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朕踏上奈何橋,一步步走向輪回台。
鬼差說的第二種方法,竟出奇的便宜朕——隻需帶著此生的記憶,輪回三世,每一世,都出現在轉生的瑤蓉和虞玢身邊,撮合他們的姻緣。
“你因情障,毀人姻緣,鑄成大錯,須用姻緣來補救。那對男女有數世緣分,卻因一些緣故,世世皆要受諸多劫難,你替他們擋下劫難,成全姻緣,修三世功德,這三世之中,你都不得善終,應那女子臨終前的詛咒,消她怨氣,三世之後,罪孽可清。”
就這麽簡單?
鬼差在輪回台邊搖頭:“帶著前生的記憶再入輪回,並不容易。”
是,朕知道,朕心中,仍戀著瑤蓉,卻必須撮合她和虞玢,眼睜睜看著他們你儂我儂,這,也是一種難耐的折磨。
“朕會把握好這三世。”
鬼差道:“下輩子,你可不是皇帝了,別再自稱朕了,快走吧。”
一把將朕……將我,推上了輪回台。
“張兄,又托你照顧了。”他滿臉感激,向我拱手。
我向他,虞玢,啊不,今世叫做李岫,淡淡笑道:“客氣什麽,你我既是同窗,本該互相照應。”
李岫揣起我這個月的口糧錢,滿臉歡喜,疾步離開。我知道,他定然是要去街口馬大娘的小攤上,買打好的同心結,塞進信封裏,讓小丫鬟傳給瑤蓉。
我一顆本應隻有懺悔的心,隱隱泛起唏噓之意。
我原以為,我會主要彌補瑤蓉,沒想到,我生在了鄉旮旯的地主家之後,發現虞玢生在隔壁佃農李家,而瑤蓉不知所蹤。
我就隻能先彌補虞玢,從小分他蘋果,替他抓蛐蛐,打架時替他擋拳,爬樹時給他墊腳,還要替他交學費,和他一起讀書,鼓勵他奮發向上,進京趕考,出人頭地。
我有一種直覺——瑤蓉一定在京城。
好不容易,我和李岫一起趴在了試選榜單的尾巴稍上,可以進京考狀元。夥同幾個試子一起偷窺達官貴人家的遊園會時,我果然見到了瑤蓉。
她的容貌變了,但依然是所有的女子中,最明豔的一個,那氣韻我無論如何不會認錯。
我的內心喧囂奔騰,我卻要壓抑著,扯扯旁邊李岫的衣袖,把瑤蓉指給他看——“李兄,那邊有位絕色佳人。”
李岫看見瑤蓉,立刻直了眼,一隻蝴蝶恰在這個時候,飛過瑤蓉的麵前,她的視線追隨著蝴蝶,就看見了趴在牆頭的我等,我忍痛縮頭跳下圍牆,留李岫與瑤蓉盡情地兩兩相望。
李岫和瑤蓉就在一望中生了情,我打聽到了,瑤蓉這一世是禮部尚書家的千金,名叫柔柔,我把此事告訴李岫,犧牲色相勾引了尚書家的丫鬟,讓她幫李岫和柔柔傳遞情書。
李岫給柔柔寫詩,寫不出來時,便由我代筆,我小心翼翼地,一字字在紙上寫滿我的思慕,向自己說,我隻是在彌補。
李岫要送柔柔些小信物,沒有錢時,就是我借他。
借到我自己頓頓喝稀粥。
我端起小米粥碗,突然感受到了心靈被滌蕩的空靈,我悟到了,上一世是我太執著,愛並不是要讓她在身邊,成全她與她真愛的人,也是種快樂。
小米粥已經涼了,進到胃裏,有些冰得慌。
一個白胖胖的,柔軟的,誘人的物體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張兄,吃個包子吧,頓頓殘粥,早晚喝壞了胃。”
我接過那個包子,咬了一口,豬肉白菜餡鮮美得我熱淚盈眶:“周兄,多謝!”若朕還是皇帝,立刻便封周雋為丞相,賜封地三千畝!
不行不行,若周雋做了丞相,白傛怎麽辦?朕已經很對不住他了……
要麽,一個做左相,一個做右相吧。一個虛銜,一個實權。
周雋在我身邊坐下:“張兄,包子不合口味?”
一句話打醒了朕,啊不,我的恍惚,竟一時忘了已過了一輩子了。
我趕緊說:“沒有,太好吃了,魂都飛了。”
周雋待我把包子吃完,意猶未盡地回味時,方才又道:“張兄,你若有什麽難處,不妨說出來,恕我直言,科考將近,李兄這樣下去,亦不是辦法。”
我知道,他是在委婉地試探我是不是欠了李岫錢。同科的考生都不相信我家是地主,李岫家才是佃農,總覺得我倆的家世應該調換調換。
周雋與我和李岫同住在一個小院中,他家世更富裕些,每每看我落魄時,便幫襯我一些,我十分感激。
我覺得,這一世,地府的種種安排,飽含了很多苦心,不單是要我悔過,教會我如何去愛,更是要讓我體會到人間的溫情與大愛。
其實我不介意更多體會到一點。
周雋恐怕傷了我的自尊,以為他是施舍我,便都是假裝不經意地從外麵帶點小零小碎的吃食,說是買多了,問我吃不吃。
我接過那些東西時,尤其渴望他能聽到我內心的喧囂——我沒有自尊!我想喝酒吃肉!
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摸了摸肚子,稍微直白了一點:“如此月色,可惜無酒。”
周雋總算懂了:“張兄,今晚,我恰好買了些酒,不知能否邀你共飲?”
美酒、燒雞、醬肘子、拌皮蛋一一端上桌的時候,李岫回來了,我注定連吃頓好的,都要和他一起。
周雋招呼他一起來吃,李岫稍微推脫了一下,就過來了,我把我看著最順眼的一塊肘子肉夾給他,李岫喝著酒,神色恍惚。
當晚散席之後,周雋雙眉深鎖向我道:“張兄,你可能當我多管閑事,但有些話我不能不說——李兄的舉止有些不對……我聽聞,九王世子傾慕許尚書家的千金,已請皇上賜婚。”
啊,虞玢和瑤蓉這輩子又要遭劫了,看來天意讓我幫他們私奔。
周雋歎了口氣:“科考將近,少生事端為好。”
唉,事,是肯定要生的。我這輩子,就是為了幫他們擋事兒贖罪的。
夜半三更,我駕著馬車帶著李岫和柔柔在崎嶇的小土路上顛簸奔逃,後方,是九王府的追兵。
柔柔在車廂裏低低啜泣:“李郎,如果不能逃過此劫,我們就死在一起……”
我心裏一陣刺痛,我多希望,哪天這句話她也能對我說一遍。
不好,我又犯錯了。
嗯,朕不會讓他們死。
在一個岔道口,我猛地勒住馬,向車中道:“趕緊下車,樹叢中有條隱蔽小路,周雋的馬車在兩裏路外接應你們。”
李岫和柔柔下了車:“那張兄你……”
我當然是要引開他們。
柔柔揚起臉,第一次正眼看我,她福身:“張公子,你是我和李郎的恩人,來日我們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
我笑笑:“我不是什麽好人,當不起你的謝。”你要是記得前世,可能寧可死也不會讓我幫。
我一抖馬韁,聽見她輕聲說:“張公子,保重。”
唉,得到她這句話,我應該知足了。
我駕著馬車繼續向前,前方是斷崖,身後追兵越來越近。
亂箭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