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大的人們往往總是追憶過去的時光,追憶過去時光中種種的美好,卻全然忘記了過去時光中所經曆過的各種苦難,屈辱和不堪。前幾年還常常有什麽憶苦思甜,重走叉叉路的活動,以我的理解不是各類巧立名目,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過去的那個幾十年,留給大多數人的隻是貧乏。
我們家從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就是不能以道術為業,必須在道術之外另謀一份職業,我爺爺解放前也算是一個小業主,開一個小型的冶鐵作坊,解放後,公私合營並入了鋼鐵廠,做一個小幹部,因為每年多少能分點紅利,所以生活雖然過得沒有原來那麽好,但是比起同時期的其他家庭就要好很多了。
不過俗話說妒人有,喜人無,這其實是大多數人的心態,廠裏其他人看到我們家的情況,表麵上沒說什麽,但是暗地裏還是有些嫉妒的,所以在日常生活中也常常有人去打小報告之類的,再加上我家裏當時神壇還沒拆,所以封建迷信這頂帽子一定是逃不了的。
不過我們對於這些種種,一概不予回應,反正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好在上海這個城市的包容性還是很大的,大家雖然心裏多少有些疙瘩,但是畢竟沒有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不過這種的平靜生活沒有保持幾年,史無前例的叉叉叉革命開始了。
我家裏第一次受到了比較大程度的衝擊,工資停發等等,都來了,直到這個時候,才看清楚誰是你的朋友,誰又是要對你落井下石的,其實最讓我們家傷心的就是我爺爺當年在廠裏帶教的徒弟,第一個跳出來寫大字報,揭發,並因此而有功被提拔為廠裏的小領導。
成了小領導之後,在廠裏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也許是有了更大革命目標,所以反而忘記了我們家,於是我們家也就有了一段暫時的平靜,時間也就這麽過了一兩年,那位小領導平步青雲,爬的越來越高,不過所謂天有不測風雲,突然有一天,一大幫子人抬著一付擔架來到我家,擔架上躺著的正是那位指點江山的小將。
隨著小將來的還有他身邊的一群捧臭腳的,和他家的父母,他家的父母和我爺爺有多年的交情,解放前就知道我爺爺有道術這方麵的本領,所以這次抬來我們家必定是他們父母的主意,小將的父母一來到我家,看見我爺爺和奶奶,就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隻說是自己的孩子鬼迷了心竅,不應該之前這麽對我們家,現在出了事情,還望我爺爺大人有大量,不計前嫌,幫他們看看。
按照我爺爺的脾氣,對於這種欺師滅祖的敗類,是絕計不會救的。但是我奶奶心腸軟,又看見對方已到中年的父母,一直跪在麵前,實在是抹不開麵子,也轉過來勸我爺爺看一看。勸了許久,也許也是我爺爺煩了,就沒好氣的問了一聲,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熟悉我爺爺性格的人都知道,隻要我爺爺說了這麽一句話,基本上表示這件事他管了,於是小將的父母才止住啼哭,慢慢的將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小將這一兩年間很是風光得意,不但成了爺爺廠裏的革命先鋒,還常常去其他地區串聯演講,大概半個月去隔壁省做一場匯報。在大會上,剛開始還講的群情激昂,講到一半突然整個人身子一軟,倒了下去,大家趕忙手忙腳亂的將他救到醫院,醫生檢查一番隻說是低血糖,吊點葡萄糖就好了。
