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兩天後的正午。
秋日的陽光,溫暖而明亮。照得山嶺越發翠綠幽深,廣袤無邊。
許詡一上午都在山腳農舍裏,跟幾個同事一起整理案情資料。眼看到了中午,她回到房間休息,才看到手機上多了條短信。
是姚檬:“你是在山下農家院嗎?我跟同事也在山區,晚點想過來找你聊聊。有空嗎?”
許詡明白過來——姚檬的雜誌社也獲準進山區采訪了。她立刻打過去,可一直占線。
——
姚檬正在跟林清岩打電話。
她是今天一早進山的。她的雜誌關注女性生活健康,這次的連環殺手案會是很熱的話題。而她是犯罪心理專業出身,由她來帶隊采訪,當然能比普通記者獲得更加深刻精準的結論。
她也有私心。如果山區殺手存在屬實,就能替林清岩洗清嫌疑。所以潛意識裏,她也憋了口氣,想替他做這件事。
隻是她來山區,林清岩事先卻不知道,還以為她在公司加班。此刻電話打過來,才察覺不對勁,他聲音裏就有了不悅:“你怎麽去那裏了?聽說凶手還沒抓到,太危險了。”
姚檬正和兩個同事坐在采訪車裏,這裏是山腳的一片空地,被臨時充當為停車場,周圍全是車和人,吵吵鬧鬧。她笑答:“沒事,我跟同事在安全地方。不安全的地方警察也不讓去。”話鋒一轉,聲音柔和了幾分:“你按時吃藥了嗎?”
那頭林清岩靜默瞬間,語氣也平和了:“吃了。老婆,你早點回來。山上不安全,我不放心。”
姚檬的采訪任務還沒做完,可聽到他此刻的低語,心裏卻是又憐又痛,生出一股想要馬上見到他的衝動。她看一眼天色還早,答:“嗯,那我現在就回來。”
“走大路,手機一直開著。”
“好。”
掛了電話,姚檬對兩個同事說:“我先回市裏,剩下的你們繼續。有問題隨時電話。”
她開車離開山腳,在山路上走了一陣,前方已經看到警方的路障,就快駛入大路。她想給林清岩報個平安,拿出手機,才看到許詡的未接來電。
“許詡,剛才我在打電話。”
許詡之前打不通她的電話正擔心,就快給片區巡警打電話找她了,此刻才放下心來。
上次許詡跟姚檬聊完之後,才看到林清岩的口供,承認是別有用心接近姚檬。雖然她不確定林清岩是否跟本案有關,但想到這個人,心裏總是梗著不舒服。她覺得有必要再提醒一下姚檬,但之後一直在山區忙案子,現在姚檬找到她,於是答:“沒事。你什麽時候過來?我也有話對你說。”
姚檬原本想說要回市區了,聽到她語氣有異,也就按下不提,問:“你想跟我說什麽?沒關係,直接說吧。”
許詡頓了頓,就把林清岩跟馮燁的關係講了,然後說:“我覺得這個你有必要知道。”
姚檬靜了一會兒,答:“謝謝你許詡。不過這件事,那天從警局回來,清岩就跟我說了。他……什麽都跟我說了。現在我隻想陪他度過最後的時光。”
許詡:“但我還是覺得你要當心他。”
姚檬心裏也有點不舒服了,但還是忍住了,說:“這樣吧,我們當麵談。你在哪裏?”
許詡以為她就在山區不遠,說了地址,姚檬說:“好,我到了打你電話。”
許詡:“行。我到農舍門口接你。”
——
此時,季白正跟十來名警察坐在半山腰的樹林裏,混著清水,大口大口嚼著隨身帶的幹糧。每個人的臉龐灰黑而風塵仆仆,眼神裏的冷肅堅毅卻是如出一轍。
“都吃好了?出發。”季白站起來沉聲說,這時手機卻響了。
是霖市信息技術科的同事,聲音有抑不住的興奮:“季隊,我們真找到一個符合條件的人!”
“說!”
“譚良,25歲,林業大學畢業,今年年初從縣林業廳,下放到林區當守林員——這肯定是工作犯了錯誤的。有工作用車、一個人在山上住、勞保用品登記表上鞋碼是42碼,對了,第二起案件死者就是在他負責的片區裏,他現在人還在山上……”
譚良的照片和居住地址很快傳到季白手機上。隻見照片上的男人穿著深綠色守林員製服,戴一副眼鏡,清秀而年輕,白白淨淨,眼神非常平靜,看不出任何異常。
季白:“把照片傳給各個搜索隊隊長,讓他們留意這個人。暫時沒有證據,遇到人先扣留下來。”
——
譚良的獨居房屋,在一片高高的山嶺上。偌大的小院寂靜無聲,幾間青色水泥房舍陽光通透。
季白領著眾人,小心翼翼從各個方向包抄。他一聲令下,眾人一起發動,持槍衝進去——卻隻見屋內一片空蕩蕩的,哪裏有譚良的人影?
季白仔細環顧周圍。屋內擺設十分簡單,亦幹淨整潔,看不出什麽異樣。一名刑警掛了電話說:“林業廳那邊說,昨天開始就聯絡不到譚良了。”
如果說一開始眾人對於季白鎖定譚良這個嫌疑犯的原因還不是很明白,此刻見這人無緣無故失蹤,反而都開始懷疑他了。
這時另一名刑警檢查完院內痕跡,跑過來匯報:“季隊,從車輪印看,他開著一輛林區作業車下山了。”
季白沉聲低喝:“追!”
——
季白帶著自己的小隊一路衝下山,在山腰處遇到一隊巡警,經溝通後,他們說三個小時前,的確看到一輛守林員作業車經過。
季白看著他們指的車行方向,心頭倏地一緊——許詡所在的農舍,正在這個方向。
他坐上巡警的車,拿出手機撥打許詡電話,卻一直占線。山間信號斷斷續續,後來就打不通了。
此刻山腳已不平靜,數輛警車來回奔馳,追查譚良的蹤跡。巡警的車剛到農舍門口,還沒停穩,季白就推開門跳下去,三兩步衝進院中。
院內本該有兩名民警執勤,此刻卻不見蹤跡。許詡的房門微掩著,裏頭靜悄悄的。季白的呼吸瞬間停滯,大步衝過去,“哐當”一聲推開門。
陽光幾靜,空無一人。
季白隻覺得整顆心直直下墜,轉頭看著跟進來的幾個警察:“她人呢?人呢?”
大夥兒都答不出來,季白鐵青著臉就往外衝,同時拿出手機,繼續撥她的電話。誰知這回卻通了,季白猛的刹住腳步,隻聽到她的聲音傳來:“季白……”那聲音竟有點發顫。
“你在哪裏?有沒有事?”
“我在山路上,我沒事。”許詡的呼吸似乎也有點遲滯,“可是姚檬很可能出事了。”
——
季白趕到許詡說的地點。這是一段偏僻的山路,現在已經聚集了十多名警察。許詡就站在人群中,臉色發白——她收到隊裏發的譚良照片時,已經聯係不到姚檬了。
山路旁停著輛守林員作業車,看車牌號正是譚良的,此刻裏頭空無一人。而旁邊地麵上,還有兩條急刹車的痕跡。一名刑警走過來對季白說:“頭兒,看車輪痕跡,跟姚檬駕駛的寶馬車相符。”
距離譚良下山已經過了幾個小時,也就是說,姚檬很可能已經被劫持了有一段時間。
季白看著地麵的車輪印:“通知所有人,追蹤這輛車!”
——
不知過了多久,姚檬的意識漸漸恢複了一點。可腦子還是很沉,始終睜不開眼。她清楚這是麻醉藥的後效。
一些零星的記憶片段,也在她腦子裏浮現:她把車掉頭往回走……路邊衝出一輛綠色的作業車……她下車查看車況,對麵走來個清秀白淨的陌生青年,穿著守林員製服,禮貌的朝她微笑道歉……
然後她的胸~口就一麻——是麻醉槍!守林員都有麻醉槍!
這是哪裏?恍惚間她看到一片漆黑的岩壁,是某個山洞嗎?
她努力想睜開眼,卻感覺有人捏住了自己的下巴,然後有種淡甜的液體往裏灌。
不……不要……
她看過天使殺手案的資料,那是日本產催~情藥的味道……
意識漸漸變得更渙散,她感覺身體變得越來越熱,她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呻~吟,過了一陣,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然後她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抱住了自己。一具陌生的、溫熱的身體覆蓋上來,男人狠狠進入了她。
這個過程,對於姚檬來說,無比漫長。大多數時候,她都昏迷著,偶爾醒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再加上藥物的作用,她什麽也看不清,她似乎說了很多話,但是一句也記不住。唯一的印象,是男人將她翻來覆去,仿佛永不知饜足。
後來一切終於停止了,山洞裏沒有光,她感覺男人站在黑暗裏,低頭看著自己。而她隻能恍恍惚惚的說:“別殺我……我不能死……清岩救我……清岩救我……”
第62章
眼前的山峰巍峨而寂靜,據說是附近最險要最高的一座山,連當地人都很少上去如果蝸牛有愛情。
數隊人馬,從各個方向包圍山嶺。前鋒已經衝到了半山腰,數道亮白的手電在夜色中閃爍。
刑警們第一時間追蹤姚檬的車,一路找到這裏,但離她被挾持,也已經過去了大概六個小時。
季白也帶著一隊人,沿深黑的小路攀爬而上。他的臉色緊繃而沉默——姚檬出事的消息傳來,整個刑警隊的人都是切膚之痛如果蝸牛有愛情。
攀過一片陡峭的岩壁,眼前出現一片幽深的樹林,有幾名先到的特警在林間搜尋,忽聽一人高聲喊道:“在這裏!”
手電照得林間光影撲朔,隻見前方低窪的泥地裏,一個人影低伏著一動不動。她全身上下隻穿件襯衣,勉強遮住大腿根,還能看到許多紅紫痕跡;而長發如瀑散落,露出半邊秀麗的臉龐——不是姚檬是誰?
特警們圍著她,全都沒說話,季白在姚檬身邊蹲下,拿起她的手腕,霍然抬頭:“還活著!”
——
許詡跟其他人一起,留在山下守候。
她非常的擔心。按照她的判斷,嫌疑犯的心態之前已經有些狂亂的征兆。此刻他窮途末路,姚檬隻會被他視為最後的盛宴。
又等了一陣,忽然見到前方山路上,有一隊人跑了下來。其中一人懷中還抱著個人。許詡整顆心都提起來,跟眾人快步迎上去。
“醫生!”“醫生!”許多人都在大喊。
姚檬被放到了救護車裏,身上包裹住毛毯。隨行醫生快速檢查一番,鬆了口氣:“沒事,暈過去了。”
就在這時,姚檬幽幽醒轉,睜開眼望著眾人,目光有片刻遲滯,忽的麵色一黯,眼中痛楚難掩。
“沒事了,你沒事了。”許詡握住她的手。
姚檬死死盯著灰白的車頂,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車旁的警察們見狀都沉默不語,走到一邊去了。
許詡的眼淚也無聲滑落。靜默片刻,她輕聲說:“什麽也別想,好好休息,我在這陪著你。”
姚檬迎著她的目光,靜默了一瞬間。
她並不是自己逃出來的。
殘留的藥效還沒過去,她的腦袋始終很沉,而從山洞中逃脫那段記憶,也是模糊和支離的。
她記得自己醒過來時,山洞裏有了盞燭光。她一眼就看到之前那個守林員,光著猙獰的下~身,躺在旁邊的一張小床上。而她雙手雙腳都被鎖鏈束縛,躺在床邊地麵的毛毯上,渾身狼狽不堪。
她怕得要死,可鐵鏈根本掙脫不了;她想殺了他,可全身沒有一點力氣。
就在這時,她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從洞口走了進來。她恍恍惚惚看著他走近,他穿著半舊的林業工人的衣服,戴著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一臉絡腮胡子看不清長相。他從桌上拿起一串鑰匙,走到她麵前,試了一陣,就打開了鎖鏈。
她一下子跌落在他懷裏,而他有力的雙臂抱緊了她,那懷抱緊得有點讓她喘不過氣來,扶著她就往洞外走。
出了洞,他牽著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前方隱約看到手電的光芒,他忽然就鬆開她,閃身進入邊上的樹林。那背影很陌生,可又似曾相識。她在哪裏見過?這樣印象深刻?
