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帖個故事.小尾巴的故事.作者範青.


業餘時間評論各色娛樂新聞和電影故事是刑警隊秦正義和胡曉雲的最大愛好。
對於年輕未婚的他們,明星們誘人的外表、曼妙的身姿和豐富的夜生活都如同磁石一樣吸引他們,但作為磁鐵,他們有時也不滿足僅僅講述講述那些拉雜的明星逸聞,一則說多了也乏味;二則仿佛也太過“八卦”——不夠有深度,作為這缺憾的補充,就是時常探討探討某些“深刻”的電影電視。
小夥子秦正義是個“大片”愛好者,鍾愛說一些類似《紐約大劫案》、《拯救大兵瑞恩》、《泰坦尼克號》等場麵大的電影,一直嘖嘖遺憾國內缺乏這等氣魄的東西。現在倒是很有幾部,糟糕的是,仿佛很受詬病,以至於連他都不太好意思提起,所以話語權落到了“對頭”(在鬥嘴方麵)胡曉雲的一邊。
胡曉雲的外表是個不像人們希望的——所謂——貌若天仙又英姿颯爽——的“警花”,她看起來很有把子力氣,脾氣也很強悍,所以背後人稱“母老虎”。但公平的說,細看起來長的倒還順眼,隻是此起彼伏的青春痘和一臉數落人的表情破壞了天然的柔和,此刻她就正不間斷地批評秦正義。
“……那些大片,就是你崇拜的大片,什麽《英雄》、《十麵埋伏》,還有什麽《無極》,吹的比天大,其實純粹就是胡扯,就像垃圾,對!垃圾一樣,張藝謀就該老老實實的拍文藝片,那個《千裏走單騎》就好的多,我告訴你們,你們一定會哭的,太感人了,你們想象不到,我哭的喘不過氣來——”說到這裏,她聲音裏真的有些哽咽的感覺:“你應該去看,一定會被感動的。”
“真的?”小秦猶豫的嘀咕,這片子早就放過半年多了,當時似乎頗有好評,因為忙,錯過去未看。這次小胡又提起,他暗自合計著要不要租張碟看一看。
“當然,你要帶上手絹看,”她聲音脆弱下去:“我有這個信心,太感人了!除非——”胡曉雲的嗓門又陡然淩厲起來:“你像他。”她的手指指向了剛剛走進來的郭小峰。
郭小峰笑了: “我怎麽了?”
胡曉雲是一個快要退休,工作時間比他還長好幾年的多年同事的女兒,小時侯還去他家玩兒過,所以對他這個上司從工作以來就沒有膽怯和害怕過,總是威風凜凜的和他說話。
胡曉雲“哼”了一聲,秦正義無聲的笑了,他們——包括郭小峰——都知道胡曉雲感慨為何而發,那還是為幾年前的另一部電影——被當時的媒體、影評家恭維的猶如剛出鍋煎餅一樣火熱的電影——《和你在一起》——的緣故。
郭小峰清楚的記得當時的情景,看電影的時候,胡曉雲一直旁若無人地大聲哭泣著,嗓子和鼻子同時胡嚕胡嚕的。
害得郭小峰有些難堪地扭頭看看她,又鬼鬼祟祟四下望了望,還好,電影院裏有不少雌性的紅鼻頭,正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享受中——這很沒同情心的評價是他永遠爛在肚子裏的真實感受,他把那些看一部電影或一本書不僅為內容而感動,還能在感動的同時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如此善良、高明、深刻或者幽默等等的人——都統稱為“會享受的人”——哪怕是正在哭!
還好,沒有人注意他們,他忍耐的坐著,慶幸電影已接近尾聲,影院裏回響著他無法領悟深意倒也覺得激昂好聽地小提琴聲,這種琴聲貫穿整個電影,在他看來,這是自己看這場電影的唯一收獲——咦?原來自己也能聽點兒高雅音樂,還覺得不壞——實在可喜可賀!(流行歌他倒也能聽的津津有味。)
電影終於結束了,他們隨著人流走了出去。郭小峰偷眼看兩個下屬,胡曉雲依然抽著鼻子,連一向剛硬瀟灑的秦正義也滿麵肅穆,看來受到感動的是他們,而不是自己,盡管本來是打算感動他的。
他是久已不蹬電影院大門的人,這次之所以被兩個下屬挾持著來看,是因為他們認為現在的他冷酷無情,淚腺猶如幹涸的泉眼兒,需要補給水源,於是選了這個被讚為“感人至深”,“以一個孩子的選擇說服了整個成人世界”的電影對他來進行情感灌溉。
而郭小峰也同意來看,是因為他很喜歡這個導演早期的一個電影《霸王別姬》,甚至幾乎認為這是他近些年看過的最好的一部電影。
可惜!這個導演隨後的電影以他“藝術門外漢”的眼光來看就象“神經病的自言自語”,空洞、無聊、莫名其妙又自以為高深。現在聽說這個導演突然回身關注起平民生活,拍了一部眾人叫好的市民電影,也一時興動,邁進了電影院,遺憾的是,他依然沒有被感動,確切的說,他覺得整個電影都不是他中意的那杯茶,吞不下去。
為此,胡曉雲長久的搖著頭批評他心腸硬,現在——幾年之後——依然為此如此評價他,郭小峰感到必須為自己辯解一翻了。
“我怎麽了?”郭小峰繼續問。
“沒有什麽能打動你,你看什麽都麻木和無所謂。”胡曉雲毫不客氣的回答。
郭小峰略微詫異地看著自己年輕下屬嚴厲的臉,覺得人真是不可思議,這個背後被稱人做“母老虎”的小胡,因為自詡為“心直口快”,所以一向坦然“惡聲惡氣、惡形惡狀”,但卻時不時地為一些事爆發出奇特的柔情,像個十幾歲的中學生那樣為“見殘月傷心,望落英流淚”。
當然,麵對下屬,郭小峰當然不能說出這樣的話,隻能圓滑地自我辯解。
“才不是,我隻是看不懂才這麽麻木。”
看著小胡鼓起的腮幫子,剪厄於初萌的願望使秦正義一躍而起,打圓場地說:“走啦走啦、今天晚上我準備大方一次,不訛著郭隊請客了,我請,吃火鍋,一定去,門口渝秀火鍋城。”
他們是渝秀火鍋城的老顧客了,熟門熟路地坐定之後,胡曉雲菜單都不看,對服務小姐說。
“鴛鴦鍋底,要一盤羊肉、一盤肥牛,然後豆腐、白菜、川粉、土豆、鴨血、平菇各一盤,小份的,噢,對,小秦,這次你請客,好吧,再加一個蝦丸兒,一個蟹柳、一個魚片,要不要加一個基圍蝦?”她歪著頭自語。
“不用加。”小秦果斷地接過話頭。“下次郭隊請再加,要五瓶啤酒,普通的,沒有了。”
“吝嗇!”小胡用咋聽起來象凶暴,其實隻是她平時習慣的語氣說。她怡然自得地東張西望一翻後,突然又接著在辦公室裏的話茬衝著郭小峰說:“怎麽會看不懂?明明是你感情麻木,那個片子根本不深奧。”
“你還記著呢?”小秦悲傷地問,有些肉疼這次請客了。
“當然!”她回他一個白眼。
這次郭小峰鐵心要為自己分辨,很認真地回答:“確實不明白。”
“我就是想不通那個孩子為什麽不參加國際比賽?比賽完回去向他爸爸——或者養父——報喜不行嗎?又不是他被簽了賣身契,要生離死別了,必須舍名利而就親情;或者他爸爸要咽氣了,不見最後一麵於心不忍?——雖然有很多名人或者勞動模範被讚美的理由之一,就是親人死亡時他們還堅守在工作崗位。什麽都不為,就放棄一切不是太任性了嗎?雖然藝術家可以乖謬可他還沒成藝術家呀!”
胡曉雲把筷子敲的吧兒吧兒直響:“你純粹是鑽牛角尖!誰都知道這是象征手法,說明的是什麽寓意!而且你是天天看娛樂版的——順便說一句,我認為這很不符合你的身份——,難道沒看到報紙已經做了連篇累牘的介紹嗎?”
“我沒有故意嗆茬兒,確實我不覺得那個小孩兒到了絕境,也想不出他這樣做的理由。”郭小峰不以為然地攤開手:“畢竟我也不是那些事業成功、腰包鼓鼓而且喪失親情的成功人士,怎麽會有相同的感觸?”
“又是亂講,無數普通人也被感動了,這些信息當時也可以在報紙上隨處找到。”
郭小峰突然深深地歎了口氣。
“唉——,眾口一詞的讚美,普通人總是那麽容易被感動,激動——,唉!”
“觸動你什麽情腸了?”一直無可奈何看他和胡曉雲鬥嘴的小秦連忙問,正希望能有另外的話題改變這場談話的方向。
這次,他如願以償了。
“也算是吧,看電影時我想起了另一個孩子,很可愛的小孩兒,當然,他不像電影上那個小孩那麽才華橫溢。”
“那他大概也沒做出電影裏那樣高尚的選擇?”小秦笑著猜測。
“選擇?不,他沒有選擇,他被——謀殺了!”
幾分鍾的沉默之後,看著感慨萬千的上司,小秦小心地問:“怎麽回事?”
