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 大結局

第81章

關於和心上女孩兒在一起後的未來生活,魏王殿下曾做過種種幸福暢想,他甚至偶然還長遠地想過以後他們孩子的可愛模樣。

什麽都想到過了,唯一沒有想到的,就是這個。

她的祖父不喜歡他,不同意他們的婚事?

他愣了半晌,最後看向她,茫然問道:“怎麽辦?”

繡春朝他麵門調皮地吹了口氣,“最簡單的法子,你硬來唄!你跟他說,要是不同意,就讓金藥堂關門大吉!他心裏再不樂意,也不敢跟魏王殿下你作對啊!”

蕭琅哭笑不得,苦惱地望著她盈盈的一張臉,低聲懇求道:“繡春,我是說真的。怎麽辦才好?”

禦道那頭過來幾個大臣,看見了魏王,忙往這邊來。繡春瞥了一眼,忍住笑,飛快道:“你自己想辦法!”說完衝他一笑,撇下他徑自去了。

……

晚上,繡春抱了賬本去了陳振屋裏,給他報了下帳,完了不走,又陪著說了些逗樂的話,見他很是快活的樣子,便笑道:“爺爺,我跟你說件事,你聽了,可別嚷。”

陳振立刻收了麵上的笑,警惕地望著她,“什麽事?”

瞧瞧,這警覺性,完全可以去從事情報工作了。

繡春忍住笑,道:“就是魏王殿下的事。今天碰到了他,他說明天過來拜見下您。”

“做什麽?”陳振臉色微微一變。

“求親。”

陳振砰地一下放下手上的茶杯,連連搖頭:“不行,你不能嫁給他!”

“爺爺!”繡春 了嘴,“可是我也喜歡他!”

老頭兒露出受傷的表情,悲痛地望著她:“春兒,你被他灌了迷魂湯了,連爺爺和金藥堂都不要了!”

繡春忙到了他身邊,殷勤地替他揉肩,“爺爺,我最喜歡的人還是您,他最多隻排第二!”

“真的?”

“真的!”繡春使勁點頭,“騙你我是小狗!”

陳振的受傷之色終於稍減,忽然又皺眉,“可是春兒,你答應過爺爺,要招贅婿的!”

“他就算肯入贅,爺爺你也不敢收這樣一個孫女婿啊,是不是?”繡春輕聲細語道,“還有金藥堂,爺爺您放心,以後就算嫁了人,我也不會不管金藥堂的。我保證會讓金藥堂比以前更好。爺爺你就答應了吧,好不好?”

陳振怔怔望著繡春。燈影裏,她盈盈笑語,是這樣的可心可愛。

這個孫女,仿佛天上掉下來一樣,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刻,忽然就到了他的身邊。從相互敵視到現如今,她成了他的貼心孫女兒和金藥堂的最好幫手,他覺得這就是他這一輩子從上天處收到過的最好禮物了。

那個魏王,從覺察出他對自己孫女存了覬覦之心後,老頭兒對他的好感度就江河日下一去不止。在他看來,那個魏王就是要把她從自己身邊奪走的敵人。老頭兒為此彷徨不安過,也存了僥幸心過。但是現在,麵對孫女兒在自己跟前露出的小女兒情態,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孫女兒,她不可能一直都這樣陪在自己身邊。

她遇到了她的人,就要飛走了……

陳振壓下心中湧出的一絲傷感,望著她,慢慢道:“春兒,那個魏王,撇去身份不說,爺爺瞧他人應該是不錯的。你嫁這樣一個夫君,自然是好事。倘若你真的中意他,爺爺雖然不樂意,但也不會阻攔。我隻盼著,往後你能順順當當和和美美地和他白頭到老……”

繡春原本以為,祖父還會再別扭下去,沒想到這麽快,他竟然就點頭,一時也怔住了。回過神兒,急忙道:“爺爺你放心,他會對我好的。”

陳振哼了聲:“你別高興太早了。我在你這裏是點頭了,他那邊,休想這麽容易就過關!雖說他身份不比一般人,隻他既然要求娶我金藥堂的人,總要拿出點誠意!便是尋常人家的婚事,也沒有一張口就點頭的!”

繡春想起傍晚時他聽到自己那話時露出的茫然表情,再看看祖父這一副仿佛要拿劍與他決鬥一場的架勢,忍不住笑了出來,頓了下腳,撒嬌地道:“爺爺!他很老實的!你這樣會嚇到他的。明天他來了,你看在我的麵上,對他好一點嘛!”

陳振見自己剛一鬆口,她立刻就又幫著對方說話,心裏的那股酸泡愈發咕嘟咕嘟冒得厲害,板著臉道:“我心中自有計較!他要是怕了,不娶你了,這樣的男人要過來也沒用!”

繡春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趕緊補救:“行,行,明天您看著辦就是。我一個字也不說啦!”

“還有!”他頓了下拐杖,“以前就算了,事出有因。明天開始,沒成親之前,不準你們再私下見麵!”

“好,都聽您的!”

繡春笑吟吟地應道。

……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陳振早早起身,繡春見他臉色還是繃著,卻不但穿了身新衣,連自己從前給他做的那雙鞋,先前一直沒見他穿,今天竟也上了腳。從頭到腳,整個人弄得比過年還要齊整。見到的家人和管事們無不驚訝。繡春在旁,忍不住腹內暗笑。

陳振瞥了她一眼,繡春忙憋住笑,道:“爺爺您忙,我去藥廠看看。”

反正今天他過來,想順順當當讓祖父痛快點頭是不可能了。至於老頭兒擺出啥陣勢刁難,她沒問,問了也不會跟她說的。加上有祖父昨晚最後的那句話,今天也不會允許自己和他見麵的,幹脆去藥廠便是。讓英明神武的魏王殿下自己去對付祖父好了。

“去吧!記住我昨晚的話。”

陳振加重了語氣。

繡春笑著點頭,招了巧兒一道,往後頭的藥廠去了。

繡春一走,陳振立刻對著葛大友道:“今天有貴客上門,趕緊去把會客堂收拾齊整,準備最好的茶葉,叫家人們也都小心著些,走路說話別落了小家子氣!”

葛大友忙應下,再瞄一眼他一身的新衣,試探問道:“老太爺,貴客是何人啊?”

陳振清了下喉嚨,仿似混不在意地隨口道,“也沒什麽,就是來過咱們家的那個魏王而已。”

葛大友哎呀了一聲,急忙匆匆去前頭準備了。

陳振拄著拐,仰頭望了下天上的如洗晴空,半晌不動。到了巳時正,一直筆直坐堂屋裏的陳振聽家人飛一般地跑了過來報,說客人來了,一頓,急忙起身,邁開腳步便往前去,十分利索。一直到了靠近大門的照壁前,這才緩了下來,繞過去迎上前,定睛一看,見來客果然是那個魏王。今天沒穿朝服,裝扮似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麵上含笑,立在那裏,一身清貴。等他抬眼看到了自己,忙領了身後的一幹家人疾步而上,飛快下拜,口中稱:“不知殿下駕臨寒舍,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罪!”

他身後的一眾家人都呼啦啦地下跪了,他自個兒膝蓋還沒著地,已經被眼疾手快的魏王給扶住了。

蕭琅道:“老太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陳振這一跪,沒跪成,心裏未免有些遺憾。要是跪成了,等下瞧他還怎麽開口朝自己說要當孫女婿的話。

他起身了,恭恭敬敬地請了貴客到客堂,上了茶,寒了暄,囉囉嗦嗦半天,話題從靈州戰事扯到今天的天氣,能說的話都說完了,一陣冷場。

蕭琅沒見到繡春。知道今天這樣的場合,她也不可能會露麵。和陳老爺子說了半天的廢話,一直察言觀色。見他從頭到尾,恭恭敬敬誠惶誠恐的樣子,竟似絲毫不曉得自己今天來意的目的。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昨天她和自己分手前,最後一句話是叫他自己想辦法。難道那小妞真的撒手不管,沒跟陳振預先通氣兒?

他又等了片刻,還是沒等到陳振開口問自己“有何貴幹”,一時有些尷尬。隻好打破冷場,試探著開口問道:“老太爺,陳大小姐昨天沒跟您說過什麽?”

陳振睜眼,驚詫地道:“什麽?她跟我說什麽?沒說什麽啊!”

蕭琅頓了下,見他似乎真的對自己的來意絲毫不知,想了下,便站起身,到了陳振麵前,朝他行了個後輩之禮。

“哎呀殿下!您這是做什麽?草民擔當不起啊!”

老頭兒便似被火鉗子燙了一下的猴,噌地從椅上彈了起來,忙不迭閃到了一邊。

蕭琅正色道:“老太爺,實不相瞞,我今日這樣冒昧上門,為的便是貴府的陳小姐。陳小姐蕙心紈質,我對她傾慕已久,盼能娶她為妻,上事宗廟,下繼後世,結下百年之好。還望老太爺玉全!”說罷轉向他,再次行禮。

陳振盯著他。見他行完禮後,立在那裏,麵含微笑,氣度磊落,果然是龍章鳳姿,非一般人可比。想起孫女昨晚在自己跟前為他說盡好話的樣子,心裏又是一陣鬱悶。

原先他沒提過來的目的,他也就裝聾作啞當做不知。現在既然這麽說開了,索性也不裝了。搖頭道:“殿下,我家孫女,不過蒲柳之姿,人也頑劣,殿下天潢貴胄,齊大非偶,兩家門不當,戶不對,如何能做親?非我不願,而是不敢。恐怕要辜負殿下這一番美意了。”

蕭琅道:“我的婚事,在我自己掌握。倘若有幸能求娶到她,以我有生之年,必定敬她愛她。門戶之說,不足慮。”

陳振繼續搖頭:“我這孫女兒,脾氣乖戾,又最善妒忌。殿□份非同一般。我怕往後她會容不下旁人,倘若弄得王府後宅不寧,那便是大大的失德。殿下還是打消了這念頭的好。”

蕭琅道:“這更不足慮。別的,我如今也不敢多說。往後倘若求娶到她,我與她一世一雙人而已,絕無二心。”

陳振看他一眼,歎了口氣:“殿下,我陳家的事,您想必也略有了解。我孫女,是要招贅入戶的。殿下這樣,豈不是強人所難?”

蕭琅微微一笑:“這有何難?我願入贅。”

陳振嚇了一大跳。以為自己聽錯了。心中念頭飛快轉過,立刻明白了過來,心中又氣又惱。

好啊,沒想到這個魏王殿下,看著溫溫吞吞的,竟狡猾如斯!他是皇族,當今的監國親王,天下哪家人的屋頂能罩得住這樣一個倒插門的女婿!明知道自己不敢應承,他便大喇喇拿出來堵自己嘴巴。

現在,也真的是被堵住了嘴……

陳振臉一陣紅,一陣白。

看這架勢,這門親,自己是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了。

陳振定了下心神,斜眼再睨他,見說出這話的人氣定神閑,望著自己微笑不語,心裏愈發不痛快了。

得,就算不得不認下這個孫女婿,也絕不能叫他好過!

老頭兒的臉色慢慢恢複了正常,再次恭恭敬敬地請魏王殿下入座,然後一本正經地道:“殿下,您能看上我家的孫女兒,那是我陳家祖墳燒了高香,大好事啊。我自然要應的。隻是還有件事……”

他作出為難之色。

蕭琅聽他似乎轉了口風,別說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也要先應承下來。急忙道:“老太爺請講。隻要能做到,必定應承。”

陳振點頭,摸了下胡,笑道:“殿下你也知道,我們陳家以醫藥為業,但凡嫁女,不求男方精通醫藥,但一些起碼的醫理,一定也是要知道些的。後就定了個祖傳的規矩。男方前來求親,第一件事,就是要在十天內,背會一本醫書聖典。隻有背得滾瓜爛熟了,這才有資格上門議論親事。”

他一邊說,一邊留意魏王的神色,見他麵露錯愕,心中一陣得意,繼續道:“這醫典呢,也簡單,就是《黃帝內經》,包括《靈樞》、《素問》,《靈樞》共九卷八十一篇,《素問》二十四卷,亦計八十一篇。此書為醫學聖典,凡從醫藥者,無不學習《內經》……”

他咳嗽了下,“當然了,殿下要是覺著不願,就當我沒說……”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拿出了預先準備好的黃帝內經,厚厚的一大本,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桌上,推到蕭琅的麵前。

蕭琅極力憋著,才沒笑出來。

陳老爺子不樂意把孫女兒嫁給自己,故意刁難,他早就做好準備了,昨晚一夜沒睡好,就是想著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好應對。怎麽也沒想到,他老人家最後竟亮出了這一招!

他瞥了下桌上的書。

這麽厚的一本醫書,換成別人,想要十天內通背,確實困難。但對於他來說……

老頭兒大概不知道,他蕭琅,小時候起讀書,博聞強記過目不忘就是拿手好戲。

魏王殿下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終於勉強道:“既然是貴府的祖傳規矩,哪怕再難,我也一定遵從。隻是不知道老太爺說話可算數?倘若我十天內背會,您可應下這門親?”

陳振嗬嗬笑道:“豈有戲言!”

“那好,我一定盡力。”

蕭琅怕他改了主意,急忙拿過了書。

兩人心中都是得意,接下來的氣氛就好多了。再坐片刻,蕭琅看了幾眼門外,始終沒見繡春,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得見佳人麵了,急著回去早點背書,便起身告退。

陳振笑嗬嗬地相送,臨出門,邁過門檻的時候,故意扯了下的自己衣袍腳,露出腳上的鞋,笑眯眯道:“殿下,我方才忘了說,我這孫女,脾氣雖差了些,針線活卻是不錯,對我這老頭子更是貼心。我腳上這鞋,可就是她親手給我做的。”

第82章

魏王殿下瞄了眼老太爺腳上的鞋。

嗯,記住了。他也要。

再摸摸自己那條融了她衣中絲線的腿……

心理頓時平衡了。

陳振哪裏知曉麵前這求婚者的心思。炫耀完畢,恭送魏王殿下出了門,在一眾家人好奇的目光注視之下,嚴肅著臉,背著手,邁著方步不疾不徐地回了屋,關門獨個兒回想昨夜自己費了大半夜功夫才想出來的這一絕招,心裏忍不住便得意洋洋起來。

小樣兒,叫你覬覦我家孫女兒!十天之內,這個魏王要是能把那本內經通背下來,他陳振就一頁一頁地撕了吃下肚去!

繡春人在藥廠,實則一直留意前頭。到了臨近中午時,聽人說魏王殿下已經被送走了,便去了北大院找陳振。拐著彎地打聽結果。陳振起先一直緊著臉,不搭理她,實在磨不過她,氣得皺了下眉,道:“女生外向,說的就是你!怎的如此沒羞沒臊,哪家的大姑娘會自己這樣跑來追問這種事!”

繡春不依不饒,“爺爺,你就跟我說了麽!反正我知道你的威風一定蓋過他就是了!”

陳振覺得她這話說得沒錯,又想起方才這萬人之上的魏王殿下對自己也恭恭敬敬的樣子,心裏難免便得意了。摸了摸胡,把方才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洋洋自得道:“我讓他十天內背出黃帝內經。他要是背不出來,那就免開尊口。”

繡春一愣,沒想到自己祖父竟會想出這樣一招來為難這個求婚者。

黃帝內經被奉為醫書中的經典。撇去洋洋灑灑的篇幅不說,內容艱深,表達玄奧。外行之人,光靠死記硬背,恐怕記了後頭忘前頭。若探究其意後再背,十天的時間……這就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個求婚者,雖然看起來挺聰明的,但是他真的能完成這個任務?

“爺爺你不公平!”她嚷道,“咱們家哪裏來的這種規矩?你出老千!”

陳振瞟了眼孫女兒,見她一張臉垮了下來,哼了聲,“是他求我,不是我求他,規矩自然要由我來定!你這丫頭,越發不像話了!”

繡春咬唇,白他一眼,陳振趕緊投降,“好啦好啦,他要是實在背不出來,過來跟我多說幾句好話,等我看他順眼了些,說不定就應了。”

“反正,留你也是留不住了……”

末了,他無不心酸地嘀咕了一句。

繡春這才轉喜道:“爺爺你最好了!你等著,我這就親自做你最愛吃的蔥油鯽魚。昨天路過廚房,看到院的缸子裏養了好幾條魚戶新送來的鯽魚,都巴掌寬,肥得很哪。”

陳振目送孫女兒邁著輕盈腳步離去,心裏頭又默默記下了一筆賬:這個魏王殿下,到底給自家孫女兒吃了什麽迷魂藥,竟把好好的一個姑娘給迷成了這樣,護他護到了這樣人神共憤的地步!非要說放他一馬,孫女兒才肯做菜給自己吃……

當然了,他舍不得怪自家人。這筆賬,還是要記在外人頭上的。

魏王,繼續負二分!

