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經年-作者:莊羽


《此去經年》作者:莊羽


內容簡介:
新京派青年女作家莊羽最新力作,以當代時尚的北京腔講述都市愛情新景觀。

《此去經年》是莊羽最新寫就的長篇小說,描寫了都市普通人的生活、工作、愛情和友情。塑造了一個被自己的“優良品質”所累最後甚至不容於世的女子。因為責任,她是個一年工作360天疲憊不堪的勞模,但獲得的升遷卻是一次交易的結果。因為深情,她多年深陷在一段不清晰的“仰慕”單戀中,蹉跎了好時光。因為善良,她一次次介入親友的情感糾葛,一次次付出關懷又一次次遭到嘲笑。這個外表光鮮、成功的單身女人的內心常常處在疲憊、困惑甚至絕望中。作者把這種荒蕪的境遇歸之於她不合時宜的“善良”,她的“執著”。正如小說在開頭幾乎是咬牙切齒定下的一句話“其實生活就是這麽回事,你要臉就過不上好日子,就算你不要臉,也要看有沒有人在乎。”同時在她的周圍,作者塑造了幾個勢力、聰明、有錢,有一套世故現實的人生哲學,處理任何事遊刃有餘,是個眾人眼裏的寵兒。而這個執意要“做自己”的妹妹竟無出路,死於一場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意外”。這是個“劣幣驅逐良幣”的生活故事。妹妹的困惑至死無解。

此去經年1

其實生活就是那麽回事,你要臉便過不上好日子,就算你不要臉,也要看有沒有人在乎。
李春天其實是最悲慘的,屬於那種想不要臉都會被人一個大嘴巴抽回來搞不好再吐口唾沫的那一種。所以隻能死撐著,窩在這個巴掌大的編輯部裏想選題,改稿子,成天盼著社會名流互相死掐、文人們沒事碼架,至於基地領導又發表了什麽講話,飛機場又發現了液體炸彈這些她卻不甚關心,她負責報紙的副刊,隻管發寫雞毛蒜皮哼哼唧唧的文章,況且,她所在的那家報紙又不負責報道一切。
下午三點多,李春天急匆匆地從會議室出來,打開手機一看,不得了,張一男一口氣打來了二十多個電話,一個沒接著。
屁股剛挨著椅子坐下,正琢磨著是先回電話還是先喝口水的時候,張一男已經怒氣衝衝地推開了辦公室的門,不等李春天開口便叫喊起來:“這日子沒法過了,我要跟劉青青離婚!”
李春天愣住,咽了口唾沫:“離婚?你說……你要離婚?”
她這麽一問,張一男立刻變得含糊了,癟了癟嘴,態度還是很強硬地說:“沒錯,我就是要跟她離婚!誰也甭勸我,你們勸了也沒有用!”說著話,張一男從口袋裏掏出兩張打印紙扔到李春天眼
前:“這是我剛打好的離婚協議書,你幫我看看還有什麽需要改動的地方,待會我就去找她!”
李春天接過來,掃了一眼,又看看張一男,沒作聲。
正是夏天裏最熱的時候,編輯部窗戶外麵的楊樹上知了就跟不要命了似的叫喚,叫得人心煩。
李春天抻過一張麵巾紙擦了擦鼻子尖兒上的汗珠,又瞥了張一男一眼。
張一男雙眼通紅:“你什麽意思啊?看啊!”
李春天為難地皺了皺眉頭,“你跟劉青青根本就沒結婚,怎麽離?你們這叫分手知道嗎?咱們國家的法律在男女分手的問題上根本沒有明確的規定,你們這就是一拍兩散的事兒,及其簡單。”
“沒結婚?我們沒結婚?不能夠啊……我記著,領證兒了呀……”張一男愣了好一會兒,才喃喃自語似的嘟囔出來這兩句,“戒指我都給她買過好幾個了……民政局我們好幾年以前就去了……哦,那次我沒帶戶口本,沒領成……”說到這,張一男像突然被誰踩到了尾巴似的跳起來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嚷嚷:“對呀!沒結婚,我們根本沒結婚!你等著,我這就回去跟丫分手!我今天就跟她分手!叫她跟我拔份兒!兔子急了還蹬鷹呢……”
張一男前腳離開,編輯
部裏的同事們“呼啦”一下就湧到了李春天的辦公桌前,就像約好了似的,誰也不說話,一雙一雙的眼睛裏全都閃爍著窺探出隱私的賊光。李春天愣了片刻,連忙向同事們解釋:“這事兒跟我沒關係,那是我哥……們兒……”
同事們仍不說話,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某種猜測得到證實了的滿足,李春天的解釋讓他們更加確信剛才跑出去的那個男的跟她有著非一般的男女關係。這也沒有辦法,女人如果年紀大了還沒結婚都是這種下場,李春天隻得歎了口氣自言自語了一句:“這是什麽世道!”
是啊,這是什麽世道。張一男跟劉青青同居了八年,八年啊,我們的民族已經打贏了世界上最偉大的一場衛國戰爭,這兩個卻連那點男歡女愛還沒掰斥清楚,這讓李春天怎麽也想不明白,難道這二人之間的恩怨比民族仇恨還要複雜?
張一男走了還不到五分鍾,劉青青也像一陣風似的踢開了編輯部的大門,拿起李春天的水杯子一通狂飲,抹了抹嘴,打了個水嗝,劉青青說:“不過了,沒法過了,我跟他一天也待不到一塊了……我待會就回去收拾東西!”
李春天瞪大了眼睛,說:“你要跟他離婚?”
“呸!離婚?美死他!誰跟他結過婚啊?我就算瞎
了眼也不會跟他結婚!”
看,女人在大事麵前從不糊塗。
劉青青穿著很短的牛仔短褲,白色無袖的背心,說到激動的地方,鬢角掖到耳後的碎發都掉了出來。
李春天忍不住笑了出來:“哎呀,看來在男女關係方麵還是女的強,永遠不糊塗,理智並且富有戰略眼光。”
劉青青沒聽明白她的話,站在桌子跟前琢磨,不像要坐一會兒,也看不出來馬上要走的意思,於是李春天站起來又去給她倒了一杯水,“再喝點兒水,消消氣兒,待會兒回去了不管文鬥也好,武鬥也罷,都能充分地保證體力。”
劉青青一聽,急了,翻著白眼大叫:“李春天!你到底安的什麽心?臭不要臉的你盼著我跟張一男散夥!”
她這麽一叫,編輯部的同事嘩啦啦又一次圍了過來,這讓李春天好不尷尬。
“激動,她有點激動……她跟剛才那男的是一家……”李春天向同事們解釋到。任何時候都不能小看圍觀群眾的力量,尤其是在通訊發達的現在,屁大點兒的事兒,他們足不出戶就能傳遍全世界。似乎自從有了網絡,做人比從前更不容易了。
同事們悻悻地離開之後,李春天壓低了聲音問劉青青:“那你的和好條件是
什麽,你跟我說,下了班我去找張一男傳達……”
“沒這個必要!”李春天話還沒說完,就被劉青青一口回絕。
李春天有點惱火地瞪著劉青青,心裏暗想,那你還不快滾,在這兒給老娘丟人現眼!
一眨眼的功夫再看劉青青,她的臉上分別流露出一副“萬事好商量”的表情。她看了李春天一眼,又說:“除非……除非……”
“除非什麽?痛快點兒說!”
“除非他跟我結婚。”劉青青說這話一點都不臉紅,仿佛她之前說的“就算瞎了眼也不會跟他結婚”的話是在放屁。
李春天用膜拜的眼神看了劉青青好一會兒之後,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請放心,你的話我一定帶到。”
劉青青聽了李春天的話,屁股上安了馬達一般,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李春天長長地舒了口氣,打開了電腦裏的一篇稿子,剛看了兩行,主編的電話就來了。他十分生氣,認為張一男和劉青青的造訪嚴重地影響到了編輯部的正常工作,除了正告李春天下不為例,他還語重心長地勸她交友要慎重。
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李春天很後悔出門之前沒有翻開皇曆看上一眼。長時間以來,李春天視皇曆為出行指
南,什麽日子出遊什麽日子會友什麽日子去理發都得先看過皇曆再決定,然而今天發生的這些突如其來的事件,就算翻爛了皇曆也找不到答案。
總是這樣的吵鬧,真叫人不得安生,不如去死了幹淨。這是李春天最初的想法,接著,她馬上又覺得,還是別死了,無論劉青青或是張一男其實都是好人,隻是這年頭,好人跟好人在一起未必會有好結果。
李春天這麽思索著,一臉的悲苦,被與她隔兩個座位的姚靜看在眼裏,對著她嗤嗤地笑。
姚靜拿起電話打李春天的分機,問她:“那兩個是什麽人?”
“男的差點就成了我姐夫,女的是他媳婦。”
“真的!那你姐姐眼光不錯,那男的長得真不賴。”
“你這種嫁不出去,又整天做春夢的老邦菜看見帥哥永遠改不了意淫的毛病。”
“得了吧,就跟你不是老邦菜似的!跟你說真的呢,他們倆要是真掰了,想著我點。”
“您放一百個心,要是真掰了,你也得排我後邊。”
“不要臉!”
“要臉的全都找不著對象!”說完,李春天把電話放下,對著姚靜挑了挑眉毛。
姚靜白了她一眼,“流氓。”

李春天繼續改稿子,她負責的情感板塊每天都能收到大量的怨婦來稿,她們總是寫各自的血淚史,無一不是被男人騙錢騙色,慘到不能再慘。李春天時常會想,這些閑寂無聊的女人每一個都是編瞎話的高手,各個都把自己寫得完美無缺,把男人寫成陳世美再生,她們也不想想,這年頭兒,完美的女人除了小說和電視裏,哪還有?李春天覺得像這幫女的這樣的人材,沒有被日本挖掘出來真是可惜,她們如果被集合起來,代表日本人到聯合國去向全世界喊話否認當年發動戰爭的話,人們多半會感到含糊。
那個筆名叫聖潔的女人在一天之內已經給李春天發來了七八封郵件,寫的都是她和同一個男人的故事,她每修改一次就給李春天發一次郵件。李春天看第一封的時候認為她同那個男人之間不過事發生了一點普通的戀愛糾紛,當看到聖潔第八次修改的稿子,她已經有了抱一捆炸藥衝出去跟那個男的同歸於盡的決心。可見,男人得罪了女人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
李春天把稿子傳給坐在她旁邊的小沈看,小沈看過了之後發出由衷地慨歎:“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多情死得早啊!”
“流氓!”姚靜小聲地罵到。
李春天到覺得小沈的形容有點道理
,哼哼哈哈的低笑了兩聲。
姚靜白了她一眼,“你還笑!”
李春天抬眼看了看他們,抱怨到:“我敢保證,換了任何人來做我的版都會影響壽命,就這點男歡女愛的事兒,翻過來掉過去的說,不是女的紅杏出牆了就是男的變身陳世美了,我直到今天才想明白,為什麽我都三十好幾了還沒找對象……不行,我得去跟主編談談,照這麽下去,活到60歲我也脫不了光!”
“脫光?”姚靜詫異地看著李春天。
小沈搶先解釋,“‘脫光’就是‘脫離光棍隊伍’!瞧你那眼睛亮的!想什麽呢!”
李春天看看姚靜,低頭笑。
“你們倆都流氓到一塊去了!李春天你還找什麽對象啊,你跟沈老師不是正好?你們倆往一塊湊合湊合,不是全‘脫光’了?”
李春天乜了姚靜一眼,笑到:“也不知道誰流氓。”
小沈接過話,“我倒是真想跟李春天手拉手走在‘脫光’的康莊大道上,不過人家看不上我,姚靜,我看還是咱倆湊合湊合得了……”話音落下,一卷報紙從姚靜手裏飛出來,打在小沈臉上,小沈和李春天一起大笑起來,過了一會兒,小沈一本正經地看著李春天,說:“要不咱倆換換版?你來做
心理訪談?”
“還是算了吧,我現在做情感頂多少活幾年,我要做你那版,不出倆月我自己就得瘋了。”
李春天永遠忘不了去年因為小沈生病接替他做的那幾期“心理訪談”,來電話傾訴的每一個人都有嚴重的心理問題,偷窺和暴力已經算做好的,她曾接到過一個男人的電話說他小時候被狗咬過,所以隻要看見狗就想拿膠布把狗嘴封住,為此他到處去偷別人的狗,偷來了就開始給小狗嘴上貼封條,不吃不喝活活把它們餓死。若搞不好被人發現,追上來就是一頓暴打,就算僥幸逃脫,他隻要事後回想起那些小狗的眼神,想到自己的雙手粘滿小狗的鮮血,他都想自殺,他說自己每天都掙紮在偷狗和自殺的邊緣,痛不欲生。李春天隻在電話裏聽到這些就渾身哆嗦,好幾天吃不下飯,真不知道這些變態的人都是從哪裏來的,他們為什麽要這樣?死了得了。
李春天這個人內心脆弱,每當遇到她所不能解決的事情就會遷怒於惹事的人,因此她時常對人說“死了得了”這句話,按照她的理解,死了以後便一了百了,大家幹淨,殊不知,對於那麽多的人而言,活著遠比死亡要痛苦。
李春天給那個叫聖潔的人寫了回信,告訴她很遺憾她的稿子不能發表,但她對報紙的
喜愛和創作的熱情已經把整個報社的人都感動。
做完了版,李春天一個人先離開了辦公室,管他娘的張一男和劉青青,熬到半夜完成了工作,她要做的第一件事照例是回家先洗個澡睡上一覺。
走到停車場,李春天便知道,她的覺睡不成了。
劉青青把兩張報紙鋪在屁股底下,靠在李春天的車前抽了一地的煙頭。看見李春天,她滿懷希望地站起身撲過來:“怎麽樣?他怎麽說?”
李春天看看地上的煙頭皺了皺眉頭,“你怎麽也學會抽煙了?”
劉青青像沒聽見,拉住李春天的衣角,“哎呀你快說呀!張一男到底怎麽說的!”
李春天支吾著:“我……我……我這就跟他說。”
劉青青雖然惱怒,卻無可奈何。
李春天撥通了張一男的電話,劉青青立即豎起了耳朵聽著動靜。
“厄……是我,你現在在哪兒?我有點事兒想跟你說……我說,你快別鬧了,有什麽大不了的事不能好好說,我已經給劉青青打過電話了,死說活說人家才同意再給你一次機會……”劉青青麵露喜色,對李春天豎起了大拇指,看她的神情,恨不得一頭紮進電話裏去聽個究竟。
“……張一
男,真的,你不能那麽衝動,劉青青那麽好的人你上哪兒找去?你就聽我的……”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劉青青就站在你的旁邊吧……”
“厄……沒有沒有……”
“得了吧,就你?一說瞎話你就結巴,瞞得了我!你跟劉青青說,我心意已絕,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逆轉,你讓她哪涼快哪歇著去吧!”
李春天抬眼看劉青青,她已經清楚地聽見了張一男的話,臉上陰的都能擠出水來。
“我……”李春天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麽敷衍過去:“我跟你說,你可不能得理不饒人啊,就算你受了什麽委屈,那也是應該,誰讓你是個男的,男的就該讓著女的,做一輩子的好事……”
“我說你怎麽那麽愛管閑事!你有閑功夫先管好你自己吧!”張一男堅決地掛斷了電話。
李春天一下愣住了,對著劉青青說:“怎麽衝我來了?怎麽成了我愛管閑事呢!分明是你們一個一個哭天蹌地地跑到我的辦公室裏來的……”
這會兒,劉青青臉上的水已經結成了冰霜,不等李春天說完,她的火已經冒出來了,指著李春天的鼻子嚷嚷:“有你這麽勸架的嘛!有你這麽說話的嘛!本來挺好的機會都讓你給攪黃了,現在你
讓我怎麽辦?”
李春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不要臉的混蛋女的!愣了幾秒鍾,李春天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滾,滾,滾,你們都給我滾蛋!誰有閑功夫管你們的爛事!”
大多數情況下李春天做事總是兩邊都不討好,受累還得挨罵,所以她總覺得自己活得既沒人格也毫無尊嚴可言,生活對她好像根本談不上什麽樂趣。
李春天上了車,劉青青追過來,不依不饒地拍打著車窗叫喊:“現在你讓我怎麽辦!怎麽辦!”
“死去吧你!”
劉青青當然不會真的去死。她長得那麽漂亮,又是一個牛轟轟的外國公司的經理,追她的人多得是。最多的時候據說分別有來自韓國、日本、美國和中國台灣的中老年同時給她送花,劉青青完全有實力擺平這些列強,不但不會犧牲色相,還能花幹淨他們包裏的美元。
李春天卻總是這麽倒黴,有時候她自己照鏡子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長了一副倒黴相。這不,她剛剛開著車上了三環的附路就被一個交警攔了下來,開了罰單還扣了兩分之後上了三環,沒幾分鍾又不幸追上了前麵一輛奧迪車的屁股。
李春天和奧迪司機同時從車上跳下來,不等她開口,
對方已經擺開了架勢:“哎,我說你怎麽開的車,你開這麽快等著幹嘛去?你怎麽不把腳丫子踩到油箱裏!你這號人不去開飛機真是浪費!”他說完了,扭臉去查看奧迪的屁股。
李春天隻覺得耳朵邊上嗡嗡響,腦袋發蒙,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哭喪著臉看著他。
後邊的司機瘋狂地按著喇叭,那聲音裏帶著對李春天的仇恨,像是要把她按死。就這都不解恨,幾乎每個經過她身邊的汽車都不忘落下半截車窗來深情的問候李春天:“傻逼!”
奧迪車主點上一隻煙看著眼前木木的李春天,“你說怎麽辦吧!”
“我有保險。”
“誰沒保險啊?我也有。有保險你就能開這麽快啊?”
憑借李春天多年的開車以及追尾經驗來看,這種唧唧歪歪的人絕對不是奧迪的真正車主,多半是他借了朋友的車或者根本就是公司的被撞了之後不好交待。
“你說怎麽辦吧?公了還是私了?”
“奧迪”看了看手表,“我還得去機場接人,沒時間跟你這耗著,把你的聯係方式給我,我明天修完了車再找你。”
李春天心想,果然是個司機。於是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他看了一眼,黑著臉問了一句:“你
在都市報?”似乎懷疑李春天在騙他。
李春天隻得又回到車裏拿出證件讓他看了一眼。
“這回放心了吧。”
“反正你也跑不了,我認識你們那的人。”說完,他白了李春天一眼,放心地上車走人。

此去經年2

一個人不可能永遠倒黴下去,就算是李春天,也不會永遠那麽倒黴。
第二天的傍晚時分,李春天像往常那樣到編輯部上班,走過傳達室的門口,李師傅就遞給她一個碩大的紙盒子說是早上有個女的放到這,指名要送給她的。
一邊朝辦公室走李春天一邊撕開了包裝,紙盒子裏裝著的居然是一條橘黃色的真絲圍巾,看顏色和款式便知道這是法國的高檔絲巾HERMES。坐到位子上的時候,李春天心想不對啊,誰會給我送這個呢?我周圍的男人們尚且不會出手如此闊綽,李師傅說的那個女人又會是誰?劉青青?不會不會,她雖然買的起HERMES送人,但劉青青一向沒品,怎麽會想得到送這麽精美的東西?可這兩天除了劉青青有求於我李春天,還會有哪個“大頭”肯在我身上花這份閑錢?如此說來,必定是劉青青無疑了。
想到這兒,李春天抓起電話,她熱切地想表示一些對她的感謝。然而,電話接通之後,劉青青卻上來就說了一通足以讓李春天抓狂的鬼話。她說:“滾,滾,滾,滾得遠遠得,從今以後誰也別理誰,我跟張一男斷了聯係跟你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從此以後我不搭理你們,你們也別來煩我,從此以後你跟張一男一起從我的生活裏滾出去,滾遠點
兒!就算老娘人老色衰嫁不出去都跟你們沒關係……”
“不是……”李春天愣住了,“你這是跟誰呀?”
劉青青不回答,“啪”得掛了電話。
李春天開始呼叫張一男,他對愛瑪仕絲巾得事兒絲毫沒有興趣,反而正告李春天不要去招惹劉青青。
都說商人重利輕離別,可是人家生意人都講究“買賣不成還有情誼在”,換到談戀愛的男女身上,戀愛不成就隻剩下怨恨了。總有一天,這世界會因為太多無疾而終的愛情而變得怨聲載道。
李春天歎了一口氣,心裏想,既然這樣,我還是誰都不要招惹得好。接下來是千篇一律的工作內容,看各種社會稿件。昨天那個叫聖潔的人又給李春天發來了郵件,這一次,她換了一個新的郵箱,並且采用了“尼可”這個筆名,但她絮絮叨叨的記述還是逃不過李春天的眼睛,她連回信都懶得給她寫了,甚至還想替那男的揍她一頓。
在報社做編輯其實是個很累的活,“女的當男的使,男的當牲口使”,一點都不誇張。不過,姚靜和小沈都覺得李春天好像生來就是幹這一行的,她總是看起來漫不經心的工作,但是她負責的那一版總是最好的,連錯別字都極少出現。
做完了版,李
春天還是打算去看看張一男,她多少還是有些不放心他和劉青青。
說起來,李春天和張一男當年差一點就成了親戚——當年,他瘋了一般地迷戀著李春天的姐姐李思揚。他們都是話劇院的青年演員,要不是李思揚後來動了出過留學的念頭,張一男成為李春天的姐夫那肯定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可是世事總是難料,不管多麽情比金堅的戀人,在沒有拿到政府頒發給他們的紅本本之前都會隨時解體,就算是拿到了結婚證書,也還可以換成象征婚姻畢業的離婚證。人類的感情好像從來就不受人類自己的控製,更像是上帝隨心所欲開出的玩笑。
李家的老大李思揚後來嫁給了她現在的丈夫詹姆斯,張一男聽聞這個消息,化悲痛為力量,一跺腳就把劉青青拉上了他的單人床。
鬥轉星移,這麽多年一晃就過去了,老大已經當上了孩子他娘,過了幾年,又當了第二個孩子的娘,而張一男還住在話劇院分給他的一居室裏耍單幫。不知道為什麽,李春天隻要一想到張一男和劉青青好了這麽多年還沒有結婚這件事,就會莫明其妙的感到鼻子發酸。
李春天站在張一男的宿舍門口,思忖著她該如何勸說張一男去把劉青青找回來,如果張一男執意不肯的話,那麽李春天決定今天
無論如何也要代替張一男去把劉青青找回來。八年,兩個人堅持遊擊戰,容易嘛!說散就散了,簡直天理難容。
李春天敲了敲門,心裏默念著她想對張一男說的話。
“張一男,你無論如何……”李春天想說“你無論如何也要把劉青青找回來”,可是,當她看到開門的正是劉青青的時候,突然之間好像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愣了一會兒,李春天忽然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她的火“騰”地衝向了頭頂,一腳踢開了半開的門,指著張一男還劉青青就是一頓數落:“你們倆算什麽玩意兒!真夠不要臉的!這才多大會兒的功夫啊,就又跑到一塊來了,你們知道我多擔心嘛……”李春天越說越感到委屈,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她指著劉青青,“你不是說跟張一男斷了聯係嘛?我跟你說,就你這麽幹,在男的跟前永遠沒有尊嚴,你跟他吵架是為什麽?你不就是想讓他哄哄你嘛,好,這才屁大點的功夫,你自己就繃不住勁了,那以後你還耍什麽脾氣啊,這點道理你都不懂,我跟你說就你這樣的……”
“老二,你哪那麽多廢話!”
老大和老二是家裏人對李思揚和李春天的稱呼,張一男至今把自己當作半個李家人。
李春天一抬眼,看見
張一男係著花圍裙,手裏揮舞著鏟子從廚房衝出來,“我們吵架我們樂意,我們鍛煉肺活量,我們練習表達,我們……我們找感覺、我們體驗生活,你管著嘛!”
“你們找感覺你們鍛煉跟你們家找啊,你們跑我們單位去給我丟人現眼算怎麽回事啊,我就知道張一男,你就是個沒出息的人,你剛才電話裏不還告訴我少去招惹劉青青呢嗎,一轉眼自己就扛不住了,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你這就叫給臉不要!”李春天氣得直哆嗦。
正說著,對門的鄰居推開門,極其不耐煩地衝這邊喊:“嘿嘿嘿,我說,關上門吵吵行不行,真以為這兒沒別人啦,我跟你們說話劇演員也不行,你們不歇著我們觀眾也得睡覺。”
李春天不再說話,黑著臉進到屋裏。張一男剛炒出的菜還冒著熱氣,兩隻紅酒杯子裏剛剛斟滿了酒,看來倆人正準備慶祝破鏡重圓。李春天帶著氣,抄起筷子酒吃,一口紅酒喝下去,嘴上的油被帶到杯子裏,紅酒上立刻浮起了一層油花兒。
劉青青在旁邊看著直皺眉頭。
“看什麽看!沒看見過喝酒吃飯?”李春天說話像個火藥桶。
“你這也太粗魯了,紅酒要抿著喝你知道不知道,你當這是飲驢呐!”