“那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郭小峰表情有些落寞,舉起啤酒輕輕喝了一口,有些出神:“時間過的真快,這個小孩子一度也是一切紛擾的中心,他叫韓小雷,當我聽說他被毒死的時候可以說震驚的心都痛了,因為我和他有相當的感情。”


當接到小雷被害的消息,我飛速地趕到現場,房間裏一如往常,井井有條,隻有韓小雷躺倒在床上,嘴角流著血,滿臉痛苦的神色,顯然是毒死的,旁邊還有吃剩的小半個包子,這是最可能的毒藥之源了。
鄰居們都張慌地議論著,議論的中心集中韓小雷的養父母,突然離家幾天的韓大國夫婦身上。我有氣無力地立刻命令封鎖消息,把韓大國夫婦找回來。
這時同事告訴我他們發現韓大國家的敵敵畏被打開了,裏麵少了一些,我心裏震了一下。
“上麵有誰的指紋?”我問。
“還不清楚,正準備提取。”
同事們都忙碌地提取證物,我茫然的走到院子裏,不由地回想著韓小雷。
事情還要從頭說起,韓小雷原來沒名沒姓,人人都叫他“小尾巴”。
他和我結緣是因為我們曾一舉破獲了包括他媽媽在內的犯罪團夥,那一年,他剛剛六歲。
那個犯罪團夥也全部由聾啞人組成,這些人也偷竊、也搶劫、也騙人、也乞討,總之行為隨機而變,以不吃虧為上策。如果說這些行為不會使我特別氣憤的話,那他們的另一項犯罪是我們所有人都忍無可忍的,那就是——拐騙、偷竊小孩子——並把他們弄成殘疾——用於乞討——然後從中賺錢!所以最終抓獲他們讓我們感覺都很解氣。
對這些人的定罪判刑很快就結束了。
然後開始大費周章地安置那些可憐的孩子,最好就是找到親生父母,實在找不到的隻好另想辦法。
在那些殘疾孩子中我們驚訝地發現了唯一一個身體健全的小男孩兒,他——就是小尾巴,還不到七歲。
雖然他身上也有挨打的淤青,但主要集中在屁股附近,和其他孩子遍體煙頭的燙傷,鞭打的血迦相比,這顯然是出於所謂‘愛心教育’的結果,而不是虐待——當然。這是以中國人的立場來講。一了解,原來小尾巴是團夥中一個叫‘老十’的女人——一個聽力正常啞巴——的親生兒子,孩子們多半稱她為‘十姑’或‘十姨’,據孩子們說,小尾巴的得名就是他總跟在媽媽屁股後麵跑來跑去。
十姑是個身材瘦小的女人,她有少白頭,所以雖然還不到30歲,就一頭花白頭發,猛一看似乎有四五十歲。
她的外表很不討人喜歡,就像過去常見的那種——由於有一大群孩子而忙的不可開交,因此有理由眉頭永遠緊縮、暴躁無常的——中年母親臉,並且還多了些狡詐和凶狠。她的這副表情如此的根深蒂固以至於對我們警察討好的笑都掩不住。我們本能地厭煩她,盡管說起來我們也能客觀地表示理解,不能希望活的七災八難的人模樣會和仙女似的,可人就是這樣,很多事可以理解卻不願意接受。
據孩子們說,她的性格不辜負她的外表,和其他成年人一樣凶暴和喜怒無常,討的錢不夠就要打,心情不好也要打罵。不過,作為母親,她很疼自己的兒子小尾巴,雖然她自己心情不好,或者說小尾巴不聽話時她也會暴跳如雷地毆打他,但她隻打屁股周圍肉多的地方,也不許別人打小尾巴,如果攔不住,就用身體護著(她在團夥中地位不高)。隔三岔五還會省一些好吃地給兒子,每天晚上都要摟著小尾巴入睡,避免別人傷害到他。
這個我能相信,因為後來我們帶小尾巴見她時,積久不見,她眼睛閃耀出的愛憐和狂喜讓我們大吃一驚,我第一次切實地意識到‘母親’的角色可以讓一個凶狠的人呈現出多麽不同的一麵。
我們把肮髒的小尾巴扔到澡盆裏狠狠刷洗一翻後,發現他居然是個漂亮的小男孩兒,雖然身上還有因為不衛生而傳染上的疥瘡,但也掩不住他的可愛,小尾巴有著一雙怯怯的大眼睛,和長長的睫毛,就像一頭靦腆柔順的小鹿,而他那比同齡人因營養不良而明顯瘦小的身體,反而使我們更加憐愛他了,人總是以貌取人的。
對他的安置成了問題,十姑判刑三年,這三年間他怎麽辦?十姑的老家在貴州的偏遠山區,她丈夫摔死了,家裏沒什麽人,自己就是因為生活困難,又因為殘疾被人歧視,跑出來闖世界,她尚難生活,小尾巴不是更難嗎?
遠親倒也能找到,他們首先就不願意收養,也不能怪他們,他們都是又窮又善於生養,個個年紀輕輕就膝下成群,唯一不稀罕的就是小孩子,迫於壓力勉強接下來能否善待小尾巴實在可慮。何況他們吃飯都成問題,就是善待,善待標準放在這裏也算得上虐待,我們也不忍心把小尾巴送回山區,他漂亮可愛,毫無殘疾,可如果將來象他媽媽一樣大字不識一個,放在現在社會也是半殘疾了,更何況將來科技不知有多發達了,未來很可能因無知也變成了一個罪犯,餓著肚子守法總歸不容易。
十姑也希望小尾巴能生活在本市,她比劃著告訴我們,老家人一定會把小尾巴虐待死的。
當然,我們也可以把他送到福利院,現在的福利院情況如何我不清楚,但那時的,坦白的說,條件很不好。而且,我們也下意識的希望他能生活在正常的家庭裏,總覺得這樣更好。
十姑也萬分同意這一點,因為小尾巴一貫膽小文弱,根據以往的經驗,她擔心他在一群孩子裏會受欺負。
因此,我們決心在本市找一戶人家養育他,在此之前小尾巴就住我們辦公室。
開始,小尾巴每天安靜地坐在辦公室的一角看我們跑來跑去,也許和啞巴媽媽呆久了,他並不愛講話,也從不發出多餘的聲響,悄無聲息的吃著我們給他買的食物,當我們看他的時候,他立刻停止一切動作,有些驚懼地望著我們。
我猜測他怕我們,我們——驍勇的——站在某個角度的評價——抓捕罪犯的英姿——對小尾巴可能是個恐怖的記憶,一群穿製服的人突如其來地粗暴破壞了他習慣的一切,盡管那個地方又髒又爛,但畢竟那是他的存身之地。
但情況很快有所好轉,他畢竟是個孩子,而且,我敢斷言他以前的生活也不是在天堂,這點從他吃東西就能看出來,剛開始是狼吞虎咽,似乎惟恐食物被搶走,而且總要在身上藏起一點,在背著我們的時候偷偷吃;後來發現我們毫無奪取之意,反而紛紛買各色小美味送給他,就又開始了細細品味兒的吃法,一旦拿到美味的食物如餅幹和巧克力之類,他總是一手握著然後用牙輕輕去刮,刮掉一些,就在嘴裏抿抿,臉上不由得現出喜滋滋的模樣,好久好久……,然後再刮、再抿,再刮、再抿……
所以,他很快習慣了這裏,習慣我們對他笑嘻嘻的臉,我們為他買的巧克力和胖胖的玩具熊,定期的洗澡換衣。到我們為他找到收養人家時,他已經是個時常靦腆微笑並和我們難舍難分的小男孩兒了。
找到肯接受小尾巴的人家並不容易,那個時期中國人比現在還要窮的多,所以人們的愛心也不像現在這麽澎湃,可以長期潤澤到不相幹的人身上。
要小孩的目的非常明確——養兒防老!