“你是不是……”她啞著嗓子問,“你沒有死……為什麽……”
那人腳步一頓,卻走得更快,很快就不見蹤跡。而她精力不支,走了幾步,就又倒在地上。
……
姚檬緩緩掙紮起身,許詡連忙扶住她。她指著前方寂靜的山峰,輕聲說:“他在山洞裏,方位我記得不太清楚……應該是西麵的一處山林裏,靠近山頂。”
——
許詡想跟醫生一起送姚檬就近的醫院,姚檬卻堅決拒絕了。
“不用了。”她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神也有點空寂,“我要在這裏等。許詡,我想自己呆著。”
不等許詡再說,她閉上眼,不再看她。
——
深夜的山林越發清冷,樹影在月光下如鬼魅搖動。
季白帶一隊人,緩緩逼近前方峭壁下的山洞。
山洞靜而深,看起來像個黑色的窟窿。洞口隱隱透出一絲火光,裏麵有人。
洞外的警察越聚越多。大胡接到後方消息,走到季白身旁,壓低聲音說:“姚檬醒了,她說的方位也是這邊,應該是這個山洞沒錯。”
季白沉著臉一揮手,身後一人手持探照燈,猛的朝洞內照去。果然見洞內站著個人影,許是被燈光驚到,他迅速側轉身體,貼著岩壁。而他身後,隱約可見張小床、桌椅、矮櫃,還有數條垂落在地的鎖鏈。
“譚良,你已經被包圍了,馬上放下武器出來!”有人喊道。
洞中人影一閃,季白低喝:“小心!”話音剛落,兩道“砰砰”的破空聲傳來,裏頭那人似乎低笑了一聲。
“是麻醉槍!”大胡也驚出一聲冷汗,好在無人受傷。
隻聽“哐當”一聲,譚良把什麽東西丟在地上,然後人影慢慢朝洞外走來。
所有人持槍嚴正以待,季白凝神端槍,瞄準他的額頭,一旦有任何異動,即刻擊斃如果蝸牛有愛情。
他漸漸走入了光線中。那身守林員服有些淩亂,他的表情卻很平靜,熾亮的燈光打在他臉上,透出種異樣而滲人的白。而那雙清秀的眼,黑亮黑亮。
“雙手抱頭趴下!”大胡喝道。
譚良的臉上忽然閃現一絲笑意。
季白心頭一震,然而來不及了,譚良嘴角已經逸出縷鮮血,那是氰化鉀中毒的跡象,而他眼中笑意更濃。
“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他的聲音很溫和,“我總算沒有白過這輩子。”
所有人看著他仰麵嘭然倒地。
——
燈光將山洞所在的整片山林,照得通亮如晝。不斷有警察從洞中出來,拿著證物袋向季白報告:
“發現了殘留的氰化鉀和催~情藥。”
“洞內有一些女人頭發,已經收集好。”
“雜物堆裏找出了市內租車票據——他用的是化名和假證件租車。”
……
季白負手站在洞口,沉肅不語。周圍人來人往,氣氛緊張而凝重,唯有譚良身體覆蓋著白布,靜靜躺在泥地上。
——
消息很快傳到山下,整個山腳都沸騰了。其他片區的警察往這裏越聚越多,逗留在農舍的媒體也蜂擁而至,被警察們攔在外圍,可他們的閃光燈幾乎要將夜色照亮。
許詡一直坐在一輛警車裏等候。收到確切消息,她下車、穿過喧囂人群,徑直走向不遠處的姚檬。
姚檬已經起身,坐在救護車後車廂,身上披著毛毯,捧著杯熱茶。她的情緒已經平複,隻是眼眶還是紅的,目光依舊空滯。
許詡走到她跟前,輕聲說:“譚良死了。”
姚檬肩膀微微一抖,點點頭,嘴角露出個譏諷冷漠的笑容。
許詡想說點什麽,可說什麽都不可能減輕她受的傷害。看著她微縮的肩膀,許詡眼眶又泛起濕意,最後依然隻能沉寂不語。
這時車旁走來個人,是姚檬同事,將手機遞給她,聲音放得很柔:“林總電話。”
姚檬靜了一瞬,接過貼到耳邊,本已幹涸的淚水再次湧了出來:“嗯……我在這邊。好,我等你。”掛了電話,她抬眸,看向許詡。
“清岩馬上就到。”她深吸了口氣,眼神也有了幾分冷意,“現在凶手死了,我也這樣了。許詡,你還要堅持懷疑清岩嗎?你現在相信是你錯了嗎?我當時就不該掉頭回來……”
她話沒說完,許詡隻覺得胸口一陣滯澀沉痛,整個身體也有些發僵。兩人靜默片刻,許詡低聲說:“對不起。”
姚檬沒再說話,轉頭看著一邊。許詡又說了聲“對不起”,靜默著轉身走開。
——
季白下山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眼前人潮湧動,群情激奮,都想看看變~態連環殺手的死狀。
他內心生出一絲疲憊,繞開人群,目光在停車坪搜尋了一會兒,就見一個熟悉的小小身影,垂頭站在一輛警車旁。
唯有看到她,才令他冷硬的心頭一軟。季白快步走過去,在她跟前停步。
看著她紅濕的眼眶,季白沒有多問,而是溫柔的將她抱進懷裏。
許詡心裏始終堵著,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季白見她目光一直望著自己背後,便也轉頭看過去。
那是一輛救護車,車內燈光明亮。林清岩的西裝和頭發都有些淩亂,抱著姚檬坐在裏頭,俊臉緊繃而鐵青,眼神冰冷而沉寂,整個人一動不動。
季白淡淡收回目光,清冽的黑眸盯著她:“別想了,先回家休息。我心裏有數。”
許詡不出聲,視線越過他的身軀,依舊停在林清岩身上。這時,像是察覺到她的注視,他緩緩側轉臉龐,目光正好與她對上。
那眼神是冷漠而痛楚的,像是每一個為愛侶的不幸而憤怒悲傷的男人。
許詡執拗的與他對視不動。
過了一會兒,他眼中的悲痛慢慢平複,修長眉眼變得平靜。而那薄薄的唇角,忽的勾起一絲微笑。
此刻沒人看向這邊,更沒人注意到他表情的變化。唯有許詡心頭劇震,胸中陣陣氣血翻湧。
她這幾天本就疲憊不堪,此刻急怒攻心,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前一黑,昏倒在季白懷裏。
第63章
許詡醒來的時候,看到頭頂一盞鵝黃的小燈,灰白的天花板很陌生。
季白就坐在床邊的椅子裏,和衣而睡。窗外是陰黑晃動的夜色,他的臉在燈下顯得格外俊朗安靜。
淩晨的空氣十分清冷,許詡喉嚨有點發幹,忍不住蒙著被子輕咳出聲。季白立刻睜眼起身,大手摸摸她冰冷的小臉:“醒了?”一邊給她倒水,一邊說:“沒大事,血糖有點低,已經輸液了。這裏是鄉衛生所,休息一晚,明天咱們就回霖市。”
“嗯。”許詡坐起來,接過水杯。溫熱的水流從口腔淌進身體裏,整個人舒服了許多。
季白把椅子拉得更靠近,烏黑的眉眼緊盯著她,隱隱有無奈的笑意:“氣成這樣……”
許詡默了一瞬,答:“你不氣嗎?”
季白捉起她的手,送到唇邊一吻。她的皮膚本來就又白又薄,輸液之後不僅留下針孔,還青了一小片。季白捏著她的手不說話。
氣,當然氣。明明有兩個凶手,如今卻鐵證如山直指一人,隻叫人心頭困悶壓抑,怒意難平。
但正因為這樣,人更不能倒下。身為刑警,就得有這種近乎冷血的堅韌。
所以他看著她,微微一笑:“再氣也不能傷到自己身體,案子哪有都順順利利的?”
許詡點頭。道理她何嚐不懂?她本來就比普通人心態更穩。但這次是眼睜睜看到姚檬遭了罪,她實在難以釋懷。
睡了一覺,人也沒了困意,眼見窗外天色微白,她起身:“我去洗個臉。”
季白將她按回床上:“我打水過來,你老實呆著。”
許詡看著他走到窗邊,拿起地上的熱水瓶,嘩啦啦往臉盆裏倒水。他的身影高大冷峻,動作利落有力,看著就讓人安心。
許詡盯著他的背影,開口:“你是怎麽看的?”
季白知道不討論個清楚,她肯定一直想著。把水送到她跟前,答:“三個疑點。
一、受害人選擇不同。第一個受害者是白領,第二個雖然是研究生,但已經在一家單位實習,符合你對受害人的類型描述;但是第三名受害者隻是普通大學生,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二、作案手法不同。前兩起明顯經過精心策劃,受害人如何失蹤,至今無人知曉,所以我們之前一直無法尋找凶手的蹤跡;但第三起,受害者是進入林區徒步旅行才遇害,而且譚良就把屍體丟在林區,這才讓我們確定——第三起整個案件過程都是在林區裏發生,凶手人就在林區,所以才抓到了譚良。
三、凶手縝密程度不同。第二具屍體旁的腳印還可以說是不慎留下的,第三具屍體旁的腳印就太明顯了。”
許詡點頭:“你下山之前,我也看到了大胡帶下來的照片。譚良居住的那個洞穴,給人的直觀感受是簡單、雜亂、陰暗、浮躁……盡管第三具屍體的處理也模仿了天使案,但我同意你的觀點,這起案件整體的策劃實施,很符合他的個人特點,但也隻有這一起。
可是,譚良為什麽要替第一個凶手頂罪?他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季白淡道:“兩人的身份地位天壤之別,按理說沒有任何交集的機會。我也已經派人查過他們的通訊記錄,沒有聯係過。”
“但一定有什麽契機,讓他們見過麵。”
兩人靜默片刻,季白從包中拿出一疊資料,攤在床上。兩人在燈下各自蹙眉安靜翻看。
過了一會兒,季白忽的拿起張現場照片遞給許詡,黑眸湛亮,聲音低沉有力:“我知道了——在這裏。第二起案子的棄屍點,在譚良負責的林區,這就是他們的交集。很可能是第一個凶手在棄屍過程中,與譚良有了接觸。”
許詡心頭一震,一通則通,許多線索瞬間融會貫通,她立刻點頭:“對了!這就解釋了,為什麽這具屍體旁,會有譚良的腳印,而且開始出現死後性~侵行為。之前我以為是凶手的心態在變化,犯罪在升級。現在看來,死前死後的侵犯,很可能是兩個不同的罪犯所為!”
季白沉吟片刻,讚同她的推測:“雖然不知道第一名凶手如何說服譚良替自己頂罪,但這樣的解釋,遠比譚良一人犯案合理。在山洞發現的那些物證,完全可以是另一個人所為,然後交給譚良、放在山洞就可以了。”
兩人腦力激蕩,心情也有些湧動。然而許詡看著他沉肅的容顏,聲音卻變得很輕:“可是,我們沒有任何證據。”
季白沒出聲。他微蹙眉頭,看著窗外發白的天色,寂靜的遠山。
是啊,沒證據,暫時一點辦法都沒有。
過了一陣,他轉頭看著許詡:“你知道白銀市連環殺人案嗎?”
