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間過去二十幾年。
歲月老人在四十幾歲的袁新高臉上雕琢了些許痕跡,年輕人的稚氣和勇氣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老成。穀書記沒有虧待這個忠誠而果敢的心腹,穀書記每次升遷,袁新高也會跟著沾光,在一九八六年穀書記升任縣委書記的時候,袁新高榮任了勞動局長,就連妻子張喜妹也在勞動局所屬的二級單位當上了頭頭。
2002年穀書記退居二線,當上了顧問,袁新高著實傷心了幾天心,知道自己的升遷之路可能就此停止,除非再攀附一個新主人。但這又談何容易,攀附的過程亦是考驗的過程,比當年入黨要難得多,沒有幾年功夫不會有成果,況且攀附者為數眾多,擠擠碰碰的,你想高攀,別人能否看起你且另當別論。
他是一個知道滿足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小名字,高中畢業,電大函授的大專文憑,和那些正規大學畢業的人相比雖然有些令人氣短,但能有今天的日子已經很不錯了。如果和舊時發小相比,簡直可以趾高氣揚。他們過得是什麽日子呀,灰頭土臉的,天天圍著磨盤嶺上的土嘞嘎拉轉,長年累月地重複走過床頭、村頭、田頭的路,村裏偶爾來一輛文藝下鄉的大篷車,他們忙乎得像接天神似的。
可是有些事他就弄不明白。大舅子張喜亮雖然隻是郊區派出所的所長,可他的住宅樓在東門外那一片住宅群中如鶴立雞群,裏麵裝修得如皇宮一樣富麗堂皇。他不明白大舅子哪來那麽多的錢,花起來如流水,動輒就是十萬二十萬,他們的工資差不多呀,即便搞公安的有外勤補助,那又能有多少。他和妻子說了他心裏的不明白,妻子衝撞說:“旁人沒起眼,你倒眼紅了。你莫不是想說他那錢是不明不白的黑錢吧?”他沒了言語。
還有更讓他弄不明白的事等待他去弄明白。
兒子考上了研究生,總得去省城麵謝在錄取時候鼎力相助的沈金寶,按照兒子的話說,沒有沈叔幫忙,他能否讀上這個研究生可能有點懸,大家的條件差不多啊!到了省城,令他們意外的是沈金寶搬離了那所著名的師範大學的宿舍,在市內的黃金地段買了一棟別墅——一座三層的西洋式樓房。袁新高經常到省城辦事,知道這個地方,這是款爺們居住的地方,省城幾個著名的大款都住在這兒,這個名叫勞斯代爾的歐陸風情小區就是富貴豪華的代名詞,如果大門口來了一輛大別克,門衛肯定會盤問半個小時不讓進,因為在這個小區來來往往的都是寶馬、奔馳和林肯。當他們夫妻二人帶著家鄉的土特產來到勞斯代爾小區,理所當然地受到了嚴格的盤問。那保安把他們夫妻兩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像審賊似的盤問了半天,又拿起對講機詢問了半天,在他們的眼裏,還沒有見過過步行到這個小區來的人。最後還是沈金寶親自出來接他們,他們才得以入內。進門的時候,張喜妹把那些經過仔細挑選的上等土特產藏在屁股後麵,進門一聲沒吭就丟在鞋櫃上麵,她心思,看來這土特產隻有他們這樣的土人拎了。
從省城回來後,袁新高睡不著覺了,三更半夜一個人躡手躡腳地偷偷跑到灶間,剛把香煙點著,張喜妹知道丈夫氣悶,就走過來說:“人比人,氣死人。想開點,你大小也是個局長,前呼後擁的,在我們這小縣城孬好也算個人物,比你差的人多著呢。走,回去睡覺,明天早晨太陽還是暖洋洋的。”袁新高歎口氣,默默地跟著妻子上了床,他嘴上沒說心裏卻想,看來妻子的心情也和自己一樣,隻不過說得開朗些,要不然我一翻身動彈她就知道了呢。
袁新高躺在床上半天也沒睡著,翻來覆去,身上像生了虱子。妻子這時又說話了:“別起眼,錢多了不一定是好事,整日提心吊膽的。像我們現在這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最好,能夠安安泰泰地過日子。不是有人研究過嗎,說是像我們這樣的人幸福的感覺最高,不愁吃喝,不愁穿戴,不愁下崗,不愁被搶,更不愁兒女被綁。”袁新高說:“你那是新阿Q精神,自慰療法。”妻子說:“我不管你怎麽貶派我,反正我想安泰,不想過那提心吊膽的日子。”
第二天上班後不久,縣長一個電話把袁新高喊了去。
縣長對他說最近各個鄉都有反映,說一些外出打工的人常常拿不到工資,還有一些人的工作環境很差。縣長還舉了幾個事例,說有一個農民工在外打工一年,工資沒拿到,回家的路費還是向老鄉借的;還有一個村裏的人,在一家化工廠打工,一年下來,病倒了好幾個,沒有生病的也是渾身的疙瘩。縣長說縣裏的意思是讓勞動部門去發達地區考察一下,看有沒有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外出務工是縣上的百姓的主要收入來源,解決好了也算是一件造福於人民的事。
縣長的吩咐袁新高自然不敢怠慢。此事辦得好,對上有交待,說不定縣長就此會另眼相看,因穀書記退居二線而懸著的心會落下來,下一次人代會他也不要兩眼黢黑地瞎撞了,他被每次的人代會通過任命時的緊張弄怕了,拎著東西不停地往人大委員家跑,花錢不說還要腆著臉。此事辦得好,對下能把農民工的工資和工作環境解決了,功德無量,錢要掙,身體也得有保障。因此,縣長談話後的第三天,一個去南海地區的考察組就出發了。
他們到了一個本縣勞務人員較集中的地方。首先去聯係地方上的勞動部門,本以為是熱臉貼冷屁股的事,誰知事情大出意外,那地方勞動部門的人十分熱情,好茶好飯招待還幫他們聯係了不少家企業,安排他們直接和企業麵談。結果他們和幾家企業簽訂了意向協定:他們穩定地提供勞務人員;企業則保證工資按時發放和改善勞動環境。
回來後,一個勞務輸出服務辦公室很快掛牌成立,勞動局對工資和勞動環境作了保證,和好幾個鄉政府也簽訂了協議。接著又對南海地區輸送了幾批勞務人員,這些勞務人員工作一段後反映良好,說他們終於能和城裏人一樣按月拿錢了。一些在家觀望的人也紛紛出去務工。一時間,袁新高成了縣長掛在嘴上的人物,勞動局也由此被評為縣政府年度先進單位,袁新高本也被評為優秀共產黨員和先進工作者,縣長還在縣直表彰大會上發給他一個紅包,盡管裏麵隻有區區二百塊錢。袁新高得意洋洋,能踏踏實實地做成一件事,怎能不高興呢?二百塊錢雖然不多,但那是一種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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