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一個。謝自然

“白日飛升”是古代道教徒追求的理想境界和終極目標,飛升之事的記載和傳說廣泛見於古代文獻,僅《續仙傳》上卷就記載“飛升”仙人十六個。對此,古代學者或信其真,或言其虛,尤其是謝自然“白日飛升”可以說引發了一場關於飛升之事的持久論爭,可謂影響深遠。本文擬對謝自然白日飛升及其在川北地區的影響和遺跡加以論述,從一個側麵展示此事對地方宗教文化發展的獨特作用。

關於謝自然“白日飛升”的記載廣泛見於文獻資料,僅以“謝自然”為詞串檢索《四庫全書》,其結果涉及圖書約80種,計114卷,出現153次,其中主要有:

集部類有韓愈《韓文公集》卷1《謝自然》、釋契嵩《鐔津集》卷19第29、方回《瀛奎律髓》卷48、劉將孫《養吾齋集》卷17《汴梁路棲雲觀記》、顧瑛《草堂雅集》卷3《題謝自然像》、楊慎《升庵集》卷73《謝自然》、楊慎《詩話補遺》卷2《謝自然升仙》、李光地《榕村集》卷7《天地》等。

史部類有邵博《邵氏聞見後錄》卷16、無名氏《南窗記談》、周密《癸辛雜識》前集《鄭仙姑》、王象之《輿地紀勝》、陳耆卿(嘉定)《赤城誌》卷35,以及《大明一統誌》、《大清一統誌》、《四川通誌》、《浙江通誌》、康熙《順慶府誌》、嘉慶《南充縣誌》等。

道教類有無名氏《謝自然別傳》三卷、沈汾《續仙傳》卷上《謝自然》、見素子《集仙錄》、張君房《雲笈七簽》卷113《司馬承禎》、翁葆光、戴起宗《悟真篇注疏》、鄧牧《洞霄圖誌》卷5《司馬天師》、《三洞珠囊》等。

可見,這些文獻既有官修史書,又有野史筆記;既有地方圖誌,又有道教典籍。在這眾多的文獻記載中,果州(今四川南充)剌史李堅撰寫的《東極真人傳》應該是最早記載謝自然 “飛升”的著作。《新唐書·藝文誌》著錄:“李堅《東極真人傳》一卷,果州謝自然。”

①“東極真人”乃時傳天使給謝自然的稱號,據《集仙錄》天使與山神陳壽“並說真人位高,仙人位卑,言已將授東極真人之任。”李堅《東極真人傳》1卷和無名氏所撰《謝自然別傳》3卷皆未流傳下來,但其內容應該被《集仙錄》、《續仙傳》和地方誌所吸取,而《集仙錄》和《續仙傳》正是現在研究謝自然“白日飛升”最早、最詳的文獻資料。嘉慶《南充縣誌》中的《謝自然傳》長達數萬字,實際上就是《集仙錄》之中的《謝自然傳》略作損益而已。

在謝自然飛升的眾多記載中,《唐書》中有無關於謝自然的記載、司馬承禎與謝自然的關係和對韓愈《謝自然詩》的理解是三個特別值得重視的問題,在一定程度上這三個問題決定了謝自然白日飛升的可信程度。

關於《唐書》有無謝自然飛升的記載,幾乎所有的地方史誌和道教文獻皆稱“謝自然白日飛升"出自《唐書》,如曹學?《蜀中廣記》卷27記載:“金泉山,《方輿誌》雲,在城西果山之足。《唐書》:貞元十年,謝真人名自然於縣界金泉紫極宮白日上升。郡郭是夕有虹霓雲氣,萬目共睹。"筆者通過《二十五史全文檢索係統》檢索,在兩《唐書》中唯有《舊唐書·藝文誌》著錄李堅《東極真人傳》1卷下注有“果州謝自然”五字。據現存文獻,謝自然飛升出於《唐書》之載是在唐末宋初。《太平禦覽》卷167載:“《唐書》曰,貞元中,謝真人於郡中之紫極宮上升,萬目所睹,郡郭是夕處處有虹霓雲氣。”《太平廣記》卷66 引《集仙錄》雲:貞元十年十一月“二十日辰時,於金泉道場白日飛升,士女數千人鹹共瞻仰"。《太平寰宇記》卷86載:“謝真人祠,《唐書》,真元十年謝真人名自然於縣界金泉紫極宮白日上升。郡郭是夕有紅霓雲氣之狀,真輕舉萬目之所睹焉。”三書皆成於宋初,時《新唐書》尚未編修,所稱《唐書》當為《舊唐書》。然而《舊唐書》中確無此條記載,或許非今日我們所見的《舊唐書》,或者就是《舊唐書》,係《太平禦覽》等書的編修者抄引致誤,甚至是《集仙錄》編撰者借《舊唐書》以增加謝自然飛升的可信度。