因此,多數自己有孩子的人都沒有收養小孩的習慣。其次,所剩那些不能生育的夫婦一般都願意收養剛出生的嬰兒,可以盡量避免將來“穿幫”,而小尾巴已經完全記事了。最後,他是罪犯的孩子,大家覺得“種”不好,也怕將來太野,所以一般都拒絕了。
因此當有夫婦肯收養時我們都很高興,盡管這對夫婦的條件遠談不上好,男的叫韓大國,鋼鐵廠工人,遵紀守法,沒有大毛病,但愛喝口小酒,然後發一會兒酒瘋。女的叫李小蕾,在印染廠工作,據說脾氣也有些毛躁。他們結婚八年,一直沒有生育,悄悄地告訴我們,已被醫生盼了死刑,所以決心要一個孩子。
之所以肯收養小尾巴,他們的理由也很現實,第一,從小抱來的孩子也未必不穿幫,總有些‘好心’的鄰居漏出口風,他們又住在老居民區——其實就是那種老式平房,就是現在所謂“舊城改造”的對象——鄰居多的不得了。第二,既然不怕孩子知道,那孩子還不如大一些,好帶,也不太累。第三,“種”不好的疑慮也有,可考慮到當今世界上哪兒還有烈士遺孤給你養,沒人要的孩子,爹媽多少都有些問題,所以就不計較了。
他們最怕男孩子太淘氣,沒有感情,活潑的孩子都讓人難以忍受。但小尾巴比女孩兒還要乖順的性格很符合他們的意願。不過他們要求必須正式收養,有法律手續,避免萬一有什麽問題,比如他們老了小尾巴不養活他們也好有個法律依據。我這麽一說你們就知道他們是一對想法很現實的夫妻,並非是那一種隻能從助人中得到快樂的,特別高尚的好心人。
他們的情況並不能使我們滿意,可一時也沒有我們滿意的人肯收養他,小尾巴畢竟不能長期住在辦公室裏,我們都不是理想主義者,知道求全的結果常常一事無成,因此決定由他們收養。我們找到了十姑,得知我們為小尾巴在城裏找到人家她高興壞了,隻是聽到小尾巴要從法律上變成別人孩子她躊躇了一下,隨即就同意了,我也很高興她的爽快,卻忽視了她眼裏狡黠的光。
接下來一切都簡單順利,小尾巴,不,現在他改名叫韓小雷了——他養父母姓名的組合——乖順地接受我們的安排,隻用眼睛留戀地望著我們每一個,弄得我們都心酸的要命,都許願要常去看他,我因為住的比較近,得到了更深切的囑托。
接下來三年的生活平靜單調,開始我常去看看韓小雷,當然是穿便服,他們全家都不煩我,對於韓大國來講,有個警察朋友不是壞事。而小尾巴則認為郭叔叔是“製服叔叔、阿姨”中最和善的。他長高了許多,眼睛裏充滿了滿足的光,但依然乖順,乖順到不像個小孩子。
我想,小尾巴現在的生活算得上幸福了,雖然有些鄰居常常話裏有話地告訴我,韓大國喝醉後會打罵小雷,李小蕾不痛快時也會罵他,日常會差派小雷幹許多活兒,都深具正義感地可憐這孩子,雖然他們自己並沒有挺身而出收養他的意思。
但我調查後發現,那些活兒都是六七歲孩子力所能及的,至於打罵,我趁洗澡的機會查驗,再沒發現小雷身上有什麽淤青,應當不會是嚴重的暴力,我想這就可以了。人總要就事論事的,小尾巴當然沒有進入天堂,但能比以前的生活好就不錯,即使是親生父母就沒有打罵嗎?小尾巴身上曾經的淤青就說明來自他親生母親的“教育”更有“力量”。既然別人連收養他都做不到,苛責韓大國夫婦就不公平,畢竟,他們給他提供受教育的機會、足夠的營養和躲風避雨的家。
最讓我開心的是小尾巴並沒有我隱隱擔心的野和不適應。
本來我一直擔心一個流浪慣的孩子會不習慣家庭生活,事實上,他相當喜歡自己目前的生活,興奮地帶領我參觀他的小屋,一麵牆上貼滿了他的小紅花和幾張獎狀,床上是幹淨的床單,櫃子裏是他的新衣服,抽屜裏放著他的文具和幾棵糖——那是新媽媽每天給的。牆上掛著他的書包,打開裏麵的本子一看,字寫的又幹淨又整齊,總是對勾和五分,小尾巴還高興地指著東麵的窗戶告訴我,早上太陽早早曬進來,亮通通的想睡懶覺也不成;晚上,從窗戶裏看星星和月亮,特別的亮。
小尾巴的聽話懂事也漸漸改變了韓大國夫婦,韓大國不再愛喝酒罵人,李小蕾笑容也更多了,他們對我說小尾巴很少跑出去玩,總是自願呆在自己的小屋裏剪剪貼貼,一家子暖融融的,我也就逐漸少去了。
時間就這樣在快樂和諧中一晃而過……


正在我的回憶的時候,報案人被找了過來,這人我認識,她是死者韓小雷的鄰居,我就叫她李大媽吧。
李大媽是個所謂的熱心人,像諜報員一樣關注她認識的所有人,可以說哪裏有是非,哪裏就有她。不過盡管平時她很嘮叨和饒舌,可這次大約真受了驚,一時竟象個呆瓜一樣一言不發。——但不知是不是和我比較熟悉的緣故,當見到我的時候,她突然又像看見親人一樣滔滔不絕了。
“哎呀,哎呀,真是嚇死人了!”李大媽拍著巴掌長籲短歎地開始了:“我都不敢信呀,本來一切都是好好的,怎麽會這樣呀,我們都正替他們娘倆高興,大國兩口子總算是想開了,讓她們母子團圓,鬧了這麽久的事終於功德圓滿了,怎麽突然會這樣?前幾天十姑還滿心歡喜給我們比畫,說要帶兒子走,中午我還看見她拎著包過來,給兒子說話,走的時候我看見她兜裏鼓鼓囊囊,那肯定是小雷給他媽的糖呀,現在她要知道發生了這事,還不得瘋了!”
我這才想起來自己真是遲鈍,應該趕緊讓人去找十姑和學校的趙老師了解情況。
“你幾點發現小雷的屍體?”我安排完這些事之後問她。
“下午七點左右。今天不是禮拜六嗎,好象小雷這麽大的孩子下午不上課,中午的時候,我看見他和他媽一起回來,他們一起來到大國家,你知道,我可不是那好操閑心的人,不過大國臨走囑咐我來著,要我幫忙看他家的門,都是街裏街坊的,我不能不答應不是,現在世道也亂不是,我知道大國家不會有錢,可大件的物件被人拿走也是錢不是,所以我就不得不操著心,其實我是頂煩——”
“——管人家閑事的,我知道,現在說說你看見他們一起回來之後怎麽樣呢?”
“我看見他們一起回來進了家,然後就不知道了,過一會兒我看見十姑一人走了出來,她的兜鼓囔囔的,一看那形狀我就知道是糖和點心。不過那沒關係,隻要不拎大件走,我就能跟大國兩口子交代。然後,一直到下午,我都沒看見小雷出來,心裏覺得有點奇怪,雖然小雷不是喜歡亂跑的孩子,可怎麽也不出來上趟廁所?而且屋裏也沒任何響動,天都黑了也不見屋裏開燈,我就尋思著過去看看,誰想到,老天爺呀——”
“對了,十姑這幾天為什麽沒把小雷領走呢?”這是我心裏最大的疑問。
“大國讓小雷看家呀,說是等他們回來再走。”
“是嗎?”我大吃一驚,這和韓大國曾給我講的完全不一致。
難道韓大國給我撒了謊?
我語調和表情的變化立刻引起了李大媽的注意,她看著我,突然吞吐地說:“我想,這——也沒什麽不對,雖然細想想也——覺得——不近情理,要孩子看什麽家?但是大國能——突然——想過來,不難為她們母子團圓,就挺好的,能——呃——突然——想過來——就不容易。”她刻意強調了兩遍“突然”,我想這一定是她剛才苦思的結果。
是的,突然——,誰都會覺得韓大國改變的太突然。
——如果你親眼看到之前的種種事情……

話要從十姑出獄說起。
說實話,這三年我早就把她給忘了,其實開始我也試探小尾巴對過去生活的感覺,但小尾巴顯然不願回憶,我記得很清楚,一次我比較清楚地問他以前的生活,他突然恐懼的撲到我懷裏。
有很多人異常浪漫地描述犯罪團夥,——認為他們對外人殘忍血腥,內部卻充滿了仁義和愛。我也不知道是否有這樣的團夥,也許有吧,但小尾巴顯然沒有幸運地生活在這樣的團夥中。而且就我所知,越艱苦的環境,人們的生活方式就越符合“叢林法則”——弱肉強食!
弱小如小尾巴,在這些幾乎全部來自最貧窮的農村,身無長技,又有殘疾,每天都難得有痛快日子,性情個頂個暴躁的群體中間,他喜怒無償的媽媽已經是菩薩般慈善了。
想到小尾巴剛出現時肮髒的眉眼,身上的淤青和疥瘡,因營養不良而過於瘦小的身體,第一次吃巧克力時陶醉的樣子,我就決定不再追問他以前的生活。我希望他忘了,我也忘了。
十姑如何找到小尾巴的我一直不清楚,沒有人告訴她地址,也許是母性的本能吧。那是學校快要放寒假的時候,她突然出現在小尾巴的學校門口,當看到小尾巴和其他小朋友拉著手、唱著歌走出校門時,她瘋子一般撲過去,衝亂了隊伍,將小尾巴緊緊抱在懷裏,又親又摟,嘴裏呀呀地叫著。嚇壞了帶隊的老師,看到小尾巴不知所措的站著,老師以為來了個瘋子,連忙喊人來營救,應聲而來的人們粗魯地驅趕著這個啞巴,她啊啊地解釋不出,拚命地揮舞著雙手比畫,沒有人懂,也沒有人看,連踢帶推地攆她,一直呆怔的小尾巴這時才哭喊出來:別打我媽媽,別打我媽媽!
