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講故事, 四, 於糧升 (二) 原創, 謝謝版主

本帖於 2013-08-20 18:24:52 時間, 由普通用戶 許你一世歡顏 編輯

 

就這麽著,十幾年的時間,於糧升就給福順家添置了八九畝泊地,就在東河邊上,旱天也不怕了,還有十幾畝山地,都整治地和泊地一樣養莊稼。不但如此,還在莊北頭半山坡上買了塊地,蓋起了五間青磚大瓦房。那門樓修的比於家祠堂還高半尺呢。進門就是個高大雪白的影壁,上麵鬥大的一個倒寫的福字, 就和汪鎮上縣大老爺家的大門差不多。進了院子,東西兩邊都是廂房,西邊的是馬廄,養著拉犁的大黃牛和一頭騾子,東廂房是個倉庫,放著糧食和農具什麽的。新房落成的時候,莊裏的人都去參觀了,都是的嘖嘖稱讚,這可不就是縣太爺的享受麽?福順兩口子這哪是撿個野種啊,這是撿著個聚寶盆啊。看來福順這名字好啊,又有福氣,又順當。福順兩口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再也不用擔心河水漫進家門,漂走鞋子了。

 

 

無論如何,於糧升算是把福順家的門頭在於家莊立起來了,而且立得又高又大,無人不羨慕。可是關於他發家致富的版本,還有另外一種說法,據說和村後小北山後麵的殺人溝有關。

 

 

殺人溝其實是條幹涸的河床。源頭就在東北方向八九裏路開外的蜂子山前。後來也不知為什麽斷了流了,溝底隻剩白沙,雜草和礫石。早年間有個書生趕路,在這裏被人殺了,於是這幹了的河道就得名“殺人溝”。我每次路過那裏,都覺得莫名的恐懼不安。

 

 

據說有一次,於糧升挑海回來,眼看就到小北山了,過了山坡就是於家莊了,偏偏內急的不行,實在憋不住了,隻好在溝底下找了塊地方蹲了下來,拉完了,眼前隻有塊碗大的石頭,想拿起來刮刮屁股,可是一下竟然沒拿起來。兩隻手才捧了起來,分量重的不象話,細細看去,金光閃閃,竟然是一塊狗頭金。這下屁股也忘了揩,緊緊的抱了狗頭金就開始前後左右尋摸,至於有沒有再找到另一塊,誰也不清楚。但是就這塊狗頭金,讓於糧升開始發起家來的。有人信誓旦旦說有一段時間,看見於糧升老是在殺人溝一代轉悠,肯定是和這傳說有關。也有人不屑一顧,“祖輩就在這住著,別說狗頭金,就是雞頭金,也沒見咱這裏出過。”

 

 

我倒是覺得這個說法是可信度比較高。要不,那麽多做生意的,怎麽就都不見做的象他那麽好呢?而且,我讀小學的時候,蜂子山前發現了金礦。據說還是個富礦,可惜量不大,不值得蓋廠房,修工廠。早上大卡車轟隆隆的開進來,傍晚拉了滿車的礦石離開。那時候,卡車在小山村裏還是稀罕物,我和小夥伴們放了學專門繞了路去看卡車。有一次,撿到拳頭大的一塊車上掉下來的礦石,如獲至寶,緊緊的抱在懷裏回家給媽媽看。媽媽那時候正坐在灶前燒火,一手拉著風箱,一手持著燒火棍,看見我滿頭大汗的跑回來,獻寶似的遞過去的礦石,忍不住就笑了。“是真的,媽媽,我親眼看見從卡車上掉下來的,裏麵有金子!”我急急忙忙給媽媽解釋,“我的朋友說了,如果埋進土裏,過幾年就能全部變成金子的。”“那你自己找個地方好好埋著吧。”媽媽一邊往灶坑裏扔苞米棒子,一邊說。我拖了父親的鐵鍁圍著房子轉了好幾圈,最後找了個好地方埋了我的金礦石。可是後來我再也想不起來埋在哪裏了。我的拳頭大的金子啊,想必還在老家老房子周圍什麽地方等著我呢。

 

 

