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臨近中午的時候,季白告辭了。許詡把他送到樓下,兩人想起昨晚到今早發生的事,都有點想笑,又有些舍不得。
“那……再聯絡。”許詡朝他揮揮手。
季白直接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入懷中。
樓道裏來來往往都是人,季白也不管,低頭凝視著她:“你家人都很好。”
“那是自然。”
季白眸中升起笑意:“我剛跟你父親提過了,十一跟我回北京吧,見見我家裏人。”
許詡看著他。
她知道他這樣是出於禮節——因為今天已經見過她家人了。
“今天遇到我爸他們是意外,你不必太在意,不用這麽快。”
季白盯著她笑:“早晚都一樣。”
許詡臉又有點發熱了:“離十一還有好幾個月,到時候再說。”
其實季白倒不是急,畢竟兩人剛開始不久,之前也都沒想過見家長的事。
隻是按照他從小接受的教育,既然已經在人家姑娘長輩麵前有所承擔,理應也讓她獲得自家長輩的認可,這才是對她的尊重。
在他這裏,不想讓她有一點點屈就。
——
許詡回到樓上,許雋去廚房切西瓜了,隻留父女倆在客廳。
許詡在父親身旁坐下:“怎麽樣?”
許父看著她慈愛的笑:“很好的小夥子,機敏老練,坦蕩穩重。你的眼光比許雋好得多。”
許詡還沒答話,廚房的許雋揚聲喊道:“爸,你這也太偏頗了。我才是你兒子啊。而且這才見第一麵,有必要這麽高的評價嗎?”
三人都笑。笑罷,許父溫和的說:“你哥哥說得對,我對他評價很高,但也隻是第一印象。讓我有所疑慮的是,他的家庭背景有些特殊。
中國社會首先是權力型社會,其次才是經濟社會。即使很多人不願意承認,但的確有一小部分人,站在這個社會的權力頂端。
如果一個人,從小就站在金字塔的頂端,從小就能更輕易比其他人獲得很多東西,他的心態、他看到的東西,肯定跟我們這些普通人不一樣。
許詡,你是學心理學的,你很清楚人的成長環境,對性格和價值觀的影響。你們的事情我不會幹涉,但是我希望你今後一定要好好斟酌,他是否能一直平等的、尊重的忠誠於你、愛護你。”
許詡想了想,點點頭:“我現在不能確定說,我們一定能走到最後,因為任何感情都是有風險的。但家庭對他的影響,不會是任何問題。因為他遠比我們更早意識到這一點,那時候他才十八歲剛上警校。
爸,你見過有幾個男人,能夠在那樣的年紀,放棄祖輩的蒙陰,放棄從小熟悉的成長環境,選擇一條他那樣的人從沒有過的人生道路?並且不是以叛逆、頹廢、消極的方式,而是積極的、獨立的、堅韌的。”
她眸中升起一絲柔色:“爸,他真的很好。從概率上來說,我這輩子也許就能碰到一個這樣的人,我一定要把握住。”
爸,哥,他是灼灼珠玉在側,即使在愛情裏懵懂如我,也不舍得錯過。
——
下午的時候,父親和哥哥都走了。許詡收拾完屋子,給季白打電話。
季白正在小區裏跟幾個朋友打網球。此時正是日落時分,夕陽斜斜照在紅膠運動場上,明亮又絢爛。季白聽到手機響,招呼另一個朋友過來代替,徑自走到場邊。
“他們都走了?”季白含笑問。
“嗯。”許詡也忍不住笑。好像有了昨晚的親密關係後,兩人講話的味道都不一樣了——有一種隻有彼此能體會的繾綣在裏頭。
“吃飯了嗎?”季白問。
許詡答:“剛吃過,你呢?”
“也吃了。”
兩人又靜默了一會兒,季白聲音柔了幾分:“……還痛不痛?”
許詡一怔,臉頰有些發熱:“唔,還好。”
季白就輕輕笑了一聲,也不講話。
這讓許詡更加默默的發窘,嘴裏卻淡淡的轉移話題:“你在忙什麽?”
季白抬眸望著身後的球場:“許詡,要不要過來陪我打球?”
——
季白在這個小區住了好幾年,跟一些鄰居也挺熟了。每到周末,大家會組織一些活動,有時候也會叫上他。今天倒沒有特別活動,隻有幾個年輕人,在小區體育場裏打球。
許詡到的時候,季白已經在小區門口等了一陣,牽著她的手領到眾人麵前:“我女朋友,許詡。”
大夥兒都笑,有人說:“萬年光棍終於交女朋友了,咱們小區最後一個鑽石王老五被攻陷了。”
也有人對許詡說:“季白人特好,許小姐,你好福氣。”
許詡跟在季白身後,頻頻點頭。季白將她肩膀一摟:“是我福氣好。”
大夥都笑他有了女朋友果然不同了,這不還寵得跟什麽似的啊。許詡臉頰微紅,季白淡笑不語。
這時有人提議:“來來來,新出爐的夫妻檔,上場來一局。”季白遞了支球拍給許詡:“試試?”
許詡看著他:“你確定?這種運動我不擅長。”
季白微笑:“有我在,你跟著我隨便配合幾下就可以了。”
季白這麽說還真不是吹牛,迄今為止他是打遍整個小區無敵手。隻是這是個高檔時尚小區,年齡相近的夫婦很多,大家總喜歡搞什麽雙打、混雙、夫妻檔,雖 然每次他隨便搭個人,也能大殺四方。但看著人家對麵一對夫妻,輸了女的嗔怪、男的邊哄邊認錯,最後親親密密牽著手坐在場邊給彼此擦汗、喝水。而他當然是跟 個渾身大汗的大老爺們兒,互相隨便擊擊掌慶祝勝利了事。
這種原本很激烈的競技體育活動,如果輸的人不鬱悶,贏的人也不興奮,次數多了,當真是有點索然無味。
現在有許詡就不同了。她不擅長?沒關係,他足夠強,帶著她打,這種勝利的感覺一定很讓人滿足。
然而季白沒想到,許詡竟然能“不擅長”到這個地步。
雖然她反應挺快,跑位也準。但是她個子太小手腳太短,手臂的力量也實在太小了。且不說經常趕不上球的軌跡,就算趕上了,一拍子往往直接撲網上。
對方當然也很快發現了這個劣勢,幾乎球球都往許詡跟前招呼。縱然季白全力救援,也是回天無力。
他輸了,其他人可興奮了,連說以後一定要經常帶許小姐來打球,培養感情;還有人說,今天真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常勝將軍季白居然兵敗如山,應該寫進小區大事記……
季白雖然略有些沮喪,但也不太在意。大夥一起坐在場邊休息,他望著許詡紅撲撲的掛著汗水的小臉,問:“累不累?多喝點水。”
許詡自輸球後一直沉默著,這時抬起頭,微笑看著其他人:“一會兒打累了,要不要玩點別的?我提議打撲克。”
有人剛要點頭,季白已經失笑握住她的手:“都這麽晚了,還打什麽牌?改天吧。”低聲湊到她耳邊說:“沒關係,以後有的是機會贏回來。”
小家夥好勝心還挺強嘛。不過長夜漫漫,他隻想跟她兩個人在一起,怎麽能讓其他人耽擱時間?
——
夜色漸深,整個房間籠罩在暖融融的燈光裏。季白去洗澡了,許詡趴在床上,支著下巴,看窗外幽靜的星光夜色。
身後腳步聲響起,床鋪微微一沉,溫熱的氣息從背後環住了她。
“看看喜歡嗎?”季白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許詡低頭一看,他手裏拿著個通透翠綠的鐲子。
她又抬頭看著他:“定情信物?”
季白微笑:“嗯。”拿起她的手腕,把鐲子套進去。好在鐲子也秀氣,勉強不會掉下來。白皙如雪的手,跟綠盈盈的玉,倒是很相稱。
“我爺爺給的。回頭你戴這個去見他。”
許詡一怔,這麽說的話,鐲子應該是為他將來媳婦準備的。
“這個太貴重了,現在給我是否不太合適?”