……

蕭琅這幾天很忙。

小皇帝被投毒一事,最後雖真相大白,但自動冒出來認罪的宮人、景陽懸梁的背後,這些事都需要處置收尾。還有從中推波助瀾的傅太後……她這幾天一直臥病在床,閉門不見任何人。傅友德也是告了病假,缺列內閣。

真相如何,其實無需多調查,人人都心中清楚。隻是有些事,卻不能依照黑白而定斷。需要考慮的權衡太多。至少,現在並不是個適合發難的時機——這一點,即便是他的兄長蕭曜也並不反對。

對於自己的這個兄長,蕭琅一貫確實有些防備,尤其是前次麒麟殿事件之後。但在小皇帝被投毒一事上,從頭至尾,他就沒有懷疑過他。

有一天,他或許真的會像許多人暗中揣測的那樣發難,但絕不會用這樣的方式。

他也生就了一把傲骨,這一點,作為兄弟的他,比旁的任何人都了解。

所以在他找了過來,提出要在這時候去北庭的時候,他當即便點頭。

在當時那樣一團紛亂的情況下,讓他抽身而退,或許就是中止這場鬧劇的唯一解決辦法了。少了鍋釜,下頭的火再加柴薪,也沒意義,自然就會滅了。

“三弟,你真不怕我出京後,幹脆鋌而走險?既然人人都這樣認為了。”

他還記得自己的兄長當時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那句問話。

當時他答:“鋌而走險者,譬如亡命之徒,往往已經去無退路,隻剩身家一條性命而已,故不惜撒手一搏。即便二皇兄真有此意,也要看所得是否足夠彌補可能的所失。以二皇兄審時度勢之能,我以為遠遠未到此種地步。”

這是第一次,兄弟二人之間就這個原本應該諱莫如深的話題進行這樣一場言語機鋒。過後,二人各自笑。

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場意外,最後竟用這樣一種出人意表的方式解決了。

真相很簡單,但真相往往也是傷人的刃。

在她那日意外出現在現場,用那種一貫叫他著迷的仿佛掌控一切的語氣解說真相,撥開疑雲的時候,他當場就下了決定,必須立刻將她娶進門。

這是對她的一種保護,也是……

他想起當時她在解說的時候,他留意到的自己兄長看著她時的那種微微異樣眼神。

極少見過他那樣。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的侄兒和她的關係十分親昵,這要是萬一……

總之,再忙,也忙不過這件事。

一天沒讓她冠上自己的姓,他就一天不放心。

吃到嘴才算是自己的,這是真理。所以立刻行動。

他原本還有些擔心,生怕陳家老太爺會弄出什麽極端手段來反對。他要是真抹脖子上吊死活不肯,他雖然貴為親王,卻也真做不出以勢壓人之事。沒想到老太爺反對到最後,竟然提出了這樣一個條件。

這簡直是……老天也要幫他一把,不娶都不行了!

……

最近兩天,歐陽善發現魏王有些不對勁,不但遲到早退,在眾大臣為政事辯得口沫橫飛之時,他卻一副魂遊太虛的模樣,且得空就往太醫院跑。以為他身子不妥,不放心,忍不住特意問了林奇,不想林奇也是一頭霧水,說魏王殿下正在精研黃帝內經,找他隻是尋求一些解釋。至於緣由,他也不大清楚。

到了第三天,列席的戶部大臣們結束了一場關於明年各地農田稅收的討論,歐陽善最後看向始終一語不發的魏王,征詢他的意見:“殿下,你以為如何?”

魏王脫口道:“法則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從陰陽……”

眾人鴉雀無聲,齊齊盯著他。

蕭琅這才驚覺了過來,拍了下自己的額頭,站起來看向歐陽善,“我忽然想起來了,我還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沒辦!我先走了,你們繼續,沒特別急的事,別來找我!”說罷匆匆離去,快到門口時,又轉頭補了一句,“我明天不來!”

眾大臣麵麵相覷,半晌無語。

……

三天過後,到了第四天的一早,陳振如常起身,去藥堂轉了一圈後,正在院裏給花木澆水,冷不丁下人又來報:“老太爺……前日剛去的魏王殿下,他又來了!”

陳振驚訝。

這才三天過去,他來幹什麽?說背書,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難道是他覺得自己在故意刁難,遂改了主意,決定來個霸王硬上弓?

陳振心中不安,丟下水壺,急忙便去迎接。如前次那樣入了座,仔細看他臉色,見除了兩個眼眶略微泛青,瞧著像是熬夜所致之外,神情裏倒沒什麽準備要翻臉的樣子,心這才稍稍安了些。待下人奉過茶後,小心地問道:“殿下,您此刻過來,不是所為何事?”

蕭琅把帶回的書取了,推回到他的麵前,笑道:“本王不才,幸未辱命,已經通背全部共計三十三卷一百六十二篇,老太爺考問便是。”

陳振大吃一驚。盯了他片刻,見他氣定神閑,不像是玩笑的樣子,抓過了書。

“生氣通天論之寒暑濕氣說!”

蕭琅信口背道:“因於寒,欲如運樞,起居如驚,神氣乃浮。因於暑……”

“氣厥論!”

“此素問第三十七篇,”蕭琅微微一笑,“黃帝問曰:五髒六腑,寒熱相移者何?岐伯曰……”

……

陳振越考問,後背冷汗越流。

一字一句,絲毫不差。

這……怎麽可能!

打死他也不信!

想當年,繡春的父親也算天資聰穎,在有藥理基礎的前提下,為了通背這本內經,別的什麽都沒幹,也花了半個月的時間。這個魏王,怎麽可能三天之內就全背了出來!

陳振不死心,再追著考問,眼見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心中越來越沮喪,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人也定定不動。

蕭琅背完了陳振最後考問的一段,微微鬆了口氣。

他自回去後的這幾天,接連三個晚上幾乎都沒怎麽睡覺,困極了,也就隻打個盹而已。這樣熬著,終於在今早黎民之時,把全文通背了下來,洗了把臉清清腦子後,迫不及待地立刻便過來了。現在一路通關,見對麵的老爺子一語不發,兩個眼睛直勾勾出神,心中快活無比,便笑道:“老太爺,我照您的話,把書背了出來。這婚事……”

“哎——”陳振忽然臉色發白,扶住了額頭。

蕭琅不提防,見他身形忽然搖搖欲墜,嚇了一大跳,急忙上來扶住他,朝外叫道:“快來人!”

候在外頭廊上的葛大友等人正豎著耳朵聽裏麵的動靜。發覺魏王一大早地跑過來,竟然是要背書給老太爺聽,一個個莫名驚詫之時,忽然又聽見裏頭傳出這樣的聲音,急忙跑了進去,一看,大吃一驚,跟著扶住了陳振,回頭便嚷道:“老太爺要暈了,快去把大小姐叫來!”

第83章

今天藥廠要做一批沉香化氣丸,繡春一早便去了,正在與許瑞福和另幾個管事在查料,還不知道前頭的事。忽見一個家人氣喘籲籲地來報:“大小姐,不好了!老太爺暈了!”

繡春大吃一驚,“怎麽回事?早上見他還好好的!”

“魏王殿下來了,給他背書,背著背著,他就暈了!”

繡春慌忙放下手上的事往前頭趕去,跨進會客堂,一眼看見祖父歪在一張椅上,在前頭藥堂坐診的劉鬆山比自己早到一步,正在給他診脈。祖父雙目緊閉,一動不動,邊上立著蕭琅,神色緊張,看見繡春過來了,上前一步,張嘴似要說話,繡春已經一個大步到了陳振身前,“怎麽了?”

劉鬆山忙道:“老太爺肝陽上亢,上冒清空,加上年邁體虛,這才一時眩暈,歇養幾天便無大礙。”

繡春自己接過去搭脈查看,知道劉鬆山所說無誤,隻是見祖父仍雙目緊閉一動不動,怎麽放得下心?焦急喚道:“爺爺,你怎麽樣了!”

陳振方才那一陣頭暈目眩,倒也沒裝,被蕭琅扶住安置下去後,很快便緩了些回來,隻一直閉著眼睛繼續裝而已,生怕自己一睜開眼,這個魏王就繼續說提親的事。現在聽見孫女兒的聲音,眼睛微微睜開一道縫,瞧見她望著自己一臉焦急,再瞥一眼魏王,他立在一邊,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立刻便又閉上眼,氣若遊絲,“春兒你來了……爺爺頭痛得緊,氣也喘不出來……”

繡春實在是不明白,蕭琅背書怎麽就把祖父給背暈過去了。現在診看之後,覺得應無大礙了。但見他這樣子,也沒心思想別的了,與個下人一道,一左一右攙扶住他,先送回去躺下要緊。走了兩步,回頭看了眼蕭琅,見他還是那樣一臉受驚之色,立著怔怔瞧著自己的背影不動,知道他大概也是被嚇住了,便對他道:“殿下,今日恐怕要怠慢您了。我爺爺身子不妥,您先回去好嗎?”

魏王殿下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不要命般地苦熬了三天三夜,最後跑過來背書,竟會把陳老爺子給背暈過去。現在自然是老人家的身體要緊,見她回頭和自己這樣說話,忙道:“我無妨。”

繡春朝他笑了下,叫葛大友送他,自己便扶了祖父離開。回了北院的屋裏,安頓好祖父,叫人抓一貼藥去熬,自己坐他邊上陪著,問道:“爺爺,你怎麽了,好端端會暈倒!”

對於自己謀算失策的糗事兒,老頭兒自然不願多說,顧左右而言他。

“莫非……竟是他背出了書?把你氣倒了?”

繡春忽然明白了過來,驚訝地望著祖父。

陳振見被她猜到了,老臉一熱,幹脆閉上了眼睛。

繡春又是驚訝,又覺啼笑皆非。見他閉眼不理睬自己,搖了搖頭,也不繼續削他臉麵了。過了一會兒,藥送來了,服侍他喝了下去。

……

陳振被這一氣,當天精神頭便不大好,不巧,當晚竟不慎又著了點涼。

上了年紀的老人,這種季節傷風,不小心的話,說不定病情就會轉為嚴重。繡春不敢怠慢,除了忙藥堂的事,有空便一直陪著護理,忙得也沒空去想蕭琅那頭的事兒了。過了幾天,見陳振的病情終於開始好轉,這才鬆了口氣。想起蕭琅這幾天都沒動靜,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心裏正犯嘀咕,可就巧了,下午去藥堂的時候,夥計說外頭有人找。繡春出去看了下,見來人竟是小太監張安。因為前段時候侍奉得力,歸京的時候,他與劉全便一道被帶回了魏王府。

張安現在青衣小帽,看見繡春出來,態度恭敬極了,又左右瞧了下,飛快遞過了一封信,壓低聲道:“殿下命奴婢傳給大小姐的信。殿下說,讓奴婢等到了回信再回。”

繡春收了信,到了邊上一個無人之處拆開,匆匆看了下,信果然是蕭琅寫的。說這幾天頗掛念陳老爺子的病情,不知如何了,心裏頗愧疚。本想再來探望的,隻估摸著他大概不樂意見自己,所以就沒來,想著再過幾天他好些了,再登門謝罪。最後說,他很想她。

祖父當時暈厥了,便一直沒睜開眼,繡春後來想想,他當時大概就是真假半摻。估計是先前自信爆棚,覺得自己出了個絕世妙主意,定能難住對方,沒想到才三天過去,人家就上門來交差。現在看完信,眼前浮現出蕭琅那天受驚的樣子,忍不住便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又有些不忍。略一想,提筆在他的信末加了一行字,重新封了,出去遞給張安。張安喜笑顏開地接過,轉身便飛快跑了。

……

繡春添的那一行字,便是約他晚上過來相見。相會的地點,就在自家圍牆西北角。那裏靠近後罩房,有扇開出來的小角門,正對著隔巷的藥廠,以前是供住那裏的下人們出入方便,後來覺得有安全隱患,便給封了,這兩年,靠裏的一麵一直上著鎖。如今到了晚間,邊上便沒人走動,約他到這裏來說話,十分方便。

到了約定的點,繡春已經沐浴換了衣裳,一個人拿了白天從管家那裏弄來的鑰匙過去,打開鎖,開了條門縫探頭出去,看見不遠處巷子圍牆下果然有個人影,輕聲咳嗽了下,那人便立刻往這邊來,正是蕭琅。

繡春讓他進了門,領了他到了近旁一處假山的陰影裏,剛剛站定腳,便覺一雙手伸了過來,抱住了自己。

他抱她抱得很緊,跟著低頭,尋到了她的唇,用力壓了上來。繡春聞到了來自於他的那種熟悉的味道。被他那樣帶了股狠勁地親咬,忽然覺得這些天,自己其實也挺想他的,好像已經許久沒見了一般。雙手便反抱了回去。兩人一語不發,默默地耳鬢 了好一陣子,她這才被他放開了,隻整個人還靠在了他的懷裏,一隻手不知何時,也已經 了他的衣襟。

“有想我嗎?”

他親咬著她的耳垂,低低地問。

“嗯……”

她軟綿綿地不想動彈。仍那樣閉眼靠著他,掌心繼續摩挲他的胸膛。

那裏暖得像火爐。手心下,是年輕男人隱含了力量般的平滑緊實肌膚,來回這樣摸著很舒服。她有些舍不得抽手,繼續遊移的時候,指尖忽然碰觸到了一粒仿佛小石子般的凸硬,手停了下來,仰頭看去,借了月色,見他正微微皺眉地低頭看著自己,樣子瞧著仿佛在極力忍耐。便捉弄般地繼續用指甲撩刮,聽見他發出噝地一聲,托著自己腰身的雙臂也驀地收緊,嗤地輕笑,急忙飛快抽回了手。

……

蕭琅被摩挲著自己胸膛的這隻小手給弄得全身緊繃。想著她繼續,又極是緊張——這裏是她家,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這樣趁了夜色溜進角門來偷偷相會,他從前何嚐又想過這樣的事?正興奮緊張著,冷不防被她再這樣 一下,全身汗毛都唰地豎了起來,又是痛苦又是暢快之時,不想她一下又 了那雙鯰魚般滑溜的手,整個人頓時僵在了那裏,一陣上不去,也不下來,雙手不由自主,帶了些懲罰般地,一下便狠狠勒住了她的 。

月色下,她正仰著張臉衝著他甜蜜蜜地笑,帶了些促狹,又仿佛在向他討饒。

蕭琅皺眉,繼續盯了她片刻,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了陳老太爺看著自己時的那種恭敬下的厭煩目光,終於忍住了想要繼續下去的念頭,暗歎口氣,雙手改成扶正她 ,命令她站穩了。這才低聲問道:“你祖父現在怎麽樣了?”

繡春呼了口氣,站直身子停了和他玩笑。見他神情裏帶了關切,想起那天的一幕,祖父真真是被眼前的這個學霸給驚嚇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握拳輕輕捶了下他的胸口,埋怨道:“都怪你,沒事背書那麽快做什麽?就算你這麽快就背會了,忍忍再等個幾天過來也好。那天嚇到了我爺爺,你去了後,他又著了涼,躺了幾天,這兩日才好些。”

“他還不準我和你見麵。”繡春補了一句。

“怎麽辦?”

