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這世界上另一個期望比試辦不成的人，正搓著胡子，坐在靜室裏苦思冥想對策。一個月前還豐盈飄逸的一把美須，現在已經被揉搓得枝零飄落，油膩不堪。想到所剩時日已不多，而自己卻還沒有想到個周全的法子，胡子的主人就發出了今早上第三十九次哀歎。
這時候，靜室外響起張知行的聲音：“師父，今早上最後兩名應試者也已經到了。”
曾一山捏著胡子的手抖了一抖，嗯了一聲以示知道了。
張知行繼續說道：“方才峨嵋派，花重門和華山派的應試弟子又來催問到底何日比試？弟子無能，隻能說一切待師父出關後再做決定。”
曾一山捏著胡子的手又抖了一抖，煩悶地繼續嗯了一聲。
張知行仍不依不饒道：“師父，現在應試者已全部到齊，再拖下去恐遭人非議，還望師父早做打算。”
“知道了，為師自有分寸，你下去吧。” 曾一山歎了一口氣，打發走了徒弟。
他望著靜室外一株鬱鬱蔥蔥的老梅，回想這多半月來發生的事情，萬千感歎縈繞胸間，最後匯成一股混沌之氣送至嘴邊，“唉”的一聲消散無痕。知行阿，知行，為師我如若有打算，又何至於拖到今時今日呢。
這事情的源頭還得從半年前的峨嵋賞梅宴說起。
峨嵋後山栽有大片梅林，其中還有綠萼梅，玉蝶梅以及灑金梅等稀有品種。一進臘月，各種粉紅，嫣紅，絳紅，正紅綴滿枝頭，暗香縈繞，恍似人間仙境。習武之人的生活其實是很單調的，每日不是練功就是拆招。是以他們對那些遊玩賞樂，奇淫技巧的事情更為上心。所以每年這個時候，峨嵋派掌門便會廣發帖子，邀武林各派人士賞梅。
去年的賞梅宴上，曾一山不知道該說是幸運呢，還是不幸，恰巧跟聚閑雅集的幾人同坐一桌。酒過三巡之後，不知道是哪個突發奇想，提議下次聚閑雅集的聚會改為各派年輕子弟的比試。此言一出，眾人皆撫掌稱好。
不過就在何處舉行比試的問題上，眾人爭執不下。
雖然酒喝得不少，但大家都不是傻子，這有了舉辦權，可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所以個個爭鋒相對，互揭老底，場麵極至混亂。後來是昆侖派的長崆勸道：“你我都不要再爭了，讓旁人看了笑話。不如找個中間人來舉辦這次的聚閑雅集，以示公正。”
那時候喝得有點上頭的曾一山接了話頭，附和道：“此言甚是，大家不要為此小事傷和氣。這中間人嗎，我看不如我來做，就在唐門辦好了。”
眾人聞聽此話，皆頷首讚許，稱曾掌門古道熱腸，專替人排憂解難，是武林的良心。曾一山被捧得暈乎乎的，大手一揮，滿不在乎道：“此等小事何足掛齒。我們武林同道本就應該同氣連枝，不就是辦場比試會嗎？也就是多添幾雙筷子的事情。”
很快曾一山就發現，辦這場比試哪是添多幾雙筷子這麽簡單阿，簡直就是添多幾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為了以示公正，比試的內容和規則由舉辦方唐門決定。在距離比試日期還有兩個月時，聚閑雅集諸人就輪番地寫信給曾一山提點比試事項。
昆侖派長崆說自己的弟子不擅刀劍，所以為了公正，比試時不能有刀劍這項。峨嵋派檀珩說峨嵋派於暗器一項不擅精通，望比試時能選其他項目，方顯公平。華山派的嶽光說應試弟子這幾日不巧練功傷了腿，這傷筋動骨一百天， 所以比試時請行方便，不要考校腿腳功夫。花重門的梧箐則說花重門一向重外功，輕內功，比試時還望曾掌門尊重門派傳統，不要以內功為比試內容。華章門的靜容則爽利的多，比試的內容不是問題，因為她對於自己的弟子非常有信心，不管比什麽都是拿頭名的料。
刀劍不能比，腿腳不能比，內功不能比，暗器不能比，曾一山實在想不出來這武林比試還能比什麽，難不成要像那些酸文人那樣比吟詩作對？其實這如果攤在其他人身上，也不是什麽難事。偏偏曾一山天生是個想四方周全，不得罪任何人的個性。故去的老掌門就曾感歎過，曾一山這弟子什麽都好，就是這性格以後看著要吃虧。但那時候曾一山年少，個性還沒有這麽擰巴，充其量就是耳根子軟，好說話，所以瑕不掩瑜，在後生輩裏還是非常出類拔萃。
先掌門一語成讖，曾一山順風順水了半輩子，大風大浪也淌過了不少，臨了竟要栽在這小孩子辦家家酒的比試會上。想到這，曾一山就覺得有股怨氣憋屈得難受，一邊揉搓著胡子，一邊忍不住罵了句：“比什麽比，不如都回家玩去！” 突然他整個人僵住了，似想到了什麽，然後慢慢地嘴角浮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七
因為前一晚沒睡好，早上又起得早，華昭在客房裏舒舒服服地補了個回籠覺，醒來時已差不多午時。梳洗停當後，就有唐門的小弟子來敲門請飯。
其他派的應試弟子早已經聚在了飯廳裏，其中多半是華昭認識的。一一打過招呼後，她留意到屋子一角坐著個圓圓鼻子，圓圓臉，一臉稚氣的小姑娘，看著麵生的很，不知道是哪一派的。