吊了葡萄糖之後,果然沒到一個小時就醒了過來,但是從那天開始每天一到中午十二點,人就會失去知覺,原來隻是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後來越來越長,開始半天,一直到現在,昨天中午倒了下去,一直到今天晚上都沒有醒過來,去醫院檢查什麽問題都沒有。
剛剛他的媽媽,摸了一下脈搏,發現脈搏都跳的很慢,像是要死過去一樣,雖然說教育了那麽多年但是對那方麵的事情還是多少有些忌諱,心裏就想到會不是撞邪了,於是就趕忙叫了些人,拆了門板就抬了過來。
爺爺聽了他們的描述之後,覺得這件事不是普通的撞邪,普通的撞邪不可能每天定時發做,檢查了小將的眼瞼和舌頭,也都沒有症狀顯示到底是什麽問題,不過在檢查的過程中,發現小將的脖子四周有一點點的黑色斑痕,繞著脖子有滿滿的一圈,這個樣子到有點像古書上所記載的某種蠱毒的症狀。但是在我們江南地區,很少有人會接觸到蠱毒這種東西,怎麽這個小將的身上反而會有這樣的反應呢。
但是這個時候最要緊的還不是查出什麽原因,先救醒這個小將再說,於是爺爺叫人將小將的上衣全部脫掉,這一脫著實讓人嚇了一跳,原來小將的身上不僅僅是脖子周圍有那種黑色的點狀瘢痕,整個上身都布滿了這樣一點點的黑色斑點。
爺爺看了也是眉頭一皺,用手摸摸心口的位置,還好,目前身上的體溫還算正常,爺爺叫奶奶,從大衣櫥毛主席像背後,取出一個包裹,打開包裹,包裹裏麵是一件紅色的肚兜,這件肚兜我小的時候似乎還有見過,現在已經不見了,換成了一件新的,這件肚兜其實算是我們門中入門時給親傳弟子佩戴護身的一件護身寶物。
上麵密密麻麻的畫滿了諸天密諱以及一係列的護身符咒,非本門弟子幾乎見都見不到,更不要說使用了,但是我爺爺這次看到小將這樣,還是拿出來給他用了,可以看的出我爺爺對他這個工廠裏的技術徒弟還是有感情的,取出的來的肚兜,馬上讓人把它穿在了小將的身上,再叫人從廚房煮滿滿的一鍋醋過來。
不多時醋就煮好拿了過來,爺爺用手掬出一些熱醋就開始在小將的身上的不斷的擦了起來,一邊擦一邊嘴中還念念有詞,接下來奇怪的事發生了,伴隨著一股惡臭,小將的耳朵開始流出了黃色的膿水,流了大概一刻鍾的時間,慢慢停了下來,而小將人也開始慢慢蘇醒,慢慢恢複了知覺,看了看周圍,還沒站起來就一下子哭了出來,說:“師父,你要救救我啊,”接著就開始哭訴自己這半個月來所遇到的一係列痛苦的經曆。
自從那次演講昏倒之後,小將就開始出現了幻聽,先是不斷聽到有人在背後喊他的名字,之後更是似乎周圍的人都在設計陷害他,發展到後麵就是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噩夢斷都斷不了,自己身上也漸漸起了變化,身上的瘢痕由原先的在丹田部位,慢慢的蔓延到了全身,不癢不痛。
我爺爺聽了這些話,臉上也沒什麽表情,直到他完全講完,從抽屜裏抽出一張白紙,用筆在上麵寫上幾味中藥,讓他父母回去抓來熬藥給他吃三天,有什麽反應再來和我爺爺說。說完,頭也沒有回,就自顧自的走到裏屋去了。
大家看爺爺是這麽個態度,也不好多說什麽,小將的父母千恩萬謝抬著小將回家去了,三天之後,小將的父母又陪著小將來到我家,這次小將明顯臉色好了很多,但是走路看上去輕飄飄的,需要父母的攙扶。
原來小將喝藥一個小時之後,就開始嘔吐,剛開始隻是普通的嘔吐,吃什麽吐什麽,喝了兩天之後,吐出來的東西明顯不對了,青黑色的液體裏彌漫著一股濃厚的金屬生鏽的味道,一直到第三天,吐出來的東西漸漸少了,小將也差不多吐的沒力氣了,就被父母架著來找我爺爺。
