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蝸牛有愛情》作者:丁墨 (三十九) ~~ (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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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如果入緬,留心黃金蟒。”這是葉梓驍帶給許詡的話。

黃金蟒,緬甸巨蟒的一種,體型大、花紋豔麗、凶猛、劇毒。

許詡認為,從句式和用詞判斷,這句話雖然提到了“黃金蟒”這個對象,但僅僅是一句有備無患的提示,沒有更明確的導向性,所以基本可信。

黃金蟒,當然也可能是某個人或者某種勢力的代號。隻是中緬間信息閉塞,許詡搜索了警方資料庫,一無所獲。

季白將這條信息匯報給了上級,很快中緬邊境警務辦公室傳回消息,他們也不清楚。

——

周一下午,風和日麗、陽光溫煦。許詡坐在位置上看資料。

忽然來了電話,局長召見。

局長的神色凝重而嚴肅,將一份文件遞給許詡麵前。許詡一看,是公安部“關於成立專案組跨境打擊中緬犯罪集團”的批示。

“嚕哥,原名趙曉魯,東北哈爾濱人。”局長沉肅說,“根據最新線索,她不僅控製了國內多個人口販賣團夥,還多次將緬甸婦女販賣到廣東沿海,組織賣~淫活動。此外,她的犯罪集團,還跟邊境運毒、槍支入境有關。這個毒瘤,我們必須堅決拿下。”

許詡已經猜到局長召見的用意,有點意外:“我去?”

局長點頭:“本來輪不到你。但上次是你跟姚檬負責照顧受害人,隻有你們跟嚕哥近距離正麵接觸過。公安部點名讓你們中間去一個。”他微蹙眉頭:“姚檬 一直請病假,我也找她談過,她表示身體條件無法支持越境工作。另外,上一次她也出了紕漏。想來想去,隻有你了。不過你去也有好處:嚕哥是女性,有女警跟著 辦案會比較方麵;而且抓捕她時,很可能還會解救出更多受害者,你是心理專家,能夠更好的安撫受害人。”

許詡點頭表示理解。

看她一臉波瀾不驚的樣子,局長笑了:“怎麽樣?敢不敢出國抓犯人?”

許詡答:“敢。”

局長微笑:“好!不過你放心,我已經跟專案組負責人通過氣,你是見習警察,又是女孩子,不會安排一線工作給你。你就跟著過去,負責一些文檔和後方支援工作就可以了。不過,我們局就出你一個,你去了,就代表整個霖市警局,有信心圓滿完成任務嗎?”

許詡:“保證完成任務。”

——

許詡離開局長辦公室,剛走到刑警隊門口,就看到季白跟副局長走出來。兩人拿著份文件,麵色嚴肅的說著什麽。

擦身而過的時候,季白目不斜視,眸中卻快速閃過似有似無的笑意。

許詡看到他,心頭也泛起淡淡的愉悅。走進辦公室坐下,才想起來要去緬甸的事。

晚上再告訴他吧。

——

快下班的時候,刑警隊開周例會。

各人匯報手頭工作,季白坐在首位,麵色沉肅,時不時低聲發問,給出意見。

這時門外腳步聲響起,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陪著局長走進來。

大家全站起來迎接。局長笑著說:“都坐吧。我看還是要親自來宣布這個消息。”他目光讚賞的望著許詡:“局裏決定,派許詡參加赴緬打擊聯合犯罪行動。這是對刑警隊的信任,也是公安廳對我們局的信任。”

說話的時候,趙寒已經接過副局長手裏的文件,分發給大家。頁麵最下,赫然印著許詡的名字。

大夥兒先是有點意外,然後都笑了,朝許詡鼓掌,紛紛出言鼓勵。老吳和大胡微笑之際,則看了眼季白。

許詡立刻站起來,表示會盡力,不會辜負大家的期望。熱烈的氣氛間,她下意識也看了眼季白。

季白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沉黑的眼睛卻靜靜的盯著她,看不出在想什麽。

——

局長離開刑偵隊,剛回辦公室坐下,季白就來敲門了。

“局長,我怎麽沒在行動小組裏?”

局長微微沉吟。

這次行動是上頭批示,所以他並沒有征詢季白意見,而是直接向刑警隊和許詡本人下達命令。現在看到季白找上門,才想起兩人是戀愛關係。

局長一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做決策當然不會考慮這些無關緊要的因素。而不讓季白去,的確有別的原因。

“這件事你就不必考慮了。你的刑偵能力的確出色,專案組討論人選的時候,你也是備選。”局長話鋒一轉,“但當初你加入刑警隊的時候,我可是答應過你 家裏,雖然風險無法避免,但不會把你往明確有危險的地方派,這一點當時你也同意。這次緬甸之行,雖然有緬方協助,不會有危險。但畢竟是戰亂之地,我想你家 裏不會同意你去。”

季白沒說話。

他來找局長,倒不光是為了許詡。就像局長說的,他本身刑偵追緝能力就是全國拔尖的,更適合參加這次行動。而且嚕哥是從他負責的行動裏逃脫的,跟其他硬氣的刑警一樣,季白很想親手將她抓捕歸案。

但局長的態度明顯很堅決。而且這事估計也已經傳回北京了,很難回旋。

——

這天晚上,季白把許詡送到家樓下。許詡微笑:“再見。”

剛要轉身,季白把她的手一拉,抬頭看一眼樓上,淡笑:“我還沒去過你家,參觀參觀。”

季白當然不是為了參觀。雖然女朋友的家的確收拾得幹淨又舒適,稍微轉了圈,就拉她在沙發坐下。

然後就抱起來放在大腿上開始親。

緬甸的事,季白沒有太介懷。刑警時常為案子出差,而且許詡這次過去是做後勤文職,危險性不高。兩人都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人,性格也都豁達幹脆,不會有什麽纏綿扭捏依依惜別的舉動。

隻是季白親著親著,看著懷中人兒緋紅的臉,聞著她身上軟軟的香,越來越不忍放手。過了一會兒,低聲在她耳邊問:“要不要我也一起去緬甸?”

許詡坦率的答:“無所謂。”

雖然這個回答很符合她的性格,也符合實際情況——他真要是去了,隻怕根本無暇照顧她。但是她全無留戀的態度,還是叫他心裏有點失落。大手一收,將她 更用力的按在懷裏,唇舌吻得更深入,大手也撩開她的襯衣,慢慢探進去。許詡伸手拍他,他隨她反抗,大手堅定不動的握住兩團柔軟……慢慢的,她的呼吸也有點 急促了,小小的身體在他懷裏微微顫抖著……季白沿著她嬌嫩的脖子,一寸寸的含……

“喀嚓”一聲輕響,從門口傳來。

刑警的聽覺是極為敏銳的,季白迅速從許詡胸口抬起頭,兩人對視一眼。

“我哥!”許詡一把推開季白坐起來,手忙腳亂的整理好衣服。季白可不慌,意猶未盡的將一隻胳膊搭在她肩上,這才跟她一起看向門口。

許雋一進門,就看到妹妹跟男人正襟危坐在沙發上。高大的男人一臉坦然,笑容淺淡。妹妹神色也是淡然自若的,隻是……臉紅成那樣、衣服亂成那樣!難道她忘了自己皮膚有多敏感?脖子上一堆吻痕。

季白和許雋早就見過,起身打了招呼,三人在沙發相對落座。

許雋客套:“季隊長,我妹妹多虧你照顧了。”

季白看一眼許詡,語氣柔和:“哪裏的話。於公於私,都是應該的。”

許雋笑笑。也不再問季白什麽,看一眼牆上的鍾,再看一眼許詡:“你們還有事情要談嗎?”

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許雋是心思彎彎繞的人,季白跟許詡才好了幾天?哪能這麽快讓這個男人以為可以登堂入室見家長了?今天是恰好撞上,他身為長兄,當然要端著,給未來妹夫點壓力。

許詡一看十點了是挺晚,說:“三哥,時間不早了,我送你下去。”

季白點點頭,起身拿起外套,卻沒移步,而是目光溫和的看著許雋,開口:“這麽說可能有點唐突,不過你是許詡最尊敬的哥哥,我想表個態讓你放心——我非常重視跟許詡的感情,將來也有結婚的打算。我知道她的個性很單純,以後我會盡心盡力照顧她。行,時間不早了,我告辭了。”

——

季白走後,許雋看一眼許詡:“三哥?那我是幾哥?”

許詡因為季白的一番話,心頭淡淡的愉悅著,隻笑而不答。

等許雋洗了澡出來,恰好看到許詡站在沙發前,正從他褲兜裏掏出鑰匙串。

“幹什麽?”許雋蹙眉。

許詡把自己家鑰匙摘下來,塞進口袋。

許雋就有點氣了:“女生外向!”

許詡很淡定的答:“要是你下次來的時候,我們在做~愛怎麽辦?你尷尬不尷尬?”

