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原創)----林起立
1959年秋天。一個真實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我用了假名。
老彭收到了一封信。信沒有寄信人。在信的左上角,有一朵手繪的菊花。工筆畫,
用細毛筆畫的。用的是淡黃色的色彩,如果不留心,以為隻是一個汙漬。
老彭感覺到了信的不尋常。他把信單獨從各種信件中拿出來,折了一折,塞進了口
袋裏。他其實並不用如此緊張。因為,這裏是他的家。台北市的一個大房子,外麵的
大庭院,在屋子裏依然可以聽見外麵假山涔涔的流水聲音,在綠樹環繞的小花園裏。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警覺了。畢竟,他來台灣的這幾年,官運亨通,有憑借自己留
美的資曆跟流利的英文,很受上麵的賞識,以至於老蔣總統都提到過他的名字。
門口的警衛依然是那麽挺立著。他完全不必擔心有人會冒失闖進來,或者在窗上偷
窺。不過,他依舊臉上有了一層細汗。他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一時的失態,馬
上就糾正過來。他把出的細汗歸結於自己沒脫下的大衣,所以,他現在把大衣脫下
來,掛在了衣架上。
"這麽早就回來了?"老彭的老婆走出來,打扮的十分細致,合身的旗袍把身材襯托
的更顯東方人的氣質,畢竟,這個老婆比他小了十多歲。
"孩子們呢?"老彭像往常一樣問。
"大的出去上課了。小的上學還沒回來。"老彭的老婆塗了美國進口的唇膏,十分的
搶眼。
老彭還有兩個兒子在當兵。他問的是大女兒跟小女兒。
"桌上的信你沒看吧?"老彭問。
老婆一定神,她也似乎感覺出老彭的反常,說:"看了,有一封信沒名字,我看挺奇
怪的,差點打開看。"
"以後別亂拆我的信。"老彭神情嚴肅起來。
"噢。"老婆也是一愣,不過她是聽丈夫話的順從女人,也沒多問,提了小包準備出
去。
"又去打牌?"老彭眼神中有種厭惡,他是個很積極向上的人,比較不喜歡別人這樣
整天浪費時光。
"都約好了,不去不好,都是你那些朋友的太太,大家在一起聯絡一下感情也好。
"這個老婆是上海人,說話很有分寸得體,也會拿捏怎樣說服別人的技巧。
老彭擺擺手,意思是讓她去吧。老婆扭著屁股走了,撂下話說,會早點回來的。
老彭走進了廁所,把門關上,鎖上。
他從褲兜裏把信掏出來,迫不及待的撕開。信封是空的。他再三確認,裏麵確實沒
有任何東西。他又把信封撕開來看,還是沒有。難道是惡作劇。惡作劇,他腦子裏馬
上否定了。他掏出打火機,把信燒掉了。又假裝是上了大號,把馬桶衝了,在廁所
裏擺弄了下自己的頭發,才慢慢走出廁所,一摸額頭,又是一層細汗。
事情過了一個月。老彭慢慢開始遺忘這件事情。他像往常一樣到處開會,到處培訓
部隊,繁忙之中帶著一種對未來生活的自信。
這天,他回家剛脫下大衣,就猛的看到了一封跟上一次一模一樣的信件。他的表情
是驚呆的。他這個年紀,這個地位,不應該有的那種驚呆。他這次沒有把信帶到廁所。
他隻是回頭看看屋子裏沒人,也轉到旁邊看看門口的警衛。
今天,老婆帶兩個女兒去百貨公司了。百貨公司老板為了巴結他,特地清空百貨公
司兩個鍾頭,讓他們娘三去挑選衣服,當然,賬單也是意思一下走下過場而已。他已
經司空見慣了這種事情,所以也不多過問。
他把信封撕開,裏麵有一張紙,這次不是空的。他抽出了紙,上麵用工整的毛筆寫
著:十一月一日,故人遠道而來,望接待。
他歎口氣,終於來了。
這次,他沒有把信燒掉。畢竟,信上也沒有什麽信息可隱藏。他把信丟進了紙簍。
點上根煙,眉頭緊皺。對於他這個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這時候,他反而鎮定自若
了。像是1948年的冬天一樣,他的思緒又回到了那時候。他眼淚不禁留下來。他想
起了自己留在大陸的三兒子,自己已經有十年沒見過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劉媽進來問晚餐有什麽特別要準備的沒有。他抹了把眼淚
說,隨便做點就行了。
劉媽也是奇怪,按照尋常,周末一定會是大餐一頓,而且太太跟小姐又去了百貨公
司,回來一定是吵著要吃這吃那的。不過,她也心裏明白,還是去準備大餐了。
老婆女兒回來了。大女兒因為從小管的嚴,話比較少,進門就叫,爸,你早回來了。
小女兒因為從小嬌慣了,進來就摟這老彭的脖子說,爸爸,今天真是痛快,買的東西
車都裝不下了。
老彭一向特別喜歡這個小女兒,臉上自然也露出了笑容,問:都買了些什麽呀?