春天翻起白眼對著劉青青,一臉的不屑:“你還真拿自己當二鬼子啦?我告訴你這是中國,別仗著自己在外國公司上了兩天班動不動就把外國那一套拉出來蒙人,要說講究,我比你在行,海外關係,我有!美國知道嘛,去過!”
劉青青說不過李春天,隻得把張一男搬出來,像個孩子似的撒嬌說到:“寶貝,你看她呀,她這麽說我,你也不管管。”
張一男端著一盤西紅柿炒雞蛋出來,“咚”地放到桌子上,對著李春天說:“老二,我剛發現,你撒起潑來怎麽跟個無賴似的。”說著也拿起筷子,招呼劉青青:“吃飯,吃飯。”
李春天夾起一大塊雞蛋塞進嘴裏,咬牙切齒地嚼。
“我生氣!”李春天說,“有你們這樣的嘛,遇上事了上我那鬧去了,現在倆人說好就好了,又把我踢一邊了,有你們這麽當人的嘛!”
張一男給李春天夾了一塊豬肉,嘿嘿地笑著說:“別說得那麽難聽,什麽叫‘有我們這麽當人的’?我們這不是剛和好嘛,還沒來得及把這個喜訊告訴你,你就急匆匆地跑來了。”
“你都做上飯了還說剛和好?”
張一男一時語塞,劉青青忙著給他夾菜,一口一個“寶貝”的叫。

李春天拿筷子指著劉青青說到:“我們同事總說‘賤到深處人孤獨’你最孤獨!”
劉青青翻著白眼:“願意。”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李春天也隻要識趣的把嘴閉上,盡可能多的吃他們,喝他們。
劉青青去洗碗的工夫,李春天和張一男聊起了父母,他們已經在資本主義的美國住了有小半年的時間,前幾天打回了電話,說打算中秋節前後返家。張一男對李家父母感情深厚,並且深得李家媽媽喜愛,當李家老大遠嫁美國,張一男無限寂寥的時刻,李家母親也深覺遺憾,“哎,可惜了,張一男這孩子還是挺不錯的,早知道老大要出國,讓我們老二跟他處對象就好了。”這句無心的笑話除了招來李老二的一通臭罵更堅定了李春天對張一男永遠保持像兄妹那樣情感的想法,其實她老媽的提議正中了她的心事。
可見,生活中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本來是向著人們希望的那樣發展的事情,因為有人多了一句嘴便會背道而馳,所以,人最好還是少說話。
李春天無意中說起父母那套老房子自來水管子總是往外冒水,幾天不去收拾地板就給泡了,張一男立刻來了責任心,照著李家老二肩膀拍了一巴掌,“怎麽不早說!正好今天吃撐了,我跟你去修。”

李春天朝廚房門口瞥了一眼,搖頭說:“算了,太晚了。再說你跟青青剛和好,還是不耽誤你們寶貴的時間了。”說著話也拍了拍張一男的肩膀,“保重!我先走了。”
張一男不依,“別呀,今天想起來了就今天去,明日何其多?萬事成蹉跎!”
劉青青甩著手上的水珠從廚房走出來,“幹嘛去?”
張一男:“當雷鋒。”
“嘁”劉青青輕蔑地撇了撇嘴,轉身去開電視機。
“走啊。”張一男再次張羅。
李春天瞥了劉青青一眼,拿起了車鑰匙。
劉青青急切地追過來問到:“真出去啊,去哪啊?”
“去我家。”
“我也去。”
李春天有點不耐煩,“煩死我了,你是不是一會兒看不見張一男你心裏就長草啊?沒出息樣兒!快點,快點,別化妝啊,天黑再驚著誰!”
心情很好的劉青青居然沒說什麽,溫順的跟在他們身後出了門。
張一男坐進了李春天的車裏,因為還要回來,劉青青開著自己的車跟在後麵。
路上,張一男問起李思揚,“老大最近有信兒嗎?”
李春天借著
換擋瞟了他一眼,說:“你老打聽她幹嘛,人家跟美國過得好好的,管好你自己吧!”
張一男於是看著馬路上的路燈,半天都沒說一句話,最後憋出來一句“美國有什麽好的”,語氣頗輕蔑。
李春天暗暗地想,如果老大過得不好,美國對她來說就是個地獄,但老大過得很好,因此美國就成了天堂。換了誰都是一樣的,北京好嗎?當然好了,全中國就這一個首都,別地兒有嗎?
這些年以來張一男總是斷斷續續的堅持去探望李家父母,偶爾也會遇上李老二在家的時候,他們到一塊總是會天南海北的神侃,可是,李老二從來也沒想起來問問張一男這些年他過得好不好,隻是憑直覺,他的心裏多少還有一些抱怨。李春天也知道是為了什麽,也許是工作上多一點。這兩年他參加演出的話劇很多,但大多都是配角,按照張一男自己的說法,他跟李思揚好的時候也是事業發展最好的幾年,每出戲他都是主演,並且他的演出從春節排到年底,無限風光。
張一男相信李思揚能給他帶來好運氣,所以每次李思揚回來探親,張一男都到家裏去坐一會兒,之後果然連續接到幾場大戲。
李春天忽然笑了一聲,問他:“皮褲套毛褲,必定有緣故。你平白無故地
問起李思揚肯定有原因,你不會又想借著李思揚轉轉運氣吧!”
張一男的眼神中帶著寥落,看向車窗外,“這些年,我對她已經有了依賴,每當不如意的時候,我隻要見她一麵,跟她待上一會兒,衰運就過去了,老二,你說這是為什麽?很奇怪吧。”
“我看八成是你的心理作用,我就沒聽說過這種事!新鮮!”
“老二,其實……我說一句話你別不愛聽啊,你老覺著自己挺不錯的,你們姐兒倆往那那麽一站,差別就出來了,你真就跟李思揚沒法比,老大長得就那麽帶人緣兒,可是你,你就是那種看一眼後悔半天的……”
“少拿我開心吧你,我跟你正相反,你知道你從她那沾那點好運氣是哪來的?我跟你說搞不好全是從我這過去的,她一回來我就倒黴,昨天跟她通了個電話,晚上我就把車撞了。”
張一男大笑起來,說你們姐倆一個比一個能說,一個比一個厲害。
張一男說的沒錯,隻不過是老大比老二厲害更比老二能說,用李春天的話形容老大就是——她簡直聰明得可以去當騙子。
劉青青本來還以為有什麽好事,到了李家,張一男就一頭紮進廚房去修水管子,臉上便不自覺地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李春
天看著她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可樂遞給她,“跟男人在一塊什麽都能缺,就是不能缺耐心,你越想讓男的哄著你,你就越得裝的順從點,聽點話。”說完了,還挑逗似的朝劉青青眨了眨眼。
“就好像你多懂男人似的!”劉青青喝了口可樂,白了李春天一眼。
“廢話,我是幹什麽的呀,我是情感版的編輯,鬧著玩兒呢,諾大的城市,一天有多少怨婦給我來信來電你知道嗎?”李春天的神情仿佛表示她從事著多麽偉大的職業,語氣裏都透著自豪。
劉青青一笑,“你那麽懂男人怎麽到現在連個男朋友都沒有?”
李春天瞪著眼睛,想爭辯些什麽,最終隻能無可奈何地癟癟嘴。

此去經年3

中秋節前一天,李家父母從老大那回來了。
他們每年都有一半時間在美國首都閑逛,另外一半時間住在中國的首都抱怨,抱怨美國的種種,大米煮不爛、青菜太貴、連美國人體毛濃密也成為一個理由,說他們身上味大,噴多少香水都蓋不住,相比之下,北京城就沒有不好的地方,公共汽車再擠,馬路上人再多,他們仍覺得愜意,在這兩個人看來,仿佛李思揚生活在美國吃了多大的虧,李春天在國內撿了多大的便宜!最後老二隻能把他們這種抱怨當成一種對美國生活的變相懷念,又或者,是對她的變相安慰。
李家所有的親戚都知道她們家出了個有出息的老大,其實李思揚在話劇院當演員的時候遠沒有老二在報社混得開,隻是她後來出國讀書又嫁給了美國中產詹姆斯以後,老大在所有得親戚朋友們中間一躍成為了偶像般的人物。那之後李春天一直在想,憑什麽?我到底哪點比不上老大?論長相我確實沒她好看,論努力,她跟我比簡直就是不勞而獲。
李春天其實不知道,女人嫁得好不是靠運氣,而是靠眼光。這是上天給某些女人最大得本領。就拿李思揚來說,倘若她早年嫁給了張一男,想必就不會有今日的轟動。
李家父母從美國帶回了很多土特
產,多數都是送給親戚朋友做禮物的深海魚油之類。說起來也真是奇怪,這些東西雖然在美國銷售,卻好像專門為國內的人準備似的,如果你站在機場稍微留心一下就會發現,每一個從美國回來的人都拎著一堆這種東西,似乎不帶這個就不能證明他到過美國。
李春天躲在房間裏給美國的老大打電話報告父母平安到達,那兩個美國孩子就在老大的身邊嗚哩哇啦不知說些什麽。那兩個美國小孩很喜歡中國,喜歡北京,更喜歡李春天。李春天總是按照中國小孩的標準要求他們,還給他們起了中國名字,8歲的老大愛瑞克叫長城長,6歲的老二凱文叫黃河黃。起初這兩個男孩都為有了中文名字感到振奮,被李思揚一翻譯,他們就開始對李春天甩臉色。特別是黃河黃,麵色沉得都能擰出水來,因為他媽媽告訴他,除了家門兩站地往北有個洗腳的地方跟他重名。那是老二和孩子們之間唯一的一次不愉快。
老大在電話裏告訴李春天,她跟詹姆斯的化妝品店又在好幾個大商場開了分店,他們實在忙不過來,問她有沒有興趣到美國給他們幫忙。李春天其實很想去,隻是擔心一年中父母在中國的那一半時間沒人照顧。
老大對老二的擔憂嗤之以鼻:“他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人,哪兒用得著
你去照顧?就算將來身體真的不好需要有人照顧,我們可以給他們請保姆。”
李春天不同意,對老大說:“再好的保姆也是別人家的閨女。現在北京的流動人口太多,什麽人都有,每回他們出門辦事我總不放心。那麽大年紀的人上個當受個騙到不怕,我就怕他們磕著碰著……”
老大於是轉移了話題,開始批評李春天心太重。李春天卻有她自己的想法:俗話說父母在不遠行,她已經習慣了守著父母,況且,李家老二一直覺得一家子人裏出一個有出息的在遠處也足夠撐門麵了。
李思揚給李春天買了很多衣服,李媽媽一邊一件一件的擺出來一邊替她的老二念著老大的好,“要說咱們家老二就是命好,趕上這麽個好姐姐,吃的穿的用的都給你帶回來了,你姐說了‘給我妹妹買東西就得買最好的’,可花了她不少錢……”
李春天的臉色沉了下來。
李老媽察覺到有點不對勁兒,停住了問李春天:“怎麽了老二?媽可沒騙你,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跟著去的,眼看老大刷的信用卡……”
李春天不快,嘟囔到:“你就知道向著老大,她給我花錢你就心疼,您去美國的時候我給她買了好些東西怎麽沒見你這麽心疼?她的錢是錢,我的
錢就不是錢?”
“你買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東西,能花得了幾個錢,人家老大花的都是美元,再說你開的車,你買那房,人家老大不都出了錢……”她看出李春天生氣,住了口,哄李春天:“我就是說啊,老大她有錢就該給我們老二多花點。”
老二白了她一眼,帶著氣趟到沙發上不動彈。
李爸爸聽見了娘倆的對話,從衛生間出來嗔怪了老婆幾句。李媽有些不服氣地搶白到:“我沒說別的,那我說的都是事實啊。”
“人家姊妹倆之間的事你不能不管!”
“我沒管呐,我就說這東西好,不信你問老二……老二,老二,媽沒說別的吧。”
“還沒說別的?我都聽見了,你那意思不就是說老大有出息,老二沒出息,老二買的車呀房呀都靠老大接濟!你不就是這意思嗎,都是一樣的孩子哪有你這樣當媽的,我們老二怎麽了,我們老二掙錢不多也算自食其力吧!你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是誰端水喂藥的伺候你?你上回住院,老二一宿一宿的守著你,眼珠兒都不帶錯的,連個躺的地方都沒有,凳子上一座就是一宿,這些你就不想想?”
“我沒說老二不好啊!”李春天她媽突然急了,“李永坤,哪有你這樣的挑撥我
們母女關係,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說老二不好了?你看看,這家裏吃的用的,哪樣不是老二買回來的。我們老二最知道心疼人……”
“你現在又說老二知道心疼人了,回來的飛機上你數落了一路老二的不是,什麽吊兒郎當,猴裏猴氣,你這人變得可真快,都是自己閨女,你就不能一碗水端平?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李叔很生氣。
李媽氣得直跺腳:“李永坤——”
李春天在一邊聽得終於急眼了,“爸!您這是勸架呢還是拱火呢!”說話帶著哭腔,眼淚說話就往下掉,一股心酸從心底蔓延到了鼻子尖兒,“剛回來你們就數落我一地的不是,我怎麽了我?我也想有出息,我也想跟李思揚似的把你們接到美國,你們從小也沒培養我不是,這能全賴我嗎,李思揚上舞蹈班把錢都花了,我連買一盒蠟筆都得磨上倆禮拜,我沒出息,能賴我自己嘛,誰讓你們不往有出息裏培養我來著……她給我買房子買車,她應該的,這是她欠我的。”
老二的反應明顯出乎李永坤夫婦的意料,倆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才好。
李春天哭了一會,感覺媽媽的手伸到了她的後背上,慢慢拍打著她:“老二,二閨女,好閨女,你可千萬別這麽想,你姐也不容易,一個人在那
邊無依無靠的,什麽事都得靠她自己,你們都是媽心尖上的肉,媽都惦記,媽就是嘴笨,不會說。”
話是沒錯,可李春天知道,父母在人前提起老大的時候神情中比她多了一份榮耀。
李永坤也說:“你媽說的都是實話,你姐姐開了新店忙不過來,想讓我們再多住些日子照看孩子,你媽都不管,她心裏惦記你……”
“哎呀,我知道,人家剛才剛才……那不是心裏有火兒,剛回來你們就老大長老大短的,我這巴巴地盼著你們脖子都伸長了,你們連問都不問一句。”
老二這種撒嬌的本事隻會在父母跟前,換個地方,換個人,她是無論如何都張不開嘴的。李思揚在家的時候卻總是一副頂天立地的模樣,以前父母都在外麵忙工作,家裏的煤氣罐都是她換,水管子壞了、電燈泡憋了、洗衣服做飯都是她管,其實李家老大並不虧欠老二什麽,沒人會那麽容易被虧欠。
可李春天總覺得心裏憋了一口氣,是哪來的呢?
李媽媽拿著幾個紙盒子,她說,這是老大讓你轉交給張一男的減肥藥。
李春天冷哼了一聲,“他都三十四了,減成了相片也隻能掛牆上,再也當不上主演。”
“嘖嘖,我家老二這張嘴
喲!”不知道當媽的說這話是自豪還是自卑。
李家老爸在陽台上對著那個巨大的鳥窩發呆,聽見他老婆說這話的時候扭頭看了看李春天,兀自笑了,無限憧憬地說到,咱們家的老二什麽時候也能像老大那樣,結婚,生個孩子讓咱們給帶……那,我可就真的知足嘍。
李春天很生氣,大叫:“爸,你也拿我跟老大比!”
其實李春天的意思是:不是不能比,而是沒法這麽比。老大學過跳舞,她學過嘛?那學過跳舞的女的身材曲線、強調舉止、一顰一笑那能是一般女的比得了的?舞蹈在老二的心目當中可能算是最崇高的活動了,舞蹈是什麽?是藝術,藝術是什麽?藝術就是不食人間煙火,藝術是賞心悅目,藝術就是昂貴!所以李思揚長大以後才會那麽與眾不同。小的時候,老二也想去學跳舞,因為家裏的經濟不允許,最後的結果是她隻能趴在窗戶根兒底下看著老大跳。關於這件事,這麽多年以來李春天心裏一直打著個結,可是她從來沒有抱怨過老大,也從來沒想過抱怨父母,有時候她會怪自己,怪自己為什麽沒有在老大前麵出生,這樣一來她就成了老大,理所當然的可以先用家裏的錢去學跳舞。但是大部分的時間裏,李家老二很清楚,她的牢騷與跳舞無關,即使她真的去上
了舞蹈班,也未必會成為今天的老大,因為她本來就是老二,她是李春天!而老大生來就是老大,生來就是李思揚,即使命運按照李春天的意思讓她成為了老二,她仍然還是李思揚,是這個世界上所有叫李思揚的人當中獨一無二的那個。那麽,李春天究竟在牢騷什麽呢?大概是命運,一定是。
也許在李家父母的內心深處,李思揚和李春天誰是老大誰是老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大和老二都是他們的女兒,她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都是父母內心最柔軟的溫柔,是歡喜也是憂愁,是牽掛、愛和驕傲。
李爸爸凝視了李春天片刻,像看著一件閃光的珍寶一樣喜悅,沒有再說話,轉身去整理鳥窩邊緣的那些糞便。
鳥窩是李春天為一隻偶然飛到李家的鴿子搭設的,那鴿子在家裏沒人的時候從紗窗上的一個破洞鑽進陽台,細小的鋼絲劃破了它的腿,當李春天發現它的時候,腿上那些茸毛已經被染成了紅色。李老二痛心無比,精心地照料著鴿子,並且試圖通過鴿子腳環上的編號為它尋找主人,結果當然是徒勞的,最後隻能將它放飛,希望它能夠憑借本能找到它原本屬於的那個地方。
李春天一直相信,這世界上每種生物都有本能,鴿子的本能是迷途知返,而人的本能
則是幻想。
李春天曾幻想著那鴿子沒有找到它的家卻依然記得這個家,幻想它能屬於這裏,幻想再次看到它,所以才跑到花鳥市場去買回這個巨大的鳥窩釘到陽台外麵,放好糧食和水,直到現在,每天仍然會有成群的飛鳥到這裏來蹭吃喝,甚至偶爾也會有鴿子呱呱呱呱的叫聲傳來,李春天跑出去看,它們不怕人,李家老二甚至可以伸手去觸摸它們,可惜,再也不是從前的那隻。
李春天怔怔地看著窗台外麵空空的鳥窩,喃喃自語地說:“真後悔放飛了它,以為能回來……”
這不是李春天的錯,全人類致命的錯誤都與“我以為……”有關。
李永坤小心地將清掃下來的鳥糞裝進垃圾袋,低著頭走過李老二的跟前,仿佛壓根沒聽見她的話。李永坤退休前是一家國營企業的人事經理,習慣了緘默以及溫和的態度待人接物,李媽媽王勤則一輩子張牙舞爪慣了,她以前是土產公司的經理,為人精明,多少有點勢利眼兒,這大概也是職業病的一種。
李春天走到陽台,趴在那看了一會兒,李爸爸來給水槽添水,李春天錯開身體站到一邊,李永坤趁機教導老二:“老二,做事不能總是三分鍾熱度,一天、兩天見不著那隻鴿子,第三天你就不管了,那哪
行?就算鴿子不回來了,周圍這些家雀兒都知道這有吃有喝,你總不能讓人家白跑不是……”
“你們倆還鼓搗那破鳥窩呐,等我騰出空兒來,非給你們拆了不可,弄得哪哪都是鳥糞……”
李春天看著母親的背影說到:“拆什麽呀,做點好事不行!”轉臉繼續盯著鳥窩看了一會,然後又說,“隨它去吧,人和鴿子都有鴿子的命運,也都會死,死亡是終點,命運是路程,而這些路程的前途卻都是迷茫。”說完,轉身又坐回了客廳,打開電視看起了動物世界。
李永坤仿佛不認識他家老二似的良久凝視著看電視的李春天,不相信這段讓他聽不懂的文縐縐的言語出自他家老二之口。其實他並不知道,像李春天這樣的人經常會發出這些不著調的感慨,這多半是缺乏想象力的表現。
如果李老二有充分的想象力,她應該把這些感慨的時間拿來吹牛,人在空虛的時候說點瞎話是很容易讓自己當真的,而李老二,連撒謊的功能都喪失了。這當然不怪她,她的生活太瑣碎,可能一輩子都得在機械的上班下班吃飯睡覺中度過,就算她有一天心血來潮,鼓足了勇氣辭了這份報紙的工作,過不了多久,她還是會在別的報社做著跟現在相同的事,拿著跟現在相同的報酬,因為有一
些人,生來就是過這樣的生活的,這些人生活裏的內容沒有什麽屬於自己,李老二就是這樣。所以,她發自內心的羨慕李思揚,老大除了會演話劇還懂得做生意,哪怕有一天她累死在收銀台前,手裏都攥著美元,那不僅僅是金錢那麽簡單,那是她的生活。

此去經年4

自古以來,大到國家、部落之爭,小到個人恩怨的結束,無非兩種結果,一種是以一方的死亡作為結束,另一種就是一方的妥協。
十月的一天,李春天到樓下拿信,在一堆信用卡帳單裏,夾雜著張一男和劉青青的結婚請柬。
這些年劉青青從來就沒提過結婚的事兒,她總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跟張一男吵架。然而張一男對兩性生活的懶散態度給了他自己已經結婚的錯覺,經曆了上次的爭吵之後,雙方總算找到了戰爭的根源,以結婚的方式換取生活裏的和平。
這世界上的事沒有什麽值得與不值得,隻有你願意不願意以及別人願意不願意的差別,歸結到根兒上不外乎祖宗留下的那句老話——人活得都是一口氣。劉青青為什麽吵架?無非是咽不下那口氣,不甘心就這麽稀裏糊塗跟著一個男的過下去——她沒法甘心,那麽多比她平凡比她愚鈍的女的都已經結婚生子,那些女人有的她都有了,唯獨她沒有婚姻,你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李春天對張一男和劉青青的婚姻能夠長久持保留態度。很多人談戀愛以及同居的過程極其漫長,完全具備白頭到老的可能性,但那一紙婚書給了他們更進一步要求對方的欲望,於是感情崩盤,婚姻關係就此瓦解。

李老二上班的時間從下午四點開始到晚上十一點左右結束,劉青青瞅準了她白天的空檔,玩命的使喚李春天替她跑腿。
新房是劉青青買的精裝修,為了不耽誤她自己的上班時間,劉青青往死裏誇獎李老二,說你的審美相當高級,就按照你家那樣的風格幫我置辦些窗簾和床單,還有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全都一起買回來,連汽油費我一塊給你報銷。
李春天很是不服:“你搞清楚,現在是張一男娶媳婦,不是我們家娶媳婦,輪得著我管你們這事?”
“張一男的家裏人都在山東老家,好歹他也差一步就進了你們家的門兒,你就友情客串一下。”劉青青倒真是想得開。
李春天也有一口氣咽不下,“吃虧得事怎麽全找上我了?”
“有你占便宜得時候!”劉青青說著話扔了一打人民幣在老二懷裏,“等辦完了事兒,我根張一男再好好得謝你,我請你到德國旅遊,怎麽樣?”
老二哼哼唧唧地收起錢,“至少也得遊遍歐洲。”
李春天按照劉青青的要求賣力的跑腿,置辦好了新房所有的裝飾,大到不粘鍋,小到牙簽盒,甚至連廁所的馬桶墊兒都買回來再給套上。有時候李春天看著她親自布置的這間新房
,心中充斥的那些喜悅給她錯覺,好像這裏就是她的婚房,她總是這樣,做任何事都投入百分之百的熱情,不計回報的給予她力所能及的一切,善良的就像一個沒有煩惱的傻瓜。
婚禮開始前的一個禮拜,劉青青心事重重地來找李春天,她說想把新房賣了,婚期再往後推一推。
李春天詫異。
“張一男想排話劇,我們一共就這點錢,要是結婚,他就沒錢排話劇了。”
“話劇?”李春天簡直覺得像天方夜譚,張一男多少年沒在她跟前提過這種藝術了,她幾乎忘記了張一男還有工作,忘了他是個話劇演員。
李春天突然想起來,半年以前她曾向張一男說起過她家小區邊上的一個女精神病的事兒。每天早上,那個女精神病穿件半透明的睡衣,挎個編織袋在馬路上溜達,腳上趿拉著不知從哪撿來的高跟鞋,左腳黑色,右腳綠色,像寫字樓裏的高級白領那樣挺著胸脯走路,隻要迎麵有人走過,她便不顧一切地放下矜持,撲上前去拽住路人的手不撒,“喲,劉總,您來啦?您可來了,我這等您半天了!”每當路人奮力掙脫撒腿跑路,此女必定會在背後破口大罵,“你是個什麽東西!你是一堆臭狗屎!”她從來也不多罵,就這一句,似乎罵出來氣就消
了,她回到起點,重新再走,走不過五百米,準能再拉住一個,不論男女老幼,永遠是那一句台詞:“喲,劉總,您來啦?您可來了,我這等您半天了!”
張一男聽說之後的第二天就跑到李春天家旁邊去觀察女精神病,他說過他要為那個女的寫一部話劇……
沒錯,李春天想起來了,張一男曾對她說過,這部話劇他要自己當導演,自己當主演,到小劇場去演。劇本用了一個月就寫完了,沒人給張一男投錢,他就跟瘋了似的,也不管是誰,隻要看見個人衝上去就談他的話劇以及他的理想,完全具備了當一個優秀精神病的潛質。
本來以為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張一男怎麽又想起來了?
“還是《路邊天使》?”李春天希望劉青青說不是。
“嗯。”她點點頭,“前幾天收拾東西,從床地下把那個劇本翻出來了,他認定了這個戲能轟動,到那時候把投資收回來還能掙上一大筆。”
“要是賠了呢?那時候你連結婚的錢都打了水漂兒。”
李春天的話給了劉青青當頭一棒。她聶諾著:“要是賠了……要是賠了……我們可就真完了。”待了一會兒,她又說,“不過我總覺得這事能行,我覺得張一男也該混出點名堂了,
這麽多年我都覺得他差的就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他自由發揮的機會,隻要他完全地發揮了自己,肯定能成功。”劉青青說的很篤定。
任這麽一個精明的女人,在職場中指揮千軍萬馬,連續工作30個小時不休息,一個項目做下來給公司帶來幾千萬利潤,在麵對自己所愛的男人麵前也會無助,多麽可憐。
李春天實在不忍心再給她壓力,她自己亦沒有過類似經驗,但是別忘了,她是情感欄目的編輯,雖沒吃過豬肉,可她見過的豬跟見過的人一樣多,她知道女人在這種時候不能糊塗,一時衝動所犯下錯誤,一輩子沒機會彌補。所以,李老二鼓足了勇氣,說:“你讓他自由發揮,你那點積蓄可就自由揮發了,張一男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比你清楚。”
李春天知道,對她來說張一男顯然比劉青青更親近一些,可她必須打斷劉青青拿錢去打水漂的幻想。劉青青父親已經去世多年,目前改嫁給來往一個70多歲的老幹部,她的生活並不輕鬆。為了愛情而一擲千金的女人固然高尚,殊不知錢對女人來說尤其寶貴,雖然李春天並不讚成女人以結婚的名義狠敲男人一筆竹杠,但身邊總有留些存款防身。
見劉青青猶豫的表情,李春天繼續說:“我在報紙做了這麽多年,全跟
怨婦打交道。這麽多年你知道我得出什麽結論?女人不是因為漂亮而可愛,女人可愛是因為她聰明,還有比聰明更可愛的,就是自食其力。你現在的積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家庭。”
劉青青說,“我怎麽聽著那麽葚得慌。”
“你自己去想吧。”
劉青青終於想明白了,攥緊了她得錢袋。
他們的婚禮如期舉行。看的出來,那場話劇比婚禮更能另張一男激動,但他依然高興,畢竟,婚禮是人生最重的一場大戲,它有希望成為開啟一個新生命的序幕。
李春天作為為數不多的幾名男方親友被賦予了陪好女方賓客的使命。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嫁個女兒變得如此榮耀?劉青青家的親戚們各個趾高氣揚,神情很是唬人,李春天開始後悔當年沒有慫恿老大將婚禮地點選在北京。
婚車開到酒店門口,李春天忙著帶領女方的親戚前去觀摩,向新人拋鮮花、噴彩帶,忙得團團轉。之後是安排來賓跟新人合影留念,真不知道這有什麽好拍的,從穿開檔褲的時候就被親戚朋友看著一點點長大,平日裏見到也未見得會怎樣,偏偏等到人家結婚得這一天一定要走一道這樣的程序,隻不過想在陌生人前露個臉罷了,誰會關心他們
明天是不是會離婚?李春天會,她希望他們白頭到老。
終於熬到可以坐下吃點東西了,李春天從門口往座位上走的時候有人從身後拍了她肩膀一下。
轉身,那人看著眼熟:高個兒,穿著西裝,小小的眼睛裏不說話都帶著笑,像點點星光。
“哎,你也在這啊?”他說。
“是啊。”李春天答應,心裏卻想:這人是誰?話劇院的?怎麽以前從沒見過?怎麽會這麽眼熟?劉青青的親戚?跟她長得不像,可能是同事……
他好像看出來了,問到:“想不起來了?咱們見過。”
“是啊,肯定見過……在哪來著?”
他一笑,“我那車……”
李春天想起來了,她在三環路上撞了他的車屁股。
“你後來怎麽沒給我打電話?我還等著你給我打電話報保險。”
“我第二天就出差了,昨天剛回來,哎,你哪頭的?”
“我……算是男方的吧,其實跟劉青青也熟,這不是……男方人來的少,充充場麵,你呢?”
“我是劉青青的三哥,梁冰。”
“表的?”
“不是,我父親不是跟青青的母親重組了嘛,我們
姐弟四個青青現在是我們家小五……哎,那什麽,你坐哪桌?咱邊吃邊聊。”
跟李春天坐一桌得都是劉青青姥姥家的舅母和嫂子,見了梁冰都很客氣。李春天向親戚們一一敬酒表示祝賀,透著生硬,實在沒有辦法,在這些繁縟的過場麵前,李春天永遠不能像李思揚那樣輕鬆。
坐下之後梁冰問她:“哎,你怎麽叫李春天?春天生的?”
“是,立春那天。”李春天點點頭,忽然笑了,“你這名字也夠有意思的,涼冰,反過來就是冰涼,可怕。”
“名字是爹媽起的,改不了。哎,對了,那天沒嚇著你吧,我那天等著去機場。”
李春天笑笑,不說話。
梁冰接著說,“哎,不過你開車可真夠愣的。”
梁冰說話特別有意思,不管說什麽前邊都先加個“哎”,偶爾還加個“內(那)什麽”。
“還不是因為因為他們倆。”李春天看了看穿著禮服的張一男夫婦。
說這話,劉青青盒張一男已經過來敬酒了,他們和一桌子的親戚得知李春天在路上撞過梁冰的車,非要讓她多喝了三杯給梁冰致歉。一邊喝了酒,李春天暗暗地想,可見梁冰在這個家庭裏是個重要人物,否則這些人不會如
此赤裸裸的討好他。勢利眼可是人人都無法擺脫的一條繩索?
婚禮進行了三個多小時,快結束的時候,李春天覺得酒勁兒上來了,她已經快扛不住了,想吐。於是拍了拍邊上的梁冰說:“我得先走了。”
“哎,你怎麽走?”
“開車。”
“你這暈暈乎乎的怎麽開?你等我一會兒,我送你得了。”
“哪好意思勞動你,我還是打車走方便。”
“我車在修理廠呢,我開你的車把你送到地方我再打車回公司。”
李春天想了想,“也行,我實在沒有精神給他們善後了,你要覺得你早離開行,咱們就一塊走。”
“你放心,我們家就是人多,有得是勞動力。”
梁冰開著李春天的車出了停車場不久李春天就睡過去了,迷迷糊糊醒來已經是下午三點,她睡了兩個多小時。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向四周看看,李春天居然發現她的車就停在距離酒店不遠的大橋邊的另一個停車場裏。梁冰在駕駛坐上睡得正酣暢。
“嘿我這暴脾氣!兩個多鍾頭過去了,這車等於沒動地方!”李春天有點生氣,推醒了梁冰,“可真有你得,不說送我回去嘛,怎麽自己趟這先睡上了!”