老師已經打電話找來了李小蕾,小尾巴被帶回了家,十姑也去了,傍晚,我被叫去仲裁,跟我去的還有我一個懂啞語的同事。
韓大國、李小蕾憤憤地坐在那裏,十姑坐在他們對麵,小尾巴則張皇失措地站在一旁。
“怎麽回事?”我很煩躁地問。說實話,因為快過年了,“雙搶”增多,我的工作很忙,情緒也不太好。
“你問她!”李小蕾指著十姑,氣憤地說不出話。
十姑則恭敬地點頭哈腰,三年的牢獄生活使她特別“尊敬”警察,她表達一翻特別的“尊敬”之意後,然後用手語表示她很感謝韓大國夫婦三年來對小尾巴的養育之恩,現在,她要帶小尾巴離開。
看著她坦然的臉和狡黠的眼睛,我氣的一時說不出話,回憶起她當初的眼光,這才意識到她早就有這打算,不過希望這三年有人管她兒子罷了。我告訴她,不要裝傻,當初有法律協議,他們夫婦是正式收養小尾巴,有法律做保障的,打官司她也不會贏,她最好趕緊走,小尾巴在這裏生活的很好。
她似乎聽不懂我的話,反複比畫一句話:——小尾巴是她的兒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塊肉。
我又唇焦口燥地給她講了半天法律的意義和神聖。
但她隻是恭順地做出聽的樣子,我話一停,她還是反複比畫那句話:——小尾巴是她的兒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塊肉。
時間一小時一小時的過去了,談話毫無進展,因為我說什麽她的回答都是:——小尾巴是她的兒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塊肉。
我精疲力盡,望著她狡猾的——以逸待勞的——臉,又煩又累,最後嚇唬她,她最好趕緊走,否則我還把她抓進去,然後粗魯地把她趕出韓大國家。
探頭探腦的鄰居因為我們的出來而縮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冷風吹得我清醒了許多,突然覺得我一晚上的道理和法律都是廢話,她的回答才是事情的本質,小尾巴是她的兒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塊肉。她用她的方式貼心貼肺地養育了他六年多,三年的終止也是被迫的,她怎麽可能因為我的恫嚇而走呢?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越想心裏越沉甸甸的,不知這件事會怎樣收場——
十姑如我所猜,迅速采用了第二個舉動。
她不能言,卻雷厲風行。
一番觀察之後,也許發現從路上截走小尾巴不太可能——因為小尾巴已改成強壯的韓大國接送。於是她迅速采取第二種方案。徑直來到學校,耐心地等著小尾巴下課離開教室,然後自以為得計,拉著小尾巴就走,但迅速被小尾巴的班主任趙老師攔住了,因為韓大國已經專門給老師做了交代。
十姑比劃著說:自己是小尾巴的媽媽,要帶兒子走。
但趙老師幹脆地回答她:她決不可能把小尾巴從學校帶走,因為這樣的話學校無法交代,最好讓他們自己協商解決。她還想再解釋,趙老師已經利落地把小尾巴置換到自己手裏了,小尾巴乖乖地跟著老師往回走,走了幾步,突然又掙脫跑回六姑身邊,從兜裏拿出幾棵糖塞到她手裏,還剝了一顆塞到她嘴裏,告訴她:‘很甜,很好吃’。
“你喜歡你親生媽媽是嗎?”看完這一幕,趙老師問小尾巴。小尾巴眨巴著小鹿一般的眼睛,沒有回答,——她歎息一聲讓小尾巴上課去了。
趙老師是個三十五六歲的女老師,同時還是被人稱讚為“教學經驗豐富、正直、有原則、有愛心、深諳兒童心理”的好老師。我想她還是個感情豐富的人,過後給我講這一幕時居然哽咽了好幾次。
也許是意識到采用偷襲帶走小尾巴的可能性太小,十姑做了持久戰的打算,在韓大國家附近駐紮下來了。
她每天徘徊在韓大國家附近,早上當韓大國帶小尾巴去上學時,她就遠遠地尾隨在後麵,看著兒子急匆匆的步伐;晚上,她早早守在學校門口,看著兒子被韓大國接走,尾隨他們回家。
其餘時間她會拾破爛,當然也順手牽羊,——她從來也不是個守法的人。
鄰居們開始風言風語地抱怨,說韓大國兩口子把賊都招來了,而且考慮到她以前的罪行中有拐騙孩子的記錄,家裏有小孩子的人更加擔心,不得不更加小心防範,添加門鎖,而且看家的老頭老太太也得到更多的囑托,嚴防門戶。
我也被找去訴苦,但卻一籌莫展,我並不能阻止她在這裏出沒,除非她再次犯了可以量刑的罪。
韓大國開始恢複了喝酒的頻率,並且呈上升趨勢,李小蕾脾氣漸漸暴躁起來,因為除了鄰居的抱怨,他們不能生育的話題再次被提了起來,大家抱怨之餘,嬉笑猜測,問題到底出在誰身上?結論是韓大國的可能性大,因為韓大國曾經激烈地吵到過離婚,但後來突然就不提這件事了。
人人都變得焦躁和不開心,除了十姑。
平時,偶爾她也會跑到學校,給小尾巴拿一個包子或燒餅之類的,並堅持看著兒子咬一口才會滿足的離去,仿佛小尾巴每天還挨餓似的。小尾巴也會給她幾顆糖,這倒是她很難品嚐到的。她總是當著小尾巴的麵吃一顆,一邊咂著一邊細心地把糖紙展平,然後夾在她揀來的一本比較幹淨的書裏,所有的糖紙她都細心的保存著。
白天無事的時候,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十姑就會坐在韓大國家不遠的地方,在冬天有氣無力的太陽下一張一張地翻看撫摩著……;也有的時候,她喜愛低下頭用舌頭去反複去舔那曾經包過糖塊兒的紙,仿佛上麵還有著無盡的甜味兒,滿臉幸福……,在這樣低頭摩挲太久之後,也許是脖子酸了,間或她也會猛然間揚起頭,衝著天空呆呆地看著,用張花花綠綠的糖紙遮在眼睛上,仿佛盡情感受那掛在空中的,在寒冬裏唯一的希望和溫暖,又仿佛感覺小小的糖紙如同兒子的小手,正溫柔地撫在她的臉上……
隻是偶然間,她才會抬起頭回望遠遠看著她,並不停指指戳戳的人們,但她目光冰冷毫無表情,仿佛這些人不存在。
但圍觀的人們眼眶都濕了,包括男人。
小尾巴依然拿了獎狀回家,隻是韓大國家已不複往日的祥和的氣氛,韓大國大聲咒罵著“死啞巴”,還有我,因為他認為我害了他,現在又無能為力,我認為這確實是我的錯,他罵死我也活該。
“必須有個幹脆的解決。”韓大國嘟囔著邊喝酒邊下定決心,這樣的日子簡直是災難。
他決定邀請了同事把“死啞巴”打跑,一勞永逸。
於是當兩天後的下午,十姑又坐在韓大國門前的空地上看她的寶貝糖紙時,幾個大漢突然走了過來踹她就不奇怪了。一些“碰巧”向窗外看的鄰居們,猶豫片刻後跑了出來,他們怕出人命,其中一個還給我打了電話。
我趕到時戰爭已經結束。
十姑嘴角流了點血,頭發蓬亂,正在跪著失魂落魄地揀散落在地上的一張張糖紙,唯恐漏掉一張……,我正要問,韓大國已經瘋一般地揪著小尾巴的耳朵扯了出來,指著地上的糖紙問:“這是你給她的?”
小尾巴囁嚅地沒有回答,但他的眼睛已經說了是,韓大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了小尾巴一記耳光,破口大罵:“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兔崽子,吃裏爬外的混蛋。”
我剛要過去阻止,十姑已經瘋子一樣衝過去抱住了小尾巴,對韓大國做了很多手勢,我看不懂,但相信這是啞巴的咒罵。小尾巴從十姑懷裏掙脫出來,一個人站著抽泣。
“你這樣打孩子是犯法的。”我警告說。
“我犯法?你的法是專門針對我的嗎?”韓大國紅著眼睛對我咆哮,拽著我走回房間,嘩啦一下打開櫃子,指著裏麵東西說:“你看看、你看看,這些糖、點心、文具、玩具、衣服,這些都是我們給他新買的,我們兩口子也不富裕,可我們剩吃儉用,一點兒沒虧過他,你問問他,小朋友有的他什麽沒有,你問問他,問問他,我們虧他沒有。”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嗚嗚地哭了起來:“真他媽的白操心了,養不熟的狼崽子!”
短促的哽咽幾聲之後,韓大國擼了把臉,又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一把揪回了正被十姑撫摩安撫小尾巴,凶狠地對十姑說:“這孩子我不要了,可我不能白養,拿兩萬塊錢來,孩子你領走。”說完揪著小尾巴回到了房間,並“砰”的一聲把門給關上了。
我歎息著站在門口,還未開口,幾個大漢都爭向向我解釋並沒有怎麽傷害十姑,因為他們看到十姑不能說話,也不逃跑,隻是跪在地上拚命抱著不值錢的糖紙死挨,突然都覺得這樣做有些傷天害理。
“不讓人家親母子在一起,要遭報的。”其中一個說:“唉!親的就是親的,大國就是想不開,血濃於水不是?不是自個兒的孩子,怎麽著也養不熟,你看,這孩子跟他娘吃苦,跟大國算在福窩裏了吧,為什麽還給他媽糖吃?親的還是親的呀!”
我無話可說,看著聽完這翻話,滿臉肮髒卻幸福得意的十姑,和她不斷摩挲糖紙的粗糙烏黑的手指,那是她艱苦生活的痕跡。歎了口氣,在一片親情感喟中再次很現實地提醒她,她連自己的生活都難維持,怎麽能讓小尾巴健康成長呢?