季白明白她在想什麽。兩人關係剛開始不到幾個月,如果把這個作為給季家媳婦的見麵禮,的確是太早了。
但是一方麵,今天見過她的父親,他覺得很有必要對她也有點表示。另一方麵……
不管將來如何,也不管將來能否如願相伴一生,他都希望,這個陪他等待了近乎三十年的鐲子,屬於眼前這個女人。
更何況,兩人執手偕老的可能性是非常非常大的,應該說他幾乎想不到任何不可能的因素。
於是他淡笑答:“都什麽時代了,別想那麽多。你也說了,就是定情信物,好好收著。”
他這麽說,許詡也就不推辭了。隻是看著珠圓玉潤的手鐲,想:她送他個什麽定情信物呢?什麽才能恰如其分的表達她對他的感情呢?傷腦筋啊。
——
周一晚上,是局裏安排的慶功宴,專程表彰季白和許詡在緬甸行動中的貢獻。
華燈初上,寬敞的宴會廳裏熱熱鬧鬧,數百號人分成幾十桌,歡聲笑語。許詡跟季白,與省廳、市局領導坐在首桌,大多數時候是季白代二人回答領導的問題,擋住其他桌同事的敬酒。
劉廳今天也來了,看他春風得意的樣子,故意打趣:“季白,你是應該自罰三杯。當初我要調許詡走,誰火急火燎跑回去攔?原來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領導們都笑,季白甘願自罰,笑答:“還要多謝劉廳給我們牽線搭橋。”劉廳哭笑不得,連連搖頭說:“得了!你看上的人,誰也搶不走。許詡多好一姑娘,你就知足吧你。”
季白坦坦然然,許詡何曾被平日嚴肅老成的領導們調侃過,微窘的隻能默默吃菜。過了一會兒,起身去洗手間。
剛走到外頭走廊拐角處,就見一個熟悉的娉婷身影,立在窗邊,正是姚檬。
許詡默了一會兒,走上前,隔著幾步,站在她邊上。
姚檬轉頭看到她,微微一笑,也沒出聲。背後時不時有人來人往,尤其是別的科室的同事,看到許詡都笑著打招呼。但對姚檬,大家都隻略略點頭,或者直接就算了。
過了一會兒,許詡問:“聽說你明天就走了,新工作怎麽樣?”
姚檬看著窗外夜色,嘴角浮現笑意,不答反問:“許詡,很多人背地裏說我傍大款,你為什麽還過來問我的事?”
許詡默了片刻,答:“你的性格不會傍大款,他們誤會了。”
姚檬一怔,轉頭看著她。沉默了幾秒鍾,才說:“他們說的沒錯,我的確交了個很有錢的男朋友。”
“那你應該是真心喜歡他。”許詡淡淡的說。
這下姚檬沒做聲了,看著許詡,眼中浮現有些複雜的笑意:“許詡,謝謝你。”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許詡說:“其實你沒必要這樣。”
姚檬一怔,聽許詡說:“消極怠工。這樣大家會誤會你。”
姚檬靜靜望著她。
她說的沒錯,是沒必要。隻是曾經立誌要奉獻一生的事業,如今決定放棄,她居然有點不想麵對昔日並肩作戰的同事。這到底是一種什麽心理呢?她分析不透。是被季白拒絕後的自卑?是嚕哥案的自責?還是在更好的發展機會、更大的名利誘惑前,不能再堅守昔日理想的羞愧?
可是許詡似乎是懂她的。
夜色幽深依舊,姚檬看著眼前蒼茫的天空、燈火璀璨的大地,輕聲說:“許詡,對不起。”
許詡點頭:“我接受。”
姚檬忍不住笑了,走過去,輕輕抱了抱她。
這天姚檬還是早早離席了,在酒樓服務生恭敬的目光裏,在路人側目中,坐進男友的豪車裏。
男友林清岩三十餘歲,穿精良的黑西裝,高大清瘦,相貌清俊,是某上市企業的高管。他輕輕握住她的手:“順利嗎?”
姚檬有些感慨,但心情因為許詡變得很好,點頭:“很順利。”
林清岩微微一笑,沉吟片刻,說:“雖然離職,以後也要跟以前同事多來往。你年紀還輕,剛畢業的第一份工作,交下的朋友,往往是一輩子的。非常值得重視。”
兩人雖然交往不到兩個月,但他年長她十來歲,見事成熟而平和,對她來說,既是男朋友,又像是她人生路上的導師。這也是姚檬為他深深動心的地方。她偏頭靠在他懷裏:“嗯,我聽你的。謝謝你清岩。”
林清岩看著懷中女孩桃花般飽滿美麗的容顏,心頭升起柔情,輕輕擁住她,低頭吻下來。
——
這周末,季白小區的鄰居們,組織了自駕去郊區遊玩的活動。季白自然也帶著許詡參加。
周五晚上抵達郊區已經是深夜。山穀間月色清稀,潭水深深,偶有魚兒驚起水浪,清淨又宜人。
有人在釣魚,有人在劃船,有人在篝火旁燒烤唱歌。季白喜歡釣魚,跟許詡一人一支魚竿,坐在水潭旁,不多時便扯起幾尾大魚,惹得眾人驚喜連連。
這時便有人喊:“季白,跟你老婆過來吃烤串。”
季白拉著許詡的手走過去,淡笑答:“我老婆喜歡吃辣,多放點。”
許詡聽到這個稱呼,臉頰微燙,隻不吭聲。
當晚大家搭帳篷睡在山腰裏,第二天一早爬山看日出。快三點的時候,就有人把大夥兒叫醒,沿著黑黢黢的山道往上走。雖然月黑風高,但在場多是有情人,一對對執手低語,倒也不會無趣。
快到山頂時,有人提議:“咱們跑吧!看誰最先到山頂。輸的人請贏的人吃早飯。”
大夥兒都說好,這時季白卻淡笑插了一句:“光跑有什麽意思?幹脆背老婆跑,誰第一個到算誰贏。”
大家都覺得這樣更有意思,紛紛讚同。
季白就在許詡麵前蹲下:“上來。”許詡爬上去,卻聽他低聲說:“我沒食言吧。今天就替你贏回來。”
許詡一怔,反應過來——上次打球輸了,他說會有機會贏回來。居然今天還記得。這時有人一聲令下,男人們已經背著老婆,全都往山道上衝去。
很快就有人反應過來:“季白太壞了!他老婆最輕!”
許詡趴在季白肩頭,忍俊不禁。
果然,他們是第一個衝到山頂的。把其他人遠遠丟在後頭。隻是還未到日出,山頂隻有灰蒙蒙的光,四野群山匍匐,一片寂靜。
到山頂的人越來越多,都靜謐的等待著。季白等得無聊,扣住許詡的腰,剛想親下去,卻見她從懷中掏出個東西,臉頰還有點紅,拍拍他的手掌:“張開手。”
季白依言攤開手。
光線不好,但依稀能辨認出,這是……一塊灰不溜秋的石頭?
季白拿著這塊石頭,聽許詡一板一眼的解釋:“這是一塊化石。我爸以前科考的時候留下的。不是很值錢的東西,但是難能可貴的是,裏麵有一朵很小的花,還有一片樹葉。一會兒你對著光仔細看……”
見季白不做聲,她有些遲疑的看著他:“這是定情信物。喜歡嗎?”
季白倏地失笑,抬臂將她擁入懷裏。
你用滄海桑田定情,我當然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彼時山頂薄雲浮動,一輪紅日緩緩從遠方地平線,破空而出。霞光如碎金,慢慢照亮大地。許多人高聲歡呼。許詡亦心情極好的看著眼前磅礴華麗的美景,而季白從背後環住她,在天地間輝煌的光影裏,朝她微紅的小臉,深深吻下去。
第52章
四個月後。
夏去秋來,霖市時常籠罩在薄薄的霧氣裏,整個城市清涼宜人,綠意蔥蔥。
是夜,月色明朗,秋意正濃。許詡穿著件寬大的T恤,坐在電腦前十指如飛。手邊一杯濃香咖啡,耳朵上照例掛著副耳塞,連身後有人推門進來,都沒聽到。
季白被省廳抽調到外地出差,已經兩周了,今天才連夜趕回來。以為會看到小家夥香甜沉睡,沒想到他不在家,她倒是自得其樂。
將手中行李放下,緩步走上前。她穿著他的T恤,一件衣服幾乎可以將整個人罩住,隻露出纖細雪白的兩條小腿……季白彎腰,將她從凳子裏抱了起來:“老婆……”
許詡正全神貫注看著電腦,先是嚇得全身一抖,感覺到他的氣息體溫,旋即笑了。
他身上還帶著夜色的清冷,微涼的唇重重壓住她的。一陣熾熱的糾纏後,他的氣息也有點不穩,抱著她就往臥室走。
“等等!”許詡推開他的胸膛,掃一眼他的外套,“你先去洗澡。”說完從他懷裏跳下來,又坐回椅子裏。
季白懷裏空空如也,瞥一眼她纖細的身影,俯身過去將她再次環住:“忙什麽?”