許詡當然知道。這是近年來國內最著名的懸案之一。
十六年間,甘肅省白銀市超過9名女性被害。凶手或強~奸殺人,或死後奸~屍,而且總是從死者身上切割器官帶走。最小的受害者是一名八歲女童。案件至今未破(*)。
季白的臉色變得有些冷:“當年全國選派最優秀的刑警,偵破這個案子。我師父嚴隊也在其中。”
許詡點頭——以往晨練時,還經常看到嚴隊健碩的身影。
季白淡淡的說:“後來我師父跟我說,破不了,就是破不了。他們甚至在那名女童體內找到凶手精~液,但就是找不到凶手。凶手每次犯案都是經過周密策劃,沒有其他證據,沒有痕跡。一幫大老男人,都是全國赫赫有名的神探,看著孩子殘破的屍體嘩嘩的掉眼淚了,可就是破不了。”
許詡聽得心頭發疼,也不出聲——她明白季白跟她講這個案子的用意。
季白望著她,聲音很溫和,眼神卻很堅毅:“的確有一些罪犯,能狡猾的逃脫法律製裁,公平正義無法伸張。這個案子沒有其他證據,省廳很快也會宣告結 案。然而比師父那一代人,我們已經好了很多——林清岩是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和證據,但是有了你的畫像,我們至少知道他很可能是凶手,不會讓他再有機會害人。 並且一直不放棄的追查下去,直至將他定罪。”
——
季白和許詡在山區停留時,林清岩陪著姚檬,在警局做完筆錄,回到了霖市的家中。
姚檬一個人在浴缸裏泡了很久,把身體每一寸都洗刷幹淨。她已經哭不出來了,昨晚發生的一切恍惚得就像一場夢。
不知過了多久,她抬起頭,卻見林清岩倚在門邊,清俊的容顏透出一種平時沒有的桀驁冷漠。他含著煙,看著她不講話。
姚檬不知道說什麽好,靜默的起身,用浴巾裹住自己。
過了一會兒,身後響起腳步聲,林清岩從背後抱住了她。低頭就吻下來。他的氣息有些急,吻得有些重,大手探入她的浴袍,動作極為粗野有力,與平時完全不同。
姚檬身子微微一抖,條件反射就推開他。
他不再親了,隻是還抱住她不動:“你是我的天使,沒人可以玷汙你。譚良已經死了,他對你的玷汙,我就當沒發生過。”
姚檬心頭一酸,瞬間哽咽。又聽他在耳邊輕聲說:“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
三個月後。
冬日裏陽光正暖,許詡坐在父親書房裏,看門戶網站的本地新聞。父親則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
頭條報道是“省專案組宣布機場連環爆炸案告破。一名主犯落網,從犯緊密追緝中。”下麵還配有圖,數名刑警壓著一名犯人,臉色嚴肅。最外側站著那人,穿著黑色大衣,身形挺拔,麵容模糊,她卻一眼看出,正是季白,不禁微微一笑。
還有條新聞,是關於“森林殺手譚良案”。兩個月前,省廳已經宣布結案,鬧得沸沸揚揚的霖市,慢慢恢複平靜。但網上關於譚良本人的討論,卻始終熱烈。 這條新聞就是引用某心理專家的分析,說譚良之所以變~態,是因為事業不順。原本他在縣林業局擔任骨幹職位,因為得罪某領導,被貶職守林,原有職位被領導親 戚占據。下麵還有人發帖說,這位領導因為輿論壓力太大,已經被雙規了。
許詡看了一會兒,就關了電腦,拿出檔案袋,又翻出這案子的照片和資料。
正看得入神,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隻手,將照片奪走。她一抬頭,就見許雋皺眉看著自己。不僅如此,他還把桌上資料統統一掃,丟到沙發上:“又看這些?你肚子裏可是我外甥,以後我可不想讓他當警察。”
許詡微笑,看他西裝革履,應該是剛下班回來:“今天這麽早。”
許雋丟一本兒童掛畫給她:“你老公是人民公仆,大半個月不著家,當哥的能怎麽辦?”
許詡笑著翻看兒童畫,許雋看著她安詳的麵容,不緊不慢再度開口:“婚禮到底啥時候辦?真要生完孩子?”
“是啊。現在也太倉促。”
“上回你說會領證,領了沒?”
“還沒。”
許雋又皺眉:“你說你磨蹭什麽?孩子都要給人家生了。季白攤上你這麽個慢性子,也真不容易。”
許詡失笑不語。
——
在父親家吃完飯已經晚上八點,許詡給私人護理小劉打電話。很快小劉就開車過來接了。
局裏安排許詡生孩子前從事文職,每天基本能都準點上下班,也不用接觸案件。季白還是一如既往的忙,這幾個月一直出差,他跟許雋一商量,索性請了個護理給她。許詡本來覺得沒必要,但三個男人一致堅持,她也就隨他們去了。
人還是從北京找來的,雖然同是女人,但生得高挑結實,以前還當過兵,爽朗又細心,照顧許詡的日常起居,倒是麵麵俱到。
很快就到家了。兩人剛進屋,就見黑黢黢的客廳裏,沙發上躺著個人。小劉剛想開燈,許詡攔住了,輕聲說:“你先回去吧。”小劉點點頭,帶上門走了。
許詡打開台燈,坐到季白對麵。
他原定明天才回家的。大約是又連夜趕了回來,俊臉極為疲憊,呼吸均勻悠長,大約是累級了,一點動靜也沒有。
就像許雋說的,許詡已經有半個月沒見到他了。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還真是又瘦了點,一下巴的胡渣。許詡拿了條被子給他蓋上,不忍吵醒他,悄無聲息的進房了。
等許詡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聽到客廳窸窸窣窣有動靜,也就好整以暇坐起來等著。
過了一會兒,就見季白出現在房門口。已經換了家裏穿的睡衣,胡子也刮幹淨了,俊朗的眉眼在晨色中顯得朦朧又溫和。
“吵到你了?”他走到床邊坐下。
“沒有,我最近醒的都早。”
“我就在家裏呆幾個小時,一會兒還得回局裏加班。”他將她摟進懷裏,“爆炸案還沒忙完。”
“嗯。”
“嗯什麽嗯?昨晚怎麽不叫醒我?算算我多久沒抱著你睡過一個整覺了?”
“唔……四十三天。”
季白眼中就有了笑意,低頭吻她。過了一會兒說:“今晚我爭取早點回來。我有話對你說。”
許詡看著他沉黑的雙眼,點點頭。
——
天色大亮的時候,兩人一起起床。
這天是周六,季白穿好衣服就要去警局加班。許詡摸著肚子,微笑說:“三哥,今天產檢要做B超,可以看到他的臉。我帶回來給你看。”
季白含笑點頭,心裏又想,晚上回來,不知道她願不願意改口了?心頭一蕩,低頭又反複吻了吻她的唇,才出門去了。
下樓一坐進車裏,季白給大胡打電話:“最近林清岩怎麽樣?”
大胡打了個哈欠,他正坐在林家外頭的一輛車裏盯梢:“頭兒你回來了?他還是老樣子。最近每天都去醫院治療。”
“姚檬呢?”
“還是深居簡出,有時候陪他去醫院,有時候不去。”
季白:“好。知道了。”
大胡遲疑片刻,說:“頭兒,昨天局長碰到我和趙寒,還問,我們怎麽沒去查爆炸案。我們含糊過去了。這林清岩,還要繼續盯下去嗎?我看他也快不行了。”
連環殺手案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一開始季白每天能安排數人盯緊林清岩、保護姚檬。但隨著別的案子增多,尤其最近的爆炸案,整個警隊都忙得苦不堪言。這個時候,隻有季白堅持安排人,全天候盯緊林清岩,連局長都有些微詞。所以大胡跟其他人一樣,也會有些疑慮。
季白沉吟片刻,答:“繼續盯緊,不能鬆懈。”
第64章
林清岩就診的地方,是市內一家私立腫瘤醫院,環境清靜又氣派,平時人非常少。
這天早上,大胡照例跟著林清岩的私家車,來到腫瘤醫院外,看著他在兩名助理攙扶下,走進醫院。他戴著厚厚的帽子,穿一身黑色羽絨服,看起來又高又瘦。
大胡坐了一會兒,也下車跟進去。私立醫院是會所性質,沒有會員資格不能入內。不過門口接待人員早認識他了,他出示完警官證,直接晃了進去。
到了今天,大胡對林清岩的跟蹤監視,也已經挑明了。畢竟林清岩身份地位擺在那裏,每次出行都有幾名高水平的保鏢跟隨,大胡要全程近距離跟蹤,不可能 不被察覺。不過大胡也賊精,有一次被保鏢攔住,幹脆直接走上前,對林清岩說:“林先生,雖然譚良案已經了結,但為防他還有其他同夥,可能加害姚檬和她的家 人——也就是您,所以我奉命保護。希望你配合警方辦案。”
林清岩隻是笑笑,擺擺手,讓保鏢不要管他。
不過專屬病房這種地方,大胡還是進不去。這天他照例在走廊盡頭的長椅坐下,林清岩最近每天都在病房耗大半天,有得等了。
——
病房布置成家居環境,溫馨又安靜。林清岩隻穿白襯衣黑西褲,坐在床邊。盡管醫生宣告僅餘三個月生命,他看起來依舊清俊而溫和。
醫生笑著迎上來:“林先生今天氣色很好。”
醫生挺年輕,其實更相當於病人生命最後階段的私人高級陪護——到這個地步,檢查、治療都已經沒什麽意義。例行檢查完,醫生就在旁邊坐下,陪他聊天。
過了一會兒,林清岩手機響了,說了聲抱歉接起,低語幾句掛斷,對醫生說:“公司有點急事,我要回去處理一下。能不能回來再做剩下的理療?”
“沒問題。”醫生笑著起身,剛要走過去給他開門,他卻擺擺手:“我走這邊。”
隔壁病房與這間有一扇門相通,醫生這才知道,這幾天包下隔壁的人也是林清岩。不過想到有錢人喜歡清靜,也就釋然。
“門口那位雖然是好心保護,但是我去談生意,不方便讓他跟著。”林清岩淡笑。
醫生看到過林清岩跟大胡笑著打招呼,於是會意點頭:“明白,林先生去忙吧。”
林清岩從隔門走了,一名助理走進來,脫掉外套,衝醫生笑笑:“林太太讓我再向您谘詢一下先生的病情。”
——
大胡在走廊裏坐了一陣,就見一名護士從病房走出來。他叫住她:“哎,裏頭怎麽樣?”
護士也認識他了,撇撇嘴:“正檢查呢,你怎麽每天都問啊?”
大胡笑笑,過了一會兒起身,走到門邊,輕輕推開一條縫。隔著屋內磨砂屏風,模糊可見一個男人坐在後頭,看身形衣著應該就是林清岩,醫生正微笑跟他聊天,跟之前每一天沒有差別。
大胡悄悄掩上門,又坐了回去。
——
許詡在離家最近的私立婦幼醫院做產檢。比起公立醫院,人當然是要少的,但也沒少到哪裏去。她跟護理小劉在診室外等了一會兒,才輪到她。
小劉並沒有進來,而是守在門外。女醫生非常溫和,讓許詡在病床躺下,拉上簾子,聽了聽胎心,點頭:“胎心有力,很好。”她轉身在儲物架裏找了找:“我下樓去拿點試劑,你等一等。”
許詡點頭。
醫生腳步聲漸遠,許詡躺著,望著窗外碧藍的天空,對麵屋頂瓦片上,還有薄薄的積雪未化。正出神呢,忽然聽到簾子外頭傳來非常輕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跟醫生不同,跟小劉也不同。許詡轉頭看著地麵。
簾子下出現了一雙男人的腳,穿著程亮的黑皮鞋、黑色西褲,燈光將他高大的身影映在白色布簾上,靜靜不動。
許詡心頭微微一驚,立刻揚聲喊道:“小劉!”