話扯的遠了。:)

 

 

那時的於糧升已經是十七八歲的大小夥子了。個子不高,短小精悍。因為常年打赤膊,光腳丫,腰帶以上,膝蓋以下,都是一樣的古銅色。腰間的草繩上倒是常年別著一雙嶄新的千層底兒的布鞋。那是告訴所有人,不是俺沒有,娘給做的,麻繩百衲的千層底兒,厚實著呢。可是他總也舍不得穿。也是,挑海這一來一去,四五十裏山路,再厚實的布鞋,也磨穿了。見了人還是不大言語,不過憨厚一笑,倒顯得人老實可靠,又能賺錢養家,慢慢地,這於糧升就成了十裏八鄉做女婿的首選了。

 

 

汪鎮的叢秀才婉轉托了媒人來,要給自己的孫女提親。這叢小姐據說模樣長得好看,而且從小就飽讀詩書,詩文是極好的。若不是個女兒家,定能考中個秀才的。要不是家道中落,叢秀才怎麽也不願意把她嫁給個農夫。福順婆一聽媒人的意思,又驚又喜。可是她自己一輩子都沒拿個什麽主意,就實話實說,“這事兒我還得問問臘八他爹。”“那是,那是。一輩子的大事兒呢。”叢媒婆也順著話頭往下接。兩個人說好了下一個汪鎮大集給回話。當天晚上,福順婆就急不可待的把這事和福順爺兒倆說了。滿以為兩個人應該喜出望外。可是還沒等老爹發話,臘八竟然一口回絕了。話說得斬釘截鐵,不要就是不要,管你會多少詩書。

 

 

福順兩口子摸不著頭腦了,這叢家小姐可是出名的知書達理啊,你這都不要,你要什麽樣的?為什麽呀?可是怎麽問,臘八就是一聲不吭。問急了,一撩門簾,去自己房間睡覺去了。兩口子這邊嘀咕了一宿,第二天早飯的時候,福順婆又開了口,“臘八,你要是沒看上叢家小姐,媽替你回了她。可是你也該成家了,你看上哪一家,媽替你說說去?”本來沒指望臘八回話,可是他竟然說看上了信東家的四女兒。這。。。福順兩口子麵麵相覷,張口結舌。原來這信東的四女兒,長得實在不像個女兒家。後影兒看,除了那條長辮子,就和個壯實的漢子沒什麽兩樣。推一車小山一樣的苞米杆子,都不帶歇息的。整天田裏頭勞作,曬得也和莊稼漢子差不多。更何況,還比臘八大四五歲呢。信東家為了供兒子上學,把女兒留在家裏頭做工,都留成老閨女了。這臘八好好的叢家小姐不要,怎麽看上她了?

 

 

可是兒子的意思也不能不順著,福順婆萬分尷尬的回了叢媒婆,一直說自己家臘八是莊稼漢,配不上小姐,怕委屈了小姐,說的媒婆也沒了火氣。隻好這麽去回了叢老秀才。這是後話了。卻說這福順婆兒,夾了個麥秸編的蒲團,端了針線笸籮,想去信東家探個信兒。剛來到信東家街頭,就看見信東他媽還有幾個鄰居正坐在街頭柳樹底下做針線。於是也放下小蒲團,和大家一起做起針線來。到底心裏有事,一會兒就抬頭看看信東媽。信東媽正剪了一雙破的不能再補的襪子,把剪下來的襪腰子拿手裏比劃,要縫在棉襖的袖口上頭。發覺福順婆打量她,就問:“嫂子有事?”當著幾個鄰居,福順婆也沒好意思開口,就搖搖頭,繼續拿起錐子,納鞋底兒。

 

 

眼看著快晌午了,婆子們陸續的回家做飯了,福順婆才叫住了信東媽,“四妞兒有婆家了嗎?”