許詡咬著筆頭,盯著屏幕答:“給姚檬的雜誌寫專欄文章。她的雜誌聚焦女性生活,心理健康也是一方麵。”
季白掃了眼電腦屏幕:“你怎麽有興趣幹這個?”
許詡拉開抽屜,抽出兩張精美的門票遞給他:“我又沒要她錢。她給的酬勞是兩張音樂會VIP票――你不是喜歡這個樂團嗎?無功不受祿,我才幫她寫的。”
季白接過門票,看了幾眼,放在桌上,低頭深深吻住她。
他去洗澡了,許詡的注意力又集中在屏幕上,剛敲了幾下鍵盤,忽然聽到他在浴室喊道:“老婆,我沒拿浴巾。”
許詡起身,拿了條浴巾走過去。門開了條縫,傳出淅瀝的水聲。許詡一抬眸――咦,浴巾不就在裏頭架子上嗎?還沒回過神,眼前伸過來條結實的麥色手臂,將她一下子拉了進去。
許詡失笑,推他:“我工作還沒做完!”
季白哪裏肯幹,將她連人帶衣服抱到花灑下,反手就關上了浴室的門。
一室癡纏。
等兩人相擁靜靜躺在床上,已經是幾個小時後。
季白這幾天連軸轉,剛剛又要得有點狠,現在是心滿意足筋疲力盡。可許詡閉著眼躺了會兒,卻睡不著――咖啡喝多了,幹脆坐起來:“你先睡,我把工作做完。”
季白掃一眼牆上的鍾――兩點了。見她還真的打開電腦,一副打算通宵的勢頭,不由得蹙眉:“過來睡覺。”
許詡:“你別管。”
季白起身過去,抬手就合上她的屏幕蓋:“這都幾點了?”
許詡正文思泉湧,忽的被他打斷,不由得皺眉抬頭看著他。季白也毫不避讓的盯著她,黑眸沉沉,自然而然就露出平時嚴厲的神色。
許詡看他一眼,重新打開屏幕:“你忘了同居守則了?互不幹涉。”
季白望著她淡然的神色,胸膛中有那麽一點火氣冒上來。
倒不是他非要幹涉許詡,隻是他在外辛苦操勞了大半個月,沒一天好好睡過覺。案子一結束,都沒肯在外地過夜,立刻馬不停蹄趕回來。人其實已經累得不行了,隻希望溫香軟玉在懷,能跟她共枕而眠,她卻不領情。
而且時間太晚,她不愛惜自己身體,他還舍不得呢!
沉默片刻,到底還是壓下強行將她抱回床上的衝動。他拖一把椅子過來,坐在她邊上:“行,不幹涉。我自個兒坐這兒總行吧。”
許詡看他一眼,不講話,繼續敲鍵盤。季白則抄手靜靜盯著她,看著她白皙安靜的小臉,心頭的火氣倒是消了――她就是這麽直愣愣的性格,他有什麽可氣的呢?
許詡被他這麽盯著,其實也有點工作不進去。想著他剛出差回來,都幾點了還不去睡?身體扛得住嗎他?
過了一會兒,她決定妥協。一轉頭,卻見他腦袋歪著,眼睛微闔著,呼吸均勻悠長――已經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許詡推開電腦,起身在他跟前蹲下。仔細看,才發覺他眼眶微微深陷,俊朗的眉宇間都是疲憊。
許詡登時紮紮實實心疼起來,伸手輕輕推他:“三哥,三哥……對不起,我不工作了,我們去床上睡吧。”
季白沒睜眼,嘴角先揚起笑意。許詡一怔,反應過來――他裝睡博同情!
季白已經伸手將她抱起來放到床上,將她緊緊圈在懷中,身心愉悅:“三哥接受你的道歉,乖,睡覺。”
――
其實一開始,許詡並不想要同居。一是她本身我行我素慣了,並不習慣生活中突然多出個人;二是兩人本就是同事,要是還同居,幾乎就24小時在一起。
許詡相信適當的距離會加深愛情的美好,太過膩歪,也許適得其反。
但她的這些想法,在季白看來都不是問題――怎麽會膩呢?工作這麽忙,相處時間根本就太少。
他的目的就是快點同居,將小家夥徹底劃入自己的生活中,牢固培養感情。許詡性子簡單,而他目標堅定步步為營,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晚上餓了沒人煮宵夜、白天工作疲憊周末想讓她照顧自己、煙癮又發了要她監督、突然開車到她家樓下接她過去……諸如此類的借口,許詡的衣物被他一點點往家裏搬,有時候一周接連幾天都住在他家,到最後在自己家裏反而不如季白家方便……不知不覺很快就同居了。
後來許詡也意識到他的心思,但已經舍不得拒絕。
令許詡慶幸的是,同居第三個月,兩人幾乎沒吵過架。即使有矛盾,也是剛剛這種小摩擦。總是很快和好。
偶爾有點大摩擦,季白都會讓著她一點,不管誰對誰錯,總是他先不緊不慢的來哄她,對這一點,許詡是非常非常窩心的。有時候跟許雋提起,連他都說:“季白人看著挺傲,心倒是大,夠男人。”
音樂會是周六晚上,地點在市中心的一家劇場。季白和許詡到的時候,人已經快坐滿了,偌大的劇場裏燈火輝煌、人人衣冠楚楚。
他們的座位在劇場靠前的正中間,是非常好的位置。一落座,就見姚檬挽著林清岩的胳膊,坐在前排,轉頭朝他們微笑。周圍還坐著些年輕男女,見狀也看過來,應該是姚檬公司的同事。
比起幾個月前,姚檬看起來更成熟漂亮。綢緞般的長發,精致大方的晚禮長裙,妝容淡淡眉眼璀璨,坐在人群中,愈發顯得清豔動人。仿佛一塊璞玉,終於褪去蒙塵,徹底綻放出光彩。而林清岩高大挺拔、清秀儒雅,兩人坐在一起,十分的登對。
雖然交往不多,但季白和許詡對林清岩印象都很好。兩個男人微笑打了招呼,林清岩客氣的恭維:“許詡今天很漂亮。”
季白看著身側的女人――米色V領毛衣,短呢裙子,雖不像其他女人豔光逼人,卻清新可愛得像柔軟的小動物,的確是他眼裏最漂亮的。
許詡卻笑著對林清岩說:“最漂亮的在你身邊呢。”
四人都笑,林清岩看著身旁如珠如玉的姚檬,燈光暗下來時,側頭輕輕吻了吻她的臉。而季白也執起許詡的手,送到唇邊一吻。
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他的心,天下有情人,概莫如是。
音樂會結束時,夜色正好,劇場外池水燈光掩映,花香樹綠。出口處正是人流高峰,季白沒有馬上帶許詡回家,而是走進綠蔭中,慢慢踱步。
剛走了幾步,電話響了。他一看,微微一笑接起:“媽。”
季白平時跟家裏聯絡不多,許詡也沒跟他父母有過正麵接觸。此時便靜靜站在他身旁陪著。
季母聽到兒子爽朗的聲音,笑著說:“快十一了,又是中秋,你回不回家?”