“哎!”小劉幾乎是馬上應聲,腳步聲“噔噔噔”就進來了,一把挑開簾子看著她,“有事嗎?”
許詡沒答,目光越過她,這才看清是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男醫生,站在屋子裏。這時,原先的女醫生正好走進來,笑著把桌上的一疊檔案給他:“拿走吧。”
男醫生笑著走了,許詡鬆了口氣——虛驚一場,她有點太緊繃了。
——
從醫院檢查出來,再到附近的商場買了點東西,就已經是下午了,小劉哼著歌開車,許詡坐在後座,舉著B超照片,看著上麵模糊蜷縮的小人兒——季白要是看到,一定很高興。許雋要是看到了,自然是一口一個我外甥果然帥。
很快進了小區,小劉把車停進地庫,許詡站在花園裏等她,順便給哥哥打電話,做例行產檢匯報。
許雋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快:“到哪兒了?我在你家呢。”
許詡抬頭看著自家窗口:“樓下了。”
“嗯,檢查結果挺好吧?”
“很好。”許詡笑答。
“那是,都是我照顧得好。上來吧,我買了些新鮮櫻桃,剛加完班就第一時間給外甥送過來。”
——
電梯勻速上行,隻有許詡和小劉兩人。
“叮”一聲門打開,許詡手機也響了,是季白。
“回家了嗎?”他的嗓音低沉溫柔。
“嗯。”
“我也從警局出來了,大概半個小時到家。”
“今天這麽早?”許詡問。
季白頓了頓,輕聲答:“我今天專門請了假,等我。”
許詡靜默片刻,忍不住笑了:“哥哥還在家裏呢。”
“讓他趕緊走。”
——
掛了電話,季白望著車窗外的藍天,還有林立的建築、川流不息的公路,眼睛裏也泛起笑意。
這是他第幾次謀劃求婚了?
不過許詡說得對,熱戀期的激情慢慢沉澱,讓他把自己的心看得更清楚。
這一次,他沒有準備鮮花,也沒有準備月光和溪流。
連戒指也沒有——因為一直被她戴著。
這個求婚如此簡陋,他隻是孑然一身走到她麵前。
他想說的話也很簡單:
許詡,這次出差,我忽然發現一件事。
這個月,我有十七天在外麵出差,剩下十三天,也在警局工作到很晚。我算了一下,跟你單獨相處的時間,零零碎碎加起來不到三天。
你說要考慮一年,才決定是否嫁給我。可這麽算起來,就算再過一年,我們相處的時間,也隻有幾十天。
許詡,我不知道還要多少時間,才能讓你覺得水到渠成。刑警的職業,注定我們要把生命中大部分的時間,給其他的人,而不是最親密的彼此。那麽,在有限的生命裏,我一天也不想再浪費。對我來說,跟你白頭偕老,才是真正的水到渠成。
——
許詡收起電話,跟小劉走到家門口。
打開門,首先看到的是許雋的皮鞋,整齊擺放在玄關。他的羊絨大衣也搭在沙發上,客廳沒見人,廚房倒是傳來淅瀝的水聲,應該是在勤快的洗櫻桃。
許詡對小劉說:“你先回去吧,辛苦了。”
小劉點點頭,把東西放下,帶上門走了。
許詡脫了羽絨服,又從袋子裏拿出B超結果,放在桌上。這才走過去。
冬日的陽光,從餐廳的窗戶透射進來,將家具地板,都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澤,看起來靜好又溫暖。餐桌上放著一小盤洗好的大櫻桃,正瀝著水。
許詡拈起一顆吃了,剛想進廚房找許雋,忽的感覺哪裏有點不對勁——
眼角餘光似乎瞥見,一側通往臥室的寂靜走廊上,好像有什麽東西。
她轉身,繞過餐廳那堵牆,一眼就看到牆角露出雙男人的腳。
她悚的驚出一身冷汗,快步衝過去,眼前的一幕隻叫她魂飛魄散——許雋靜靜趴在地上,就像是睡著了。腦後一汪鮮血,正緩緩蔓延。
許詡的太陽穴突突的跳,眼眶疼得就像要裂掉。就在這時,廚房的水聲停了,腳步聲響起。
林清岩倚在門邊,微笑看著她:“你哥哥很疼你。”
——
接過林清岩手裏沾有迷藥的手帕時,許詡死死抑製住心頭無聲劇痛,淡淡轉頭看著地上的許雋:“叫救護車吧。他的人生很失意,這輩子也就這麽過了,你又何必殺他?”
林清岩淡笑不語。
把暈倒的許詡丟在後座,開車出小區時,他拿出手機撥打急救中心:“這裏有人受了重傷,地址是……”
——
季白開車剛到小區門口,手機就急促的響起,是大胡。季白一個急刹車,快速接起。
“操,頭兒,林清岩跑了!”大胡的聲音也有點不穩。
季白的臉色立刻沉下來:“姚檬呢?”
“今天她沒來醫院。”
“通知局裏,馬上增派人手,申請搜查令,務必找到他們。”
掛了電話,季白正要掉頭,卻看到小區門口,露出一輛救護車的藍色車燈。他心頭忽然生出不祥預感,一踩油門衝進小區。
樓道裏堵了很多人,電梯也遲遲不來,季白從樓梯一路狂奔到了家門口,迎麵就見兩名醫護人員,抬著擔架出來。許雋一身的血,臉色蒼白躺在上頭,眼睛似開似合。
“許雋!”季白全身如墜冰窖,一把抓住擔架,卻被醫護人員攔住:“讓開,馬上要送醫院搶救!”
季白鐵青著臉往後退了一步,手卻又被人一把抓住。是許雋睜開了眼,氣若遊絲,眼神卻有種發狠的執拗:“許詡……許詡……”
第65章
越接近山區,氣溫越低。陰暗的暮色裏,薄薄的雪覆蓋著每一座山尖,而林間積雪更深,天寒地凍、望不到邊際。
季白一個急刹,將車停在三岔公路口前。大胡立刻跳下車,匆匆查看了地麵痕跡後,也是沉默不語。
這是進入山區不久後的主幹道,車流量多,雪地上的車輪印雜亂無章,根本無從分辨。而再往前走,他們就會深入綿延數千公裏的廣闊林區。山路縱橫交錯,大多都沒有監控,林清岩可能把許詡帶到任何一個方向。
而且,就算跟上次抓捕譚良一樣,給季白300個幹警,徹查整個山區也需要好幾天。更何況此刻援兵都還在趕來的路上。
大胡坐回車裏,望著季白隱隱發紅的雙眼。盡管此刻的境況讓他都覺得殘忍和絕望,但他不得不開口,把這個極度艱難的問題,逼到季白麵前:“頭兒,我們現在怎麽走?”
季白望著陰黑的山嶺,雙手如鐵鉗般扣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心髒最深的地方,仿佛塌陷得越來越急,越來越痛。塌到一個深不見底的地方。且已隱隱有預知,從此往後,一顆心就將沉墜其中,再也不會有與她執手相伴的一天。
然而這痛卻被他漠視,他不去管,任它無聲煎熬,任它自生自滅。他隻有一個的念頭,就是找到她。
可是沒有痕跡可查,也沒有邏輯可依。他季白可以從一個腳印推斷出凶手特征,此刻卻要如何大海撈針逆轉乾坤?
這時大胡試探性的問:“去林清岩在山區的別墅?那是他的落腳點,也許會在那裏……”
季白沒出聲。
因為他忽然想起了許詡說過的一段對話。
那是譚良案結束後不久,許詡休假在家調養身體。他下班回來,就見她坐在沙發裏,對麵牆上貼著林清岩和姚檬的合影。
聽到動靜,許詡有些發愣的轉頭:“你說林清岩,到底對姚檬懷著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什麽樣的感情?
愛恨交織?因為林清岩的未婚妻被馮燁所殺,而姚檬是馮燁昔日所愛。所以才遲遲未下手。
抑或根本就沒有感情,隻因為姚檬跟馮燁的關係,才被他選中,當成最後一個目標。
許詡卻搖頭:“不是這樣的,三哥。”她從牆上揭起一張照片遞給他。照片上的男女在夜色中相擁著,看起來是那樣親密般配。
“你不能拿正常人的邏輯,去理解心理變~態者的想法。”她非常認真的說,“普通人覺得重要的愛恨情仇,他們也許根本就沒有感覺。像他這種成熟的變~ 態殺手,沒有幾個是因為‘仇恨’去殺人。他的內心世界,遠比普通人以為的,要安靜、清晰和堅定。隻是那個世界的準則,跟我們不同。他犯罪,隻是因為他需 要。”
“他需要?”
“對。就好像林清岩對姚檬,他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殺了她。就算是要最後一個殺,他也沒必要一直放這個‘前警察’在身邊。可是他卻跟姚檬建立了真正的親密關係。
所以,不管出於什麽原因,在他心裏,一定對姚檬賦予了某種特殊的、真摯的感情和意義。我以前說過,要像心理變態者一樣去思考,就是這個意思。”
是了,她說要像心理變態者一樣去思考。
不管林清岩是什麽原因劫走許詡,如果以變~態者扭曲的邏輯和準則,他會把她帶到哪裏殺害?
季白抬起頭,迎上大胡焦急的目光。
“不去林清岩的別墅。”他靜靜的說,“去另一個地方。”
在無數種可能裏,他隻能選一次。選錯了,也許就會與許詡越行越遠,天人永別。
——
許詡醒來的時候,眼前黑蒙蒙一片。她立刻感覺出,是一層沉甸甸的厚布覆蓋在身體表麵,所以沒有一點光線。
陣陣寒意從心底往上躥,她一動不動維持原來的姿勢躺著。
她能感覺到,手腕腳腕都被繩子綁得很緊。衣服還在身上,沒有其他不適感,這讓她稍覺慶幸。身體下方,鋪著柔軟的織物,微微有些濕潤,有寒氣透過織物,浸到皮膚裏。她還能聽到風吹動樹葉的嘩嘩輕響,還有偶爾的鳥鳴。
林清岩果然把她帶到了森林雪地裏。
就在這時,她聽到旁邊有女人輕輕喘息了一聲,然後就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男人和女人急促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似在親昵糾纏。
許詡聽得全身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過了一陣,動靜漸漸小了,男人柔聲問:“冷嗎?”
女人的聲音細弱:“不……不冷。”
盡管已在意料之中,許詡還是心頭一震——是林清岩和姚檬。
這時林清岩輕聲說:“老婆,你看雪地多美。可是我死了之後,就不能再這樣抱著你了。”
姚檬答:“我不想你死……我舍不得……”
林清岩笑了一聲:“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這一點永遠……永遠也不會改變。”
林清岩安靜了一會兒,許詡隻能聽到姚檬略顯短促的呼吸聲。忽然,林清岩又低聲笑了,聲音很愉悅:“那我們就證實這一點,好不好?”
“……好。你要怎麽證明?”
許詡聽得心頭一沉,果然聽到林清岩起身的聲音,腳步聲漸近。蒙在她身上的布,猛的被人揭開。
許詡首先看到的是寂靜的天空、陰黑的樹林。然後是姚檬和林清岩,他們就坐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三人身下,鋪著同一塊巨大的潔白的絨毯。而她原本就蜷在一角,被毯子覆蓋住。
周圍地形有點眼熟,她來過這裏。
林清岩居然帶她來了這個地方。
林清岩握住許詡的胳膊,動作堪稱溫柔的拉她起身:“能起來嗎?”
