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記 (2)- 圖雅原著

“宋先生,我沒想出國,如果這是您真正的意思的話。”
 
他轉過身,他的目光使我想到許多武功精湛之士。
 
“告別酒都喝了,還想把我老頭子蒙在鼓裏嗎?”
 
“我——”
 
“你不同意我的學術思想,對不對?不同意也罷了,昨天四點教研室例會,你為什麽把大家拉去喝酒?喝酒也罷了,你又對大家說詩是不能翻譯的,特別是李白的詩!”
 
“宋先生!”我哀鳴一聲,產生了一種當場自裁以表心跡的壯烈衝動。但我意識到一個人應當堅強,所以我把衝動強行壓抑下去,從比較樂觀的方麵來想:我昨天怎麽沒想到這麽聰明的一個主意?假如真的攻擊攻擊他老人家,也許便能一舉成名。
 
然而宋胖子誤會了我這一聲哀鳴所表達的複雜意境:“你不要無理取鬧!你出國我不批準。教研室,這個,是一個蘿卜,而且——是一個坑,你走了,你的課誰教?”說完一臉怒色,拂袖而去。
 
一個人到底是誰,完全被大家如何看你所定義。事到如今,我已經進入了漢奸的角色。作為一個演員,合乎邏輯的下一步應當是什麽呢?鬧情緒,生病?我覺得鬧情緒沒有什麽意思,還是生病比較有趣。
 
我在病中吟詠李白。不用說,這是有人采用誣告的手法出賣了我。蜀道難,因為奸臣當道而主上昏庸,李白他是多麽偉大的詩人。
 
生病的第三天小周來看我,我給他剖析了一下奸臣。第一懷疑對象是黎瑩。我花費了半年的精力追求這個小妖精,她卻說我沒有氣質。那天吃飯她的眼色迂回曲折,可以說是做賊心虛。然而小周不同意我的意見,他認為那是脈脈含情。
 
“好吧,那麽就是小姚,他的舌頭長,可以當墩布使,又是宋胖子的得意門生。”
 
小周思索一下,再次搖頭。我試圖說服他,但他隻是頑強地搖頭,我忍無可忍:“生平沒見過你這麽木頭的人!夠意思就在黎瑩和小姚之間給我挑一個奸臣,要不然你以後別跟我這兒假裝哥們兒!”
 
這話見效,小周慌了:“行,行,都依你!小姚,小姚還不行嗎?”頓了頓,又說,“算我晦氣,我今天又不是挖奸臣來的,我是遞個信兒:昨天教研室可開會了。”
 
“噢,開會了。宋胖子把我的國籍給開除了吧?”
 
“哪能呢,那是下一步。這次沒那麽嚴重,隻是把你從分房的名單上給劃了。”
 
我兩眼一黑,差點兒沒暈過去。說實在的,開除國籍是無所謂的,不分房子可就要命了。黎小妖精不就是做了一次家訪以後才說我沒氣質嗎?我一把揪住小周,心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來倆嘴巴再說吧。可是小周很靈活,他趁我病後虛弱,用了一手小纏把我製住了。這狗娘養的學過幾手拳腳,還頗有幾分力氣。我掙了幾下沒掙開,說:“不活了不活了,廚房裏有家夥,是哥們兒你捅我一刀吧。”
 
小周也急了:“別,捅你好辦,你能保證我不下大獄嗎?”
 
“你要造反了?”我怒目而視,“抽嘴巴你不幹,下大獄也不幹,要不你給我把宋胖子給做了吧。”
 
“瞧你這德性,一點經不住事兒——宋胖子絕對不能饒——可我剛才完全是開個玩笑嘛。分房子還沒討論,誰敢說不分你禿子啊?”
 
我長噓了一口氣:“我說也是,兩次分房都沒我份,這次怎麽也該我了吧?”
 
“這可不一定。這叫秦失其鹿,天下共追之。得,哥們兒說錯了話,哥們兒顛!您自個多想想——誤什麽也別誤了傳宗接代。”
 
小周顛了以後我把“秦朝的鹿”想了一遍。假如拿幹部資曆打比方,那在我們教研室爬雪山過草地的都分到房子了,三八式的也差不多了。我參加抗戰晚,可跟解放牌的相比,距離那鹿又近得多。所以這一局天下,我應當穩操勝算的。
 
不過小周把這事提到了傳宗接代的高度,也許還是謹慎為好?反正病還沒好,有的是時間。我遂采用許多理論,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然後再無情推翻。事實再一次證明了辯證唯物主義的有效性,當我把我的走紅,奸臣事件同中原逐鹿聯係起來看的時候,一個對手顯現出來了:小姚,我為什麽沒有想到小姚呢?
 
第一,他比我晚畢業一年隻是表麵現象。分房要比貢獻,大家都教一門課,這個學期他卻在一門課之外做了許多翻譯工作。第二,是他首先揭破我的出國,並且提出馬克西姆的。吃鱔段並沒耽誤他當奸臣(一定是他),就手兒把我給誣告了。
 
所有這些,都明白無誤地指出他便是泗水無賴劉邦——不,項羽——劉邦應該是由我這樣的有道之士來做的。
 
天下大勢分析清楚,下一步應該怎麽幹很明確。“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當然一把掃帚不行,還要聯絡廣大的清潔工,因此我馬上就到學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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