但她隻是給我幾個凶狠的白眼,用手勢比劃著她不變的回答:——小尾巴是她的兒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塊肉。
現在這句啞語我不僅能看懂,而且會比劃了。
我想這潛台詞也許是小尾巴是屬於她的,但不能斷定,因為我完全不了解十姑心靈深處的想法,她不識字,也不能言,隻有簡單的手勢表達她的心靈,而這手勢也是和絕大多數人隔絕的,她隻能在有聲世界無言的活著……

盡管對十姑隨時犯罪的擔心依然存在,但她的母愛之情開始贏得了普遍的同情,輿論已經完全轉向她了,人們忘記她以前的罪行,甚至忘記她現在順手牽羊的錯,好心的鄰居會給她吃食,舊衣服,還有一個故意扔了一床幹淨的舊被子。
十姑的生活比以前多了份溫暖。人們越發走近她,開始努力和她交流,主題永遠是小尾巴。
而她的殘疾那一刻奇特地展現出另一麵,——重複的表達猶如優美緩慢的音樂,撩得人心酸又惆悵……
十姑總是先指指韓大國家,又指指自己的心口,然後拿出糖紙一張一張的展覽著,並做出複雜的動作,看到人們茫然的臉,她常常會急噪的張開嘴,似乎想解釋清楚,但終究隻能發出單調的啊啊聲,看著人們依然茫然的臉,——最終會喪氣地低下頭,放棄了。
但她並不放棄反反複複、小心翼翼地撫摩那些糖紙,也不放棄一遍遍用舌頭去添,仿佛那不是紙而是兒子的小手,然後——,她會抬起頭,咧開嘴,滿足地無聲地嗬嗬笑起來了……
圍觀的人們再也忍不住了,流著淚唏噓感歎一翻,越發認為韓大國夫婦自私、沒有同情心,甚至——傷天害理!
但鄰居的同情和指責卻起了反作用。
寒假裏,激怒的韓大國不顧眾議,堅持把小尾巴鎖到了家裏了,被眾人同情心支持而暫時衣食無憂的十姑開始專門守在小尾巴的窗前,隔著鐵窗欞和兒子“說話”,她堅持把別人施舍給她的包子、燒餅之類的食物給小尾巴吃,仿佛認為隻有這樣小尾巴才不至於挨餓,而不明白,離開她的小尾巴,得到的最大改善,——恰恰是物質。
小尾巴很乖順,接受媽媽的禮物,他給媽媽糖和點心。十姑更愛吃糖,更喜歡在冬陽下數著、摸著日漸增多的糖紙,向眾人炫耀地笑著、比劃著……
但小尾巴似乎很擔憂十姑再犯法,據“無意”中聽到母子對話的鄰居說,她不止一次聽到小尾巴對十姑說:“媽媽,新爸爸不會讓我走的,你走吧,我會乖的。你千萬不要想辦法弄兩萬塊錢,你不要再被抓起來,警察會把你打死的。”
十姑也意識到她能得到兩萬元的艱巨性,即使她非法得到並最終拿了出來,大家也會懷疑合法性,可能結局反而是被警察逮住再次送回監獄。
於是,她決定不上這個當,而是索性趁韓大國夫婦上班時間把小尾巴弄走。
她找來一段破鋸,開始了自己的工作,不知她的抉擇標準,為什麽打窗戶的主意而不是門?我推測是鄰居的暗示,窗戶是後牆,人們可以裝看不到,但門卻不同,對麵就有人,公然默許她撬門開鎖,過後也太得罪韓大國夫婦了,——大家更願意無聲地協助她們母子團圓。
眾人的同情和默許,及其一致偏向她的唧唧喳喳的議論給了十姑巨大的勇氣,她每天理直氣壯地去鋸,毫不擔心人們會看到,卻得意忘形地忽略了韓大國回家會發現。
第三天,她大功告成,弄斷了三根鐵欞。然後,她扔到鋸條,長出一口氣,猛地伸開雙臂——去迎接她夢寐以求的兒子。
小尾巴卻默默地坐著,她驚詫地打著手勢,小尾巴依然隻是靜靜地望著她,她急噪地嗚嗚著,突然卻停住了。
她發現——兒子——被鐵鏈栓在了床頭上(過後我知道,那是前一天韓大國故意給拷上的)。她憤怒地捶著窗戶,然後回身找來附近的鄰居(這很容易,他們就在附近偷看著她),指著小尾巴的鐵鏈激奮地比劃著。
我又一次被找去了。
驅散圍觀的鄰居,透過窗戶,我看到小尾巴正低頭玩小汽車。
見到我他似乎很高興,開心地告訴我他的寒假作業全部做完了,還有手工作業,小尾巴依然乖順,眼睛裏毫無怨尤。看著他身上的鐵鏈和天真的笑臉,一股怒氣從我腳底升起。我壓著火打電話把韓大國從廠裏找了回來。
“你這樣是犯法的知道嗎?”我指著鐵鏈吼道:“打開!”
韓大國也憤怒地漲紅了臉,但還是先打開了鐵鏈,他哆嗦嘴唇剛要開口,意識到自己給韓大國闖禍的小尾巴撲到韓大國身上哭著說:“不怪爸爸,不怪爸爸,是我願意的,你不要說爸爸,你不要說爸爸。”
我,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的確,一直處在對抗狀態下的韓大國突然改變,確實會讓人詫異。
想了一會兒,我繼續問李大媽:“韓大國臨走都怎麽給你交代的?”
“他說他去接老婆,順便在外散散心,大概一星期就回來,交代我替他看著家,我住的最近不是,說家裏沒什麽錢,隻要大件不被拿走就行,十姑原來手腳也不幹淨不是,不過小雷的東西無所謂,就是給他的。話說的挺簡單的,雖然看樣子——呃——好象——好象——有點兒——有點兒——不——太——對勁兒。”
“哪裏不對勁兒?”
“我當時本來想安慰他幾句的,大家都是鄰居,都理解他的心情,”李大媽悻悻地說:“可他扭頭走了,連話都不聽我說完。”
“這麽說韓大國沒有說要留小雷看家?”
“沒給我說,不過——我——尋思著,要是大國有什麽想法,那他——,也,也不會給我說。”她看著我,臉上難得地紅了一下,繼續解釋她的想法:
“你看,要是小雷真是橫死了,那會是誰幹的?一下午沒有人來我可以作證,因為今天下午我碰巧一直在窗戶前坐著。下班之後都是住這院子裏人進來,他們總不會去幹這事吧?小雷小小年紀也不會是自殺吧?你知道,大國走之後我去看小雷,問他要不要去我家吃飯,他說冰箱裏留的有——很多——吃的。”
我明白李大媽的暗示,她顯然懷疑是韓大國預先把有毒的包子留到冰箱裏。
“我們會化驗所有的東西。”我告訴她。
這時,小尾巴的班主任趙老師也到了,她非常激動,一見麵就喊:
“到底怎麽回事?” 她鼻子嗡嗡的問。
不等我回答,就又激動地接著嚷:“太可怕了,怎麽會這樣?太可怕了,他們說韓小雷是被害死的,真是不能想象,你抓住凶手了嗎?”她激動地渾身顫抖,不斷地用手絹擦著鼻子。
“還沒有。”我坐在那裏,等著趙老師從顫抖中鎮定下來,在那個當兒,又回想起後來發生的事情……

從韓大國家離開之後,接下來的十幾天我一直在外地辦一個案子,其實這個案子並不非要我去,但我主動去了,原因我想你們猜得出來。
等我從外地回來,已經是二十多天後了,那天我精神相當好,吹了一下午我如何“神勇”的牛,快下班的時候,同事告訴我,有個中年女老師帶個孩子來找我,我心裏咯噔一下,立刻感覺,——一定是小尾巴的事!
果然是趙老師和小尾巴,和矜持的趙老師比起來,小尾巴有些瑟縮和緊張,我覺得頭一嗡,渾身開始沒力氣了。
“我想我必須找你談談。”坐下之後,趙老師攏攏短發,彬彬有禮的開口了:“事關一個孩子的前途,一個好孩子,我不得不多管閑事了。”
“別這麽說。”我打疊起精神回答。
“韓小雷的情況你應該很清楚吧。”
“應該是。”
“小雷很愛自己的親生媽媽,可現在卻被迫分開。”隻說這麽一句,趙老師就開始激動起來:
“我也是個母親,我明白什麽叫母愛,也明白母愛的力量,我看到他媽媽每天看他,每天帶來她省下的吃食時就要哭,”
說到這裏,趙老師拿出手絹擦擦眼睛:“而小雷也深愛著母親,每次都把自己的糖給媽媽吃,你明白這糖的含義嗎?這說明了一切,說明了母子間的深情,說明了隔不斷的血脈親情,說明小雷是怎樣用全部身心來愛著媽媽的。”
她又擦了擦嘴角隱隱滲出的白沫,然後看了我一眼,突然嚴厲起來:“你不要挑著眉毛看我,我不是誇張,我正研修心理學,快拿到學位了。”
我放下眉毛,黯然地看一眼旁邊的小尾巴,他緊張無言,垂著頭,我不敢再看,微微扭過一點臉,麵向和趙老師的臉成45度的牆壁,並且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再有表情變化,僅用眼角偷窺她的表情就夠了,——這是防備萬一趙老師矛頭轉向我時有個預防,畢竟她是個有太多“道理”和“心理學”知識的人。
趙老師的話題又回到了小尾巴的身上,依然很激動:
“可韓大國夫婦用兩萬塊錢阻斷了她們母子,這難道可以嗎?十姑哪裏來兩萬元?不是逼她犯罪嗎?”