"你個男人家,不懂的,都是時尚的衣服,美國進口的"小女兒雖然才十四,但是已
經開始化妝,打扮的跟成年女孩一樣。
這時候老婆大包小包的進來了,臉上也是微笑著,能看得出內心的滿足跟喜悅。
"那個莊老板硬要給我們首飾,我不敢拿。一套都幾萬塊的。"老婆說。
"別拿了,太貴了,拿人的手短。"老彭說。
"就是,我都說不要了,這小的硬還是拿了一套。"老婆樂嗬嗬地的看著小女兒,那
眼神中根本就沒有埋怨。
"爸,你看,多漂亮。"小女兒把脖子上的珍珠項鏈從衣服裏掏出來,說。
老彭摸了摸那圓潤碩大的珍珠,說:這可不便宜呀。話一出口,就又露出了他的山
東口音。他是山東人,時不時會冒出山東話。
"可不便宜勒!"小女兒也學著他的口音說。
哈哈哈,大家一陣笑聲。
一家人晚餐時候,老彭本來笑著的臉突然又嚴肅起來。他又想起來那封信。他看到
了這其樂融融的家庭,似乎感覺到了將要來的風暴可能會徹底摧毀它,他臉上開始顯
出了一絲悲哀。
"你怎麽了,不舒服?"老婆端起了燕窩,喝了幾口,也沒仔細留意老彭的變化。
"這魚真難吃,誰買的?"小女兒把夾起來的魚又丟回了盤子。
"別這麽沒禮帽,夾回去!!"老婆訓斥小女兒。
大女兒吃飯吃的很安靜,她不時的適時笑笑,表示在聽大家的談話。
"唉,這魚可貴著呢,你爸當年在對岸的時候,可沒的吃呢。"老彭慢悠悠地說。
"老跟從前比,你應該跟現在比,人家別人家都買小轎車了,我就沒有。"小女兒說。
"小轎車,你也真敢要,那都是特批的進口車,很多當官的都沒有。"老彭說。
"你這師長是白當的,你開口讓莊老板要一倆就行了,就說借著開,開壞了就還給
他。"小女兒搖頭晃腦的說。
"你這麽小能開車嗎?"胡鬧。"老婆打斷了她的話。
"姐姐可以開。"小女兒用筷子指了下大女兒,大女兒今年十八了,剛從學校畢業,現
在正在補習英文,準備出國留學。
"對了,那個小陳怎麽樣,你覺得他人怎麽樣?"老彭問大女兒。
"還行。"大女兒從來不敢反駁父親,她說這樣基本就是不怎麽行的意思。
"行就快點,別羅哩羅嗦的。"老彭的又恢複了嚴肅,口氣像是在軍隊裏一樣。
"你也別催她,她才十八而已。"老婆打圓場。
"女孩子總要嫁人的,你嫁給我時候不才十六。"老彭蹦著臉說。
"你這當父親的,真是害怕女兒嫁不出去。"老婆充滿愛意的看了一眼大女兒,畢竟
這個女兒她是很喜歡的,聽話又孝順。
"那個小陳不時已經要去美國了,現在怎麽樣了?"老彭問大女兒。
"已經批下來了,估計最快十月份就可以走了。"大女兒腦海裏現出了那個小陳,一
個粗大的漢子,跟殺豬的差不多,臉上的皮趕的上樹皮了。唯一的好處就是這個人
很用功,雖然家境不怎麽樣,但是靠著自己硬是考上了台大,最後又登上了出國之
路,多少人羨慕的美國之路。父親很喜歡這個人,說是有他當年的影子。不過對於
一個經常跟電影明星,各種公子哥打交道的女孩,很難從內心裏接受一個這樣的人。
"馬上安排他來家裏吃一次飯,我想跟他談談。"老彭對老婆說。
"你不時要定下來了吧?"老婆知道老彭的做事作風,疑惑的問。
"看看再說,我覺得他人不錯。"老彭鑒定的說。
大女兒把頭深深的埋在懷裏,一句話也不說。
"小陳,那個模樣,配不上大姐。"小女兒撇撇嘴。
老彭少有的瞪了她一眼。
老彭的輕微改變是騙不了枕邊人的。老婆問,你怎麽了,好像擔心什麽?