 

 

“還沒呢,也老大不小了,可是她爹說不急。怎麽能不急呢,真是---”信東媽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那你家老頭子想給她說個啥樣的婆家?”福順婆鞋底兒也不納了,緊盯著信東媽。

 

 

“能說個啥樣的?頭兩年還有給四妞提的,她爹說什麽也不同意。現在年紀也大了,還能挑啥樣的?”信東媽一邊搖搖頭,一邊收拾起針線笸籮,要回家做飯。

 

 

“那你看我們家臘八行嗎?”一句話說的信東媽愣在那裏,“啥?臘八?”開什麽玩笑,怎麽可能?“你家門檻都被媒婆踏平了,挑什麽樣的沒有,怎麽能看上我家四妞兒?嫂子你----”

 

             “我不開玩笑,你看要是合適,我就請媒人上門了?”福順婆無比誠懇的說。
 

             “那還用說,當然願意了。”信東媽簡直有點不敢相信。

 

 

“那你不用問問當家的?”福順婆還是不放心。

 

 

“不用,這麽好的親事,我當然能做主。”怕跑了金龜婿,信東媽胸脯拍的啪啪響。於是,就這麽著,兩家一拍即合,挑了好日子,吹吹打打,就把四妞給娶了過來。當時莊裏人誰都不明白,憑著於糧升的本事,怎麽就娶了這麽個媳婦?等幾年以後明白過來,於糧升的日子已經穩穩當當的是於家莊裏頭一份了。

 

 

信東家本意是讓四妞嫁到自己莊裏,家裏有事也能有個照應,更何況,是嫁到莊裏最好的人家。可是也不知這於糧升給四妞灌了什麽迷魂湯,四妞成家以後,一心隻想著夫家,徹底不管娘家了。為此,於信東曾堵在福順家門口跳著腳大罵過幾回,也沒用。眾人都勸他,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想開點兒吧。四妞兒倒是沒事人一樣,該做什麽做什麽,一點都不耽誤。

 

 

於糧升結婚後沒幾個月,有一天過晌兒,福順和幾個老夥計街頭拉呱,坐了半拉磚頭,倚著後頭一垛麥秸,說著說著,頭一歪,沒等眾人抬回家,人就過去了。福順婆知道以後,就癡癡呆呆的,不幾天,也隨著去了。於糧升摔孝盆子,頂孝帽子,盡了孝子全套的儀式。莊裏人都說就是個親生的兒子,也不過如此。莊裏人現在還有人念叨那場盛大的白事道場。一丈多高的孝棚子,外頭流水的宴席,裏頭滿院子的和尚敲敲打打,簡直熱鬧的象過年。可不是嗎,莊裏凡是到靈前磕個頭拜拜的,都有三尺白布,一個白麵的蓮子餑餑。就是過年,好多人家也舍不得蒸這麽大一個純白麵的餑餑啊。後來莊裏人湊在一起聊起這場白事,竟然沒人落下過。那是多麽排場啊,整個莊裏的後生小輩都磕過頭哦。誰家能有這麽大手筆?別說是撿來的兒子,就是親生的,於家莊還沒見著這麽一個能給爹媽辦這麽排場的葬禮的呢。

 

 

有人也是不勝唏噓,福順兩口子,也就享了這麽幾天的福,好日子才開始,這麽早就過世了呢。我倒是覺得,福順真是有福氣的。有幾個人能夠前一秒還高高興興聊著天,後一秒就過世了,去的這麽開心,從容的呢?

 

 

自從結了婚,於糧升就把莊稼活都交給四妞兒了,自己徹底開始挑海的日子。直到看著四妞一個人收拾著十幾畝地,比個男人還能操持,莊裏人才明白過來,為啥這於糧升不要叢家小姐,偏偏要娶個男人婆回家了。據說四妞兒生老大的時候還在東廂房推磨,磨豆子,做豆腐。當時四妞兒怕推杆磨破了大褂,就把大褂掀起來,磨竿抵在渾圓的肚皮底下,也不知是用錯了勁兒,還是到了日子,總之,等四妞兒發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回正房了,就把大女兒生在了磨道上。當時自己收拾了一下,用件大褂一裹,放在旁邊的大笸籮裏,然後推完了剩下的豆子,才回的正房。

 

 