她拉了拉身旁峨嵋派的綾翹，朝那小姑娘的方麵努了努嘴，小聲問道：“那個姑娘是哪一派的？好像以前沒有見過。”
綾翹望了一眼道：“哦， 那是昆侖派的，叫什麽慕青晏。聽說才剛拜在長崆師叔門下沒多久，你我不認識也是自然的。”
怪哉怪哉，要說怎麽沒看到麵紗俠女的影子呢。原來隻以為她是尊冷麵佛，卻原來是小白兔扮大灰狼。華昭心想幸虧自己剛才沒有喝水，要不然現在一準被嗆死。
綾翹回過頭，看了看華昭道：“咦，你眼鏡瞪那麽大做什麽？”
“哦，我剛睡醒，眼睛不是很舒服，估計睡腫了，” 做戲做全套，華昭還轉了轉脖子道，“好像還有點落枕。”
綾翹忽然歎口氣道：“真不知道為什麽要來參加這比試會，我來了都快小半月了，每天就是吃吃，玩玩。附近可玩的地方都玩遍了，還沒等到個比試的準信，悶都悶死了。”
華昭道：“難道你們不覺得蹊蹺嗎？為何無緣無故，曾掌門選這節骨眼上去閉關？”
“我們都催過好幾次了，有一次險些都打起來。不過那個張知行老說還有人未到，等應試者都到全了，再通知比試日期。哼，我倒要看看他現在還有什麽理由來搪塞。”綾翹恨恨道。
綾翹說出口的這股熱氣都還沒有散掉，張知行就隨著一幫唐門子弟湧進了飯廳。所以說背後不要論人是非，說什麽來什麽。
仔細看去，打頭的這個子弟生得頗為老成。紫棠寬麵盤兒，還留著寸把長的胡須。雖然說須發還挺爭氣，仍然油光黑亮，但眉梢眼角，額頭麵皮，無處不訴說著滄桑。
華昭還在猜測這是張知行哪位師叔，或是師伯時。張知行走上一步，清了清嗓子，對著飯廳內各派應試弟子道：“想必各位應試弟子對何日比試一事，掛心已久。”
此話剛出，飯廳內就有人輕微地嗤了一聲。華昭頗不以為然，現在的年輕人性子都太燥，沉不住氣，一點名門大派該有的氣度都沒有。她冷著一張臉，氣定神閑地看張知行還會講些什麽推諉的話。
張知行此番卻看上去心情不錯，他不以為意，繼續朗聲道：“恰巧家師今日出關，關於比試的內容和日期就請家師來向各位通告。”
他說完恭敬地朝打頭的那個紫棠麵兒唐門子弟鞠了一躬，做了個請的姿勢，隨後退在一邊。想不到正主這麽快就出現了，飯廳內五派弟子膽子再大，也不敢在一派掌門麵前造次，聽得此言一個個都屏息靜氣，斂首低眉。
曾一山捏著胡子，慢悠悠道：“說到武林同門間的比試，我其實一向持否定態度。這樣打打殺殺的，萬一傷到了人豈不晦氣。就算沒有受傷，比試也總要分個輸贏，輸的人不服氣傷了武林同道間的和氣也是有的。所以這次我受托主持這次聚賢雅集的比試時，我就想何不如這次改個法子，不用打打殺殺來較輸贏。”
他頓了頓，環顧了飯廳內眾弟子的茫然樣子，滿意地繼續說道：“我在閉關的時候，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萬全的法子。我們武林中人，行走江湖，除了要靠自身的功夫，更多的時候還是要靠智慧來分辨形勢。所以我在敝派的後花園中某處藏了一把寶劍，上刻乾坤兩字。從明日起，三日之內，誰能找到這把寶劍，並舞一套自家門派的劍法，誰就能贏。如果三日之內，沒有人能找到這把寶劍，那就是各派打個平手，大家和和氣氣吃個歡慶宴也就是了。”
曾一山越講越溜，越講就越覺得自己英明神武。還虧得自己是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江湖，才能想出這麽個師出有名，又什麽人都不得罪的萬全之策。那聚賢雅集的幾個老家夥這個不讓比，那個說不精通，好嘛，那比找東西總可以了吧。日後見了麵，教他們幾個也挑不出一個錯處。曾一山想到這，更是得意地捋了捋胡子，話說完便領著一幹弟子，呼拉拉走出了飯廳。
張知行很有眼色地留下來跟應試弟子交待了比試細則和注意事項，然後吩咐門外候著的唐門弟子擺飯。等最後一道菜鹽煎肉也被擺上了桌，他又囑咐了旁邊伺候用飯的小弟子幾句，確保諸事無恙後，也告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應試弟子們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這頓飯吃得寂寂。
飯吃到中途，不知道是誰嘟囔了一句：“這是拿我們當娃娃們耍嗎，這麽大了還要玩尋寶藏的遊戲。”
眾弟子扒拉著飯碗，憋著笑。
華山派的邵青忍著笑也來了一句：“就是嘛，怕什麽。都是早八百年我們玩剩下的玩意。”
眾人撐不住，一個個都笑得東倒西歪。一直繃著臉扮大人樣的慕青晏也呲著嘴笑，旁邊候著的唐門小弟子更是背過身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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