"沒有,就是覺得大女兒要嫁人了,心裏有點舍不得。"老彭說。
"真要嫁?你這也太快了,女兒終身大事啊。"老婆驚訝道。她知道老彭做了的決定,
誰也改變不了的。
"小陳馬上要出國了,再拖就晚了。"老彭說。
"還有別人呀,你怎麽這麽急呀。不一定非要他呀,而且,大的好像也不喜歡那個
小陳。"老婆說。
"胡說,都跟人家處了一年了,現在說不喜歡,不時玩弄人家嗎?"老彭生氣說。
"你呀,她不時害怕你嗎?他喜歡那個拍電影的,那個白白的那個,長的挺漂亮的,
小夥子。"老婆說。
"嫁給個戲子,你瘋了。明天他就勾搭別的女人。別說了,趕緊讓小陳來家裏吃飯,
事情就定了。"老彭堅定的說。
老婆歎了口氣說,聽你的吧。
一切都進行的很快。小陳來家裏吃了飯,然後雙方父母見了麵。大女兒好像已經無
力反抗自己的命運,呆呆的像個舊社會的女孩子一樣,任由父母的擺布。
一切就像是要趕到世界末日前要完結一樣。婚禮很快就進行了。而且沒有驚動任何
朋友。老彭在婚禮上拉著大女兒的手,問:你今天高興嗎?女兒沒有回答,低著頭,流
下了兩行淚。
老彭也很快就同意了小陳帶女兒一起出國的決定。女兒拿到護照的一刻,吃驚的問
母親,媽,這不時我的名字,怎麽我改名了?
護照上依舊是她的照片,但是名字成了一個毫無相幹的人的名字。
"你爸的意思,說你應該隨夫姓,為了吉利,就幹脆改個名字。"老彭老婆說。
"怎麽也不跟我說一下。"大女兒埋怨說。她也隻敢在母親麵前才有少少抱怨。
"你爸最近是有點瘋了,我也不知道。別管了,他也是為了你好。那個小陳出身差
點,但是人不錯,以後會好好照顧你的。"老婆說。
一切都按照老彭的意思進行著。大女兒出國搭飛機那天,他也沒去。老婆傷心的哭
的一塌糊塗。他估計大女兒也哭的很厲害。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看看日曆,距離十
一月不遠了。他很慶幸自己所做的,想到這裏,心裏反而坦然了。
兩個在軍隊的兒子最近接受了飛行特訓。他知道,這種訓練意味著以後可以當時空
軍,跟自己一樣,前程似錦。不過,他也知道,特訓期間時沒有假期的,要在軍隊裏
待滿一年。他跟他們通過電話,他們都很興奮說很好,飛行的感覺真好。
小女兒在姐姐離開以後,傷感了幾天,躲在屋子裏不去上學。老彭也沒說什麽。他
一向對小女兒出奇的放縱。但是,沒過幾天,小女兒就找到了一個拍電影的事情,可
以在電影裏客串,主演時馮寶寶,當時的香港紅星。她也很快忘記了姐姐離開後的
苦悶。
老婆依舊打牌,逛街。一切好像並沒有老彭想象中那麽壞。
十一月終於來了。很巧的時,十一月一日時小女兒的生日。老彭差點就忘記了。本
來這種事情一直時老婆關心的,他也就是在老婆訂了大蛋糕以後,也順便的說幾句高
