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伯&致命“五雷綿花掌”

來源: 七幺 2013-11-15 10:11:42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4484 bytes)

      四伯是一個女人,一個穿藍布衣服的女人,她的臉很白淨,低眉垂眼,話不多,但你時刻能看她的臉上寫滿慈愛和溫馴。


 


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和身世,就知道她的丈夫在家庭中排行老四,鄰居們也稱呼他四伯,為這個問題,我問過母親:“為什麽男四伯和女四伯都叫四伯?要是他們倆在一起,我喊四伯,他們知道我喊的是誰?”母親知道我依戀女四伯,故意摸著我的頭說:“那你先不喊名字,走過去扯扯她的衣角再喊”。


      我信了母親的話,的確也扯著四伯的衣角度過很多灰色卻美麗的日子。


 


      那是七十年代中期,我父親母親正忙著為建設社會主義祖國而努力工作,我們兄妹就在爺爺留給我們的老屋生活,打生下來起,我就沒有見過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父親到幾百裏外找回喪偶的姑媽照顧我們。


 


老屋很大,光是大大小小的房子就有24間,樓上都有閣樓,後麵還有一個園子,園子後麵就是湘江的支流——湄水河,每年入夏後,這裏就是附近孩子們的天堂。


 


每年,姑媽要回家中看兒子、拿口糧,那時,大哥大姐在縣一中上學,住校,二哥被父親或母親帶到單位看管,我和二姐太小,可能是怕我們礙事吧,爸爸媽媽就把我們留在家中,托付給四伯。


 


白天給我們看家,天快黑的時候她把大門落鎖,把我們帶到她家去,四伯家還在離我們家5裏外的山衝裏,要經過一座小山和兩個池塘,她家在山的那麵,記憶中,她們家的堂屋很暗,用鬆枝點燃插在牆壁縫裏,晚上我慌得哭鼻子時,四伯便過來把我緊緊地摟在胸前,她的藍布衣服透著濃厚的茶籽和柴火混合的味道,在四伯的懷裏聽她含糊地哼著乖乖、可憐之類詞句的催眠曲,我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看著厚厚的藍色蚊帳,我和二姐便喊四伯,她總是邊答應邊腳步輕盈地來到床邊,給我們穿上衣服,起床後,看到靠窗的地爐子旁的木盆裏冒著熱氣,四伯用她蒼白的手給我們擰毛巾、擦臉,再把水倒在一個木桶裏,然後匆匆地走到堂屋的爐灶裏,用樹枝撥弄一會,兩個灰不溜的家夥就冒出來,她用手拍打幾下,用手指按一按,小聲嘀咕一句:熟了。然後撕開一角,金黃的煨紅薯香噴噴冒著熱氣直逼我們的鼻子和胃。我和二姐開心得不行,吃了紅薯,我們就要回家了。


 


我們回家的路要走很遠,每天都有不同的路線。


四伯手裏拿著一根削了皮被磨得發舊的棍子,那是趕狗用的,她肩上背著個黑色的布袋。這個布袋每天都緊跟她,是她裝米用的,她帶著我們從這家走到那家,每到一家,大家都對她非常客氣,給她端過來熱茶,熱茶是湘中最熱情的待客方式,四伯一般隻喝一小口,然後給我和二姐喝,等水喝完了,她把碗端過來,用小手指把茶葉扒到嘴裏眯著眼細細地嚼。


 


這時候,主人會拿出盛滿稻米的竹筒,四伯便紅著臉把布袋打開:“難為了”。然後十指相合:“阿彌陀佛”。把棍子往胳膊底下一夾,拉著我們姐妹的手低著頭倒退幾步出門。到下一家的時候,我們姐妹都緊拽著四伯的衣角,這家不是有殘疾就是躺在床上呻吟的病人或者還有狂喘的狗,四伯牽著我們:“別怕”,走進堂屋裏,她看看病人,扯幾句話,臨走時,招呼主人把袋子裏的米倒給人家,還告訴主人,是哪個屋堂哪個施主給你們的米,再拍幹淨口袋,像完成了一個偉大的任務,嘴角蕩起難得的笑靨。