季白看一眼許詡:“回啊。我帶許詡一起回來。”
電話那頭,母親靜了一瞬,答:“定好機票告訴我們,我派司機去接。”
“行啊。”季白淡笑。
――
這天回家後,許詡去洗澡了,季白一個人到陽台,對著夜色嚼棗片。
煙在老婆的監督下,已經完全戒掉了。隻是偶爾有癮上來,許詡總是塞塊棗片給他,說當替代品還能美容養顏補血補氣等等……雖然一個**當眾嚼美容補血的紅棗片有點怪異,但一說是老婆的指令,周圍人就都成了羨慕。
此刻,季白就嚼著棗片想:這次帶許詡回京,母親有點難辦。
之前他已經跟家裏提起過幾次許詡的事,其他人都還好,唯獨母親,像是刻意回避,每次都不答這個話茬。
從他選擇職業開始,**間就一直有矛盾,互不妥協。隻是拗不過他,慢慢也就接受了現實。
現在他又沒按她的意圖,娶一個門當戶對的人,而是找了個外地姑娘,還是個**,母親當然不樂意。
不過,也不會有多難辦。
季白掏出手機,開始挨個打電話。
第一個電話,打給最疼愛他的爺爺。
“爺爺,我下周回北京。給您個驚喜――對,帶孫媳婦來見您。您派車來接吧,她說想先見您……見完您再去見我爸媽……”
第二個電話,打給大哥。
“哥,我下周帶許詡回來。家裏吃飯那天,你得回來。”
然後打給舒航。
“我下周帶你**子回來……嗯,你愛傳就傳,光明正大,就說季三要結婚了。我媽的態度?舒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讓你媽她們去勸勸我媽……”
那頭的舒航樂了:“不如我去找我媽哭訴――說你找了個身家清白又聰明可愛的姑娘,大夥兒都羨慕嫉妒恨?發誓也要找個差不多的。”
季白淡笑答:“成。”
――
返京前夜,許詡提著一大堆東西回家。
季白打開一看:精致如滴水的翡翠耳環――許詡解釋:“你說過,你母親喜歡翡翠,這個是我讓我哥托人買的。”
手感很好的絲綢短衫――“送給爺爺的,老人家穿著貼身舒服。這是全手工的。”
一樣樣展開,不見得多貴重,但看的出全花了心思。
季白抬眸看著她:“這些我會叫人準備,你不必費神。”
許詡卻說:“誰買的一眼就能看出來。而且心意不同。”
季白靜默片刻,說:“老婆,我媽一直對我當**的事有芥蒂,這次回京,她可能會因為我,連帶對你也有一點誤會。但你不必在意,她影響不了大局。”
許詡微微一怔。
她母親過世得早,並沒有太多跟女性長輩相處的經驗。但她能做出判斷――以季白的老練,也沒能完全令其母親支持他,可見他的母親,性格應當比較固執,也許不太好相處。
畢竟是討論長輩,兩人都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許詡問:“介不介意我問個問題?”
“說。”
“你們家誰最有話語權?”
季白微微一笑:“我爺爺,其次是我大哥。”
許詡點頭,神色淡定的沉思了一會兒,抬頭:“你爭取他們的支持了嗎?我們應該避重就輕,控製大局。”
季白一把將她摟進懷裏,沉聲失笑。
小家夥隻要上了心,比誰都有心機。北京之行,季家上下,對她來說,隻怕也是兵來將擋,一馬平川!
第53章
秋日的北京,天空澄碧高遠,陽光幹燥溫暖,是一年中難得的舒適宜人的季節。
季白和許詡下飛機時,停機坪上已經有幾輛車等著:家裏、爺爺家,還有舒航和幾個發小笑嘻嘻的站在車旁。
這架勢令許詡看季白一眼——他一向低調,今天卻興師動眾,自然是有意為之。
她聽他安排。
季白今天穿著件她買的黑色風衣,利落的剪裁,幹淨的顏色,越發襯得他挺拔修長、整個人透出股英俊又清爽的味道。像是能察覺到許詡的心思,他無聲的將她的小手握緊,淡笑走向眾人。
舒航幾個跟季白擁抱後,看到許詡,全故意做出一副點頭哈腰諂媚樣:“嫂子!您來啦!帝都蓬蓽生輝啊!”“來了就別回去了,大家可都掛念著你呢!”
許詡跟這些油嘴滑舌可相處不來,隻靦腆的笑。季白摟著她的腰,敲敲舒航的車蓋:“我們先去爺爺家,過兩天再找你們聚。”
“成呐。嫂子,您想吃啥玩啥,列個單子,哥兒幾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天上的星星也給您摘下來……”
許詡忍俊不禁,季白也失笑:“給她摘星星還輪不到你,走吧!”
——
轎車在公路上奔馳,很快就到了爺爺家。
這是城中一處幽靜的小院,院內梧桐掩映,回廊靜深。季白拎著禮物,牽著許詡的手徑直往裏走。警衛和保姆都是用了多年的熟人,看到他都笑:“季白回來啦?這是女朋友吧?”
季白微笑點頭,讓許詡挨個叫人,然後問:“爺爺呢?”
“司令午睡醒了就在後院曬太陽,等你們半天了。”
許詡跟季白踏入後院,就見一位老人坐在樹下的椅子裏,陽光籠罩住他全身,他穿非常普通的藍色襯衣、寬鬆的棉褲子,看起來安靜又慈祥。
季白走過去,俯身下去,柔聲說:“爺爺,我帶許詡回來看你了。”
老人看到他非常高興:“回來就好……”緩緩抬頭看向許詡。
許詡也看著他。老人已有八十餘歲,身材卻跟季白一樣高大健碩。滿是皺紋的臉上,依稀可見與季白相似的俊朗輪廓。這令許詡心中生出溫暖的親切感,默默的想:要是季白老了也是這模樣,也挺有魅力的。
季白轉頭看著許詡:“叫爺爺。”
許詡:“爺爺好。”
爺爺非常溫和的點頭,問了許詡的年紀、學業、家裏情況,聽說她父親是教授,就對季白說:“書香門第,回頭讓你大哥去一趟霖市,代替我登門拜訪,禮數一定不能丟。”見爺爺態度如此,季白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含笑連連點頭。許詡的心情也漸漸洋溢起來。
過了一會兒爺爺又微笑問:“小姑娘,你看中我們家三小子什麽了?”
許詡略一思索,答:“全部。”
一旁的季白笑了,爺爺一怔,也笑了。
許詡說的本就是心裏話,見他倆笑,就進一步解釋:“我最喜歡他意誌堅定、豁達沉穩,不因世俗眼光改變理想,在任何事麵前都能保持一顆本心。君子坦蕩,品性高華。他在我心中,是非常合適的人生伴侶。”
——
從爺爺家出來時,季白心情一直很好。攬著許詡的肩膀,看暮色下蒼茫的北京城,亦覺靜好愜意。
許詡第一次見家長,雖然心中差不多有底,還是忍不住問:“你爺爺……對我印象挺好?”
季白望著她,腦海中浮現剛剛跟爺爺單獨交談的一幕。
爺孫倆多日沒見,也有些體己話要說。許詡自然也懂,過了一會兒,就告辭去前廳休息。
爺孫倆說了一陣話,又聊到許詡。爺爺目光慈愛的說:“許詡是個好孩子,你帶她回來,我很高興,很放心。”
而他蹲下來,握住爺爺的手,輕聲說:“爺爺,我想跟她結婚,想跟她過一輩子。以後,再給你生幾個聰明又可愛的曾孫子,你一定非常喜歡。”
……
想到這裏,季白低頭就吻住她。前排還有司機和警衛,許詡微微一僵,不好意思發出太大動靜,隻能默默縮在他懷裏,任他反複蹂躪紅唇。
季白將她吻得滿臉通紅,這才淡笑說:“印象好不好,你掂掂他給的紅包分量不就知道了?”
——
季白的父親從商,故家並未安在軍區大院,而是住在西郊的香山別墅。季白和許詡抵達時,天色已經全黑,遠山朦朧而寂靜,綠林環繞中的別墅燈光璀璨。
季白和許詡走進客廳時,就見沙發裏坐滿了人。聽到動靜都抬頭看著他們,還有幾個人起身迎接。
許詡看過季家人的照片,一眼就把所有人認清了。
最先站起來的是季二夫婦,兩人一臉親切笑容,身邊還站著個七八歲的男孩,頗為好奇的看著許詡;
慢慢起身的是大哥,他的相貌比季白還要硬朗幾分,神色疏淡,但目光透著溫和。身旁的大嫂也隨他站起來,客氣的朝許詡笑笑。
坐在最中間的,自然是季白父母。季父身材高大、儒雅含笑,朝許詡點點頭。季母穿一身深藍套裙,戴鑽石項鏈和耳環,保養得極好的臉上,淡妝精致。目光靜靜掠過許詡,笑意淡淡的。
季白心情也很好,牽著許詡的手,一一介紹,打過招呼,眾人落座吃飯。
這頓飯吃得基本順利。
父子四人有些日子沒聚在一起了,倒上酒,連內斂的大哥話都多起來。大家時不時問起許詡的情況,她一一作答,沉穩溫和,進退有度,氣氛很是不錯。
唯獨話少的是季母,隻偶爾搭上一兩句話笑笑,亦沒問過許詡任何問題。
轉眼就吃到了快十點,男人們酒興談興未減。大嫂二嫂笑著說扛不住了,先去客房睡了。季白聞言也放下酒杯,握住許詡的手:“我們還得喝一會兒,你先去睡?”
許詡點頭,季白看向母親:“媽,許詡房間安排好了嗎?”