關於謝自然與司馬承禎的關係,《舊唐書·司馬承禎傳》本無關於謝自然的隻言片語,《集仙錄》亦無謝自然師從司馬承禎的記載,而到《雲笈七簽》和《續仙傳》的《司馬承禎傳》中謝自然便成為司馬氏的女弟子。前者載:“蜀女真謝自然泛海,將詣蓬萊求師,船為風飄到一山,見道士指言:‘天台山司馬承禎,名在丹台,身居赤城,此真良師也。蓬萊隔弱水三十萬裏,非舟楫可行,非飛仙無以到。'自然乃回,求承禎受度,後白日上升而去。"

② 從此,道教圖籍、野史筆記、地方誌書,眾書一辭,俱稱謝自然為司馬氏之徒。施肩吾《謝自然升仙》雲:“分明得道謝自然,古來漫說屍解仙。如花年少一女子,身騎白鶴遊青天。"

③據此,謝自然乃“如花年少一女子”。至於具體年齡,《集仙錄》載:“謝自然者,其祖先是兗州人。父寰,居果州南充,舉孝廉,鄉裏器重。建中初,刺史李端以試秘書省校書,表為從事。……年十四,其年九月……自此絕粒。七年之後,不食柏葉。九年之後仍不飲水。……九年李堅至郡,自然以居城郭非便,願依石泉。即築室於金泉山,移自然居之。貞元十年三月三日,移入金泉道場。……自然絕粒凡十三年。”

④可見,其父謝寰德宗建中初(780)入仕,自然十四歲那年九月“絕粒” ,至貞元十年(794),“絕粒凡十三年”。謝自然於當年十月二十日飛升。如此,則謝自然飛升時為二十七歲,即生於德宗大曆二年(767)。而據《舊唐書·司馬承禎傳》,“是歲,卒於王屋山,時年八十九。”

⑤是歲,即開元十五年(727)。這就是說,司馬承禎死後六十四年謝自然才出生,其師徒關係實屬烏有。對此,宋代學者邵博考證說:“子微以開元十五年死於王屋山,自然生於大曆五年,至貞元十年仙去,是子微死四十三年,自然始生,乃雲受道於子微,亦誤矣。"

⑥卿希泰先生《司馬承禎的生平及其修道思想》所列司馬承禎傳係表亦無謝自然之名

⑦。顯然,《集仙錄》虛構謝自然與司馬承禎的師徒關係,意在借重司馬承禎這位名道以擴大“白日飛升"的社會影響,增加其可信程度。

對於韓愈《謝自然詩》的理解,長期以來一直有著很大的差異。謝自然“飛升"的消息傳到長安,韓愈作《謝自然詩》以紀其事,詩雲:
“果州南充縣,寒女謝自然。童NFDD0無所識,但聞有神仙。輕生學其術,乃在金泉山。繁華榮慕絕,父母慈愛捐。疑心感魑魅,恍惚難具言。一朝坐空室,雲霧生其間。如聆笙竽韻,來自冥冥天。白日變幽晦,蕭蕭風景寒。簷楹暫明滅,五色光屬聯。觀者徒傾駭,躑躅詎敢前。須臾自輕舉,飄若風中煙。茫茫八? 大,影響無由緣。裏胥上其事,郡守驚且歎。驅車領官吏,氓俗爭相先。入門無所見,冠屨同蛻蟬。皆雲神仙事,灼灼信可傳。餘聞古夏後,象物知神奸。山林民可入,魍魎天埂e藻撇桓? 振,後世恣欺謾。幽明紛雜亂,人鬼更相殘。秦皇雖篤好,漢武洪其源。自從二主來,此禍竟連連。木石生怪變,狐狸呈妖患。莫能盡性命,安得更長延。人生處萬類,知識最為賢。耐何不自信,反欲從物遷。往者不可悔,孤魂報深冤。來者猶可誡,餘言豈空文。人生有常理,男女各有倫。寒衣及饑食,在紡績耕耘。下以保子孫,上以奉君親。苟異於此道,皆為棄自身。噫乎彼寒女,永托異物群。感傷遂成詩,昧者宜書紳。"