許雋氣結。

又過了一會兒,許詡親手下了碗麵給他宵夜,還加了兩個柴雞蛋。許雋吃得幹幹淨淨,心裏才舒服了。看著妹妹嘴角帶著微笑,窩在沙發裏發短信,心頭一軟,走過去揉揉她的頭發。

養了多少年的寶貝妹妹,從來舍不得讓人碰的心頭肉,現在也快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女人了。

哥哥希望你永遠幸福,最好永遠不會為男人傷心,不會有錯失,不會被辜負。

——

第二天。

許詡明天就要出發,今天不用去局裏。上午去了趟省廳參加工作會議,下午在家收拾行李。

傍晚的時候,季白過來了,許詡要收拾行李,讓他自己在客廳看電視。

天色漸漸暗下來,新聞聯播的聲音朗朗入耳,窗外是靜謐的萬家燈火。季白坐了一會兒,側眸望去,房間中的許詡正坐在床上往箱子裏疊衣服。脖子上掛著長長的白色耳塞線,神色很淡定,嘴裏還低低的哼著不成調子的歌。

明天中午就走了,小家夥還真是毫無留戀啊。

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許詡忽然轉頭,定定看了他一眼,起身走過來。

季白身姿舒展坐在沙發上,將她的手一拉,她就站到了他雙腿間,卻不肯坐下,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對準了他。攝像頭連續白光閃過,她瞥他一眼,淡淡的說:“拍幾張,到那邊可以看。”

季白心中原本那點點無奈和抑鬱,立刻煙消雲散。她拍好照片,就乖巧坐到他大腿上,低頭看照片。

因為是在家裏,她穿了件寬鬆簡單的T恤。素白的顏色,整個人看起來特別單薄。她的手臂非常纖細白嫩,握在他麥色的手掌裏,顯得柔軟又脆弱。季白低頭在她手臂上輕輕一吻,抬起沉黑的眸看著她:“要不要去我家過夜?”

許詡整個人仿佛定住了,緩緩側頭看著他:“你覺得可能嗎?”說完就從他身上跳下來,有點板起臉了,但臉色又很紅。

季白長臂一伸,將她拉回來,低頭看著她的眼睛:“你想到哪裏去了?我的自控力沒那麽差。你明天就走了,陪三哥一個晚上,好不好?”

——

季白家離警局不遠,安靜又開闊的小區,大片的綠樹花園,隻有幾棟住宅樓。他住的是一套寬敞的兩居,裝修擺設處處透出獨居男人的風格特點:黑白灰色調,簡潔、冷硬、整潔,流理台幹淨得像新的,沒有半點煙火氣。

許詡把行李直接帶了過來,明天一早直接去省廳專案組報道。

不過來他家的決定顯然挺正確的。許詡看到了他收集的一些槍械模型,相當精致有質感,那也是她的心頭好;還有他加入警局這些年,零零散散拍的照片。大 多數表彰照、會議照。二十出頭的季白,留的還是短短的平頭,白皙俊朗的一張臉,眼睛裏有藏不住的傲氣。不像現在,皮膚曬黑了不少,修長幹淨的大手上也了繭 和疤痕,遇到天大的事,那墨黑深邃的眼睛裏,卻隻有冷冽的沉靜。

——

後來,兩人就一塊窩在沙發上看電影,這夜晚倒也愜意而令人心動。夜色越來越深,許詡打了個哈欠,季白淡淡看她一眼,鬆開她的肩膀起身:“困了就去睡,櫃子裏有幹淨床單被褥。我洗澡了。”

許詡目送他進入浴室,很快傳來淅瀝的水聲。她在轉頭看著兩間房:一間書房,一間臥室,隻有一張大床。

許詡將床上的被子和枕頭扔到客廳沙發上,還給他擺放整齊。然後從櫃子裏拿出新的床單和被子,躺上了床。

臥室有大麵落地窗,暗灰色窗簾,夜色星光透過玻璃灑進來,黑蒙蒙一片,透著種空曠的安靜。許詡把頭埋在枕頭裏,他的床非常幹淨,沒有一點味道。

喜歡。

浴室門響了一聲,許詡跳下床站著。腳步聲漸近,季白出現在門口。

臥室光線柔和,他往那裏一站,仿佛就擋住了大半光線。他穿著件灰白T恤,黑色家居短褲。肩背的肌肉線條隱隱顯現出來,顯得高大、修長又緊繃。平角褲 到膝蓋上方一截,露出顏色較深的結實長腿。而頭發還沒幹,濕漉漉的貼著額頭,棱角分明的臉龐上,黑眸裏仿佛還有水汽,定定的看著她。

許詡的臉忽然就有點發燙,也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然後就看到他一臉淡然的走回客廳,把他的枕頭拿進來,跟她的扔在一起,然後抬眸看著她:“睡吧。”

許詡:“你……不睡沙發?”

季白坐到床上,含笑看著她:“我什麽都不做。來,睡覺。”

許詡還是相信季白的保證的,有點惴惴的上了床,剛在他身邊躺下,他長臂一撈,將她整個抱進懷裏,低頭開始親。

到底是在床上,許詡全身緊繃。過了一會兒,季白的唇移開,但還是將她抱在懷裏,英俊的臉近在咫尺,眼眸黑如星辰:“晚安。”

許詡穿的也是舒服的家居T恤和長褲。隻是他穿得太少了,男人微燙的緊實的皮膚,貼著她的全身,很不自在。於是她開口:“這麽睡不舒服,放手。”

季白妥協的將原本枕在她腦袋下的胳膊抽出來,但另一隻手還摟著她的腰,淡淡的道:“你就當提前適應。”

——

夜色很安靜,隻有沙沙的風吹動小區裏樹木的聲音。兩人都閉上了眼睛,靜靜擁著沒說話。許詡的心理素質到底強大,很快平靜下來,而且他的懷抱其實還挺舒服的。困意慢慢襲上心頭……忽然唇上一熱,季白又低頭親下來。

廝磨了大半夜,最後季白還是忍了下來,從背後摟著她的腰,一起睡著了。

——

季白這些年都醒的早,天蒙蒙亮的時候就睜眼,這一看,無聲失笑——許詡整個人像隻小樹懶,掛在他身上。雙手摟著他的腰,雙腿纏著他的腿,臉埋在他胸口,睡得很安靜。

是把他當成抱枕了?可季白不能再繼續讓她抱下去了,他的自控力已經被挑釁了一晚,正是最薄弱的時分。輕輕將她的手腳都放下來,起身去衝了個涼水澡。

再回臥室,她還在睡。季白坐到床邊,執起她柔軟的小手,親了親,抬眸望著窗外的晨色。

過了一會兒,他走到陽台,拉上隔門,給北京打電話:“薛部長,是我,小季,很抱歉這麽早打擾你……對,這事兒我們局長不肯,我是自願要求加入……是有點急,真是抱歉了……這事我爺爺肯定同意,我媽他們擔心過度了……”

——

霖市毗鄰西南邊境,每周都有數趟直飛緬甸仰光的航線。來自全國各地的專案組,在這裏集合,搭乘專機,飛赴緬甸。

午後陽光灼烈,寬敞的候機廳光影斑駁。許詡坐在一排空蕩蕩的椅子裏,低頭看案件資料。其他專案組成員年紀都比她大,也都是全國警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彼此都認識。見她一個木訥安靜的小姑娘,打過招呼後,也不多話,大老爺們兒們站在一邊抽煙聊天去了。

過了一會,專案組組長——一位公安部副廳級幹部,召集大家碰頭。

飛機已經駛進停機坪,登機通道已經打開,空航小姐微笑站在入口等待著。

組長嚴肅的說:“各位,我們馬上就要踏上飛機,離開國土,前往異國抓捕通緝犯。在此,我代表專案組,提出要求,也做出表態:一定竭盡全力、排除萬難,誓將通緝犯抓捕歸案。”

大夥兒都積極鼓掌。組長微微一笑,說:“還有個好消息,我剛接到上級通知,專案組臨時加入了一個生力軍,他是主動要求加入的,有了他,我們可以說是如虎添翼……”

聽到這裏,許詡心頭隱隱一動。

組長接著說:“他就是霖市警局刑警隊隊長,季白!相信大家都認識。他應該馬上就到了。”大家全露出喜悅神色,許詡的目光立刻飄到前方候機廳入口處。不多時,果然出現了一個熟悉而高大的人影,手裏還拎著個旅行箱,不緊不慢的朝這邊走過來。

——

季白一走過來,幾個相熟的刑警隊長,都大笑著跟他打招呼。季白一一跟大夥兒握手擁抱,又去跟組長打了招呼。有人遞煙給他,他笑著擺手說戒了,然後目光就似有似無的朝許詡飄過來。

許詡一直站在人群最外圍,看著他沉靜英俊的側臉,溫煦含笑的眼睛,也忍不住笑了。

虧了。

要早知道他會一起去,昨天她才不陪他睡呢。

第40章

陽光悶熱炙烤著大地,一望無際的曠野上,樹林和青草輕輕隨風搖動。天地間仿佛隻有兩種顏色,頭頂上水洗一樣的藍,和腳下鬱鬱蔥蔥的綠。

一列火車,從遠山背後奔馳而來,沉悶的轟鳴聲,打破原野的沉寂。

這是專案組入緬的第二天。

昨天抵達緬甸首府仰光後,中緬雙方官員進行了會晤。

中方的目的並非抓捕嚕哥一人,而是端掉以她為首的整個跨境犯罪集團。所以今天專案組乘專列,前往嚕哥犯罪集團可能盤踞的克欽邦。

克欽邦相當於中國的一個省份,當地軍隊實行武裝獨立自治,因此緬方陪同人員除了兩名警方官員,還有克欽邦本地的一名高級軍官,他帶了兩個營的士兵,沿路護送專案組。

火車中午發出,預計次日淩晨抵達。

一路風平浪靜。

——

夜色慢慢降臨,隻有火車在田野間呼嘯而過的聲音。前方開始出現零星的燈火,已經抵達克欽邦周邊的鄉村。

專案組一共八男兩女,還有一名三十五六歲的公安部女官員,叫陳雅琳,主要負責與緬方的外勤聯絡。

兩位女士住一個軟臥包廂。天色一黑,陳雅琳就早早洗漱睡了。許詡看了一會兒書,也拿起毛巾牙刷出了包廂,往盥洗室走。

旁邊的包廂門沒關,裏頭燈光熾亮,男人們的聊天聲還很熱烈。許詡聞聲抬頭望去,恰好看到季白坐在下鋪,正對著門。聽到動靜,他抬眸瞥她一眼,繼續與其他人聊天。

盥洗室沒有人,許詡剛刷完牙,就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季白出現在鏡子裏,手裏也拿著洗漱用品,俊臉有淺淺的笑意。

自上飛機,兩人還沒機會獨處,也沒怎麽說過話。對視片刻,許詡繼續洗臉,一邊洗一邊說:“三哥今晚不用人陪了?”