蕭琅後悔不及。隻怪自己考慮不周,一心隻想早點把事定下來,這才三天便迫不及待地回去了。早知道會弄巧成拙,不如再多等等,到十日期限的尾再登門,估計也就不會生出這些波折了。

繡春想了下,還沒開口,忽然聽見那邊的過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急忙閉口,側耳聽去,聽見巧兒的聲音隱隱傳了過來,應是在與邊上人說話:“你真瞧見大小姐先前往這邊來過?怎麽不見人?老太爺方才叫她呢……你們再去別處找找……”

繡春屏住呼吸,等那陣子腳步聲漸漸遠去了,看向蕭琅,壓低聲道:“我要回去了。”見他默默望著自己,怎麽舍得讓他回去了再為這事煩心?便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低聲道:“我跟你說,我爺爺其實已經答應我嫁你了。他就隻是想讓你不痛快而已。咱們想個法子讓他鬆口就是。我後天要去城外的金藥園,你要是得空,也過去,咱們到時候再商量。”

蕭琅驚喜,立刻道:“我有空的。”

繡春笑了下,確定邊上沒人了,領了他照原路悄悄送了出去。

第84章

兩天一晃而過。

繡春這一回去往鹿場的時候,邊上多了個蕭羚兒。昨天他又晃了過來找她,無意聽說了這事,立刻便嚷著也要同去。被繡春當場拒絕了,說自家的園子和皇家苑囿根本不能比,沒啥好玩的。他卻非要跟了去。繡春最後隻好道:“你父王同意了,我才能帶你。”蕭羚兒得了她話,立刻便跑了,然後,一大早地,竟真的被唐王府的人送了過來。

“我父王同意了!”

他跳上了繡春的車,一臉得意。

邊上送他來的王府管事,態度十分恭敬,對著繡春道:“殿下命我轉話,說世子……”他瞟了眼蕭羚兒,“頑皮,叫大小姐多擔待些。”

繡春無奈,與那個管事客氣了幾句,隻好帶上了蕭羚兒。出城仍走舊路,小半天後,一行人抵達了金藥園。

她今天過來,目的除了收取今年最後一批鹿茸外,尋田管事也有事商議。被迎了進去後,未聽他提魏王到,估計他是朝政纏身,可能要晚些才能到。反正自己是要停留一天的,也未在意,帶了蕭齡兒便進去了。

蕭羚兒到了這兒,便如脫了韁的野馬,在鹿苑裏看朱八叔采了一會兒的鹿茸後,便說要去別地逛逛。繡春也出了鹿苑,要與田管事去莊子裏議事,無暇盯著他,便派了四五個人跟隨他去。等手頭的事終於告一段落,想起蕭羚兒,便想去找他回來。否則萬一出岔子,那就是自己的罪責了。問了人,說方才看到他仿佛往園子東北那頭去了。

“大小姐,可要我去叫他回來?”田管事問道。

蕭羚兒要是玩得興起,恐怕不會聽別人的話,便道:“還是我去吧。你有事,自己忙好了。”

繡春抄了條近道,從栽種了藥用植物的一片藥圃裏穿過去。這段時間秋雨連綿,圃埂間生了些野草的泥道被雨水浸泡得稀爛,上頭便墊了些石塊,方便人踩著通過。她正提著裙角小心走著,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了一聲,“陳大小姐”,回頭一看,十分驚訝。

來人竟然是唐王蕭曜。他一身騎獵裝束,正朝自己方向大步而來,最後站在了離她幾步遠的地方,麵上露出笑意,道:“本王打獵場回來,想起羚兒今日隨你在此處,怕他頑劣給你惹事,所以順道過來看看。”

繡春終於回過了神兒,急忙道:“門房怎麽沒來傳報?怠慢了殿下……”

蕭曜笑道:“大小姐不必客氣。是我讓貴府的人不必通報的。倒是我冒昧了。”

繡春壓下心中忽然生出的一絲怪異之感,道:“殿下客氣了。世子很聽話。剛我有事,他自己去逛了。我正打算去找他。”

蕭曜微微頷首。

繡春很快知道哪裏不對了。

和唐王見過數回麵,每次,他都基本沒什麽表情。今天卻一直麵帶笑意……十分反常。

繡春回頭,看了眼蕭羚兒所去的園子東北方向,仿佛明白了過來,問道:“殿下路過此處,可是要接回世子?殿下稍候,我這就去叫他過來!”說罷提起裙角,轉身正要離去,卻聽見他道:“不急。他喜歡待在此地,倘若你不介意,讓他多留些時候也無妨。”

繡春聽他這麽說了,倒不好急著去叫人了,免得顯出自己是在趕客。隻好停下了腳步,回身笑道:“殿下言重了。隻要世子不嫌這地方鄙陋,我求之不得。”

她說完,見麵前的這人笑了下,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臉上,道:“羚兒的母親去的早,也沒放我身邊養,自小乏人管教,膽大包天,頑劣異常。與你倒是頗投緣,好幾次聽他在我麵前提到了你。前次他未告一聲,私下偷溜去往靈州,路上得你救護,本王十分感激。”

繡春聽他又說這事,忙再客氣了幾句。想起當日自己派人回去傳訊,最後得來放他去的消息時,蕭羚兒露出的傷心失望表情,躊躇了下,便小心問道:“殿下當日得知消息後,何以不接他歸京?”

蕭曜道:“他是男孩兒,生性又這樣頑戾,圈在富貴京裏養著,不見得好。他要去,那就讓他去,見識下邊塞風沙之苦,對他也有好處。”頓了下,“過些時候我要回北庭,帶他一道。”

能跟在他父親的身邊,估計正是蕭羚兒所盼。繡春也代他高興,便哦了聲,笑道:“原是殿下一番苦心。世子知道了,一定會銘記在心的。”

蕭曜笑了下。

繡春覺他目光灼灼,一直落在自己臉上,沒挪開半分。說完了這個,自己想不出別的什麽話題了,他也不開口,又不說走,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幹嘛,正覺別扭的時候,忽然聽他道:“前次那事,多虧了你。我心中十分感激。往後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陳大小姐盡管開口,隻要我能辦到,必定不會推辭。”

繡春聽他提小皇帝中毒一事,鬆了口氣,忙道:“殿下言重了。我當時也不過僥幸想到了而已。殿下不必如此掛心。況且,先前你也幫過我,我還沒對你道謝。”說完,也不想再在這裏與他再說下去了,接著道,“這裏路不好,殿下還是隨我到前頭堂屋裏小坐吧。”一邊說,一邊轉身便往回走。

繡春剛走兩步,不想腳下正踩去的那塊石頭下麵空了,浮在地上而已。她一腳下去,立刻往邊上歪了過去,輕呼一聲,身子一晃,足腕也隨之被扭了下,一陣鑽心疼痛立刻襲來,眼見就要摔倒,還立在她身後的蕭曜眼疾,一下伸手過來,扶住了她的一邊臂膀。

“小心!”他脫口道。

……

恰這時,前頭剛才她來的方向,此刻也過來了倆人,一個是田管事,另個,正是剛到的蕭琅。

“殿下,大小姐剛剛從這兒過沒多久,要去找世子——”

田管事一邊殷勤引路,一邊解釋,忽然發現身邊的人腳步定住了,看他一眼,見他望著前頭,神情略微錯愕,順他視線望去,見自家大小姐正停在路邊,被一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男人扶住了一邊臂膀,兩人靠得很近,大小姐正皺眉低頭,那男人望著她,一臉的關切之色,一時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愣住了。

蕭琅與自己的兄長四目相對,兩人都是短暫的錯愕。

蕭琅很快回過了神,目光從自己兄長還扶著她臂膀的那隻手上挪開,落到了繡春身上。見她眉頭皺著,麵露微微痛楚之色,似乎還沒發覺自己的到來,正低頭看她自己的一隻腳,腳邊上,是塊沾了些泥巴的仰倒的石頭,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急忙撇下田管事,大步朝她過去。

繡春聽見有腳步聲靠近,抬頭,竟見蕭琅神色凝重地朝自己過來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他。見他到了自己麵前,很自然地便蹲□去,伸手輕輕按探了下她剛崴了的那隻腳腕,覺到愈發疼痛,忍不住哎了一聲。

“應該隻是扭挫了筋頭,忍著些疼,我等下就幫你上藥。”

他起身,對她柔聲這樣道了一句,不動聲色地從自己兄長的手中接過了她,順勢扶住,然後朝他點頭,略微笑道:“二皇兄,這麽巧,你也在?”他看了眼繡春,口氣略微帶了些教訓,眼中卻滿是帶了無奈般寵溺的笑,“她什麽都好,就是粗心大意,走路眼睛不看地兒。方才多謝二皇兄了,愚弟十分感激。”

繡春有點迷糊了。

這個人突然對著他的兄弟,說這些莫名其妙貶損她的話,什麽意思?她哪裏粗心大意?什麽時候走路眼睛不看地了?

蕭曜的目光從他輕輕搭她腰身後的臂上收回,再看一眼麵露微微茫然的這女子,明白了過來。

原來……

已經名花有主了。

想想也是,因了他舊傷的緣故,從前他與她似乎一直有所往來。他也知道她去過兩趟靈州。明珠在側,又灼灼其華,自己的這個兄弟,他怎麽可能不近水樓台?

蕭曜壓下心中的遺憾。

自己已經遲了一步。

他看向自己的兄弟,笑道:“陳大小姐幫了我許多,不過舉手之勞,自是應該。”他回頭看了下,“我路過,是要接羚兒,不打擾了,這就去找他。”說罷,朝繡春點了下頭,轉身而去。

等他背影消失了,蕭琅看向繡春,心疼地道:“還疼吧?我送你去上藥。”說完,也不管田管事還立在前頭像尊化石,伸手過去就要抱她。繡春一把推開他手,皺眉不滿地道:“你剛才在別人麵前胡說八道什麽呢?我哪裏粗心大意,哪裏走路不看地了?剛才隻是不提防石頭下麵是空的,這才扭了下腳而已!”

蕭琅苦笑了下。

自己的二皇兄,分明對她已經起了心意,她卻還渾然不覺。這樣的一個呆寶貝,要是再不加緊弄到手,叫他怎麽放得下心?

“嗯,是我說錯了話。咱們先去上藥,完了我再向你賠罪。”

他望著她,目光微閃,慢慢地道。

第85章

繡春被放坐在一張矮榻上。

金藥園因距城裏稍有些路,故常備有跌打扭傷藥,田管事很快便取來了藥膏。

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對他造成的衝擊雖然到現在還沒消退,但有一點,人家可沒老眼昏花。自家大小姐對這個魏王殿下,分明就是一股打罵隨我的勁兒,看對方,那樣的身份,竟也千依百順,一副什麽都由你的樣子……

田管事的眼睛都快抽筋了。恭恭敬敬放下藥膏後,立刻便很識相地自動退了出去,心裏想著得趕緊去向老太爺匯報,這萬一要是弄出了什麽事,可就了不得了。

蕭琅除去了繡春左腳的鞋襪,露出一隻白生生的小腳丫子,卻如嬰兒般肥嘟嘟的,五個趾頭圓圓,趾根處幾個淺淺的窩,粉紅的腳趾甲修得整整齊齊,踏在他的掌心上,帶了種說不出的暗誘意味。

兩人之前雖親親抱抱了不下十次,他常常被她弄得衣衫不整,除了男人的那個部位她沒摸過外,別的地方,早被她 過好幾次了,但他卻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腳丫子。捏到這一團柔若無骨的肥嘟嘟的肉,魏王殿下掌心一下便癢了,丹田也隨之發熱,仿佛有蟲子在聳,那塊兒地的獸血瞬間複活,恨不得抱住了使勁 個夠才好。要不是隨後看到她腳腕處微微有些腫了,真的差點就要控製不住了。

他呼了口氣,把注意力轉到了她的腳腕上,另隻手伸過來,正兒八經地照正常流程探捏了數下,然後試著輕輕旋了下足關節,聽見她發出幾下小豬一般的哼哼聲,抬頭看向她,責備道:“怎的這麽不小心?瞧,疼了吧?還好沒大事。”

繡春惱了,一下抽回自己的腳,氣道:“你還說,都怪你!為什麽來這麽晚?要是你早些來,不用我陪你的那個二哥說那麽多話,我也就不會崴腳了!”

蕭琅頓時好生鬱悶……

他也想早些來,今天一睜眼,想到佳人有約,就恨不得立刻過來。隻是這些天,自從出了那事後,原本就不大管日常政事的蕭曜更是連人都不大出現在紫光閣裏了。魏王殿下他雖然身陷情網不可自拔,甚至為了背書還磨了幾天的洋工。但該有的分寸,還是能掌控好的。畢竟關乎國政民生,有些重要的事,兩位監國親王裏,至少要有一人點頭或搖頭才能出決策。蕭曜不管,隻能他上。

他今早匆匆弄完幾件亟待處置的大事後,立刻飛一般地趕了過來。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

他歎了口氣,捉回那隻腳丫子,一邊替她足腕上藥,一邊解釋道:“我也想早些來的,隻脫不開身。原是我不好,下回一定不會這樣了。”

他上完藥,繼續用掌心替她輕輕 扭到了筋的傷處化開藥性。

屋裏靜默了下來。

完了,本該撒手了,他卻有些舍不得放開,抬頭看她一眼,見她麵上已經消了方才的怒色,正微微歪著腦袋在打量自己,兩人四目相對,她忽然笑了起來,輕聲罵了一句:“傻子!”神情間說不出的嬌俏可愛。

蕭琅心神蕩漾,忽然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她被自己的兄長扶住,兩人靠得那麽近,他用那樣一種目光看著她……

雖然知道事出有因,酸意還是便止不住地從心裏冒出來。他的手不自覺地微微用力,捏住了她的腳丫子。

軟軟的,肉肉的……

“你想幹嘛?”

繡春發覺他有些不對,問了一聲,試著從他掌裏 腳,卻沒成功。

“你幹嘛……”

她又問了一聲。腳忽然一鬆,他已經放開了它,拿了方才脫下的襪子替她穿了回去,然後站起了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城。”

繡春一怔,見他俯身下來似要抱自己了,反應過來,一把抓住他臂膀,急忙道:“咱們還沒商議那事呢……”

“我自有主意。”他看了她一眼,隨口道了一聲。

“你想幹什麽?”繡春呆了下,忽然頓悟,愈發死命地掐住他胳膊,“你不會是打算跟我爺爺說,我得罪了傅家,所以才要你保護我娶了我吧?不要啊,這樣真會嚇到他,他會擔心的!”

蕭琅皺眉,“我是這樣不知輕重的人嗎?”

繡春瞪著他,一臉的戒備,“那你打的什麽主意?不這樣,難道你想來強的?”

祖父雖然對自己說,他應下這門親事了。可是照現在樣子看,這個魏王殿下已經在無意間把老頭兒得罪得連毛都不剩一根了。現在除非他用強權壓,否則以自己對祖父的了解,哪怕殿下下跪,估計老頭兒也不會鬆口。

“你看我像是那種人嗎?”蕭琅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臉,“走吧,我先送你回城。”

繡春直到被他送回了家,還是沒明白他到底想怎麽樣。問他,他又不說,隻一副天塌下來有我頂著無須你操心的樣子,氣得牙癢癢,心裏又好奇得要命。

老頭兒估計是在她身邊安插了眼線,她一回屋,還坐在那揉自己的腳腕子呢,陳振就過來了,問了幾句她腳腕子的傷情,聽她說無大礙後,立刻氣呼呼地道:“春兒,你答應過爺爺的,不再和他私下見麵!怎的不但瞞著我見了,你還讓他摟摟抱抱的!”

繡春自知理虧,悶著頭讓他教訓,一聲不吭。陳振見她不作聲,對那個魏王愈發不滿了,怒道:“此等登徒子,實在是無恥之極!下回他再敢上門,我拚著這條老命不要,也休想我再對他客氣!還有你,以後給我待在家裏!哪裏也不準去!”

繡春鬱悶地望著炸毛的老頭兒,歎了口氣。

煩啊。

這樣一個她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男人,怎麽就不得祖父的緣呢?真真是應了異性相吸,同性相斥之說了。

她反正是沒轍了。

那個男人說他自有主意,那就讓他自己去折騰好了。他要是真搞不定自家的這個老活寶,也就隻能怪他沒用,活該娶不到老婆了。

……

安靜了兩天後,陳振見繡春真的安心在家養傷,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那日的氣惱才消了些。這日過了午,忽見下人又氣喘籲籲地來報,說來了貴客,以為又是魏王上門。滿心想給他吃個閉門羹。隻終究還是顧忌身份,也不敢真往死裏得罪,便不耐煩地道:“知道了!就說我身子不好,讓他等等,我準備妥了就過去迎接!”

“不是啊老太爺——不是魏王殿下,是長安侯府的李世子上門了!”

陳振嚇了一跳,“誰?”

“就是長公主府的那個……”下人擦了把汗,“那個世子!”