四妞兒在家操持的辛苦,於糧升也不輕鬆。一兩百斤的擔子,四五十裏山路,一天一個來回,想一想都覺得肩膀疼。可是從沒見他愁眉苦臉的抱怨過。反而自從開始挑海,他話也慢慢多起來了。他什麽都挑,什麽都賣,莊裏人也跟著長了不少見識。比如說海蜇,盡管於家莊離北海隻有二三十裏地,可是當時也沒人吃過新鮮的海蜇。這海蜇就和冰塊一樣,離了海水就開始化,三兩個時辰後,就剩一片粘粘的皮兒了。所以要挑海蜇,就要一路小跑,趕在海蜇化了之前賣掉。也不知這於糧升是怎麽跑的,反正海蜇到了莊裏,還很新鮮。可是大家都不會吃。於是,於糧升就先自己回家做了一盆。海蜇切成指頂大的丁兒,菜園子裏新摘的香菜切的細細的,大蒜搗的碎碎的,芝麻炒熟了,擀麵杖擀的細細碎碎的,再加了米醋,可是不用放鹽,因為新鮮的海蜇也是鹹的,端出來請大家嚐嚐。那又鮮又香的味道,讓人回味無窮。(我也特別愛吃這一口兒,今年回國吃的現在還在回味呢,可惜美國這裏買不到。)後來,他挑的海蜇每次都會一掃而空。

 

 

他也挑海帶回來賣。不同於現在超市裏的掛著白霜的幹海帶,他挑回來的新鮮海帶碧綠碧綠的,柔軟的象上好的綢緞。於家莊人也是跟這於糧升學的怎麽做海帶。他把剛挑回來的海帶就那麽在汪鎮大集街邊上鋪開了,好幾米長。翠綠翠綠的,無論誰來買,他都一邊卷著海帶,象卷一塊抹布一樣,一邊叮囑:“先別著急洗,就這麽放鍋裏帶著海水蒸,開鍋幾分鍾,然後再拿出來洗,這樣才嫩呢。”也有不信的,這怎麽能下鍋呢?又是泥又是沙的,還是洗幹淨再煮,可是這樣的煮出來的海帶就和牛筋差不多,怎麽嚼都不爛。反而用他的法子做出來的海帶,新嫩無比,入口即爛。後來,這方法外公從他那裏學了來然後教給了我。

 

 

最好看的是他挑的對蝦。外公說,那時候,我們這一帶,無論多窮,結婚的喜宴上是一定要有一盤對蝦的。一隻就有一尺左右,兩隻煮熟了,一反一正,正好一盤兒。紅彤彤的,象征紅紅火火,圓圓滿滿,雙雙對對, 所以“對蝦”的名字是這麽來的。我當時聽了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可是那時我真沒見過一尺長的對蝦,總以為外公是在編故事,後來媽媽說她小的時候還見過那麽大的對蝦,我才半信半疑。不過即使到現在,我也沒見哪家超市裏有過一尺長的對蝦呢。

 

 

婚後第四年,四妞兒生下兒子於滿倉。老族長覺得於滿倉這名字不好,當時還鄭重的去了糧升家,要他給孩子改個名兒。畢竟是於家莊的人,得按輩份來,怎麽能隨便就起名兒呢。滿倉當個小名兒還好,大號還是要按輩份起的,好象完全忘記自己當時不給於糧升排輩兒的事情了。據說後來於滿倉是起了個大號,可是莊裏誰都不記得了。而且滿倉的兒子倒是隨了輩份兒排的,可是他後來捐了秀才,大家一直都叫於秀才,也忘記了大號了。等於秀才的兒子大了,解放了,也不興排輩份了。於秀才給老大起了個名兒叫“於進江”,老二就叫“於進海”,也沒按輩份來。當時莊裏人都看稀奇一樣議論這倆名字。厚道的說真是好名字啊,魚進了江了,進了海了,可不就大有前途,大顯神通了!刻薄的就說,那要是再有個老三,老四,就該叫“於進鍋,”“魚上桌”了?後來我的三姨嫁在自己村,我的小表弟就叫“於世卓”,小的時候我還經常逗他,“你正經應該叫於上桌 才對。”每每逗的他眼圈紅紅的,委屈的不得了。哈哈。

 

 