她的語氣特別稀鬆平常,卻叫季白嘴角微微上揚,低沉醇厚的嗓音含了笑意:“許詡,我昨天什麽都沒幹。”

許詡微窘。

她可以跟哥哥張口閉口說做~愛,堵得他啞口無言;但季白隱晦的一句話,卻叫她感到不自在。

哥哥說得對啊,她真是有點女生外向。

“你為什麽又決定來了?”她轉移話題,局長宣布那天,他的確是沒有要來的意向。

季白不答,反手將盥洗室門一關,把洗漱用具一放,將她拉進懷裏,結結實實親了一口。

還用問?這趟差,他出不出都不影響大局。還不是為了陪她。

——

季白淺嚐即止,沒過多久,就放她回包廂了。

火車顛簸,許詡睡得不太安穩。迷迷糊糊忽然感覺車猛的停住了,車窗外有陣陣密集的腳步聲,依稀還有人在用緬語大喊什麽。

她和陳雅琳立刻警醒的坐起來,撩開窗簾一看——車停在一個小站台上,外頭光線極亮,是軍用探照燈。許多士兵扛著槍在站台周圍走動,看起來至少好幾十人。

專案組的人全都走出包廂,站在陰暗的過道裏,警惕的看著車外的動靜。許詡跟季白隔著幾個人,對視一眼,都沒出聲。

車外的士兵越聚越多,幾乎是三步一哨,將車圍住了。

又過了幾分鍾,緬甸方官員趕過來。

情況很快弄清楚了。原來克欽邦雖然由獨立軍司令統一管轄,但下麵各支軍隊魚龍混雜,經常火拚爭鬥。前方小鎮裏,有兩個旅起了衝突,很可能會開火。

陪同專案組的那位克欽軍官叫提薩,是一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皮膚黝黑,眉目俊朗。他通過翻譯,安撫眾人:“請大家放心,我們車上有代表總司令的旗幟,他們不敢冒犯。現在圍住車,隻是希望我們不要插手前麵的事。你們都回去睡吧。”說完還用生澀的中文補了句:“好的。”意思是情況還好。

但盡管他這麽說,另外兩名緬甸官員神色卻很緊張。這讓專案組眾人也不能放心。陳雅琳蹙眉用緬語說:“我跟你們到前麵看看。”一名老刑警說:“我陪你去。”

陳雅琳點點頭,轉頭對許詡說:“你留在車廂裏,反鎖好門。”說完,兩人就跟著緬甸官員和提薩,一塊往車廂前部走去。

許詡倒不會緊張,她來之前看過緬甸資料,克欽總司令是很有威信的;而且從來也沒有緬甸軍隊,敢動中國官方人員,誰想惹惱強大的鄰邦?而且緊張也沒用,無謂浪費精力。

她轉身進了包廂,鎖好門,躺回床上。隨身攜帶的警棍就放在手邊,以備萬一。

季白看著她走進去,跟其他人也回了包廂。

車一直靜靜的停靠在站台,窗外光線依舊熾亮。男人們一開始都觀察窗外,但始終看不出什麽動靜。過了一陣,有人提議,每個車廂派個人值夜,輪流睡覺。大家都同意——要真的有什麽事,保持體力才是最重要的。

這時有人想起來,說:“隔壁就許詡一個人。”

季白站起來:“我去吧。”

——

季白走到許詡車廂門口,側耳聽了聽,裏邊靜悄悄的。他微微失笑——睡著了吧?小家夥永遠是這麽鎮定,讓他這個男朋友好沒有用武之地。

其實許詡也沒睡熟,淺眠打著瞌睡,過一陣也會觀察車外情況。

不過季白不想打擾她,點了根煙,靠著她的車門,看著窗外漆黑的天空、搖晃的光影,守著不動了。

夜裏終於有稀疏或是密集的槍聲傳來,紅光隱隱照亮了天空。季白聽身後車廂依然安安靜靜,心情仿佛也隨之變得平靜。他順手給車廂外站台上的、一臉稚嫩的年輕士兵遞了包煙。士兵露齒而笑,向他打手勢,半天弄明白了,士兵說天亮就會撤退,讓他放心。

——

第二天許詡醒的時候天剛亮,火車已經在通暢的鐵路上筆直飛馳,兩側稀疏出現農舍和牽著牛的村民。陳雅琳已經回來了,在對麵鋪睡得正香。看來危機已經完全解除了。

許詡下床去洗漱。經過季白車廂的時候,下意識抬頭望去,季白跟個同僚正坐在床邊吃方便麵,看到她,淡淡一笑。

——

火車很快就抵達目的地——木巴鎮。

嚕哥人並不沒在木巴鎮出沒過,專案組首先來這裏,原因有點複雜。

因為是在異國,中方警員沒有執法權,隻能以“觀察員”身份,隨緬方開展行動,亦不能佩槍。但緬方的態度其實有點微妙,他們表示,罪犯大多是中國人,而他們並不掌握這些人的犯罪事實。所以他們願意配合抓捕,但前提是有這些人的犯罪證據。

所以現階段,專案組最重要的任務,是收集犯罪證據,提交緬方,由緬方實施抓捕行動。

而嚕哥集團在國內惡名累累的罪行就是人口販賣,按照廣東警廳提供的證據,他們拐賣的緬女,有相當數量來自木巴鎮這一帶。所以專案組希望走訪受害者家庭,獲得直接證據。這樣也能給緬方更大的動力——因為受害者都是緬人。

——

從車站前往鎮上,還有兩個小時車程。提薩調了輛軍用大卡過來,載眾人過去。士兵們則跑步前進。山路泥濘而顛簸,大家坐在暗暗的車後廂,都沒說話,也有人閉目小寐。

季白坐在許詡身旁,伸手揉了揉疲憊的眉心。許詡小聲問:“昨天沒睡好?”

季白瞥她一眼,不答反問:“你呢?”

“我還可以。”

“那就行。”他沒頭沒腦說了句,頭靠著車壁,閉上眼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頭一歪,靠在許詡肩膀上。許詡抬頭看沒人注意到這邊,調整了一下坐姿,坐得更直了,讓他能更舒服的靠著自己。

季白低著頭,嘴角微不可見的揚起:老婆,昨天我可是又陪了你一晚上。

——

木巴鎮毗鄰江邊,河岸邊停著幾台正在車水淘金的大船,許多簡易工棚沿江而立。村舍都聚集在河堤之後,錯落而密集。燥熱的空氣裏,有淡淡的水腥味,也有甘蔗的甜味。

按照專案組掌握的資料,這個村落至少有二十多名年輕女性,被販賣到中國境內。因為這一批被解救的緬女,還在跟緬方辦理交接。專案組眾人拿著紙麵資料,走訪了其中幾戶家庭。

很快有了發現。

雖然有幾家支支吾吾推說,女兒隻是外出打工,什麽都不知道,拒絕再交談;但也有四戶家庭看到女兒在中國的照片,痛哭流涕。經指認,都是本鎮相同的兩名青年,為女兒介紹工作,然後就一去不複返。

人證物證俱在,老天仿佛也幫著專案組。很快,提薩根據村民提供的線索,帶著一個排的士兵,突襲了江邊一家餐館,成功抓獲了這兩名人販。一起被捕的,還有兩名中國人。經一名村民指認,這兩人也曾出現在村子裏,有一次還是他們直接帶緬女去中國的。

提薩的人可不像中國警方文明執法,揪著四個人就跪在餐廳前,一頓暴打,才押回來給專案組點收。這個收獲讓專案組眾人興奮異常。專案組長是一位副廳級幹部,叫孫普,高興的對大家說:第一天就是開門紅,務必保持這個勢頭,狠狠打擊嚕哥集團。

——

因為已經是傍晚,專案組決定在木巴鎮停留一個晚上,明天一早繼續走訪周邊村落。同時連夜審訊人犯,爭取獲得嚕哥犯罪集團的更多線索。

夜色漸深,遙遙村落一片寂靜,隻有提薩的士兵坐在村舍前的空地上,大聲喝酒喧嘩的聲音。

狹窄簡陋的農屋裏,暗暗的燈光照得人犯的臉異常緊繃。季白和其他幾名資深刑警,對他們進行分開拷問。但這幾人異常頑固,隻字不提。

不過專案組眾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耐心好得很,陪他們繼續耗!