趙老師再次擦擦眼睛,聲音也沉痛起來:“最可憐小雷這孩子,我每次都聽他百般交代媽媽,千萬不要做錯事,又被警察抓進去,勸媽媽離開,說新爸爸不會放他,說他長大了去找她。然後他媽媽就做手勢,我問小雷,小雷說,她的意思是她永遠都不會放棄。”
然後,趙老師猛然提高了嗓門:“這是什麽,就是母愛!”
我被震得哆嗦了一下,但接著又恢複了木然,無言以對。要早知道這樣,打死我也不會把小雷給人寄養,找個孤兒院一送了事,管他娘條件好不好。
我的無言沒有影響趙老師流暢的表達。
“我認為事情應該有個了斷。”她激動地向前傾了一下:“小雷是個非常好的孩子,可現在事情已經發展到完全影響孩子的生活與學習了,而對他的心理惡劣影響可能會持續一生,我告訴你,這不是危言聳聽,我正研修心理學,快拿到學位了。”
趙老師重申了她的結論來源於科學。
“是,應該有個了斷。”我不得不疲憊地回答:“可問題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了斷。”
“為什麽不能和為貴呢?為什麽我們成年人總這麽自私?”趙老師再次激動地前傾一下:“事情完全可以皆大歡喜,隻要韓大國夫婦同意,我可以勸十姑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共同養育小雷,這樣誰都可以不失去小雷,不是嗎?”
“聽起來是這樣。”我不得不正麵麵對這位趙老師了:“你把這個主意告訴韓大國了嗎?”
“說了。”趙老師回答,顯得很生氣:“我苦口婆心的講了很久的道理,可很遺憾,韓大國夫婦的頑固和自私超乎人的想象,——所以我不得不來找你,希望你能施加一定的影響,這是最好的結局。”
我看了看眼前的這個——顯然要安排別人生活——的老師,然後冷冷地回答:“對不起,我也沒有這個能力。”
“你連試都沒試。”趙老師尖銳地看著我:“你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韓大國夫婦想這麽做自然已經做了,反正道理你已經給他講過了,我不會比你講的更動人。”
“可,可,你的身份——”趙老師第一次結巴了些,但暗示我還是明白的,可惜我認為她高估了我的威懾力。
“我沒什麽身份,職業也嚇不住一個守法公民。”我平心靜氣地回答:“再說我也認為韓大國夫婦有權利拒絕你的提議。”
“可他有多自私——”趙老師的聲音如同警報一樣尖了起來。
“夠了!”我也提高了嗓門,打斷了她下麵可能的長長一番道理:
“他是否自私我不想評價,但即使是自私,那也是不犯法的,我是警察,不是評勞模的,僅習慣要求別人不做壞事。”
不知道是不是身份的緣故——過去的人更怕警察,反正趙老師不那麽意氣指使了,改成痛心的表情:“但是——,你有沒有意識到這是小雷最大的心願?”
“也許是。”我努力不看小尾巴,盡管已經瞥到了他那極度渴望的眼睛,但依然硬下心腸回答:“不過失望是人生的必修課,趙老師,我們得學會接受事實。”
趙老師看來相當失望,小尾巴也是如此,都是對我的。
但我並非不想做些什麽,可確實無能為力,人有權利做不高尚的選擇,高尚的事自有高尚的人去做,我不能勉強韓大國夫婦成為別人期待的人物。
——再說也勉強不了,而且,退一萬步說,即使是連哄帶嚇能勉強一時,難道能勉強一世?
好一會兒,趙老師顫抖著嗓音說:“你為什麽連試一下都不肯呢?”
“因為我說不出口,我想高境界是要求自己,——而不是——別人的!”我強調的回答。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望著趙老師還要爭辯的臉,我終於決定直截了當:“將心比心,我很喜歡小雷,願意給他買吃的,買玩具,或者領他玩幾次,可絕對不敢承諾要收養小雷,更遑論家裏再添個他媽媽了!過日子不是說幾句話那麽簡單,我猜隻有最窮和最富的人才可以不介意家裏添一兩個人,那是另一說了!——我做不到的事情決不敢要求別人高境界。其實,為什麽一定要韓大國夫婦做出讓步呢?如果大家真的同情她們母子,可以湊出兩萬元把小雷解救出來,然後和小雷母子共同生活,不一樣是美好結局嗎?你就可以這樣做,趙老師!”
趙老師鼻尖冒出了汗,她嘟囔著:“我當然願意,當然願意,晤、晤……”接著,她支吾兩聲,然後憤恨地白了我一眼,搶白說:“那就任其她們母子分離?用兩萬塊逼她?這不是變相逼她犯罪嗎?”
“為什麽你不勸十姑放棄?”
“這不可能,因為她是母親,我懂母愛的力量。”趙老師再次強調:“你為什麽偏袒韓大國?”
“不是這樣,不全是這個問題。”我長歎一聲:“我是考慮小雷以後的生活,他要受教育。”
“跟著親生母親不能受教育了嗎?”趙老師抓住了我的漏洞,激烈地說:“我可以向學校申請減免小雷的部分學費,十姑也可以做工賺錢,再加上好心人的捐助,小雷的教育應該沒有問題,我告訴你,好心人很多,十姑每天的吃食、身上的棉襖,還有棉被都是鄰居故意放在門外讓她揀的。”
我相信趙老師每一句話,可對未來卻不敢報樂觀的預想,畢竟,生活——是個漫長的過程,而不是某個激動的煙花之夜,一時的歡呼可以快樂一宵。
當小雷回到母親身邊——也就是“曲終人散”——開始和貧窮做長期的鬥爭的時候,人們——這些平凡善良,每個都要為生活奮鬥,可不是能過的優哉遊哉的——人們,又會怎樣呢?我不知道,腦海裏回響的卻是一句老話——‘救急不救窮’……
“事情不是那麽簡單。”我沉吟著想如何解釋我的想法。“十姑的條件撫養孩子其實確實——哦——呃——”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趙老師打斷我,一疊聲的反問:“小雷親生媽媽物質條件不好,但那種傾心之愛是金錢可以代替的嗎?與親生母親一起生活的快樂是可以用金錢計算的嗎?那種血脈相聯的愛是陌生人買幾塊兒糖就可以替代的嗎?如果是這樣,社會還需要家庭這個細胞嗎?國家幹脆把孩子集中供養不就行了嗎?”
最後,她給了我致命的反問:“而且,窮人就該剝奪撫養自己孩子的權利嗎?”
我有些懵了,更被她的論斷嚇了一跳,登時忍不住分辯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你的潛台詞就是這個,或者說你的潛意識,我很清楚你的意思,即使是你不承認也沒用,我說過我正在研修心理學,我很清楚你想什麽!”
趙老師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激動情緒中,她第三次激動地前傾,結果幾乎從椅子上掉了下來:
“我承認你想的很長遠,僅從物質方麵,但——幸福生活僅僅是由物質組成的嗎?母愛親情都應該為此拋棄嗎?最關鍵的是,讓小雷小小年紀就感到金錢是阻止母子團聚的障礙,你不覺得這會成為小雷一生的陰影嗎?金錢的力量已經夠大了,不能再大了,他是孩子,是未來,他的心靈該承受這樣的折磨嗎?一個沒有現在的孩子會有未來嗎?”
趙老師又一連串的責問像一連串的霹靂一樣徹底把我震住了,——更重要的是,她前麵的那幾句反問擊中了我的軟肋——窮人就該剝奪撫養自己孩子的權利嗎?那種血脈相聯的愛是陌生人買幾塊兒糖就可以替代的嗎?——的確,窮富是相對的,即使是最拜金的也不敢宣稱:有錢就快樂幸福!
幸福,——有太多的其他因素。
也許她說的對,也許我隻看到了事物的一麵,而忽略了更有價值的東西,那種血脈相連的情感,那是金錢買不到和替代不了的愛與依戀……
我扶著小雷的肩膀機械地問:“你想和媽媽在一起,是嗎?”
“這不需要問,他給媽媽的糖就說明了一切,如果你懂心理學。”趙老師接過話茬:“既便你不懂,不過至少應該聽過一句成語‘窺一斑而見全豹’,我們僅需要從人細小的舉動就可以判斷他是怎樣的人。”
趙老師扶扶眼鏡,恢複一下激烈的喘息,自信地說:“而且,話又說過來,如果一個孩子僅僅貪圖一些生活的安逸就拒絕如此深愛自己的親生媽媽,這樣的孩子還有什麽價值呢?德、智、體、美、勞;德、智、體、美、勞,為什麽德放在最前麵呢?因為我們都知道沒有品德的孩子其他再好也沒有意義。不過小雷不是這樣的孩子,我問過他。”說完,她慈愛地拉過小雷:“告訴郭叔叔,你願意和媽媽一起生活。”
小雷看看老師又看了看我,然後,點了點頭。
“這麽說隻有讓韓大國放棄了。”我無力地坐回椅子,喃喃地說:“你的意思是讓我勸韓大國放棄?”
“如果你能勸韓大國接受我前麵的建議就更好。”趙老師尖銳地提醒,再次白了我一眼。
“我隻能試著讓他放棄。”這點我堅持。
“那就隻能是這樣,因為親生媽媽是不會放棄的。”她拉過小尾巴親切地說:“放心吧,老師一定要幫你回到媽媽身邊。”
想到十姑執坳的決心,看著小尾巴日漸消瘦的小臉,和茫然的目光,我決定鼓足勇氣去嚐試勸說韓大國。

趙老師使勁兒擦擦鼻子之後,似乎鎮定了很多,已經可以矜持地看著我了。
我收回回憶問她:“這幾天小尾巴有什麽不同尋常嗎?”
