭越帶勁,忙上前遞了帕子勸道:“大伯母快別哭了,娘娘身懷皇嗣可是好事,您這樣一哭,反而叫娘娘心裏難受。”   

她這樣一說,範氏在停了哭,抹幹了眼淚就囑咐我孕期應該注意的事項,“飲食上一定要抓緊了,千萬別叫人鑽了空子去,還有皇上那裏,你身子沉了不能近身,不如就在知根知底的裏麵挑一個好性子的出來……”   

我一聽她絮絮叨叨地,竟然又奔著“宮鬥”的道上去了,忙打斷了她的話,轉頭問白氏道:“茶茶的婚事準備的怎樣了?”   

白氏眼神閃爍了一下,答道:“這次來,老祖宗還叫臣妾給娘娘帶個信呢,就是三姑娘的婚事,想向娘娘討個意見。”

白氏這話隻說了一半,不過意思卻是極明白。眼下我這個皇後忽地又鹹魚翻身,聖寵隆眷了,於是張家也矛盾了,不知道此刻是該繼續往楚王身上繼續投資呢,還是狠狠心割肉出來。   

那邊範氏還磨叨著怎麽在孕期抓住齊晟的心,插空說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恃寵而驕,男人都是貪新的,隻要他的心在你這兒,就比什麽都強”   

我應付地“嗯”了一聲,在範氏地念叨聲中抽出空子來與白氏說道:“聖心難測,三丫頭那裏就照著定好的辦吧,總不是一件壞事。”   

白氏是個機靈人,聞言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了,隻聽著範氏在一邊嘮叨,恰當時候還要遞杯茶水過去給她潤潤嗓子。   

範氏的話說了這半天,總算到了總結階段,不外乎就是叫我明白一個道理,既然沒法管住男人的身,那就要抓住男人的心。   

我聽得頭大,心中也十分感慨,果真是鐵打的宮廷,流水的美人,磨不細的精鋼杵。女人苦,男人更苦,做皇帝苦上加苦。   

許是齊晟也覺得自己這個皇帝做得太過辛苦,自從知道我有孕之後,他就不大召黃氏等人去大明宮了。待過了九月,我的孕吐反應消失之後,他更是幹脆撂了挑子,除了每日裏例行往我這宮裏來一趟,剩下的時間就留大明宮裏守著江氏一個了。黃氏等人來我宮裏請安的時候,言語上難免流露些抱怨之意。   

我恨鐵不成鋼地點著她們幾個腦門子訓:“你們自己也不檢討一下,論身材論模樣,哪個不比大明宮的那個強百倍,留不住皇上的心也就罷了,偏生連人也給我留不住,白瞎了我整天替你們操心。”   

這夥子女人本是一肚子委屈抱怨,叫我這樣一訓反而老實了。你說你自己技不如人,那能怎麽辦?   

待她們走了,寫意給我端上碗燕窩粥來,在我耳邊念叨道:“奴婢第一次覺得有江氏在大明宮是個好事。”   

我聽了一愣,仔細琢磨了一下,覺得寫意這話還真有幾分道理,有江氏這麽個目標在大明宮吸引眾人的火力,果然省了我不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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