——

淩晨三點,屋外的士兵們倒了一片,直接在草叢土地上呼呼大睡。時不時有人伸手拍打臉上的蚊子,用緬語低聲咒罵。

季白和陳雅琳審問的是一名中國青年。他雖然一直沒有吐露什麽,但精力似乎已經有些不支,肥碩的臉微微抖動著,額頭也滲出了層層的汗。季白和陳雅琳對望一樣,都明白差不多了。

眼看他就快被攻克,突然間屋外傳來一陣淩亂響亮的腳步聲。季白二人心頭一凜,都抬頭望去。

“嘭”一聲門被推開,是提薩手下一名排長,一臉氣憤的說了一長串緬語。

季白盯著他,陳雅琳神色大變:“季白,他說今天提供線索的幾個村民全被人毒打了,現在全跪在外麵,要找我們翻供。”

——

天色黑得像迷霧,風吹得村落周圍的樹林嘩嘩作響。季白等人趕到屋外時,許多士兵都已經驚醒了,將跪在空地正中的十來名村民團團圍住。

白天還是衣著老舊但是幹淨的村民們,如今全都鼻青臉腫衣衫破爛,有的還一頭鮮血,胡亂用布包著;有的眼眶都被打出血了,看起來猙獰無比。

眾人用緬語驚懼的哭喊著,空地上隻有他們的聲音,所有中方人員、緬甸士兵,都靜悄悄的。

陳雅琳和緬方官員安撫了很久,才從他們口裏弄清楚兩件事:

一、今天晚上,有五六名歹徒來到他們家裏,施暴之後威脅,如果繼續作證,等專案組和士兵一走,就會殺死他們。就算他們的女兒被救回來,還會被賣到東南亞做雞,比現在更慘。

二、那夥人讓他們轉告專案組: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緬甸治安不太好,繼續追查下去,專案組難免會有什麽人身意外。

組長孫普聽完,直接爆了粗口:“去你~媽的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其他刑警也都火了:“狗~日的好囂張!”“這幫孫子!”

提薩派去追人的士兵很快回來了,說趕到村口的時候,他們的車已經走遠了,不見蹤跡。

季白沉吟一會兒,對孫普說:“孫廳,我建議留下兩人,安撫證人、同時向證人獲得這一夥罪犯的畫像;再押送犯人先到仰光,繼續審問;我們其他人立刻沿公路,進行追蹤抓捕。並請提薩少校留下一隊人,暫時保護幾名證人。”

孫普思索片刻,點頭:“按你說的辦,事不宜遲,馬上上車。”目光掃視一周,剛要分派人手,就聽季白淡淡說了句:“許詡跟著我。”許詡答:“是,師父。”

——

事態緊急,提薩的大部分人都留在後方,其他緬甸官員,也一同押送犯人回仰光;提薩親自帶了十來個人,跟著專案組。

本來提薩還對專案組的追蹤存有疑慮——因為犯人已經離開有幾個小時了。但當他看到季白等人根據車輪痕跡、腳印和地圖進行精準定位後,不由得對中方刑偵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

卡車在山路上奔馳了半個晚上,天亮的時候,提薩找來幾輛小車。

季白一直沒休息,親自開一輛車,許詡和兩名士兵坐在後排。過了幾個小時,他跟一個中年士兵換手,坐到許詡身邊。

季白握著她的手,問:“你怎麽看?”

許詡微微一笑:“是機會。”

季白也笑了。

許詡說:“這一夥人態度非常狂妄、言辭還有點不切實際,很可能是嚕哥的犯罪勢力在國內被打擊後,新吸收的年輕成員,所以行事才會這麽衝動大膽。嚕哥行事一向謹慎,我們對她在緬甸的犯罪團夥成員一無所知。這幫人捅出這麽個簍子,反而給了我們順藤摸瓜的機會。”

季白淡笑:“孫廳說得對,今天是真正的開門紅。”

又過了一陣,許詡輕聲問:“你昨晚是不是在我包廂外頭守了一整晚?其實沒必要。”

身旁沒動靜,轉頭一看,季白已經累得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第41章

專案組追蹤了兩天。

第三天中午,抵達邁紮城。按照已有線索,這裏也是嚕哥集團經常出沒的地方。因此專案組更加確定這夥人的身份。

邁紮城是緬北最繁華的的城市之一,但看起來跟中國某個城鄉結合部沒什麽差別。新修築的大片樓房,與樹林、農田毗鄰,公路上有寶馬奔馳,也有農用拖拉機。

城鎮正中,幾條街都是擁擠林立的賭場、夜總會,大白天還閃著霓虹,音樂聲很大很嘈雜,街上行人形形□。那夥人開著一輛麵包車,在賭場背後一座不起眼的小樓落腳。

專案組並沒有馬上實施抓捕,而是像許詡說的,預備放長線釣大魚。組長孫廳安排了兩名刑警,留在賭場附近盯梢,其他人先找地方住下。

當地黑幫勢力魚龍混雜,為免打草驚蛇,孫廳讓提薩找了家位置偏僻的旅店,其實就是家農家旅館,三層木製小樓,樸素又安靜,門口是大片的稻田,但是離公路很近。

孫廳召集大家開了個短會,討論安排了接下來的工作計劃和分工,然後幹脆的大手一揮:“累了幾天,全都去睡覺,明天一早各就各位。”

——

季白回房間後洗了個澡,倒頭就睡。再醒來時,已經是夕陽斜沉。給許詡發短信:“吃飯沒?”

回得很快:“剛到餐廳。”

季白微笑,回:“等我,馬上下來。”

餐廳在一層,露天還擺了幾張桌子。季白剛下樓,就看到許詡背對自己,坐在不遠處的一張白色塑料桌子前。他嘴角微微揚起,剛想走過去,旁邊一桌的陳雅琳和另一名刑警招呼他:“季白,坐這兒。”不由分說拉他坐下。

許詡聽話的專門挑了個沒人的桌子等他,聽到動靜,回頭瞥一眼,繼續低頭吃飯。

提薩包下了整間旅館,十來名士兵也正捧著盤子坐在、蹲在樓外廊道裏吃飯,還有幾個人弄了個爐子,自己烤東西吃。

——

許詡剛吃了幾口,忽然感覺對麵站了個人,抬頭一看,是名皮膚黝黑的年輕士兵,在她盤子裏放下一條肉肥焦黃的烤魚。

許詡:“呃……不用,謝謝。”

但是士兵聽不懂,朝她咧嘴一笑,走了。走出幾步,還朝廊下士兵們一揮手,做了個勝利的手勢,士兵們全起哄,看著許詡笑。

普通女孩子遇到這種情況,可能會尷尬嬌羞,但許詡一般不會有這樣的情緒起伏。她抬眸直視著他們,靜默片刻,放下筷子,雙手合十朝他們禮貌的點頭微笑,表示感謝。

士兵們笑容更燦爛了。許詡繼續低頭吃飯,嚐了一點魚,味道還行。

過了一會兒,又有士兵走過來,手裏一大塊甜瓜,這是士兵們到旁邊田裏摘的。這下許詡有點過意不去了,起身婉拒推開,士兵強硬的將她手一攔,把水果放下,然後一臉笑容,立了功似的邁著闊步走回士兵堆裏。

——

季白一邊吃飯,一邊抬眸看著士兵們頻繁往許詡桌前湊。旁邊的一位雲南的老刑警,笑著說:“東南亞這邊的男孩,都喜歡皮膚白的女孩子。許詡在這邊會很受歡迎啊。”

陳雅琳笑著說:“中午一個士兵還跟我說:‘長官,你們中國警察抓犯人很厲害,但是怎麽讓小女孩也跟著破案?看起來比我妹妹還小。’”

她這麽一說,旁邊的刑警都笑了。

陳雅琳又說:“我還聽到他們私下裏說什麽‘兔子’,八成是給許詡起的外號。”她的語氣微微有些喟歎:“這些士兵,也都是半大不小的農村孩子,過早卷入戰亂,沒有正常的成長環境,其實本性大多淳樸善良,沒有惡意。”

老刑警哈哈大笑,季白仔細一聽,士兵們的緬語和笑聲裏,還真夾雜著零碎的中文“兔子”、“小兔子”什麽的。

這時,集合號吹響,士兵們全起身去提薩那裏集合了。走廊外頓時空空蕩蕩。許詡還坐在原地,埋頭在吃。

過了一會兒,季白收到她的短信:“吃不完,有地方倒掉嗎?”

季白回:“去屋子後頭等我。”

——

屋後也是一條寬敞的走廊,全用黃褐色木頭鋪就,踩在上麵吱呀作響。屋外正對的是一片小山,樹林茂密,晚霞絢爛。許詡坐了一會兒,就見季白的身影從拐角出現。

吃飯用的是個大鐵盤子,士兵們都是很豪放的把食物直接塞進她盤子裏,魚肉、牛肉、地瓜、蔬菜、水果……她幾乎沒怎麽動,但自己盤子裏的東西,也不好分給其他人。

她不喜歡浪費,當地人和士兵更是非常愛惜糧食,倒掉被人看到很不好。可旅館沒有冰箱,又不能放。

季白挨著她坐下,看她輕蹙眉頭,微微失笑,伸手接過:“我吃。倒掉不好。”

許詡一怔,側眸看著他:“你……吃得下?”