母親淡答:“安排好了。”叫來傭人:“你帶她去。房間東西都準備齊全了嗎?”傭人答是。
許詡站起來,視線正好跟季母撞上,她感激的笑笑,季母則平靜的將目光移開。
——
這晚喝完酒已經十二點,季白和大哥將父親扶回房間,正好看到母親開門走出來。母子倆目光在空中交錯,季白微笑:“媽,爸喝多了,你們早點休息。”
季母點點頭,沒講話。
安置好父親,兩兄弟走出來,大哥淡笑拍拍季白肩膀,回自己房間了。
季白也笑笑。
母親雖未直接表態,該做的待客禮節,一樣也不少。但她不歡迎許詡的態度,誰都看得出來。這讓季白不那麽舒服,尤其是想到許詡剛才朝母親善意微笑的模樣,更讓他有點心疼。
但他暫時不打算跟母親談。
母親有多固執他很清楚,為個警校的事,到現在還有心結,他怎麽開導溝通都沒用。現在母親看起來對許詡很不滿意,一時半會兒想要說服是不可能的,反而可能挑明、激化矛盾,最後連麵子上的禮節都沒了,讓許詡難堪。
如今的季白,很明白不是所有矛盾,都必須一朝一夕正麵解決。這次帶許詡見完親戚、把名分定下來,目的已經達到。他打算臨走前夜,自己去跟母親溝通,萬一談崩了,反正馬上就走,牽扯不到許詡。
至於將來,他慢慢磨唄,等兩人結了婚,生了孩子,人心都是肉長的,母親自然而然會接受。
季白又去傭人那裏拿了客房鑰匙。
許詡房間一片漆黑,她蜷在被子裏,露出個小小的腦袋,已經睡著了。季白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轉身出房間。
——
第二天,大哥二哥夫婦一早就走了,家裏隻剩季白許詡跟父母。
早餐準備的是豆腐腦、饅頭和豆漿。許詡一向不喜歡北方早點,豆腐腦有點油還有點鹹,饅頭吃起來又沒味道,一點胃口都沒有,最後隻拿了瓶豆漿喝。
季白看在眼裏,匆匆吃了點,就拉著她站起來:“我帶許詡出去轉轉。”
季白開車帶許詡到粵菜館子吃早點。看她安安靜靜喝粥,季白摸摸她的頭發:“委屈你了。”
許詡側眸看著他:“還好。所以我們怎麽解決這件事?”
季白靜了片刻答:“我媽這邊,我來處理。你完全不用管,也不必在意,基本禮節做到位就可以了。”
——
接下來幾天風平浪靜。許詡跟著季白,見了一圈親戚朋友,跟舒航他們出去玩,每天過得舒心暢意。這麽下來,跟季母的相處時間其實並不多,而且基本季白都陪著。但是季母的態度也非常明確——款待到位,淡漠無視。
很快就到了臨行前一天。這天季白沒安排任何事,跟許詡在家陪陪父母,收拾行李。
下午的時候,季白正跟父親下棋,手機響了。
“季先生,您預訂的鑽戒已經運抵北京。”
季白旋即笑了,看一眼房間裏正收拾行李的許詡,拿著手機走到無人的角落。
對方問:“您看什麽時候方便?我們派專人送到您府上。”
季白淡笑答:“我現在開車過來取。”
——
季白隻說舒航找他有點急事,就出了門。許詡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想著季白八成沒收拾,就上樓去他的房間。
一走進去,就見季母坐在床邊,正一件件往他箱子裏疊衣服。聽到腳步聲,季母轉頭,淡淡瞥她一眼,放下手裏的東西:“你來了就收拾吧。”
她起身要走,許詡躊躇開口:“阿姨,謝謝你和叔叔這些天的款待,非常感謝。明天就要走了,下次有機會再跟季白來看你們。你們保重身體,要是有機會去霖市,到時候我盡地主之誼,帶你們二位好好轉轉。”
這番話是說得恭順而客氣的,亦不會太親昵殷勤。但季母靜靜看著她,眸中似有似無閃過一絲譏諷:“謝謝。不過我不會去霖市。”
這冷漠的態度令許詡心頭一凜,眼看她往門邊走去,許詡靜默片刻,開口:“阿姨,我們能不能談談?”
季母腳步一頓,轉頭看著她。
如果此刻換成其他人,許詡是沒有什麽耐心去爭取對方的認可,合則來不合則去。
但現在這個人,是季白的母親。
雖然季白說讓她什麽都不要管,一切交給他。但這幾天下來,季母什麽態度,她都看在眼裏。說不在乎是假的,心裏會有些難受委屈。
而且如果得不到她的認可,季白其實也會遺憾和難受吧?她希望力所能及的替他分擔。
許詡沒有什麽跟女性長輩相處的經驗,但在她這裏,任何複雜問題,最終的解決方法都是簡潔高效的。
她決定直接跟季母溝通。
沉吟片刻,她溫和開口:“阿姨,季白經常跟我提起你和叔叔。在他心裏,你們不僅是父母,也是他非常尊敬的人,他說你們在各自的人生和事業領域,都取得非常大的成就。這次能見到你們,還有他其他家人,我真的很高興。”
季母看著她不說話。
許詡繼續說:“我知道季白當警察的事,您一直有點遺憾。我能理解您的想法——因為這種家庭環境長大的孩子,去當警察意味著會吃很多以前沒經曆過的苦,您是關心他愛惜他。
不過這些年,季白一直很努力。您人在北京,可能也沒看到,季白也不會跟您提,他工作起來,非常非常拚命,有時候連續好多天都睡不了一個好覺,吃不了一頓飽飯。常常破了案,人也累垮了。刑警的辛苦,特別是他作為刑警隊長的辛苦,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季母臉色微變。
許詡柔聲說:“現在,他也在公安係統幹得非常出色,誰提起季家,首先想到的是季白。對於這一點,我也是非常尊敬他的。我說這個,不是其他意思,而是 因為跟他朝夕相處,我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想法——他這麽拚命,一方麵是正直盡責,另一方麵,其實也是向你和叔叔證明自己,三十歲的人了,盡管性格固執,但內 心裏,還是想向父母證明自己的想法和選擇沒錯。”
季母:“他是自找的!”話雖這麽說,目光卻有些變化了。
許詡話鋒一轉:“無論在哪一方麵——工作、愛情、生活、理想,他都很希望得到您的認可和支持。其實這樣,他跟您的關係也能比以前更親近。我想這也是他為人子女渴望的。
阿姨,我以前沒談過戀愛,季白是我第一個男朋友,我一直把他當成最重要的人關心著。他離家在外很辛苦,我雖然年紀輕,但是會好好照顧他。而且我們是警局同事,有什麽事都能互相照應。所以,我個人也很希望,能得到阿姨您的認可,因為您對季白來說,是最重要的人。”
說完這些,她就抬眸看著季母。
許詡覺得自己以誠相待的這番話,多多少少能有點打動季母。即使一時無法讓季母接受,也讓她看到自己友善的態度。
她預備觀察季母的反應,再決定下一步怎麽說。
然而她對季母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身為**,季母從小接受最正統嚴厲的教育,她才是許詡父親說的,真正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雖然季白的父親從商,但也是典型的“紅色企業”,跟她熟悉的權力結構脫不開。在她心中,深深為自己的階層自豪著,那種天生的優越感,從小就烙入她的骨子裏。
她不一定要求季白的對象,一定要是門當戶對。但必須也是非常拔尖的女孩,才足以站在季白身邊。
而相貌稚嫩、性格單純的許詡,單從外在條件來說,實在跟她理想兒媳差距太大了。
更深層影響更大的一個原因——季白當年忤逆她的意思,執意去當刑警,已經在母子間埋下了多年難以抹平的溝壑。現在許詡又是個刑警,她簡直無法接受。
季母看著她,眼中浮現疏離的笑意:“你說這麽多,就是想讓我認可你?”
許詡一怔,聽她淡淡說:“許詡,本來我不想跟你談,但是你也有點太自以為是了。既然這樣,我們就說開——也許你算是個條件優秀的女孩。但以我的標 準,你不漂亮,學曆也普通,家境也普通,事業上也不能給季白任何幫助。而且你還是個警察,工作危險忙碌,將來你怎麽照顧家庭?作為一個母親,我就是覺得你 哪一點都配不上我兒子。另外,我對你這個人,也喜歡不起來。季白要跟你在一起,我攔不住。但是我的態度也很明確——我不接受你。”
第54章
在與母親相處的問題上,季白已經百煉成鋼。他首先想到的是策略,想到的是將許詡嗬護在自己的身後。
但許詡不同。
她說過“避重就輕”,但是針對“獲得季家人認可”這件事的整體策略而言,對事不對人。
現在大局已定,對於季母,她想的是盡力溝通爭取一次。如果成功,季白就不必為難,大家也能更舒心暢意;如果失敗,也沒什麽實質損失。
但她唯一沒考慮過的是,這件事是否會對自己造成傷害。
所以當季母說出這番毫不留情的話語時,許詡愣住了。
道理不通,可以明辯;誤會隔閡,可以冰釋。但如果一個人就是瞧不上你,不喜歡你,怎麽辦?
