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路遙有句話:早晨從中午開始,因為每個晚上夜深人靜才是他創作的最佳時間。“人生從二十九歲開始”我這樣套用到自己的人生路,因為當生命陷落到迷茫時,有如不曾活過。
我1973年10月出生在一個教師世家(文革時父母因成分不好被下放到黑龍江),父母都是當地小有名氣的教師。因工作忙,我七個月開始,便由爺爺奶奶帶我長大。其實不用“據老人講”,我七個月的事情,有部分片斷以及感覺,至今都還記得。我一出生,便因前額豐滿且額骨與鼻骨相接被接生婆詡為“智慧的象征”。我自幼是個心軟善良的孩子,遇到有人乞討便不由自主流下淚來,遇到皺紋較多的老人便心疼如刀割,奶奶說寧可分給我的幹糧不吃,也執意要送給沿街乞討者。三歲時,爸爸將房梁上一對小鳥拿下來給我玩,看著小鳥的眼睛,我便大哭不止,央求父親把小鳥放生,因為怕它的媽媽找不到會難過……說這些,隻是想從今天的視角下看清人的初涉人世時的美好,因為即使你帶來先天再多的美好品質,如果沒有一種良好的教育或是培養,也會隨著社會慢慢變濁,心會在剛強堅硬的世事萬法熏習中,變得找不到來時路。
從幼年時期有祖父母陪伴的逐步成長,到青春期過度的十四五年間,在父母的爭吵中,自己從一個出言必以柔軟語的孩子,變得嘴巴開始強硬,而後,心開始變得硬起來。太老實太善良會被欺負,太誠實會讓人當做傻瓜……身為教師的父母希望給我一個能在社會上立足甚至發展良好的價值觀,但是他們在社會上曆練來的這些“人生經驗”並沒有給我太多的受用。這些東西隻讓我學會凡事要先想到自己、遇到問題要推托責任、為自己的選擇找到堂皇的借口,感覺隻有做到這些,才算做是聰明人,才算做是成熟!在這樣公認的公眾價值觀支配下,我總是感覺自己做不到位,雖然在這樣做的時候自己的內心並不快樂,甚至夜深人靜時會深深為自己的行為自責。但是內心堅定隻有快速學會這一整套“成熟”的行為方式,融入到社會中,才會“成功”。
大學畢業後,我分配到一家培訓成人領導幹部類別的單位工作。初入社會的我,正值學曆教育風起雲湧,補證、辦證大軍從社會湧入到單位。我眼看著一個個具有小學、初中、高中學曆的人在我工作的六年中直接成為本科生、研究生學曆的人。對於“能力”二字,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當年用了多麽大的力氣考上的大學取得的文憑,輕而易舉地被各色人等趕上甚至超越;我看到有那麽多得到文憑沒有水平的人依然過著朝酒暮舞的生活;我感受到那些因各種因緣提拔晉升的人並不快樂;我發現有那麽多變成富豪的人日子反而更加緊張甚至成為金錢的奴隸;我也發現有那麽多無聊的迷茫的靈魂因空虛開始成為“癮君子”……這些活生生的社會現實,讓初入工作崗位的我不能接受。我問上司這些疑問時,他隻告訴我:“你還小,還不成熟,當你成熟了的時候就司空見慣,當你成熟時就會做得遊刃有餘了,就沒這些為什麽了。”我依舊茫然不知所措,開始懷疑我正在做著的工作有問題,可能換一個更高層次的單位,人們就不會這樣無所事事地生活還自以為樂。於是工作到第六年,我便開始換到當地最有權威最有權利的部門。一年後,我發現更高的機關隻是把很多事情做得更巧妙或是賦予了更加合理的理由。我依舊不快樂,依舊找不到我要的東西,找不到我一生要堅持的東西。而這十年裏,我有了兒子,在兒子三歲的時候,發生了改變我一生的事。
我1995年工作,1997年底兒子降生,他的到來為我的沒有色彩的人生帶來些許安慰和感動,我決定要為這個小生命負起母親應予的責任,我要給他這世上最珍貴的讓他受用一生的東西。可是這東西是什麽我自己也不知道,因為我還沒有找到它們!剖腹生產的我,因刀口愈合不好而無法采取必要的避孕措施,於是在兒子出生後的第五個月意外懷孕。我自然采用了當今社會幾乎每個婦女都會做的事---墮胎。想不到的是第十一個月我接著懷孕,然後又絲毫沒有心理責備地再次墮胎。兒子兩周歲時,我第三次墮胎後的第35天出現大出血。這次大出血讓我的身體在繼第一次墮胎後心肌缺血的現象更加嚴重,甚至這次大出血後五年中我的身體素質降到極差的狀態,時常連一口氣爬三層樓都做不到。