⑧契嵩、黃震、洪邁等學者認為,韓愈此詩意在批判異端,否定飛升的真實性,契嵩說:“韓子前作《謝自然詩》,而譏斥神仙異端者語句尤厲。"

⑨黃震《讀韓文詩》:“謝自然詩,指其輕舉之事為幽明雜亂,人鬼相殘,不知人生常理而棄身。卓哉!正大之見乎!"

⑩周密更是直接以南宋瑞州高安縣鄭仙姑之虛妄類比謝自然,說:“蓋此女初已定姻,而與人有奸而孕,其父醜之,遂宛轉售之傍邑,乃設為仙事以掩之,利其施享之入,以為此耳。昌黎謝自然、華山女詩蓋亦可見。”

11另一些學者則認為,韓愈此詩證明謝自然飛升的真實性,學仙輕舉的可能性。《南窗記談》說: “秦漢以來,方士言神仙,莫不白日飛升,後世小說所載,往往而然。人未嚐有目見之者,難以必其有無,惟韓文公詩,敘謝自然事曰……據此等語,則自幼學仙,而致輕舉,眾所共見者,昭然不巫。"並以宋代袁州村女飛升為謝自然之佐證

B12。呂希哲明確地說:“吾讀韓氏謝自然詩,然後知有神仙也。”

B13筆者讚同黃震的理解,因為這才與韓愈捍衛儒家正統的思想一致。二、關於謝自然“飛升”在川北的影響謝自然“白日飛升”不管是曆史事實還是虛妄神話,在當時朝野卻引起過很大的震動,其影響也是多方麵的。朝廷以此宣揚祖宗德澤,粉飾太平,如德宗《敕果州刺史手書》稱頌郡守 “李堅,正亮守官,公誠奉國,典茲郡邑,政洽人心。”其《敕果州女道士謝自然白日飛升書》曰:“女道士超然高舉,抗跡煙霞。斯實聖祖光昭,垂宣至教,表茲靈異,流慶邦家。”

B14文士們以此為題詠詩作文,抒發自己對飛升成仙的感歎,如夏方慶《謝真人仙駕還舊山》雲:“何年成道去,綽約化童顏。天上辭仙侶,人間憶舊山。桑田今已變,蘿蔓尚堪攀。雲覆瑤壇淨,苔生丹灶閑。逍遙看白石,寂寞閉玄關。應是悲塵累,思將羽駕還。”

B1 5道士們則以此證明“道不負人”,如《悟真篇注疏》說骸靶蛔勻灰宰鵲樂延觶? 真師於蓬萊,竭其家產以備舟楫,不顧洪濤巨浪之危,直往而不少憚,遂感神人而語之曰:‘ 蓬萊隔弱水三萬裏,一芥不為之浮,子將安往?赤城山有司馬子微在焉,子往師之。謝回舟尋訪赤城,果遇子微授其道,修之不數載,白日升天。噫,人之精誠一發於中,感格應之於外,將無往而不遇矣。苟能操心秉誌如此,奚慮金丹不得耶?道不負人,人自負道耳。”

B16謝自然飛升對川北地方文化發展的影響巨大而深遠。從唐以來,謝自然“白日飛升”便成為南充區域文化的新主題。首先是唐德宗對謝自然飛升下詔褒美,地方官員又將詔敕刻石立碑,傳諸永遠。康熙《順慶府誌》載,在謝女上升的金泉山上有三通有關“飛升”的唐代碑:其一為太和五年(831),果州刺史韋肅撰寫的《金泉山仙述居》;其二是唐德宗《敕果州刺史手書》,其三為是唐德宗《敕果州女道士謝自然白日飛升書》。三碑俱毀,後兩通碑文尚存於地方誌中。茲錄於下:

《敕果州刺史手書》雲:“李堅,正亮守官,公誠奉國,典茲郡邑,政洽人心,所部之中,靈仙表異,元風益振,治道彌彰。斯蓋聖祖垂光,教傳不朽,歸美於朕,良所兢懷,省覽上陳,載深喜歎。冬寒,卿平安好。遣書指不多及。貞元十年。"《敕果州女道士謝自然白日飛升書》曰:“手詔宣示中外。敕果州僧道耆老將士人等:卿等鹹蘊正純,並資忠義,稟溫良之性,欽道德之風,誌尚純和,俗登清淨。女道士超然高舉,抗跡煙霞。斯實聖祖光昭,垂宣至教,表茲靈異,流慶邦家。欽仰之懷,無忘鑒寐。卿等義均鄉黨,喜慰當深,特為宣慰,想悉朕懷。卿等各平安好,州縣官吏並存問之,遣書指不多及。"

B17其次,南充文人以及到南充上任的官員、來川北遊覽的文人題詞詠詩多以謝女飛升為主題。據王積厚、劉景玉編著的《曆代名人詠南充》統計,曆代有關謝自然飛升的詩多達三十餘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如範傳正的《謝真人還舊山》雲:“麾蓋從仙府,笙歌入舊山。水流丹灶闕,雲起草堂關。白鹿行為衛,青鸞舞自閑。種鬆鱗未立,移石蘚仍斑。望路煙霞外,回與岩岫間。豈惟遼海鶴,空歎令威還。"劉商《謝自然卻還舊居》雲:“仙侶招邀自有期,九天升降五雲隨。不知辭罷虛皇日,更向人間住幾時?"黃輝《棲樂山》道:“一上飛仙石,飄飄千古情。仙人不可見,秋月繞林生。高池淡無影,獨酌依空明。卻望來時路,微茫煙際城。”

B18有的詩歌還被刻石 饢摶稍鎏砹四銑淶奈幕自獺*? 其三,南充、廣安一帶不少地名和觀名因謝自然飛升而來,因謝自然飛升而顯。如:今南充之西山,即古之棲樂山。嘉慶《南充縣誌》載:“在治西五裏,上有棲樂池,與嘉陵江相通,謝自然飛升日,仙樂響峰頂,因名。”今南充之玉屏山,即古之果山、金泉山。嘉慶《南充縣誌》載:“在治西二裏,唐貞元十年,仙女謝自然於此白日飛升,尚有石像。”金泉山左有朝陽洞,兩洞相通,戶東向,因名,額刻“隱仙洞”三字

B19。山上有寺曰金泉,為謝自然飛升,有步虛台遺跡,正殿祀真武,側殿祀謝仙石像。大方山,據嘉慶《南充縣誌》,在治西三十裏,又有小方山並峙,千峰萬嶺,周回繚繞,若洞天然。又有神女泉。另據民國《南充縣誌》,山崖壁上有“謝仙石室”,一稱方山洞,鑿石而成,高五尺,縱橫八尺,為謝自然所常居處
B20。今南充之白塔山,即古之鶴鳴山。嘉慶《南充縣誌》載:“在治東五裏,相傳謝自然升仙之日,有鶴飛鳴於上。”故名。謝寰山,謝真人父謝寰所居,因名謝寰山,山有院,名靈泉。據《四川通誌》載,靈泉院即金泉院,謝真人升仙處。興聖院,在南充城南二裏,創自唐德宗貞元年間(785-805),相傳為謝自然煉丹之所,明朝進士楊文嶽讀書於此

B21。廣安的鶴棲山“以謝自然得名。碑目雲:鶴盝山在冀都鎮,有古碑,字漫滅,尚仿佛可認。其略雲:唐貞元十年,歲在甲戌,果州女子謝自然白日升仙,刺史李堅以狀聞,又為之傳,於時先有雙鶴盝宿此山,然後飛迎自然,駕之而去。自是俗呼為‘鶴盝山’。”

B22總之,謝自然白日飛升在今天看來雖屬荒誕不經之事,但在由唐而清的千多年裏影響甚巨。巴蜀道教昌盛川西,而在川北地區的傳播和發展十分緩慢,但自從謝自然於果州“白日飛升 "後,道教在川北得到長足的發展,對地方文化發展的推助作用是不可低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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