陳振差點沒跳起來。

那個李世子,出了名的混世,專做禍害人的事,年初裏還因了杭州蘇家少爺的事,與自家結下了梁子,後來聽說被遠遠送去看護皇陵作懲戒,最近大半年裏才消停了下來,一直沒他的消息。陳振也差不多已經忘了這個人,萬萬也沒想到,他這會兒竟找上門來了。

“他來幹什麽?”他急忙問道。

“不曉得!”下人道,覷了眼陳振,見他神色有些不安,忙道,“隻瞧著不像是來尋事的,一副客氣模樣,還領了一隊的人,挑了一大堆的禮過來!”

陳振聽他說不像來尋事,先是鬆了口氣,隻那口氣還沒下去,又聽到後頭的半拉子話,人也迷糊了。

“他要幹什麽?”

“不知道哇!管家已經去了,老太爺您去看看啊!”

……

陳振急匆匆趕去前麵,被看到的陣仗給驚住了。

那個李世子,瞧著比從前雖瘦了點,卻一身新衣新帽,精神抖擻,看見自己過來,竟然麵露笑容,頗有他舅舅魏王的風範,沒等自己下跪迎接,竟一個箭步已經上來,一把托住了他,口中連連道:“怎的如此客氣?老太爺快快請起,折煞我也!”

陳振心裏一陣陣發虛,瞥了眼他身後停下了一溜兒用描金紅漆箱裝的禮,裏頭也不知道是啥,勉強笑道:“不知世子過來,所為何事?”

李長纓唰地收了手中的扇,笑嗬嗬道:“進去說,進去說。”

陳振定了定心神,急忙帶了他入內,讓他坐,自己站,李長纓道:“怎好叫老太爺站?快坐,快坐。”

陳振仍舊站著,勉強笑問道:“世子可有話要吩咐?”

李長纓笑容滿麵道:“也沒什麽。今日過來,是上門求親。”指指外頭院裏停下的那一溜兒箱子,“裏頭裝了綢緞皮求古玩字畫,沒什麽,初次上門,略表心意而已,等正式成親,彩禮另計。”

陳振一下懵了,半晌,才顫巍巍道:“這什麽意思?”

李長纓誠懇地道:“老太爺,實不相瞞,本世子在守護皇陵的這大半年時間,無日無夜,不在麵壁思過,痛悔當初的舉動,簡直是禽獸不如!如今我已經痛改前非,所以提早被放了出來。我家人逼我的婚事一向逼得緊,我如今也想收了心,安安心心過日子。想來想去,覺得與貴府的大小姐十分有緣,便想娶她為妻。我是個急性子的人,想到了,恨不得立馬就成真,所以先過來拜見下老太爺。等我回去了,把事跟我爹娘說一說,完了,過兩天挑個黃道吉日,再派媒妁上門正式議親,老太爺意下如何?”

陳振如遭雷劈,半晌,反應了過來,慌忙擺手:“此事萬萬使不得!我陳家這等門戶,怎配李世子的身份?我孫女兒也當不起李世子這樣的人材,萬萬不可啊——”

李長纓聽他拒絕,驀地收了笑,沉下臉道:“你瞧我不上眼?”

陳振哪敢說,忙否認:“世子不要誤會……”

“那就這樣說定了!”李長纓從椅上騰地站了起來,“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就在家安心等消息。你放心,你家孫女兒入了我侯府的門,往後富貴不可限量,你們金藥堂,也等著雞犬升天就是了。”

李長纓撇下這句不倫不類的話,拔腿便走人。

陳振不敢再忤逆他,生怕這渾人翻臉。等他揚長而去後,回來盯著滿院子的禮,心情無比沉重。

“老太爺,怎麽辦?”

家人小心問道。

陳振擺了擺手,慢慢往裏而去。

第86章

李長纓出了陳家門,打發了隨從,自己一溜煙地便往銅駝街街尾去,入了路邊一間茶舍,徑直登上二樓雅座,看見一個人正臨窗而坐,急吼吼地湊了過去道:“舅舅,我都照你吩咐做了,對那老頭兒客客氣氣,沒半點不敬。您瞧……”說完眼巴巴望著他。

這坐窗邊人,正是蕭琅。見這外甥兒這麽就來覆命了,示意他坐自己對麵,問了詳情。

李長纓學著把經過說了一遍,蕭琅聽他說到“雞犬升天”,嘴角抽了下,打斷了他:“老太爺怎麽說?”

“他見了我,就像遭了雷劈,啥也說不出來!”李長纓覷了他一眼,陪笑道,”舅舅,你叫我做事,我做了,那我事……”

蕭琅看了他一眼,還沒開口,李長纓立刻指天發誓:“舅舅,這次我真是記打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強人所難胡作非為了!一年也都過去大半拉,就剩那麽幾個月了,眼見就要過年,你難道真忍心讓我一人那地方熬?求求你發句話,讓我回來吧!”

原來這李長纓,自年初出了那事,躲不過眾言官彈劾,被打發去皇陵守墓。原本還以為,這隻是讓自己去躲避風頭,過個十天半月便回來,起先還沒意,沒想到竟成了真。大長公主屢次代他去與兩個舅舅說話,想讓他悄悄回來,不想一個說不知,另個不點頭,一直便就這樣拖了下來。

那兒雖算不上過苦巴日子,畢竟他身份還,也不會真叫他吃不飽飯蓋不暖被。隻那種陵寢之處,放眼除了青山,就是滿目荒涼,下頭躺著比地上豎著人還多,被派去長期守陵,又多是老軍之流。李世子苦熬了大半年,終於知道自己前次真是捋了虎須觸了逆鱗,漸漸也生出了些悔意,每回大長公主來瞧他,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整得跟生離死別一樣。恰上回,就是半個月前,他娘又來瞧他時,發狠說,這次回去無論如何要讓太皇太後開口,不信他那兩個鐵石心腸舅舅還抵得住。他便盼啊盼啊,正盼得頭頂長草之時,忽然被人提了回來,提他人竟就是那個魏王舅舅。他倒是啥也沒說,隻讓他去金藥堂求親,外加一條:不準嚇唬到人家,要客客氣氣,連登門禮都已經準備好了。

李長纓一頭霧水,起先有點不樂意,吱吱嗚嗚應不出來,等聽說不會真逼他娶,這才喜笑顏開,知道這個舅舅這回是要用到自己了,這樣機會,說千載難逢也不為過。當下精神抖擻,換了身衣服,帶了人便直奔銅駝街去。現勝利完成任務,自然巴巴地盼著他能鬆口,好早些叫他回京。

蕭琅瞥了眼外甥,“你先回去,過兩天等消息……”見他哭喪下臉,“不樂意?”

“沒,樂意著呢!”李長纓忙道,“都聽舅舅你。”

蕭琅點了下頭,“這次提早放你回來,倘你再弄出為非作歹事……”他停了下來。

李長纓大喜,立刻沒口子地賭咒了起來,“舅舅你放心!我要是再犯,叫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蕭琅搖頭,打發了他走後,出神片刻,自己也起身離去。

……

卻說陳振,叫人把李長纓送來那些東西給抬進去先小心保管後,心事重重地去往裏頭,獨自發愣時,繡春聞訊而來。

她腳腕扭傷並不嚴重,歇兩天,便能走路了。今天先前一直後頭藥廠裏,那李長纓來得,去得也,等他走了一會兒,她才得知消息。問是什麽事,傳話人說不知道,因後來他與老太爺入了屋裏說話,外頭就葛管家候著,出來後,老太爺也沒對人提。

繡春心知蹊蹺,便找了過來。

“爺爺,那個李世子過來什麽事?我聽人說,還抬了好多東西來?”

陳振不欲讓她知道了煩心。見她來了,強作笑顏道:“沒啥事,就是過來賠罪,說他曉得自個兒從前錯了……”

繡春狐疑地盯了他一眼,自然不信。再追問,見祖父就是不說,便停了下來,心想等下去問葛大友就是。

“春兒!”

她轉身出屋時,聽見祖父身後叫。回頭應了一聲,見他望著自己,躊躇了下,問道:“那個魏王殿下……有沒有說下回什麽時候來?”

繡春搖頭,“爺爺你問這個幹嗎?”

“沒什麽,去吧,去吧——”

陳振揮了揮手。

繡春轉身,去找了葛大友。

李長纓來提親,就隻他和陳振二人知道。陳振叮囑過他,叫不要跟繡春說。隻現被她這樣纏住了問,哪裏抵得住,很便說了出來。

繡春聞言,起初大是驚駭。

這個李長纓,這時候怎麽忽然跳出來要向自己求親?這也太荒謬了。愣了片刻,想起前日金藥園時蕭琅後說那幾句話,忽然明白了過來。想是他真被自家老爺子給逼急了,才會讓這樣一個素日裏以寬和出名人,居然也玩起了兵法裏虛晃一槍圍魏救趙。且這下還反過來了,看把自己祖父給逼成了啥樣!

簡直太黑了。

“大小姐,怎麽辦?”葛大友見她眉頭皺了起來,自己也是有些擔心,“要不我趕緊去告知魏王殿下?”

蕭琅來求親事,他也已經知道了。

繡春眉舒展了開來,搖頭道:“別。這事你別管了。”

……

陳振當晚是一夜沒睡好覺,第二天開始,便暗暗地一直盼著魏王上門,可惜就是等不到人。看見李長纓撂下那些箱子,心裏便一陣陣地發堵,有心想派人去通知他,想起自己之前擺架子,一時又抹不下臉。再等了一天,離那李長纓幾天期限越來越近了,卻始終沒見魏王露臉,自家孫女也一直藥廠裏忙活,還什麽都不知道,心裏愈發焦急,飯吃不下,覺睡不好。到了第三天,終於沉不住氣了,一咬牙,拉下了老臉,把葛大友叫了來,正準備讓他去魏王府送個信兒,忽然下人來報,“老太爺,魏王來了——”

“魏王”這倆字,此刻落他耳裏,前所未有地順耳。陳振哎呀了一聲,大喜過望,勉強定了下心神後,飛地便去前頭迎。見那個魏王殿下也是照舊,一身常服地立那裏,麵上帶了微笑,急忙客客氣氣地將他迎了進來。寒暄過後,蕭琅如常那樣,叫了聲陳老太爺,恭敬地道:“早就想再過來問候老太爺,隻是前幾日朝中事務繁忙,一直無暇j□j,好容易今日才得了空,立刻便過來了。記得前次老太爺曾允諾,說若是十日內背出黃帝內經,便應允我求親。不知此話還作數否?”

陳振忙道:“自然作數!”停了下,望著蕭琅,訕訕道,“前回……我不過是想考驗下你對我家孫女心意……還望殿下莫怪。”

蕭琅起身到他麵前,行禮道謝道:“那都是應該,我如何敢怪?您此刻願意成全,於我就是大喜,我感激還來不及。”

陳振欣慰地點了下頭哦,隨即又皺眉,搖頭道:“殿下,幸好你今日來了!你還不知道吧,前日出了件事……”

他把李長纓過來求親事說了一遍,後氣惱地道,“那李世子雖也出身高貴,平日做事卻不大厚道!我陳振再不堪,也決不願讓我孫女兒落到這等人手上!如今我應允了你這門親,我孫女兒就是你人了,那李世子這兩日估計就又要上門了……”

就算傅宛平說的那樣,誰也不會想到,她竟會置身於皇宮冷宮裏的這口枯井之下。傅家雖然倒了,傅宛平也失去了倚仗,但在宮中,她還是太後。她既然這樣讓自己活著留在這口井中等死,那就一定是真的。即便她在這裏喊破了喉嚨,估計也不會有人聽到。

她壓下心中那種因了黑暗而生出的恐懼,貼著井壁,慢慢地坐在了泥地上,雙手摸到了自己的一雙赤腳。

她腳上的鞋襪,在剛才被人扛在肩上,意識到這裏是皇宮中的時候,便被她蹭著悄悄脫下丟棄了。先是左邊的鞋,隔一段路,是一隻襪,再一段路後,投下另隻鞋,最後蹭掉了腳上的另隻襪子。

但願運氣夠好,她這樣故意掉在路上的鞋襪能被有心之人看到。畢竟,皇宮中規矩森嚴,普通的宮女,不可能穿她腳上那樣質地和繡紋的鞋襪。

這是她最後的希望了。

……

繡春在枯井底熬了一夜,最後從井口蓋石縫隙裏透進來的微弱光亮判斷天明了。她扯著嗓子使勁地喊,最後喊到喉嚨沙啞,頭頂還是沒有半點動靜。最後她實在沒力氣喊了,頹然停了下來。

置身這樣一個地方,她已經沒有時間概念了。隻能憑頭頂那點光亮的強弱變化來判斷大概的時辰。

她開始感覺到肚子餓,口渴。

仿佛過去了很久。頭頂的光亮漸漸消失,再次回來,再次消失,她置身於黑暗之中。

她知道現在應該是自己在這裏渡過的第三個夜晚了。

她覺得支撐不住了,想著就此睡去,醒不過來也好,就這樣算了……

迷迷糊糊中,此刻置身的這個枯井和從前的那口冰井仿佛重合了起來,她忽然覺得蕭琅仿佛就在她的身邊一樣,一下仿佛又獲得了力氣。終於掙紮著醒了過來,繼續用手摸索著井邊石頭縫裏生出來的青苔,摳下來,連著泥巴一道放進了嘴裏,使勁嚼,直到嚼出滿口的唾液,最後合著那口東西,貪婪地吞下了腹。

無論如何,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能放棄希望。就算是為了他,她也一定要堅持到最後一刻。她絕不想讓他回來之後,發現自己已經倒在這裏,爛成了一具可怖的屍骨。

她接著摳,正要把找到的東西再放進嘴巴裏,忽然,頭頂一陣聲響傳來,有泥沙撲簌簌地往下落,似乎是有人在移走蓋住井口的石塊。

她以為傅宛平提前回來了,正想躺下去裝暈死過去,耳邊已經聽到一個男孩兒的聲音:“三嬸嬸,你在裏頭嗎?”

是蕭羚兒!

第103章

夜深人靜,傅宛平帶了自己的那倆心腹,往位於內苑深處西北角的冷宮去。

這座仿佛已經被時間遺忘的殘破宮殿裏,現在已經空蕩蕩了。先帝去後不久,長久幽閉的女人們便全部被送去了皇家敕建大廟裏,如今裏頭隻剩蕪草蛇鼠和兩個又老又弱的老太監,此刻如往常一樣,早各自去睡了,連宮門也不關。

傅宛平到了那個院落前,行至井口,命兩個宮人搬開那塊石頭後,讓他們到院落外去等,自己拿出帶來的兩個饅頭,就著頭頂的月光,看了下去。

井底有些黑,一時看不清楚。

“賤人,你不會這麽快就死了吧?”她把饅頭放在井台上,對著井底道,“你要是向我求個幾聲,我手上就帶了饅頭,丟下來喂你也成,說不定你還能多活幾天……”

她說完,下麵還是沒聲音。

莫非真的已經死了?

傅宛平忽然有點不甘心。

她可不想她痛恨的這個女人這麽輕易就死掉了。好容易終於落到了她手上,不好好折磨一番,讓她就此輕易地死去,她怎麽甘心?

她撐著井台,俯□,睜大了眼,使勁往下瞧,井底還是黑糊糊一團,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身後,仿佛……有人在靠近。她剛要回頭,聽見耳邊響起一聲短促的呱的笑聲,一驚,後背忽然被人一推,隨了一股力道,整個人立刻失去平衡,往前俯衝,尖叫一聲,一頭便栽下了井。

傅宛平“啪”地一聲摔到井底,一張臉貼在了地上。井底是半幹半濕的泥巴,卻也如同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般,半邊臉火辣辣地疼。等她終於意識到,自己這是被人推進了枯井裏,井底卻隻有她一人,原先那個被她困住的人已經不見了,頓時又驚又怒,動了下折了起來的手腳,不顧疼痛,猛地從泥巴井底裏一骨碌地起了身,仰頭往上怒道:“誰?不要命了?是誰!竟敢對我下這樣的手?”

她話剛說完,上頭噗地丟下來一個拳頭大的東西,不偏不倚,砸到她頭頂,不是別的,正是她帶來的饅頭,她一頓,第二個饅頭又砸了下來,這次正砸到她的臉,彈了出去,掉到了她腳邊。

傅宛平這下真的是氣得要發瘋了,正要怒吼出聲,看見井口已經探出來一個小孩的影子,對著自己笑嘻嘻地道:“太後伯母,您老人家好哇?”