我爺爺問,叫你們保存的吐出來的東西帶來了沒有,小將的父母急忙拿出一個保溫桶,裏麵就裝著小將第三天吐出來的東西,爺爺一打開保溫桶蓋,一股鐵鏽銅鏽的味道直衝了出來,爺爺拿來一雙筷子,翻檢了一下裏麵的東西,大概是因為味道太濃的緣故吧,叫人把保溫桶拿到屋外去。
然後非常嚴肅的對小將的父母說,你們孩子這是得罪人了,這種下法不簡單,一是要自己親近的人做,普通人做不到,一個是下的手法狠毒,沒有深仇大恨不會做這種絕事,說句不好聽的,根據你們孩子的為人,我非常肯定是他做了什麽對不起人的事,所以才引得別人下這種狠毒的蠱法。
聽我爺爺講完,我才問我爺爺到底這個小將中的是什麽東西,我爺爺對我說,這種蠱法,他這一輩子也隻遇到兩次,一次是他年輕的時候,見到他的師伯為人解這個,第二次就是發生在這個小將的身上,小將中的是一種名為屍錢蠱的蠱毒。
這種蠱毒的核心就是死人下葬時含在嘴裏的那個錢幣,收集七枚錢幣之後,將它搗碎磨粉,混合一些特殊的密藥,最主要的是下蠱的方式必須是在男女交合的時候,才可以使用,一經種下很難拔除,現在小將中的就是這個東西,如果不解決的話,最後就是全身僵硬,隻留一口活氣,三年期滿,氣絕身亡。
要想解就必須要知道到底是誰下的,然後找到那個人才能做下一步解決的方法。
爺爺當時麵對自己曾經的徒弟,雖然沒有學過我們門裏的道術,但是也好歹跟著我爺爺學了幾年技術,心裏的感情,真是很難想象到底是如何。不過我知道的是最終爺爺還是決定要救他。
那個年代在我們想來男女關係相對簡單,所以中了這種東西要查出源頭其實也不是那麽的困難,隻要問一問近期和誰滾了床單就行了,於是爺爺讓小將的父母將小將帶到裏屋,問他最近又交了什麽新的女朋友嗎?
小將支支吾吾的不肯說,一邊的父母急得臉都紅了,這個時候命都要沒了,還要啥臉呀。小將逼急了,突然蹦出一句話,我也不知道是哪個?“我也不知道是哪個?”難道還有很多個不成,小將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但事到如今既然話已經說出了口,那也沒辦法隱瞞了。
原來小將自從當然了廠裏的叉叉叉小組領導之後,利用職務之便不論是威逼利誘還是強行脅迫,先後和十多位女性發生過了關係,而前一段出去串聯的時候,又在外地不三不四,所以現在你要讓小將說到底是哪個人,他哪裏還分得出來。
這些是連小將的父母都不知道,小將的老爹一個巴掌扇過來,被周圍的人拉住之後,還不住的咒罵,真是家門不幸,出了這麽個東西。但是古話常說嚴父慈母,小將的母親還是不住的在那裏求我奶奶,多少看在先前的份上,救救他兒子的病。
我爺爺是那種既然打算救你了,就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人,小將現在無法講出到底是哪個人,找出蠱源的辦法已經不可行,解決這個問題暫時陷入了僵局,突然小將自己想到了一個人,嘴裏不住的說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小將口中的她指的是我們這邊一個大學老師的女兒,叉叉叉一開始,她家因為成分不好就受到了衝擊,成為我們街道的重點關照對象,隻要是有批鬥會,不是正鬥就是陪鬥,原先一家人住一幢小洋房,也無情的被革命群眾接管了,一家三口住在頂樓的閣樓上,後來有一次在一場批鬥會上,他家女兒去給父親送飯,就被在台上主持批鬥的小將看上了。
接下來就開始常常去她工作的地方騷擾堵她,並答應說隻要她能從了小將,肯定解決她父親的帽子問題,以後的日子會好過很多,女孩子涉世未深,聽小將這麽說,為了自己的家庭著想,也就半推半就的和小將那個了。