許詡是願意跟她溝通改善,但絕不可能去做什麽事,向她證明“自己配得上季白”、“值得她喜歡”——因為她的判斷標準在許詡看來,就是不對的。
所以在突如其來的刺痛感後,許詡的反應隻是沉默。她也不會去反駁——反駁也沒有意義。
看到許詡不太好看的臉色,季母眼中譏諷更盛,也不想跟她多談,轉身就走。
——
季白懷裏還揣著精心挑選的鑽戒,一進屋門,就見母親鐵青著臉,從自己房間走出來,抬眸看自己一眼,徑直回房。
他微微一怔,不動聲色的走過去,卻見許詡也走了出來,臉色有點不太對。
季白一把拉住她,盯著她低聲問:“怎麽了?”
許詡:“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不是大事,不要擔心。”
兩人同居以來,早有默契。許詡說要一個人呆的時候,季白往往會給她空間去自我調節。
此時,季白靜默片刻,還是鬆開了她。許詡走進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母親的房門也緊閉著,傭人低頭在客廳拖地。季白坐了一會兒,看幾眼傭人的神情,把她叫到屋子外頭。
傭人一開始當然是什麽都不肯說——季白隻是臨時回家,這個家還是季母做主。但如何抵得過刑警隊長的盤問,三言兩語又套又逼,很快把剛才發生的事,問了個七七八八。
此時夜色正好,一輪明月湛湛懸掛在頭頂。季白站在屋外池塘邊,心裏有點煩,下意識伸手去口袋摸煙,卻摸到了紅棗片。微微一笑,三兩下將紅棗片吃了,轉身進屋。
他先到了母親門外:“媽,我進來了。”
“嗯。”
屋內開著盞柔和的燈,母親正坐在沙發上,神色淡然的看電視。季白在她身旁坐下,含笑盯著她的臉:“我明天就走了,你就不跟我念叨幾句?”
母親原以為他此刻來,必然是興師問罪,替許詡出頭,故心頭也有股冷冷的氣。沒料到他若無其事言笑晏晏,一怔之後,笑笑:“我沒什麽要念叨的。”
季白起身給母親倒了杯茶,送到她手裏:“兒子身在外地,您和爸多注意身體。有什麽事多讓大哥二哥去辦,再不濟通知我,我讓舒航幾個跑腿。別讓兒子擔心。”
母親嘴角浮現笑意:“天高皇帝遠,你說得比誰都好聽。”
季白就笑。母子倆又聊了一會兒,母親眉宇間的不悅倒是煙消雲散。
這時傭人來敲門,送進來碗燉好的燕窩,季白問:“許詡的呢?”傭人答:“馬上就送。”
季白點點頭,掃一眼母親沉靜的臉色,親手幫她把燕窩端過來,又用勺輕輕攪拌降溫。母親臉上掛著笑,在邊上看著他體貼的動作。
季白一邊攪拌,一邊開口了:“這次回霖市,我打算向許詡求婚。”
季母臉色就有點緊繃了。
卻聽他繼續說:“媽,咱們說開了吧——我就這一個喜歡的姑娘。您反對也好,同意也好,這事兒板上釘釘,她我是娶定了。
我知道您心裏不痛快,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但這次回來,麵子上的事,您該做的都做到了。這一點兒子感激您。將心比心,以後媳婦該做的事,我也會讓許詡做到位。
至於將來您什麽時候能接受她,接受我們的婚姻,兒子都會一直等著,我也希望這一天不會太遠。”
季母沉默不語,卻見季白抬眸望著自己,目光沉而深,語氣也有些淡:“不過媽,她是真心喜歡兒子,才肯跟兒子回來。兒子也要對得住她,得讓所有人都尊重她,不能讓她在我家裏還受氣。
剛才回來時,你們講話我都聽到了。她條件好不好,配不配的上我這種話,您不該說,以後我也不想再聽到。”
——
季白推開許詡房門,就見她坐在窗前椅子裏,一隻手還搭在窗台上輕輕的敲,白皙的小臉很平靜。
季白在她身旁坐下,將她環進懷裏,一起看著窗外的星光夜色,也不出聲。
過了一會兒,許詡悶悶的說:“我跟你媽談了談,但是效果不太好。”
季白捏捏她挺秀的小鼻子,微笑道:“委屈老婆了——她的話你別放在心上。而且你講的話,她不一定沒聽進去,給她點消化時間。”
許詡一聽,明白季白已經知道這件事,點點頭:“我懂的。那現在應該怎麽辦?”
這次過來前,許雋還專門跟她叮囑,說你未來婆婆估計是個狠角色,你可當心了。季白對你再好,也是個孝子,是男人都得為這事兒煩。你有點心理準備。
父親則說,即使有矛盾有委屈,隻要不觸及原則,許詡身為晚輩,應該適度謙讓、主動維護跟季白父母的關係。
結合父兄的話,再根據她對婆媳關係的粗淺了解,如果季白希望她再做點什麽努力,她也願意。
季白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不僅沒生氣,還想著補救,直愣愣的實誠性格,當真叫人心頭發軟。
他沉默片刻,將她身子扳過來,正對著自己。俊臉掛著淡淡的笑,黑眸緊盯著她:“很簡單。”
“……簡單?”
“你就跟現在一樣,對長輩該做的都做到,已經足夠。
我媽這邊,有任何矛盾任何問題,你不要管,不必出麵,全部交給我解決。從今往後,在我這裏,不存在婆媳關係需要你解決,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困擾。
等將來,你們的關係會有改善的一天,順其自然。”
第二天兩人是中午的飛機,走的時候,季父季母都出來送了。季母神色依舊不豫,但也沒說什麽。
飛機在雲層穿行,客艙裏燈光昏暗,安安靜靜,很多人都在睡覺。許詡盯著窗外看了一會兒,轉頭看向季白。
他的頭仰靠在椅背上,微黃的燈光打在臉上,俊朗又安靜。想到他昨天的話,許詡心頭一軟。
按他的說法,今後她不存在“婆媳關係”需要處理——因為他會全部轉化為“母子關係”。他這麽說了之後,她的確覺得輕鬆不少。
如果每個男人都像他這麽幹脆的處理難纏的婆媳關係,中國的家庭關係應該會和諧很多。
雖然還有些遺憾,但世事也不可能盡如人意。就是……辛苦他了。
許詡閉上眼,輕輕靠在他肩頭。
過了一會兒,空姐來送餐。許詡沒什麽胃口,吃了幾口就停筷。季白摸摸她的頭,笑著說:“吃不下就不吃,晚上我訂了地方吃好的。”
——
抵達霖市是下午,兩人回到家,先把屋子打掃一番。望著光線明朗、幹淨整潔的家,兩人心頭都生出暖意。
自家的家最舒服,真是永恒的真理。
打掃完許詡去洗澡,季白等她洗了一半開門進去,出來時直接就抱上了床。
在北京為著照顧許詡聲譽,兩人隻能分房而睡。難得的假期卻不能跟她親近,季白的確有點壓抑。無論親吻撫摸,都比平時要重幾分。看著雪白嬌軀很快遍布 吻痕,心頭的火被澆得更旺,伐撻也比平時狂野幾分。臉上卻噙著淡然自若的笑,時不時捉起許詡的手和腳親咬。許詡被他調得又難耐又好笑,一張臉通紅窘迫。窗簾緊拉,整間屋子裏沉默又曖昧,隻有彼此知道其中的甜蜜、興奮和溫柔纏綿。
不過許詡發現,性的確是個好東西。身體徹底釋放之後,因為北京之行的那點低落也煙消雲散。心情豁然開朗、雲開月明。
季白要了兩次,雖然還有點意猶未盡,但平時這麽久許詡已經喊累。到底愛惜她的身體,剛要翻身從她身上下來,卻被她伸手拉住胳膊:“你還可以繼續嗎?再來一次?不行沒關係。”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額頭上還有汗水。
季白倏地笑了,這簡直是他聽到過的最美好的邀約了,低頭就熱烈的吻住她:“行!怎麽會不行?”