“沒有,雖然這兩天小雷多少有些悶悶不樂。”一開口,趙老師就又動情了,不得不再次拿出紙巾擦擦鼻涕,然後才又哽咽著說:“我是很關心小雷的,尤其是經曆了這麽多事之後,我更加關心他,他是個好孩子,不愧為品學兼優。前幾天我聽到了韓大國讓步的消息,當時我真是很高興,因為我一直堅信狹隘是最有害的思想,它會使我們不知不覺走向絕境,現在能懂得放手是大家都高興的事,盡管要是他能更包容些就更好了——。”
“小雷為什麽悶悶不樂?”我打斷她後麵地發揮——她那一貫的長項。
“我想是因為十姑要離開一陣子,他們母子感情很深,十姑還是總把好吃地給小雷,兩天前小雷難過地對我說,他很怕媽媽每天吃揀來髒東西鬧病,說的時候眼淚都掉下來了,唉,看看他們,再想想那些不知父母艱難的小皇帝們,真是無話可說!”
“十姑還是天天去嗎?”
“當然,好象星期二,對,就是星期二,十姑中午很高興地來接小雷,對我比劃了半天,當然我沒懂,不過滿眼喜氣還是看的出來的,小雷說她說今天有些事,晚幾天接他走。真是想不到今天居然——,唉!後幾天也是天天去,每次都和小雷說好長時間的話,當然是手語,我看不懂,恐怕是母子間的家常吧,不過表情似乎不單是高興,要複雜的多,當時我不明白——”
趙老師深思地歪歪頭:“不過,我現在明白了,因為今天上午我看小雷一個人特別悶悶不樂,問他,他說媽媽突然決定出一趟遠門,讓他在這裏再呆一陣子,再回來接他,他哭著說擔心媽媽不回來接他。——我安慰他不可能,沒有放棄孩子的母親,而他的媽媽有多愛他大家都看到了,好一會兒他才好受了些,真是個有情有意的好孩子,沒想到竟——”
我們陷入了沉默,各自想著心事。
好久,趙老師抬起頭,遲疑地問我:“你確定大國夫婦是真心放棄嗎?你知道,很多人是極端狹隘的,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寧可毀了。他們一直——一直——都是特別固執的,這次會突然改變,從心理學上,似乎說不通?”
看著趙老師通紅的鼻頭和眼睛,我沒有立刻回答,默默地回想那天去勸韓大國的情形。
那天在趙老師義正詞嚴的逼迫下,我咬牙去了大國家。
當我傍晚到達的時候,家裏已經來了個說客了,他的鄰居老錢。主人隻有韓大國和小尾巴兩個,李小蕾因為受刺激去外地親戚家了。
老錢是大國廠裏的工會主席,曆來擅長思想工作,我豎起耳朵一聽,果然講得與眾不同。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張口要求韓大國提高境界——說來說去隻把他激的更惱,而是先陪他喝悶酒,喝到美的時候才款款開口。
“大國呀,你是真傻呀——,”老錢先拖著長腔說了半句,直到大國眯著眼略微抗拒地瞅著他,他才繼續徐徐開口道:
“我要是你,早就把孩子讓給他娘了。”老錢瞟一眼正在寫作業的小尾巴,並不怕他聽到,噓著韓大國的臉色不急不徐地說:“你僵著有什麽用,你要兩萬塊錢,那個啞巴哪兒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句俗話你聽過吧?她不拿,還照樣天天來看兒子,你能怎麽辦?”
韓大國腦門青筋蹦了幾蹦,似乎要說發狠的話,但老錢輕柔地擺擺手,止住了對方的激動,又緩緩開了口:
“再說,你越狠,孩子越恨你,可現在你不是還養活著他?好嘛,掏錢養仇人,值嗎?要他幹啥?別人的崽子,不是親生的,再養也隔層心不是,何況他親娘還活著。”
韓大國閉上了眼睛,大概也被拖的意誌消沉了,所以軟弱地反駁:“其實平時我待他不必他親娘差,更別說吃的用的了,他娘有什麽呀。”
“你可別這麽說,我告訴你,他要是個有良心的孩子,有親媽在,你養不熟!他要是說喜歡你這兒,那這樣的狼崽子更養不熟!為了點好處就不要親娘的孩子將來能要你嗎?”
這真是當頭棒喝!
韓大國頓時睜大了眼睛,手持酒杯僵住了,大約一支煙的功夫,突然放下酒杯拉住老錢的手很搖了搖,又狠狠點點頭,“唉——,唉,唉!”
老錢一笑,抿了口酒,滋溜一口喝下去,吧嗒一下嘴繼續說:
“你好好咂摸咂摸,是不是這個理?你養兒不就是防老嘛!這能防個啥?再說,其實有兒女本來就是債,你沒有不是更好?喝,喝酒!”
接下來的氣氛越來越好,人就是這樣,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
韓大國仰天長歎了一會兒,突然一拍大腿,醉醺醺地把驚慌看著他們的小尾巴叫了過來,抽著鼻子告訴他,爸爸想開了,他不僅可以如願馬上跟他親媽走,還可以拿走這裏所有屬於他自己的東西,因為留在這裏也沒用了。
小尾巴撲在他懷裏嗚嗚的哭了起來,韓大國也紅著眼圈說:“你要走這兩天就收拾收拾吧,我過兩天就去接你——唉——那個媽媽回來,你隨時都可以走,就是別當我們的麵走,把門鎖好就行。”
我和老錢知趣地離開了。老錢有些得意地告訴我:“我不能不出馬呀,你不知道,前幾天,不知誰唆叨唆叨地把大國弄惱了,買了瓶敵敵畏,說是要全家自殺,唉——,我是大國也會煩,一幫人圍著講大道理,呸!怎麽就該我學雷鋒?擱誰都煩,現在有人就這樣,喜歡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就說大白話,怎麽樣,把大國這根筋別過來了吧,避免了一場大禍呀!”
我頻頻地點頭,滿心感謝老錢,以為千難的任務居然沒費我絲毫力氣就迅速解決了,隻剩盼望這紛亂的一切趕快結束。
事實上韓大國似乎更想結束這倒黴的一切,第二天他就請假離開了家,臨走他特意來告訴我,他打算一周後和老婆一起回來,這期間在外散散心。
而且再次當我的麵鄭重告訴小尾巴,他可以帶走屬於他的一切物品,但要他在這幾天跟親生媽媽走,他不想回來再見到他們了。因為畢竟有些感情,韓大國紅著眼圈告訴我,“怎麽著也有三年多的感情了,不忍心親眼看小雷離開。”
我聽完心裏也有些感傷,不過更多的卻是一陣解脫的輕鬆,也許是被前麵的紛爭折磨的頭暈了吧。
萬萬沒想到韓大國離家五天之後居然發生這樣的事情。
一直我都覺得老錢的說法還是很能打動韓大國的,他畢竟不是愛子如命的那類人,不過憋口氣,鬧得越來越僵。
難道韓大國是假裝的?如同趙老師所言,“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寧可毀了!”,所謂想開,不過是為了迷惑我們,好為自己過後下手做準備?或者一時想開,過後還是覺得窩囊,又反悔起了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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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尾巴的故事 八
http://vip.book.sina.com.cn 2008年10月08日10:43 新浪讀書


我呆坐著,腦子紛亂如麻。
晚上十一點多,韓大國夫婦被從外地親戚家帶回來了。
“到底怎麽回事?”韓大國一臉緊張。
“小雷死了。”我觀察著他的反應,一字一頓地說:“被毒死的!”
韓大國張著嘴好一會兒,突然蹦了起來:“老天爺在上,不是我幹的,你們可以去查,這幾天我和老婆一直住在她姨家,根本不在這裏,你們可以去調查,有一句瞎話天打五雷轟。”
“你好象才買了瓶敵敵畏?”
“是,可那是賭氣嚇唬人的,我根本就沒打開過。”韓大國脖子裏的筋都蹦出來了。
“你能確定沒有打開嗎?”
“指天發誓沒有!”
“你走的時候給家裏留了什麽食物嗎?”
“當然,有麵包、麵條、饅頭,反正都是好好的東西。”
“有包子嗎?”
“有兩個,食堂裏買的,包子有好幾天了。”韓大國突然擔心地問:“他,他不是食物中毒吧?”
“從死者表麵症狀看,我覺得不是。不過確切地要等化驗結果。”我疲憊地揮揮手,讓先他們下去了。
“我可什麽都沒幹。”韓大國沒有立刻離開,繼續激動地解釋:“我知道你們懷疑我,可我確實想開了,小雷我是決心還給他媽了,雖然我喜歡這孩子,可想想老錢說的,他就是要留下我也不肯了,我還想清淨過後半生呢。”
我點點頭,沒有回答。
他一離開,我的同事立刻提醒我:“可那個敵敵畏瓶子顯然是開著的,而且少了一些。”
“我知道,但現在說出這些也沒意義,目前是死無對證。”
這時,找十姑的小王一個人回來了,他激動地告訴我說:“那兒沒人,看起來似乎卷著鋪蓋離開了。”我想起了趙老師轉述小尾巴的話,媽媽要離開一陣子,還在沉吟間,小王激動地晾出了手裏的東西:“你看這是什麽?”