傅宛平做夢也沒想到,蕭羚兒這會兒竟會跟個鬼魂一樣地出現在這裏,不用想,弄走那女人、推自己下來的,也都一定是他了,頓時暴怒不已,扯著嗓子大聲喊那倆心腹的名,剛叫幾聲,便聽蕭羚兒道:“別叫了,太後伯母,我怕您老人家一個人在下頭太悶,早就打算好,要送他倆下來跟您作伴。您趕緊讓讓,小心別砸到,砸到了,也別怪我沒提醒,我可是提醒過的……”

傅宛平還沒反應過來,看見上頭一黑,呼地一聲,井口處投下來了一團黑影,她躲閃不及,一下被壓在了下麵,這才發覺被丟下的是自己的那個心腹宮人。宮人重重壓在了她後背上,她剛發出一聲痛叫,第二個人又已經被跟著丟了下來,疊在了上頭。頓時,被一股猛然而來的壓力壓得差點沒吐血,腰骨便也似要斷了一般,掙紮了幾下,壓她身上的那倆宮人卻始終軟塌塌地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暈過去了。

傅宛平此時的狂怒,簡直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啊形容了,發出聲淒厲的尖叫,吼道:“蕭羚兒你個殺千刀的小鬼,你敢這樣對我,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蕭羚兒嘻嘻笑道:“伯母太後,太後伯母,等您能上來的時候,您再來扒我的皮好了。這會兒,你就和那哥倆兒一起待在井底好好處。哦,對了,你的那倆饅頭,我已經給你丟下了去,你趕緊揀起來藏好,免得他倆醒過來後餓得難受跟你搶食吃!”說完,命自己帶來的宮人把那塊青石板給壓回井台上,怕不牢固,又叫宮人去另找了塊大石頭,重疊壓在了上頭,抬腳試著踹了下,紋絲不動,這才滿意地點頭,看向那倆人,神情轉厲,壓低聲道:“嘴巴給我牢靠點,要是說出去……”

那倆宮人忙道:“世子放心,我們什麽也不知道!”

蕭羚兒滿意地轉身去了。

……

繡春昨晚被救上來時,十分虛弱,先歇在近旁一處宮室裏,稍稍進了些宮人送來的飲食,精神恢複了些後,並未驚動人,與蕭羚兒出宮先回了王府。

整個魏王府,在她失蹤的這幾天裏,簡直亂成了一團。出事後,便把情況報至太皇太後處,命上京府尹關閉城門全城搜檢,眼見幾天一晃而過,還是無果,絕望之下,正要送急報至北庭給魏王,此刻忽然見她與蕭羚兒一道回了,王府長史和方姑姑等人,激動萬分,無不長長鬆了口氣。

關於自己那幾天的去處,繡春並未對人明說,隻含糊道是遇襲,對方身份不明。方姑姑一邊呼萬幸,一邊咬牙咒罵劫了她的人。繡春實在是疲乏難當,安頓了下來後,一躺上自己的床,立刻便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很長。醒來時,發現竟又是半夜了,方姑姑和蘭香等人都還在她屋裏陪著,見她醒了,麵上無不露出欣喜之色。蘭香去取食物。繡春正覺得有些肚子餓,被扶著起身下了榻,忽然想了起來,“羚兒呢?”

方姑姑麵現無奈之色,“世子估計在宮中還沒回呢。奴婢一早打發人入宮向太皇太後報你的平安信兒,世子說他也去,實在是攔不住他……”

說曹操,曹操便到,隻聽一陣腳步聲來,繡春抬頭,蕭羚兒來了。瞧他樣子,確實剛從外麵回來似的。

“三嬸嬸,你還好吧?”他到了近前,笑嘻嘻地道了一聲,目光落到桌上剛擺出來的吃食上,立刻坐了下來,“我餓死了!”

蘭香忙再去取食和碟箸。繡春陪他一道,兩人吃完之後,撤了盤盞,近旁服侍的人也都散了,屋裏隻剩他兩個了,繡春看向他,問道:“我聽姑姑說,你白天入宮去見太皇太後了?”

蕭羚兒明白她的意思,道:“三嬸嬸你放心,我是去見了我皇祖母。但沒提我父王的事,隻說那邊戰事緊,我父王送我剛歸京。”

繡春點下頭:“這樣也好。我前幾回入宮,太皇太後一直都在念你。”

蕭羚兒沒吭聲,神色裏現出了幾分憂色。繡春知道他大概又想起了他父親的傷情,急忙轉移話題,望著他微微笑道:“對了羚兒,我還沒謝過你的救命之恩呢。昨夜回來,我人也一直昏沉沉的,沒想起來問你。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那裏的?”

蕭羚兒麵上重新現出笑意,道:“三嬸嬸你那天晚上出了事,我問了路上經過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傅家人了。你是我三叔的王妃,動你,就是和我三叔過不去,一般的人,給他吃了豹子膽他也不敢。隻有傅家的人和我三叔有仇。現在傅老頭子已經成了半個死人,聽說連屎尿都在床上解決,傅家外頭又日夜有人把守著,連隻蒼蠅也飛出不去,傅老頭子不可能對你下手,能下手的人,就是傅太後了。所以我次日早就進了宮,叫我從前的一個跟班去打聽宮裏這幾天裏的動靜,事無巨細,全部都要報給我。我的那個跟班,在宮裏人脈最熟,這麽說吧,掌事大太監不知道的事,他也知道……”

昨日,蕭羚兒收到了幾條消息反饋,其中一條,引起了他的注意。說是前天一大早,天還沒亮,有個掃地的粗使宮女在宮道上揀了隻鞋,想著有隻就有雙,抱著試試看的念頭,一路往前找了過去,竟真讓她找齊了一雙鞋襪。那宮女是新進來沒多久的,眼皮子淺,從沒見過這麽精致的繡鞋羅襪,偷偷就帶了回去私藏起來,不想被同住的人發現,說她偷了主子的東西,兩人鬧將起來,被管事太監給責罰了。

這事本也不大,但蕭羚兒聽了後,覺得有點蹊蹺,要了那雙鞋襪過來,帶回王府讓蘭香辨認,證實確實就是繡春的。當下立即再次入宮,叫了那個掃地宮女來,問她揀鞋襪時的路徑,發現是通往冷宮的,立刻帶了人去找,最後終於在枯井底找到了她。

繡春聽完,又是驚訝,又是慶幸,鄭重地道:“羚兒,這次全靠有你。要不是你機敏,三嬸嬸現在恐怕還在那口枯井底下。”

蕭羚兒擺了擺手:“小事而已,何足掛齒。”

繡春見他裝出一副大人的樣子,說這話時,一本正經,隻眼神裏的那種得意勁兒,卻是壓也壓不下去。忍不住笑了起來,忽然想到了件事,收了笑,道:“羚兒,傅宛平現在恐怕已經知道我脫險的事了。我瞧她有些不對勁。要是讓她知道是你救了我,說不定會連你一起恨上了。你三叔沒回來前,你哪裏也不要去,就待在這裏。”

蕭羚兒歪著頭,笑眯眯道:“行。我聽三嬸嬸你的。”

繡春看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他這應答太過痛快,似乎其中有什麽隱情。仔細打量他一下,狐疑地道:“羚兒,你是不是幹了什麽事?”

蕭羚兒睜大了眼:“沒有啊!我什麽都沒幹!”

他越是一臉無辜,繡春便越不信,追問他今天這麽晚回來的緣由。蕭羚兒見瞞不住她了,且心裏對自己幹的那事兒也實在是得意,終於嘿嘿一笑,道:“三嬸嬸,其實你大可放心,明天我就算去太後宮中燒了她的屋,她也沒辦法。她怎麽對付你,我便也怎麽對付她了!”

繡春一怔,終於有點明白了過來,驚詫無比。“你……你難道把她……”

“你猜對了!我把她推井裏了!”蕭羚兒眉飛色舞地道,“今晚上,我就是藏在那口井邊上苦苦等到半夜,可算是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是叫我等到她了!”說著,把當時的經過描述了一遍。說完了,見繡春並沒誇自己,本就在預料中,也不在意,隻道:“三嬸嬸,她敢這樣害你,這次落在我的手上,休想得好!就讓他們待在井底,死了也別想我放他們出來!”

繡春沉吟片刻,終於道:“羚兒,這次幸好有你,三嬸嬸十分感激。太後她這麽幹,咱們不能也這麽幹。她要真這樣死在枯井底,遲早會被人知道的,到時候查起來,恐怕有些麻煩。她畢竟還是桓兒的母親。我會去把這事向太皇太後稟明,如何處置,由她來決斷便是。”

蕭羚兒立刻搖頭:“不行!這事不能讓我皇祖母知道!交她處置,最多不過就是再罰禁足。這次就算禁圈一輩子,反正也不痛不癢的,頂什麽用?太便宜她了!”見繡春不鬆口,想了下,懇求道:“那你再晚幾天去說行不行?她把你關了三天,讓她也在下頭啃三天的泥巴!這樣才公平!”

繡春經不住他軟磨硬求,心裏對傅宛平也實在是厭惡,輕輕擰了下蕭羚兒的耳朵,笑罵道:“你這個小鬼頭,誰被你盯上,恐怕連覺都睡不安生了!”

……

第二天,上京府尹親自來到魏王王府求見王妃。一是誠惶誠恐地賠罪,二來,也是想向王妃問詢被擄的經過,好去捉拿案犯。繡春自然沒說實話,也沒見他,隻讓長史會了客,打發走了人。府尹去過沒多久,太皇太後宮中的人也來了,代太皇太後來替繡春壓驚慰問。

府尹那邊,暫時還可以不用理會,太皇太後這裏,長久卻恐怕瞞不過去。隔了一夜,繡春整了衣冠,帶了蕭羚兒一道,再次入宮。

一入宮,還沒見到太皇太後,便知道後宮裏丟了個傅太後,如今宮中各處正四處尋找的事。到了永壽宮,太皇太後正焦頭爛額。看到蕭羚兒過來了,親親熱熱地隨著自己喊皇祖母,臉上這才露出了笑,摟住了讓他坐自己身邊,看向繡春,歎了口氣,道:“什麽人這麽膽大包天,竟也敢對你下手?你受驚不小,不必過來,在家多歇養幾天也好。”

繡春察言觀色,看得出來,太皇太後說這話時,神情裏帶了點無奈的樣子。估摸她應也有些猜到這事和傅家有關。

傅家從前處處針對唐王,傅宛平甚至設計陷害蕭曜,太皇太後對她想必早就十分不滿,隻是蕭桓如今還是皇帝,礙於她的身份,為顧全大局,同時也是為了避嫌,這才一直隱忍。

繡春正要開口,蕭羚兒忽然咳嗽了一聲,縮在太皇太後的懷裏,衝著她擠眉弄眼。繡春望著他略微不解時,一個宮人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嚷著道:“不好了!大秘殿失火了!”

……

大秘殿就是供奉了喜佛的那處所在。與冷宮的位置遙遙相對,位於內苑的東北角。在大內裏,除了冷宮,那裏可算是第二個偏僻的地方了。若沒皇子大婚,平日一般也是無人過去的。

“大秘殿是什麽地方?”

蕭羚兒呀了一聲,狀極驚訝地站了起來。

太皇太後早大驚失色了。

這大秘殿偏僻,燒了也就燒了,隻皇宮裏,殿宇大多挨連,萬一控製不住火勢,到時候燒成一片,那就是件大事了。急忙道:“快去救火!務必把火撲滅!”

“我也去瞧瞧!”

蕭羚兒丟下句話,人便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太皇太後叫不住他,趕緊叫人跟上去保護。

被這意外一鬧,誰也沒心思說別的事了。太皇太後隻不住叫人去打探火勢。過了一會兒,隻見方才那宮人飛一般地跑了回來,一路嚷道:“太皇太後,火勢被壓住了!”

太皇太後鬆了口氣,剛念聲佛,聽見那宮人緊跟著又嚷道:“傅太後和她宮裏的倆太監,在大秘殿裏頭——”

這一聲,不止把太皇太後給嚇住,連繡春也是被嚇了一大跳。

傅宛平和那倆太監,明明就在冷宮的那口枯井底,現在怎麽會跑到那座失火的大秘殿裏去了?

“他們怎麽會在那裏?”

太皇太後終於回過了神兒,臉色難看得要命,邊上的宮人們,聽聞了這話,臉色也是古怪異常。

“不曉得,”那宮人道,“方才撲火的時候,聽見裏頭竟傳出喊叫救命的聲,說自己是太後——”

繡春忽然明白了過來。

怪不得先前她說要入宮時,蕭羚兒一改先前的反對態度,笑嘻嘻自告要陪她一道來……

“快去看看!”

太皇太後已經匆匆往外去了,繡春急忙跟了上去。一行人趕到大秘殿附近時,看見明火已經被撲滅了,大殿被燒毀了一半,邊上熏得黑漆漆一片,宮人們還在用水龍車不住往裏噴水,煙霧滾滾,地上狼籍一片,到處是汪汪的水漬,遠遠就看到蕭羚兒的身影在那裏竄來竄去。

大內總管正親自指揮滅火,看見太皇太後也被驚動了,慌忙過來,噗通跪了下去,一臉驚惶地道:“太皇太後恕罪!奴婢先前聽聞大秘殿失火,不敢耽誤,立刻領人前來滅火。不想忽然聽見裏頭傳出呼救聲,聽起來是太後的聲音,這才知道她在裏頭!本是想衝進去救太後的,怎奈殿門緊鎖,當時火又大,這才無奈退了下來……”

“她現在人呢?”

太皇太後打斷了他話,問道。

“救……救出來了……隻是……”

總管額頭滿是大汗,話說不出口了,隻不住磕頭,“都是奴婢的罪過,奴婢罪該萬死……”

“她在那裏!”蕭羚兒忽然跑了過來,指指自己後頭的方向,一臉的驚恐,“皇祖母,那倆太監已經死了,我太後伯母吉人天相,沒死!就是被火燒得有些難看……”

幾個宮人正用一塊門板,抬著剛從火場裏被救出的傅宛平匆匆過來。繡春遠遠看了一眼,見她頭發和身上衣衫到處是被火燎燒過的痕跡,全身濕漉漉黑漆漆一片,喉嚨裏發出怪異的嗬嗬之聲,雙目緊閉,臉孔顯得猙獰異常,嚇了一跳,呆呆地看著,忽覺胸口一陣犯悶惡心,便似要吐出來一般,急忙背過了身去,極力壓下那陣不適感。

太皇太後隻看了一眼,便急忙叫人拿衣衫蓋住傅宛平,趕緊抬去就醫,口中不住念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這是什麽地方?我聽說,昨天我太後伯母不見了,宮裏人到處在找她,她怎麽會和倆死太監跑這裏來了?”蕭羚兒一臉天真地問道。

邊上宮人俱是噤聲,無人應答。

太皇太後板著臉道:“這裏是禁殿。小孩子家家的,別管那麽多閑事。”牽了他手便往回走。

方才那陣惡心感很快過去了。繡春呼了口氣,默默隨了太皇太後離開。

……

繡春先出宮回了王府,蕭羚兒被太皇太後留下。晚上,蕭羚兒回來了。他一回,就鑽進了自己的屋閉門不出。繡春過去拍了好幾下的門,半晌,才見他探出了頭,笑嘻嘻地道:“三嬸嬸,我今天累壞了,衣服都脫了,正要睡覺呢。你找我做什麽?”

繡春強行進了屋。蕭羚兒尖叫一聲,光著腿飛快地跑著爬上了床,扯了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蒙了起來,一副怕被她看光了的樣子。

繡春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過去坐到了他床邊,扯下了他蒙住頭的被子,盯著他道:“今天宮裏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別說你不知道。我知道是你幹的。”

蕭羚兒和她對視片刻,忽然哼了聲,道:“是我幹的,那又怎麽樣!她要是從井裏被弄上來,鐵定又沒事,哪有這樣的便宜好事!三嬸嬸,你還記得我從前跟你說過的話吧?你是我的人,她敢害你,我就敢放火燒她!反正我也不是第一回幹這種事了。沒燒死她,算她命大!”

繡春怔了下,一時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蕭羚兒見她不語,忽然露出乞憐之相,伸手抓住她手,扭牛皮糖似地不住晃,口中哀求道:“三嬸嬸,你這次千萬要幫我。要是我父王回來,知道了我又幹了這事,這次一定會被他打死的,真的要打死的……我向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我再也不會幹這種事了!”