興的話。
老彭今天特意待在了家裏。老婆以為他時為了小女兒的生日,還讚了他幾句。
不過,老彭幽幽的說,今天可能有個朋友要來。
老婆知道他經常有朋友到訪,也沒當回事情。打電話訂了蛋糕。小女兒最近已經沒
去上學了,跟拍電影的一個男的打的火熱。那男的,老彭老婆見過,長的很帥,她自
己看的都有點臉紅了。聽說今天也會來,所以內心不知道怎麽突然就興奮起來。
老彭現在內心反而平靜下來。他在書房等了一個上午也沒人拜訪,除了來了幾次電
話以外,跟平常沒有任何區別。
中午的時候,小女兒回來了,說,晚飯再吃蛋糕吧,她那個小男朋友小秦沒空。老
婆埋怨了幾句。老彭麵無表情的說隨便。
晚上六點鍾左右。一輛黑色的小車停在了門口。老彭在二樓書房窗戶上當然看到了。
他心裏砰砰跳了幾下。車裏下來一個黑色大衣的人,帶著一頂禮帽。身材很高很幹瘦。
老彭又想起了1947年的那年冬天的情景。幾乎時一樣的情景。不過,那時候,北方天
氣很冷,現在台北天氣還比較暖和,穿成這樣的人有點不合時宜。
那個人在門口跟警衛說著什麽。電話鈴響了。警衛來的,問有個叫梅先生的來訪。
老彭說,叫他進來。
梅先生走了進來。老彭下樓等著。一個何等消瘦的人,幹癟的臉上仿佛已經抽幹了
血份一般,黑黑的麵龐,跟身上嶄新的高級大衣和禮帽很不搭配。深邃的眼神可以看
出這個人飽經風霜。薄薄的嘴唇,仿佛時相書上說的能說會道。
老彭注意到了梅先生臉上那道疤痕,從左側臉斜劃到右耳朵,更平添了幾分神秘感。
"彭先生,又見麵了。"梅先生把帽子拿下來,抬抬,露出了難看的禿頂和不加修飾
的亂發。他把帽子又帶回去。預示著這不時一個老朋友的友好見麵。
"梅先生,我們見過麵嗎?"老彭示意他坐下。
"貴人多忘事?彭先生,我們見過麵。還有交情的。"梅先生幹澀的臉上擠出了一點
笑容,坐在了老彭對麵的沙發上,掏出了煙鬥,然後示意,問可不可以。
老彭也是抽煙的,不過他隻在外麵和書房抽,客廳因為害怕影響孩子跟老婆,他一
般時不抽的。不過今天,他沒有在意,點頭應許。
梅先生點著了煙鬥,一股濃重的大陸北方鄉下的劣質煙草的味道勾起了老彭的許多
回憶。
"這煙草好像不時台灣的吧。"老彭也掏出一根香煙,點上。
"彭先生見多識廣,這種鄉下人的煙草估計你這種高官也早就不抽了。"梅先生使勁
把煙吐在空中,他跟老彭都朦朧起來。
"哈哈哈,以前也抽過,太嗆了,不習慣。"老彭笑笑說。
梅先生眼睛一轉,似乎在考慮著什麽,嘴上應付到,對對。
"梅先生好像不時本地人,祖籍時哪裏?"老彭說。
"山東。剛來不久。"梅先生神秘的一笑,臉上的疤痕更加的明顯。
"噢,剛來不久,從哪裏來?"老彭麵無表情。
"海上來。"梅先生把頭一探,仔細看老彭麵部變化。
老彭一笑,說:海上有路嗎?"