“你還說呢,一上車你就睡過去了,我想送你也得知道你們家住哪才行。”
“不會問劉青青?”
“我拿什麽問?他們今天還能帶著電話?”
說得也是。李春天撇了撇嘴一想,還是我送他吧。
開著車送梁冰到了公司樓下,李春天連衣服也沒顧得上換就趕到報社上班去了。
晚上,李春天接到老大從美國打來的電話,詢問婚禮的情況。李春天說挺好的,去的人不少,張一男總算踏實下來了。
李家老大惦記著張一男這在李家不是秘密,張一男救過老大的命,他們倆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好上的。
有一回他們話劇院到成都去演出《霸王別姬》,當地安排了他們去遊覽都江堰,深夜在返回的路上車翻了,坐在副駕駛坐上的李思揚從車裏甩了出去,路邊固定電線杆的粗鐵絲紮進了她的大腿,叫不到救護車,連過路的車也碰不到,張一男背著老大一口氣跑了三十多裏地,天快亮的時候敲開了一戶人家的大門,送進醫院的時候,老大的血都快流幹了,血庫裏沒有A型血了,為了救老大的命,張一男幾乎抽幹了自己的血,一度暈厥……
回了北京,李思揚痊愈以後,她們全家提著東西去宿舍感
謝張一男,客套話還沒說完,張一男就激動地抱著李家媽媽哭了,他覺得李思揚全家對他太好了,而他隻是做了他應該做的事。老大跟他好了以後張一男說了實話,他說那次一車人裏邊受傷最重的就倆人,一個是老大,另外一個是三十多歲的女化妝師,當大家夥還在商量著怎麽辦的時候,張一男已經背起老大上路了,他說真不是自己學雷鋒心切,他是怕被化妝師一百六十斤的體重壓垮。
這年頭誰傻啊,九十斤跟一百六,差了將近一倍。
李思揚還沒出國那會兒,隻要她有新戲,李春天都會去看,看到張一男和李思揚搭檔的第三場戲,李春天就看出了問題——在舞台上有親密動作的情節裏,老大和張一男的表演幾乎找不到痕跡,自然極了。回家李春天就跟父母說了這事,那一年老大22歲。
王勤對兩個女兒得要求是28歲之前不談朋友,這方麵李春天一直很聽話,老大卻置若罔聞。她從中學就開始跟男同學眉來眼去,人長得太漂亮,躲也躲不開。
李春天說了老大的事後,王勤問她:“老二,你還看出什麽來了,你還沒談過戀愛,看的準這事?”
“這話說的!沒吃過豬肉我還沒看見過豬跑?肯定沒錯。”
老二說得也是
,尋找愛情以及授予生命,這是人類的天性。
王勤說:“這個老大,平常看著不言不語的,敢情這麽有主意,等她回來我就跟她談,才22歲,正是發展事業的好時候,談戀愛牽扯精力。我跟你爸爸就是28才談的戀愛,30歲生了老大,你看,這不也什麽都沒耽誤嘛,多好。”她最擅長的就是現身說法。
她說這話的時候老二就知道事情的最終結果——隻要李思揚認準了的事,任你是誰都拉不回來。果然,父母輪番上陣把所能想到的道理都講了個遍,老大還是堅持跟張一男處朋友。再到最後,李家父母也隻能默許了這件事。但王勤把這當成了教訓,從此對李春天更加嚴厲地管束,以致於她已經31歲還沒談上朋友。這兩年,李家開始老二著急起來,四處托人給她介紹對象,可是李春天壓根就不會談。
李思揚24歲的時候被話劇院送到美國深造,張一男整天抱著她哭,老大除了給他擦眼淚,一句承諾和安慰的話都沒有。王勤拉著老二躲在房間裏看著,不禁落下眼淚。擦幹眼淚她篤定地對李春天說:“你姐姐這一去呀,就不回來了,以後媽身邊兒可就剩你一個人兒了,你可不能再跑遠了。”
人都說知子莫若母,老大的未來果然被母親言中:她在26歲
的時候奉子成婚嫁給了詹姆斯,結婚才三個月她的大兒子就出生了。王勤伺候完老大的月子從紐約回到北京,進門就開始哭:“做夢也沒想到,我能這麽快就當上姥姥,還是個小洋人兒!”李永坤趕緊安慰她:“小洋人兒就小洋人兒吧,想開點兒,這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王勤聽了大怒,抓起笤帚就想打:“說什麽呢,我這是高興,高興!我老大真爭氣!”
親戚朋友得知以後也蜂擁而至,照片上李春天那剛出生八個星期的小外甥赤裸的模樣活像一隻燒雞,親戚們卻連連稱讚說這孩子漂亮。
這就是張一男苦等了李思揚兩年換來的結果。
電話裏,李思揚告訴李春天,張一男向她借錢,他要排演《路邊天使》。
李春天問老大他要借多少。
“二十萬人民幣。”老大說完,頓了一秒鍾,接著問:“老二,你說我借嘛?”
“當然——”李春天頓了一秒鍾,“不行。”
李思揚半天沒說話,最後,她隻能無奈地歎息了一聲算是同意老二的意見。
兩姐妹,一家人,從小長到大,沒有什麽東西是不能分享的,吃的、用的、玩的,可是一旦其中的一個成立家庭,一切都變得不同,彼此之間隻有“幫
助”、“資助”、“支援”再沒有共同的東西。李春天知道,錢是李思揚的,即使自己不同意,如果李思揚堅持借給張一男,她根本沒有權力多說一句話,隻是,李春天她把張一男看得太透了,她太明白張一男再話劇上根本不可能打出翻身仗,她不能看著自己的姐姐把錢往水裏扔。
李思揚在電話裏幽幽地說:“知道嗎老二,如果我不幫張一男就沒人肯幫他了——”人有的時候容易看不清楚自己在另外一個人麵前的位置,常常錯誤地以為別的人離開了自己變不能成活,多麽可笑。
“你錯了,”老二說,“你對張一男來說,不過是一個陌生的好朋友……況且……一個人有出息不是靠別人幫出來的,他必須依靠自己。”嘴上這麽說著,其實李春天心裏想的卻是“假使他真的依靠你的幫助獲取了成功,一輩子都要背負你給他這份恩情,活得那麽沉重又何必”。
李思揚聽李春天說完以後立刻轉換了話題,又一次提起了讓老二去美國幫她看店的事。李春天說還是過一段時間,她自從畢業就待在報社,真的要離開,她心裏舍不得,所以,李春天告訴自己要想清楚。
結束了跟老大的通話,叮囑了父母早點休息,李春天開車在路上漫無目的的遊蕩,她不知道該回到自
己那個冷清的小窩還是該去別的什麽地方。
天氣從昨天開始變壞了,刮五六級的大風,大街上的灰塵飛揚到了人們不能想象的遠處,午夜的整個街道都泛著慘白的光輝。
李春天在北京生活了三十年,她不敢假設離開這她會是怎樣,像那些灰塵?她在同一家報社待了7年,盡管在這7年裏時常產生離開的念頭,甚至她無數次的抱怨“這他媽真不是人過的日子”,李春天仍舊不敢想象沒有了這樣的一份工作她會怎樣。這生活裏,人人都會懷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偏偏李春天總覺得她從小到大為自己樹立的目標都太容易實現,以致於終究長成了一個不會做夢的人,可悲。
深夜的街道太冷清,李春天坐在車裏有些孤獨。她想到,明天她一定要給老大打一個電話,告訴她別總是在紐約的中午時分給她打電話,那時正是北京的深夜。每當老大在電話裏問一些瑣碎又無關緊要的問題,她並沒有考慮到人在寂靜的時刻容易傷感,容易懷念置身遙遠地方的人——每當這個時候,李春天都會想她想得揪心。
在路上繞了一陣,李春天決定到張一男得新家去轉一圈。真不知道他跟劉青青住在裏麵是什麽感覺,新房裏所有細小得擺件都由別人置辦,他們會歡喜還是抱怨?


開門的是劉青青,李春天一進屋就知道他們剛吵過架。客廳裏烏煙瘴氣,能把人嗆個跟頭。劉青青顯然已經收拾好了衣服,隨時準備著邁出家門,張一男則頂著亂蓬蓬的頭發窩在沙發裏,眼神迷離地遊蕩在電視機和劉青青之間。
誰也不說話,李春天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眼淚都快被熏出來了。她把窗戶捅開,問他們:“又為什麽事?”
李春天的話給了劉青青一個留在家裏的台階,她趕緊一屁股坐回到沙發上,沒好氣地瞪了張一男一眼,對李春天說:“你問他!”
“不用問我就知道是張一男不對。”一般情況下勸架都是這樣,跟誰更親近就說誰的不是,“張一男你現在怎麽變得這樣,怎麽老欺負女人?青青是你剛娶回家的媳婦,你就不能讓著她點?”
“是,她是我剛娶的媳婦不假,可我們在一塊多少年了?這麽些年她就從來沒要求過我陪她去醫院,怎麽結了婚了就得我陪著去?誰規定的結了婚你想上哪爺們就得陪著?憑什麽?”張一男說得咬牙切齒,不是對著劉青青而是對著李春天,就好像李春天是他新娶的媳婦。
“青青懷孕了?”
“她要真是懷了孩子,還別說八個月十個月,就是剛有點反應我也得陪著
去,為什麽呢?因為她是個孕婦,國家法律規定,孕婦受保護,對不對?哦,你有個頭疼鬧熱去打個針開點藥我也得跟著去?你就不怕我去了染上點什麽病回來!”
劉青青一聽這話,噌就站起來了,惱怒地指著張一男說:“你就是自私!你從來都是這麽自私,你忘了你去醫院的時候我怎麽對你的!你沒良心!”
“廢話,我得的什麽病?我那是腎結石!疼得走不動道!”
“你腎結石怎麽了?腎結石了不起?我告訴你我最近這段時間頭暈得厲害,我告訴你一般絕症的早期症狀可都是從頭暈開始的,我告訴你萬一我得了什麽大病你可別後悔,我告訴你……”
張一男瀟灑地把手一揮,“您放心,就您這身子骨,隻要不是天災人禍小病小災輕易傷不著你。”
李春天實在見不得男人這麽數落女人,搶白張一男:“我說你們男的結了婚怎麽都這麽混蛋啊,她劉青青嫁給你了在你眼裏就不值錢了?你怎麽就不能陪她去檢查檢查?你那時間就那麽金貴!”
張一男白了她一眼,不做聲,看起來一臉的不樂意。
“劉青青,你也是缺心眼兒,這房子、這家具可都是你買回來了,就是吵架也應該把他趕出去,你自己收拾行
李往外跑你這是去過流浪的癮啊?”
一語驚醒了夢中人,劉青青剛咂麽過味兒來,開始挺直了腰杆兒往外掏東西,一句話不說,把李春天和張一男都晾在了一邊。
東西掏完了,劉青青扯了睡衣進了衛生間,洗澡去了。
李春天怯怯地看了張一男一眼,四目相對的瞬間,張一男的目光都能噴出火來。
“那個……”李春天清了清嗓子,故作輕鬆地說:“你讓著她點不就完了嘛……”
“去去去,”張一男站起來轉了兩個圈,自己倒了一杯水,“你缺心眼吧,有你這麽勸架的嘛!你不來我們倆那是內部矛盾,你一來馬上產生階級,矛盾升級成階級對立了,根本沒法調和。”
“你說這話沒良心,我還不是為了你?這種時候女的愛麵子,你服個軟兒什麽事都沒有了。”
張一男不再說話,手裏拿著他已經寫好的劇本在上麵寫寫畫畫。
李春天為自己感到尷尬,總是在別人的生活裏充當主要的角色,從前是李思揚,現在變成了張一男和劉青青,恐怕這不僅僅是因為職業的關係,她已經從根本上失去了自我。
眼前張一男的架勢分明已經朝著排演的程序在進行。可是錢呢?除了找老大
借張一男還有別的辦法嘛?而老大呢?張一男隻要再跟她張一回口,她保證連個坌兒都不打把錢匯過來……直接跟張一男談?一定會傷害他的自尊;不談?老大的積蓄也是風裏來雨裏去一分一分掙下的,就這麽扔水裏連個響兒都聽不著?
就在李春天內心掙紮激烈的時候,劉青青從衛生間出來了,大概是一邊洗著熱水澡一邊就想明白了解決她和張一男之間衝突的戰術,一邊擦著頭發一邊鎖了一間臥室的門,拿著鑰匙進了她和張一男的睡房,關門,上鎖。
張一男愣了,看看李春天,又看看鎖死的門,拿著劇本的那隻手在兩個門口之間來回比劃了幾下,幹張嘴說不話。
劉青青在房間裏關了燈,睡了。
“這是……這是……怎麽個意思?”張一男終於蹦出了幾個字。
李春天看了看他,流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之前內心的那些掙紮蕩然無存,她從沙發上拎起背包輕聲說:“那個……你忙著,我也回去……先睡一步。”
“回去!”張一男忽然跳起來,一隻手又開始在兩道門之間比劃,“你把我們挑撥成這樣,你拎著包回去?”
“我明兒還得上班呢。”李春天不敢看他。
張一男像個青皮瞪著眼
睛盡量壓低聲音衝她喊:“你走也行,把門給我叫開。”
“這兩口子的事兒我沒法跟著摻和。”李春天的聲音越來越輕,已經有點哼哼唧唧的意思。
“你現在說沒法摻和了?你剛才怎麽那麽起勁?要不是你,她不至於想到這主意。”
李春天想了五秒鍾,對張一男說:“到現在這份兒上你就不能再繃著麵子了,有外人在這不好辦,待會我走了,你先在客廳裏罵我,狠狠地罵,罵完了你就去敲門,一邊敲門一邊跟劉青青說好聽的,怎麽肉麻怎麽來,不出十分鍾,這門就開了。”
張一男將信將疑的功夫老二已經出了門,一陣風似的往樓下跑,背後傳來重重的關門聲,夾雜著張一男咆哮出的一句“以後少上我們家來”,兩種聲音一齊灌進她的耳朵,讓人有種錯覺,以為那動靜是從哪傳來的一連串的狗叫。

此去經年5

第二天李春天照常在別人都下班的時候去上班,剛走到單位門口,跟小沈打了個照麵,李春天對他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不想,小沈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樓梯的拐角,一本正經地問她:“我說李春天,你到底收了人家什麽東西?”
李春天愣了幾秒鍾,一臉懵懂地回問:“什麽——什麽什麽東西?”
“別裝!我都在這等你半天了,姚靜在上邊拖著那個女的,她死活要見主編……”
“跟我有什麽關係?”李春天欲走。
“你能不能別裝了!這都什麽時候了!”小沈氣急,“這事要真鬧到主編那,你還在報社待不待了?我跟姚靜可早就聽說了,編輯部已經決定提拔你做副刊部主任,事情鬧出來你可就沒戲了……”
李春天站住,提拔她當副刊部主任這件事她還是第一次聽說,倍感欣慰,但是,他對小沈火急火燎的神情實在感到費解。
“說話呀,你到底拿了那女的什麽東西!”
“哪個女的?你這說什麽呢?”
小沈無可奈何,白了他一眼說到:“下午編輯部來了一個女的,說你收了她的禮物答應在報紙上發表她的文章,姚靜勸了她一個時候,死活不走,一定得見主編……這會兒,說不定正在主編屋裏坐著呢……”
“胡說八道!我什麽時候拿過人家的東
西,我去看看,哪來的精神病……”帶著一股怒氣,李春天直接闖進了主編的辦公室。主編是個叫康介夫的四十歲中年男人,結婚離婚好幾次,每次都給前妻留個娃娃,奇怪的是,他的那些前妻們從來不會向他討要奶粉費,個個都是自力更生的女人,讓人心生敬佩之餘也忍不住概歎好好的幾多鮮花怎麽會看上這麽一坨那什麽。不過,如果再換一種想法,康主編一定是因為有著獨特的魅力才能吸引那麽多優秀的前妻,實際上,他就是一個極其細心溫柔並且懂得浪漫生活的人,隻是永遠別指望下屬在談起他的時候能說出什麽好聽的來,在工作的時間裏,領導和群眾永遠是對立的兩個階級,編輯部的同事們取了康介夫名字的諧音,背地裏都叫他“姐夫”。
主編桌子上的茶正冒著熱氣,李春天推開門就看到他對麵坐著的一個年輕女人,小尖臉兒,小單眼皮,眉眼之間透著股子刁蠻。
沒容她說話,“小尖臉兒”閃爍的目光開始上下打量著李春天,她遲疑地問:“你就是李春天?”
“你誰啊?哪兒的?”李春天很生氣。
康主編不說話,看著她們。
“我跟你通過幾次EMAIL,還記得嗎,聖潔?”
“聖潔?不認識,你哪兒的?”
她端起一次性的紙杯子乜斜著看李春天一
眼:“我嘛,我就是聖潔,既是你們報紙的讀者也是你們報紙的作者,我特喜歡你那版,給你寫了好些東西,咱倆還時常就創作寫信探討……”
李春天驀地想起來了,這就是能把和同一個男人的故事寫出八個不同版本的那個熱心讀者。想起她寫的那些文章,把那男的寫的一次比一次不是東西,李春天忍不住笑出聲來。
“李春天,你笑什麽?”她瞪起了眼睛。
“……沒什麽,我還以為聖潔是個飽受男人摧殘又人老色衰的中年婦女,真沒想到您這麽年輕……那個……”李春天想起了那條絲巾,“……那條絲巾是你送來的?”
她頗得意:“是啊,以前那個男人出國一趟給我買回好些來,我自己想不起來係,都送朋友了,我覺著咱倆也算是文友了吧,那天早上正好從你們單位門口路過,就給你撂這一條……”
李春天看了看主編:“姐夫……不,康老板……”一著急把主編的外號都吐露出來了,“……您可都聽清楚了,這事可跟我沒關係,那條絲巾可還擱我抽屜裏放著呢,我連包裝都沒拆!”
康介夫陰沉著臉看著聖潔:“您剛才可不是這麽說的!您推門進來就嚷嚷著要找領導反映情況,說編輯跟你達成了交易,拿了你的東西發你的文章……這謠言要是傳到社會上,讀者會怎麽
想?給我們造成的影響多惡劣你知道嘛!”說完了話,白了她一眼。
聖潔低頭笑嘻嘻地看著主編:“那我要不那麽說,怎麽能見得到主編啊,那麽多讀者呢,您哪有那麽多時間召見?再說了,我這不就跟您說了嘛,沒敢跟別人說!”
李春天不幹了,“那也不行啊,你到我們單位來瞎嚷嚷給我個人造成的影響多惡劣你知道嗎!我這還沒進辦公室呢,同事就跟我核實我跟讀者索取財物,這關乎我的職業操守、關乎我個人名譽!康老板,你怎麽解決她我不管,你必須在全體采編人員大會上給我澄清,恢複名譽!”
康介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聖潔:“這麽辦,這個禮拜的全體大會讓她來參加,自己把這事說清楚。”
李春天轉身出了主編辦公室,算是對這種處理方式的默認。
編輯們都偷偷地瞄著她,似乎認定了她幹了這麽一件極其齷齪的事兒。委屈!這多大的委屈呀!還有沒有個說理的地方了?
帶著情緒打開了電腦,對麵姚靜開始嗤嗤地衝她笑。不想說話,李春天白了她一眼。一個蘋果飛過來,接住,狂嚼。
姚靜在對麵喊:“就您這吃相,跟蝗蟲有一拚呐。”
“跟你說別招我啊,煩著呢!”
小沈正好進來:“你這又是跟誰呀?”
李春天:“跟
誰?生氣的時候還管跟誰?逮住誰是誰!”突然想起來她幫小沈做個幾回版他還沒報答過自己,“小沈,今兒我這版你替我做吧,我回我媽那一趟。”
他倒還爽快,“沒問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誰跟誰呀!”
“誰跟誰?我跟你!我分得清楚著呢,這版是你欠我的,上回我替你做了好幾天,這回該你替我了!”說著話,李春天關了電腦,拎起背包匆匆向外走,背後傳來姚靜嗤嗤的笑聲。
盡管李老二是家庭裏麵最小的一員,終究已經長成為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即便如此,有些事情她依然無法理解,譬如悲傷,那是她永遠都難以承受的東西,比這更難的就是想念。
李思揚是個活躍分子,她的嘴總是動得比腦子快,而老二卻比她沉穩地多,不論什麽話,總是盡量讓它在我腦子裏轉上幾圈之後再開口。按理來說,李春天應該是一個被傾訴者,應該去傾聽李思揚的煩惱,可是她卻總有那麽多的話想對老大說,總有很多的困惑想讓她化解,李春天永遠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也許她永遠都是老二而李思揚永遠都是老大。
這世界人人都在忙碌,有誰會拿出時間來傾聽另外一個人心中的那些委屈呢!直到現在,李春天依然不確定李思揚是否認真的聽她講完每一件事情的經過,因為每次談話時間
超過半個小時,老大總說她肚子疼,她要上廁所,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回回都是這樣,李春天不得不產生懷疑。難道真的是因為她們都長大了?這真讓人傷感,她肥碩的臀部撐破了偷偷從老大衣櫥裏拿出的紅裙子好像就是昨天的事,隻在一眨眼的瞬間,就已時過境遷。
老大總是在老二開車的時候打來電話,為此李春天專門為手機購置了耳機。可是,李春天逐漸發現,這耳機形同虛設,即使在交通擁堵的路上,她還是不習慣通過耳機來傾聽老大的聲音,仿佛那段電線讓她們隔的更遠,每當把手機貼近耳朵,清晰的聽見老大的呼吸和那些微小的雜音李春天總能產生老大就在她身邊的錯覺,非常美好。
回家的路上,李春天忍不住給老大打電話。李思揚正忙著給她的老大和老二做早餐,叫她晚點再打。愛瑞克和凱文,那兩個小洋人外甥,他們長大以後是否會成為李春天和李思揚的翻版?老二隱隱感覺到愛瑞克會成為另一個老大,而羞怯的凱文終將長成另一個她。
剛一進家門,老太太跑過來問:“今兒怎麽這麽蔫兒?”
李春天說累的,王勤的下一句馬上就跟過來,成天幹什麽了你就累累的。
“我什麽也沒幹,光養活我自己就累成這樣,我也幹不了別的。”
“唉,”李媽媽歎息
著:“真是的,家家都有個讓人不省心的。”
**不理她,她再說什麽連眼皮也不抬。起初,李媽媽也不理她,但在李**麵前繞了幾個圈之後終於泄下氣來:“不是,**,你這是跟誰呀!”(**疑是老二兩字)
“她們怎麽都拿這句話來問我!”李春天沮喪的想。
“誰也不跟,跟我自己!我自己!”
李媽媽於是又不言聲了,拿起那那條似乎永遠都織不完的舊毛褲吭哧吭哧地織。李爸爸從她麵前走過,自言自語般地說一句:“兩年了,連條褲腿都沒織上,但凡我這把年紀還能長個兒,織完了也穿不了了。”
李春天倒沙發上看電視。電視裏說的都是時髦的事,前兩天是周末夫妻,今天是健康投資。據說月薪超過六千的都算白領,**每月的收入剛夠跨進白領的隊伍,可她依然沒有像大多數寫字樓裏的女青年那樣鮮光的生活,每天累得像牲口一樣,在李思揚還沒有資助她買房之前,李春天每天都沉浸的惡劣的心情當中,每當想到自己已經三十歲了卻連一張像樣的梳妝台都沒有,李春天就會陷入無邊的悲傷。
電視裏說白領應該拿出每月收入的百分之三十來購買健康保險,李春天想:也對,我這代人已經被社會所拋棄,一切都得靠自己,於是她對看報紙的老爸說:“爸,您不是認識保險公司的
人嘛,您給聯係份保險。”
“保險?如今這世道還有能保的?”他拿起報紙翻體育版,“你們這報紙也就體育版還能看,社會新聞都快成災難發布了。”
“還你做那版,那都什麽呀,***三角戀傍大款包二奶,全是這個,誰看誰學壞,破壞社會安定團結。”邊上還有人補充,李春天的那點工作成績,全讓她給概括了。
“說保險的事兒,怎麽又說上報紙了?!”
“現在賣保險的遍地都是,還用找熟人!再說了,保險?什麽能保險呐?除了爹媽姊妹誰能保著你?自己保自己吧。”
“媽,我就不愛聽您說話,透著悲觀。”嘟囔了一句,**心裏忽然有些委屈,這要是換了李思揚早就跟她嚷嚷起來了。“我告兒你們啊,現在工作壓力這麽大,年輕人身體特別容易出問題……”
李春天還沒說完就被王勤打斷了:“你怕什麽呀,你單位上著醫療保險呢,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我們這麽大年紀都沒怎麽著,你小小年紀怕成這樣。”
“是啊,我是怕,我不怕死,我怕見不著,永遠都見不著你們……多麽可怕。”李春天的聲音裏帶著連她自己也感到差異的悲涼,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麽她最近的心情會這麽糟糕。
李春天說完了這句話,李家父母意味深長地對視了
一眼,那眼光中分明充滿著擔憂。王勤放下毛衣,起身進了廚房,她說:“**,你想吃什麽跟媽說,媽給你做。”李永坤也說,“對,你想吃什麽今天咱就做什麽,對了,你上次不是說想吃螃蟹嘛,我這就去買兩隻。”說完換就去換鞋。麵對這一切,李春天隻說了一句“隨便吧。”有氣無力。
吃過了晚飯,李春天接到了姚靜從辦公室打來的電話,她說那個叫聖潔的女的從快餐店叫了一車夜宵過來給全報社的同誌們加餐,連門衛都送到了。
“我就沒見過這麽賤招兒的女的。”姚靜憤憤地說著,“我算是看出來了,你要是不把那篇爛稿子給她發表,以後咱們編輯部就別想清靜。”
“不發!就是能發我也不給她發!你瞧她那樣兒,刁蠻尖酸,你說怎麽會有男的看上她這種女的,我就奇了怪了。”李春天生氣。
姚靜提議說:“要不找人給她打幾張有她文章的小樣兒得了,省得她再糾纏你。”
“得了吧,就她寫那點破東西都不夠紙錢。”
掛了姚靜的電話,李春天又接到了李思揚從美國打回家的電話。一聽說是美國來電,李媽媽小跑著去接,拖鞋掉在茶幾邊都顧不上。李春天扭頭對李爸爸說:“我媽這身板兒、這速度、不參加社區治安隊可惜了的。”
**說的這句話
傳到了美國,電話那端的李思揚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李春天都能想象得出來她花枝亂顫的模樣。
“**,快點,把電腦打開,上網,讓我看看老大。”王勤一邊接過電話一邊對李春天下命令。
**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一邊打開了電腦一邊在心裏想:時代真是不同了,連“50”後也懂得了網絡的樂趣。
透過電腦顯示器,李老大一如從前那麽滋潤——紅撲撲的臉頰,穿著雖然簡單卻一眼就知道是高級貨。
衣服這東西也很奇怪,款式時髦但麵料低級的被人們稱作服裝;而款式時髦麵料又很高級的就叫做時裝。雖然都是穿在人們的身上,命運卻不同。老大那一件時裝的價格足夠**一年在服裝上的花銷了。
王勤在不停地詢問愛瑞克和凱文的近況,不斷地叮囑老大多給他們吃中國菜,多吃糧食、少吃糖;她一點都沒覺得自己的意見是多餘的,她那兩個外甥歸根結底是美國品種,誰會聽她的?
有一次老大的全家帶著李家父母去夏威夷渡假,愛瑞克踩壞了凱文的塑料筒還不肯道歉,當凱文連比劃帶哭的找到姥姥告狀,李家老媽二話沒說把愛愛瑞克到太陽底下站了半個多鍾頭,直到有人報了警。那一次的經曆著實把李媽媽嚇壞了,從那以後她在向**講述美國如何“破”的理由
當中又多了一條——美國的法律都是“破”法律。
李家父母在電腦跟前聊累了,聊到實在沒什麽好聊的,才輪到**跟老大說話。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雖然不能見麵,但老大隔兩天就往回打一次電話,還有什麽不知道的?饒是這麽想著,**還是想好好看看老大的模樣。
**跟她嘮叨了一會兒工作上的煩惱,話題很快又跑到了張一男身上。老大說她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一種預感,張一男的一生都不會幸福。**說其實張一男也是這麽想的,他總嘮叨以前的事兒,他總說你們在一起的那幾年事他最舒心也最輝煌的時候。老大聽完欲言又止……“錢的事兒就算了吧……”李春天知道老大要說什麽。
“你說這日子——這人——怎麽就那麽——你說幸福怎麽就那麽遙遠!”李思揚手邊的咖啡還冒著熱氣,頓了片刻,她馬上換了話題:“你呢?你怎麽樣?”
“你這不是廢話麽,一天一個電話你還不知道我的情況?”
“也是,剛才跟媽說的太多,腦子有點累,一時想不起來跟你說點什麽。”
“別那麽心重,家裏不用你惦記,一切有我。你一個人在那邊不容易,也別把心思都放在孩子跟掙錢上,對自己好點,你成天那麽累,為誰?錢夠花就行了。再說了,美國的社會保障那
麽好,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李春天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畫麵裏老大低了頭,肩膀一抖一抖地在動。
老大嚶嚶的哭著說,我想家,想你,想爸媽。
李春天心裏無限悲傷,原來,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痛苦,隱藏在那些最溫柔的角落。
李思揚說在美國過完了新年,她就會帶著兩個兒子回北京過年。**把這消息轉給客廳的父母,他們恨不得當晚就把老大和她兩個兒子的房間收拾出來。距離產生美,這話果然是不錯的。
再回到客廳,李媽媽問**:“你說張一男跟他媳婦怎麽了?剛結婚就吵成那樣,以後的日子怎麽過。”
李春天不耐煩,“你問這幹嘛,人家的事兒跟咱有什麽關係。”
李家媽媽立刻歡樂嗔怪的語氣:“你知道沒關係就好!這大老遠的,你跟老大說這些事兒幹嘛,八杆子都打不著的,老大心裏裝的事夠多了,惦記她那一家子,惦記我跟你爸,還惦記著你,你怎麽還給她添賭……哎,我老大成天惦記這個惦記那個……你說一個人的心裏能盛下多少東西……”
“行了行了行了,您知道什麽呀,不管什麽事,隻要跟你大閨女沾邊您都得問個底兒掉,踏實歇會行不行!”
王勤顯然不服**,“敢情不是你閨女,將來你成了家有了
孩子試試,離著十萬八千裏,我看你不惦記!”她說的義正辭嚴,讓李春天一時語塞,隻能心裏暗暗地想:將來我要有了閨女我就把她栓在褲腰帶上,哪也不讓去。
這個晚上李春天住在父母家裏,就是她跟李思揚一直住的那個房間。躺下以後,李春天忽然不再想念她了,打從心裏覺得踏實,仿佛老大就睡在她的旁邊。
淩晨四點,李春天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消息,在報社工作就這樣,你不知道什麽時間發生什麽事情,必須24小時開機。
迷迷糊糊的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是下午在“姐夫”辦公室裏那個“小尖臉兒”聖潔發來的,也不知她從哪弄的手機號。短信裏,聖潔說她不想活了,此時此刻正在開煤氣自殺還是直接跳樓摔死之間猶豫。
城市裏有很多的情壓抑者,時常產生每一天都徘徊在生死之間的錯覺,其實那真的都隻是錯覺。尋找快樂是人類的本能,活著並且活得好是每個人發自心底的願望。所以,一個人,即便站在萬丈深淵的邊緣,一萬次的下定決心要義無反顧地跳下去,在最後的一瞬間,仍然是渴望有一雙手來拉回自己。說到底,人人都渴望被理解。
盡管李春天對這個短信充滿怨言,本著人道主義的宗旨,她還是撥通了聖潔的電話,並且懶懶地對她說:“別鬧了,我知
道你不想死,如果你真想死早就閉著眼睛從樓上跳下去了,你不過想有人聽你說話,被人理解,我能理解你,現在你把手機關了,洗洗睡吧。”
聽了李春天的話,聖潔尖叫起來:“你還有功夫來勸我!你應該第一時間衝到報社發稿——有個女的為情自殺!明天早上要讓全北京的人都能看到我死時的模樣,我要讓那個負心漢內疚一輩子……”
李春天非常生氣,“你這是炒作!”
“炒作?有人拿自己的生命炒作嘛?我都要死了你還說這種話!你還有沒有點同情心?你是不是女人?你……”她說不下去了,頓了片刻,發出淒厲的一聲哭——絕望,近似哀嚎。
李春天一驚。
“別這樣,別這樣聖潔,你一定會沒事兒的,你現在鑽到牛角尖裏麵去了,你睡一覺明天早上就一點事兒沒有了。”
“我現在就坐在陽台窗戶上,你聽——”她把手機伸到窗戶外麵,呼呼的風聲嚎叫著鑽進李春天的耳朵。
李春天妥協了,“好吧,”她說,“我向你保證,我跟你保證聖潔,我明天就發表你的文章,我幫你把那個男人找回來——”盡管言語中透著不情願,她還是說的很篤定。
“你保證?”她仿佛看到曙光。
“是,我保證,我對毛主席保證。”
沉默了兩分鍾,
聖潔掛斷了電話,算是接受了李春天的建議。而李春天的心情十分惡劣,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妥協,說不上來為什麽,她就是不想發表聖潔寫的怨婦文章,經過了這一通電話,她更加厭惡叫聖潔的那個女的,所以,當聖潔掛斷電話的時候,李春天毫不猶豫的拔出了手機電池。