季白掃一眼盤子裏的分量:“還可以。”剛才收到她的短信,他就果斷沒添飯了。

——

許詡知道,刑警辦案有時候條件會艱苦,但大多數時候,季白是個對衣食住行很講究的人,甚至跟她一樣挑剔。雖然盤子裏的東西應該挺幹淨,但她沒想到,他會願意吃,還是自然而然的接過就吃。

夕陽慢慢下墜,樹林間的日光一點點變淡。旅館周圍安安靜靜,偶爾傳來士兵的嬉笑聲。

許詡看著身旁的季白。他吃得很安靜,但是速度很快,大口大口扒拉。食量也真的比她大很多很多,盤子裏的食物正勻速減少,那麽多東西,都能塞進他的鐵 胃裏。陽光照在兩人坐的位置,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塗上一層淡黃的光澤,越發顯得眼睛黑黝黝的,下巴還隨著咀嚼的動作,一鼓一鼓,透出一股平時沒有的、老實憨 直的勁頭。

許詡默默的想:好有男人味,真的好有男人味。

很快季白就吃完了,把空盤子遞給她。許詡拿起來走了幾步,又停步拐回去,低頭湊過去,在他溫熱的臉頰輕輕一吻。

季白失笑,一把將她拉進懷裏,說:“我房間有條緬甸官員給的煙,一會兒取了,分給士兵。”

“你覺得有必要?”

季白看著她白皙小巧的側臉答:“有必要。”

禮尚往來,真誠相待。這樣,平時他們也會多照應……季白家的小兔子。

——

接下來的幾天,季白等人幾乎全天候在外跟蹤、監視、蹲守,許詡作為後勤,一直留在旅店裏。大夥兒的付出非常有價值,已經初步確定了嚕哥集團的五個主要據點。

在邁紮城這種不發達國家的邊陲城市,政府放任不管,完全靠賭博、賣~淫、走私等非法活動,獲得經濟的畸形繁榮。而當地中國黑幫的犯罪手段也是五花八門,一句話——隻要賺錢,什麽都幹。專案組隻要收集到足夠證據,就能名正言順推動緬方展開行動,將他們一網打盡。

——

然而證據收集工作開始後,並不順利。

專案組首先秘密走訪了幾戶傳聞中曾經被黑幫勒索、打劫過的中國商家。令人懊惱的是,盡管提及黑幫,他們的神色都會變得驚惶不自然,但無論怎麽勸說,都不肯開口,更談不上作證。

調查取證工作陷入了困境,需要別的突破口。

——

這天中午,季白和另一名刑警喬裝成遊客,蹲守在一家中國人開的超市附近。

日頭非常熾烈,白晃晃的水泥馬路上熱氣蒸騰。季白兩人穿的短袖,裏麵卻藏了厚厚的防彈衣,熱得汗如雨下。兩個小時過去了,衣服就像在水裏泡過,濕淋淋貼在身上。

終於,一輛麵包車突兀的從街角駛過來,在超市門口猛的刹車,車門嘩的拉開,七八個手持鐵棍的男人跳下車,凶神惡煞的衝了進去。很快,打砸聲、尖叫聲、哭喊聲傳來,從超市裏跑出一些人,有遊客也有當地居民。

季白拿起對講機,低聲說:“提薩,你的人進去。”

話音剛落,對麵巷子裏走出幾個背著槍的克欽士兵,小夥子們一臉閑散,晃進了超市。

過了一會兒,那些歹徒衝了出來,坐進車裏,絕塵而去。

季白兩人走進超市,裏頭一片狼藉,所有貨架被砸得稀爛,顧客已經全跑光了,幾個售貨員畏畏縮縮站在收銀台後,一名穿著真絲襯衣、三十餘歲的彪壯男人,鼻青臉腫的坐在地上,臉色非常難看——超市當天的營業收入全被搶走,此外照相機、手機、蟲草等高價值貨品也被搜刮一空。

——

受害的店主叫周成博,很快被季白等人,秘密帶到臨時安排的一家酒店房間裏。

窗外夜色幽深,周成博坐在椅子裏,傷口已經包紮好,臉色鐵青。他本身是個豪放強硬的性格,今天歹徒闖入後,為了阻止他們搶劫貴重物品,他還與其中一人發生了廝打。

季白沉吟片刻,開口:“周先生,按照這夥兒歹徒的往常做法,你不僅會損失金錢,本人也會被他們綁架,向你的家人索要贖金。你今天是幸運的逃過一劫。”

周成博臉色驟變。他其實聽說過類似傳聞,曾經有中國商人受盡虐待,支付巨額贖款後才被釋放。

但傳聞畢竟是傳聞,當地招商引資的政策又實在太優惠了,他心想富貴險中求,還是來邁紮城經商了。而前幾個月確實也平安無事,賺了不少。沒想到今天還是被盯上了。

其實今天對於專案組來說,也是比較尷尬的情況——中國警察沒有執法權,當地警察不作為。隻能在關鍵時刻,讓克欽士兵進去,喝止他們。軍方和黑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到底有些忌憚,所以沒有把人擄走。

季白看著他的臉色,繼續說:“今天他們沒得手,以後肯定還會再來。你隻有與我們合作,徹底鏟除這個禍害,將來才能繼續平平安安賺錢。”

周成博聞言沉思片刻,猛的抬頭看著季白:“我願意作證!老子這輩子還沒吃過這麽大的虧!警官,一定要把他們都抓幹淨!”

周成博不僅願意作證,還表示要去說服他的同鄉商人,一同揭發中國黑幫的罪行。這讓專案組喜出望外。孫廳指示:繼續暗中開展調查取證工作,同時保護好周成博的生命財產安全,絕不能讓他被黑幫加害。

——

季白把周成博送回住處,再回到旅店,已經是夜裏八點多。夜風徐徐,地麵依舊冒著熱氣,他抬頭望著許詡窗口柔和的燈光,微微一笑,回了自己房間。

這幾天在外麵跑,衣服能濕了又幹好幾回,脫下來有白白一層鹽漬。季白把臭衣服扔盆子裏,就去洗澡了。

比起其他人,留在旅店的許詡,工作相對輕鬆。到了晚上也沒什麽事,坐在床上看資料。聽到樓道裏熟悉的腳步聲,就知道季白回來了。

因為天氣實在炎熱,大家睡覺前都把窗戶和門開著通風。許詡端著盤水果,敲門走進季白房間時,正好看到他穿著T恤短褲,坐在一個大盆子前洗衣服,倒像個普通的居家男人。

旅店條件簡陋,隻有一台老式洗衣機,根本輪不上,許詡嫌不衛生,也從來不用。季白也是如此。

許詡走到他身邊蹲下,季白抬頭親了她一下,繼續勞動。許詡蹲著不動,把水果一塊塊喂到他嘴裏。等他吃完了,又給他喂口水、擦擦嘴,然後拍拍自己的手,自個兒躺床上看書去了。

夜色很靜,窗外傳來農田裏青蛙的叫聲,林間昆蟲的低鳴,還有季白洗衣服的聲音。許詡看了一會兒書又忍不住放下,看著盆子裏的衣服:“你就洗成這樣?”

季白看她一眼:“有意見?”

其實季白洗衣服,在男人裏已經算挺幹淨挺到位了。但到底是男人,動作難免大開大闔,落在許詡這種精益求精的人眼裏,不行。

“讓開,我來。”許詡跳下床走過去。

季白卻將她手一攔:“不用,一邊呆著。”

許詡疑惑:“為什麽?”

季白看著她,沒答。

是啊,為什麽?以前在警校,看別的男生有女朋友幫忙洗衣服,其實有點羨慕。心想哪天也能有這麽個女孩,讓他心甘情願穿著她親手洗幹淨的衣服?

可真的有了這個她,卻舍不得使喚。

季白眼中浮現笑意:“閑著沒事?去拿點防蚊膏給我抹抹。”

“哦。”

——

許詡房裏的防蚊膏已經用完了,下樓去找旅店老板又要了一瓶。回到季白房間時,衣服已經迎風一件件晾在陽台上,季白剛好衝了涼從浴室走出來,身上隻穿了條沙灘短褲

許詡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的上半身,微微一怔,目光立刻下移。

季白眼中升起笑意,走過去,拉她在床上坐下,把整塊背對著她:“抹吧。”

“哦。”

這幾天他曬黑了點,脖子顏色明顯比背上深,他的背寬闊結實,腰倒顯得窄而有力,右肩上還有一道細細的暗紅的傷痕,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因為隔得近,她甚至聞到了男人肌肉散發出的一點點微熱氣息,這讓她的臉默默發燙,立刻挖出一小塊藥膏,均勻的塗抹起來。

季白正對著陽台,眼睛看著窗外幽深的夜色。許詡的動作很輕,冰涼柔軟的手指,擦過他的皮膚,令他全身毛孔仿佛都張開……

夜色越來越深,小樓內外安安靜靜,季白將許詡壓在床上,唇深深的吻著糾纏著,一隻手大手摁在她胸~口,輕輕的揉。空氣裏隻有兩人略顯燥熱的呼吸聲。

許詡穿的是一條齊膝的家居裙,非常涼快,但是樣式保守,才穿出房間。季白騰出一隻手,滑到了她裙擺上——是探進去呢還是探進去呢還是探進去呢……

大手剛摸到她的一隻膝蓋,就被蹬了一腳。季白失笑,剛要說話,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季白抬起頭,停住不動,許詡也看著門口。

敲門聲傳來,是組長孫普的聲音:“小季,開門,有點情況跟你溝通一下。”

——

孫普是剛剛接到國內電話,得到些新線索,一時興起,就想跟最得力的組員先溝通溝通。在門口站了幾秒鍾,季白才來開門。

兩人在沙發坐下,季白床上的蚊帳是放下的,薄被也攏成一團,還丟了一堆衣服,亂七八糟。

孫普了然——季白應該是睡了,被自己吵醒。不過工作為重,他也不在意,就跟季白聊了起來。

——

孫普呆了十來分鍾就走了,季白剛關上門轉身,就見許詡從被子裏冒出小小的腦袋,長長的吐了口氣。雖然兩人都有分寸,不會因為戀愛耽誤工作,但旁人不一定這麽想。他們一直不對專案組的人說,也是沒必要。

季白笑意加深,坐到床上,將她連人帶被子一團抱進懷裏:“繼續?”