最後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許詡拖著疲憊的身體,慢吞吞挪去洗澡。季白一直含笑目送她走進浴室,這才看一眼牆上的鍾,揚聲說:“大胡找我有點事,我去他那裏一趟,一會兒直接去餐廳等你。”
“哦。”許詡沒太在意。
——
暮色籠罩秀美幹淨的城市,車子在清涼夜風中穿行。季白單手握住方向盤,從懷裏掏出戒指盒,眸中笑意淺淺。
他定的是近郊的一家非常安靜優美的餐廳。雖然沒有準備俗氣的小提琴和紅玫瑰,也沒有大張旗鼓的包場。但是會有翡翠綠的絲絨沙發和雪白的羊毛地毯,餐桌正對開闊匍匐的遠山。泉水從透明的屋頂流瀉而下,將整個房間點綴得波光盈盈。而星光月色會映在窗外蜿蜒寂靜的溪流中。
小家夥,會不會答應他?
正想得出神,手機卻響了,是大胡。
“頭兒,回霖市了嗎?”
“回了。”季白想起今晚有球賽,大胡找他多半是看球,含笑道,“今晚我沒空,要陪許詡。”
大胡滯了一瞬,沉聲答:“頭兒,山區發現了一具女屍。”頓了頓說,“一具非常奇怪的女屍。你跟許詡趕緊過來吧。”
掛了電話,季白凝視手中戒指一眼,收進懷裏,打給許詡:“飯我們下次再來吃。有案子,我馬上來接你。”
——
案發地點在距市區相當遠的某縣山區裏,這裏是真正意義上的“深山老林”,雖然有國道和山路貫通,但屬於少數民族自治縣,地廣人稀,附近幾座山都沒什麽居民。如果不是有農民恰好上山采草藥經過,屍體根本不會發現。
季白等人開車到了山腳,再沿小路攀爬上山。後來就沒了路,眾人必須小心翼翼在大片荊棘野草裏穿行。地形險要,季白一直讓許詡緊跟自己。遇到難走的路,就直接背著她過去。許詡趴在他溫暖寬厚的背上,望著他在夜色裏安靜的輪廓,因案件而緊繃的心,也隨之踏實鎮靜無比。
等刑警隊眾人抵達屍體附近時,天際已經露出微白。
這是半山腰上,一片地勢低窪的草地,已經用警戒線封起來。背後緊靠著巍峨懸崖,周圍有幾棵零落而繁茂的大樹。
看到屍體第一眼,許詡心頭就升起非常奇異的感覺——這具屍體傳遞的情感,太強烈了。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女人,穿著鵝黃色的薄毛衣,□是一條黑色修身長褲,側身蜷縮在陽光燦爛的草地上。黑色長發,堪稱柔美的散落肩頭。鵝蛋臉上眉目修長,輪廓秀美。
她皮膚很白皙,臉頰、雙手、腳踝……露在外麵的每一寸肌膚,都晶瑩如玉,與身下的暗綠的枯葉草地,形成鮮明的視覺衝擊。而她的臉頰甚至還有些紅潤顏色,嘴唇也塗著粉嫩的蜜色唇膏,似乎還掛著一絲溫柔的笑意。
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
一個鮮活美麗的女人,安靜乖巧的睡在他們麵前。
第55章
太陽從遠山背後升起,整片山嶺籠罩在金黃明亮的光芒中。草地愈發翠綠,襯得屍體像一幅生動、靜美而滲人的畫。
季白、許詡跟幾個資深刑警站在外圍,法醫檢查完之後,起身走過來:“死亡時間是前天淩晨,初步懷疑死因是氰化鉀中毒,這也是屍體臉色紅潤的原因。此外,手腕腳腕有鐵鏈束縛過的傷痕,陰~道有紅腫和撕裂性傷口。沒有其他明顯傷痕。具體結論要解剖後確定。”
眾人都是一靜——這麽看來,這樁案子更像是他殺,而且是奸~殺。
季白麵色沉肅的問:“死者身份確定了嗎?”
趙寒答:“還在核查。”
法醫正小心翼翼的移走屍體,許詡走過去,盯著她白皙柔美的側臉,靜默不語。
刑警們四散勘測現場,許詡在屍體前站了一會兒,就走到季白身邊。他正站在陳屍點背後的那片岩壁下,凝神沉思。
“這個棄屍點的選擇,費了一番心思。”他指著岩壁下方的泥土痕跡說,“這裏有陳年泥石流衝刷痕跡,也就是說,到了雨季,屍體很快被掩埋。”
許詡接口:“凶手並不想屍體被發現。”
季白點頭,又說:“這片山區隻有狹窄的山路,數公裏內都沒有監控,如果罪犯有車也拍不到。山上樹草繁密,隻怕也很難找到罪犯腳印。”話剛說完,抬眸望去,發覺許詡的臉色有點發白。
看看左右無人,季白走到她身旁:“怎麽了,不舒服?”
許詡:“沒事,有點累。”
季白這一路心思都在案子上,完全沒管過她。此刻才想起她幾乎一整天沒吃東西,又連夜趕到這裏,也難怪累了。輕聲說:“一會兒下山我還背你。出了山區找點吃的。”
許詡心頭一暖,但隨行的還有縣裏的刑警,答:“不用背了,影響不好,我沒事。”
季白伸手摸摸她的頭:“沒什麽不好,男同事照顧女同事天經地義。但我也不能讓其他男人背你不是?”
許詡也笑了,兩人不再講話,繼續各自勘探屍體旁的草地。
結果果然如季白所料,刑警們搜索了整個山嶺,一無所獲,罪犯沒有留下任何腳印、毛發和其他物證。
——
大夥兒回到市區已經是下午,法醫的詳細鑒定報告很快出來了,證實了早上的結論。此外,還在死者體內發現了殘餘的藥物,經鑒定是日本產INVERMA原液,這是一種女性強效催情素,網上就能買到。輕量服用會使人的精神和肌體都處於亢奮中,並產生強烈的性幻覺。
許詡回警局後,先窩在季白辦公室的沙發上補眠,補充精力。醒來時天色已黑,大夥兒都外出查案了,辦公室裏空蕩蕩的。沉思片刻,她起身去停屍間。
她已經畢業,現在是正式刑警。按照季白的想法,局長也同意,她可以獨立自主的安排工作,專注於犯罪心理研究,隻在集體行動時,聽從季白調遣。
——
停屍間寬敞明亮,空氣清冷。工作人員在外間辦公桌前低頭寫報告,隻有屍體孤零零躺在一個金屬平台上。
許詡戴上手套,掀開表麵覆蓋的白布,一寸寸仔細檢查。她聞到屍體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強生牛奶沐浴液的味道。正出神,忽聽身後一個熟悉低沉的嗓音道:“有什麽發現?”
是季白。他剛從外麵回來,俊臉沉肅、黑眸寂靜,高大身軀仿佛還沾染著外間夜色的清冷氣息。
許詡頭也不抬的說:“死者咽喉紅腫,這是為什麽?”
季白略一思索答:“按照屍檢報告,她服用了性興奮劑,身體也有頻繁性~交的跡象。”
許詡明白過來——應當是藥物作用,令死者在性~交過程中歇斯底裏的大喊,才會造成咽部紅腫。
她繼續查看屍體,季白站在她身旁翻看屍檢報告。過了一會兒,許詡又問:“下~體恥~毛全部被修剪幹淨,為什麽?這樣讓她看起來更幹淨性~感?會讓男人更興奮?”
“應該是。”
許詡蹙眉,轉頭看著季白:“我不太了解——這個癖好對於男人來說算獨特嗎?”