滿倉小時候就和娘一起做莊稼活,家裏家外都是一把好手。等到十幾歲上,也和他爹於糧升一樣,長成個壯壯實實的小夥子。於糧升做主,就娶了梁家屯王鐵匠的女兒小娟做老婆。這小娟長的高挑的身材,巴掌大的小臉兒,尖尖的下巴高顴骨,濃眉大眼的,如果不是皮膚太黑啊,到算是個美人。可是莊裏人說起她來,都是一句話,“黑的和驢糞蛋子一樣。”於糧升看上小娟倒不是因為她的長相,是因為兩家經常一起在汪鎮大集上擺攤兒,就看著這鐵匠女兒幫忙算帳,賣個犁頭,鐮刀的,連算盤都不用,張嘴就來。比個老賬房還麻利。可是糧升老婆四妞兒不同意,因為小娟這尖尖的下巴高顴骨,據於風水的說法,克夫。我當時還和外公理論呢,那都是迷信,才不對呢,那樣的小臉兒才好看。也是,現在的女演員不都是花巨款把臉修成錐子樣麽?要真是克夫,誰還敢呢?後來和閨蜜談論起來,我那女漢子閨蜜指點我說:“你知道什麽,克死了才好接遺產呢。”我---我隻好半信半疑。

 

 

可是反對歸反對,到底於糧升做主,就這麽娶了小娟回來。那時候,於糧升家已經有泊地二十幾畝,山地幾十畝,是於家莊首屈一指的地主了。按現在的話說,這於滿倉也算是富二代了,應該是會享受的一代了,可是他摳門起來,比他爹有過之而無不及。據說有一年他替老爹於糧升去汪鎮大街挑個長工,去了就吆喝,“誰能吃肉?跟我走啊---”當時有許多蹲在牆根兒底下等著找工的漢子們都像看傻子似的看著他。隻聽說招工要找能幹活的,從沒聽說要找個能吃肉的。幸虧有人認出他是於家莊的少東家,就有幾個猶猶豫豫的跟著他回了莊裏。於滿倉也不含糊,就叫人宰了頭豬,留下半片豬肥肉,切了寸許大的塊兒,上鍋就炒。可是隻炒到五分熟,就停了火,然後就衝著漢子們喊,“誰吃的最多,就留下來,每年兩吊錢。”

 

 

那時候,兩吊錢可是個好工錢。不過不僅是找工的漢子們,連周圍看熱鬧的人也都糊塗了,這肥肉可是好東西啊。買二斤回家,炒好了豬油,半年的菜油都指望它呢,這一項摳門的於滿倉怎麽舍得就這麽給人白吃了?若幹年以後,一直留在滿倉家做長工的伍叔對後來做小長工的外公說,當時他吃了滿滿兩海碗半生不熟的豬肥肉,所以他就留下來了。據於滿倉說,能吃的人才能幹活。可是從那以後,伍叔半點肉星也不能吃,就是聞到肉味兒都惡心。就是逢年過節,在東家家裏,也吃不了葷菜了。莊裏人這才明白過來,滿倉這兩海碗肥豬肉,抵了長工後半輩子的葷菜呢。

 

 

誰也不知道,這於滿倉小小的年紀,哪裏來的那麽多心眼子。更讓人驚奇的是,這於滿倉比他爹更不在乎莊裏人的看法。還是先從滿倉的婚事開始說起吧。迎親那天,為了省下租金,滿倉連花轎也沒租,就用幾尺紅布把自己家的馬車打扮一下,然後搖著馬鞭,自己駕著車子去接新娘去了。那可真是讓莊裏人開了眼,頭一回見有人這麽接新娘,還是莊裏首屈一指的富人家。(後來這法子倒在當地流行起來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大概這樣方便吧。)王鐵匠當時也沒難為他,就這麽把女兒嫁過來了。三日後回門,大青騾子拉的架子車上拉了滿滿一麻袋東西去了鐵匠家。莊裏人好生奇怪,這滿倉怎麽大方起來了?送老丈人滿滿一麻袋東西?後來還是在滿倉家幫廚的李嫂說出來,那是盛了滿滿一麻袋的爆米花。看著好厲害的一包,其實不到半升苞穀呢。自那以後,於家莊多了句歇後語:炒爆米送老丈人-------裝包!那就和現在的“裝B”是一個意思。