此去經年6

第二天早上,李春天懶懶地坐在客廳裏等著早飯端上來。跟父母住在一起唯一的好處就是吃喝方便,想吃什麽動動嘴,一會兒就給端上來。李媽媽具有中國勞動婦女的一切美德,樸素、堅韌、任勞任怨……嘮叨。
電視機的遙控器沒電了,李春天好不容易才從抽屜裏翻出兩節電池,理直氣壯地遞到父親手裏,“爸,電池沒電了。”李爸爸二話沒說,接過來換了電池。一時間李春天神清氣爽——這才是人過的日子。不料,一抬眼,正看到母親王勤皺著眉頭不滿的表情,“她多大了,換個電池你就不能讓她自己換?”王勤責備丈夫。
父女倆誰也沒接這話茬兒,李媽媽隻得“咚”的放下一碗雞蛋羹又進了廚房。
李春天打開電視機,調到城市台的新聞頻道。城市這麽大,看電視是更多了解這個城市每一天的最好辦法了。
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吃早飯,對李春天來說,這真是和諧而用寧靜的一天的開始。她喝了一口粥,猛然想起手機沒開,這可不得了,萬一單位有事聯係不上“姐夫”是不會放過她的。想到這,李春天扔下筷子回臥室去拿手機,李家媽媽對著李春天的背影無奈的搖搖頭表示著不滿。
“我是看出來了,隻要**在你跟前晃,你心裏就不舒坦,她不是你閨女?”
“你說
的什麽話!”王勤瞪著李永坤,“我自己的閨女我怎麽會看著心裏不舒坦,倆閨女在我眼裏都跟花兒似的,可你說這**,你說她怎麽就不能像老大那麽穩穩當當的,吃飯、走路、幹什麽都跟打仗似的……”
“她的工作性質就那樣,在報社上班要是天天走路像逛菜市場似的那像話嘛?”
“你就知道護著她——”
正說著話,李**拿著電話出來了,剛坐下,手機就響了,是人事部通知她這個周末參加拓展訓練。放下電話重拾起筷子,嘟囔到:“狗屁拓展訓練。”一口粥喝到嘴裏還沒來得及下咽,手機又響了。
李春天一看,是那個“小尖臉兒”聖潔的號碼。真是陰魂不散,人人對待李春天都像逼債一樣,可是她到底欠了誰的?
李春天沒接,繼續埋頭吃飯。
此時,電視機裏傳來漂亮女主播的聲音:今天淩晨5時左右一名年輕女子從我市某小區墜樓身亡,該小區幾名保安在巡邏時目擊了這名女子墜樓的全過程,稱該女子自6號樓23層跳下,當場**,目前,警方已經封鎖了現場,該名女子的墜樓原因正在進一步調查當中,下麵請看本欄目記者從現場發回的報道……接下去,電視畫麵裏出現了電視劇裏常出現的那種發生命案時的場景,警車、警戒線、來回走動的警察、圍觀
的人在指指點點……李春天看得出了神,筷子掉到地上都不知道。王勤伸出筷子敲打她的碗,李春天卻下意識的抓起了手機。
“幹嘛呢你,天大的事也得吃完了飯。”母親對李春天不滿意。
“不能——不能——絕對不可能——她剛才還給我打電話呢——”
李春天的表情讓李家父母麵麵相覷。
李爸爸問:“**,出什麽事兒了?”
“我覺得跳樓那個是我認識的一個女的——”
“啊!”李媽媽一下叫出來,“那你還不快問問清楚,到底是不是?”
“可是……可是我又覺著不是她,她兩分鍾以前還給我打電話來著……”
李家父母鬆了一口氣,“怎麽可能呢,你沒聽電視裏說淩晨5點人就跳下去了。”李永坤說到。
李春天也鬆了一口氣,“也是啊——吃飯——”
她的手機在這時又響了,顯示的還是聖潔的號碼。
李春天接起來,“聖潔嘛,你可把我嚇死了,我剛才看電視有個跳樓的,我還以為……什麽?”李春天停住,愣在那,過了好半天,才喃喃自語般的嘟囔了一句:“真是她?”
李春天收到的電話確實是用聖潔的手機打來的,但打電話的不是聖潔,而是她的房東。電視新聞裏說的那個跳樓的女人就是聖潔,她死了。其
實,死的那個也不是聖潔,聖潔隻是那個女人為自己取的筆名,其實她叫鍾小飛。李春天總覺得這像個笑話,忍不住地笑起來。
早飯沒吃完,李春天把自己關在小屋裏,對著窗口的陽光發呆,她真實地感覺到自己一直都在笑。
她想關於**的問題——**就是閉上眼睛一了百了,所有愛過的恨過的人都拋在了身後,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到來生。可是,來生又在哪裏嗬,要穿過遙遠的隧道或者飄過高遠的雲端,經過黑暗,經過高山,經過河流,終於在來生靠岸的那一刻卻早已經忘記了前生,忘記了我是誰,忘記了要找的那個人,忘記了回去的路……再也沒有比這更愚蠢更深刻更令人絕望的錯誤了。
李春天沒有理由為一個陌生女人的**負責,但,問題是,她曾經給她打過電話,那也許就是她生前最後的希望,而李春天把那當作了一個玩笑,也許聖潔的**隻是想要證明,那不是玩笑……總之,李春天為此而深深內疚,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淩晨的那一刻可以重來,李春天保證會留住她在這個世界上。
李春天給康主編打電話,告訴他那個誣蔑她的女人不能在全體采編大會上為她澄清什麽,她已經死了,而那條絲巾仍然躺在她的抽屜裏。
主編沉默了一會兒,吐出幾個字,他說:“悲劇
,每天都有悲劇上演。”
“是啊,”李春天說,“特別是對我來說。”
主編想了想,“你有時間,代表編輯部給她送個花籃,她信任過我們。”
李春天“哇”地一聲哭出來,“‘姐夫’,我要辭職,我要辭職,我不想幹了,不想在副刊待下去了,這就不是人幹的活,我每天都活在不同人的傷心裏,活在別人的眼淚當中,我不幹了,我要辭職!”李春天哭的像個丟了玩具的孩子,充滿委屈。
康主編歎口氣,“允許自己難過一會兒,放鬆,哭一會兒,然後振作。”他的語氣永遠平和而寧靜,像那些來自遙遠地方的梵音,能夠安定人的心靈。
李春天不依,“‘姐夫’,我要辭職,我非得辭職,我要辭職啊——我太累了,我要瘋了……”然後又是一陣“嗚嗚嗚”的哭。
“好吧李春天,我提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社領導已經批下來了,升你做副刊部主任,你是咱們報社最年輕的主任,工資也漲了,還有每個月多出一千多的補助……”康介夫說的很耐心,像父親在哄孩子,“孩子別哭,你好好的在家,等到了周末爸爸陪你逛動物園,帶你看大象和犀牛,給你買棉花糖還有好看的玩具……”
“孩子”不哭了,愣了幾秒鍾,問:“那我一個月都加起來能掙多少錢?”忍不住
抽搭兩下。
“比以前多出兩千多。”
李春天心裏盤算,以前每個月工資六千多,再加上兩千多就是八千多,不少了。
“手機費能再多給我報銷二百嘛?”仍舊忍不住抽搭。
康介夫不禁笑出聲來,笑完了嗔怪李春天:“你可真是小孩脾氣,好,你的手機費以後全報銷,我特批。”
李春天半天沒出聲,想起淩晨時分跟聖潔的通話突然又哭了出來,“主編,我還是想辭職,我太難受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幾乎工作三百六十天,我想談戀愛,我想逛大街,我想跟別的人一樣晚上睡覺把手機關了,我也想陪父母出去旅遊,我想去美國看看我姐……”
“好吧,好吧,好吧……”康介夫徹底被李春天打敗了,索性妥協到底,“明天你先來人事部辦了升職手續,然後回家休息半個月再來上班。”康介夫的語氣變得沉重,“李春天,我知道你為了工作犧牲了很多個人時間,但你要相信,你的付出對這個城市的許多人來說是有意義的,當然,你也需要自己的生活,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善良、有趣,你一定能像所有女孩一樣有屬於自己的家庭、愛人,我對你有信心。”
這就是康介夫,永遠包容和善待女人,即使他並不是那麽英俊,等著跟他約會的女的總能排出一大段,可見
,慷慨對於男人來說是多麽重要。
默默地掛了電話,李春天回味著康介夫說的那些話,自言自語地說:“我自己都沒信心,你能有什麽信心,不過,時不時的有人這麽安慰我兩句,舒坦多了。”
又想起聖潔——一個陌生的女人,沒來由的給予別人信任,一定是因為她的身邊再沒有一個可以相信的人,她把希望寄托再了陌生人的身上,可是陌生人都在忙於生計,誰顧得上誰?
一個人在小屋裏待到下午,又一個陌生的號碼在李春天的手機上閃爍起來。打電話的還是聖潔的房東。
她說:“李春天?”
李說,我是。
她又說:“還是我,鍾小飛的房東,我姓黎,黎明的黎。”
李春天幹澀地問候:“你好,黎大姐。”
“我想問一下,你是小飛的什麽人?”
“小飛?”李春天疑惑了兩秒鍾,聖潔這個名字在她腦海裏根深蒂固,她固執地認定聖潔就是“小尖臉兒”的名字,“噢,您是說聖潔……”
“聖潔?”
“聖潔就是鍾小飛,是她的筆名。”
“明白,明白了。我就是想問問,你是小飛的……同學?朋友?”
李春天遲疑了一下,果斷地說到:“朋友,算是朋友吧。”
“難怪!她這手機裏隻存了三個號碼,一個是
李春天,一個叫‘親愛的’,還有一個是大姐,大姐就是我。”
這個大的城市,那麽多的人,她隻留下三個,一個是她的主人,一個是她房子的主人,而李春天,也許是她在慢慢長夜裏看到的一線曙光。
黎大姐又問:“你認識她家裏人嗎?你知道‘親愛的’是誰?”
“這——我還真是不清楚,我們也是剛認識的,我是說——認識的時間還不算長,公安局的應該能找著她家裏人吧。還有她以前上班的地方,興許以前單位的人知道誰是‘親愛的’——”
大姐歎了口氣,“當初租房子的時候,我看她一個人挺老實的,也沒那麽多社會關係就把房子租給她了,身份證複印件她倒是給過我,讓我洗衣服給洗了,剛才派出所的同誌還把我批評了一頓,說我沒有備案就出租房子,弄不好還得罰我的款,你說這事兒弄的!”
“您也別著急,我在報社上班,我看看能不能發個消息找找她那個‘親愛的’。”
“那當然好,她這還不少東西呢……聽說銀行裏還有不少錢,我想跟你說什麽來著?哦,對,我是想跟你說啊,這房子裏的家具電器還有她的衣服什麽的,你能不能先給拉走,再怎麽說你們也算朋友不是?我得趕緊收拾收拾房子,下個月也好再往外租,這房子貸款買的,我得往銀行*
*。”
李春天猶豫了一會兒,說:“還是等找著那‘親愛的’再說吧,她的電話裏就存了仨人兒您就是其中的一個,她多信任您!您要是早早的給她歸置東西,那就是辜負了她。”
姓黎的房東於是不再堅持,可能人都相信靈魂的說法,鍾小飛生前為愛而傷,她死了,要對她好一點。帶著這樣的願望,她還是反複強調兒子在英國留學,一個月得不少錢的事兒,言外之意,她還是不大情願。
李春天躲在房間的時候,李家父母也躲在臥室關起門兒來合計該怎麽讓**更快樂的問題,李永坤堅持認為**之所以整天的不高興完全是老伴兒的偏心眼兒造成的,他說,“隻要**在跟前,你就拿她跟老大比,那**跟老大是一個量級的嘛,老大不用動心眼就能把**耍得團團轉,**就知道傻實誠……”王勤立刻不愛聽了,“有你這麽說自己閨女的嘛!老大是精明,那精明是缺點?”她狠狠地剜了李永坤一眼,“再說了,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偏心眼兒了,我做夢都惦著**你知道嘛——”她的聲音有點哽咽,“我總覺著對不住老大,她離家那麽遠,咱們一點都幫不上什麽,那**,好了歹了,她在跟前,她胖了瘦了高興了不高興了,咱們都知道,她心裏不痛快了,跟咱們念叨念叨,你說老大找誰念叨?她想
家了,想她媽了,想她妹妹了,她能怎麽樣?”王勤的眼淚成串地掉下來,“你總說我偏向老大,天地良心,我……”李家爸爸拿出手絹來遞給王勤,“好了,好了,我錯怪你了,錯怪你了還不行嘛,不過啊,咱們真得給**張羅個對象了……”
傍晚,李**紅著眼睛推開了父母的房門,“爸,媽,我出去了。”
“上班啊**,吃了飯,媽這就給你做。”
“不是,我就是出去轉一圈。”
“那——晚上還回來嗎?”
“沒準兒。”李春天打開門,轉身的一刻突然想起來什麽,“爸,媽,我升副刊主任了。”
“噢。”王勤平淡的點點頭,直到李永坤從背後推了她一把,她才意識到什麽,慌忙咧開嘴,“主任?你當領導了**?那,那,那是不是以後不用那麽點燈熬油似的熬著了?”
“什麽呀,當了領導肩上的責任更重了,你放心**,以後爸媽一定當好你的後盾,你就踏實……”
李永坤的話還沒說完,李春天已經關上了家門,沒看清她出門時的表情,但從關門的動作上來看,對於父母的反應,她是帶著失望的。
為這,李家爸爸又跟李家媽媽吵了一架。
李春天的確有點失望,她不是在跟老大爭奪父母的稱讚,她隻想讓父母少為自己操點心
,不用總是惦記自己,那樣,他們會活得輕鬆許多。但現實一次又一次地向她表明,她李春天永遠是這個家庭裏被保護的對象,這感覺足夠叫她沮喪。
李春天還是決定去鍾小飛住的房子看一看。她打通了房東的電話,問了地址。
兩室一廳的房子,很精致的裝修。所有的電器和家具都是鍾小飛自己買回來的。*室粉紅色,頂部室青紗般的帷幔,一直垂到地板上。每天晚上,那個小尖臉兒的漂亮女子就睡在這煙霧一樣的夢裏,在夢裏哭,夢裏笑,夢裏忘記了來時的路。
房東黎大姐人很好,高高胖胖,優越的家庭生活擋住了歲月在她容顏上的刻畫,她顯得雍容,就像曆史書上那些唐朝時代的人物。
“剛才,公安局來電話了,說小飛的家裏人都找到了。”房東的語氣中帶著欣慰,終於不用占著她的房子了。
“‘親愛的’找著了?”
李春天已經不打算按照原先預想的那樣在報紙副刊刊登鍾小飛的文章了,“聖潔”已經不在這世界上,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有,而那樣一個無情無義的男的,找來還有什麽用,隻會讓他更輕視女性。
房東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鍾小飛這個人,看著挺不好接觸的,其實她對誰都不留心眼,心腸好的不得了……”
“哎,”李春
天搖搖頭打斷了女房東,“大姐,您是過來人了,您說這女的要是太癡情,是好還是不好?”
女房東想了想,“沒什麽好不好的,這年頭兒,不管男女,隻要真心的對別人好,總是沒錯的。”
李春天“嗬嗬”的幹笑了兩聲,“沒聽說麽,天若友情天亦老,人若多情死的早,真夠可怕的。”
李春天在深紅色的沙發上坐下,打量著四周。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能感覺到有一雙充滿嫵媚的小眼睛在看著她,目光中透著狡黠,似笑非笑。李春天仔細地回想著她投給她的那篇稿子裏寫的內容,寫的有點像小說,寫那男的跟她在一塊的時候怎麽怎麽好,然後突然之間,變了心,費盡心機地躲避她,至於分手的原因,鍾小飛並沒有提及,文章的筆墨重點在她分手之後發現自己懷孕,孤獨地去做了流產手術,而她想盡辦法都沒能跟他再見上一麵,哪怕說上隻言片語……李春天還記得在那文章的最後,“聖潔”寫到:我不奢望再與他繼續生命的纏綿,我隻想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在我們纏綿的間隙,曾有一個新的生命一閃即逝……李春天從茶幾的抽屜旁邊拿出一本相冊,裏麵都是她在世界各地的留影,年輕、漂亮、每一個瞬間都笑得那麽燦爛。那些照片,一定是那個男人為她拍下的,我從她嫵媚的眼神當中,看到
他們的愛情。
“哎,真可惜!”黎大姐站在李春天身邊感慨著:“這麽好的一個人兒,突然就沒了。”
“是啊,”李春天合上相冊,“什麽都沒了。”即使她並不熟悉她,還是不免要難過。
李春天站起來,想離開,“大姐,我先回去了。”
“別啊,你在這陪我一會兒,你走了,我一個人……我瘮得慌……等會,再等會,要是她們家的人不來,咱倆一塊走。”
正說著話,聽見電梯在門口停下的聲響,兩個警察身後跟著一個高個子男人朝這邊走來,李春天和黎大姐一齊瞪大了眼睛一邊一個站到門口。警察也在門口站住,那男人目不斜視,進到門裏,打量這房間裏的一切。
誰也沒說話,安靜地讓人窒息,而李春天的耳朵邊兒上一直轟鳴著胸腔裏發出嗵嗵嗵嗵的心跳聲——這是她第三次跟這個人見麵,第一次是因為撞車,第二次是在婚禮,這一次是因為一個與她毫不相幹的女人的**。梁冰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房間裏,並沒有看到站在角落的李春天。李春天看著他的目光在沙發上、在*上、在衛生間、在廚房流連,最後他走到陽台,呼地一下打開那扇窗戶,冷風吹起他的頭發,她看到他冰冷的眼神投向地麵,他臉上有些憤怒,但無法判斷那是出於什麽原因,是懊惱亦或是厭
惡。
過了一會兒,他問:“她就是從這下去的?”
黎大姐走上前,“是啊,淩晨四點多鍾。”
一個警察給他們相互介紹:“這是房東,這位梁先生是鍾小飛的朋友,我們就是通過鍾小飛手機裏存的電話號碼找到他的。”
女房東和梁冰簡單的寒暄的時刻裏,李春天沉默的站在在門口看著梁冰,她為認識一個這樣的人感到惡心。而這整件事真像一場充滿偶然的舞台劇,如果把這個故事講給張一男聽,說不定他還能迸發出更深刻的戲劇靈感。
李春天聽見黎大姐說,“對了,這還有一個小飛的朋友,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報社的李春天……”
沒容她反應過來,梁冰兩道如炬的目光已經定格在她的臉上,李春天的身體不由的一震,她努力保持著鎮定,看著梁冰的眼睛。梁冰好像已經完全懵了,嘴唇微微的抖動,但完全聽不到他發出任何聲音。
李春天輕蔑地笑了出來,“世界真小,真沒想到能在這遇見你。”
梁冰強擠出一個笑容,幹澀而尷尬,“哎——內(那)個——”他有點不知所措,“是啊,李春天,真沒想到——你還是小飛的朋友……”
李春天仍舊保持著嘲諷的表情,冷冷地說:“我也沒想到,你就是她的‘主人’。”
“什麽?‘主人’
?”梁冰詫異。
“是——”李春天故意拉長了聲音,“你是‘主人’,是她靈魂的主人,是個流氓,卑鄙到家了你。”她說的咬牙切齒。
“我是什麽?你再說一遍!”梁冰額頭上的青筋爆起來,眼睛像要噴出火來。
“你不是流氓,你連流氓都不如,你是我見過最齷齪,最自私,最沒有情感最不是東西的臭男人,你不就是有兩個臭錢嘛,你懂什麽?你有感情嘛?你簡直就是動物!連動物都不如!”李春天眼前晃動著“聖潔”寫下的那些句子:我不奢望再與他繼續生命的纏綿,我隻想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在我們纏綿的間隙,曾有一個新的生命一閃即逝……淚水在李春天的眼眶裏打轉兒,幾乎滑落下來,她竭力忍住,“你厭倦了她,你不再愛她,這都沒關係,你可以多付出點耐心,慢慢慢慢告訴她,可是你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她苦苦的哀求,隻是想跟你見一麵,想跟你說說話,可是你居然鐵石心腸到了這種地步,令人發指……”李春天喘了口氣,“如果你能再多恩賜她一次談話的機會,我想她不會死的,你殺了她。”說完,她冷冷地看著梁冰,不經意間,眼淚已經滑落腮邊。
“我……”梁冰深鎖著眉頭,試圖作出一點解釋,“李春天你……”
“你就不怕每天晚上睡不安麽?”
李春天不依不饒。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梁冰粗暴地揮了揮胳膊。
李春天冷笑一聲,“知道結局就夠了,結局就是你殺了人!流氓!”說完,李春天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那房子,心裏像吃了蒼蠅一般的感到惡心。像梁冰那樣的人,自己居然還跟他聊天,還跟他一起吃過飯,還開車送過他!從看見梁冰出現的那一刻開始,短短十幾分鍾裏李春天已經後悔了一千次一萬次。
23層樓梯,李春天一口氣跑下去,除了知道大口大口喘氣,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李春天的大腦一片空白。往停車場跑的時候,路邊的鐵管子在她的羽絨服上撕出一道很大的口子,那些掉出的羽毛立刻被風吹起來,紛紛揚揚飄到半空。
“李春天——你給我回來——”梁冰的聲音隨風一起灌進李春天的耳朵,聽見這個人的聲音她都覺得惡心。
李春天擰開一瓶礦泉水喝了兩大口,慢慢平靜一會兒才把車開出去。李春天知道,今天這次意外的碰麵一定會讓梁冰感到詫異,別說梁冰了,連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她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到這兒來的!稀裏糊塗鬼使神差。她總是想遠離別人的生活,一個人安靜的過日子,可是生活總是讓她卷入一個又一個別人的故事,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個人正在電影院裏看著別人主演
的電影,突然從銀幕裏伸出一隻大手把她生生地拖了進去,這讓李春天感到不安。