許詡不敢忤逆他,撐著地麵坐起來,正好跟姚檬四目相對,兩人都是心頭一驚。
姚檬的雙手雙腳,也被繩索綁住了。她穿著件寬鬆的棉布格子襯衣,下~身是條深藍色蓬鬆長裙。看起來很淩亂,襯衣扣子被解開幾顆,裙子也擼到膝蓋處,正是剛才林清岩親昵後的痕跡。而她明顯有些精神不濟,神色憔悴,不知是被林清岩喂食了藥物,還是其他手段。
林清岩看著兩人沉默對視,眼中閃過笑意,將姚檬摟進懷裏,輕聲說:“你看,那天就是她給你打電話,才讓你掉頭,被譚良這個蠢貨侮辱了。你不是一直怨恨她嗎?”
姚檬臉色越發的白,許詡沉默不動。
林清岩繼續說:“老婆,你一直就討厭她。的確,有這麽個人在,我都替你覺得礙眼。”他從旁邊的包裏麵,拿出一把黑沉沉的槍,遞到姚檬麵前:“我就快死了,你殺了她,當然算在我頭上,你不會有任何麻煩。”
姚檬靜了片刻,沒有接槍,更沒看許詡,而是仰頭看著林清岩:“我是討厭她,但這跟我愛你,沒有關係。清岩,我沒必要殺她……來證明我對你的感情。我也不想殺人。”
林清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老婆,別說謊話。你知道的,有關係。”
姚檬身子一僵。
林清岩溫柔的注視著她:“你殺了她,我也可以了無遺憾的走了。我的財產都留給你,讓你討厭的人也死了,你以後會過得很幸福。老婆,不要猶豫。你跟幸 福,隻有一步之遙。”他把槍塞到她手裏,湊近耳邊低語:“老婆,別讓我為難,你知道今天必須死一個人。如果你不殺她,要我怎麽辦才好?”
說完他就將她往前一推,讓她持槍直麵許詡。而他從包中拿出另一把槍,輕輕抵上了姚檬的後腦:“這個過程很快,不要怕,開了槍,你和我都解脫了。”
姚檬全身都開始微微顫抖,僵硬不動。可林清岩的槍又往前一送,令她身子一晃。
“開槍!”他的聲音終於透出了狠厲。
姚檬看著許詡,麵如死灰,顫巍巍的舉起槍,瞄準許詡的頭。
夜色酷寒逼人,原野寂靜無聲。許詡全身陣陣發冷,肚子裏的孩子仿佛感覺到她無聲的恐懼,也在輕輕的一下下蹬著她。許詡強自平穩呼吸,不看姚檬,而是盯著林清岩:“等等。林清岩,就算死,也讓我死得明白甘心。”
姚檬手裏的槍立刻垂下,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林清岩看著許詡,眼中閃過笑意:“你想知道什麽?”
許詡的心跳也越來越急,語氣卻淡淡的:“前兩個案子,是你做的;第三個是譚良做的。但我想不明白,你們是什麽時候有了聯係?”
林清岩微微一笑:“明知故問,拖延時間,是很不好的事。不過沒關係,我還是回答你——第二具屍體被譚良發現了,他對屍體做了什麽,我們都知道。不過那時候他並不知道我。後來第三起案子一出,我就知道是他。不找他頂罪,實在說不過去。”
許詡心頭一凜——第三起案子發生後,林清岩就被釋放。那段時間,整個案子被省廳接管,原本季白安排盯梢林清岩的人,也全被調回,所有人一律到山區搜尋。原來林清岩是趁這個時間,找到了譚良。
“你說服他的代價,是事後利用輿論整垮他原來的領導?”許詡繼續問,“還有其他條件嗎?”當時網上有消息說譚良原來的領導被雙規,許詡就猜到了。
林清岩點頭:“你很敏銳。我還匿名給了他的老母親一筆錢,他倒是個孝子,隻是手法太粗糙。他也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替我頂了罪,也算死得其所。”
兩人一問一答間,姚檬背對著林清岩不動,蒼白的臉上,卻有淚水不斷往下掉。
這時許詡話鋒一轉:“香港的案子,也是你做的吧?馮燁是另一個替罪羊?”
姚檬身子一僵,林清岩看她一眼,眼中閃過笑意,答:“是。”
許詡還想再問,林清岩卻伸手勾住了姚檬的肩膀,說:“到此為止,你嚇到她了。”
許詡心猛的一沉。
他說到此為此。
僵局再次來臨。林清岩抬槍對準姚檬,姚檬如同行屍走肉般,緩緩對許詡舉起了槍。
許詡心中萬般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她強自壓抑潮水般的恐懼和慌亂,雙手緊握成拳,正麵迎上姚檬絕望的眼神。
“開槍吧姚檬。”她輕聲說,“他說得對,這是你唯一的選擇。我不會怪你。”
姚檬漂亮的臉蛋緊繃得幾近僵硬,聲音也哽咽了:“你不怪我?”
許詡深吸口氣:“我不怪你。開槍。”
夜深人靜,冷風吹過雪地,發出窸窣的聲響。許詡在寒風中打了個冷戰,姚檬的眼淚已經流幹了,蓬頭垢麵如瘋婦;林清岩單手舉著槍,被冷風吹得連聲咳嗽。
許詡和姚檬無聲對望著。
許詡看著姚檬痛苦的雙眼,她身後的林清岩正低頭咳嗽沒有看過來。
許詡微不可聞的朝她搖了搖頭。
不可以,姚檬,不可以輕舉妄動。你必須開槍。
沒事的,開槍吧。
姚檬眼中卻毅然閃過決絕神色,猛的轉身,朝林清岩疾射:“你這個死變~態!”
“噠噠噠”幾聲扳機的空響,槍裏沒有子彈。
許詡心頭狠狠一沉,姚檬全身一僵,林清岩緩緩抬頭,臉色陰沉看著姚檬。
時間仿佛在一刻靜止了。
姚檬雙手被束縛,舉起槍托,就朝林清岩頭部打去!可她本就被灌了藥,動作綿軟無力。林清岩都笑了,非常難過的笑,抓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扭,就奪了她的槍。許詡跟他們隔了幾步,又被綁住,根本救助不及。
林清岩低喘著將姚檬勒進懷裏,拿槍指著她的頭:“這就是你的愛情?這就是你給我的——死變~態?原來這些天你都是在哄我,嗬嗬……你真以為我舍不得殺你?舍不得?!”
姚檬痛哭流涕,人軟在他懷裏,聲音歇斯底裏:“愛情?我瞎了眼才會愛上你!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你怎麽不去死啊?禽~獸不如的東西!”
許詡隻看得心頭劇痛,死死盯著他倆,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料到了林清岩把她帶到這個地方,就不會用槍殺她。聽了他和姚檬之前的對話,她已猜到,這是他心中對姚檬的考驗——考驗姚檬是否真的接受他這個罪犯,同時也是逼姚檬站到他的陣營。
所以她才讓姚檬開槍。
姚檬本就精神恍惚,虛弱無比,許詡沒想到此刻她會破釜沉舟,被激出了血性。可這無疑是將她自己往死路上推——姚檬也活不了了!
這時林清岩麵色漸漸恢複平靜,隻是那眼中再無笑意,而是冰冷一片。他將槍放到一旁,旁若無人的重新摟住姚檬的腰,低頭親了親她。姚檬側頭想避,被他扣住腦袋,動彈不得。
“好,既然這樣,我們沒有別的選擇。”林清岩的聲音無比溫柔,眼眶卻隱有淚光,“我先殺了她,再帶你一起走。”說完鬆開姚檬,起身從旁邊地麵的袋子裏,拿出一個小黑瓶,走向許詡。
“別殺她!”姚檬大喊一聲,林清岩臉上浮現笑意。
許詡看著他越走越近,心卻一直沉沉沉,沉到死寂絕望的穀底。
季白開車,一路風馳電掣,夜色裏隻有他們呼嘯狂奔。
眼看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大胡忍不住開口:“他們真的會在這裏?”
季白麵無表情的沉默著。
已經快到山腳了,森林茂密、樹影幽深,山上似乎隱有亮光,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季白將車穩穩刹住,跟大胡持槍跳下車。
“在這裏。”他像是對大胡說,又像是對自己在說。
一定在這裏,第三個案子的陳屍點。
第66章
山腰的溫度越來越低,天空陰沉厚重,開始有雪花簌簌下落。
林清岩在許詡跟前蹲下,削瘦蒼白的臉頰,笑意溫和。他伸手撣掉許詡頭頂的細雪,然後輕捏住她的下巴。
“小姑娘,張嘴。”
許詡緊咬牙關,執拗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一想到季白,想到孩子,心就生生的疼,疼得沒有邊際。
她無聲而徒勞的反抗令林清岩眸中有了笑意,剛要舉起藥瓶強灌,卻聽姚檬在身後笑出了聲:“哈……你不是說想要孩子、喜歡孩子嗎?變~態就是變~態,連孕婦都殺。我真慶幸自己沒有懷上,要是懷上了,孩子也會被你毒死……”說到最後,語氣也變得淒然。
林清岩放下藥瓶,轉頭看著她,聲音很靜很冷:“怎麽會一樣?我們如果有孩子,怎麽會變成這樣?”
姚檬心頭劇痛,深吸一口氣,盯著他說:“那你放了她,我求你放了她!我們沒有孩子,就當是放了我和你的孩子。”
林清岩低垂下頭,靜靜不動,看起來竟像非常頹喪難過。
姚檬和許詡都看著他,兩人都是心如刀絞、淚水無聲,大氣也不敢出。
過了一會兒,林清岩抬頭,眼眶裏也有淚水,神色卻平靜。
“既然你喜歡這個孩子……殺了她,孩子就可以跟我們一起走啊。”
——
季白和大胡,沿著山嶺高速攀爬。
荊棘叢林被胡亂踐踏,茫茫雪地奪路狂奔。可是四野寂靜,大雪紛飛,掩蓋所有蹤跡,兩人一時竟無法確認,前方是否真的有希望。
卯足了勁翻上一塊光禿禿的岩石,大胡手機響了,快速接了,向季白匯報:“頭兒,援兵已經接近這裏,直升機也從市區起飛了!”
季白點點頭。
大胡喘了口氣,忍不住問:“頭兒,為什麽是第三個棄屍點?”
季白抬起頭,隻見漫天大雪迎頭飄落,山林岩壁如鬼怪猙獰矗立。
“完美。”他輕聲答了兩個字。
許詡說過,林清岩對前兩個死者投注了很多感情。第三起案件是譚良所為,粗糙急躁,死者也平凡無奇。林清岩如何能忍受三起案子相提並論?
心理變態者有自己的偏執,他人之將死,一定會修補這個缺憾。
——
夜空陰森,雪落無聲。許詡全身已落滿雪花,宛如個白色的雕塑靜坐著,看著林清岩再次靠近。
他身後,姚檬失聲痛哭:“許詡……對不起!對不起……”
林清岩的表情溫柔而平靜,將毒藥遞向許詡。
許詡露出個同樣蒼白溫和的笑容:“等一等,林清岩。氰化鉀喝下去,我會死得毫無痛苦,但是孩子會很痛苦很痛苦。你知道母體中毒,胎兒會有什麽症狀嗎?你可以問問姚檬,我們在警校學過,也碰到過類似案例,都很清楚。你確定那是你要的?”