 

 

當天回來的時候,半路上小娟兒要解個手,滿倉就是不讓,要她忍著等回到自己地裏再尿,可是小娟到底沒忍住,跑進鄰村的苞米地裏放了水,於是滿倉一路上一直罵到家,這敗家的娘們,那可能長兩棵好苞米呢,咋就不能多忍一會兒?自此,於糧升家不時傳出滿倉的叫罵聲。王小娟也不回應,直到於滿倉三十幾歲就意外身亡,連個屍首都沒尋回來,她一聲兒也沒哭,一滴眼淚兒也沒掉。莊裏人都指責小娟,都覺得她克夫,克死了滿倉還不號喪,小娟也是一個字也沒辯解。

 

 

福順家自於糧升起就是單傳,滿指望到小娟這裏能開枝散葉,可是頭裏生了後來的於秀才,接著滑了幾胎,這於秀才連個姐妹都沒有了。於秀才六歲的時候,小娟就商量著要讓兒子上學堂。滿倉是一萬個不同意。後來還是糧升出了麵,說多學學,才能算帳管家,滿倉這才點了頭。先是考了童生,滿倉樂得走路都哼著小曲兒。後來考了幾次秀才都不中。滿倉就較上勁兒了,最後也不知怎麽心一橫,給兒子捐了個秀才。滿倉舍得花錢了!莊裏人直呼,難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於是這於秀才就以讀書人自居。也不知道是物極必反,還是多讀了幾年書,於秀才倒是和他爹滿倉絕然不同,為人很斯文和氣。有一次鎮上和同窗喝酒論詩文,回家晚了,叫了德才爹的驢車,還給了三個大錢的車腳錢。第二天於滿倉知道了, 就像剁了尾巴的貓一樣叫起來:“三文錢!你竟然給了三文錢!誰不知道汪鎮到咱莊兩文錢就足夠了,何況天晚了,你不叫他,他也要回家的,順路捎上你,不用給錢也使得!你這敗家子兒!”說完了四處尋摸,要摔件家什發泄一下,可是碗碟子摔碎了是要花錢買的,就是頂門杠子也拍摔折了,於是氣呼呼的拿起炕上掃炕的笤帚疙瘩,狠狠地扔在地上!

 

 

這王小娟自從嫁給了滿倉,隻拿過一回主意,那就是關於兒子的婚事。滿倉給兒子看好的婚事是鄰村澤西村的一個姓徐還是姓許的寡婦。比於秀才大了幾歲,但是家裏有幾畝好地,就在澤西村和於家莊交界的地方,這邊就是滿倉的苞穀地。要是秀才娶了這許寡婦,這幾畝好地就會當嫁妝帶了過來。隻是許寡婦有個一歲大的兒子,這一點讓滿倉不是很滿意,可還是惦記那幾畝好地。許寡婦族裏的幾個叔伯兄弟也盯著這幾畝好地呢。所以許寡婦琢磨著要是能嫁進滿倉家,那是最好的。 有個財主靠山,自己和兒子就有人照應了。於是當滿倉托人委婉的一說,許寡婦一點也沒拖延,立馬就同意了。

 

 

可是兒子於秀才和老婆小娟是無論如何也不同意。先是老婆小娟頭一個反對。你要是以為小娟一哭二鬧三上吊,那就錯了,也許滿倉正巴不得呢,你死了, 我正好納了許寡婦做填房。小娟到底會算賬,腦袋裏頭一轉,就提出要和離。這可了不得了,雖然家裏的房子和地是不會分出去的,但是小娟要一頭大青騾子,還有這幾年家裏用的犁頭,鐵鍁,鋤頭等等,包括大青騾子腳底下的鐵蹄子,都是從老丈人家拿的,這帳也要算清了。這可真要了滿倉的命了。

 

 