繡春被他晃得有些暈,無奈道:“她沒死,醒過來後,肯定會指認你的,我幫你瞞也沒用啊。”

蕭羚兒聽她口氣有些鬆了,嘻嘻一笑,“隻要你不說,她說什麽都沒用。我不承認就行了。我跟你說,今天宮裏已經傳開了話,說她和那倆太監在那殿裏……”

他朝她擠了下眉,一臉曖昧。

繡春呃了聲。

“哈哈……我皇祖母氣壞了,我一個下午都在想著法地哄她高興呢……”

他停了下來,大笑起來,抱著肚子在床上不住打滾,嘴裏哎喲哎喲地叫個不停。

繡春滿頭黑線……

這個蕭羚兒,他那個小腦袋瓜裏到底都裝了什麽?蕭家的幾個成年男人裏,他爹唐王看著很靠譜,他叔蕭琅在人前也挺一本正經的,這蕭家祖宗跟前,到底是哪根高香燒錯了,怎麽會出了個這樣的一個

第104章

六月初的時候,繡春收到了一封來自於蕭琅的家書。他向她通報了最近的一些情況。

林奇在早先年裏,因為蕭琅的緣故,對這種毒的治療,已經積累下了不少的經驗。這次他到北庭後,發揮了很大的作用,雖然不能徹底解毒,但控製住了唐王的傷勢。他現在甚至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隻是體內餘毒還未清盡。

與東突的戰事,現在局麵也一片大好。唐王在受傷前,戰況本就壓製住了對方,隻是因為他意外病危,這才導致對方反攻。危急時刻,魏王的到來,對威懾東突人、穩定我方軍心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到了現在,隨了唐王病情的進一步穩定,戰局已經重新得到了扭轉。

蕭琅在信中說,他會盡量趕在這個月底回京。

繡春看完了信,算了下到月底的所剩天數,伸手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小腹,自己對著信紙上那熟悉的字體,笑了起來。

她提筆給他回了封信,對他說她很好,京中一切也都很好,最後,她在信末加了一句話。

她對他說,她已經為他的歸來準備了一份禮物,希望到時候能讓他感覺到驚喜。

信交給郵驛帶出之後,繡春便開始了一天天的等待。

這會兒,離皇宮大秘殿裏的那場火,過去已經十來天了。傅太後命大,經太醫救治後,竟讓她熬過了燒傷最初的感染期,數日之前,她終於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發現自己不但美貌不再,而且形同鬼魅,淒厲哭號了大半個夜,驚動了太皇太後。麵對太皇太後派去的嬤嬤,傅太後用已經被煙火損毀的聲帶發出嘶啞的聲兒,控訴自己先被蕭羚兒推下井,繼而暈了,等她被煙火嗆醒後,就發現自己與兩個同樣昏迷了的太監同處大秘殿的經過。

太皇太後得回報後,大怒。說蕭羚兒從前雖然頑皮了些,卻一向是個心地純良的孩子,連她永壽宮裏原先養著的一隻八哥死了,他都對著鳥籠子傷心抹淚了半天,怎麽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分明是傅宛平穢亂宮廷,這才不慎引發了這樣的禍事,為了給自己洗脫,竟將罪名胡亂安到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身上,誰能信?斥她全無人母之恩在先,顯謀欲害唐王在後,如今竟又穢亂宮廷,栽贓嫁禍,熒惑失道,心懷不德。考慮到蕭桓的身份,太皇太後也不欲這醜事宣揚開來,下令將其幽禁,永世不得再出她所居的宮室一步,命後宮之人也悉數閉嘴,倘有誰再議此事,一律杖死。

這個月,真叫一個多事。先是魏王王妃被神秘人綁架,攪得全城不安,數天後安然回來,還沒弄明白到底怎麽一回事,接著又是這場沸沸揚揚的大秘殿醜聞。朝堂前的大臣們,對此自然也是各有所想,其中不乏目光洞炬者,把前後相連,雖不知道詳細經過,但隱約也能猜到個大概。隻是如今這般情勢之下,誰會吃飽了撐著再去探究“真相”?很快一切便平息了下來,朝堂的目光,再次齊齊落到了北庭的方向,等著新一輪的消息。

……

半個月後,六月中旬的時候,繡春迎來了一個意外的客人。

杭州蘇家的大少爺蘇景同,親自送一批貢茶入京,順道向魏王王府投了拜帖,隨他一起來的,還有蘇家的二少爺蘇景明。

自從去年出了觀月樓之事,蘇景同回杭州之後,一晃眼,一年多過去了。期間,繡春雖沒有回過杭州,但逢節次的時候,都會派人往蘇家送去應節之禮。這次蘇景同入京,除了親送貢茶、向魏王王妃致謝外,也是因了在京中的生意做大的緣故,想購置一處房產,方便日後的往來,大概要停留半個月的時間。見蘇景明回去之後一直念念不忘繡春,這次知道他要上京城,早幾個月前便天天地在他跟前念,蘇景同不忍拒絕,便一道帶了他來。

這對繡春來說,實在是個意外驚喜。從前在雲水村裏,父親剛死那會兒,她孤坐雨中,對著家園廢墟落淚,蘇景明找過來給她撐傘、安慰她,到最後比她哭得還傷心的一幕,現在想起來,她心中還覺溫暖。本就一直想著,等哪天蕭琅得了空閑,就讓他陪著自己一道回趟江南,去探望這位年少時的好友,現在便如重見家人一般,欣喜留客,立刻讓人去收拾王府的客舍,留蘇家兄弟一道住下。

蘇景同慌忙拜謝推辭,蘇景明聽了,卻高興得很,急忙用力點頭,口中道:“繡春,我願意,我願意住你家!”

邊上的王府侍女都掩嘴,偷偷笑了起來。蘇景明這才覺察自己說錯了話。

蘇景同帶他過來前,就一再叮囑過,說她如今身份和從前不一樣了,叫他一定要改口,不能叫她名字,要叫“王妃”,還叮囑他,倘若王妃要留他住,他不能應下。原本他都應得好好的,剛才乍見到了繡春,見她如今雖打扮與從前有些不同,但對著自己時,還是那樣溫柔可親,和從前沒半點區別,一時激動,竟就忘了。現在見立在邊上的幾個年輕女孩兒都望著自己在偷笑,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臉一紅,看了眼繡春,急忙搖頭道:“我說錯話了。我還是和我哥哥一道,住在外麵就很高興了!”

繡春笑道:“不行,一定要住我家!”

蘇景明沒轍了,求助般地看向蘇景同。

蘇景同暗歎了口氣。

王妃熱情好客,開口要留他兄弟二人住下。自己當然是萬萬不會真住下的,但是這個弟弟……

“大少爺,二少爺便如我的弟弟一般,他過來了,一定要住我家。您放心便是。”

繡春看向他,微微笑道。

蘇景明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兄長。

蘇景同急忙道:“何來的不放心之說。如此便叨擾王妃了。”

蘇景同離開後,繡春便親自帶了興高采烈的蘇景明到了預備好的客房處,從自己身邊的侍女裏,選派了一個平日溫柔細心,年齡也較大的,領了兩個小丫頭一道,過去照顧他起居。一路去的時候,蘇景明忽然扯了下繡春的衣袖,見她回頭望過來,小心翼翼地道:“繡春,我哥哥說,我以後都要叫你王妃……可我還是想叫你繡春,我可以嗎?”

繡春笑道:“自然可以了。你瞧,我不也一直像從前一樣,叫你二少爺嗎?”

蘇景明仿佛被她提醒,眼睛一亮,急忙點頭。見邊上那個侍女笑了起來,發現她生得和巧兒有幾分相像,一下想了起來,便指著道:“這個妹妹好像巧兒妹妹。巧兒她現在在哪裏?”

繡春看了眼臉頰已經微微泛出紅暈的那個侍女,笑道:“她叫芳蓉,你住這裏,她會像巧兒一樣陪你玩的。巧兒現在快嫁人了,這些天正忙,沒空來呢。”

許鑒秋已經十九歲,如今正式被定為陳家接繼人,自然也該成家了。他與巧兒早就情同意合,便由繡春做主,讓他倆成親。婚期就定在這個月的二十六,不過隻剩十來天了。

蘇景明驚訝地哦了聲,隨即高興地道,“巧兒和許家大哥要成親了?太好了!”

繡春笑眯眯道:“是啊,過幾天,我就帶你去喝她的喜酒。”

蘇景明點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神情轉為鬱鬱不樂。

繡春已經帶他入了客房,見他情緒忽然低落下來,便關切地問道:“你怎麽了?”

蘇景明麵露憂愁之色,道:“我娘說,我已經大了,也要讓我娶親。已經給我定了親,就是我的那個表妹……”他看向繡春,點漆般的清澈眼眸中,滿是無助和委屈,“我跟我娘說,我不想娶她,我娘就罵我,說我不娶也要娶。我這次回去後,就要成親了。可是我真的很怕她……我不想回去了……繡春你幫幫我好不好……”

蘇景明和他那個田家表妹的親事,繡春從前就有所耳聞。田家如今敗落,那個田表妹,繡春從前恰巧去蘇家時,遇到過一次,人生得極其標誌,桃花眼水蛇腰的,和蘇景明算是般配,但聽說脾性凶悍,當時對著繡春時,態度也有些倨傲,估計傳言不假。隻她一張嘴會甜言蜜語,哄得蘇家太太十分滿意,蘇太太便執意要親上加親,給兒子娶這門親。繡春急忙安慰他。

一邊的芳蓉看著愁眉苦臉的蘇景明,麵露同情之色。繡春安慰了幾句,朝她丟了個眼色,芳蓉會意,上前道:“二少爺,我帶你去後頭園子裏逛下,認認路,好不好?”

蘇景明看了眼繡春,見她朝自己點頭,便道:“好。”

蘇景明被帶去逛園子後,繡春覺得有些疲乏,回房歇著的時候,想了下蘇景明的這婚事。

旁人的婚姻大事,自有家長做主,本來也與她無幹。但蘇景明於她來說,卻有些特殊。想到那個田家表妹,憑了直覺,繡春便覺得蘇景明與她不是良配。現在見真的要成親了,蘇景明又怕成這樣,她很快便決定,趁了哪天有空,找蘇景同過來問下,看看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畢竟,蘇家父親已經過世,作為長子的蘇景同,在家中說話,也是有分量的。

……

繡春現在自己不大出門,白日裏也多困覺。但每天都會安排人陪著蘇景明,或在王府裏,或出去遊玩。蘇景明住下來後,很快便也忘記了回去要成親的煩惱,過得十分快活。這天,他被安排去玩。過了午,繡春照例自己去睡覺。

最近她很愛犯困,沒事就窩床上睡。方姑姑和蘭香有些不放心,提了好幾次,說去請太醫來瞧瞧,每次都被繡春笑著拒絕,說自己就是郎中,心裏有數。方姑姑見她除了愛睡覺,其餘倒都正常,這才放下了心。

她一睡,這覺就很長,大半個下午過去了,這才睡足醒來。起身重新梳妝的時候,聽人說,李長纓又過來拜望她,已經在外頭等了許久了。

這個便宜外甥,即便聽說他最近作出了向好的樣兒,前次在紫光閣事變的時候,也當了蕭琅手中一個出其不意的製勝法寶,出過大力氣。但繡春對他先前的印象太過惡劣,現在一時根本就扭轉不過來。最近他也不知道受了誰的指點,大約想討好她這個“舅母”,繼而求她在他舅舅跟前幫他說好話,讓他升官進職,頻頻帶了禮物前來拜訪。繡春前幾回都借口有事沒見,這次見他又來了,正要再叫人打發他走,聽見外頭遠遠有人在喊話:“舅母,您老人家可起來了?外甥兒我誠心來拜望,前幾回都沒見到您老人家,這回您一定賞個臉兒,我帶了我娘親手做的一匣糕點來,說給您嚐個味兒。”

這李長纓倒罷了,這回連大長公主都被他牽了出來,倘再不見,就是削大長公主的麵子了。

繡春想了下,叫人傳話去,讓他等等,說自己就過去。

……

這李長纓,上回立了功,確實是升了一級,入了勳衛,但離自己想去的親衛,卻還有一截路,大失所望。被人提點後,頓悟。自己如今遲遲沒見魏王舅舅有大的封賞,原因想來就是沒討好舅母。倘若討好了她,有她在魏王舅舅耳邊吹幾口枕頭風,什麽事不成?如同醍醐灌頂,這才三天兩頭不住地往魏王府裏來求見舅母。前幾回都吃了閉門羹,這次便學聰明了,去自己母親跟前央求。

這個兒子,如今瞧著有些長進了,大長公主自然欣慰。對兒子想討好魏王王妃的想法也覺有理。不但允他借自己名頭去聯絡感情,還親自教他怎麽說話。這才有了今天這事。李長纓等了大半個下午,最後不顧阻攔,闖到了正房前頭大聲嚷嚷,最後總算得了句話,大是興奮,樂顛顛地便往前頭去了。

繡春梳妝完畢,到了前堂,見了李長纓。李長纓恭恭敬敬奉上那匣子糕點後,先是誠懇賠罪,把自己罵得狗屎不如,繼而指天發誓,道自己往後一定痛改前非,盼著舅母勿要再記前嫌,往後多多督導自己這個外甥。一番陳詞下來,聲情並茂,頗有些氣勢。

這個李世子,他倘若真的願意痛改前非積極向上,繡春自然沒有潑冷水的道理。此時也不忍打擊他,便笑著鼓勵了幾句。李長纓記著出門前老娘的吩咐,知道這回不能開口要她替自己說話,凡事須得慢慢來。恭敬道謝後,再呈上一株精挑細選的百年老參。

繡春收了禮,打算過兩天再回個禮到他家便是。讓人送他出去。李長纓見“舅母”對自己的態度終於好了不少,這趟上門的目的也達到了,心中快活,沒口子地說了一大串好話後,心滿意足地去了。行至通往大門的甬道上時,忽然瞧見一行人正說笑著往裏來,中間那個……

“是你!”

他驀然脫口而出,定定望著蘇景明,一動不動。

……

蘇景明剛外頭回來,正與陪他一道外出的芳蓉幾個說話,十分開心之時,突然聽見對麵有人衝著自己大吼一聲,被嚇了一跳,循聲望去,一眼便認了出來,竟是從前欺負過自己的那個大黑胖子,頓時魂飛魄散,當場便僵在了原地。

芳蓉幾個人不知道前情,看見了李長纓,朝他見了禮,見他卻不對勁,吼了一聲後,盯著蘇家二公子,忽然噔噔地跑了過來,芳蓉急忙攔在了蘇景明跟前,“世子,你做什麽?”

李長纓終於回過了神。

今時不比往日,不說這是魏王府的地盤,便是在外頭,他便是再有心,也斷不敢像從前那樣行事了。再瞧一眼這個蘇景明,見他俊秀更勝往昔,此時卻睜大了眼,望著自己臉色發白,一臉驚恐,如同見到鬼魅,忽然竟生出了一絲不忍之心,咳嗽了聲,往後退了一步,沒理睬王府侍女,隻朝蘇景明擠出絲笑,伸長脖子,幹巴巴地道:“你還記得我啊?”

他不笑還好,這勉強擠出來的笑,落在蘇景明眼中,愈發瘮人了。他一把抓住芳蓉的手,使勁把她往自己身後帶,顫聲道:“他不是好人,會打你的。你趕緊躲我後頭來!”

芳蓉被他握住了手,覺他手心一片冰涼,顯見心中極其害怕,卻還這樣護著自己,心裏忽然湧出了一絲暖流,對他笑道:“別怕。這裏是咱們家。李世子不會打人的。”

李長纓一張臉頓時黑了下去,那絲擠出來的假笑也僵住,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接了,愣著不動時,眼睜睜看著蘇景明被那個王府侍女帶著,遠遠繞開自己,匆匆往裏而去,很快,一行人的身影便沒在了拐角處。

“世子……要不要……”

他的一個隨從見邊上沒人了,他的目光卻還落在方才蘇家二少爺消失的那方向,忍不住習慣性地賣好,湊到他耳邊嘀咕了幾句,話還沒說完,哎喲一聲,被李長纓抬腳踹飛了出去。

“滾你娘的蛋!還想害老子再被押去皇陵陪皇爺爺睡大覺?”