林清岩看她一眼,靜靜轉頭,望著姚檬:“你說。”
其實警校根本沒學過這麽特殊的情況,兩人也沒碰過這樣的案例。但姚檬雖不明白許詡的用意,但神色未變,隻露出個譏諷的笑:“你在乎嗎?你在乎孩子的痛苦?那我告訴你,跟大人不同,毒素會慢慢浸入羊水,他會出現咽喉緊縮感,呼吸困難。他會抽搐、痙攣、嘔吐,循環衰竭、器官衰竭,最後窒息死亡……”
林清岩看著姚檬不說話。過了幾秒種,轉頭看著許詡,眼睛裏有笑意:“你讓姚檬說這個給我聽,是打了什麽主意?拖延時間?許詡,你讓我很為難,這樣很不好。
你應該知道,就算我現在不殺你,也不可能放了你。這片森林很大,我們在深山裏,天寒地凍,等警方找到你,你也已經凍死餓死,成了一具屍體。而且這個過程,會很漫長,很痛苦。
但是現在怎麽辦?我們似乎沒有其他辦法了。你給自己找了這樣的死法,又是何必?”
許詡有些失神的搖頭:“不,這就是我要的。我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拖延也沒有意義。但是氰化鉀會讓我輕鬆,孩子痛苦。作為母親,我願意選擇一種讓我痛 苦煎熬,讓孩子輕鬆的死法。這樣,孩子隻會因為我的衰竭,慢慢陷入沉睡,然後再也醒不來,他感覺不到任何痛苦,對我來說就夠了。你不也是這樣希望的嗎?”
林清岩靜默片刻,放下了藥瓶,柔聲答:“好。我先送姚檬走,再過來陪孩子。我們三個人,永遠在一起。”
——
季白和大胡悄無聲息的步入樹林時,遠遠就看到前方空地上,鋪著塊雪白的毯子。季白的心狠狠一揪,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兩人持槍躡行靠近,隻見毯邊略有褶皺,旁邊雪地上腳印紛雜。盡管光線黯淡,季白還是一眼辨出其中最小的腳印,正是許詡留下的。
雪地萬籟俱寂,季白和大胡交換個眼色,沿著那腳印,左右包抄,朝林中疾行。剛跑了幾步,兩人同時嘎然止步——因為前方大樹後,傳來極低促輕微的呼吸聲,還有足跟摩擦積雪的聲音。
大胡還戒備遲疑著,季白已瞬間色變,一個箭步上前,衝到樹後!
眼前一幕隻叫他心頭如有塊巨石狠狠落下,又驚又痛又喜——粗壯嶙峋的樹幹上,許詡被綁得結結實實,嘴上也封著膠帶。看到他,那雙清黑的眼瞬間亮如星辰,淚水盈眶。
季白一把撕掉膠帶,大胡已掏出匕首,利落的將繩索割了個幹幹淨淨。許詡身子一軟,倒進季白懷裏:“三哥……”
人一入懷,季白心頭震痛難言——她隻穿著單薄的孕婦裙,身體冷得像冰。季白立刻扯開羽絨服,將她整個裹進懷裏:“沒事了……沒事了……老婆沒事了……”
大胡看得眼眶也濕潤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許詡整個人的確已經僵硬脫力,但她白著一張臉,一把抓住季白的衣領:“去救姚檬!快去!”
季白和大胡都是臉色一震,看向她指的方向。
大胡:“頭兒你照顧許詡,我去!”
季白靜默一瞬,抱著許詡的雙臂倏地收緊。還淌著汗水的溫熱臉頰,跟她冰冷似雪的小臉輕輕一貼,立刻將她放下。
“我去。”他脫掉羽絨服,披在許詡身上,“你保護她。”深深看一眼許詡,頭也不回的快步衝進林中。
雪漸漸停了,地上的腳印變得清晰可見。季白沿著那深深淺淺的足跡,在山林中穿行了十多分鍾,大胡和許詡已被遠遠拋在身後看不見了。
終於,到了一片低矮的土丘後,隱隱可見前方林中地麵上,坐著幾個人,還有隱約的說話聲。
季白當即往山丘後一伏,無聲無息探頭望去。
隻見一個高瘦的男人,正對著他的方向,倚靠著樹坐著,頭上血流如注,浸染了大半邊臉頰。而他臂彎中勒住個女人,手裏的槍抵住女人的太陽穴——不正是林清岩和姚檬是誰?
而他們對麵,一棵粗大的樹幹後,還靠坐著個人。那人身下雪地也是一灘的血,穿著林業工人的衣服,身形高大挺拔,背對著季白,看不到是誰。
季白將三人境況盡收眼底,沉默舉槍瞄準林清岩,然而姚檬跟他全身緊貼,幾乎擋住所有要害,一時竟無從下手。
就在這時,隻聽林清岩極虛弱的開口了:“馮燁,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季白心頭微驚,又看一眼那人,隱隱可見右肩一個血洞,應當是中了槍。他微喘著答:“是我命不該絕,不然怎麽有揭露你衣冠禽~獸罪行的一天?現在我死也甘願了。”
姚檬長發淩亂,臉上血跡斑斑,也不知道是誰的。她的聲音已經十分嘶啞:“為什麽?林清岩,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
——
半個小時前。
許詡的說辭,成功說動了林清岩。自負的他,也不信會有警察這麽快找到這裏。
他把許詡綁在樹上後,就拽著姚檬,踉踉蹌蹌在雪地裏前行。他也沒想好要去什麽地方,他隻想找個最美的地方。隻可惜今晚沒有月光,終究要留下遺憾。
姚檬已宛如行屍走肉,跟著他恍恍惚惚前行。這模樣令他很喜歡很喜歡,索性拉著她被綁住的兩隻手,安靜的在雪地裏行走。
馮燁是突然從樹叢中衝出來的,拿著根木棍,狠狠就砸在他後腦。林清岩隻感覺到一陣劇痛、暈眩、濕熱,就倒在了雪地裏。
姚檬呆呆看著眼前的劇變,看著滿臉胡子的馮燁站到自己麵前,黑眸暗沉的盯著自己。
那一晚他的出現就像一場夢,在姚檬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沒對警方說出他的存在,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
而當她意識到,這份懷疑是針對林清岩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林清岩像是能敏銳的察覺到她絲毫的情緒變化,很快就控製住她的人身自由。
她沒想到馮燁今天會突然出現,令她絕處逢生。
馮燁的目光有些焦灼,嗓音低沉有力:“別怕,我救你走……”說完就掏出匕首,替她割手腕的繩索。冰涼的刀鋒觸到手腕,姚檬因為服藥而混沌的大腦,猛的一個激靈,想起林清岩還在背後:“他有槍!先把他……”
“砰。”來不及了。
姚檬隻看到馮燁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滯,低頭看著肩膀。那裏多了個血洞。下一瞬間,姚檬腰間一緊,已被林清岩拉進懷裏,兩人同時坐倒在地上。而馮燁掙紮著爬到樹後,暫作躲避。
馮燁擊打在林清岩腦後的一棒,隻令他眼前一黑跌倒在地,臉貼著冰冷的雪,又清醒了。加之他心裏還掛著事,極強的意念驅使他強忍混沌和痛楚,爬起來對馮燁射出來這一槍。
當季白趕到時,看到的就是三人僵持對峙這一幕。
——
也許是三個人都抱著必死的心,當姚檬問出心中最為痛苦糾葛的問題,兩個男人都是一靜,靜靜的看著彼此。一個目光譏諷,一個充滿深深的恨。
林清岩側眸看著她,柔聲說:“老婆,沒有關係。我們的事跟他沒有關係。”
馮燁喘著粗氣,冷冷的說:“是嗎?難道不是因為,你奪走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現在也想奪走我愛的女人嗎?
姚檬渾身一震,林清岩臉色驟冷。他頭上的鮮血還在流,已經流滿了整張臉。可那雙眼卻忽然變得散漫和冷漠。季白聽到兩人就要道出香港天使案的內情,凝神瞄準林清岩,仔細傾聽。一旦他有異動,立刻開槍擊斃。
林清岩輕輕的笑了:“你的?憑什麽是你的?明明是我的。”
馮燁看著他鮮血猙獰的臉龐,想起前塵往事,刹那也有些失神。
他也曾是優秀青年、天之驕子,自小就跟聾啞父母有天壤之別。滿十八歲時,父母就告知,他是棄嬰,他們是他的養父母。他的父母可能是香港人,因為當年裹著他的包被上,有香港醫院的標誌。
畢業後,姚檬提出分手,終於令他痛下決心遠赴他鄉,隻身去了香港,工作、尋找。
那時,林清岩是合作公司高管,亦是他私交好友。他的生活風平浪靜,尋親的事卻始終沒有頭緒。
直到某一天,秦總的助理拿著份DNA檢驗報告,找到他:“你是我們秦總的親生兒子。”
秦總是林清岩背後、半退休的集團董事長。對於馮燁所在的公司來說,秦總的集團如同商業巨鱷。馮燁早聽聞過這位商界傳奇女富翁的故事,卻沒料到兜兜轉轉,竟會是自己的生母。
助理透露,原來是下屬們發到秦總郵箱的工作資料裏,有馮燁的簡介和照片。年過半百、病入膏肓的秦總,隻看一眼,就認出年輕的男孩,酷似當年生父。就有了秘密的DNA鑒定,也有委托助理出麵,代為陳情。
再後來發生的一切,對馮燁來說如同迷霧突然降臨,一夜之間天翻地覆。當時傳得正凶的天使案種種證據,竟奇跡般的出現在他的寓所,甚至連林清岩的未婚妻,都成為受害人,鐵證如山申辯無門……
後來就是三年的逃亡,聽說了母親的病逝,也聽說林清岩唯一的遺囑受益人,接收了母親的所有財產……
……
姚檬怔怔抬頭看著林清岩:“他說的都是真的?”
林清岩忽的笑了:“嗯,是真的。”
姚檬的聲音幾近幹涸:“你還是沒說——為什麽要找上我。你就這麽恨馮燁?毀了他,還要毀了我?”
林清岩靜默片刻,輕聲反問:“跟他沒關係。你這樣獨特,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姚檬心頭已痛得麻木,呆呆看著他不動。馮燁卻冷冷的說:“是嗎?你跟我生母是什麽關係,沒有告訴過她吧?”
林清岩和姚檬都是臉色一變,馮燁臉色鐵青,似乎說出這個事實,也讓他覺得艱難恥辱:“後來我才知道,當年他是她名義上的義子,也是她的……”
“住口!”林清岩一聲低吼,眼睛裏全是狠意,突然就鬆開姚檬,抬槍射向馮燁!姚檬條件反射往後一撞,林清岩手一抖,這一槍就射到了天上。情勢危急,季白再無遲疑,一槍精準點射林清岩的眉心!