季白沉思片刻答:“不算獨特,很多男人喜歡這樣。”
許詡點頭:“不過結合屍體其他方麵狀況,我感覺凶手對這一點,比其他男人更迷戀。”
時法醫來了,季白走到一旁,跟他低聲交談。許詡也查看得差不多了,將屍體覆蓋好,拖了把椅子,正對著屍體坐下,盯著她的臉。
許多零散的線索在心中快速串聯,許詡腦海中幾乎是不受控製的浮現一幅幅畫麵——
那應該是個燈光柔和的房間,很安靜。女人手腳都被鎖鏈束縛,隻能任由男人擺布。他先將她渾身洗得幹幹淨淨,也許他還會低頭聞一聞她身上沐浴液的清香。然後他會一點點仔細剃去她最隱秘處的毛發,滿意的看著她白皙飽滿的身軀,宛如初生嬰兒般幹淨純潔,躺在自己麵前。
他會給她穿上暖色柔軟舒適的衣物,這讓她看起來清新、漂亮又溫順。然後他會給她喂食性興奮藥物,看著她為情~欲主宰的癡迷而嫵媚的模樣。
他會將她禁錮在身下,一遍遍反複征服占有。而她精神恍惚,在極度的亢奮和感官刺激中,始終尖叫連連,直至喉嚨腫痛失聲……
後來,或許是厭倦,或許是她激怒了他,或許是其他原因,他把她帶到深山之中,以最美最乖巧的姿態,躺在這世上隻有他知曉的角落,安靜的死去……
再次想起發現屍體時近乎優美的畫麵,許詡忽然覺得陣陣惡心。猛的回神,按著胸口平複。再抬頭望去,季白還在跟法醫講話,並沒有看這邊。
——
這天深夜,刑警隊全體人員回到警局,再次碰頭。
窗外夜色靜深,樹影搖曳,會議室裏卻是燈火通明,氣氛凝重。大夥兒臉上都有些倦色,但個個神色冷肅,極為專注。
老吳說:“死者身份已經確認。叫白安安,23歲,霖市人。霖大畢業剛一年,目前是某外資會計師事務所職員。她從國慶前一個星期就沒去上班,當天一位同事收到她的短信,說要回老家,讓代為請假。所以公司那邊雖然不滿意,但也沒有引起注意。”
趙寒補充:“我們詢問過白安安的同事、朋友、家人,她的性格非常開朗、積極,工作表現和人際關係都很好,不存在自殺動機。另外,她是單身沒有男朋友。”
會議室的投影幕布上,出現幾張白安安的照片。比起死時的安靜模樣,她的生活照顯得更加笑容洋溢、光鮮靚麗。
大胡說:“這麽算起來,她失蹤了整整兩個星期。”
想到屍體的種種跡象,眾人都有點惻然。這兩個星期,對這位漂亮、優秀的白領女孩來說,是否就像沉淪於地獄?
這時有人問:“頭兒,你怎麽看?”
這案子感覺十分棘手,大夥兒不由自主都把目光投向季白,希望他能找到突破口。
季白沉靜的目光環顧一周,答:“除了屍體,罪犯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痕跡,目前要做進一步推斷比較困難。
但是,凶手也留給我們幾個非常明確的偵破反向。”
大夥一聽,都是精神一振。隻聽季白繼續說:
“一、氰化鉀是管製藥物,任何人購買都需經過嚴格審批、登記在案。小趙,你立刻去核查審批記錄;
二、存在情殺的可能。老吳,你帶隊調查死者白安安的日常人際關係,重點調查與她有情感糾葛的人:過去的男友、追求者,每一個都必須詳細盤問;
三、凶手將屍體運送到深山中,他必然有一輛車,且有一處較為獨立的房屋,才能對受害人進行誘拐、囚禁,不被人察覺。這一點你們篩查時務必留意;
四、大胡,你負責調查本省所有強~奸犯資料,看近期是否有人刑滿出獄,是否有作案嫌疑。
今天起所有人暫停休假。另外,這起案件的資料,對外必須嚴格保密。”
大夥兒紛紛點頭,記錄下他說的內容,幾組人各自進行具體分工。這時季白見坐在桌子末端的許詡咬著筆頭,兀自出神,於是揚聲問:“許詡,你有什麽意見?”
許詡的犯罪心理研究,目前定位為警隊傳統偵查手段的補充方法。而這起案子又有點說不出的不同尋常,所以大夥兒都好奇的望過去。
許詡點點頭,答:“我也沒有具體結論。不過可以肯定一點——凶手對死者傾注了比較濃厚的感情。”
大夥兒都是一怔。
為了讓他們理解罪犯的心態,許詡說:“我先解釋一下關於強~奸的一些成熟理論。
男人為什麽要強~奸女人?表麵看是因為約束不了性~欲。但為什麽會約束不了性~欲?說到底還是心理方麵的原因。
按照國外研究結論,有的男人是通過控製女人,滿足內心權力欲望;有的完全是為了發泄內心憤怒;
還有的人,如果生活中和男女關係都比較失敗,強~奸能帶給他們獲勝的感覺。這一點也反映在犯罪數據上——在我國的強~奸犯裏,在任何國家,低收入低學曆者都會占較大的比例。
青少年強~奸,主要是因為對性的好奇。”
眾人聽得紛紛點頭。
許詡話鋒一轉:“但還有一種人,渴望通過強~奸,與受害人建立親密關係(*)。雖然目前還不清楚這種心態的成因,但我認為本案凶手就是這一種類型。
他認為他與受害人的關係是私密的、純潔的、熱烈的,並且由他控製主導。他沒有對死者施加任何其他的身體虐待,甚至連死亡方式,選擇的都是會帶給他一定風險、但是不會帶給死者任何痛苦的氰化鉀。
我初步判斷,這個男人應該在20-40歲間,經濟狀況良好,外表整潔、為人細致耐心,沒有暴力傾向。他是一位心理變~態者。鑒於他對親密關係和性~ 欲的強烈渴求,應該是單身。他過去很可能追求、騷擾、跟蹤過受害者,但是不成功。所以,我很同意季隊的觀點--重點核查與死者有情感糾葛的人。”
——
工作繁重如山,許詡再次回到家,已經是三天後的傍晚。季白還留在警局,主持大局。
直到夜裏十點多,季白才回來。他進屋的時候,許詡正抱著膝蓋坐在沙發裏,拿著凶案現場照片發呆。
季白一身疲憊,坐下摟著她的腰,微闔雙眼靠在沙發上。
許詡轉頭看著他:“還是沒有進展?”
季白點點頭。大夥兒實在扛不住了,他給大家放一晚上假,明早繼續緊張的工作。
他將她抱進懷裏,低頭親她。從緊繃的工作中暫時脫離出來,與她肌膚相親就像懷抱著一汪溫暖的清泉,軟化他已經麻木僵硬的軀體。
“還在看照片?”他從背後環住她,唇舌在她細滑白皙的脖子上流連,低聲問。
許詡點頭,蹙眉:“嗯。我覺得好像在哪裏看到過這個畫麵。”
季白一怔。
可許詡想了想,還是沒頭緒,許是疲勞過度,腦袋也有點疼,索性放下照片,轉頭親親他:“快去洗澡吧。”
——
浴室傳來淅瀝水聲,許詡盯著浴室門發了一會兒呆,走回臥室,關上門,從包裏翻出個驗孕棒。
這是下班回家時,在樓下藥店買的。她讀了一遍說明,拿著進了主臥的衛生間。
幾分鍾後,許詡舉著兩條杠的驗孕棒,仰麵倒在床上。
按照百度結果,避孕套質量不好中途破裂、避孕藥受潮、前期沒帶套時男方零星分泌物、過程中男方用力過猛或者角度力度原因使得套套滑落……都可能造成意外懷孕。
許詡盯著看了一會兒,把它揣進褲兜裏。
——
回家不代表沒工作,季白洗完澡,泡了杯咖啡,拿著疊資料進了臥室。
許詡正雙手枕在腦後,靠坐在床上,黑漆漆的眼睛還炯炯有神的看著他,小臉紅撲撲的氣色似乎不錯。季白微微一笑,捏著她的下巴親了一口,從資料中抽出一小疊遞給她:“白安安的朋友資料,你看這部分?”
兩人配合一向默契,一起加班,一起討論,效率很高。
許詡接過資料,再看一眼牆上的鍾,11點了。也許是心理原因,她居然覺得肚子有點漲漲的,就像有人在提醒她不許再熬夜加班。
沉默片刻,她說:“我今天不想幹了,我要睡覺。”
平時有工作她都是二話不說比他還有勁頭,今天的反應叫季白有點意外,伸手摸摸她的頭:“累了?”
“嗯。”
季白親親她的額頭,將資料拿回來:“給我,你先睡。”
——
夜色越來越深,越來越靜。季白坐在桌前,屋子裏隻有他在台燈下翻動資料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下意識抬頭一看,許詡蜷在被子裏,小臉淨白如玉,已經睡熟了。
天色微亮的時候,季白在床上翻了個身,忽然感覺到懷中空蕩蕩的,倏地醒過來,發覺許詡不在床上。
轉頭望去,卻見她穿著薄薄的睡衣,站在床尾,正低頭看著地麵。窗外暗藍的晨空、微黃的路燈,在她背後交織成靜謐的光影,小家夥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孤寂。
有心事?
季白剛睡下沒幾個小時,腦袋還有點迷糊。但他還是立刻坐起來,探身過去,拉住她的一隻小手:“怎麽了?”
許詡轉頭看著他,神色挺沉著,但臉色似乎有些異樣的紅暈。她抬手就從口袋裏摸出個棒狀物丟到他懷裏:“有了。”
季白的困意一下子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