更加上兒子也說了,老子一天不改主意,他就一天不吃飯。反正是不會娶這寡婦。如果爹再不同意,那就讓這許寡婦再當一回寡婦。家裏鬧的雞飛狗跳的,滿倉一邊心疼兒子不吃飯別餓壞了,一邊又心疼著幾畝好地呀,真是左右為難。知子莫若父,最後還是於糧升出了麵。本來自從滿倉成了家有了兒子,雖說沒分家,可老糧升也不多話。這回看鬧的實在不象話了,就把滿倉叫了過去,實話實說,“許寡婦家那幾個叔伯也不是善茬兒,怕是你也不好得那幾畝地。而且她那兒子早晚你是要給他蓋房子,成家的,也是一大筆錢。我這孫子好歹算個讀書人,頂要臉麵的,我看這親事就算了吧。”

 

 

裏外夾攻,左勸右說,好歹滿倉鬆了口。小娟立馬就請了媒人要給兒子聘下村東北十裏遠的吐羊口村一家劉小姐。那是兒子自己想娶的姑娘。這劉家小姐祖上是劉庸劉羅鍋子,據說是乾隆爺時的宰相。劉家祠堂上至今還懸掛著乾隆爺禦筆親題的匾額。文革的時候,有位劉老爺子拚了性命把這匾額藏了起來,等紅小兵們來砸祠堂的時候,他指指自己家的灶坑,說早就劈了,燒了。就這麽著躲過一劫。後來改革開放了,又鄭重其事的拿出來掛上了,結果縣裏頭,省裏頭都派人下來要這塊匾額,說是什麽一級文物,要放到大博物館去的。結果村裏人就是不給,現在還在劉家祠堂掛著呢。這是後話了。

 

 

這劉家小姐是真正大戶人家出身,雖然現在家道沒落了,可是知書達理,溫和嫻靜。也是遠近聞名的一顆明珠。等劉家人一打聽,原來於滿倉是這德行,人家馬上回絕了。急得小娟一趟又一趟往媒人家裏跑, 又應許了結婚就分家,各家過各家的,隻希望能給兒子娶個稱心如意的媳婦,甚至把兒子的文章都讓媒人捎到了劉家。也不知是因為什麽,劉家最後竟然同意了。這邊老糧升和滿倉張羅著要再蓋座房子給秀才做新房,怪事兒就出在地基打好的那天晚上。

 


 


 

所有跟帖: 

哇卡卡~~~終於把您給盼來了~~ -Tishmaomao- 給 Tishmaomao 發送悄悄話 Tishmaomao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19/2013 postreply 21:55:43

好看! 盼下一集! -每天都是好晴天- 給 每天都是好晴天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19/2013 postreply 22:44:25

太好看了。太過癮了。 -MaMaGaGa- 給 MaMaGaGa 發送悄悄話 MaMaGaGa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20/2013 postreply 06:47:33

好看,太好看了!:) -有言- 給 有言 發送悄悄話 有言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20/2013 postreply 08:49:40

something wrong, will fix it tonight. -許你一世歡顏- 給 許你一世歡顏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20/2013 postreply 09:12:07

後來呢 -笑含- 給 笑含 發送悄悄話 笑含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20/2013 postreply 11:35:58

太好看了。謝謝! -hepingge- 給 hepingge 發送悄悄話 hepingge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20/2013 postreply 15:28:30

謝謝大家的鼓勵,我會盡量抽時間寫的多一點。 -許你一世歡顏- 給 許你一世歡顏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08/20/2013 postreply 18:28:18

不忙,慢慢來,有得等感覺也很好的。辛苦了,謝謝啊:) -有言- 給 有言 發送悄悄話 有言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20/2013 postreply 23:21:07

寫得真好!很吸引人的長篇小說的感覺。 -丹皮- 給 丹皮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20/2013 postreply 23:53:30

好看阿好看阿!努力焦心滴等待。。。:) -出喝酒- 給 出喝酒 發送悄悄話 出喝酒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21/2013 postreply 05:37:42

好看好看好看! -dancingpig- 給 dancingpig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21/2013 postreply 11:57:33

好看!!! -粗枝大葉- 給 粗枝大葉 發送悄悄話 粗枝大葉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31/2013 postreply 06:09:57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