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人紮西多吉,是千萬個磕著“等身長頭”去拉薩朝拜者中的普通一員。他的鞋頭縫著牛皮,膝頭纏著牛皮,雙手各套了一個類似“趿拉板”的牛皮掌套,精瘦的身子尺蠖般一曲一伸,一曲一伸,在無盡的大路上艱難前行。
尼洋河水無聲地流淌著,風吹來野草花的苦香。
紮西多吉被一個從小轎車裏鑽出來的遊人給攔住了。
遊人好奇地問他:“我看你實在是太辛苦了!你……是在贖罪嗎?”
紮西多吉說:“我的心靈比山坡上吃草的小羊羔還要潔白,我無罪可贖。”
遊人又問:“那,你是為家人祈求健康嗎?”
紮西多吉說:“我的家人個個比牛犢還壯,用不著我為他們祈求健康。”
遊人怔住了,擰著眉頭想了半天,開口問道:“你還沒結婚吧?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漂亮姑娘?”
紮西多吉笑起來,說:“我老婆剛生下一個八斤的男孩,母子好著呢!”
遊人還想問什麽,紮西多吉伸出一根沾著泥土的食指指著他的鼻子,笑著說:“你是不是該問我,那你是想升官呀,還是想發財呀?告訴你吧,我啥都不為。我磕幾個月等身長頭去拉薩哲蚌寺,就是高興啦!”
遊人聽了,十分錯愕。
紮 西多吉說:“我們藏民不像你想的那樣,遇到不高興、不順心的事才想起來去拜佛。升不了官、發不了財、考不上學、兒女不孝、得了大病、叫相好的給踹了……這 個時候你心裏難受是吧?你難受就自己受著吧,你最不該在這個時候去打擾佛,讓佛跟著你難受。
還有的人,拜佛是因為欲望太多。我覺得,漢字裏有兩個字造得很 講究。一個是‘欲’字,左邊一個‘穀’,右邊一個‘欠’,多欲的人,老覺得誰欠了他穀子——上天欠他,上輩欠他,上司欠他;還有就是那個‘貪’字,上邊一 個‘今’,下邊一個‘貝’,貪心的人,就算昨天賺了再多的錢,他也不會知足,因為他總惦記著‘今天的錢’,貪財的人多貪色、貪生、貪享樂,人越貪,越覺 苦。
——你想吧,佛要是滿足了多欲人的欲和貪心人的貪,那不就等於抱著柴火救火嗎?佛有那麽傻嗎?其實,佛,最喜歡高興的人了;佛也最願意保佑高興的人。 你要真信佛,就不要把佛信得那麽痛苦。痛苦地信佛,那是對佛的大不敬。
我一降生,就是佛國的人。你看,我身上揣著這麽多金子,這都是我賣牛賣羊賺的錢,我 要把這金子送到哲蚌寺去。我們藏民都不留太多的錢,錢一多,人就容易生出惡念。我們把錢送到寺裏,我們把最聰明、最能幹的孩子也送到寺裏,讓他去侍奉佛。 我們這樣做了,就更高興啦!你看我,就算磕長頭磕破了腦袋,也不覺得疼——心裏有佛嘛!”
遊人無語,汗涔涔地鑽回了小轎車……
紮西多吉的話,不是說給他一個人聽的,是說給我們每一個人聽的啊。
在 我們身邊,自稱信佛的人似乎越來越多了,但是,不要帶著某種功利的目的去信佛吧——不要把佛信得那麽痛苦、那麽不堪。生活喂給你的苦,你不能指著佛去替你 消化。不要懷著一顆欺瞞的心、僥幸的心、貪婪的心、怯懦的心、絕望的心腆著臉向佛討要一個不可能的未來,不要指望著佛會獎懶罰勤、揚惡懲善、媚富欺貧、好 愚惡賢。佛若那般蒙昧昏聵,佛就不是佛了。我佛慈悲,但你不能把他的慈悲看成是可輕狎、可施壓、可轉嫁。快樂地信佛,快樂地信自己身上善的力量,快樂地安 妥那顆潔淨如蓮的心;在惱人的塵世喧囂中聽到佛音,聞見佛法,悟透佛理,從而慈悲地麵對,智慧地領悟,寬容地接受,勇毅地改變;常懷利他之念,把一種缺乏 禪意的生活過出氤氳禪意,在人間煙火味中潛心修行,使菩提樹常綠,明鏡台常潔——這樣,你就與佛相互擁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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