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和碧玉女(3上)

征得張處長的同意後,掃盲班成立了。那些稍有理智又不十分懶惰的人都紛紛加入,而且有漸漸擴大的趨勢。閑暇的白天和夜晚,不管刮風下雨,學習班都如期舉行。

由於戰爭環境,學習的用品,諸如紙筆之類一時難以籌集到,終南信就讓參加學習的人,每人麵前放一堆細沙土,刮平後在上麵習字。沒有教材,他就去宣傳處找一些通俗讀物臨時充當。簡陋一直持續到一個縣城被攻下的時候,在那個縣城裏的一個小學裏,他得到了教學所需要的一切:紙張、粉筆、鉛筆、小黑板和教科書。他把教科書中不適宜的內容剪去,每人發了一冊,又分給了每人若幹鉛筆和紙張,戰地教學才有摸有樣。

在和魯長河的閑聊中,終南信得知運輸隊的傷亡很大,造成傷亡的最大原因是來自敵人零星部隊的襲擊。為此他向張處長建議:武裝運輸隊,使其具有一定的自衛能力。這建議立即得到支持,為此,師部還派一個狙擊手專門協助他做好這項工作。從此,運輸隊人員和彈藥的損失大大減少。張處長為此也受到上級的表揚並因此得出結論:智慧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有用。但張處長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就是這麽一個弱小的運輸隊,卻在日後立下了蓋世的功勳。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乙縱隊在南麻戰役中為攻堅部隊,在國軍的地堡群麵前,整班整排的戰士冒著槍林彈雨輪番衝鋒,生命也就像鐮刀揮動下的青草,齊刷刷地倒下。部隊傷亡慘重,有的連排基本喪失戰鬥力,急需補充人員。

這兒是老區,百姓的命運是和子弟兵的戰績相連的。青年們踴躍入伍,到處都是披紅戴花的人,父送子、妻送夫的情況比比皆是,似乎親人不是去上戰場,而是去趕考場,而在一邊的秧歌隊邊扭邊唱:小孩媽媽你莫哭,我去參軍你享福……。

丈夫去打仗,妻子在家享福,聽著這近似荒謬的流行秧歌,終南信真佩服一些人顛倒黑白的功力。可眼前張張展開的笑臉,不容你不信。

這天,終南信正和運輸隊的人練習拆卸槍支,從遠處的山坳拐出一個人,當這人走近時,魯長河意外地看見來人是自己的三兒子。兒子是隨支前大隊送糧食來的,魯長河見孩子又黑又瘦不成人形,知道這是餓的,就讓趙春華趕快攤煎餅裹上大蔥給孩子吃。

兒子貪婪地吃著,脖子被噎得直伸,魯長河一陣心酸,就說怎麽就像大牢放出來似的?三兒子說:“一天沒吃一口食,帶來的糧食昨天就吃光了。”魯長河說你們不是運送軍糧的嗎?三兒子說:“老支書講,軍糧不能動,那是給子弟兵吃的。老支書還說了,不能把沒糧吃的事講出去。”

魯長河思忖:回去還有二百來裏路,怎麽辦呢?三兒子接連吃了十張煎餅後小心翼翼地說:“爹,老支書說,隊伍又招收新兵,願意留下的可以留下,俺可以留下嗎?”魯長河沒有吱聲,過了半天冒出一句話:“你大哥和二哥都犧牲了。”三兒子沉默少刻,“家裏早就知道了,我出來的那天,村上又送了一個烈士匾,俺娘有意讓我出來的,說是替哥哥報仇。”魯長河說:“既然這樣,為什麽還問我?”三兒子說:“你是爹,見到了能不問嗎?”魯長河接著問道“村子裏來了幾個後生?”三兒子說:“十六個。”他又問:“幾個人要求留下?”三兒子說:“全都要求留下,但老支書隻讓留下六個,其餘都得跟他回去,老支書也讓俺跟他回去。”他問:“為什麽?”三兒子說:“回去的八個人,兩個是獨子,其餘全是烈屬的子弟,部隊不要。”

魯長河明白了,三兒子來找他,是讓他去向老支書求情的。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有力地捏擠,心中翻江倒海般地折騰,臉上露出的既不是喜也不是悲,片刻,他嘴裏慢慢地吐出一個字:“走!”就在他邁出腳步的瞬間,終南信迎麵擋住了他:“部隊有規定,不再讓烈士子弟入伍。”魯長河說:“既然上路了,就不能半途而廢。”

       終南信站在原地,看著父子二人向山坳口走去,心裏猛然想起張處長和自己講的話:還有比這更偉大的,你自己去觀察體會吧。現在他看到了,千萬個魯長河們正在用自己的心誌鑄成了堅韌的長城,數日來他所見所聞反映的都是一個事實,那就是民心的背向。覺得老區的百姓如同草木,草木根莖包含的生命之水,點點滴滴融入涓涓溪流,千萬條溪流又匯聚成江河,形成奔騰之勢。這使他切實感受到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道理,也使他悟出了流行秧歌所唱的“小孩媽媽你莫哭,我去參軍你享福”這個悖論所包含的正確一麵,參軍是希望,心有希望,自然是幸福的人。

他想起了即將回到膠東的那些運輸隊,是不是也會像魯村運輸隊一樣吃盡了自帶的幹糧,準備餓著肚子返鄉?那可是好幾百裏路。他帶著不安的心情,把這個信息匯報給張處長,張處長說這個信息傳遞的好,如果讓老鄉餓著肚子回去,他這個處長就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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