許詡推開他:“快十點了,我回去了。”說完就推開他,又扒開被子,往床下爬。

季白本來沒打算留她,畢竟明天還有工作。誰知一抬眸,就見她腰臀正對著自己。大概是在被子裏蜷縮姿勢,米色裙子下擺不知何時掀了一角,搭到了腰上。露出整條白皙纖細的大腿,那線條柔美光滑的不可思議,就跟玉脂似的。再往上,就是條酒紅色小內褲,恰恰勾勒包裹住雪白的臀,那臀小而翹,他兩隻手掌都能……

喉嚨瞬間有點發幹,他下意識一伸手,握住了她的腳踝。

許詡下床被阻,有點意外,剛要開口讓他鬆手,忽然感覺到……屁股和大腿有點涼……反應過來,立馬反手將裙子一拉、遮住、還拍了一下確認穩妥。

再回頭,季白已經鬆開了她,神色淡然自若,眸色沉沉的看她一眼,不語。

許詡回到房間,躺了一會兒,摸出手機百度:“初次性~交注意事項”。看了一陣,冷靜下來:草木皆兵為時過早——睡覺!

——

許詡決定以後晚上盡量不去季白房間,現在兩人都在出公差,萬一幹出幹柴烈火的事,她覺得不合適,季白應該也是這麽想的。

不過接下來幾天,兩人基本沒時間單獨相處——隨著證據逐漸豐富,專案組終於開始籌備最後的收網抓捕工作。大家忙得昏天暗地,每天睡覺時間都不夠,兩人也完全沒再去想工作以外的事。

連續艱苦的工作了十幾天後,孫普帶兩名刑警,趕赴周邊另一個城市,與緬方官員會晤,確定最後的抓捕日期和行動計劃。邁紮市暫時留下季白、許詡等七人。他們的主要工作,是密切監視多名犯罪嫌疑人,同時保護周成博等主要證人。

——

天色剛亮,季白就到了周成博的超市,跟上一位值夜的刑警換班。

周成博就住在超市後頭的辦公室裏,剛起床。這段時間下來,他跟季白已經很熟了,丟一包煙過來:“台灣煙,還不錯,夠衝。”

季白接過,深深聞了聞,又還給他:“是不錯。謝謝,戒了。”

周成博就笑:“我看他們都抽,刑警還有不抽煙的?怎麽,老婆不讓?”

季白淡笑,算是默認。

周成博點頭:“我一猜就是——我老婆也愛管。”

兩人正說話間,有人在外頭敲大門:“老板,包裹。”

是個皮膚黝黑的小夥子,穿著郵政製服,雙手捧了個四四方方包裹,小心翼翼放在櫃台上。

周成博掏出筆簽收,嘀咕:“你還挺早!仰光?誰寄的……”

送貨員沒答,拿了回單,轉身大步走了。季白站起來,盯著他的背影沉吟不語。這時周成博邊拆包裹,邊問:“季警官,你老婆是幹什麽的?”

——

專案組其他人今天都外出了,隻有許詡留在旅店裏,忙碌的整理證據資料。

爆炸聲傳來時,她正望著窗口在思索案件問題,聽到轟鳴的聲音,一抬頭,就見遠遠的城中,燃起了一簇濃黑的火光。

那個位置很熟悉,正是周成博的超市附近。

許詡拿出手機撥季白電話,一遍、兩遍、三遍……不通。

她立刻下樓,跑到提薩的房間。

提薩今天留在旅店休息,許詡進門時,他剛掛上房間的座機聽筒。他已經得到了消息,所以臉色極為難看,用生澀的中文對許詡說:“周……季……爆炸!”

第42章

事態緊急,提薩開一輛軍用大卡,帶上許詡和二十多個兵,火速往那邊趕。

天色已經全亮,晨光照得整條街明晃晃的。遠遠便見煙光之處,人影綽綽。沿街許多窗戶大開,住戶探頭張望。

到超市跟前的時候,火已經熄得差不多了。昔日潔白寬敞的商鋪,此刻灰黑破損、煙塵彌漫,滿地都是傾倒的貨品和玻璃碎片。

——

手機依然沒信號——以前發生過手機信號遙控的爆炸案,所以這次爆炸一發生,軍方就切斷了通訊網絡,避免爆炸再次發生。信號不知何時能恢複。

其他刑警也沒出現——他們今天都有監視任務,並不能隨時脫身,也許他們也不會輕舉妄動。加之通訊不通,要聯絡上還需要時間。

許詡和提薩暫時隻能靠自己。

提薩點了一隊兵,對他們低語幾句,又拍拍每個人的肩膀。士兵們點點頭,一個個轉身就往超市裏衝。圍觀人群看到這架勢,議論聲更熱烈了。

許詡一個人在馬路中間站定,麵前十幾米處是狼藉的超市,背後是嘈雜的人群,側麵相隔不遠的十字路口車來車往……所有紛雜的畫麵和聲音,仿佛同時湧進她的腦子裏。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停在超市對麵馬路上的季白的車。這讓她心頭一跳,立刻深呼吸凝神靜氣,繼續搜尋。

超市周圍沒有血跡,也沒有其他可疑痕跡。她又繞到後巷,微微一驚——超市後門半掩著,地上、牆麵濺有斑駁血跡——這裏發生過廝打。

許詡回到馬路上時,士兵們已經徹查了整個超市——裏麵沒人,也沒有傷者和屍體。這讓許詡和提薩稍微鬆了口氣,但心依舊緊緊懸著。

士兵們開始盤問路人,看能否找到目擊者。

——

超市地處鬧市區,人口密集,很快有了線索。

爆炸發生時,一位清潔工人正好在超市後巷附近打掃。他說:“我看到有人在巷子裏打架。七八個人,拿著鐵棍,打兩個男人。”

這印證了許詡的推測。她拿出手機,翻出季白的照片,又從資料袋裏拿出周成博的照片給他看。

“對,被打的就是他們,身上都掛了彩。我怕惹麻煩,就先去掃對麵街了。過了一會兒聽到爆炸聲,我往這邊一看——那幾個拿鐵棍的,拖著兩個渾身是血的人,上了一輛麵包車。”

——

清潔工人記住了車牌號。很快,士兵就在相隔兩條街的一家賭場後巷裏,發現了這輛麵包車。

提薩和許詡坐在街頭的一輛小車裏,透過望遠鏡,隻見賭場後門守著兩個彪壯大漢,而麵包車車門和地上,依稀殘留著血跡。

這個賭場,也是嚕哥集團的主要據點之一。

提薩看著許詡:“我的人不能進去,隻能等你們的人過來。”

博彩業在邁紮城合法。當初為了最大程度招商引資、消除投資商的疑慮,總司令對商會承諾:除非受命執法,克欽軍人永不踏入賭場。而現在,正式的抓捕命令還沒下達,所以提薩不能進去。

太陽已經很大了,灰白的水泥地麵,仿佛也冒著絲絲熱氣。許詡看著賭場大門,那裏不少人進進出出,嘈雜的音樂、閃爍的霓虹,大白天透出一種浮躁的繁華。

“不能等。我進去找他。”

真的不能等。

清潔工人並沒有看清被拖走兩個人的臉,可能不是季白,但也可能是他。

許詡幾乎可以肯定季白避過了炸彈,七八個打手應該也不是他的對手。

可是,今天他身邊多了個周成博要保護。而且他沒有槍——這裏不是大陸,這裏的黑幫核心成員,幾乎人手一槍。

如果今天露麵的是嚕哥這樣的大頭目,許詡就不會進去。因為嚕哥絕不會輕易動一個警察。

但偏偏是那些嘍囉。他們囂張而狂妄,心智並不成熟,更容易犯下愚蠢凶殘的罪行。

等待援兵也許隻要十幾分鍾,可代價也許就是季白受盡折磨,甚至是他的命——她怎麽可能讓這種事發生?