李長纓悻悻罵了一句,收回目光,轉身去了。

……

蘇景明突然再次遭遇李長纓,受驚不小。繡春也從芳蓉口中得知了方才的事,急忙過去安慰蘇景明,向他保證那家夥絕不敢再動他,蘇景明這才漸漸定下了心神。隻是從前的記憶太過可怕,現在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接下來便也失了再出去遊玩的興趣,一直待在繡春邊上,然後晃眼間,便是許鑒秋和巧兒的成親日了。

這也算是陳家的一件大喜事。繡春比婚禮提早一天,帶蘇景明回已經有些時日沒走的陳家,親自給一對新人添喜。蘇景明也早忘記了先前的心中陰影,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管陳振叫爺爺,向巧兒討要喜糖喜蛋,闔家喜氣洋洋。

陳振留繡春吃過晚飯再回。繡春應了,吃完了一頓飯,蘇景明席間喝了兩杯酒,竟不勝酒力,趴在飯桌上便呼呼睡了過去,推也推不醒。繡春無奈搖頭苦笑,陳振笑道:“那就讓他晚上在咱家過夜,你自己回去。明日送他回。”

也隻能這樣了。

安頓好蘇景明後,陳振看了眼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便道:“你也好回了,免得天黑路不好走。”

繡春道:“我不急的。我先送您回房。然後再走。”說罷,攙扶著祖父的臂膀,祖孫倆一路慢慢往北大院而去。

陳振低聲問魏王的近況,聽繡春說他月底應該就能回,鬆了口氣,點頭道:“這樣就好。我先前一直都記掛著……”

繡春一笑,再寬慰他幾句,送他回房後,與祖父告別,沿著甬道朝外而去,蘭香等人一直隨行在後。

仲夏夜的陳家院落裏,涼風習習,風中傳送著薄荷和佩蘭吐出的陣陣清香。她正在行的這條青石甬道兩側,每隔數步,路兩邊便懸紮一對為明日喜事而備的紅色燈籠,此刻,陳家的下人正沿著路在點燈。前頭的燈籠被一盞一盞地點亮,她的腳前,也投灑下了一片一片的暖紅燈光。夜風吹過,掠得燈籠影子在地上微微晃動。

她的心情十分愉快,習慣性地摸了下自己此刻還平坦的小腹,然後隨了腳步,忍不住開始在心裏默默數著地上的燈籠影子。

數到最後,要是雙數,那就是他和她的女孩兒。要是單數,那就是他和她的男孩……

一對,兩對,三對……

她數著,數著,忽然,前頭像是有人擋住了她的路。她抬頭,一下便看到那個擋住了她去路的人。

那人仿佛在這裏站了有一會兒了。此刻正微微低頭下來,在對著她笑。側旁燈籠裏的暈光,照出了他那張英俊的男人麵龐。這張臉龐上,此刻仿佛還布著些路上來不及洗去的風塵與倦色,但望著她的一雙眼眸,卻是那樣的明亮,就像此刻天邊剛升上的那顆最亮的星辰。

她剛才數到幾了?

她忽然忘記了,隻剩仰著臉,呆呆地看著麵前的這個男人。

“殿下!”

“殿下回來了!”

一直跟在繡春身後的王府侍女們終於也從驚訝中回過了神兒,紛紛驚喜出聲,急忙過來拜見。

“我來接你了。”

魏王殿下凝視著她,低聲道了一句,然後朝自己那個還沒回過神的王妃伸出了手,穩穩地地握住她的手。

第105章

馬車駛出了陳家所在的銅駝街。

繡春和蕭琅並肩坐著。他從上車後,就一直這樣看著她,麵上帶了笑,目不轉睛,仿佛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到她似的。

三個月,說長,並不長,但對於愛人來說,卻真的漫長,甚至勝過銀河相渡的距離。

她壓下心中的極度歡喜,輕聲道:“你傻了?隻會笑了?”

蕭琅真的笑出了聲,然後伸出手,一下便將她摟到了自己懷裏,緊緊抱住,下一刻,帶了強烈思念和見麵狂喜的吻便落到了她的唇上。

熟悉的芬芳,熟悉的味道。他想她,想了這麽久,現在終於再次把她抱在了懷裏……真真切切。

他的臂膀收得更緊了,身體裏一陣情潮湧動,一下將她整個人抱坐到了自己懷裏,手 了她的裙衫,帶了些急迫地探了進去,覆罩在了她的胸前。掌心與她細 膚相觸的一刹那,如同找到了破口,那種熱切的饑渴,像是火一般地朝他席卷而來。

他現在就想要了她!

他的手帶了些粗魯的力量,繼續貪婪地 著她 的 ,低頭親咬著她的耳垂,含含糊糊地她才能聽到的聲,低低地道:“好像……胖了些……”

繡春壓住就要從自己喉嚨裏逸出的細細吟聲,握住了他腕,阻止了他在自己身上遊移的動作,坐起身,搖了搖頭。

自己好像,確實有些太急了……這並不是個和她親熱的好地方。

蕭琅閉上眼深呼吸了口氣,睜開後,朝她點了下頭,低聲道:“我聽你的。回去了再……”

她跟著又搖頭。

蕭琅這下有些不解了。她總搖頭,這是什麽意思?

繡春笑了下,伸手摟住他脖頸,靠了過去,吹氣如蘭地道:“殿下,你還記得我前次信裏的最後一句話嗎?”

哦,是了,怎麽可能忘記?她說要給他一個驚喜。

什麽驚喜?

她在他注視的目光之中,湊到了他耳畔,低聲道:“我有了。”

她有了?有了什麽?

蕭琅一時沒反應過來,還那樣愣愣地望著她,看起來模樣有點呆。

繡春忍不住笑了起來,再次湊過去。

“我肚子裏,有咱們的孩子了!”

蕭琅猛地睜大了眼,遲疑地重複了一遍她方才的話:“咱們的……孩子?”

“是,”繡春微笑著道,“你走過沒多久,我就發現有了身孕,現在已經三個多月了。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你說,這是不是個驚喜?”

蕭琅終於徹底回過了味。

繡春她有孩子了!她的肚子裏,現在已經有了他的孩子!

他那張剛才還有些呆相的臉,此刻就像被魔法棒點了,轉眼間,整張臉龐便變得喜氣洋洋。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腹部,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朝她那裏伸出手,輕輕地 了數下。

她的小腹處,現在還平坦一片。但是裏頭,卻已經孕育了孩子。

他蕭琅的孩子!

他有孩子了!他居然也快當爹了!

還有什麽,比這更能讓他感到驚喜?

他真的是驚喜,太驚喜了!

他實在忍不住了,忽然再次將她抱在了懷裏,然後哈哈大笑了起來。

馬車外的王府隨行,忽然聽到馬車裏傳出魏王的哈哈大笑聲,從沒見過他這樣失態,相互看了幾眼。

呃……

魏王殿下幾個月沒見王妃,剛才一回到王府,不見她人,知道去了娘家,立刻便改道過來去接。現在總算見到了,所以……高興得一時失控吧?

“放慢些速度!不能有半點顛簸!”

眾人還在各自猜疑的時候,車夫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魏王的吩咐聲,有些莫名其妙,卻也急忙應了聲是。

仲夏夜的淺淡夜色中,這輛馬車輕巧地軋過青石板的路麵,平穩地駛向了城西的魏王府。

……

次日,天都大亮了,快要榮升為爹的魏王殿下這才終於結束了賴床,心滿意足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與被他 了一夜的王妃告別,匆匆洗漱過後,急忙去往宮中。

他離開這麽久,現在剛回來,等著他的事,不用說,肯定一大籮筐。但是現在,他隻覺得渾身充滿了鬥誌。滿腦子都是趕緊見完大臣,然後快點回來,他要繼續和自己孩子的娘黏在一處,恨不得日夜都不分開才好。就算因為她身子不便,什麽都不能做,就那樣和她相對躺著,摸摸她的肚皮,他也覺得心滿意足。更何況昨晚,他們做的其實可不止這些呢……

蕭琅離開後,沒睡夠的繡春又睡了過去,直到日上三竿,這才懶洋洋地起了身。

王府裏的人,一早便經由魏王的口,知道王妃已經有孕的消息,闔府上下,簡直就像沸騰。方姑姑正樂顛顛地張羅著去請個太醫來,太醫已經被魏王殿下派了過來。一番診脈之後,確證無疑,說王妃脈象平和,一切都好,開了副太平方子,起身離去。太醫走後,方姑姑正怪著繡春,為什麽早先一直不說,忽然來報,說陳家派了個人來,似乎有急事。

繡春急忙叫人進來。那陳家下人顯見是一路跑進來的,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那個李世子到家裏來了,說尋蘇二公子說話,把他堵在了屋裏,外頭有人守著,誰也不讓進。今日家裏辦喜事,老太爺怕出事,叫我來傳個話!”

繡春一驚,沒想到李長纓現在竟還敢糾纏不休,立刻起身,吩咐套車。方姑姑忙阻攔,繡春道:“沒事。我去去就回來。”

方姑姑哎了聲,不放心,自己也跟著去。一大幫王府的人到了陳家。

陳家今日喜事,隻這會兒,客人還沒上門。門口一直翹首在等的家人見繡春來了,終於鬆了口氣,一邊引了往裏去,一邊道:“一大早的,這李世子就上了門。說找蘇公子有事,不由分手,強行堵了人就關了門。老太爺不放心,現在自己還在外頭守著呢。”一徑說著,已經到了那屋前。

陳振見了繡春,正要開口,那幾個守在門口的李長纓隨行已經微微變了臉色,慌忙過來見禮。

繡春冷著臉,叫人推門,門被反閂著,正要踹開,忽然吱呀一聲,見門已經從裏打開,李長纓出現在了門口,身後跟著蘇景明。

繡春看去,見蘇景明身上衣衫完好,神情裏也沒什麽驚懼之色,反倒帶了歡喜。反觀那個李長纓,卻是一臉不平怒色,頓時有些不解了。

芳蓉自然也知道李長纓的舊日秉性。和蘇景明處的時日雖不久,第一眼起,卻便對這個少年很有好感,生怕他吃了虧,急忙過去,上下打量他,低聲問道:“蘇公子,你沒事吧?”

蘇景明朝她燦爛一笑:“芳蓉,我沒事。”隨即朝繡春跑了過來,興高采烈地道:“繡春,我不用成親了!我不用成親了!他說他幫我!”說完指著李長纓。

這一幕,可實在是出人意料之外。繡春也是愣住了,“什麽?他幫你?”

“是啊!他說他幫我,不用我娶我表妹!”

繡春狐疑地看向李長纓,皺眉道:“你到底搞什麽名堂?”

李長纓怒道:“他明明怕他那個表妹怕得要死,一點都不想娶的,怎的他那個糊塗老娘非要他娶?他又這麽呆呆傻傻的,以後還不是被欺負死?我老娘正又逼著我娶親,反正遲早要娶,娶誰不一樣?我這就去把他那個表妹給娶了!”

繡春目瞪口呆,邊上人也都啞巴了,呆呆地望著李長纓。

關於蘇景明的婚事,繡春前兩天已經與蘇景同談過了。蘇景同也表示,回去後再與自己的母親商議。

以她現在的王妃身份,既然開了這個口,蘇家太太想來再不樂意,也會考慮下她的話的。她本來還想著等蘇景同的消息,萬萬沒想到,李長纓忽然竟會來了這麽一下。

關於李長纓的婚事,說起來,那也是一波三折。他如今也二十多了,從前第一任世子妃病故後,至今還沒續弦。除了名聲太差,京中但凡稍微有點骨氣的門當戶對人家都不願與侯府做親外,和他的“克妻”之名也有關係。原本,名聲再差,這樣的家世擺著,總是會有人家願意攀親的,不想自前頭那位世子妃去了後,接二連三,幾年裏的時間裏,說了幾門的親,女戶門戶越來越低不說,卻始終還是沒一個做成親。女方裏,據說有兩個是病死,一個出了意外,反正全都不得善終。本就有惡名,再加上克妻,到了如今,再也沒哪家人願意結親了。

李長纓自己是巴不得這樣,大長公主卻急得不行。去年裏消停了一陣兒,到了現在,漸漸又生出了替他張羅親事的心思。隻現在,娶親不講門第了,第一要緊的,就是八字要合,最近甚至看了不少平民家女兒的八字。

李長纓嚷完了,回頭看向蘇景明,拍著胸膛道:“你放心!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保管你娶不成你那個田表妹!”

蘇景明睜大了眼望著他,一臉的感激與崇拜,用力點頭。

……

李長纓一早過來,原本其實是另有目的。

那日在王府裏與蘇景明再遇,回去之後,李世子當晚一夜無眠,竟生生犯起了相思病。接連幾天,滿腦子都想著蘇景明。可惜一直沒機會再見他,也不敢亂來了。可算巧,昨天恰讓他這個有心之人得知蘇景明就留宿在陳家,繡春卻被剛回京的魏王舅舅給接了回去,興奮了一夜,覺得這簡直就是上天賜下的大好機會,所以今天一早,立刻便跑了過來,強行表白。

他原本是不死心,想好好哄回蘇景明的,倘若他自己願意跟從,魏王舅舅和舅母也就管不了了。

蘇景明對男女之事也是懵懵懂懂,更何況是李長纓?一開始隻恐懼異常,後來發現這個黑胖子這回不但沒像上次那樣凶惡恐怖,反而一直對著自己笑眯眯地不停說話,問他各種問題,恐懼之感漸漸消去,人便放鬆了下來。二人說著說著,李長纓忍不住扯到了自己去守陵的那段日子,訴起了苦。蘇景明大是同情,早忘了他以前打自己的事,不停安慰著他。

李長纓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這樣對自己,忽然覺得原來眼前這個人,他才是自己的知音。話題再扯開來,愈發覺得投機了。他無論怎麽吹噓自己,蘇景明都隻深信不疑,聽到激動處,甚至還拍手。李長纓越發來勁了,最後道:“你有啥煩心事,隻管說給我聽,我一定幫你!”

蘇景明聽他這麽說,順口便把困擾了自己許久的婚事給說了出來。李長纓一聽,頓時火冒三丈,當場便拍案而起,說自己要幫他,這才有了前頭繡春趕到時發生的一幕。

……

李長纓拍完了胸膛,見蘇景明用那樣的目光看著自己,胸中頓時豪氣衝天,竟生出了甘願為他犧牲一輩子幸福的想法,大聲道:“你等著瞧,我說到做到!”說罷轉身,大步飛快而去。

……

李長纓一走,現場的人終於回過了神,齊刷刷地看向還興高采烈的蘇景明。繡春急忙和陳振道了別,拉了蘇景明便走,等兩人上了車,問他:“剛才那人,他找你,你們都說什麽了?”

蘇景明還沉浸在不用成親的歡喜裏,高高興興地道:“他開始問我喜歡啥樣的人,我說我喜歡繡春你。他又問我覺得他行嗎,我說他打過我。他又說那是以前,說以後我乖乖聽他話的話,他就不打我,還對我好……”

繡春皺眉,趕緊道:“你千萬別信他。他就會騙人。你跟我說說,後來他怎麽說要娶你的田表妹?”

蘇景明回想了下,把經過說了一遍。

繡春這下總算是有些明白過來了。這……叫什麽事?李長纓大義舍身伺虎狼?

“繡春,我表妹那麽凶,你說,他要是真的幫我娶了她,以後會不會被我表妹欺負?”

蘇景明高興了一陣兒,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一下又擔心起來。

繡春歎了口氣,安慰道:“他指不定就說說的,等他真娶了再說吧……”

……

蕭琅當天很早便回來了。一回來,關了門,望著繡春半晌不動。繡春被他看得有些不解,摸了下自己的臉,問道:“我臉上長花了?你這樣看我做什麽?”

蕭琅忽然將她抱住,緊緊地抱住,不停 著她麵頰,在她耳畔反複低聲說著對不起。

繡春起先有些不解,略一想,明白了過來。

蕭羚兒這幾天這太後接去了宮裏。看蕭琅這樣子,一定是知道了什麽。等他終於鬆開了自己,她望著他,麵帶微笑道:“你怎麽了?”