此去經年7

李春天回家的路上手機一直在響,是梁冰打的。李春天不想再跟他多費一句話,利落地關了手機。
停好了車上樓,還沒進門,就聽見電話在客廳裏鈴聲不斷。通訊技術的發達真是讓人無處可逃。雖然這城市那麽大,但每個人總會有個坐標,譬如地址,譬如電話,實在不行還有彼此都熟識的朋友,然而梁冰居然能夠切斷所有鍾小飛和他之間的聯係方式,李春天真想不出來他是怎麽做到的——讓一個人至死都找不到他。
打電話的是劉青青,她顯得很緊張:“李春天!你把我三哥怎麽了?”
聽見劉青青這麽說,李春天真想把她從電話線裏拔出來打一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李春天說:“劉青青,你記住,以後不要在我麵前再提梁冰這個人,見過流氓,沒見過他這麽流氓的,簡直就是人渣他!”
“怎麽了你們?他怎麽你了李春天?……你說話呀李春天……李春天!”劉青青尖叫起來,“你快說句話,這到底怎麽回事?他欺負你了?他要是敢欺負你我這就找他去……”劉青青快急哭了,聲音都開始顫抖起來。
在那一瞬間,李春天忽然覺得鼻子尖發酸,她有點感動。
“你在家等著我,我這就到……”
“青青——”李春天連忙開腔,“沒事兒,什麽事兒都沒有,梁冰
也沒欺負我……我就是,就是——”李春天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措辭,“……其實沒什麽,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你們真沒事兒?”劉青青將信將疑。
“沒事兒,真沒事。”
“沒事兒就好,沒事兒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剛才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都把我嚇死了,我還以為你們怎麽了。”
“放心吧,沒什麽事兒,這麽晚了,你趕緊睡吧。”
“……我還是有點不放心你們……”
“睡覺,睡覺,睡覺吧。”
撂了電話看看表,都十一點多了。李春天什麽也不願意多想,找了兩片安眠藥吃下去,她需要好好休息,睡上長長的一覺,把白天和晚上發生的一切都忘掉。
李春天睡的特別安寧,沒有做夢,一閉上眼睛就忘了剛剛才發生過的一切。好像才躺下沒一會兒,她在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砸門——不是敲,而是用拳頭一下一下砸在門上發出咚咚的悶響。李春天從*上坐起來,看看表,又是淩晨四點多鍾——昨天她好像就是在這個時間被鍾小飛的短信吵醒。看表的那一瞬間,李春天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死了一回,因為從她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開始,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失去了所有的知覺——可能這就是死的感覺。
敲門聲還在繼續。
李春天躡手躡腳地
走到門口,從門鏡向外看,外麵是一片漆黑。
“誰?”她輕聲地問。
“我,劉青青。”
李春天帶著疑惑打開門,她不明白劉青青這個時候來找她會有什麽事。一股酒氣撲麵而來,李春天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與此同時,劉青青扶著梁冰幾乎是栽進了門。劉青青的一隻胳膊撐住牆,喘著粗氣招呼李春天,“快,扶一把。”
李春天慌忙架住梁冰,跟劉青青一塊把他拖到沙發上。
“你這是幹什麽呀!這個鍾點兒了,你把他帶到我這兒,什麽意思?”李春天氣極敗壞。
“你跟我急有什麽用?我也是三點多鍾叫他的朋友一個電話從被窩裏拎起來的。”劉青青脫了大衣,從飲水機上接了一杯水,一口氣喝幹了,接著說:“他在他一個朋友那喝多了,人家讓他住那,他死活不肯,非讓他朋友給我打電話叫我去接他,我說把他送回去吧,他還不同意,非讓我帶著他來找你……不是,李春天,你倒是跟我說句實話,你們倆到底是怎麽回事呀!昨天晚上他氣極敗壞的給我打電話讓我找你我就覺得不對勁兒,好麽,人都喝成這樣了,家都不回了,非要來找你……你們,你們……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大夥?”
“你別總‘你們’‘你們’的!”李春天很反感劉青青把她和梁冰合並
起來稱呼,“是梁冰,他自己做了虧心的事兒,跟我有什麽關係?跟我有什麽關係呀!”李春天想想都覺得倒黴,“你和張一男一鬧別扭就來找我,到家裏來找還不夠,你們還找到單位去,我夠丟人、夠倒黴的了,平白無故的又多出來一個梁冰,我上輩子欠了你們多少錢,讓你們這輩子死追著我討債!”李春天的眼裏噙著眼淚,“我不想知道你們的事兒,我不想攙合你們的事兒,我就想好好過的我日子上我的班兒,你們能不能讓我安靜安靜!”眼淚像擰開了水龍頭一樣湧出來,委屈,透著無奈。
劉青青傻眼了,她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李春天。
“李春天,**,好**,別哭了,別哭,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劉青青拍打著李春天的背心,“我知道錯了,我跟張一男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跟你保證我們以後就算打翻了天,我們絕對不再打擾你的生活了,真的李春天,對不起了,以前的事兒對不起你了,別哭了,算我求求你了還不行嗎?”
劉青青隻知道此刻的李**很傷心,她卻並不知道人在傷心的時候是不能勸的,勸說會被她當作對她悲慘狀況的認可甚至同情。其實她隻需要聽一聽她的牢*就夠了。
李春天於是更傷心,起初還隻是無聲地落淚,伴隨著劉青青的歉意,李春天最後幾乎哭
嚎起來,像是真的被誰欺負了。
無論劉青青怎麽安慰,李春天都不能停止哭泣,最後,劉青青也莫明其妙地哭起來。她這一哭,李春天的哭聲嘎然而止,抹了一把眼淚,不滿地看著劉青青質問:“你哭什麽?”
“不知道……”劉青青抽搭著走到沙發邊上,坐下了。
李春天忽然有點尷尬——哭到最傷感的時候,一直站在旁邊安慰自己的那個人卻走到一邊坐下了。
“你有病啊,你連為什麽哭都不知道你還有臉哭?”她隻好自己抹幹了眼淚氣哼哼地坐到劉青青旁邊。
“我不知道怎麽安慰你……不知道怎麽讓你不哭”
李春天瞪了她一眼,她不好意思再責備劉青青,於是把頭靠在沙發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緩緩說到:“算了,其實沒什麽,是我覺得太累了,我覺著我活得特別不成功,我一點都不幸福……”
“真對不起**,今天聽你這麽一說我才意識到,我跟張一男給你添了那麽多的麻煩,你早怎麽不跟我們說?”
“哼,這還用說嘛!”
“聽你這麽一說,我心裏也特別難受……”
李春天聽到這心裏有種下沉的感覺,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今天以後劉青青和張一男也許會跟她疏遠。這不是李春天想要的結果,她隻想抱怨,不想真的跟他們疏遠
。想到這,李春天又恢複了她一貫無所謂的語氣,“嗨,其實沒什麽,我也是有點借題發揮,你別往心裏去,千萬別往心裏去……”言外之意,你原諒我之前說的那些話。
“不用解釋**,你剛才說的都是心裏話,我知道。”劉青青對著李春天笑笑,“你幫了我們多少忙啊,要不是你,我跟張一男可能早就散夥了,我們從來都沒發自內心的對你說過一聲謝謝,要是換了我是你,可能早就不搭理我跟張一男了。”
李春天更加不好意思,“不是,不是,青青,我真不是內(那)意思,朋友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她說的特別真誠,就好像她本來就是這麽想的。
劉青青靜靜地凝視了李春天幾秒鍾,兀自笑了。
“你知道為什麽你比別人活得累?”她問。
李春天搖頭。
“因為你從來不懂拒絕,你永遠不會對別人說‘NO’!一輩子學不會。”劉青青說的十分篤定。
李春天還未來得及細細品味劉青青話中的意思,一直爛醉的梁冰不合時宜地吐了。他的頭對著李春天的腿,汙穢順著李春天的膝蓋一直滑到她光著的腳麵子上,溫熱如一陣暖流,酸臭刺鼻……李春天渾身僵直…………李春天就那麽愣著。直到劉青青推了她一把,“還不快起開!”她才好像明白過來發生了什
麽,“嗖”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還不快把睡褲脫了!”劉青青一邊跑到廁所拿衛生紙一邊提醒李春天,從廁所小跑著出來,看見李春天仍站在那,劉青青又說:“他喝得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了,還看得見你!快脫了,你想惡心死我啊!”
李春天這才一隻手捂住鼻子另一隻手脫下睡褲順手扔到垃圾袋裏。轉身的一刹那,她分明看見梁冰抬起頭張開眼定定地看著自己,“流氓!”李春天隨手拿起梳妝台邊的一個卡通造型玩偶砸到梁冰臉上,不想,他好像根本就沒有直覺,抹了抹嘴,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劉青青不滿地說:“你還不快去洗洗?早跟你說了,他喝醉了,喝醉了,就算你光著屁股他也看不見!”一邊說,一邊麻利地將滿地汙穢收拾幹淨。
“誰知道真的假的!”
洗了個澡出來,李春天已經忘了之前對劉青青和張一男的抱怨,因為梁冰已經醒了,手裏捧著一杯茶,靠在沙發上看著她。麵色灰白。
李春天停止了正在擦頭發的動作,站在廁所門口,繃著臉看著梁冰和劉青青。
“要不……”劉青青試探地對梁冰說,“要不咱們先走?”
梁冰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歪著腦袋說:“你先走,我跟她還有話說。”
“跟你這種人我沒什麽話好說
。”
“李春天,你能不能不拿這種強調跟我說話,我最討厭你們女的老是‘勁兒勁兒’的!一個一個都覺著自己冰清玉潔,就跟你們不食人間煙火似的。”他輕蔑的白了李春天一眼,有補充到:“您是不是一直把自己當仙女兒看啊?”
“三哥!”劉青青猛拽了一下梁冰的衣角阻止他再說下去,然後扭臉對李春天打圓場,“**,他喝多了,胡說八道……”
“滾!”李春天已經忍無可忍,她的整個身體都在發抖,就連這一聲“滾”都帶著顫音。她把手裏半濕的毛巾朝梁冰扔過去,“我叫你滾聽見沒有?離開這兒,離開我家你這個殺人犯!”
梁冰卻並不生氣,“你是不是就喜歡這種感覺啊?你是不是就喜歡看著別人犯錯誤自己站在一邊裝模作樣的指指點點啊?我告兒你說吧,就你這種人我見多了,動不動就道德吧,動不動就責任吧,都是狗屁!你們就是一幫情壓抑者,一幫變態……你知道什麽?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你什麽都不想知道,你心裏其實巴不得小飛就那麽死了,這樣你就能找到批判別人,批判這社會的理由了,你這種人最虛偽你知道麽?你這種人才最他媽沒勁了!”
“是,是,我就是愛批評,我就是看你們這種人不順眼,因為你們根本沒情誼,你知道鍾小飛找你找得
多苦嘛?你知道她為什麽找你嘛?你不會真的以為她找你是因為你英俊你有魅力,她離不開你吧,我告訴你,她找你就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她找你是因為她不放心,她惦記你,她因為你而做了流產手術讓一個無辜的小孩還沒來得及感受媽媽子宮的溫暖就死掉了……”
“啊!”梁冰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什麽?你剛才說什麽?小飛做過流產手術?”
李春天眼前有閃現出“聖潔”寫來的那些句子,此刻,她真切的感覺到一種無奈的辛酸,每一個字都經過“聖潔”眼淚的浸泡,多麽可悲的女人。李春天不知道她為什麽對女人這樣的下場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即使是陌生的女人,也許,這正是她內心最恐懼的事情。
麵對梁冰的反應,李春天流露出輕蔑的表情。
“我問你呢!”這表情讓梁冰抓狂,“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就不覺得你現在的反應有點像演戲麽?你在演給誰看?你自己?你不覺著有點多餘……”
李春天的話還沒說完,麵前的茶幾已經被梁冰掀翻了。接著,他快步走到書架一邊,把李春天那些沒來得及放好的書還有平日買回來的擺件全劃拉到了地上,再接下去是李春天養的花,他把花盆高高舉起扔到地上摔得粉碎……李春天完全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她簡
直不敢相信,一個男人會對一個跟他還不算太熟悉的女人作出這樣的事來,李春天一直以為這樣的情景隻會出現在像電影喝電視劇裏。
摔完了,也砸完了,梁冰氣喘籲籲地站在李春天的對麵,挑釁似的看著她。
李春天懵了。匆匆向地上一瞥,她的心像被誰狠狠捏了一把——報社發給她的優秀編輯的水晶獎杯已經在地上碎成了好幾塊。那是她們單位三年才評一次的獎項,整個報業集團才隻有兩個名額,對李春天來說,它不僅僅是一種榮譽,更是在編輯部繼續泡下去的寄托,是青春的寄托……氣惱、委屈、憤怒一股腦的湧上心頭,而李春天也隻是恨恨地瞪著梁冰卻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麽做,她從未遭遇過如此荒唐的事件。
之前她跟梁冰爭吵,為鍾小飛的死而鳴不平,掉了那麽多眼淚,而此刻,當她精神的寄托被打碎,心疼得要窒息,眼淚卻不知去了哪,流不出來了。李春天感到口幹舌燥,她顫抖的指著地上的獎杯,一遍一邊的叫喊著:“你幹嘛?你幹嘛?你幹嘛呀!”梁冰白了她一眼,理直氣壯的把頭扭向了一邊。
李春天隻好對著她旁邊目瞪口呆的劉青青發問:“他到底在幹什麽呀!到底想幹什麽呀!你把他帶到我家來你們想幹什麽呀!”眼淚成串兒的掉下來,滑過她不再年輕的臉,滑過
她嘴角細小的紋理,重重摔到地上。那一刹那,房間裏安靜極了,安靜到可以聽見淚水滴落的那一聲“叮——”……接下來,是李春天深長的一次吸氣,那麽久,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咽回到肚子裏,可是不能夠……她蹲到地上,把她的那些“榮譽”一塊一塊撿起來,抱在懷裏,“我在報社待了七年,七年,我沒時間談戀愛,沒時間買衣服,沒時間旅遊,就連我媽病了我都沒時間天天看著她,我就得到這麽個東西,報社三百多編輯記者,三年才評一回,你知道這對我多珍貴?”
梁冰好像忘了之前他瘋狂的舉動,莫明其妙的對著李春天點點頭,嘟囔著:“啊,珍貴。”他一臉的無所謂,一臉的不在乎,微微翹起的嘴角讓人產生幸災樂禍的錯覺,連劉青青都覺得有點說不過去了,她從背後狠狠地掐了梁冰一把,咬著後槽牙跟他說:“道歉!快點給**賠個不是!”
但,已經晚了。李春天已經被徹底激怒,她幾乎跳起來把懷裏那些“榮譽”的碎片朝梁冰扔過去,然後風一般跑到洗手間抄起墩布劈頭蓋臉的朝梁冰掄過去,然而她的墩布忽然停在半空中……梁冰又吐了。李春天舉著墩布有點不知所措,幸好,劉青青反應迅速,她把梁冰拖回沙發上,第一時間拿過李春天的墩布,忙不迭的打掃肮髒的地麵。

春天順著牆根兒滑坐到地上,雙手捧著臉,百分之百欲哭無淚。突然,劉青青驚叫起來,“你流血了!”李春天抬頭,才注意到手上沾滿的血跡。劉青青丟下墩布扳過她的臉,“別動,肯定是獎杯的碎片濺到臉上,劃了個口子,”她轉過身四下看看,“有酒精沒有?酒精和棉簽兒。”
李春天並不領情,一把推開劉青青:“滾,帶上梁冰,從我家滾出去!”
劉青青遲疑了一下,把她之前清掃的汙穢裝進了垃圾袋裏,又簡單整理了淩亂的客廳,最後,她倒了一杯熱水放到李春天的一邊兒,“別生氣了,盡管我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但是**,我相信一定是梁冰做了不該做的事兒,你是對的……今兒的事兒,別往心裏去,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
劉青青在人前鮮少有這麽低三下四的時候,即是她有求於李春天,也總是一副李春天欠她八百塊錢的口氣,可見,對於黎明時分發生在李春天家裏的這一切,她的內心無疑是充滿無限歉意的。
李春天仍舊坐在地上,她順手撿起一塊獎杯的碎片,低頭把玩了一會兒,又仰起臉看了劉青青幾秒鍾,最後,疲憊地閉上了眼,說了一句:“走吧,你們走吧。”
劉青青轉身費力地拖起梁冰,走到門口,喘著粗氣對李春天說:“別坐地上時間
太長了,涼。”
要擱以前,李春天打死也不會相信劉青青會對她說出這麽溫暖人心的話來。
“青青,梁冰醒了你告訴他,我永遠不想再看見他。”
天就快亮了,從客廳裏望出去,能看見東方的遙遠的天邊啟明星正奪目的閃耀。聽說,活著的每個人生命都會寄托在夜空中某個星宿的下麵,李春天不知道鍾小飛如今會去到哪裏,但願她的心可以從此了無牽掛。

此去經年8

李春天再次醒來,時間已經接近正午,她像往常那樣坐在*上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拿著玻璃杯去客廳接一杯水。坦白地說,李春天在生活中真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如果不是在打開臥室門的那一刻看到客廳裏的一片狼籍,她幾乎忘了淩晨發生過的一切。如果沒有想起那些,說不定對李春天來說這又是愉快的一天,很可能她會到超市去買回很多零食然後回家看一下午的電影,CD架上堆滿了她買來想看而一直沒時間看的電影,或者,她沒有馬上想到那些不愉快的話也好,比如先接到某個人的電話,跟她說了一些有趣的事之後她才想起梁冰和劉青青的話,至少在情緒上給她一個緩衝,不會讓她如此憤怒。
恰在此時,李春天感到右側眼角的下方一陣刺痛。帶著怨氣,她重重放下杯子轉去照鏡子,這一照不要緊,淩晨時分的一切細節都更清晰起來。“太欺負人了!”李春天不由得恨恨說出口,“絲——”一說話眼角的傷口立刻一陣疼,李春天趕緊趴到鏡子邊兒上去看仔細——小指甲長短的一道劃痕,已經結了痂。伸出手指輕輕碰觸,立刻有絲絲血漬滲出,李春天趕緊又找來棉花和酒精消毒,小心地貼上創可貼。
她開始整理客廳,所有被梁冰摔到地上的物品都被她小心地檢查過,完好的都被她擺回了原來的地方
,有了裂痕或者損壞的,一律扔進了垃圾筒。李**的心情壞到了極點,特別是當她發現老大為了慶祝她住上新房特意送給她的“背投”屏幕上也被打出了一道裂紋的時候,她幾乎崩潰了,不假思索地抓起電話,撥通了劉青青的手機,她要讓劉青青和梁冰賠一個新的電視給她,給老大給她買的這個一模一樣的。可是,就在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李春天突然又冷靜下來——就算罵他們、恨他們、讓梁冰買一台、十台新的電視回來又怎樣,老大這個已經壞掉了,永遠不可能回到以前的模樣……想到這裏,李春天隻能長長歎息一聲,打算作罷,認倒黴吧。
“李春天?”劉青青已經接了電話,她顯然沒有想到能收到李春天的電話,緊張又興奮,“**,你醒了?你沒事了吧,不……不生氣了吧……要不,下了班我去看你去……”
“……”
“說話呀李春天……李春天……**……”
“……哦,我給你打電話……就是……就是告訴你……我……我沒事了。”
“啊?”完全能想象出劉青青目瞪口呆的樣子,做夢也想不到像李春天那麽“矯情”的一個人,白白受了委屈,居然還主動給她打電話,這麽“窩囊”的事兒打死也不能相信是李春天作得出來的,這個時候李春天應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
罵一通才是她。
“我掛了。”
“別,別掛,李春天,晚上我去看你……”
“別來,我不想看見你們。”
放下電話,李春天真想把自己拖出家門打一頓——憑什麽不能罵他們一頓再讓他們賠新的電視?對梁冰那種人還有什麽好客氣的,沒叫他賠書架沒向他精神索賠都算夠客氣的了——就那種流氓,真欠找一幫婦女來好好教育教育,就找經常往副刊情感版投稿的那些,那些女的站在對麵指著他鼻子罵上他七八個小時絕對不帶重複的,想還嘴?哼,上去就是一個大嘴*****,不信打不死你的!看你以後還敢欺負女人!
這麽想著,心理舒坦了許多,想到梁冰被一幫婦女追打的場景,李春天甚至忍不住笑了出來,但一轉念,她就對著鏡子給了自己一巴掌,數落自己說:瞧你那點出息,有本事你找梁冰去呀,自己在家想有什麽用,你簡直就是個女阿Q了,悲哀到家了你!
阿Q最擅長的就是逃避和妥協,李春天正在學習。
通常,當敲門聲響起,李春天開門見到最多的人是郵遞員,那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姑娘,額頭總是帶著汗珠,臉蛋紅撲撲,牙齒白得叫人喜愛。每次來,李春天都請她喝一杯果汁,她也不客氣,喝完說聲謝謝急匆匆的離開。今天,當李春天端著果汁小跑著去開
門,見到的卻是姚靜和小沈。
姚靜和小沈看著李春天驚訝的張大了嘴:“你的臉怎麽了?”
李春天避而不答,“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們倆怎麽來了!”
姚靜懶洋洋地甩掉鞋,窩進沙發,一邊脫下外套一邊抱怨,“還不是小沈,非讓我陪他買衣服!累死我了,逛了一上午,實在走不動了,離你們家不遠,就上來歇會兒……”突然姚靜不說話了,誇張地湊到李春天跟前,盯著她眼角的創可貼問到:“臉怎麽了?怎麽弄的?”
“哦,沒事,”李春天將她推開,若無其事地說:“昨天打掃房間,一個玻璃渣迸到臉上,疼得我昨天一宿都沒睡好……”李春天佯裝揉了揉,轉頭看,小沈正把手裏的袋子放到鞋櫃邊上,不慌不忙地換了拖鞋。
“我說呢,眼睛也腫了,”姚靜鬆了口氣繼續揉她的腿,“真把我累死了,腿都走斷了。”
“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才逛了仨小時就累成那樣,你們女的不是都特愛逛街嘛。”
“隻逛不買你試試!”姚靜非常之不服。
李春天又倒了一杯果汁回來,遞給他們倆。
“那件大衣不是挺好的嘛你自己不買,賴誰?”
“哼,是好,兩千多呢,花那麽多錢買件破大衣,我有病啊!”
“我不是說送你了嘛……

“得了吧,我無功不受賂,再說了,您掙得跟我一邊兒多,因為給我買件大衣回頭再連請女朋友吃飯的錢都沒有了,你說我這心裏多過意不去!”
“什嘛?我交女朋友還得請她們吃飯?你去打聽打聽,哪個女的跟我一塊吃飯不是搶著買單!她們能約到我吃飯那真是無上的榮光,跟我約會的女的都排到半個月之後了……”
“得了,得了吧,還無上的榮光,您還以為自己是劉德華呢!咱倆可是同一年分到副刊的,三年多了吧,整天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您說您那點私生活瞞得過誰?還女的跟你一塊吃飯搶著買單,還跟你約會的女的排到半個月以後了?您是促銷品吧值得女同胞這麽排隊!”姚靜白了小沈一眼,表情充滿戲謔,接過李春天遞給她的橘子,一邊撥一邊又說:“還別說,我印象裏真有這麽一回有個女的找他吃飯,哎,你還記得嗎李春天,就是前年娛樂部新來的那個實習記者,後來給某明星當生活助理去了,記得嗎?……”
李春天一下想起姚靜說的那個實習生,立刻誇張的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是啊,是有這麽個人……哈哈哈哈……也不知怎麽就那麽有眼光剛到咱們那就看上小沈了,找小沈吃飯,小沈不去,那姑娘一著急扛起小沈就出了門……當時我跟姚靜都看傻了……