在提薩和士兵震驚的目光中,許詡從包裏拿出帽子和墨鏡戴上,又喝了口水,推開車門,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幾名打手守著的賭場大門。

——

許詡猜的沒錯,季白的確避過了炸彈。

當時周成博剛想拆包裹,就被季白攔住:“別碰。”

周成博看著他凝重的神色,也明白過來。可炸彈這種事對他來說,實在是電視劇裏才會發生,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不會吧……那怎麽辦?扔出去?”

季白搖頭:“不能碰。”看一眼正步出超市大門的郵政員,低聲說:“從後門走。”

——

緩緩推開安靜的鐵灰色小門時,季白讓周成博站在身後,自己則側身立在門邊。果不其然門一打開,一條黑色鐵棍淩空砸下來。季白眼明手快,一把抓住那人胳膊,反手“喀嚓”一聲扭斷。那人吃痛驚呼,季白抓起他的頭就撞到牆上,頓時頭破血流,昏死過去。

生死關頭,季白下的全是狠手。身後又有一人揮刀砍過來,頃刻也被他打倒。

周成博喊:“去我車上!”

“不行!”焉知包裹不是幌子,真炸彈或許就在兩人的車上等著?季白環顧一周,低喝:“跟著我!跑!”

兩人剛跑出幾步,就見七八個大漢,手持鐵棍砍刀,站在巷口。大概沒想到兩人這麽快會跑出來,那些人都是一愣。為首一人立刻伸手從腰間拔槍……季白俊臉緊繃,眼神狠厲,一聲暴喝:“警察!”聲音渾厚凶悍得令所有人心頭一震。

那人也被驚得手一頓,就這一分神的功夫,季白已經欺身上前,擒住他的手腕,空手奪槍,一腳踹在他的膝蓋骨上。

其他人見狀,手裏家夥全朝季白招呼過去,季白頓時渾身掛彩。身後的周成博被這一幕激出了血性,扭住一個大漢廝打起來。

——

許詡沒有料到,清潔工人也沒有看到的是,季白和周成博最終擊退了這夥歹徒,從巷子裏逃走。被炸彈炸傷、最後被同伴拖走的,是後門被季白打倒的兩個歹徒。

季白帶著周成博跑了兩條街,才打了輛出租,直赴專案組下榻的旅店。這時季白才知道,許詡和提薩出去找自己了。

等他一路找到賭場所在的那條街,另外兩名刑警也剛剛到,而提薩臉色難看的看著他:“季,許堅持進去找你,已經十分鍾了……”

——

許詡走進賭場,先去櫃台換了一堆籌碼。櫃台經理見她一個小姑娘,不由得多看幾眼。許詡笑著揮了揮手機:“沒信號。一會兒我媽會來。您能帶她進來找我嗎?她穿白色上衣、紅色裙子,挎一個LV的包,很好認。”

經理頓時笑了:“沒問題。”

許詡先去玩了兩把骰子,然後目光落在台子周圍一個年輕保安身上。其他保安麵相都挺凶,懶洋洋的目光淡漠,或者沒什麽表情。唯有他時不時麵帶笑容,挺精神,保安服嶄新。

“哥,能給我買瓶紅茶嗎?”許詡遞了個籌碼給他。籌碼是一百塊,保安當她是出手闊綽的富家女,當然樂意。

很快把水買回來,許詡沒賭了,坐到邊上休息,又問他:“你是山東人吧?咱們是老鄉。”

那人聽到她的口音,麵露驚喜。

過了一會兒,許詡說:“阿誌哥,洗手間在哪裏?”

阿誌說:“我帶你去。”

許詡想了想說:“不要了。我媽一會兒會來,你讓她在這裏等我。你們經理認識她。”說完朝櫃台後的經理揮揮手,經理看到,也笑著朝小姑娘揮揮手。

阿誌想原來你認識經理,點點頭,給她說了方位。過了一會兒,還跟邊上的保安說:“這是我的老鄉,經理的朋友。”

許詡在洗手間呆了一小會兒,就推門出去,沒有回營業大廳,而是拐進後麵的辦公區。

她敢隻身進來,並非無的放矢。

一是她看起來年紀小,不容易引起人注意;二是她這些天負責後勤,早把每家賭場的平麵圖記得滾花爛熟。賭場後麵一般都有間“接待室”,用於對付還不上賭債的顧客。季白如果被抓回來,多半被關在那裏。

隻要找到他,她就能救他。

——

通往“接待室”的走廊上,守著一名打手,看到她蹙眉攔住:“這邊不能過。”

許詡微微一頓,低下頭,聲音有點抖:“我來還賭債,剛剛在門口問了個叫阿誌的先生,他說他不清楚,讓我進來找老板。”

打手一愣:“誰的賭債?”

許詡答:“我哥的,叫陳陽,前幾天我接到電話,說欠‘大富華’20萬,我過來送錢……”說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

打手又愣住了。‘大富華’是另一家賭場的名字,隔了幾條街,這家叫‘大富豪’。賭場取名都求好彩頭,在邁紮央富華富豪富樂都有。他想這小女孩肯定是聽錯了賭場名,20萬啊……

打手把她帶到一間小辦公室裏,還給她倒了杯茶:“你在這裏等著,我去找老板。”

他的身影剛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樓梯上,許詡就輕手輕腳推門跟過去。走廊裏很靜,她眼尖在牆邊發現了兩滴血痕,心頭一抖。

終於到了“接待室”門口,門開了一條縫,隱隱傳來男人的咒罵聲和呻~吟聲。

許詡深吸一口氣,用力一把推開門。

門大大敞開,許詡跟屋內站著的幾個男人麵麵相覷。

她快速掃一眼床上兩個血肉模糊的陌生男人。

“呃……叔叔,廁所在哪裏?阿誌說在這邊。”

幾個男人都沉默的盯著她,其中一人抬手指了指走廊另一頭。

“謝謝!”許詡一臉窘迫的替他們帶上門,轉身,快步往外走。

太好了,不是季白。不是季白。

她心頭緊壓的一塊大石倏地放下,全身仿佛都有一陣暖流淌過。

眼看就要到走廊盡頭,隻要拐一個彎,就能到營業大廳,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聲:“哎!別走!”

許詡腳步一僵,回頭。

是之前去通報老板那個打手,他狐疑的看著許詡:“你去哪裏?老板說讓你上去。”

許詡看他一眼,怯怯的說:“對不起,我搞錯了。剛才在你辦公室看到,你們是‘大富豪’,手機沒信號,我用了你的座機,打了大富華的電話。他們說馬上派車到外頭接我。對不起,打擾了,謝謝你。”

打手再次愣住了——老板的意思是先把錢收了,回頭誰還認識誰?可這小姑娘居然給大富華打電話了,大富華是另一幫勢力開的,現在還要過來接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這錢還怎麽吞掉……

他發愣的時候,許詡朝他又感謝的鞠了躬,剛要轉身,就見接待室的門推開,幾個男人走出來。

聽著那些男人們跟打手正低聲交談聲,許詡腳步更快。

“等下!你是怎麽回事?”有人喊了聲。

許詡後背刷的冒出一層冷汗,雙腿也有點發僵。

她已經走到了拐角處,這裏沒有燈,光線陰暗,通往營業大廳的門緊閉著,那頭的吵雜人聲隱隱傳來。咫尺之遙,卻像隔著雲端山海。

是跑還是繼續騙?

就在這時,斜刺裏猛的伸出隻手,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陰影中閃現。季白英俊的臉鐵青而緊繃,沉黑的眼就像化不開的濃墨,深深看她一眼,牽著她轉身就走。

許詡腦子裏一懵,任由他牽著往前走。原本有些發冷的手,在他溫熱有力的大掌裏,仿佛也變得灼燙起來。身後的那些窮凶極惡之徒,瞬間變得不足為懼,不值一提。她竟全身放鬆下來。

明明暗暗的光影裏,他的側臉堅毅而沉默,他的身形挺拔如山,他邁出的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緩緩的在她心頭蔓延,蔓延到軀幹四肢血脈裏。而她的心,突突的淩亂的跳動著。

走廊上幾個男人都跟季白交過手,看到他都是一驚。有人罵了句“操”就想衝過來,

季白冷冷的一回頭,極輕蔑的看他們一眼。

竟像是被他氣勢所迫,又或者是白天被打得太慘,那幾人一時僵住,無人上前。

季白牽著許詡,一直走一直走,兩個人誰都沒說話。穿過走廊,出了賭場後門,交握的雙手已經是滿滿的汗水。

第43章

“密那”城位於邁紮城以東,是克欽邦首府。與小城市暴發戶式的繁榮不同,密那是真正的大都市,高樓林立、企業匯集,亦是權貴富人的聚居之地。

爆炸的消息傳來時,嚕哥正在一家水療中心做SPA。

一旁伺立的手下看到她驟變的臉色,揮揮手讓美容小姐先出去。嚕哥光~裸著白皙的、滿是舊傷的身體坐起來,拿著手機冷冷道:“炸就炸了,為什麽人還沒炸死?”。

那頭的手下一滯,答:“有個中國警察跟周成博在一起,特別能打,剛剛還跑到賭場來鬧……”

嚕哥心頭微微一驚。她忽然就想起前些日子聽到的一條消息——有批中國警方官員,到過仰光與緬方會晤。但因為年初到現在,中緬雙方一直就跨境犯罪問題頻頻開會、實施一些合作舉措,所以她沒太在意。

