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憂傷的河流 第一節 三十朵花(1)

一九六六年五月,西州繡花廠開始招工,傳出的確切消息說這次招收三十名繡花女工。這在西州城關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這是自五八年大躍進以來,西州的第一次招工,五個街道報名的有幾千人,許多人家都把子女進入繡花廠看成是最大的願望,
西州是一個古城,它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帝堯時期,它周邊的曆史陳跡大都與帝堯有關,城邊有一個叫皋陶墓的村落,據說堯時期的重臣皋陶就埋葬於此。繞城而過的滄浪河,因古詩“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而載譽華夏,是文人們吟詩誦賦的勝景。流連在西州的巷陌,能深切的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古風,窄窄的街道,木排門的店鋪,石板路上的深槽,灰蒙的火山牆,構成了做為古城的一切象征。甚至在厚厚城牆的磚縫裏仿佛都砌滿了浪漫不恭的楚人故事、流淌著類似於與屈原對話的漁父鼓枻而去時所唱的詩篇,使人不由得從內心發出在滄桑歲月中適者生存的感慨。但是,西州的悠久古老除去讓文人們聊以自慰和惆悵外,並沒有給西州的百姓帶來任何可見的實惠,平民百姓眼中的滄浪河沒那麽可愛,它始終在憂鬱的流淌;城裏那些老房子陰暗潮濕,外牆和瓦縫裏長滿苔蘚,這潮濕陰暗,始終和貧窮糾纏在一起,無時不刻地銷蝕著市民們的身心;街道上青石板的深深槽溝和殘缺的磚塊,走起來讓人磕磕絆絆,稍不小心還會滑倒。而城中的居民,除去在機關和事業單位工作的人有固定的收入外,大多數的市民都是靠做零工為生,有的人甚至靠漁樵養家糊口,倒是那些沒人看得上眼的陳舊落後的手工作坊卻擔負著養育黎民百姓的責任。繡花廠就是這眾多的手工作坊中的一個。
繡花廠是一個半工廠半作坊式的集體企業。說它是工廠,是因為它有三十台電動中速平車,這在當時是很先進的縫紉設備;說它是作坊,因為它的繡花工藝落後,至今還用人工刺繡。繡花廠主要的產品是繡花枕套、蚊帳軸穂、繡花窗簾、繡花台布以及繡花服裝,由於它民間風格濃鬱且產量少,在市場上始終是一種緊俏的商品。喜歡民間工藝的城裏人需要它,籌辦喜事的農民更需要它。如果說西州有什麽物產能和它悠久的曆史相匹配,那麽繡花廠的繡花產品可算為重要的一種。雖然它沒有蘇繡和湘繡那麽出名,但誰能說由滄浪河水養育的繡花女刺繡出來的服飾比蘇繡和湘繡遜色,當遠古時期滄浪河水孕育出那著名的詩篇時,蘇州城和長沙城怕還沒建立呢。
繡花廠這次之所以一下子招收三十名工人,主要是想擴大繡花產量,人工刺繡已經嚴重地製約了它的生存與發展。廠裏派了三個人去外地學習了在家用縫紉機上繡花的新技術,現在這三個人學成回來了。如果繡花廠能從人工刺繡改為半機械刺繡,產量能提高幾倍,它帶來的效益也顯而易見。
新招收的三十名工人清一色是女孩,她們一大清早就來了,像三十朵花開在繡花廠門口。惹得來往的過路人都側目張望,有的人停下來詢問發生了什麽事,當那些提著魚簍賣魚的漁父和挑著鬆椏賣柴的樵夫得知是招收新工人時,都露出羨慕的眼光。
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婆子帶著一個瘦小的姑娘也站在人群裏,老婆子不停地嘮叨:“要好好地學,不能落後了。”姑娘先是不停地點頭,最後伏在老婆子的耳邊詼諧地說:“媽,我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老婆子這才住嘴。
九點鍾時候,從廠門口出來一個男青年。大家抬頭望去,這個青年長得帥氣,高高的個頭,寬寬的前額,一雙大眼睛。有人竊竊私語:“到底是繡花廠,要不哪有這麽標致的人兒?”男青年招呼大家都進去,聲明家長不準進。送人的家長,在目送孩子進廠後,個個臉上掛著甜蜜微笑離開。
姑娘們跟隨那男青年來到一個像食堂的地方,見有四個女人坐在那兒。男青年讓她們分兩排站好,然後拿出一張紙照著名單一個一個呼喊名字。凡是被喊到名字的人就走出隊伍,那幾個女人就仔細地打量一番,然後讓被點名的人在一旁站好。
最後一個被喊的人叫柳鳳仙,就是那個瘦小的姑娘。她走到前麵,隻聽到四個女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問:“哪個街道的,今年多大了?”柳鳳仙囁嚅了半天也沒說出名堂,帥氣的男青年走到柳鳳仙的麵前說:“胡廠長在問你呢,快回答!”柳鳳仙這才用弱得不能再弱的聲音說:“三裏街的,十八了。”胡鴻英廠長說:“你家吃不飽飯吧?瘦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柳鳳仙的臉刷拉一下紅了,突然,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揮了一下手臂,大聲說:“我有勁!”那幾個人哄然大笑,其中一個說:“繡花要勁做什麽?要得是手巧。”胡鴻英沒笑,輕輕地說:“她是害怕我不要她。你們別看這個丫頭瘦小,那雙眼睛清澈透亮,夠逼人的,精明強幹的相,將來不會簡單。”
胡鴻英的眼光很有穿透力,看人看得準。她在革命的隊伍裏摸爬滾打十幾年,練就了這一觀察人的本領,也同時練就了過度的自信和果斷。她根本不會想到,就是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柳鳳仙,日後竟成為令她這個強勢人物終生心痛的人。
帥氣的男青年請胡廠長講話。胡鴻英站起來走到她們跟前,清了清嗓子然後說:“歡迎你們來到繡花廠,我帶表黨支部和廠部歡迎你們!”大家熱烈地鼓掌,胡鴻英示意大家停下來,“我看了你們的履曆表,你們這些人最大的二十歲,最小的十八,都沒結婚,是一支很好的生力軍。你們代表繡花廠的明天……”胡鴻英的話一講完,在帥氣的男青年的帶領下,幾十個人熱烈地鼓掌,有的人巴掌拍紅了也拍疼了,想趕快停下來,可那個男青年仍然在使勁地拍。
胡鴻英走了,其它三個人留下來,帥氣的男青年把這三十個新工人分了三個組,他又把各個組的組長介紹給新工人,三個組長把各自的新工人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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