“豈止啊,我當時眼淚都快下來了,她想約你吃頓飯就敢把你扛出去,哪天她心血來潮要想找你困一覺……嘖嘖……真是不敢想象你的後果……李春天,你說那女的體重得有多少,保守的估計也得有二百三四吧?”
李春天忍不住又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朝姚靜扔橘子皮,罵到:“你可太缺德了你。”
小沈已經微微紅了臉,但還是故做輕鬆地說:“嘁,這你們就不懂了吧,這說明什麽?說明我沈光明具有獨特的氣質,連那麽不像女人的女人都能讓我激發出母性的溫柔,你們倆天天跟我在一個辦公室裏幹活,真是便宜死你們了!”
“呸,你還真拿自己當香餑餑了,明天我就問問,誰愛要你誰拎走,省得天天給我和李春天添堵。”
小沈嘿嘿笑著,“李春天,看見沒有,姚靜這叫什麽知道嗎?這就叫欲擒故縱!你可得學著點兒。”
李春天最怕這樣的時刻,男女當著她的麵**也就算了,還不忘拿她打岔,這個時候她總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她不是在意拿自己打岔,她隻是怕說錯了話破壞著有些微妙的氣氛。於是,李春天站起來說:“懶得理你們,我去給你們煮麵。”
剛進了廚房的門,李春天就聽見姚靜嚷嚷:“我說你這電視怎麽了?好好的,屏幕怎麽裂這麽一
道紋,真可惜,這還怎麽看啊?”
“哦,我把書架撞倒了,砸的。”
“你可真行!”姚靜嘟囔著也進了廚房,“我幫你幹點兒什麽?”
“不用,”李春天在案板上切著西紅柿,“你跟小沈看電視去吧,我這一會兒就好。”
姚靜聽了有點兒沮喪地靠著牆,一邊嚼著橘子瓣一邊問李春天,“你說小沈是不是對我有意思呀?”
“這還用問!兩年前我就看出來了。”
“真的!李春天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真是的。”姚靜不滿意的撅起了嘴。
李春天一笑,“現在也不晚啊,早告訴你就沒有被追求的緊張刺激了。我覺著小沈挺不錯,人好,性格也好,家庭背景也不錯,他一家子好象都是醫生吧?”
“他爸是骨科主任,他媽好象是醫學院的,忘了教什麽的了,還有個姐姐是海軍總醫院的,好象他們一家子都有潔癖,真夠煩人的!”
“得了吧,多好啊,醫生,多崇高的職業,別不知足了你。”
“跟我有什麽關係?沈光明又不是我要找的人。”姚靜說完轉身又進了客廳,李春天則定定看著她的背影想了好一會兒,什麽叫“沈光明又不是我要找的人”呀!難道找對象還要提前畫好了圖紙再按紙上的畫像去找嘛!真不知道姚靜是怎麽想的,像小沈條件這
麽好的男的不知道多少女孩在屁股後頭追著,要不是因為姚靜,說不定人家早結婚了。
三個人吃麵的時候李春天不停地看看姚靜又看看小沈,她怎麽看怎麽都覺著兩個人特別合適,她想找個機會勸姚靜認真考慮一下。
姚靜不吃雞蛋黃,她把蛋清吃了蛋黃扔進小沈碗裏,小沈立刻把他的蛋清撥下來丟給姚靜,並且說:“其實雞蛋的營養都在蛋黃裏。”你看,盡管他知道什麽是好的什麽是壞的,但也堅持給姚靜她想要的,這就是寵愛,是愛情。李春天暗暗地想。
三個人邊看電視邊吃,吃到一半,敲門聲又響起來。李春天停下筷子,看看姚靜,自言自語說到:“今兒怎麽了?平常也沒人來找我。”說著丟下碗筷跑去開門。
梁冰站在門外。李春天打開門看見他,立刻又關上,被梁冰擋住了。
“李春天——”梁冰說。
李春天使勁擋著門不讓他進來。
“李春天,把門打開。”梁冰又說。
李春天更加用力地關門,還是關不上。她扭頭看看身後的姚靜和小沈,兩人都已經放下了筷子,詫異地看著門口。
“你開門,我有話說。”梁冰有些氣喘。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你趕緊走,別再讓我看見你。”由於太過用力,李春天說話也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門被梁冰推開,李春天在反作用力之下向後退了幾步,險些摔倒。小沈見狀,連忙起身將李春天扶住。梁冰進門後第一反應也是去拉李春天,見客廳裏有人,他立即停住。
梁冰完全沒有想到李春天家裏有客人,因此他有些尷尬。
姚靜也從椅子上站起來,她想化解此刻的尷尬,想替李春天招呼眼前的客人,介於李春天見到來人的態度也不敢貿然講話。
三個人都看著李春天,等著她開口。
過了兩分鍾,梁冰先說話了,“對不起,”他對李春天說,“我不知道你家裏有客人,我晚點兒再來找你。”
電視機裏正在播放《蠟筆小新》的動畫片,得意的小新抓起家中的小狗發出不合適宜的“哈哈哈”的笑聲。梁冰尋聲看去,看到了電視機屏幕上醒目的裂紋。像一條蟲子趴在那裏。
梁冰走過去,伸手在裂紋處擦了擦,轉身看看李春天,李春天黑著臉不做聲。
梁冰又去看電視機旁邊的書架,盡管已經被李春天整理過,仍舊顯得有點兒淩亂。
梁冰看了看李春天,又看看姚靜和小沈,對著他們點點頭,擠出一絲抱歉的笑,“那……你們聊吧,我先走了。”說罷朝門口走去。
“不……不坐會兒了?”姚靜跟著梁冰朝門口走了幾步,胡亂說了一句,話一出
口,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唐突。
梁冰停了一下,盯著姚靜看,電光火石之間,讓姚靜有種天旋地轉之感。
“我是說……我跟小沈該走了,你們聊……”姚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李春天剜了她一眼,怒氣衝衝地問:“這是誰家?”
姚靜對著梁冰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話,梁冰被她的表情逗樂,開門走了。
李春天氣惱地坐回沙發,嘟囔著:“真是見了鬼了,簡直陰魂不散!”
李春天把昨天發生的一切講給姚靜和小沈聽,說到她發現“聖潔”的文章裏寫的那個男人居然就是她好朋友的哥哥,並且她之前一直認為梁冰是個挺不錯的人的時候,李春天狠不得把自己打一頓。“真是瞎了眼,怎麽會跟這種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居然還讓他坐我的車!”仿佛這是一件她永遠不能釋懷的事,又仿佛鍾小飛的死是因為她認識了梁冰,總之,提到梁冰,李春天總不免一副恨恨地表情。
姚靜和小沈顯然完全沒想到那個前天才見過的“小尖臉兒”已經跳樓身亡了,兩個人瞪大了眼睛,麵麵相覷。
“嘖嘖。”姚靜發出點動靜,表示她的感慨。
“真是沒想到,人生無常啊!”小沈也慨歎到。
“不過,我說一句話你們別不愛聽……”姚靜怯怯地看著李春
天和沈光明,“我覺得也不能全怪梁冰吧,談戀愛本來就這樣,人家對你已經沒感覺了,那就分手唄,灑脫點兒有什麽不好的,像聖潔那樣非得死纏爛打纏著人家換了誰誰也得躲,出了這樣的事兒,第一責任人還得說是她自己,自己想不開嘛對不對?沒聽過強扭的瓜不甜這句話,男人不愛你了,別管心裏再怎麽難受,都得裝出無所謂的表情,她這樣,隻能叫梁冰把她看扁了。這談戀愛……”
“你別一口一個談戀愛談戀愛的,梁冰那是在談戀愛嘛!那叫談戀愛嘛!談戀愛第一個標準就是平等,男女在一塊平等的交往,他跟聖潔那是平等關係嗎?他完全就是仗著自己有幾個臭錢把聖潔給包養了!這種男的……太不要臉了。”李春天說的義憤填膺。
“那……梁冰他老婆知道嗎?”小沈問。
這個問題叫李春天想了好一會兒,她記得,梁冰好象沒結婚。
“這不結了!”姚靜鬆了一口氣,“梁冰又沒結婚,又沒老婆,他跟聖潔不是談戀愛還能是什麽!”
話是不錯,可是李春天尤能記起聖潔在文章裏的描述,分明是在說她就是一個被包養的女人。對了,她曾經發給李春天的其中一封郵件主題就是“一個被包養女人的來信”,這怎麽可能有錯呢。
“算了,”李春天揮揮手,“說點兒
別的,這種人就不配被咱們討論,提起來就倒胃口。”
“是,是,是,”小沈也跟著說,“聖潔人已經不在了,希望她在天上能早日安息。”
姚靜卻不依不饒,“你的電視不會是他砸壞的吧!”
李春天從CD架上拿出一個DVD,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姚靜就像喝醉了似的,自言自語說到:“真爺兒們兒!這才是男人,暴躁的時候像野獸,溫柔起來那眼神兒都能滴出水來……哎,難怪聖潔那麽迷戀他,這種男人哪個女的不喜歡,你們說我怎麽就碰不上……幹嘛?什麽意思你們?這麽看著我幹嘛……”
“你腦袋讓驢踢了吧!”李春天白了她一眼,把光盤放進了DVD機。
小沈臉上的表情有點複雜,不過瞬間他又恢複了之前的嬉笑,“*精,”他叫姚靜的外號,“你可真夠沒品的,放著我這麽一個極品男人你知道珍惜,居然對那種品格低下的中老年感冒兒,真叫我為你感到遺憾。”說完,他誇張地對姚靜撇了撇嘴。
姚靜被他的表情逗笑,“得了吧你,哪個女的敢找你呀,要品有品要貌有貌,當了你女朋友甭幹別的了,見天的就盯著你吧,一不留神就得讓別的女的勾搭跑了。”
“誰說的?我怎麽可能是那種不靠譜的人!”嘴上這麽說著,小沈卻還不忘
作出他就是那種人的表情。他此刻格外得意,因為姚靜的一句玩笑話已經給了他錯覺——通常女人隻有在自己心儀的男人麵前才會說那樣的話。可惜,那隻是通常,姚靜是個例外。
李春天看著小沈得意的模樣內心忽然有些不安,她剛剛目睹了一個女人為感情絕望的縱身一躍,實在不想再看到一個為感情而受盡創傷的男人,不論當事人是誰,李春天總不願意見證他們吃的那些苦頭。看著小沈在姚靜麵前討好的情景,李春天隻能默默祈禱,但願姚靜在廚房說的那些話隻是出於女人在戀愛之前的矜持。


此去經年9

生活裏,總有一些人正直、樂於奉獻、富有同情心、為了滿足別人的歡樂而默默承受痛苦卻惟恐被人關注,這種品格被人們稱做善良。而實際上,心理學家則認為善良是對自我犧牲所帶來的痛苦的一種迷戀,所有善良的人都具有悲劇性的人格。
這無疑是個令人傷感的解釋。是對多少年來中國人所崇尚的美德的一種粉碎性毀滅。如果李春天在她的人生觀尚未形成階段能夠看到書本上對“善良”的定義,不知她還會不會立誌成為一個“善良的好人”。光是“善良”已經足夠讓人糟心的了,還要做“好人”,這簡直是對人性的挑戰和壓抑。
兩個星期的假期對李春天來說實在有些漫長,自從離開大學,告別了寒暑假,她再也沒有享受過這麽悠閑的日子——放下所有與工作有關的心思,24小時關機,逛街吃零食看電影……身體的每一根神經都得到了舒展一般,鬆快、愜意。剛回家那天,李**著實把父母嚇了一跳,她不但形容憔悴臉上還掛了彩,費了好大的口舌李春天才讓父母相信,她眼角的傷口不過是打掃衛生時的一次小意外。每當她躺在父母家的客廳裏看著電視,伸出手就有削好的蘋果或者噴香的飯菜端到跟前的時候,李春天都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她不止一次的發出慨歎:這才是人過的日子!於是自
然又招來母親的一頓數落,說是數落,其實也無非就是“不求上進”之類的閑話,李春天聽得耳朵都長毛了,早已不在乎。倒是一天通過網絡跟老大視頻聊天時老大說她胖了不少引起了李春天的高度重視。李**生平最恨兩種人,一種是以貌取人的人,另外一種就是胖子。盡管她並不認為肥胖就是不美,但害怕甚至抗拒臃腫,那會讓人看起來行動遲緩,從而無法像戰士那樣在城市穿梭。
鍾小飛的家人並沒有為她舉行任何告別儀式,因此李春天沒能按照“姐夫”交代的那般代表她曾經沒來由的信任過的編輯部送她最後的一程。就連鍾小飛已經下葬的消息都是那個好心的房東黎大姐打電話告訴她的,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一天李春天莫名其妙的發了一天低燒,半睡半醒之間總感覺有水滴滑過她的額頭,伸手去擦,卻什麽都沒有,李春天無法理解為何那感覺會如此真實,如果不是什麽人的眼淚又將是什麽……李思揚的日子永遠是一成不變,安穩又不失樂趣。在父母家住了一個多禮拜,每天跟李思揚“見麵”,聊的最多的還是張一男。有時候,李春天覺得自己都快聊吐了,老大仍然興致勃勃地大談那些發了黴的往事——都是因為她的生活沒有波瀾。
李思揚又托人給**捎了一些東西回來,衣服、鞋子還有好多的
咖啡和巧克力。每當打開包裹的那一刻**都有一種幸福的悸動,她特別想擁抱老大,當然不是因為那些禮物,到底為什麽她卻總是說不清。
王勤看著**麵前的一堆東西自然又不免對老大的一陣誇耀,李春天已經不想再去搶白母親,她好象忽然明白過來,誇耀老大其實是母親的一種寄托。李春天相信她在紐約的老大麵前也是一樣的誇耀自己,對於一天一天老去的媽媽而言,炫耀她的兩個女兒是她對老李家、對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貢獻,是她一輩子的成就和榮耀。
是什麽時候**開始懂得了這些?好象就是在聖潔跳樓之後。是誰說陌生人的生死與自己的生活無關?根本是在放屁,這世界任何一件事情的發生都會引發人們更深層次的思考。那件悲劇發生以後的幾天裏李春天都在思索,關於人生和情感,她明白了許多三十年來從未想過的問題,那些任何人的敘述都顯得蒼白、隻能依靠自己總結出的哲理。
李思揚托人帶回的東西裏還有給張一男的兩條香煙。李家媽媽首當其衝對此表示了不滿。“都這麽多年了,還總是給張一男買這買那,從前張一男沒結婚也到罷了,現在叫人家青青怎麽想!”她說的時候充滿憂慮。這一次,李永坤沒有表示反對。“這有什麽?朋友之間送點禮物有什麽不好的。”李
春天對母親的說法頗不以為然。
饒是嘴上這麽說,李春天內心也覺得香煙送過去劉青青未必會高興,為了表示對劉青青的尊重,李春天決定把這兩條香煙交給她。
她給劉青青打電話想約她晚上一塊吃飯,不想還沒容她開口,劉青青就嚷嚷起來:“**,你這些天是怎麽了,手機不開,往你家打電話也沒人接,往你父母那打也說你不在,你想幹嘛呀?”
李春天有點含糊,父母那裏是她交代的,不論誰找一律回答她不在。
“呃,我忙……”
“得了吧你,都是借口,你不就是躲著我們,就跟誰不知道似的。”
“誰躲你們了!我又不欠你們錢躲你們幹嘛!我是真忙,出差……出差了幾天。”李春天說的像真的一樣。
劉青青當然不信,“編,編,再編!就跟我沒往你們單位打電話似的,人家說你休假呢!出差?蒙誰呀你!”
李春天終於失去了耐心,不耐煩地說到:“哪那麽多廢話,告訴你出差了就是出差了,快說,你找我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事,你現在哪呢?”
“我媽這兒。”
“那你趕緊回家,你到家就什麽都知道了。”
李春天一時摸不著頭腦,“到底什麽事你快說吧……”
“我不是說了嘛讓你現在趕緊回家
,你到家門口就知道我找你什麽事兒了……我不跟你說了,馬上得開會……趕緊,趕緊,趕緊的回家。”
“神經病。”扔下手機,李春天罵了一句。
李春天急匆匆趕回家的路上,因為沒係安全帶被交警攔下罰了五塊錢又扣掉兩分。帶著一肚子的氣惱進了家,李春天更加鬱悶——劉青青說讓她趕緊回家,到了家門口就知道是什麽事兒找她了,可是……難道劉青青說的就是這張水費單子?除了家門口被貼了一張水費單,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對了,多出來的還有一屋子的塵土,那是因為李春天走時忘了關窗戶。
先把家裏打掃了一遍,端了一杯水在客廳裏喘氣,越想越生氣,劉青青分明在耍我嘛!不行,必須讓她找人去把我扣掉那兩分鏟了。這麽想著,李春天抓起了電話。
劉青青居然不接電話!
李春天正生氣的時候聽見有人敲門,她立刻明白了:肯定是劉青青!難怪她不接電話,原來是到這來了。
興衝衝的開了門,卻發現幾個陌生人抬著一個巨大的紙箱子站在門口。
“呃……找誰?”李春天詫異。
戴眼鏡的一個小夥子說:“這是李春天家嗎?”
“我就是李春天。”
“我們是某商場電器部的,給您送貨……”說著話他開始端詳起李春天的防
盜門,轉身問他的同事:“進不來吧?”同事點點頭,“夠戧,得把防盜門整個兒都打開。”說罷就要動手。
“等會兒等會兒。”李春天慌忙攔下,“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沒買東西呀,送錯地兒了吧你們。”
送貨的幾個小夥子互相看看,戴眼鏡的那個趕緊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單子,仔細地看完後對李春天肯定地說:“沒錯,地址和姓名都沒錯。”
“怎麽沒錯?我根本沒去你們那買過東西,沒花過錢,你不能白送我……對了,這是什麽東西?”
“背投電視。”“眼鏡”說著又檢查手裏那張發貨單,指給李春天看,“您看,交款人叫梁冰,他買的,你老公吧?”
李春天聽見“背投電視”的時候臉就已經沉下來了,“眼鏡”說完“你老公”李春天的臉沉得都快掉地上了。
“送錯了,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說完就要關門。
“眼鏡”慌忙攔住她,“別呀,您看這地址和人名兒都對您就簽收了吧,這麽遠的路也省得我們再跑一趟,您可不知道,這電視機太大,電梯都進不去,我們是從樓梯給您抬上來的……”
“可是這東西它不是我的,我怎麽要?”
“眼鏡”的同事說:“肯定就是給您的,可能是你老公故意不告訴你就想給你個驚喜,要不你給他
打個電話問問得了,省得我們再跑一趟……”
“問什麽問什麽問什麽?”李春天突然就急了,“我告訴你們說的明明白白的,這東西不是我的,你們還不抬走等什麽呢?還非往我家裏塞是怎麽著?今兒你說給我送個彩電我留下了,明兒再有人從你們那定個炸彈給我送來我也得收下?你們怎麽這麽不專業?太不專業了你們,趕緊抬走,再不走我就投訴你們……”
“抬走抬走!”聽見“投訴”二字“眼鏡”不耐煩的對同事揮了揮手,白了李春天一眼之後罵到:“真他媽有病。”
接著便有人附和:“就是,想他媽什麽呢,還有人給她定個炸彈,她還以為自己是美國總統呐!真他媽能想。”
李春天也想罵人:瞧你們丫的這點兒素質!揍相!土狗什麽樣兒知道嘛?你們這幫家夥跟他媽土狗唯一的區別就是你們不會看大門!真以為老娘是好欺負的?欺負文化人不敢開罵怎麽著?我就罵了怎麽了?傻逼!我罵你們又怎麽了,逼急了我還往你臉上啐一口呢……突然一個人影晃到李春天跟前,她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才看清楚是對門的鄰居。
“……站門口想什麽呢?”
“沒想什麽。”李春天有些尷尬,看見鄰居手裏拎著垃圾袋子,連忙問到:“扔垃圾?”
“嗯,”鄰居點點頭,
“叫了你好幾聲你都不動彈,我還以為怎麽了,沒事吧。”
“沒事,沒事。”李春天幹笑著,臉上一陣陣的發燙。關上門在沙發上坐了好半天還覺得有些難堪。“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李春天自言自語,“李春天啊李春天,你可太沒用了嗬——”她說完順勢倒向一邊,腦子裏胡亂想了一些什麽,迷迷糊糊居然睡了過去。
傍晚時分,李家的實權派人物王勤打電話給她的**,問她晚飯是不是回家吃。
“不了,”李春天打著嗬欠對母親說,“我還是在這邊住幾天,房子總是空著缺少人氣兒,對身體不好。”
“哪兒聽來的歪理邪說!”王勤說完利落地掛了電話。
李春天並沒有對家裏人說劉青青的家人醉酒之後闖進她的房子砸壞了她的電視屏幕。當然,她對父母說了“聖潔”的事兒,說了她所知道的關於“聖潔”生前和死後的一切,甚至他們一家人在飯桌上還曾經討論過“聖潔”的縱身一跳對房東黎大姐的生活將產生怎樣的影響,但李春天卻對故事的男主角梁冰隻字未提,糾其緣由,恐怕是因為李春天不想讓父母為她結識這樣的男人而感到憂慮。
李春天再次撥通了劉青青的電話,才“嘟”了一聲,劉青青就接起來。
“**,你這人怎麽這樣兒?梁冰是誠心誠意
的向你道歉,你不能得理不饒人吧!再說,他那天喝多了……”
“能不能別再跟我提起這個人?”李春天強壓住火氣。
“不能,不能!你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我根本不需要知道那麽多,我知道結果就夠了。”
“你太不負責任了李春天,梁冰都跟我說了,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你甭跟我說那麽多,我也不想知道,我給你打電話就是告訴你,我這有點東西是給張一男的,你要有空就過來拿一躺,沒空就等我哪天送過去。”
“我二十分鍾到。”
放下電話沒一會兒劉青青就氣喘籲籲地敲開了李春天的家門,不止她一個人,還來了四個搬運工抬著白天被拒收的那台電視。劉青青根本不給李春天說話的機會,果斷地指揮工人把電視擺到客廳的中央,然後麻利的付了錢,送客,仿佛她是主人。
李春天冷眼看著劉青青先是洗了手又給自己沏了一杯茶,想不明白她怎麽那麽愛喝水。
看著劉青青大搖大擺坐下喝茶的模樣,李春天終於忍不住了,照著裝彩電的紙箱子狠狠踢了兩腳,“這是什麽意思!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坐下,”劉青青衝她招招手,一點沒有著急的意思,“坐下,聽我慢慢跟你說。

“你有屁就快放!”
劉青青拉住李春天的胳膊,把她拽到身邊按在沙發上,又喝了一口茶之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耐心點兒,我要跟你談談鍾小飛的事兒……”
“誰?”
“就是跳樓自殺那個女的。梁冰都跟我說了,他跟鍾小飛之間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
李春天一下子愣住,這消息對她來說過於突然——怎麽就沒關係了?明明就是梁冰……“你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太武斷。”劉青青看透了李春天的想法,白了她一眼,“說白了,你這個人你就是沒耐心,知道了開頭你就老覺得那是全部……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聽著呢,說你的。”李春天不耐煩。
“其實說起來也挺慘的,是個悲劇。”她看了李春天一眼,接著說,“鍾小飛以前是梁冰公司裏的財務,那個後來跟她在一起的人叫崔凱,是梁冰在甘肅當特種兵時候的戰友。崔凱經常到梁冰的公司找他,一來二去就認識了鍾小飛,他們倆好上是動了真感情的,並不像你想的那樣純粹的金錢和肉體的交易……”
聽到這,李春天忍不住冷笑一聲搶白到:“這話聽著都新鮮,交易都交易了還說不純粹。不是交易是什麽?”
“人總是有感情的吧。”劉青青翻著眼皮看她,見她不作聲又說,
“崔凱跟他老婆的婚姻特別不幸福,互相折磨了那麽多年,他老婆先提出來離婚的,崔凱馬上就同意了,本來他老婆不知道他跟鍾小飛的事兒,崔凱覺得反正是他老婆要提出離婚的,也就不再避諱,沒想到,她老婆知道了崔凱跟鍾小飛的事兒以後,又不離了,死都要跟崔凱綁在一塊,你說這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嘛!”劉青青的言語中流露著惋惜,仿佛崔凱的老婆突然轉變了主意是整個悲劇的根源。可是,人人活的都是胸中的一口氣,每做出一個決定總是希望自己因此而快樂,假使不能快樂,至少不會加深內心的痛苦,人在這個時候大概總是希望有人會看到她做出的犧牲的,當痛苦被漠視,自我犧牲看起來像被人愚弄,憤怒就成了必然。
看著麵前的劉青青,又一個念頭在李春天的大腦裏冒出來:人為什麽總是在別人的生活裏發出一聲聲的歎息?
李春天無疑已經進入了劉青青轉述的“故事”,讓她感到費解的是:這個崔凱的家務事跟梁冰有什麽關係?
所有的轉折從崔凱老婆得了癌症開始,鍾小飛背著崔凱去家中看過她一次,她們說了許多掏心掏肺的話,崔凱的老婆一直保持著平靜又冷淡的微笑,她讓鍾小飛別著急,他們倆終於有一天會在一起,因為她將不久於人世。
那天從崔家出來,
鍾小飛像中了邪一樣瘋狂的給梁冰打電話,也許出於對患病者的同情,也許出於年輕女人對容顏消逝的女人的憐憫,總之,鍾小飛在梁冰麵前痛哭流涕,因為她發現,即使崔凱跟他老婆的關係那麽冷淡,那個女人還是深愛著他的,即使她那麽怨恨,也還是愛他。鍾小飛決心要離開崔凱,她不忍心跟一個瀕死的女人爭搶什麽。
“她為什麽跟梁冰說這些話?”李春天簇著眉頭說出了心中的疑團。
劉青青露出神秘的笑容,“那還用問,她喜歡梁冰唄。”可笑,有些女的總是可以同時喜歡上不同的男人,這種本領讓人費勁。
“那電話是怎麽回事?那天崔凱為什麽沒來?”
“鍾小飛故意躲避著崔凱,不見他,我三哥說崔凱那幾個月找鍾小飛找得都快瘋了,瘦了二十多斤,天天堵在梁冰辦公室門口不走,逼著他說出鍾小飛的下落,可是梁冰也確實不知道她到底去哪了,正好他們有一個在新西蘭的朋友給崔凱的老婆聯係了那邊的一家醫院,說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治好她的病,崔凱就帶著他老婆去了,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也想讓她活下去……這不,人家前腳走,後腳鍾小飛又後悔了,瘋了似的找崔凱,也是天天堵到梁冰辦公室哭著喊著讓他說出崔凱的下落,可是崔凱臨走前交待過了,無論如何
不能告訴鍾小飛他的去向……”
李春天常常舒了一口氣,“真夠亂的。”
“誰說不是呢!就這點破事兒給多少人找了麻煩!雞犬不寧!要不怎麽說婚外戀害人害己呢!”
“那就不對了,崔凱的電話怎麽會到梁冰手裏?”
“崔凱那電話本來就是梁冰的身份證辦的好不好?說起來也真是的,梁冰到現在還沒跟他說鍾小飛的事兒,這要是說了,還不定怎麽鬧騰呢。”
李春天好像忽然明白了,其實鍾小飛並不想死,她隻是想得到關注——原本以為自己的犧牲成全了另外一個女人,並且長時間沉醉在這種“成全”帶來的自我滿足當中,等到有一天突然發現,非但那個女人並沒有領情,就連那個男人也誤解了她的好意的時候,又開始懷疑自己,覺得不值得,拚命想抓回那個為她癡迷為她瘋狂的崔凱……她對那個崔凱真的是愛嘛?還是出於女人對自身的另外一種迷戀?李春天實在搞不懂。她在報紙做了七年的情感欄目,總以為世間關於男女之間的故事都上演在那些來稿的字裏行間,當然她見過不少催人淚下的愛情故事,關於對愛情義無返顧的信任和給予,李春天曾不止一次感動其中,但大多情況下生活本身就是一團亂麻,根本解不開也理不出頭緒,簡直讓人絕望。