 


有天,四伯帶著二姐和我,貼著靠山的小道,走過長長的水庫,穿過一個用木柴和藤索綁成的籬笆門,四伯用打狗棍趕走主人家的大黃狗,把前麵家裏要來的米,從黑布袋裏倒出來,放在主人家的竹曬子裏,並帶著二姐和我,雙手合十,念聲“阿彌陀佛,”就退到一邊,主人的茶端上來了,連我們兩個小孩子都有份,但我們沒有喝茶,而是溜到主人家的偏房裏,我看到一個年輕人撲到在床上,全身像得了痢疾一樣發抖,嘴唇發烏,讓我刻骨銘心的記憶是,那年輕人的背上,在脊椎處, 有五個手指印,手印有點發青發紫,可能年紀小,還不知道什麽叫死亡,所以,我們並不害怕,隻是站在那年輕人身邊,默默注視著那幾個指印……回家的路上,四娘說,這個年輕人很快就會死去了,被人下手太狠,沒救了,果然,不久就傳來那個年輕人死去的不幸消息。


 


接近中午的時候,我們回到自己的家,我和二姐在陰涼的屋子裏追來趕去,四伯給我們做飯,我們吃完飯央求她講故事,她卻紅著臉推辭一番:“不會講,講不好”。等我們倚在她懷裏反複央求,她便給我們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故事。


 


四伯總是在我姑媽回來後,仔細將我們姐妹和家裏財物一一交代給我姑媽,才鬆一口氣,不管我和二姐怎麽扯著她的衣角留她,她總是摸著我們的頭:“姑姑回來了,乖,聽姑姑的話。” 然後又拿著她的棍子和袋子要走,不過要是我哭著喊著“我要四伯”,姑媽也盛情挽留,她會留下來陪我們一陣,她會到櫃子裏找出我們兄妹的破衣服縫補,等吃飯的時候,她也隻是吃一小碗,基本不吃菜,到了第二天她又回來看我們,即使到了吃飯的時間,她也謊稱吃了,然後紅著眼睛走了,怎麽留也留不住。


 


四伯有一次整一個月沒有來我們家,姑媽領我們去看她,反複追問,才得知上次來我們家時,放假回家的大姐乘她不備,抽掉她屁股下的凳子,把她的尾錐骨摔了,一直臥病在床。她反複叮囑不要告訴我母親——免得作難孩子。


 


四伯還會治病,有一次,我的耳朵發炎,她牽著我手到河邊,找來找去,終於在草叢裏找到一張蛻掉的蛇皮,拿回家碾成細粉,用溫開水調成漿狀塞在我耳朵裏,一周後,她把藥取出來,我的耳朵真好了。


 


四伯還有一個名字叫“癲老娘”,但叫她的人,沒有半點輕蔑之意。


四伯在45歲那年走的,那天下午她在家裏的堂屋裏掃地,準備敬神,結果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省人事,晚上8點多,她突然醒了過來,對圍著她的家人、鄰居清晰地說:“清太祖來接我了”。嘴角又一次蕩起難得的笑靨,從容地上路了。


 


許多平凡的日子也從容地遛走,我很少回過故鄉,更沒有到四伯的墳上燒過一柱香、燃一張紙錢,但家裏人在一起的時候,常常會提到四伯。我也常常會想到四伯,懷念那逝去的灰色的卻流溢著芳香、溫馨的歲月,而記憶裏,一定少不了那難忘的一幕:五個青紫的手指印。


 


 


 

所有跟帖: 

四伯好福氣,阿彌陀佛. -天兒晴了- 給 天兒晴了 發送悄悄話 天兒晴了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5/2013 postreply 11:35:10

文筆很好,寫得很溫馨。建議題目中去掉“五雷綿花掌”,就完整了。 -希臘孤客- 給 希臘孤客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20/2013 postreply 12: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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