了暫避風頭,這位勢力盤踞兩國的女老大,近段時間都閉門不出、生意交給手下打理,也就不會像以前那樣事無巨細的過問。中國警方的偵緝手段有多厲害和隱蔽,她嚐過苦頭。手下或許還惘然未覺,但她把兩件事一聯係,心頭冒出了冷汗。

沉思片刻,她說:“場子繼續開,骨幹馬上撤!什麽時候能回邁紮,等我

通知。”

——

邁紮城。

季白和許詡步出賭場後門時,身後幾步遠處,還跟著七八個手持武器的打手。

人都有從眾心理。當一群人心裏發毛,又吃不準對方到底要幹什麽,他們會更傾向於伺機再下手。這是種非常微妙、一觸即發的對峙狀態。

然而當他們跟出後門,傻眼了——原本負責守門的打手鼻青臉腫躺在地上□,取代他們的,是兩個看起來跟季白同樣凶悍的男人。而他們身後,站著幾名全副武裝的克欽士兵。

克欽軍人永不踏入賭場,但要是人出了賭場門,跟散兵遊勇起了衝突,生死不論。

——

季白牽著許詡的手一直沒放。越過克欽士兵,走出巷口,終於到了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許詡的心情已經徹底平複,抬頭朝季白釋然一笑。想把手抽回來,卻被更大的力氣握緊。

他的臉依舊緊繃著,看起來有點嚇人,黑眸更是沉得像堅鐵……

這目光太懾人,竟然令她有點移不開視線。

“你們沒事吧?”陳雅琳遠遠跑過來。

季白盯著許詡:“沒事。”握著她的手一緊,然後鬆開。

他和陳雅琳低語著朝前走去,沒再管許詡。許詡望著他挺拔的背影,之前在賭場第一眼見到他時,那心頭微顫的悸動感,又無聲無息的冒了上來,心口竟然微微有些發疼的感覺。

很快,幾名刑警聚集碰頭。

季白恢複冷毅神色,聲音低沉有力:“聯絡孫廳:現在已經打草驚蛇,犯罪分子很可能外逃,必須提前展開抓捕行動!”

——

孫普接到季白電話後,馬上向緬方提出交涉:即刻通知當地駐兵和警方封鎖全城,同時請克欽總司令以最快速度派出一支軍隊,進入邁紮城執法。

一天之間,邁紮風雲突變,人心惶惶。

——

天黑的時候,刑警們回到旅店,短暫碰頭並分工。明早執法軍隊抵達前,他們必須和提薩的士兵一起,通夜盯守在嚕哥集團主要據點外圍。

犯罪分子走投無路,很可能爭個魚死網破。今晚的任務,非常凶險。

散會後,許詡一個人留在臨時指揮室。她的任務是後勤聯絡調度。沒有危險,但同樣緊張繁重。

敲門聲響起時,她正與當地警方溝通道路封鎖情況。

季白今天把她從賭場帶出來後,兩人就忙得沒說上一句話。還有十幾分鍾,他就要跟隊伍出發了。

這種危機重重的任務,他有過不少次,亦坦然麵對從無牽掛。可今天卻下意識,想來看看她。

許詡一開門,就見他高大而沉默的矗立著。走廊裏光線弱,他的臉暗而英俊,飽滿的額頭、深邃的眼、挺闊的鼻,都顯得愈發硬朗有力。那雙黑眸更是定定的望著她。

許詡用嘴型對他說:“等一下。”走回桌前坐下,繼續講電話。

屋內燈光很亮,風扇嘩啦啦的吹著。她用肩膀和臉頰夾著電話,雙手快速打著鍵盤。短發垂落在小巧白皙的耳後,發絲隨風輕輕揚起。明明如此纖柔的小人兒,坐姿和動作卻像個男人,四平八穩、利落有力。

季白忽然就想起賭場裏那一幕:走廊幽深而寂靜,數名打手就在背後。而她冷著小臉,那眼神中有慌亂,也有堅定,一步步走進他的視野裏。而他站在陰暗裏,心中卻像是有一團火焰,沉默而灼燙的燃燒起來。

她總是在他麵前肆無忌憚我行我素的綻放,她是他獨一無二的珍寶,她知不知道?

而此刻望著她的背影,他的胸膛就像被她柔軟的小手,輕輕的揉著。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繾綣和熱烈,令人的心就此沉溺不拔,還想要更多更多。

——

被季白的大手從背後緊緊環住時,許詡莫名的渾身微微一震。他周身的氣息瞬間將她包裹,溫熱的唇舌,沉默的在她後頸親吻流連。許詡的思緒有片刻的停 滯,電話裏緬甸官員的聲音仿佛也變得遙遠模糊……一回神,她反應過來,繼續清晰而快速的跟官員溝通事項。等她掛電話時,季白已經走了。

許詡沒想太多,拿起資料繼續翻看。莫名卻有點心浮氣躁,半陣沒翻過一頁。過了一會兒,索性推開資料站起來,看向已經無人的門口。

——

在愛情裏,許詡誠然是遲鈍的。賭場裏,季白仿佛鐵血英雄般從天而降,的確讓她感覺到深深的心動。但事情過去了,她也不會再細想回味。另一個事實是,即使被擄走的是其他同事,她也會隻身赴險去救。甚至在剛剛總結自己的表現時,她還想:如果被擄的不是季白,她應該可以表現得更加鎮定周全——季白多少讓她有些關心則亂。

可季白剛剛的擁抱,格外餘韻未絕。之前因他而滋生的那種深沉而廣闊的悸動情緒,再次淹沒心頭。而這悸動仿佛為季白所牽引,隨著他的離去而變得越發湧動,隻有他才能安撫。

——

許詡走到季白房間門口時,另外兩名刑警正好走出來,已經穿好防彈衣,配好了槍。槍彈是中緬雙方特別批準本次行動使用的。

房間裏光線柔和,季白已經穿好防彈衣,腰間是沉黑的手槍和彈夾。他正低頭在扣襯衣上的扣子,俊臉沉肅而平靜。抬頭看到專心工作的許詡忽然來了,第一反應是公務,立刻問:“有事?”

許詡的臉有點燙,快步走過去,從他手裏把襯衣衣領扯出來,替他一個個把扣子扣好。

季白一言不發的看著小女人泛紅的臉頰,體貼的動作。這時許詡扣好了,什麽也不說,抓住他的衣領,踮起腳,抬頭吻上去。季白比她更快,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重重揉進懷裏,低下頭,激烈而有力的吻著她。

這個吻很快就結束,季白下樓與同僚們坐上車離開了。許詡腳步輕快的回到房間,再對著工作,隻覺頭腦清明、所向披靡。

果然,感情是需要表達,需要被滿足的。跟季白互相滿足的感覺,非常完美。

——

這一天,密那城中,被驚擾的不光是嚕哥,還有克欽邦最高統帥——覺溫總司令。

夜色漸深,城郊的皇家湖畔,燈火次第點燃。

一幢占地廣闊的別墅依水而建,幽靜雅致。門前有一片寬敞翠綠的竹筏平台,覺溫正靠在藤椅裏,閉目養神。

副官恭敬的站在幾步遠處:“司令,派那支部隊去邁紮城執法?中國人催得很急。”

覺溫睜開眼。這位戎馬半生的司令,眼角已有深深的皺紋,身材卻如青年人彪壯,容貌亦是俊朗矍鑠。他靜了片刻,問:“現在誰離邁紮城最近?”

副官答:“珀將軍的第二旅,這個月剛好換防到邁紮城附近。”

覺溫複又閉上眼,淡道:“那就讓珀去吧。”

——

邁紮城內,一夜僵持對峙,終於有驚無險的迎來天明。

入城公路上塵土飛揚,一輛輛載滿士兵的大卡車,正浩浩蕩蕩奔馳而來。為了第一時間與軍隊指揮官會晤、展開行動,專案組眾人都到了公路邊上迎接等候。一個月的艱辛付出,今天終於要摘取成果,大家的心情同樣凝重和勢在必得。季白和許詡的心思已經全在案子上。隻是偶爾目光交錯,眼中都有彼此才能懂的淡淡笑意。

終於,一輛越野車在季白等人麵前停下。一名身材高壯的軍官,在士兵的簇擁下,走了過來。他穿灰綠色迷彩服,古銅膚色,棱角分明的臉上,有一道暗紅糾結的疤痕,令他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凶悍。

略顯戾氣的雙眼靜靜掃視過眾人,他忽的笑了,用生澀的中文說:“你們好,我是克欽獨立軍第二旅指揮官,珀將軍。希望合作愉快。”

——

珀抵達邁紮城的時分,遠在密那城的覺溫司令剛剛起床,站在湖光山色的別墅前,眺目遠望。

一旁的副官看著他沉靜的臉色,低聲問:“昨天您的安排,我有些疑惑——既然您懷疑珀是中國黑幫的背後勢力,擾亂邊境秩序、侵吞大量金錢,為什麽還讓他去?中國有個成語,叫‘監守自盜’。”

覺溫淡笑答:“能不能除掉中國黑幫,我並不關心。珀給我立過許多功勞,軍中威望也很高,但是這些年,他太狂妄了,我很不喜歡。

中國還有一個成語叫‘借刀殺人’。如果他這次改過、嚴格執法,我就暫時容忍他。如果他狂妄的惹出亂子,我就合情合理的殺了他,向中國表達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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