蕭琅帶她坐到了床榻邊上,按她靠自己懷裏,低頭親了下她的發頂,低聲道:“我都知道了。你竟然被困在井底這麽久……倘若不是羚兒機敏,你……”

他停了下來,止不住一陣後怕,心中更是愧疚萬分。

“都怪我。是我沒把事情處置好就匆匆走了,都是我的錯,我太混了,竟讓你遭這樣的罪,你那會兒肚子裏,已經有我的孩子了,我卻讓你遭這樣罪。傅宛平這個毒婦,我萬萬沒想到,她會喪心病狂到了這樣的地步。全是我的錯。春兒倘若你有個閃失……”

繡春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笑著搖頭,然後輕聲道:“傅宛平會這樣,就是因為你太出色了,所以她念念不忘,不願放手。現在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親,我也沒事了,我已經非常幸運了。你別責怪自己了。我沒怪你,半點也沒。在井底的時候,我還是靠想著你,這才堅持了下來的。”

“我愛你,蕭琅。”

最後,她凝視著他,慢慢地說道。

是的,她愛麵前這個名叫蕭琅的男人,非常地愛,愛地比她自己想象得還要深幾分。

蕭琅凝視著她,慢慢地跪到了她腳前,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身,把自己的臉埋在了她的腰腹之上。

“陳繡春,我也愛你,非常愛……”他一字一字地道,發出的聲音裏,到了最後,已經帶了略微的鼻音。

繡春極力壓下想要落淚的衝動,她成功了。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已經落淚了。

文藝男麽,總是比較容易感情用事的……

“你哭了?”

她裝作驚訝地道。

蕭琅急忙搖頭,把臉繼續埋在她腰身上,不肯抬起來。

“讓我瞧瞧……”

“沒……”

他含含糊糊地道,把臉埋在她身上,埋得更緊。

“你就是哭了!”

她不服氣,要抬起他的臉看個究竟。他死命拒絕。她伸手嗬他的癢,知道他最怕這個了。果然,她還沒嗬幾下,他便已經抬起了頭。她看了過去,並沒看到他滿臉淚痕,隻是眼睛異常清亮,像剛被雨霧濯過一般。

“你居然沒哭啊——”

她裝作失望地抱怨了一句。

蕭琅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將她輕輕摁倒在床上,自己跟著壓了下去,狠狠地堵住了她那張捉住機會就取笑他的嘴巴。

就算他感動得哭了,他也是打死不會承認的。

嗯,就這樣。還是用 來堵住她那張惱人的小嘴,這個法子比較好。

……

再過幾天,蘇景明隨了兄長要回杭州了。與繡春再次依依不舍地道別。這段時日的暫留,他與芳蓉的感情也十分好了,他去了,芳蓉悶悶不樂了好些時日,漸漸這才恢複了情緒。

李長纓先前說的那事,繡春原本也沒當真,後來有一次,隻當講笑話一般地告訴了蕭琅。沒想到一個月後,七月底時,有一天蕭琅回來,竟告訴她一個消息,說李長纓要成親了,娶的不是別人,正是杭州蘇家的那個田表妹。

繡春聽到這話的時候,當時正在吃一碗點心。

她這會兒已經四五個月的身孕了,胃口正好,一天要吃五六七八頓的。嘴裏正 東西,一口氣沒下去,差點嗆住了。蕭琅一邊替她揉胸口,一邊解釋。

原來這李長纓,當日說的那話,竟是真當。回去了就對大長公主說,自己要娶那個田家的女兒。大長公主如今對兒子的婚事,早死了挑三揀四的心思,隻求兒子點頭,八字再合就行了。聽他自己開口說了人選,問清什麽人,立馬派人火速趕往杭州去打聽。得知對方從前是當地的鄉紳人家,如今卻家道敗落了。這些都不打緊,最要緊的是,拿了八字一合,竟說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當下大喜過望,立刻便派人上門提親。

說是提親,其實也就是通知一聲,管你樂不樂意,反正看上了你家閨女,點頭就是。

這田家人,本就勢利,一心往高處鑽,否則也不會想著把女兒塞給蘇景明了。現在忽然得知,自家女兒竟被京中的長安侯府相中,要給迎去當世子妃,簡直就是從前白日裏做夢也不敢想的好事,哪裏還會不樂意?立刻飛一般地去了蘇家解除婚約。蘇家太太知道原委之後,心中不快,卻也是無可奈何,隻好悻悻地退了親。田表妹自此麻雀飛上金枝頭,開始一心盼著入京當侯府世子妃的富貴日子,蘇景明也是大大鬆了口氣。可謂皆大歡喜的最好結局了。

繡春聽完原委,忍俊不禁,笑道:“你外甥兒這次可算幹了件大好事。等他大婚,我會準備一份厚禮送上的。”

……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異常得快。一轉眼,已經是來年的夏了。

繡春在春天的時候,生下了一個女兒。剛出生沒幾天,就被自己那個欣喜若狂的父王大張旗鼓地封為樂福郡主。小郡主玉雪可愛,當爹的喜歡得不得了,每天回來就抱著她,給她起了個小名叫齊兒,取樂福齊到之意。

這一年的光陰裏,魏王府除了有女萬事足,外頭也發生了事。

北庭的戰事,早在年初時,就落下了帷幕。東突遭到重創,敗退千裏之外,一蹶不振,自此再不敢南下越境。

唐王蕭曜如今人仍還在北庭,林奇也一直隨在他身側。他的傷情算是穩定,但一直還是沒有徹底的解毒之方。

西突大汗為表與本朝永結同盟的心意,不但送自己的幼子到上京來學習語言文化,數月之前,還主動派遣使者,提出欲將自己的 明敏公主送往本朝和親。

據說,這個公主生得美豔罕儔,見者無不心醉,又通醫道,時常下至牧帳間為患病牧民解除病痛,深得西突人的愛戴,稱頌她是神山腳下的女神。現在西突大汗主動提出姻親,這門親事自然是要結的。看遍整個皇族,內閣最後把目光鎖在了唐王身上,最後一致認定非他莫屬了。蕭琅遣使傳信至北庭,唐王應承了下來。西突使者得回複後,歡喜離去,兩國隨後使節相互往來,最後議定,明年春時將公主送來上京,舉行大婚典禮。

小皇帝蕭桓的病情,仍舊沒有多大起色,依舊纏綿病榻。他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朝堂之上,自然不會有人對他的皇位提出異議。但是大臣們也開始憂心,漸漸有人上言,道自古以來,上位者預備儲君,此舉合乎天意,順應人情,認為當今陛下亦應當立下儲君,如此才能穩定人心。這一提議,很快便得到朝廷大多數大臣們的讚同。內閣首輔歐陽善對小皇帝蕭桓自然忠心耿耿,卻也清楚他如今健康勘憂,認同預先立下皇儲才是明智之舉。經過小半年的謀籌,最後,在首輔歐陽善和監國魏王殿下的共同提議下,決定立十歲的蕭羚兒為皇太弟。唐王聞訊,遣使入朝力辭,朝臣卻一致讚同,最後由欽天監擇了黃道吉日,內閣草詔,公告天下。自此,蕭羚兒開始接受皇位繼承人的嚴格教導,歐陽善被封太傅,蕭琅亦親自擔起教導之責。

“羚兒這個孩子,便如上河之水,決口為患,引導則為利。善加督教,他日後會是一個雄略帝王。”

在蕭羚兒被立為皇太弟的當天,結束了在太廟的祭告儀式後,蕭琅回來,對著繡春說了這樣一句話。

……

九月,秋高氣爽,樂福小郡主蕭齊兒九個月大的時候,魏王蕭琅帶了他的王妃,帶了蕭齊兒,再次一起回到了靈州。

王府的幾個近身服侍侍女裏,芳蓉並沒有跟來。就在繡春動身前,她在征詢過芳蓉本人的意願之後,認她為義妹,派人去杭州,向蘇家人提出了結親之意。蘇家人誠惶誠恐,立即應了下來。蘇世明聽說要讓芳蓉和自己往後長久作伴,非常高興。繡春替芳蓉準備了殷厚的嫁妝,選了個吉日,送嫁她至杭州。芳蓉與蘇二少成婚後,女方溫柔能幹,男方雖天真爛漫,卻是個貼心之人,夫妻恩愛甜蜜,第二年,便生了個聰明漂亮的兒子,蘇家太太欣喜異常,對田家從前的悔婚不滿早就拋開了,如今的這門親事,她是滿意得不得了。倒是蘇景明,還時常記掛著李長纓,時不時會替他擔心,怕他會被自己的田家表妹欺負。自然,這些都是後話了,在此便不細表。

……

這一次的靈州之行,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尋找一種或許可以徹底解去蕭家兄弟身上毒性的藥。

林奇如今人雖還在北庭,但之前,與繡春一直有消息互通,探討關於解毒的心得。因這種毒,毒種源於突厥國境內,蕭琅便派人去向大汗問詢。兩國如今既要結為姻親,大汗自然傾力相助,最後回複消息說,此毒確實無現成的對症解藥,但明敏公主早年間,曾從一民間土郎中處偶爾訪得過一事,說賀蘭一獵戶上山時,曾無意被那種罕見毒蟲所咬,昏迷不醒,眼見就要喪命之時,同伴情急之下,摘了毒蟲出沒之處的一種草,嚼爛了敷他傷處,獵戶漸漸竟蘇醒了過來,性命也保存了下來,活了十多年後,這才死去。或許那種草藥,能解這毒蟲之毒也未必。隻是時日太過長久,當年發現那種草藥的地方,一時也難尋覓。

這無疑是一個絕好的消息。莫說唐王蕭曜,便是蕭琅,至今體內也仍殘有餘毒,隱患仍在。有朝一日,能替他徹底拔除餘毒,這一直是繡春的一個心願。現在知道有這樣的線索,她又如何坐得住?催促蕭琅把朝廷之事安頓好後,立刻便動身去往靈州。她要親自去見下那位明敏公主,希望能找到她曾遇到過的土郎中,繼而尋到解毒的良藥。即便隻有一分的希望,她也想要試一試。

到了靈州,繡春將齊兒交托給蘭香等人後,自己與蕭琅在西突使者的引領下,帶了隨從,立刻往西突牙帳而去。大汗親自帶了臣民,迎魏王夫婦於城池百裏之外。入城安頓下來之後,繡春迫不及待地問起明敏公主,大汗麵露歉色,說女兒數日之前恰動身去了位於天娑峰的聖殿,在為來年的人牲興旺祈福祝禱,估摸還要十來天才能回。

邊上的讚禮官忙解釋,說公主年年這時候都會去聖殿,並非故意怠慢遠道而來的魏王與王妃殿下,請他夫婦二人勿要見怪。

繡春憑了直覺,忽然覺得這個就要被送去和親的明敏公主似乎有些意思。明知她和魏王過來就是為了找她,要尋為她即將要嫁的丈夫解毒,她卻避而不見。雖然聖殿祈福也是個正當理由,但總給人生出別的想法。但或許,是知道了她也行醫的緣故,對她的這種帶了些輕慢的舉動,她倒也沒覺得不快,便道:“無妨。我親自去聖殿便是。”

……

天娑峰位於賀蘭的延伸腹地,峰頂終年白雪皚皚,聖殿據說就在雪線下的半山側。

這裏,就是當地人認為能與天神交通的地方。

繡春下了車,與蕭琅立於山腳通往其上的石階之下,仰望日頭之下山巔巍峨雪峰,心中油然生出敬畏之意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疾馳馬蹄之聲,回頭望去。

已是深秋,廣袤的原野之上,草木敗黃連天,綿延看不到盡頭。七八個人,騎於馬上,正朝這方向疾速而來。漸漸靠近,看得清楚,當頭的是個十七八歲的獵裝少女。

這少女容色出眾,十分搶眼。烏黑的濃密秀發結成一條長辮垂至腰下,發頂壓綴一圈琉璃珠,此外別無裝飾。身穿孔雀藍獵袍,係一條繡錦腰帶,腳下踏雙黑色皮靴,馬側箭囊裏斜插了十來隻的羽箭,手中馬鞭柄端,垂下一道長長的瓔珞流蘇,端坐在馬上,目光筆直望著前方。

陪伺的西突官員急忙迎了上去,朝馬上少女見禮,大聲道:“公主,大興國魏王殿下與王妃到了,就在那裏——”以手指引。

這少女看向前方,見一行車馬隨眾之中,並肩立了一雙璧人般的年輕男女,華貴逼人,秋日豔陽之下,宛若熠熠生輝的發光體。

她沒料到這對親王夫婦竟會親自尋自己到了這裏,麵露微微詫異之色,隨即下馬,朝著前方走去,到了近前,朝著對方照自己的禮節行禮。

繡春仔細打量了下這個明敏公主。見她此刻對著自己和蕭琅,態度頗是恭敬,但靠得近了,愈發能感覺到她眉眼裏隱著的那種冷意——總給她一種感覺,這個未來的唐王王妃,似乎對即將到來的那場婚事並不滿意,繼而連帶著,也不大歡迎自己這一行人的到來了。

“公主,我與殿下這次過來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唐王殿下戰場上不慎受了毒傷,至今餘毒未盡,我聽說你通醫理,從前也認識個或許能尋到解毒聖藥的郎中,所以想請你幫個忙,可否找到那個郎中?”繡春道,說完,朝她微微一笑,補了一句,“我從前也從醫。”

明敏望著她,再次露出訝色。

……

確實和繡春猜測的一樣,這個年輕的異族公主,對於自己即將到來的那場婚事,並不情願。她深愛自己從小長大的這片天蒼野茫天地,習慣了仰頭便能見到與天空交接的皚皚雪峰。現在要她遠離家園,去嫁一個素未謀麵的男人,她從心底裏感到抗拒。卻又無法推卻——她是這片天地裏的公主,大汗的女兒,享著何等的榮耀,就要承擔著同等的責任。

她接受了自己父汗的這個決定,但是心裏的抗拒,卻始終沒有消除,這才故意在上國親王夫婦到來的前幾天,用去聖殿祈福的借口離開。明知道自己的這個舉動很無謂,甚至可能會觸怒對方。但她就是不想見任何與南邊那個陌生國度有關的任何人,更何況,這次來的,還是她要嫁的那個男人的家人,他們是為他來尋解藥的……

現在突然就這樣地見到了他們。這一對地位尊貴的親王夫婦,看起來好像與自己原先想象中有所不同,而且,這個王妃,她竟然說她從前也是醫者……

明敏忽然覺得心裏生出了一絲親切之感,終於露出絲笑,道:“殿下,王妃,先前我未在城中恭迎二位,還望恕罪。你們想找的人,我知道在哪裏。山上有行宮,請殿下王妃在此停歇一夜,明日我便帶你們去。”

繡春與蕭琅對望一眼,驚喜不已,沒想到進展會這麽順利。

上山的時候,諾敏一直望著行在山道前的這對親王夫婦背影。魏王一直牽著他王妃的手,一步步往上而去,絲毫不避旁人目光,兩人欣賞著山道兩側的秋景之時,不斷交頭接耳,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但親昵之情,卻是溢於言表。

她怔怔望著,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絲感慨。

自己就要嫁的那個男人,是這個魏王殿下的兄長。這個魏王,看起來是這樣的風光霽月,宛若一個神仙般的人物。不知道他的那個兄長,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往後等待著她的,又會是什麽樣的際遇?

……

傍晚之時,建於聖殿側旁的山中行宮沐浴在了金紅色的夕照之中。繡春和蕭琅並肩立於一處峰頂,目送夕陽慢慢西沉。

往南眺望而去,視線的盡頭無窮之處,就是他們來的方向。

“真美啊——”

當賀蘭雪峰之頂的霞光,也終於收盡了最後的一道餘暉之後,繡春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蕭琅的目光從方才俯瞰的腳下平川上收回,落到了她的臉上,凝視著她那張仿佛還沾染了夕陽餘光的麵龐,低聲和道:“是,真美。”

繡春把頭靠在他懷裏,閉上了眼睛,繼續道:“殿下,我們一定能尋到藥,你和二殿下也一定能痊愈的。”

蕭琅微微一笑,收緊了抱住她腰身的一邊臂膀,“是的,都會好起來的。咱們也會永遠在一起,等到老了,頭發白了,我也還會像現在這樣,陪在你的身邊。”

繡春睜開了眼,抬臉看向他。見他正望著自己,眼眸裏帶了溫柔的笑意。

“蕭琅,我愛你。”

她再次喃喃地道。

他笑了起來,低頭,輕輕 住了她甜蜜的唇。

蕭琅愛陳繡春,陳繡春也愛著蕭琅。蕭琅會用一輩子的時間陪伴著陳繡春,直到兩人都慢慢老去。

這世上,還有什麽比這更美的童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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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謝謝轉貼 -佛心- 給 佛心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2/20/2015 postreply 08: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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