四野寂靜,昏暗的天不知何時又飄起了細雪。季白從岩石後衝出來,拿槍對著地上林清岩的屍身,將姚檬護進懷裏。姚檬伸手捂住臉,僵如木偶,哽咽無聲。而馮燁長長吐了口氣,終於體力不支,仰麵倒在雪地上,看著遙遠的夜空,沉默不語。
——
直升機的強烈氣流,刮得樹林嘩嘩作響。數盞探照燈,從各個方向射過來,將山嶺照得通亮如晝。刑警們來回跑動,檢查收集每一處證據,將林清岩的屍體搬離雪地。
馮燁還是通緝犯身份,戴著手銬被送上了救護車。關門前,季白走過去,對他說:“我會如實向上級和香港警方陳述今天聽到的一切。”
馮燁點點頭,唇邊泛起苦澀的笑容,朝季白伸出手,季白緊緊跟他一握。
許詡和姚檬雖然虛弱,但都隻是皮外傷,被並排放在擔架上,送上同一輛車救護車。季白和大胡守在她倆身邊。季白握著許詡的手不說話,許詡將他的手牽到自己肚子上。
“不會有事。”季白沉聲說。
許詡點頭:“不會有事。”
姚檬一直怔怔望著天花板,許詡轉過頭,輕輕握住她的手:“謝謝你姚檬,你救了我和孩子的命。”
大胡也在邊上說:“沒事的姚檬,都過去了。”季白也目光溫和的望著她。
姚檬沉默片刻,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哭了很久,她握緊許詡的手,朝季白和大胡輕輕點了點頭。
第67章 大結局
半年後。 五月的霖市,溫暖中已經有了一絲炎熱。不過今天清晨剛下了一場小雨,薄薄的陽光裏,空氣清新甘洌得叫人渾身舒暢。 季白抄手站在機場出口。他今天難得的穿了套純黑的西裝,站在人群中,高大俊朗如男模。可表情氣質又 相當沉穩硬朗,隻引得路人側目。 季白沒等多久,就見舒航、猴子幾個,各自拎著個小行李箱,悠悠閑閑走出來。看到彼此,大家眼中都露出喜色。 舒航最先開口:“哎約,成了孩子他爸就是不一樣,瞧這春風得意的樣,處處彰顯人生贏家風範啊!” 大夥兒都笑,猴子則說:“那是自然,買大送小,季三做什麽事都精。” 季白淡笑:“沒辦法,人運氣要是來了,擋也擋不住。” 眾人頓時笑罵聲一片——實在太囂張了! —— 一共三輛車,把發小們從機場拉回市區。季白自己開了一輛,舒航坐在副駕,猴子跟另一個坐後頭。他們都來過霖市,不過此時正值涼夏,城市格外鬱鬱蔥蔥、清新 宜人。猴子說:“這比北京又幹又燥又上火的天氣強多了。” 季白還沒答,舒航就接口:“這是什麽地兒?這是季三的福地!” 另一名發小笑著說:“不過說真的,前年季三哥回北京,還說沒女朋友呢。這才不到兩年功夫,證也領了,孩子都滿月了。刑警都這樣麽?快準狠啊。”
季白心情很好,答:“快嗎?遇到合適的那個人,兩年我都嫌太慢。”
這話有點酸浪漫,且又有炫耀的嫌疑,剩下三人交換個眼色,一起“嘖嘖嘖”表示羨慕嫉妒恨鄙視……等等複雜的情緒。嘖完之後,心裏倒都有點唏噓,他們都沒成家呢,還真有點羨慕季白。
合適的那個人。不是誰一輩子,都能遇到合適的那個人。不管你是天之驕子,還是平凡草根。真的要多一點運氣,才能有幸佳偶天成。
滿月宴定在市內一家酒店。離開席還有一段時間,季白直接把舒航幾個領到樓上房間,自己折返家去接老婆孩子。
舒航幾個是坐不住的,酒店房間有什麽好坐的?洗了澡換了裝,一群人衣冠楚楚的下樓瞎逛。
酒店很大也很新,花園裏綠植遍布、陽光斑駁,幽靜又漂亮,倒叫人心思徜徉。舒航叫來服務員,開了個休息廳,在裏頭喝茶聊天打牌。休息廳裏鋪著紅絨地毯,放著幾張布藝沙發。一整麵落地玻璃正對著花園,美景盡收眼底。
舒航今天手氣好,一落座就連贏三把,頗有些愉悅的以勝利者姿態環顧一周,卻發覺輸得最狠的猴子正抬頭瞟著窗外,一臉心不在焉。他也循著猴子的視線看過去,愣住了。
不僅他愣住了,邊上一個男人抬手撞撞另一個人的胳膊,全都抬頭看過去,一時竟沒人顧得上出牌了。
窗外晴空萬裏,碧藍如洗。日光遍灑草地和湖麵,落下點點璀璨柔光。一個很年輕的女人正從綠樹後步出,徐徐走向湖邊。她穿著條藕色長裙、同色係細跟涼 鞋,黑色長發如綢緞垂落。舒航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頭發,沒刻意拉直,也沒有燙染,漆黑柔順、寸寸光澤,輕貼著女人白皙如玉的肩頭。而當女人微微側轉臉,長 眉如墨,雙眸盈盈,令所有人心頭一凜。
酒店玻璃是單向透光的,所以眾人能把女人看得清清楚楚,女人卻沒察覺他們的存在。隻見她款款走到池邊,望著寂靜的水麵,眉頭輕鎖。她本來是極美極清豔的,這一蹙眉,又透出幾分疏離淡漠的氣質。就像原本通體發光的羊脂玉,有片刻的黯淡,卻更加楚楚動人。
她兀自在湖邊長椅坐下,怔怔出神。這頭,眾男在短暫的沉默後,氣氛明顯熱烈了幾分。猴子目不轉睛盯著她:“肯定不是季三這邊的,他哪有我們不知道的女性朋友?我勒個去,阿拉蕾小嫂子,竟然還有這麽給力的親友!”
季白一進休息廳,就見這幫老小子,巴望著窗外的姚檬,熱烈的討論著。
一見季白,立刻有人問:“季三,她誰啊?你小姨子?”
其實倒不是他們少見多怪,在場哪一個眼睛都毒,什麽美女沒見過?但正因為這樣,姚檬的美在他們眼裏才是獨特的:明媚中透著英氣,柔美中卻有一絲頹 靡,更顯神秘。男人怕的就是女人神秘,越吃不透,越心癢難耐。加之此情此景,姚檬的出現是個突然的驚喜,大夥兒也有點起哄的意思到裏頭。
季白看一眼姚檬,林清岩案剛過去半年,她一直深居簡出很低調。於是答:“她是許詡的朋友,你們可別招惹。”
大夥兒都嘿嘿笑,有人說:“晚了!猴子已經去了!”
季白蹙眉,環顧一周,果然沒看到猴子。他可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主,絕不能讓他去騷~擾姚檬。隻是此時賓客已經陸續進場,季白還得招呼,於是手一揮:“不開玩笑——去個人,把他給我攔了!”
他正經交代什麽事,在這幫發小裏還是很有效力的。立刻就有幾個人站起來,這時一直沉默端著茶在喝的舒航也起身:“我去吧。”
舒航辦事靠譜,季白放心,點點頭,跟他一起往外走。到了走廊分岔路口,兩人方向不同,舒航走出兩步又轉頭問:“對了那姑娘叫啥?”
季白正跟幾個警局同事打招呼,側眸看他一眼,答:“姚檬。”
——
舒航熟知猴子的秉性,很快就在距離姚檬數米外的林蔭道上,找到剛剛從服務生手裏接過兩杯酒的他。
“季三找你,急事,趕緊去。”舒航正色道。
猴子半信半疑,把酒還給服務生,跟著他往回走。到了休息室門口,舒航腳步一頓,猴子就徑直先走了進去。
“逮住!開席前不準放出來!”舒航一聲令下,裏頭幾個男人笑哈哈的把猴子給按回牌桌旁,舒航轉身就走。有人問:“舒哥你去哪兒?”
舒航答:“季三叫我幫忙。”
他邁著輕快的步子,回到池水旁,也從服務生手裏要了兩杯飲料,走向姚檬。休息廳裏的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兒,就見姚檬客氣而疏離的朝舒航笑笑,轉身走了。舒航邁開長腿,不緊不慢跟上去,臉上掛著有點痞的笑:“哎哎,別走啊……”
這天的滿月宴進行得很順利,無論是警局同事、季白的發小,還是許詡警校的那幫嚴肅而牛氣哄哄的師弟師妹,大家興致都很高。白胖粉嫩的小寶貝雖然隻短暫露麵,但特別給麵子的朝大家無意識的微笑,惹得眾人歡聲雷動。
季白的父親、大哥、二哥都來了,安排坐在單獨包間裏。季母雖然沒有來,但是讓季父帶了個大大的紅包過來,還給了許詡一套首飾。
許詡現在也被季白同化,明白了婆媳相處不可操之過急。季白陪著她,給婆婆打了電話,她們的對話依舊客氣而平和,其他的,隻能等日久見人心。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小寶貝已經兩個月。
許雋也已經傷愈出院,雖然人削瘦了幾分,精神倒是抖擻。隻是腦後添了道暗紅的疤。每次許詡撥開他的頭發看到,都會沉默心痛,摸了又摸。而許雋會淡笑安慰她:“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哥哥我將來福氣好得很。”
這天是周六,季白依舊去加班了。許詡還在產假中,跟許雋在家帶孩子。
說是兩個人帶,其實許雋隻要周末有時間過來這邊,大包大攬全幹了。許詡見他這麽喜歡外甥,自然讓他們多親近。
季白下班回家,就見許詡單手插褲兜裏,另一隻手拿著尿不濕,微笑站在一邊,許雋正彎腰低頭,英俊的側臉格外專注,在給孩子換尿片。
季白跟許雋打了招呼,就把許詡手一拉,帶到房間裏。生完孩子的許詡胖了一點,皮膚卻更白了,在季白眼裏,比原來還要勻稱可愛。每當看到她笑眯眯的小樣兒,季白就很有……親她的衝動。
將她扣在門後一頓親,許詡臉色緋紅:“哥還在外頭忙!”
季白埋首在她肩窩:“讓他忙唄。”
許雋雖然喜歡外甥喜歡得不行,卻也有不當電燈泡的自覺。見季白回來,很快就告辭了。小寶寶也被他哄睡著了,當真是二十四孝好哥哥好舅舅。
夜間涼爽靜謐,季白在書房處理完工作,回到臥室,就見許詡端端正正坐在桌邊,拿著一堆卷宗,有滋有味的看著。
卷宗是他應許詡要求,從警局帶回來的。自林清岩案後,許詡已有大半年沒接觸任何案子。按她自己的話說:“都快憋壞了。”
她看得很專注,連季白進來都沒聽到。季白看她一眼,開始脫衣服。
很快就脫得隻剩個短褲,季白緩步走過去,雙手從她背後環過去,撐在桌麵上,低頭湊到她耳邊:“沒其他事想幹?”
許詡這才抬頭看著他,怔住。
微黃的燈光從他頭頂灑下來,硬朗英氣的臉近在咫尺,高大身軀在燈下顯得越發修長柔韌,每一寸肌肉,仿佛都透著隱隱的熱力,跟她挨在一起。
許詡的臉微微一熱。算起來,懷孕期間兩人就沒做幾次。懷孕後期到現在,兩人更是自製的沒有越雷池一步。
當然,現在已經可以了。
季白見她已經接收到信號,滿意的起身,從邊上拿起條浴巾:“我先去洗澡。”
他一進浴室,許詡想了一會兒,把手頭的資料一丟,拉開衣櫃,開始找睡衣……嗯,久旱逢甘霖,幹柴遇烈火,是該選套有情~趣的助興。正拿著幾套比較,忽然聽到浴室水聲停下來,季白的聲音悠悠傳來:“老婆,我忘了拿浴巾。”
“哦。”許詡剛想起身給他找,忽然反應過來——他剛剛明明就拿了條浴巾進去的。
許詡忍不住笑了——他的暗示,還真是明顯啊。低頭看著床上的幾套各有千秋的熟女睡衣——穿哪套進去?
——
自從搬到一起住後,季白專門叫人換了個超大的浴缸,抱著許詡在裏麵翻滾都有空間。聽許詡應了聲,他就繼續靠在浴缸裏,雙臂搭在浴缸邊沿,優哉遊哉的等著。
過了一會兒,聽到熟悉而輕巧的腳步聲漸近。畢竟忍了大半年了,季白單單望著門口,喉嚨和身體都同時有點發緊發燙。
門被推開,許詡走了進來。
季白看到她第一眼,身體上焦灼繃硬的感覺,驟然強烈得就快要爆掉——
許詡全身上下,隻圍了條浴巾。人看起來比浴巾還白還軟,薄紅著小臉,走到他麵前:“喏,給你浴巾。”
季白眼中陡然升起沉沉笑意,一下子從水裏起身,將她打橫抱起,反手關上了浴室門。
一室癡纏。(老墨:哈哈哈)
完事的時候已經大半夜,季白心滿意足壓著許詡,繼續在她身上四處細細的親吻回味。
過了一會兒,想起件事,對許詡說:“舒航追了姚檬快一個月。”
許詡微微一怔:“他不用回北京嗎?”