此去經年10

因為張一男的一個電話劉青青匆忙的離開了李春天家。一時間,李春天大腦一片空白,她有點掃興,為了聖潔自殺的事兒終於鼓起勇氣說了一些真話、控訴了社會一把,到頭來卻發現是個誤會。像個笑話。
無疑,鍾小飛杜撰了她跟崔凱之間的故事,一定是悲情主義在作祟。
李春天突然覺得那種大片大片的空白在膨脹,像要把她的頭撐破,她有種被欺騙的感覺,不止是現在,也不止是聖潔一個人,她感到七年來自己一直被欺騙,被那些給她投稿的女人捉弄,她們太悶了,需要打發時間,需要傾訴心事,於是她們吭哧吭哧的寫文章,然後投到報社。李春天就像一個情感垃圾桶那樣承載所有這些女人的牢*……他媽的,李春天罵了一句,她永遠不會再相信給她投稿的那些人了,她們天生都是騙子,因為某種心理疾病把內心的痛苦無限擴大來博得陌生人的同情。李春天恨透了她這份工作。
一想到工作,她不由自主地向書架看去,那個被梁冰摔的粉碎的“榮譽”此刻也行正躺在某個垃圾站裏睡大覺,許多人會看到那殘骸,但沒有人知道那曾經屬於誰。
李春天又看到了梁冰“賠償”給她的電視機,說實話,她的確需要換台新電視,她不想每次看DVD的時候男主角的臉上都像趴了一條蟲子,可是
……她並不想要梁冰送來的這一個,那會讓她感到別扭。
很多年沒有失眠過了,就跟有什麽心事兒似的,這讓李春天煩躁。有一個問題不斷的在她腦子裏繞來繞去,那就是她該不該原諒幾天以前梁冰在家裏大鬧一場的行為。如果劉青青沒有向她講述事情的原委,那答案是肯定的,不原諒。現在呢?答案基本還是肯定的,不原諒。李春天想不通的地方就在於,她又沒招誰惹誰為什麽要遭受這種粗暴的對待。不知不覺,天邊又開始泛起了微微的亮光,一夜都沒合眼的李春天在此時下了一個決定:如果梁冰給她打三次電話請求她原諒的話,她就原諒他。打定了這樣的主意,李春天終於可以安心睡一覺了。
前一天晚上,劉青青走得匆忙,李春天忘了叫她帶上張一男的香煙,第二天中午從*上爬起來,李春天決定出去逛逛,順便把張一男的煙帶過去。
北京的冬天幹冷幹冷的,凍到人的骨頭裏,然而李春天卻故意少穿了一件毛衣。歇了這十來天,她覺得自己胖了許多,穿得越少走在外麵才更能消耗身上的熱量。這是李思揚告訴她的,說出來叫人難以置信,從小到大,李思揚過冬天從來都隻穿一條秋褲,在美麗和寒冷之間,她選擇了前者,或許這也是她長大以後變得與眾不同的一個理由。
剛出家門
,李春天就連續打了幾個噴嚏,“堅持就是勝利。”她嘟囔著鑽進了汽車。
張一男正在給演員們排練,他瘦了不少,眼窩深陷,滿臉的疲憊不堪。排練廳是跟一所中學借的禮堂,李春天走進去的時候張一男正在對一個男演員發火,“驕傲、你要對他再傲慢點兒!傲慢懂不懂?你是億萬富翁,你有的是錢,你就不應該拿正眼兒瞧她!”他緊握拳頭,神情激動,像急了五四時代激進的學生領袖。
李春天不動聲色地站在角落裏等著張一男發現她。
“怎麽樣?感覺找到沒有?”張一男迫切地問男演員。
男演員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試圖解釋什麽,但張一男已經失去了耐心,他把手中的劇本重重摔到地上,咆哮起來:“滾,滾回家去找感覺,今天不練了!明天你再找不著富翁的感覺就別來排練了!”
男演員站了一會兒,小心地對張一男說:“排練的補助十幾天沒發了,我們沒收入還得自己搭錢,連飯都塊吃不上了,怎麽找富翁的感覺……”
其他演員也小聲附和:“就是,再拖下去飯都吃不上了。”
張一男恨恨地看著男演員,冒出一句:“怎麽就不能找了?莎士比亞也沒當過王子,他怎麽能寫出《哈姆雷特》?”因為理虧,明顯透著底氣不足。
男演員當然不服,
但沒再說什麽,看向一邊。張一男沿著男演員的目光,看到了不遠處的李春天,愣了一下,但很快恢複了常態。“今天就到這兒吧,”他對演員門說,“下午兩點,誰也別遲到!”
李春天走到張一男跟前,不等他說話,張一男搶先說到:“這幫演員水平太低,再有半個月就演出了,一點不知道著急……哦,對,你怎麽來了?”
“我……”李春天擠出一個笑容,“沒什麽事,過來看看你。”她把手裏裝著香煙的塑料袋遞給張一男,“老大托人給你帶回來的。”
張一男看了一眼,沒說話。
“內(那)個……我請你吃飯吧中午。”
張一男看著她,似乎鬥爭了一下,“算了,”他說,“沒心情,你要是願意就跟我一塊吃盒飯吧。”
“沒錢了?”
張一男像被刺了一下,沒說話。
李春天趕緊說:“我……剛才那個男演員不是說補助……”
“哦,青青到梁冰那拿去了,梁冰的財務請了幾天假,耽擱了幾天。”
正說這話,劉青青來了,手裏拎著一個紙袋子,一臉的**明媚朝張一男和李春天走過來。
“你怎麽想起來上這來了?吃飯了沒有?”她一邊跟李春天說話一邊把紙袋子遞給張一男,“這是十萬。”她顯得慷慨而歡愉。
“哦
,我……老大給張一男帶了兩條煙,昨天我忘了給你,今天沒事我就送過來了……”
話沒說完,劉青青的臉就沉下來了,狠狠剜了張一男一眼。張一男沒作聲,抱著錢走到不遠的地方坐下。
李春天一下緊張起來,她不想看到劉青青和張一男因為李思揚送來的兩條煙吵起來,特別是當著她的麵兒。
果然,劉青青快步走到張一男跟前,從他手裏拿過香煙,“不知道抽煙得肺癌呀?帶點兒什麽回來不好非帶煙,還嫌張一男抽得不夠多是不是?拿走、拿走,我正讓他戒煙呢,再這麽抽下去非抽死不可!”說著話,她把煙粗暴地塞到李春天懷裏。
此時此刻,李春天多麽希望張一男能因為劉青青這這番話跟她吵一架,或者,至少,他應該說點什麽。遺憾的是,張一男除了嘴唇動了兩下,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他看了看劉青青,最後把目光停留在麵前的紙袋子上。
李春天當然知道張一男並沒有戒煙,她知道劉青青為什麽發火,可是她並不覺得李思揚做錯了什麽,那兩條香煙,是李思揚對張一男最樸素的情誼。
“走吧,吃飯去。”劉青青招呼張一男。
張一男招呼李春天,“走吧,一塊去。”他去拉李春天的胳膊,李春天懷裏的香煙掉在地上。
“撿起來。”李春天冷
冷地說。她的態度完全出乎張一男的意料,他怔了一下,然後彎腰去撿。
劉青青忽然打掉了張一男手裏的煙,“不許撿!”她厲聲說到。
張一男的手停在半空,保持著半蹲的姿勢。
李春天伸手去推張一男的肩膀,“撿起來!我叫你給我撿……”她忽然停住,因為張一男已經被她推倒在地上,“對不起,”她馬上道歉,伸出手去拉張一男,然而,張一男卻自己撐著地麵站了起來,這次換了李春天的手懸在半空,她有點不知所措,好像忘了該如何收回她伸出的那隻手。這時張一男再次蹲下去撿起了那兩條煙,遞到了李春天懸空的那隻手上,“我戒煙了。”他輕聲說,似乎覺得不妥,又補充到:“替我謝謝李思揚。”
瞬間,李春天有一種可笑的感覺。她看向劉青青,劉青青的表情裏並沒有勝利的得意,她仍然繃著臉,眼睛裏寫滿了不快。
李春天“嗤嗤”的笑出來,“至於的嘛劉青青?這兩條煙就是李思揚順便叫人帶過來的,主要是為了給我帶衣服,捎帶腳的事兒,你就至於這樣……”李春天努力壓抑著怒火,一遍一遍對自己說“冷靜”“冷靜”,她不想跟劉青青吵。
“至於!很至於!”劉青青忽然就跳起來,“我是他老婆!你當著他老婆的麵兒說這是李思揚給你買的煙,
你把我放到哪兒了?你當我是透明的?你把我當傻冒啊?你們安的什麽心!”
“我……我們……怎麽了?”李春天瞪大了眼睛。
“怎麽了?你說怎麽了?”劉青青向李春天麵前邁近了一步,“有一天你結了婚,你老公以前的女朋友三天兩頭往你們家拿東西你怎麽想?你該怎麽樣?我告訴你李春天,我忍你們很長時間了!”
“不是,劉青青你說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叫三天兩頭往你們家拿東西?合著張一男跟你結了婚他就不能有個把朋友了?”李春天渾身都在顫抖,她不允許劉青青說出半句李思揚不好的話,李思揚是一個好人,是李家最傑出的代表。李春天看著張一男,見他沒有要表態的意思,隻好輕輕的點點頭繼續說到:“好吧,好吧,就這樣吧。”李春天扭頭就走,出了排練廳的大門,她放慢了腳步,然後慢慢停住,沒有在轉身,她隻想聽聽有沒有劉青青或者張一男追趕她的腳步聲,然而,沒有。
李春天感到委屈。
回到車上,她給老大打電話。李思揚正在給愛瑞克洗澡,而詹姆斯則在陪著凱文看卡通片,李春天清晰地聽見他們的笑聲,老大多麽幸福,她想。所以,當李思揚不斷追問她打電話什麽事兒的時候,李春天又一次改變了主意。“沒事兒,”她說,“就是想你了。”

“得了吧,”李思揚笑,“蒙誰呢?我一聽你聲音就知道有事兒。”
“呃……你帶回來的煙,張一男沒要,他媳婦讓他戒煙……”李春天盡量把話說得委婉,她不想那麽直接地告訴李思揚劉青青對她的做法很反感。
“那你留著吧,送給你同事。”李思揚好像沒明白。
“以後……你能不能別總給張一男帶東西了,人家現在都結婚了,你總是給他買這買那,他老婆不樂意。”
“是嘛?”李思揚很驚訝,“原來你給我打電話就是這麽回事……張一男沒戒煙,是他媳婦不讓要?”
“嗯。”
“那你是幹什麽的?你就不會跟他們解釋?我沒別的意思,我不就是覺得給你帶東西回去捎帶腳給他帶點兒什麽,沒別的意思對不對?”
“你是沒別的意思,人家不願意要你的東西。”
“張一男也說了他不要?”
“那到沒有……他媳婦說的……不過他也沒說要,讓我拿回來了。以後,你別給張一男買東西了。”
沉默了一會兒,李思揚說:“知道了。”
“那沒事兒我就掛了……對了,你還好吧?”
“挺好,挺好的,過了聖誕節我就回去看你們……對,來美國的事兒你想好了沒有?”
“再說吧。”李春天這些天根本就沒想過
這事兒,太多突如其來的事件讓她無暇思考自己的未來。
李春天想事兒的時候特別喜歡坐在車裏,她半躺在座椅裏,閉著眼努力放鬆,然而她隻是煩躁,甚至開始後悔為什麽剛才沒有跟劉青青大吵一架。
聽見一點響動,李春天張開眼,是張一男在敲車窗。沒開車門,李春天把窗戶開了一條縫兒,“幹嘛?”她愛答不理地問。
張一男的臉很紅,大口的喘著氣,看得出來,他剛吵過一架。
“走,我帶你吃飯去。”
李春天向他身後張望,沒看到劉青青。
“她呢?”
張一男上了車,點上一根煙,“甭搭理她,更年期提前了。”
李春天一下樂了,“算了,你趕緊回去吧,我也不餓,人家為你這破話劇跑東跑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多理解吧。”
張一男卻沒有下車的意思,看了一春天一眼,自言自語地說:“俗話說得好哇,衝動是魔鬼,這結婚就是他媽的一時衝動!你看看我,自打結了婚就跟他媽拴了根兒狗鏈子似的,何苦來呢!你說我當初結婚幹嘛!我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麽?”
李春天伸出胳膊在張一男肩膀上用力拍了兩下,“行了,行了,哪那麽多廢話!婚姻就是一個牲口棚,站到裏邊想出來,站外邊想進去。”
“不是圍城嘛?

“哪還有城啊?要真是圍城還安全了呢!就是一個牲口棚,四麵透風,危機四伏。”
“行啊李**,你這未婚的比我這已婚的還有感觸,總結的真叫一個好。”
“行了你,貧什麽呀,趕緊下車回去吧。”李春天打開了車門。
“不是,你讓我待會兒怎麽啦?”張一男重新把車門關上,“**,你說我跟劉青青的婚姻是不是一個錯誤?”
“這是從何說起呀!我看你們過得挺幸福的,怎麽了你又?”
“你說她怎麽一看見我就想跟我吵架?你說這是為什麽?”
“嘁”,李春天白了他一眼,“廢話,因為愛你才跟你吵,她要是看見你跟看見空氣似的那你們的婚姻才是個錯誤,知道嘛?”
“唉,不是錯誤也是失誤,我們在一塊這麽多年,也沒像現在這樣過,我以為,結婚隻是走個過場,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還怎麽過,可是……唉,全變了,劉青青現在每天拿個小本兒,我有什麽地方讓她不滿意啦,我什麽地方沒有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啦,她他媽一條一條全記下來,天天給我開批鬥會,都快把我逼瘋了,我跟你說李春天,我現在最害怕的事就是回家,我寧願睡排練廳我也不願意回家……”
“知足吧你,劉青青那叫恨鐵不成鋼,還不是想讓你早點實現藝
術家的夢想!”
世界上哪個女人不想有個堅強而值得炫耀的丈夫。
“唉,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隻要一排練我就想起李思揚來,這幫演員簡直蠢到家了,還有我們話劇院新來的那些演員,真的,跟老大根本沒法比……唉,劉青青啊,她要能有李思揚一半兒那麽豁達就好了……”
“不要臉!”一個聲音在耳邊炸響,李春天和張一男緊張的對看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車外。
劉青青本來是叫張一男和李春天一起回去吃飯的,她也有點後悔那麽對李春天。其實在張一男說他最害怕回家的時候劉青青就已經站到車後了,倆人聊得太投入,根本沒注意到。她本來不想出聲的,聽見張一男拿她跟李思揚比,實在沉不住氣了。
李春天推了張一男一把,見他不動,自己跳下車,“青青,青青,你別生氣……”
“滾!”劉青青一把推開她,拉開車門,“滾出來!”
張一男慢吞吞的從車裏鑽出來,一臉的沮喪。
劉青青定定的看著他,眼淚無聲地掉出來。
張一男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他把手裏的煙頭扔在地上,使勁的踩啊踩,像要踩出個洞來自己鑽進去。
“青青……”李春天小心地走過來。
“你閉嘴!”劉青青咆哮著,肩膀微微的
抖動,仍舊盯著張一男的臉“張一男,為什麽我總是不能討好你?我是一個那麽倔強、那麽清高的人,為了你我心甘情願去向別人低三下四,我想盡辦法隻為讓你高興,可是你怎麽就……我怎麽就……就是比不過你心裏那個人,我怎麽就是沒法兒討好你!”
張一男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慢慢張開雙臂,把劉青青包在他懷裏,“對不起,這回確實是我不對,我不該拿你跟李思揚比,我沒別的意思,我要是心裏真有別的想法,我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她,我就是……我就是老忍不住想以前的我,我就是總忘不了舞台,那時候我多年輕,我演《漢姆雷特》、我演《雷雨》、我演《死無葬身之地》……”說著說著,張一男淚光閃閃,“李思揚……李思揚是最貼心的朋友,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
“別他媽操蛋了,”劉青青輕蔑地笑著,“假話說一千遍,也還是假話,從認識你的時候開始,我當了這麽多年的傻瓜。”
李春天忍不住開口,“青青,別這麽說,這些年來你對張一男的付出,我們都看著呢……”
人在緊張的時候總是容易說錯話,話一出口,李春天就後悔了,她知道事情又被她搞砸了,有時候話多說一句就多錯一次。果然,劉青青嗬嗬地笑出聲兒來,“你說什麽李春天?再說一
遍,我沒聽清楚。”
“我是說,你不能那麽說自己,你不是傻瓜……”
“我當然是,不過不是最傻的那個,”看諷刺地看著李春天,“比你好一點點,我痛苦也好,傷心也好,總算是為了自己,我為我的婚姻、我的愛情,你呢?你為什麽?你就像隻蒼蠅,正日裏圍著別人的生活翁嗡嗡的飛來飛去,巴不得別人有點什麽事兒,這樣你就能落下來,證明你的存在,你沒覺得自己很可笑?”
“我……”李春天僵在那,她很想說點什麽,可是什麽也說不上來。
“你怎麽逮誰跟誰來呀!你看看你自己,就像個潑婦……”張一男怒不可遏。
“對,沒錯,”劉青青重重地點頭,“我就是潑婦,我就是潑婦!”她忽然顯得激動起來,“我就是一個又笨、又傻、又蠢的潑婦!”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滾落,“你覺著你們是什麽?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是好東西。”
“你瘋了。”張一男說完,頭也不回的向排練室的方向走回去。
劉青青站在原地,像一座雕像,李春天登時又沒了主意。她想離開那,但是又覺得不能不管劉青青,最後她還是走到劉青青身邊,“青青……”
“滾開——”
李春天總覺得她還得說點什麽,但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於是,她隻好轉身上了
車。
就在她掉轉了車頭準備離開的時候,張一男又出現了,手裏拿著劉青青的灰色長圍巾。李春天沒有停下,透過後視鏡,她看著劉青青從僵直地站著到一點點兒靠近張一男,最後把臉貼在了他的前胸。她忽然很想流淚。

此去經年11

李春天沒回家的這幾天,王勤和李永坤忙著四處托人給她介紹對象。每一次父母說到這種事,李春天都想把他們拖出去打一頓。當媽的永遠再考慮閨女今後的歸宿而忽略了當事人的感受。相親從來都不是一件丟人的事,可實際上,那的確會給人帶來一種巨大的挫敗感。全中國有那麽多的同齡人,憑什麽你找對象就得靠別人的推銷?假設人是個什麽物件,經過推銷才嫁得出去,一定會讓人產生殘次品得印象,可是,誰比誰強多少?
李春天她們報紙有一個評論欄目是由編輯們輪流坐莊主筆,每人寫一個禮拜。所謂評論,其實就是把平日裏看不順眼的人和事拿來批判一番,這對像小沈和姚靜那樣平常就喜歡唧唧歪歪的人來說當然不算什麽,但李春天是個粗線條,連平常走路都懶得抬頭看人,一個禮拜,每天都得找茬,確實有些難度。
還有兩天,李春天的假期就結束了,星期一的報紙就得上她的評論,李春天有點緊張。她在別的報紙上看到現在的白領們把到一家日資便利店去買東西當成潮流來追趕,便打算在她“坐莊”的時候把這事拿出來討論。那個便利店以前她也去過,東西又貴又不好吃,她想跟讀者們探討一下為什麽不好吃的東西也會成為流行。
所謂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就在李春天發愁找不
到采訪對象的當口,李媽媽喜滋滋地跑過來告訴她,說她的一個老同學給李春天介紹了一個男孩,在一個日資的便利店當店長。李春天立刻詢問,“可是XX便利店?”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後,李春天立即要求見麵。王勤樂壞了,真以為**動了春心,屁顛顛跑去打電話。過了幾分鍾,又屁顛顛地跑回來,說人家工作特別忙,要見麵隻能等下個周末。
李春天一聽就急了,“那哪成啊!周末不趕趟,要是他沒時間,把單位地址告訴我,我明天過去找他。”
“啊?”王勤瞪大了眼睛,搖搖頭自言自語般的嘟囔:“我們家**這是抽的哪根筋?從來就沒有過這麽上趕著的時候……”
“那你還不快去辦!等著我改主意呢吧!”
“別改,別改,我這就去。”
其實,李春天還是挺渴望愛情的。雖說參雜了工作的原因,但她想要是捎帶腳的收獲一把愛情也相當不錯。為了這次“相親”,她還真是費了一番心思打扮,脫掉了一個多月沒洗的羽絨服,換上老大從美國給買的那件長到膝蓋的羊絨大衣,半長不短的頭發給綁成了一個兔子尾巴似的小辮,臨走,對著鏡子照了一個時候,確定這樣的裝扮讓她看起來年輕不少才出門。
陽光很強烈,從旁邊的停車場走到便利店不過幾百米的距離,李
春天的眼睛卻有點恍惚。她在便利店的門口站定,從玻璃門上照了照自己的影子,頭發有點亂,於是裝作沒事似的走到旁邊沒人的地方重新梳理了一番。盡管今天到這裏來不是單純為了相親,但畢竟是頂著相親的名號來的,還是應該嚴肅對待。俗話說得好,買賣不成還有仁義在。
已經過了中午,店裏的顧客不多,工作人員也隻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女的站在收銀台給別的顧客結算,那個男的正埋頭整理貨架底層的方便麵。李春天裝作要買東西似的繞到他對麵,在他臉上掃了兩眼,大眼睛、皮膚很白,因為帶著帽子和口罩看不出他的發型和臉型,但已經能感覺到他英氣逼人。李春天暗想:要真嫁給這種男人當老婆,一輩子都別想安生了,再長兩隻眼睛都盯不住他。這年頭,滿大街都是女流氓,誰要沒勾搭上一兩個已婚男人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他不經意地抬頭,瞥了李春天一眼,問到:“您找什麽?”
“哦,我找人,找人。”李春天對他咧嘴笑笑,沒敢露牙,“孔毅……在嗎?”
他站直了身子打量李春天一番,平靜地問:“你是李春天?”
“啊。”李春天說,“正好從這路過,沒打擾你吧。”
他看看女同事,又看看李春天,麻利地把貨架邊一個箱子搬起來說:“你
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完。”
“好。”李春天答應著,到化妝品那排架子前去溜達。
孔毅的聲音很好聽,走路一陣風,八成日資企業待久了受了日本人的影響。
過了十來分鍾,他走出來了,已經摘了口罩,臉上棱角分明,帥得冒泡。
“不好意思,”他對李春天一笑,“有個同事請假了,人手不夠,不能請你到外麵坐坐。”
李春天趕緊說:“沒事兒,沒事兒,我待會也得走,還有別的事兒。”
孔毅笑笑,有點不好意思,“我這……也是讓家裏人逼得沒辦法……”
李春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把話跟上:“是,是,我也是,內(那)個……咱們就是走個過場,千萬別真當回事。”嘴上這麽說,心裏突然有種失落感。
孔毅點點頭。
有兩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進來,笑嘻嘻地看著孔毅,“孔哥哥,我要的雜誌呢?”
孔毅一見他們,也笑嗬嗬的,放鬆了許多。“在後邊,”他說,“我去給你們拿。”他從工作間拿了兩本時尚雜誌遞給兩個姑娘,其中的一個趕緊從書包裏掏出一顆棒棒糖來遞給他,“這可是我攢了兩天的飯錢特意從星巴克給你買的,謝謝你把雜誌借給我們。”
孔毅接過來,不好意思地笑著說:“謝謝謝謝,下次別買了,好
好吃飯。”
“那我們不打擾你了,忙吧。”送棒棒糖的姑娘說話的時候斜著眼睛瞅著李春天,完全是不加掩飾的鄙夷,李春天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跟這兩個正值青春的女孩相比,她簡直有點稠稠兒。還是年輕好啊。
送走了兩個姑娘,孔毅說:“附近高中的學生,特別逗。”
李春天笑著點點頭,實在想不出該說點什麽,而孔毅也絲毫沒有表現出再跟她多談幾句的意思,不禁有點尷尬,“那……你忙吧,我先走了。”然後從包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這是我電話。”
孔毅並沒有挽留她,也沒給李春天留電話,送她出了門口就回去了,連再見說的都很程式化。
往停車場走的路上李春天心裏想,這一趟跑得真教冤。那個孔毅一看就很清高,被女孩追求慣了的,對她這種女人一定很不感冒,他連句多餘的寒暄的話都懶得跟自己說,更別說接受采訪了。就當今天出來趕了一回時髦吧。
李春天回到家胡亂吃了點東西,開始上網搜索關於那家日本便利店的資料,開始胡編亂造。中途上廁所被裝著彩電的紙箱子絆了一跤,疼得齜牙咧嘴。她忽然想到梁冰,這個家夥怎麽還不打電話來道歉?
一個人總是顯得無聊,李春天開始看電影,連續看了三個大片兒之後,天已經黑下來
了,李媽媽打電話來向她詢問相親的結果。“拉吹了,”李春天編瞎話,“那人一看就不靠譜,太寒磣。”說這話的時候,李春天腦海裏浮現出孔毅那張英俊的臉,她知道這樣的男人就不可能屬於她李春天,並且因此感到沮喪。
放下電話李春天倒頭睡去,直到姚靜給她打來電話約她出去吃宵夜。出門前,李春天仍舊穿那件舊羽絨服,為了掩蓋亂蓬蓬的頭發帶了一頂絨線帽,在深夜的寒風中一路開車狂奔趕到報社附近的一家茶餐廳。李春天並不餓,她隻是有點悶。
沈光明和姚靜已經點好了吃的東西,李春天從很遠的地方就看見小沈正在往姚靜麵前的盤子裏夾菜,如果不知情,完全會把他們當作一對情侶。
小沈抬眼看見李春天,連忙招呼:“李春天!這!”
“進門兒就看見你了?怎麽著,今兒又有什麽好事,想起叫我來了?”
姚靜白她一眼,“有的吃你就吃吧,問那麽多!”儼然代表了小沈發言。
“嘿!這才幾天沒見呐,你還真成了精了!”李春天一邊說著,伸出手去捏起姚靜盤子裏的一個蝦餃塞進嘴裏。
姚靜剛一瞪眼,忽然想起什麽,立即露出花朵般的笑容,“李主任批評的是。”
李春天一愣,旋即明白了這兩個家夥請客的目的。她故意傲慢地看著
他們倆,姚靜忙不迭地指揮小沈,“快,給李主任加倆大菜”、“來瓶酒啊……不行領導開車呢,牛奶吧,養顏”。
“這還差不多。”李春天心滿意足。
原來,今天做版的時候從一個記者那聽說了李春天榮升主任的事,小沈便以討好未來領導為由拉著姚靜請李春天吃飯。這種把戲在追女孩的時候基本屬於用濫了的。
李春天說起了她正在寫的評論,並且把評論的主題由批判改成了反省——為什麽人家日資超市的男店長酒那麽得體而我們國產超市的男店員一個一個酒像剛從生產隊喂完豬調過來的。服裝和言語不究竟也就罷了,連最起碼的衛生意識逗沒有,挖完了鼻孔就去給顧客切豬頭肉,再看看人家日本便利店,連整理貨架都戴著口罩……這都是差距。
小沈正色警告李春天:“注意啊,你剛升了主任就公然在人民的報紙麵前叫囂日本超市好,就等著市民往總編室打抗議電話吧。”
“嘁,”李春天表示出不屑,“當不當主任還不是累得像牲口似的!再說了,我也沒說日本超市好,我說的是在日本超市工作的中國男人好。”
“我操,連你都開始打男人的主意了,難怪最近姚靜總勾引我。”小沈完全是**裸的勾引姚靜。
李春天不禁有些納悶兒,為什麽他要在三年以
後才開始追求姚靜?不過,好像他們已經眉來眼去好長時間了。
李春天不由得想到孔毅,她對孔毅的印象非常好,究其原因肯定是因為她還沒接觸過這種男的。李春天周圍的朋友和同事大多像她一樣的粗線條和沒頭腦,每天像驢一樣的工作,什麽時候看見彼此都是灰頭土臉。
以前,李春天對男女關係老有一種錯誤認識,她覺得男的跟女的要是能談上戀愛肯定都得有點一見鍾情的意思,壓根兒沒往“追求”那方麵想過。李春天跟小沈和姚靜說了相親的事,兩個人都巴巴地眨巴著眼皮等著聽下文,李春天慌忙解釋,“我就是去轉了一圈兒,主要也是為了工作,去看看那個超市,前後不過五分鍾,還沒上廁所的時間長。”
“後來呢?”姚靜問。
“沒後來,後來我看他忙我就走了。”
姚靜又問:“你們就沒各自介紹一下個人情況?你走之前也沒跟他交換一下對彼此的感覺?”
“沒有呢!我不是告訴你們了嘛,前後就五分鍾不到,換了你去相親用五分鍾的時間介紹情況再交換感覺,你能做到?”
姚靜顯得很不屑,“白跑一趟吧。”
“我覺著也是。”小沈附和。
“白跑不白跑的,我就是覺著那孔毅吧好像壓根就沒把這相親當回事……不過話說回來了,
我也沒當回事,可是我多少還重視了一下,他可是連一點時間都不想在這事上耽擱……要不就是相的次數太多了,麻木了……可是也不能夠啊,就他那樣的男的,長相跟氣質說百裏挑一有點過,要說五十個裏麵出一個還真有點保守……”
姚靜一聽,笑了:“這麽說你還真是看上了。”
“看上看不上的,我這不也到歲數了嘛,跟你比不了,你還能再玩幾年,我這都三十多了,現在不抓緊我這一輩子就算完了。”
李春天說的都是心裏話,在她二十歲剛出頭的時候就已經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回頭想想,都不知道是怎麽過來的,呼地一下就二十歲了,二十到三十歲這十年,她又覺得自己就是個孩子,還沒成熟,嬌縱著自己,可是今天怎麽突然就覺得自己老了?在那些十幾歲的漂亮女孩跟前又老又醜又土氣,沒一丁點自信。
胡亂聊了一些報社的八卦,各自回家,李春天問他們要不要搭車,險些被沈光明踹上兩腳——他要單獨送姚靜回家。
躺到*上的時候李春天還在琢磨男女關係這回事,她又開始痛恨這份工作。以前康介夫主編經常在會上表揚李春天,說她雖然做的事編輯工作,卻總是在接到特別感人的稿子以後拎個書包跑出去跟當事人見麵做進一步的采訪,他說她每天都會在不同的
人心靈間穿梭,充實而美麗。
李春天好像才剛明白過味兒來,原來自己在報社那麽拚死拚活是著了康老板的道兒,光顧著穿梭,忘記了時光流逝。對女人來說,時間多可怕。
李春天覺得孔毅肯定看不上她。這種事真總是沒辦法,男人青睞一個女人可以有事兒沒事跟她找話說,而女的則必須壓抑內心情感,任何時候都得裝的一本正經外帶表裏如一,時刻想著一時的放縱關乎今後的聲譽。看看這世界,男女什麽時候才能真正平等!
晚上,李春天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又去相親,所有的男的都在她眼前站成一排,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緊張肅穆,仿佛正在經曆人生最關鍵的時刻。李春天站在他們麵前,走過來走過去地端詳,她看出他們地緊張,心中十分得意。如果不是因為太在意,他們不會如此不安地等待。李春天在他們中間看到了孔毅,朝他走過去,剛要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地時候,梁冰卻又突然出現在眼前,充滿期待地看著她。李春天於是忍痛放棄了孔毅,並且非常抱歉地看著所有人,她怕他們傷心。出乎李春天意料地是,所有落選地男人在看到李春天堅定地拉住梁冰地那一刻全都歡呼起來,他們擁抱在一起相互祝賀,李春天聽見有人說“真懸,差一點兒就把手伸我這來了,讓我一輩子對著她,
還不如死了。”——李春天一下子明白過來——他們緊張是因為害怕被她選中。好在,拽了一個梁冰在手裏,他在最關鍵地時刻出現,應該是期待著和自己一起生活地吧。帶著這樣地想法,李春天轉頭看向梁冰,她看到他雙手捧住臉,淚水透過他手指地縫隙流出來,他哭得那麽絕望……夢裏的情景對李春天來說是個巨大的打擊,真是得近乎可怕。直到醒來好長一段時間以後,她心裏還有點兒堵得慌。幸虧這隻是一個夢,在真是得世界當中,還有什麽比這更能打擊一個女人得嘛!
星座書上說跟**座的人談戀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座的人對別人的要求太高,很難相處,李春天不幸是一個**星座的人。