但是人性之惡是我們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小將在得手後,並沒有按照她的承諾去實現,反而倒過來危險女孩子,如果不肯繼續跟他在一起,他就要將這個事情宣揚出去,說他是女特務用自己的肉體來引誘革命小將,可是事情就是那麽湊巧,就在小將和那個女孩發生關係沒多久,女孩的父親在一次批鬥會上,不知是因為勞累過度還是怒氣攻心,竟然在台上腦血管梗堵,還沒等送到醫院就一命嗚呼了。
發生了這麽件事,女孩子性情大變,而小將也因為人命關天一連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來找女孩子。可就在要去外地串聯錢,女孩子突然自己找上門來了,說自己經過學習思考已經想通了,要和萬惡的舊家庭劃清界限,這次希望能夠陪伴小將一起去外地串聯,好好的學習學習。
送上門的的肥肉,哪有不吃之理。小將自然是照單全收,在外地自然也少不了那一回事。而小將的最初發病也就是在外地串聯的時候,兩下一對照,這個女孩子應該脫不了幹係。
爺爺聽到那個女孩子的名字,連忙問小將是不是某某大學裏誰的女孩,小將一聽就說就是他家的女孩,爺爺聽到那個人的名字,臉色明顯就不對了,想了很久,隻能雙手一攤,你惹上他們家,還是回家去準備後事吧。
原來小將所說的那戶人家,女孩子的媽媽是從湖南過來的,還沒解放就住在了那裏,有一天我爺爺經過他們家門口,憑著自己的專業直覺,覺得整個房子外麵小院子的布局非常的奇怪,這種布局是按照風水上蔭屍地的格局來擺的。
於是我爺爺好心的上前去告訴他們家一聲,這麽擺放對於家裏人的健康是不好的,叩門過後,打開門的是一位穿著入時的少婦,聽了我爺爺的話後,很有禮貌的謝謝我爺爺,並說等先生回來後一定會轉告先生,因為現在家裏沒有男人,所以不方便留我爺爺進來喝茶,還問了我爺爺的地址,說以後有空一定登門拜訪。
我爺爺也沒什麽,說完後就回家了,但是我爺爺後來和我說,他當時和那個女的談話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了她身上一股不同常人的氣息,因為我們家和兩湖那一帶的不熟,對他們的了解也不深,但是可以感覺到她身上有一股很怪異的氣息,類似有點山野精怪類的氣息。
所以一見到人,再看到這個格局,想來應該是有意為之,所以自己也不方便多說,後來那個少婦協同先生還來過我家一次,隻是禮貌性的回禮,但是那個少婦送的禮物,我爺爺是門內人一看就知道其中的奧妙,是告訴爺爺一是感謝他的好意,二是自己也是道上的人,所以也請爺爺不要多管閑事。
今天小將一說那一家,我爺爺就馬上聯想到了當年的事,之所以叫小將回去準備後事,並不是不想救他,而是因為那家人就在前幾天,母女兩個雙雙在家裏上吊身亡了,還是我爺爺親自去把他們抱下來的。下蠱的人一死,這個蠱就是絕蠱,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了。
小將的父母聽我爺爺這麽一說,好比一個晴空霹靂,頓時哭成了淚人一般,哭了許久,爺爺為了安安小將父母心,就說我有一個藥方,你回去裝來給小將吃一吃,看看能不能挽回一二,如果命大也許還有一線生機。於是就又寫了一張方子給小將父母。然後略略安慰幾句,就送他們出門了。
之後小將大約在家熬了一年多還是不治身亡了,死的時候全身皮膚猶如鐵石一般,布滿鐵鏽,口眼不閉,我問我爺爺,不是中了這個要三年才氣絕身亡嗎,為什麽小將一年多就死了,我爺爺淡淡的說了一句,是因為我那幅藥,我爺爺開給小將的那幅藥,既是減輕小將的痛苦,又是加速他死亡的毒藥,對於中了這種蠱毒的人來說,也許早死才算是早超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