第三次大出血後,我再次到醫院刮宮。就在這次刮宮術後的當天上午回到家時,本來答應好了侍侯在側的母親,突然一反常態提出來要回她自己家去看電視。我的身體極度虛弱我央求母親陪陪我哪怕隻陪一天也好,因為當時的我無法下地做飯而兒子才兩周歲多一點。就在我哄母親留下來的近一個小時中,孩子的爸爸突然回來(後來知道他是怕我身體弱從當時工作的地點買回新殺的母雞送回家燉湯給我)。老公沒進門就開始大呼兒子的名字,這讓我和媽媽感覺很意外,他進門連鞋也沒換就問:“我兒子在哪裏?”
我和媽媽這時才反應過來,一向乖巧懂事在隔壁自己玩的孩子有半天沒有聲音了。媽媽與先生開始滿屋子找兒子,結果所有的房間、衣櫃,甚至他們也翻了書房廚櫃,但孩子卻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不知道找了多少分鍾,先生突然下意識地奔向兒子一直玩耍的房間。他問:“這床為什麽這樣平整,不是說孩子一直在床上玩嗎?”我回答的時候,大腦已一片空白,先生接著注意到床與牆壁中間隻有20厘米的間隔,我們發現一個雙人被卷起來規整地夾在這小小的間隔裏,先生瘋了一樣地推開所有障礙物,把卷著的被子拽出來。
當他打開被子時我們全都驚呆了——我那可愛的兒子安靜地躺在裏麵,身體直直的,嘴唇是黑色的,眼睛緊緊閉著……我木然地看著仿佛好陌生仿佛這不是我的孩子,下意識地蹲下去摸兒子的手,已經冰冷了。臉是紙一樣的白,也是冰冷的。摸摸他的小鼻子,我發現已經沒有了呼吸。我一下子坐在地板上,一時間失意了!老公瘋狂地跪在地上想為兒子做人工呼吸,但是他連人工呼吸的基本動作和手法已經忘記,他抱起兒子放在床上大喊著兒子的乳名:“胖胖……”兒子沒有反應,母親這時候突然清醒起來,說不要彎曲孩子的身體,壓胸試試。
先生和母親折騰有兩分鍾的樣子,兒子突然有一口氣喘上來,就像一條沒有空氣的魚在空中挺直身體一樣,看上去痛苦而心疼。就是這一口氣,救回了兒子的命,但孩子依舊不睜眼睛。先生抱起孩子不顧寒冷,徑直衝向外麵,一邊跑一邊大聲喊兒子的名字(事後他告訴我,他讀過一篇文章說當人在彌留之際時大聲喊他的名字,會有呼喚回來的功效)。這時的我,還是坐在地上傻了一樣。當我有意識後,開始大哭著顧不上自己的雜亂模樣穿著拖鞋衝出門去。當我見到兒子時,他在吸氧並睜開了眼睛。我像如獲大赧一樣哭著摸兒子已經有了體溫的小手問他:“我是誰,兒子認識我嗎?”兒子說是媽媽。我說天哪!這是老天給我的兒子,他活著並且沒有傻……
當天晚上,我開始回憶從第一次墮胎後反複做過的同一個夢(人在愚癡的時候再多的暗示都不會提起一點點念頭,更不可能把夢境與現實連結起來以給自己一些提醒):有一個小孩子,總會跟在我和先生、兒子的車後麵奔跑,邊跑邊喊“媽媽……”每次醒來時我發現臉上全是眼淚,有一次我問先生我們墮的胎是不是真的有靈魂?先生不讓我亂想,他說全世界都墮胎,如果有那麽多靈魂這地球恐怕都裝不下了。
這次兒子的事後,我的潛意識裏突然生起這樣的回憶,也開始把我的三次墮胎行為連續起來想問題。第二天清晨,半夢半醒間我突然意識到:“這些生命都是我的孩子,他們是被我活活害死的,他們如果活下來,都像我兒子一樣生龍活虎的可愛……”我想,人的反思就是回頭吧!這樣想的時候,我的心開始顫抖,開始心疼這些被傷害的與我有緣的小生命。事後,我依舊不能釋懷,我問自己:我做了壞事,做了不可以饒恕的事,做了害人於不仁不義的事。我知道錯了,但是我要如何改正如何彌補如何幫助我害過的生命-----我的孩子們?