"有。"梅先生猛吸一口煙鬥,火光在暗出顯的更加明顯。老彭這才意識到天已經開
始黑了,兩人幾乎已經沒法看清對方的表情。
兩人沉默。老彭當然記得那道疤痕。
沉默持續了幾分鍾。這種沉默時不尋常的沉默。老朋友的談話不應該時這樣的。而
且兩人很有默契的沉默著,互相看著對方。
"我不認識你。"老彭先開口說話了。
"我也差點兒沒認出你。"梅先生微笑道,那笑很暗。
老彭站起來,說:"我想我從來沒見過你,你很像我一個朋友,不過,我覺得我人錯
了。"說完,做了個請離開的手勢。
"好,今天,我就算時先見麵敘舊了,雖然也沒敘舊,但是終歸時見了一麵。我是
從美國過來的,你別擔心。"梅先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煙灰,看來他並不習慣那身
高檔大衣,不過一會兒,已經糟蹋的不成樣子。
老彭沒接話,依舊時一個請走的手勢。
梅先生蹦了臉,準備出門。突然,一個人走進來。時老彭的老婆。
"怎麽也不開燈呀,以為來了小偷呢。"老婆把燈打開,客廳頓時一片明亮。
這時候,梅先生的臉暴露在燈光下,老婆嚇了一跳,不過馬上回過神來,說,來朋
友了,對不起,沒看見。
梅先生的尊容時有點可怕,那樣子就好像一個流浪漢塞進了一個紳士衣服裏一般。
他裂開嘴巴笑著說,這是嫂子,你好。伸出去的手好像有點尷尬,因為老婆沒有要
握的意思。
老彭麵無表情也代表了來者不善。
老彭老婆幹笑一聲,說,手在外麵弄的很髒,不好意思。她那白嫩嫩的手也沒伸出
去。
梅先生倒是習慣了一樣,沒有表現出任何尷尬表情,那種幹枯的臉艱難的擠出笑容,
說,再見。說罷,開門,走了。
"誰呀,跟小偷似的。"老婆問。
"一個朋友。"老彭沒有要把話題接下去的意思。轉身去了書房。
八點多的時候,小女兒帶著男朋友來了。老婆很熱情的招呼著。老彭也應景似的下
樓看看。小夥子時很帥,聽說家境也不錯。不過有點花花公子的味道。
"彭伯伯好。"小夥子還算有禮帽。
"你好,你好。"老彭臉上依舊嚴肅。他時很反對女兒這麽早交男朋友的,不過他對
小女兒的態度一向放任,也沒多說什麽。
老婆倒是很熱心,讓劉媽整了一大桌子菜,聽說小女兒的男朋友喜歡西餐,還準備
了美國進口的牛排。
老彭坐定好,心裏開始慢慢放下剛才跟梅先生的見麵。畢竟,小女兒今天很高興,
他每次看到這個女兒,就可以放下所以的煩惱。
"你們現在在拍什麽電影?"老婆少有的興奮,問。
"現在還沒定好名字,不過演員已經找好了。錢也到位了。"小秦還算是大家出身,
說話比較得體。
"我改天也要去看看,沒看過拍電影。"老婆仿佛又年輕了幾歲,看著小秦俊俏的臉,
臉漸漸的有點不合時宜的微紅。
老彭看出了老婆的失態,懶的搭話,喝了口酒。
"媽,你要去演都可以,小秦的父親時投資人,想讓誰演讓誰演。"小女兒咬著筷子
說。
老彭瞪了眼小女兒,示意她把筷子從嘴裏拿出來。
小女兒癟癟嘴,把筷子從嘴裏拿出來。
"對了,令尊時那位?"老彭問小秦。
"噢,我父親比較低調,他一般不願意出麵,都是我出麵投資。他在美國生意很成
功,因為我喜歡拍電影,就給我出一部分錢來台灣投資。"小秦說。
"你的意思時,你不時台灣人?"老彭問。