“他公司最近的項目在霖市這邊。”季白臉上浮現笑意,“他說已經被姚檬拒絕了十多次。”
許詡點頭:“肯定的。”想了想,歎了口氣問:“你覺得他們合適嗎?”
季白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舒航嘴是貧點,心裏主意比誰都深,比誰都正。合不合適,是他們的問題。”頓了頓說:“也許現在還不合適,不過姚檬總要朝前走。”
結果真是說什麽來什麽,第二天季白剛下班回家,正想跟老婆親熱,就接到舒航的電話。
與以往的嬉笑懶散不同,今天舒航的語氣有點凝重:“姚檬過去的事,我都知道了。”
季白靜默片刻——對於姚檬的事,他一直避而不談。不過他也知道,如果舒航有心,肯定也會找人查清楚。
“那你還追不追?”季白問。
舒航沒有馬上回答。
跟季白打電話這會兒,正是日落時分。他的車停在一家咖啡館門口。
咖啡館是姚檬的,每天下午,她都會到這裏樓上坐一會兒。舒航追人追得密不透風,自然是一清二楚。
此刻他就坐在車裏,看著姚檬從咖啡館走出來,依舊是那樣美麗而溫和。
“再說吧。”他掛了季白電話,靜靜的,隔著車流和人潮看著她窈窕的背影。
忽然,街對麵駛來一輛寶馬敞篷車,徐徐停在姚檬麵前。姚檬朝車裏的男人露出甜美的笑容。
舒航的眼睛登時看直了。
駕車而來的是馮燁。他穿一身筆挺西裝,刮掉胡子後,整個人恢複曾經的英俊高大,又也許是因為飽經磨難,眉宇間又多了幾分同齡人沒有的沉礪硬朗。他走下車,替姚檬打開副駕車門,含笑看著她上車。
林清岩死後,警方徹底搜查了他的家,終於在某間緊鎖的地下室,找出了所有證物——氰化鉀、催~情藥、鎖鏈,還有許許多多被害人生前的照片。其中還有當年“天使案”八名受害者的照片。再加上季白等人的供詞,馮燁終於洗脫了罪名。
隻是當年還有其他數名失蹤者,資料和屍體都沒找到,也就無法確定是否與林清岩有關。警方隻能推斷是被林清岩藏在其他地方,具體情形已經無從知曉了。
而按照林清岩的遺囑,他龐大的財產全部留給姚檬。不過根據香港律師的估算,其中大約有三分之一是繼承自秦總,也就是馮燁的母親。姚檬同意將這部分財產分割,歸還給馮燁。一些移交手續正在辦理中。
而他們倆分別被林清岩所害的事,也在曾經熟悉的朋友間傳開了,大家都是義憤而難過的,亦重新接納了馮燁的歸來。今天馮燁來接姚檬,就是約了幾個高中同學,在他的別墅聚會。
見姚檬坐好,馮燁柔聲說:“晚上我準備了燒烤,還有你最喜歡的焦糖布丁。”
姚檬:“謝謝。”
傍晚的陽光還有點烤人,馮燁一低頭,就見她纖細的脖子在陽光下晶瑩如玉,微一凝神,將手搭上她椅背:“熱不熱?要不要合上車蓋?”
姚檬微笑搖頭:“沒事,曬曬太陽挺好。”
馮燁點點頭,手搭在她背後不動,微微側轉目光,就見後頭那輛凱迪拉克裏,那個高大清秀的男人依舊盯著他們。
馮燁認得他——季白的朋友舒航,上次滿月宴,有過一麵之緣。
兩人目光在空中遙遙交錯,馮燁朝他淡淡笑笑,隻笑得舒航心頭一股悶氣往上躥。馮燁已經發動車子,帶著姚檬絕塵而去。
——
馮燁新買的別墅在霖市近郊,這裏綠樹繁茂、幽靜雅致。幾個朋友一起坐在花園裏燒烤、喝酒,聊天,談及當年,都是不勝唏噓。
比起當年性格桀驁的少年,馮燁的性子也溫和內斂許多,一直坐在姚檬身邊,非常自然而然的照料著她。這時就有同學打趣:“你們倆當年陰差陽錯分開了,現在就不考慮再續前緣?”
說完大家都笑,馮燁也笑,手搭在姚檬椅背上,黑眸靜靜看著她。大夥兒看他的表情,也都會過意來,善意的笑著。
姚檬笑笑,卻說:“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翅膀烤好了嗎?”
馮燁微微一怔,其他人立刻圓場:“烤好了烤好了,給!”
吃了一會兒,馮燁進屋去拿其他食物。姚檬跟大家聊了一陣,把包放在椅子裏,起身進屋,去上洗手間。
別墅裏燈火通明,她沿著走廊往裏走。剛走幾步,忽的停步。
右手邊房間門微掩著,但是依舊可以看到牆上掛著幾幅照片。有馮燁跟兩位老人的合影——姚檬認得是他的聾啞父母;也有當年高中畢業照;還有她的一張巨幅藝術照——那是當年兩人相戀時,馮燁省下半個月的夥食費,掏錢讓她拍的照片。
她輕輕推開了門。
這裏看起來是一件陳列室,除了照片,還擺放了很多物件——老舊的照相機、書籍,還有些小雕塑擺件。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馮燁低沉溫和的嗓音:“很多東西都丟了,能找回來的沒多少。隨便放了些在這裏。”
姚檬轉頭朝他微笑:“以後再添置更多東西。”
馮燁沒答,頎長高大的身軀倚在櫥櫃邊,低頭看著她不出聲。屋內的氣氛變得有些曖昧。
姚檬當然明白他的想法,隻裝沒看到,頗有興致的看著櫥櫃上的一排玩偶。那是人麵木雕,用橙黃圓潤的木頭雕成,都是圓圓的可愛的娃娃臉,栩栩如生。眼睛的部位用的是黑色的皓石,小嘴裏似乎還鑲了瓷還是玉石,透出些瑩白的光澤。
她自然而然岔開話題:“這是哪裏買的?很別致。可以拿起來看看嗎?”
馮燁拿起一個遞給她:“當然。一個朋友親手做的,送給我的。”
姚檬讚歎:“你朋友手真巧。”放下玩偶:“出去吧。”剛走向門邊,腰間一緊,被馮燁又拉了回來。
姚檬呼吸一促,條件反射伸手推他。馮燁的臂膀非常有力,摟著她不放,隻低頭看著她。英俊的臉被燈光鍍上一層朦朧光澤。
“小檬,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無論是在香港工作還是逃亡……我沒有停止一天愛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回我身邊來?”
——
姚檬和幾個同學從馮燁別墅出來時,夜色已經很深。車剛開出一小段,在一個岔路口,她就跟其他人分別了。
她沒有馬上回家,而是把車停在路旁。這是條大路,燈光明亮,旁邊許多小店,不少人在路邊吃宵夜,氣氛熱鬧又歡快。她靜靜坐了一會兒,給許詡打電話。
許詡剛把孩子哄睡著,季白在洗澡,她拿起季白今天剛從警局拿回的一疊資料,正要看。一看號碼是姚檬,笑了:“打電話不是因為舒航吧?”
姚檬也笑了:“他不是問題,我現階段不會接受任何人。”頓了頓,說:“剛剛馮燁提出複合,我拒絕了。”
許詡想了想:“正確的決定。”
姚檬往車椅裏一靠,望著頭頂星光璀璨的深藍夜空:“為什麽?你怎麽看他的?直接說。”
許詡答:“他不是良配。少年時心高氣傲,後又顛簸流離三年、在森林裏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當然這不是什麽絕對的缺點,但是你們倆背負的東西都太多,你以後還是有個全新的開始,比較好。”
姚檬微微一怔,輕聲答:“我其實沒想那麽多。隻是過去就過去了,我對他沒有感情了。”
“哦。也對。”
這反應讓姚檬失笑,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也愉悅起來:“好吧,快去陪我幹兒子吧,過幾天來看你,掛了。”
兩人都掛了電話,許詡因為她,又想起了林清岩案,把季白剛帶回來的資料先放到一旁,從抽屜裏拿出之前的卷宗,又看了起來。
——
姚檬掛了電話,把手機放回包裏,正要發動車子,忽的愣住。
打開包,她又仔細翻了翻,才發覺家鑰匙沒在了。回想起來,是在花園起身上廁所,把包往椅子裏一放,也許就是在那時候掉出來了。
要掉頭回去找馮燁,姚檬微微有些尷尬,但也不會太在意。抬頭看了看,這是條單行道,反正距離馮燁家也不遠,於是鎖好車,步行回去。
夜色幽深,燈光明亮。這是城中最好的別墅區,每隔一小段,就有保安執勤站崗,旁邊也有一排奢侈品商店,還在營業。她沿著林蔭路,一步步往馮燁家走,很快就看到了他家的鐵門。
正要走過去按門鈴,隔著鏤空雕花青牆,卻見馮燁一個人坐在門廊的躺椅裏,手裏拿著個剛剛她看到的人麵玩偶,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姚檬微微一愣,站在原地,看著他不動。就見他拿起那玩偶,靠近唇邊,嘴對著嘴,輕輕一吻。月色極為清透明亮,玩偶嘴裏那一片瓷白得像牙齒的東西,閃爍著柔和的微光。
姚檬忽的心頭一抖,靜默站了片刻,緩緩的、無聲的退走了。
——
同一時間,季白洗完澡回到臥室,就見許詡把資料頁全部拆開,整整齊齊鋪了滿桌,目不轉睛的看著。
“又在看林清岩案?”季白柔聲問。
許詡歎了口氣,說:“老公,你記得嗎,我跟你講過,林清岩死之前說,他是在譚良殺了第三個人後,才找譚良頂罪。後來我們分析案情就覺得,氰化鉀這種毒藥很難搞到,林清岩可以在香港從黑市買;譚良隻是個普通大學畢業生、普通守林員,他能從什麽渠道購買?我們一直沒查到。
剛剛我又翻了之前的卷宗,對比了一下,第三起案子跟前兩起模仿得太像了。所以我們當時隻能認為,譚良恰好是論壇達人,恰好熟知“天使案”的一切,恰好碰到林清岩作案、引發了他的犯罪衝動,然後用同一種手法,模仿林清岩作案。
這麽多的巧合,讓我心裏不太踏實,總覺得哪裏還不對。看的卷宗次數越多,這種感覺越強烈。”
季白點點頭,她說的也是他的心頭疑慮。摸摸她的頭:“我們再看看卷宗。”
他在她身旁坐下,順手就拿起被她放在桌上的、今天剛從警局帶回來的資料。這是下班時趙寒遞給他的,說是下午剛收到的、香港方麵傳來的天使案後續資料。
他原本神色沉靜,拿起看了幾行,臉色一變,迅速看完後,抬頭看著許詡,沉聲說:“香港方麵,一星期前從公海裏,打撈出一批屍骨。經過DNA檢驗,已經證實,屬於當年‘天使案’失蹤的其他九名受害者。從屍骨看,她們全部被肢~解,有的器官被取出,牙齒被拔掉。”
許詡心頭一驚,接過資料,越看神色越凝重,喃喃說:“這不可能是林清岩做的,完全不符合他的犯罪標記,更跟他的犯罪心理相去甚遠。這隻可能是另一個人做的。”
她猛的抬頭,與季白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動。
當年的香港,還有另一個變~態連環殺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