這樣的心理,就像把我與這三條生命連接起了一樣,成為我心裏的一抹揮之不去的底色。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我陪我的好朋友去當地一所寺院為她去世的姥姥辦超度手續。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來到寺院,寺院的大門正對著的是地藏殿。我提出來想去看看,於是我們先來到半地下的這座大殿,裏麵懸掛著地獄圖,從第一殿到第十殿,我一一看畢,心底不禁陣陣冰涼,我的指尖冷得受不了,牙齒開始打顫。
當我們到流通處時,我看到一個居士在讀一本書,嘴裏不停地念叨。我問她這是在幹什麽,她說她做過人工流產,在為因人流而喪生的孩子做超度。因為同樣的行為以及我的心裏一直想為三個孩子做些事,我詢問得相當詳細,居士那麽有耐心一一為我解答。她說彌補這樣的滔天罪業,一定可以通過念《地藏經》的方式得到地藏菩薩加持而令孩子往生善處。當時我聽得入了迷,還得到了她送我的一本《地藏經》(這本一讀四年的經書在後來送給蘇師兄了)。我如獲至寶,心想不管怎樣,畢竟隻有佛教能給我一絲救贖的機會。
我拿回經書到辦公室,悄悄地單獨安放在一個抽屜中。從第一次讀誦這本經到能在一小時之內熟練讀通,我用了大約半年的時間。這半年間發生的種種異相讓我堅定了信心——經中所言句句是實。半年後,如果我半個月不精進讀誦,便會在夜夢中夢到無數的眾生在受苦。我家住的地方曾經在日本侵華時埋過很多中國人,有一次夜裏,有無數條生命從地下伸出手來,有的則露出半個腦袋,有的則有半條胳膊露出來……第二天我便繼續精進讀誦。也有的時候,會有很多生命直接告訴我他們要聽這部經,我也依他們的願望讀誦並回向給他們。今天回想起這些來,我要感謝這些在夢中示現的菩薩們,是他們的不斷提醒,才讓我把這一部經堅持讀過四年的時間,雖然中間也有懈怠和不精進,但是有他們的提醒我才不至於中途中斷!