"我跟我母親在台灣長大,父親在美國。他很少回台灣。"小秦說。
"那你為什麽不去美國,美國多好呀?"老婆問。
"父親因為在台灣還有一些生意,所以想把我留在台灣培養。"小秦說。
老彭聽出了其中的不合理,但是也沒想多問,
"你父親也真狠心,把你一個人留在台灣。"老婆夾了口菜,回頭問劉媽牛排好了沒
有。
小秦也似乎看出了老彭的不太相信,又說:"我父親早年在香港做生意,後來去了美
國。我在香港待過一段時間,後來因為母親在台灣,就來了台灣,一方麵照顧她,
一方麵也打理父親的生意。"
"噢,你父親以前在香港做什麽生意?"老彭雖然這樣問,但好像並不在乎。
"藥品生意。"小秦說。
老彭心裏有數了。因為大陸常年戰爭,藥品奇缺,所以當年很多商人從海外進口藥
品,轉站香港,然後進入大陸。獲利豐厚。
"你父親如果要來台灣,可以大家一起吃個飯,認識認識。"老彭說的都是客套話。
牛排上來了。小女兒迫不及待的用叉子在上麵亂戳,咬了一口,又說,不好吃,還
美國牛排呢。
老彭詫異,這個彬彬有禮的小秦怎麽會看上這個驕縱的小女兒。雖然這個小秦也不
過十八歲,不過看起來少年老成。
小秦優雅的用刀切了塊牛排,叉起來放在嘴裏,嚼完咽下去,說,味道不錯。結果,
被小女兒拍了下腦袋,倆人對視而笑。
"我父親現在正好在台灣辦一些事情。"小秦繼續話題。
"是嗎?大家可以見個麵。"老彭說。
老婆似乎對見小秦的父親沒那麽大興趣,一個人切著牛排,沒坑聲。
小秦把餐具放下,掏出了皮夾,然後從裏麵掏出一張照片,遞給了老彭,說,上麵
的就是家父。
老彭麵無表情的接過,突然,手一抖,照片掉在盤子裏。他看到的人,讓他大吃一
驚,那個照片上的人,居然時梅先生。
"你看你,怎麽回事。"老婆把照片從盤子裏拿出來,在餐巾上擦了擦,連說不好意
思,不好意思。
老婆也看到了照片上的人,一個是小秦,一個中年女人應該是他的母親,那個男人,
不就是自己看到的那個小偷,她臉上也開始變化,那個臉很恐怖的男人。
她拿著照片發愣,她又看看老彭,心裏想,這不時自己老公的那個朋友嗎?
現在最詫異的應該是老彭,他生怕老婆說出什麽話來,趕緊接話說,這是你父親,
我跟他認識。
"你們認識?他很少來台灣的。"小秦也驚訝道。
"舊相識,舊相識。"老彭似乎沒想把話題繼續,喝了杯酒,站起來,說,我有點事
情要去書房,對不起了。
小秦倒是沒發覺大家的表情,拿回照片,說,沒想到我父親還跟你父親認識。
小女兒驕傲的說,有我爸不認識的人嗎,他認識的人可多了。
老婆倒是接話說,要是我沒認錯,你父親今天來過這裏。
"我父親,今天,他今天說要出去拜訪個朋友。不會就是彭伯伯吧?"小秦畢竟時年
輕人,驚訝完畢,有嘻嘻哈哈的跟老彭小女兒打鬧一番,老彭老婆在旁邊似乎也年
輕起來,也嘻嘻哈哈沒完沒了。
老彭在書房裏走來走去,點了根煙,猛烈著吸著。心裏想,這個梅先生來的目的是
什麽呢?看來他好像真的是從美國來的,而且身份也隱藏的很好。如果真是這樣,這
個小秦也應該不是他真的兒子,難道小秦也是?他隻有十八歲而已,看樣子不會。老
彭徹底的迷惘了。他不停地抽煙,踱步,思考。自己的整個家庭仿佛已經被梅先生
鋪開的網網住。自己應該怎麽做呢?