我隔著塑料袋看著,雖然不能確定,然而看起來很熟悉。
“鼠藥?”我輕聲說。
小王點點頭,我們對視片刻,心裏閃過相同的懷疑。
第二天的發現證明了我們懷疑地正確性。
韓大國家沒有任何食物上都沒有有毒物質,包括韓小雷的糖。
敵敵畏瓶雖然打開了,可這瓶落滿浮灰的瓶子上麵隻清晰地留下了小尾巴的指紋,韓大國的被殘缺的覆蓋在下麵,而且瓶蓋兒上麵隻有小尾巴的指紋,所以可以基本確定最後接觸這瓶敵敵畏的,是小尾巴。
但小尾巴不是死於敵敵畏,而是自製的鼠藥中毒,和十姑那裏發現的是一種。
可以斷定是十姑投毒,當然證據不僅是上麵說的那點。
首先,我們確定了韓大國夫婦這五天確實不在本市,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這一點。
其次,我們查到了鼠藥的來源,一個撿破爛的老太太,她說是案發前兩天,十姑找她要的,說是滅耗子,她沒多想,就找了些給了十姑。也確認了十姑那裏留存的鼠藥確實是她給的。
這是物證的確實。
都可以排除韓大國栽贓陷害的可能。
最關鍵的,第二天十姑也被找到了,她承認是她給小尾巴混有鼠藥的包子,並且堅持看到他吃完才離開的……

“可為什麽呀?”一直出神聆聽的胡曉雲喊了起來,引得其他人都扭頭看他們:“這不合情理,如果她不想要小尾巴了,大可以一走了之,為什麽要這樣做?這裏麵一定有問題,你不會輕率結案吧!?”
郭小峰不好意思地左右看看,刻意把聲音放低了兩度來做示範。
“你不要嚷,我說過,物證人證都確定了。”
小秦顯得沉穩了許多:
“你說第二天就抓到了十姑?在哪裏抓到的呢?”
“就在本市。”
小秦搖了搖頭:“我覺得這有疑問,郭隊,如果是她作案,那她應該能跑的很遠了,你想她下午坐車走,一下午一夜,能跑出幾個省了,怎麽還會在本市?她會不會因為兒子死了,心灰意冷,因此求死,才承認呢?我這樣想並不全是因為她是孩子的媽媽,小胡說的理由就有道理,動機說不通嘛!”
郭小峰嘴角突然浮出一絲似有似無地嘲笑:
“是的,按道理她應該已在幾個省之外了,可是很巧,長途車剛發不久,她突然肚子痛的厲害,好心的司機趕快掉轉車頭給她送到了醫院。第二天我們去車站調查時,他們說了這個情況,十姑的特征比較明顯,一說大家感覺就是她了,因此抓住了她。我們到了醫院,她已經好多了,看到了我們,不等開口就承認了。”
“那看來真是她了?!”小秦驚訝地要命,他喃喃地說:“這麽巧?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巧?也許是巧!不過我敢說不是你想的那種巧。”
郭小峰臉上說不出地悲喜替代了嘲笑:
“醫生告訴我,病人是因為吃了含有敵敵畏地糖導致發病的,接著我們化驗了六姑身上所有剩餘的糖,證實每顆上麵都沾有敵敵畏。”
“你是說,你是說——小尾巴,小尾巴——”胡曉雲再次發出驚呼。
郭小峰做了一個肯定的手勢。
“可為什麽?他顯然是愛他媽媽的,否則怎麽解釋他前麵,前麵——”
“——前麵表現出對媽媽的深情?”郭小峰截住了胡曉雲話語,搖搖頭:“我不知道,而且永遠都不會知道了,小尾巴已經死了。”他的嗓子有些沙啞了,連忙端起啤酒輕輕喝了一口。
許久——,小秦皺著眉頭猜測:
“也許他是愛他媽媽的,開始似乎是這樣。”
“什麽開始?一直是這樣嘛!”小胡不滿地搶白:“剛才郭隊不都講了。”她尋找同盟般地看向郭小峰。
“那為什麽會有後來的結果?”小秦也惡聲反問道。
“這——”
“所以嘛——”小秦探詢地看著郭小峰,繼續猜測:“人人都有這麽個時期,以為太陽是圍繞自己轉的,即使是從小受苦的小尾巴也不例外,曾經天真希望兩全其美,結果事情發展到他不希望的方向——他可以和媽媽一起生活了。但他並不想再次和母親一起生活流浪,這也可以理解,他從小過的日子很苦,比外人——哪怕是大人——更明白實際和媽媽生活會多艱苦,也並不美妙,是嗎,郭隊?”
郭小峰依然搖搖頭,淡然重複剛才的回答:“我不知道,而且永遠都不會知道了,小尾巴已經死了。”
“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麽不說明呢?”胡曉雲掩飾不住失望反駁,她期待地看著郭小峰:“郭隊——”
“我說過——”郭小峰一字一頓地輕聲重複道:“我不知道,而且永遠都不會知道了,小尾巴已經死了。”
一時間,他們沉默了,似乎各人想著各人的心事。
“小尾巴——”小秦突然輕聲打破了沉默,帶著一股怔怔回想的迷茫:“——好象——好象——沒機會說話。似乎都是大人在說。”
“不對,”小胡說:“郭隊問過他,他也點頭了。”
小秦又回憶了一下,“是。”他說:“隻是——”,他沒有說完。
三個人再次窩心地沉默了。
翻滾的火鍋冒出熱騰騰的熱氣,氤氳地在彌漫在三個人之間,但沒有一個人有胃口,良久,小秦才打破沉默,訥訥地自語:“不知她們母子什麽時候互相產生了殺機。”
郭小峰望著窗外禿禿的樹幹,又喝了一口啤酒:
“不知道,但我想他們開始彼此並沒有這個念頭。十姑不會,否則小尾巴早就喪命了;小尾巴也不會,否則他不會認媽媽。但這個念頭至少在案發前形成幾天了。過後來看,小尾巴對老師說:擔心媽媽吃壞了肚子和媽媽要遠行,都是為媽媽消失做伏筆,這幾乎算是精心策劃了對十姑的謀殺。盡管他在敵敵畏瓶子上留下了指紋,也不知道少量的敵敵畏並不使人死亡,可這些疏漏應該是他太小的原因。”
“你是說十姑沒有告訴小尾巴她要離開?”
“從來沒有。十姑交代,她一直要求小尾巴跟她走,可他編瞎話拒絕,她是啞巴,可不是聾子,她聽到小尾巴對鄰居和老師撒謊,好拖延不離開這裏,突然意識到兒子的心變了,居然貪圖富貴,不想要這個媽媽了?自己巴心巴意愛著的兒子居然是個虛情假意的狼崽子!她很氣憤,再三要求,可小尾巴還是不斷的撒謊拖延,她覺得很絕望,自己是那麽愛兒子,所以——,就決定——。”
“——殺了兒子?”胡曉雲第三次高聲尖叫起來,以至於火鍋店裏的每個人都對這個魁偉的女人有了深刻的印象。
“她有她的邏輯吧——”郭小峰淡然說道:“當我們問她這樣做的理由時,她很傷心,也很理直氣壯,回答是我熟悉極了的簡單手語:——小尾巴是她的兒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塊肉!”
“可是——,可是——。”胡曉雲發出褒貶不明的聲音,好半天才嘟囔著說:“真是遺傳,這樣的媽媽,這樣的兒子。”
“這樣的媽媽,這樣的兒子,”郭小峰輕聲重複道,他放下酒杯,微微眯起眼睛:“知道真相的人們後來也這麽說。”
“怎麽說?”
“就像剛才這部電影的一個影評說的‘以一個孩子的選擇——說服——哦,不,這個詞要改改——震撼了——整個成人世界’。那些有點兒學問的——或者說當時的主流聲音——都不約而同地談到了教育問題,主要是從道德方麵和金錢對人的腐蝕方麵談論,他們認為從這件事可以看出當前社會——這是指十幾年前——已經完全被金錢控製,小尾巴——也就是下一代——的選擇證明了連人類最基本、最密不可分的血脈相連的母子之情也不能幸免,因此他們對人類的未來感到悲觀、絕望,認為已經到了世界末日。”
“這麽誇張!”
“誇張是某些知識分子的特色,先知先覺嘛!這是他們的驕傲。”
“普通人呢?”
“他們倒樂觀得多,雖然一開始也搖著頭說:真看不出小尾巴小小年紀竟然如此歹毒,居然要毒死這樣愛他的媽媽,真是可怕!——然後暗暗評論,到底是種不好!幸虧死了,將來倒少個禍害!說到這裏,一般倒都慶幸的直搖頭。——韓大國家鄰居更是紛紛向他祝賀,說:虧得有這碼事兒,驗出了真金,否則養這樣的狼崽子多後怕呀!為了彌補曾經對韓大國夫婦的失禮,熱心的鄰居紛紛尋找需要收養的嬰兒,‘眾人拾柴火焰高’,後來很快就找到一個嬰兒,據說不僅孤兒,而且‘種’還好。”
“然後呢?”小秦問。
“然後?”郭小峰說:“大國就收養了唄!人人都感到這樣的結果挺圓滿,都說:這下好了,大國真是因禍得福,往後就好好過日子吧!”
“再然後呢?”小秦不甘心地問。
“再然後?沒什麽聯係了,具體我也不清楚,不過想想還能怎麽樣呢?大概就跟童話結尾似的:——從此他們都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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