在讀經第三年時,我生起了要為祖母做超度的信心,心中也隱隱想證明自己讀經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在一個七月十五的月圓夜,我燃香請佛菩薩加持,請護法護佑。對著祖母的照片,我淚如雨下“奶奶,您是我這一生中至親的人。在我十五六歲時不懂事,我負了您的深恩,我對您不敬不孝,做了那麽多錯事而您永遠都選擇原諒我。奶奶,今天我學了佛法,我知道孝道是人得以為人的根基,我體會了您無聲的愛。奶奶,我知道您沒有怪過我,但是今天我不能原諒我自己,讓孫女為您讀這部地藏菩薩發了大願的經吧!孫女能做的,也隻有這一點點。我知道奶奶是個大福之人,但是這些年來我總是夢到您在受苦受難。今天我明白這是您希望得到孫女的幫助,隻是從前我沒信心能真幫到您,今天我相信,我相信菩薩無所不斷的加被和持續不斷的慈悲力量!奶奶,您如果收到我的心,您要告訴我……”
從這天夜裏開始,我連續七天讀這部經。到第七天的時候,奶奶夜夢示現:我在一隔之膜的這一邊一下子便穿到一隔之膜的另一個世界,而這個世界全是我故去的親人,有三姑夫有奶奶有……奶奶來到我身邊形如紙片一樣薄,卻穿著天藍色古典樣式的盤扣衣服,這是我對奶奶有記憶以來從未見過的衣服。她笑得開心燦爛,而我卻有一點疑問:“您不是去世了嗎?”她傳遞過來的信息是“是啊,去世了但是因為有你這樣的好孫女,奶奶今天要往生了!”我看到奶奶接著就被姑夫拉著飛起來,從那以後,這麽多年我沒有再夢到她老人家。
這次以後,我信心更篤定,還以同樣的方式為墮胎的孩子專門讀經。也是在發願滿後的某個夜裏,一個梳著象哪吒一樣的頭發的小孩兒笑著走到我身邊。我心裏想你是我的孩子啊,讓媽媽抱抱。但是我抱不到他,這個穿著小紅肚兜的孩子讓我看清後又笑著走遠了……那以後到今天,我再沒有夢到過我的孩子。那個每次做完必醒醒後流淚的夢,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睡眠中。而這中間,有地藏菩薩夜夢中示現為我消除業障。我的臉上掉下無數黑色的蟲子,我的身體被擠出無數黑色的東西。那以後我的身體越來越好,兒子聰明健康(他在我讀經持咒的過程中,學會了往生咒,直到今天都在下意識裏持咒)。
我的生命在迷茫與罪業重重中,終於被拯救。我要感謝我深深傷害過的三個孩子,沒有你們,我的生命不會改變方向會在業力流轉中生生向下;沒有你們,我的一生將無法做一點點利它的事,將沒有正確的價值觀人生觀世界觀;沒有你們,我將不可能重拾國學並起用在兒子的身上;沒有你們,我更不可能奇跡般地來到師父身邊找到我這一生的導師!沒有你們,我也更不可能與兒子共同在生日第二天找到龍泉寺並皈依佛門!沒有你們我將沒有機會體會自己見到生生世世跟隨的師父時淚如雨下如見生父般的感動!沒有你們……
在人生的三十七年中,從迷茫到與人相處的無所適從,從屢屢換工作換環境也無法排解的無聊與空虛到哪裏也不是我的家的內心感受!
我在心底告訴自己,這八年的心路,值得我一生銘記。
這八年是我探索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八年。
這八年的改變無法用任何價值去衡量,因為沒有正確的世界觀人將變得自高自傲剛強我慢;沒有正確的世界觀將不會有正確的人生觀,因為這世上如果隻有人如果又隻有這一生那麽人的任何行為道德標準將變得毫無意義;沒有正確的人生觀將不可能有正確的價值觀,因為人活著既然不必依任何準繩那麽人的價值便終結為自我享樂……
雖然在修行的路中,在不斷的對境練心的過程中有過這樣那樣的起伏與升降,但我知道這將是我這一生必須要堅持的事,是我能借由改造並超越生命的事。修行不僅是這一生要做有重要意義的事,更是我無限生命中要一直堅持的事。八年來,我知道了依師就如在身上安了燈,隻要按光亮行走就不會錯漏,隻要跟住恩師的腳步總有走出無明的一天;八年來,我感受了法師的言傳身教之力,沒有他的開示與教導我將在一次次危險中“喪生”;八年來,我知道了同行善友的力量一如十夫楺椎,沒有他們的拉撥我將在無明黑夜中停止不前……
寫至此刻,心中滿是感動!外麵已是星鬥滿天,收獲的秋季到處是瓜果飄香的味道。所謂緣分,是不是在我們無數次分離後仍然會再相遇的一種神奇的力量?就象我走過那麽多錯路,做過無數的惡行依然能在某個深秋的季節,遇到我這一生都必須堅持的路、篤定的價值觀、永世跟隨的師父?“成蹊”是不是我們順著生命的緣起一直走下去的條條殊途同歸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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