這樣,又平靜了一個月。似乎小秦也忘記了老彭約自己父親吃飯的事情。不過,他
還是偶然來家裏跟小女兒在一起。老彭也仔細觀察過他,看不出任何和他年紀不符的
動作。他似乎覺得梅先生可能就是一個老朋友打招呼而已,他甚至覺得梅先生現在
真的成了一個生意人。
老彭很快又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一模一樣,內容是:年底來訪,望接待。
老彭等到了十二月最後一天。他依舊待在家裏等待梅先生的到來。
一樣,六點鍾的時候,家裏人都不在。他也很詫異,今天好像大家都不要回家似的。
梅先生如約而至。依舊穿著那套黑色大衣。帶著相同的禮帽。
這次,梅先生把帽子脫了,找了一圈,沒地方放,就幹脆放在地上。他還用手摸了
下地麵,確定地上沒灰塵。其實老彭家裏每天都有專人打掃,可以說是一塵不染。
老彭仔細觀察梅先生的禿頭,上麵油膩膩的,好像有很多天沒洗過一樣。那套衣服
倒是穿的舊了點,依稀可以看到領口很髒。
這次,梅先生沒問,就有點起了煙鬥,那股難聞的煙草味道很快占領了客廳。
"又見麵了。"老彭點上了根煙。
"你這回記起來了吧。"梅先生幹癟的臉上,那雙閃光的眼睛格外的耀眼。
老彭歎了口氣,沒說話。
"一別就是十幾年呀。"梅先生也歎口氣,但是他臉上更多的是那種思考時候的精明,
沒有老彭臉上的那種落莫。
"你現在投資電影了。"老彭問。
"我兒子搞的,我出錢而已。"梅先生用來看著老彭。
"你真的在做生意?"老彭問。
"假的,不過有公司,有錢,用不完的錢。"梅先生一臉的得意。
"你兒子是真的?"老彭問。
梅先生哈哈哈一笑,不語。
老彭仔細看了下梅先生,他真不像是個有錢人。
"這次的目的是什麽?"老彭切入正題。
"你繼續做你的師長,我繼續做我的生意。"梅先生笑笑,很難看。
"這不是你想說的,痛快點。說吧。"老彭說。
"我要一份名單。"梅先生小眼睛閃爍道。
"什麽名單?"老彭問。
"當年跟你一起簽了投誠狀的人的名單。"梅先生說。
"我沒有,你怎麽會沒有?"老彭說。
"你有。:梅先生緊盯著老彭說。
"我沒有。"老彭也毫不示弱的盯著他。
"那你一定知道有誰。",梅先生身子躺回沙發,說。
"你一定知道,為什麽來問我。"老彭淡淡的說。
"好了,我們現在需要你做一點事情。"梅先生說。
"什麽事情?"老彭問。
"搞到那份名單。"梅先生說。
"有件事情我要提醒你一下,梅先生。"老彭微笑的說。
"什麽事情?"梅先生詫異道。
"你臉上的疤劃錯方向了。"老彭說罷,哈哈大笑。
"你這個混蛋"梅先生站起來,狠狠地把煙鬥摔在地上。
屋外,幾個黑影呼啦啦闖進了屋子。頓時,整個屋子裏擠滿了七八個黑衣人。其中
一個帶頭的黑衣人走到梅先生旁邊,惡狠狠地說,媽的個把子,臉上的疤往那邊也沒
記清楚。
梅先生陪笑說,我的錯,我的錯。
帶頭的黑衣人掏出了一把小手槍,對準老彭,說:彭師長,跟我們走吧,你被捕了。
"罪名是?"老彭現在到顯得很淡定。
"內通共匪,出賣黨國。"帶頭黑衣人說。
"有證據嗎?"老彭問。
帶頭黑衣人指了一下梅先生,說,他就是證據。他哥哥就是當年勸你叛變的共匪,
在大陸被文化大革命整死了。現在他已經坐船跑過來了。他說他認識你。
老彭想起來1947年的冬天,那個真正的梅先生來到自己的住處,這個假梅先生就是
在外麵放哨的那位。當然,他也算是梅先生。
彭先生長歎一聲,腦中閃過無數的畫麵,自己的三兒子被迫留在了大陸,自己背負
著使命撤退到台灣。他本來多少次想放棄,但是每次想起自己的三兒子,就有糾結起
來。現在,他過得好嗎?老彭想到這裏,流下了一行熱淚。他走出屋子,看到了在車
裏的老婆跟小女兒。車外站著的,正是小秦,現在他麵無表情,穿著黑衣,手裏拿
著手槍。
"小夥子,十八歲,有前途。"老彭對小秦說。那話不知道時諷刺還是讚揚。
"他三十歲了,十八歲,騙無知少女吧。"其中一個黑衣人說。
老彭點點頭,若有所思的看著車裏哭成淚人的老婆和女兒,滿臉的抱歉。
朋友 (原創)----
所有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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