此去經年12

李春天的假期結束了。兩個星期發生了許多事,當她轉過頭再想的時候,卻什麽也想不起來,沒有什麽是關於她自己的,除了那次失敗的“相親”。
星期一上午李春天就接到了康介夫的電話,主編讓她下午早一點到報社,他在辦公室等她。因為沒有敲定見麵的時間,李春天特意趕著中午的飯點兒到了辦公室,趕上康老板心情好沒準會請她吃一頓,即便趕上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大不了李春天請他吃一頓就是了,就當是為了慶祝編輯部最年輕的主任的誕生。
李春天哼著小曲兒穿過采訪部的大廳,不知道又出了什麽大事,體育部的文字記者和兩個攝影記者亂做一團,文字記者“砰”“砰”“砰”的砸著桌子,另一隻手攥著電話對報社的司機發火。不用問,肯定是報社的汽車又壞路上了。這種時候耽誤的不隻是新聞,還有記者們的獎金,不發火才怪呢!幾乎每個同事都背著沉重的房屋貸款,一背就是幾十年,早早的壓彎了腰。
再向左轉,經過自己副刊部,透過落地玻璃李春天看了看裏麵,小沈的辦公桌亂得能養豬,而姚靜的桌子上多了一個花瓶,火紅火紅的玫瑰花插在裏麵,十有八九是小沈送的。李春天徑直來到康介夫的門前,她有點奇怪,康主編的辦公室一向是開著門的,難道今天來晚了他已經出
門吃飯去了?敲了兩下,像往常一樣不等康介夫應聲就推門進去。
跨進康介夫辦公室的那一瞬間李春天就後悔了,她第一眼看見的是姚靜。茶幾上擺著從門口飯館叫的外賣正冒著熱氣,一屋子魚香肉絲味兒,看樣子康主編和姚靜吃得正香。姚靜給康介夫夾的一筷子菜還沒來得及放到他的盒飯裏,看見李春天進來,姚靜慌忙把胳膊收回來,放到自己的米飯裏。李春天一下子明白過來。
“那個……”她真恨自己,一到這種時候就說不出話來,“這才幾點啊,吃上了你們都?”她盡量裝得若無其事。
姚靜趕緊站起來,臉頰上一抹緋紅,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這不是……主編請客,坐下一塊吃。”說著她又搬過一張椅子,從塑料袋裏拿出一雙方便筷子,“我這米飯還沒吃呢,正好分你一半兒。”
“太沒口服了你們,我今兒特意早點過來請你們吃飯,真沒想到你們這麽早就吃上了,又替我省一頓。”李春天試圖化解尷尬。
康介夫太明白李春天的意思了,他放下筷子嘿嘿一笑,“你工資長了那麽多,我又給你申請了補助,你怎麽也得請我吃頓好的。”說著他放下筷子對姚靜說,“收起來,留著晚上吃,說什麽也不能讓李主任白來一趟,吃她去。”
李春天特別不想跟他們一塊
去吃飯,但話已說出來了,她隻能硬著頭皮跟在康介夫身後出了門。姚靜跟她並排走在一起,她們都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也許是這件事本身太出乎李春天的預料,從前她隻知道姚靜不喜歡小沈,卻不知道為什麽,而今天,她一下子明白過來,其實姚靜不是不喜歡小沈,她隻是更喜歡主編。可是,究竟她喜歡康介夫的因素裏麵有沒有一點點是因為主編這個職位呢?李春天忍不住這麽問自己。
中午飯吃得沒滋沒味,康介夫談起他的孩子們,說他們各個都可愛得讓他心醉,他們有的跟著他們的媽媽一起改嫁,有的跟著他們的媽媽去了國外,每當孩子們的生日到來,康介夫說不管他有多忙,都會抽空去給孩子買他們希望的禮物,盡管他最小的女兒才隻有兩歲,在去年她過生日的時候仍然委托一個遠在德國的朋友給她送去了一套漂亮的芭比娃娃。姚靜聽得入了迷,崇拜的看著康介夫,李春天真想扳過她漂亮的臉蛋兒問她一句:單身媽媽是個人都能當的嘛?
李春天當然不覺得康介夫一次一次的離婚都是他所犯下的錯誤,實際上,離婚不過是男人和女人厭煩了彼此的折磨真心的想放對方一馬所做出的選擇。
李春天當然也明白這一時的眉來眼去並不代表姚靜和康介夫會結婚,就算他們結婚也並不一定會像以
往一樣離婚,因為姚靜完全不像康介夫的前妻們那麽高雅和獨立,這並不是說姚靜不夠好,而是說姚靜比康介夫的前妻們更適合這個高雅的男人,因為這社會當中的大多數人都平庸到極點,有一個庸俗點的人在身邊,康介夫反而不用自己去應付生活中那些庸俗的瑣事,比如交水電費和叫人來疏通下水道。
吃過飯又回到辦公室,康介夫打內線電話叫李春天到他辦公室去一趟。
“你覺得姚靜這個人怎麽樣?”康介夫開門見山,盡管吃飯的時候他一直回避談到這個問題。
“呃……”李春天含糊,“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康介夫白了她一眼,“裝!裝!你不都看見了嘛?”
就在突然之間,李春天感到康介夫的語氣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拉得很近很近,已經不是單純的下級與上級的關係,更像是朋友,可靠並且完全信賴的那一種。所謂交淺言深,李春天立刻預感到這並不是好事。她打算一直裝糊塗,對著康介夫擺出恭恭敬敬的下級姿態:“你說什麽呢?我裝什麽啦?”
“我問你姚靜這個人怎麽樣!”
“她怎麽樣你還用問我?”
康介夫輕輕地頷首,“也是啊,我肯定比你了解……其實我跟你說的意思是什麽呢,我就是希望……嗨,說白了吧,我們剛開始接觸,以後
還不知道怎麽樣,你說要是讓報社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我不是別的意思,我就是怕對姚靜不好,她那麽年輕,咱們這人多嘴雜,萬一別人說點不中聽的,我覺得姚靜可能會挺難受的……”
李春天總算明白了,他是怕她說出去。
“放心吧主編,我反正是不會說出去的,可是別人說的我可管不住。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回來回來。”
李春天已經走到門口,隻得停住,轉身看著康介夫。
隻見康介夫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精美的包裝盒子,擺到桌麵上,對李春天說:“給你的。”
李春天有點發蒙:這算什麽?封口費?
“快點拿走。”
李春天看康主編的表情,他一副很認真的樣子,完全不像開玩笑。
“什麽東西?”
“你打開不就知道了!”見李春天還愣著,康介夫有點不耐煩了,“我說你怎麽回事啊!要不要?不要我扔了。”
“無功……不……不受祿……”
“想什麽呢!我說了,這就是你的東西。”
見康介夫急了,李春天才蹭到他的辦公桌前拿起那個盒子。放在手裏掂掂,有點份量。遲疑著打開,盒子裏赫然躺著一個水晶獎杯——跟梁冰打碎的那個一模一樣,刻著她的名字——那是她的榮譽。

迎著李春天疑惑的目光,康介夫慢慢說到:“你對報社的感情讓我感動李春天。其實這獎杯並不是水晶的,當然,我們叫它水晶獎杯,但實際上它是……玻璃的,這個你當然知道。所以,我更加感動,因為這東西對於有一些人來說什麽都不是,放家裏都嫌占地方,比如我。每年社裏都會發給我一個類似的東西,表彰我對報社付出的辛苦,回了家,我很自然地把它們塞進壁櫥,我覺得這就是形式主義……但是你,李春天,你的反應給我上了一課,那不是形式主義,那叫榮譽……”
“不是,‘姐夫’你是怎麽知道的?”李春天指的是她的“榮譽”摔碎的事兒。
康介夫並不準備回答她的話,自顧說下去:“榮譽、榮譽、”他若有所思,“李春天,我終於知道了你為什麽成為一個受所有人歡迎的人,以前我一直就特別奇怪,為什麽你看起來好像一點煩惱都沒有,因為你有一種精神,你有自己的寄托……”
“不是,‘姐夫’你聽我說……”
“……人的精神是有力量的李春天,它使人強大。我真沒想到,在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把這麽一個象征性的獎杯看得那麽珍貴,你知道我想到了什麽?我想起我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學校在禮堂放電影……”
“停——”李春天大喊一聲,“停,停。”她
做了兩個深呼吸,剛才康介夫喋喋不休的狀態讓她想起了傳說中的唐僧,隻管自己痛快,不顧聽眾的死活。“我不想知道您的內心是如何升華的,我就想知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梁冰沒告訴你我們倆認識?”
“什嘛!你們倆認識!”李春天忽然想起她撞了梁冰車的那一天梁冰在看過她的證件之後說了一句“我認識你們那的人”,敢情他認識的是主編!
“怎麽?我跟梁冰那是多少年的哥們兒了,有什麽奇怪的。”
“沒什麽奇怪的,”李春天撇著嘴,“我就是納了悶兒了,像您這麽道德高尚的人怎麽會認識他!”
康介夫一笑:“我記得你是一個挺粗線條的姑娘,怎麽也學會記仇兒了?”
李春天不服,“合著我受了欺負就都是活該?”說完,已經抱著她的“榮譽”走到了門口。剛在椅子上坐下,主編的內線電話跟了過來,“梁冰一會兒就到。”他通知到。
李春天像受了驚似的從椅子上彈起來,一邊往外走腦子嗡嗡作響。在樓門口,她險些跟一個什麽人撞到一起,“對不起。”李春天頭也沒抬,似乎她正急匆匆趕去一個特別重要的場合。沒走多遠,一隻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李春天。”
李春天心裏一緊,轉過身抬起眼皮,梁冰。
似乎
是下意識的動作,李春天甩掉梁冰的手,“流氓。”她嘟囔著,繼續往前走。
梁冰擋到了她麵前,深吸了一口氣說到:“差不多行了。”
“好狗不當道。”
梁冰頓了兩秒鍾,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行,行,你愛怎麽說都行,誰讓我招您了……那個……你千萬別誤會,我可不是衝你來的,我找康介夫有事兒……”饒是這麽說,仍擋住李春天的去路李春天咽了一口唾沫:“別在我們單位鬧行不行?”
梁冰一下就樂了,“不是,你那麽緊張幹什麽?誰鬧了?鬧什麽了?不是,李春天你怎麽是個這樣的人?我以前覺著你可不這樣……”
“咱倆熟嘛?”李春天厭惡的白了他一眼,快步繞過他。
其實李春天並沒有需要急匆匆去辦的事兒,她甚至沒地方可去。心裏惦記著做版,她又不想再跟梁冰碰上,隻得在報社附近的小店兒裏溜達。
姚靜給李春天打來了電話,顯得很亢奮:“哎,上次在你們家見到那個大帥哥,正圍著你的辦公桌轉圈呢……”
“不認識!”李春天冷冷的。
“沒勁。”姚靜失望,“你在哪兒呢……”
“不是,你有事兒沒事兒?現在不是上班時間嘛?”
放了電話,李春天一陣氣惱。八卦的精神充斥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叫
人無處躲藏。
報社附近有家奶酪店,李春天走了進去。那是李春天最常光顧的地方,奶酪店的老板是一對老夫婦,他們彼此相熟,每次李春天進去,都會有一個溫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姑娘,想吃什麽?”
小姑娘——李春天太喜歡這個稱呼。她當然已經過了可以被稱為“小姑娘”的年紀,可是,人人都喜歡那些已經失去並且永不會再來的東西。
這一次,李春天坐在幾個中學生的旁邊,男生女生在一起,嘻嘻哈哈,有意無意的拉手動作,然後微微臉紅,李春天很羨慕。奶酪端上來的時候,她忍不住糾正老板:“我都三十歲了。”男孩女孩不約而同地看向她,李春天有些尷尬。
“我都七十歲了,叫你小姑娘怎麽不對?等你結了婚,就不能這麽叫了,得叫小媳婦。”老大爺跟李春天說了一句玩笑。
“您怎麽知道我沒結婚?”
“結了婚哪還有空兒一個人兒穿得幹幹淨淨上這兒來吃奶酪。”老大爺又給李春天端來一杯白水,“要麽拖兒帶女、要麽三五成群嘰嘰喳喳,你這麽悄沒聲兒地來悄沒聲兒的走,哪像結了婚的。”老大爺往回走了兩步又站住,“還有,看女的結沒結婚,看眼睛,你看那眼神兒清亮的,十有八九還沒結,結了婚的眼睛沒一個清亮的。”
李春天
抿著嘴兒樂,邊上有個男學生小聲對同伴說到:“聽聽,要不怎麽說一個老年人就是一座圖書館呢!看人都有這麽大學問。”他的同伴兒們哧哧的笑。
李春天沒馬上走,不想再看見梁冰。其實她所以生氣,並不因為梁冰,她隻是覺得有點委屈,而人在委屈的時候最好一個人待著,但凡邊兒上有人勸慰、開導,隻能更委屈。
冬日暖陽把車水馬龍的街道映襯的像一張老照片,李春天默默看著報社大門口的方向,等待著梁冰的奧迪從裏麵開出來。終於她按耐不住,準備回辦公室去開始工作,總不能剛升了副刊主任就給同事留下懶散的話柄。
剛出了奶酪店的門,手機又響起來。看到陌生的一串號碼,李春天有點緊張,她對周圍陌生的東西越來越抗拒。勉強接起來,傳來一句平淡卻親切的問候:“你好李春天,我是孔毅,還記得嘛?”
李春天頓時激動起來,因為會麵當天孔毅對她淡淡的冷漠,一度讓她感到沮喪。
“啊……啊……”李春天兩隻手握著聽筒,“當然記得,你好孔毅。”
“沒打擾你吧。”孔毅仍然十分客氣。
“沒有,沒有,沒有……”李春天笑笑,故作輕鬆,“那個……有事麽?”
“哦,是這樣,我的一個朋友上個月接受過你們報紙的采訪,是體
育版的,本來他想把那張報紙收起來留個紀念,他媳婦不知道,昨天給擦玻璃了,你能再幫他找一份兒嘛?”
“沒問題,沒問題。”李春天答應著,“這樣吧,你把日期發到我手機上,我回去找了給你送過去。”
李春天喜歡孔毅,甚至愛上他,盡管他們還算不上認識。也許是因為沒有真正的戀愛過,沒有品嚐過愛情滋味,李春天常常對許多陌生人一見鍾情,遺憾的是,沒有任何人回應她的感情。
李春天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天已經微微的黑了下來,梁冰跟康介夫聊得正歡暢,近了門就聽見他們肆無忌憚的笑聲。
帶著厭煩別過頭,發現姚靜又在對著她嗤嗤的笑。
“幹活!”李春天大吼一聲。
姚靜慌忙低下頭,沈光明卻仰起臉莫明其妙地看著李春天:“今兒又是跟誰呀?”
李春天白了小沈一眼,沒說話。
人在長期處於緊張狀態之下就不能鬆懈,李春天歇了兩個禮拜再重新坐回工作崗位,顯得很不適應,她一度開始思忖這些年是怎麽在這張椅子上坐過來的。
梁冰走的時候康介夫送他到門口,經過李春天麵前的時候,梁冰停下來,敲了敲桌子:“哎,你也不送送我?”
李春天抬頭,姚靜和小沈眼巴巴地看向她。
“慢走,不送了。”

梁冰扭頭看了看康介夫,趴在李春天耳朵邊上說:“哎,我說,你這樣多沒勁呀,弄得就跟咱倆搞對象鬧別扭似的,反正你都原諒我了,大大方方的多好……”
李春天跳起來,“梁冰,你別欺人太甚!”
康介夫連忙擋到兩人中間,拖著梁冰往外走,李春天聽見康老板嗔怪梁冰的聲音:“你也是,你老刺她一下刺她一下的什麽意思!李春天可不是你們公司那些女的……”
在小沈和姚靜的注視下,李春天有些不知所措。就這麽坐回去?似乎太丟臉,你憑什麽總讓我丟臉,這是我的辦公室!這麽想著,李春天端起辦公桌上那盤小小仙人掌,推開窗戶等著梁冰從樓門口出來。她做出要砸下去的模樣,隻是想給自己找個台階,按照常理,姚靜和小沈一定會跑過來,拉她回去……可是,他們倆沒有,所以李春天隻能硬著頭皮繼續等在窗戶邊兒上。
等了一會兒,已經三四個人走出去了,唯獨不見梁冰。冷風吹得李春天哆嗦,忽然,她想到了什麽,猛得轉身,正看到姚靜握著電話在小聲嘀咕,四目相對,姚靜有些慌亂。
“你怎麽那麽嘴欠!”李春天裝作生氣卻也無可奈何的樣子,轉身去關窗戶,卻鬼使神差的一鬆手把花盆扔了出去,一時間,李春天愣在那。
樓下傳來清晰的花
盆粉碎聲響,隨之是一聲慘叫,沒等李春天他們反應過來,叫罵聲隨著冷風一起罐進來。
沈光明和姚靜驚得說不出話來,李春天雙手比劃了兩下,聶諾著說了一句“我昏了頭。”便不顧一切地跑了下去。
花盆砸在了攝影部一個同事的肩膀上,“對不起,對不起,”李春天小跑著過去,“我關窗戶,沒留神碰掉了。”
同事見是剛升了副刊主任的李春天,扁了扁嘴,說到:“沒事,沒事,沒砸著,就是嚇一跳。”明顯能感到他的不悅,咬著牙。
“還是上醫院看看,萬一……那什麽,走吧,我陪你看看去。”
“不用不用,我還有事兒,別往心裏去,你也不是故意的,沒事,趕緊上去吧,一會兒在凍著。”說完,急匆匆走了。
李春天站在原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他媽怎麽這麽背!”轉過臉看看大廳,燈火輝煌卻不見梁冰和康老板,正準備往回走的時候,不遠處卻傳來汽車的喇叭聲,尋聲看去,梁冰正坐在車裏衝著她笑,一臉的幸災樂禍,康介夫坐在副駕駛上,看得出來,他在強忍著沒樂出來。
梁冰的車從李春天身邊開過去,“你這叫什麽?你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道德問題!嗬嗬。”臨走,他還不忘了奚落她一頓。
這種男的太小心眼,李春天深
深鄙視。
晚上下班的路上,接到老大的電話,李春天沮喪地問她,你說我怎麽這麽倒黴!沒有一件事兒是順心的。
“**,你得談戀愛了,要不然你早晚得抑鬱。”老大說。李**於是把孔毅給她打電話的事兒告訴了李思揚,老大顯得異常激動,她說不容易啊**,你終於有了向婚*進軍的機會,要把握,把握住!乍一聽,李春天也很激動,緊接著她就覺著別扭:我怎麽了?我不就比你完熟了幾年,至於的麽?怎麽我就不容易了?
李春天把車停在自己家樓下的停車場裏,熄了火懶洋洋地靠在駕駛坐上。又是午夜,自從畢了業開始參加工作,留在李春天印象裏的那些關於老大的回憶永遠發生在午夜。北京的午夜,是紐約的正午。

此去經年13

有一次跟姚靜在一起聊天,姚靜告訴李春天,十幾年來她總是重複同一個夢,她總是夢見一條河,一艘船,一個人,看不清麵容,但總是為他健碩的臂膀和古銅色皮膚著迷,而她自己就在離案不遠的水裏,飄飄蕩蕩……多麽迷人的夢境,讓李春天嫉妒。似乎隻有漂亮女的才有資格做這種夢,李春天的夢裏永遠隻有森林,長頸鹿,笨企鵝,還有永遠急匆匆趕路的一個什麽人的背影,是女人的背影,她自己……這是他娘的什麽世道!李春天唯一一次有關男人的夢……不提也罷,梁冰掩麵痛哭的場景讓李春天觸目驚心。
有時候李春天會想,是否超過30歲的女的各個都像她一樣恨嫁。她的小學同學,大她兩歲,在醫院高幹病房做護士,像她一樣的上進,年輕的時候忙工作,兢兢業業,瘋狗一樣穿梭在病房之間,終於當上了護士長,很得意,但全家都為她婚事著急,發動所有親朋好友介紹對象,結果,沒有一個是四十歲以下還沒婚過一次的。同學不甘心,像李春天抱怨,聲淚俱下:我容易嘛,我努力工作我還正當先進還不是為了嫁個體麵點兒的老公?現在可到好,先進是當上了,別說體麵了,我覺著我連臉麵都丟盡了,給我介紹的那些對象,一個一個除了離婚的就是離婚的!我憑什麽呀?我清清白白的姑娘憑什麽第
一次結婚就撈個二手的!
李春天其實很想說她理解她,很想開導她幾句,可是,世上從來沒有過關於“憑什麽”的答案,你不服氣?那麽加倍痛苦。要想活得瀟灑,別跟自己較勁。
那一天,去跟孔毅見麵之前,李春天對著鏡子練習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微笑,不光是嘴角要向上提,眼睛裏也要有內容,直到她認為滿意才出了門。因為可能遲到的緣故,她把車開得飛快,走到超市門口才驀地想起,一路上忘記保持笑容,不知嘴角要抽動到何種地步才算漂亮,她呼出一口氣,算了,管他呢。
孔毅到附近的咖啡館請李春天喝咖啡,完成了那份報紙的交接工作,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閑聊。話題是李春天挑起來的,她問孔毅,你這麽好的外在條件怎麽也跟我一樣兒淪落到要靠相親找對象的地步。孔毅一聽就笑了,說:“淪落?你怎麽這麽說?好像你多慘不忍睹。”李春天也笑,“差不多吧,”她說,“粗線條、工作忙、脾氣急,不懂風情也不會溫柔。”李春天說的都是實話,但她扔期待著孔毅能提出相反的看法。
果然,他說:“我覺著你這個人挺熱情的,開朗而且特別善良。”
李春天抓住機會向他表達:“我也覺得你這個人挺好的,很有責任心,也有親和力。”
孔毅還是笑,
“我的問題就是長得帥,從開始談朋友得時候女孩就覺得不踏實,一連談了幾個都吹了,好像現在你們女得談朋友都不願意找長得好看得。”說完,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李春天一眼。
“這個……其實我也說不準,我不懂年輕女的怎麽想,我長期跟中年女的打交道。”
“其實女的一過四十歲特可怕。”
“嗬嗬,”李春天樂出來,“是,中年婦女不討男的喜歡,她們總覺得是因為自己不年輕了,老了,醜了,其實不是,是她們聽過、見過的男人太多,不單純了……”
正說著,孔毅的電話響起來,他擺擺手說:“對不起,我先接電話。”
電話那頭兒傳來的聲音盡管模糊不清,但李春天一下就知道是第一次她在超市裏見過的那個送星巴克棒棒糖的女孩。李春天還記得她的眼睛,脈脈含情。
放下電話,孔毅說:“附近學校的女孩兒,哦,對,你見過,找我借雜誌那個,電話裏說今天過生日,非要讓我過去一趟,不要然下午就不上課了。”
李春天努力地笑了笑,“不上課可不行,那你快去吧。”
李春天一個人在咖啡館裏坐了一會兒,她覺著這事兒是哪有點不對勁兒,究竟是哪兒,她也說不上來。她想給老大打電話問問她,想了想終究做了罷——這是她李春天的感
情,即便如老大那般聰明的人,也總歸不能懂得別人的內心吧。感情的事有時候要靠一點點運氣,李春天一直這麽想。
於是就去逛書店,反正上班的時間還早。
書店是賣書的地方,可是總有那麽多人把那當成圖書館,手裏端著一本書往犄角旮旯一坐就是一天,更有甚者,就往書架跟前那麽一坐,我管你選書方便不方便!你還別碰著我,碰著我一丁點兒我就跟你沒完。每一次到書店,李春天都遠遠躲著這些人,這些沒有公德心的人令人生厭,況且,看書的人看起來都有點窘困的模樣,每次看到他們,李春天忍不住想起李思揚的一句名言:世上對你有用的東西多著呢,你想要就得拿錢買,你沒錢,對不起,靠邊兒。
這算不算勢利眼?李春天覺著算,她不想當一個勢利眼的人,所以遠遠躲著那些看書的。
李春天挑了兩本哲學書去款台排隊,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回頭,是鍾小飛的那個房東黎大姐。
“喲,真是你呀!我還怕認錯了人。”黎大姐笑笑。
李春天有點意外,“是您啊!”黎大姐好像永遠沒煩惱,總是樂嗬嗬地對人。
“是,真巧。兒子要回來了,昨兒打電話讓我給他買幾本書,我兒子特別愛看書,可是外國的書都特貴,每回回來之前都給我列個單子,
讓我給他準備一堆的書。”
可不是嘛,黎大姐誇著一個購書籃,裏麵裝滿了各種閑書,漫畫和小說。李春天見他拎得吃力,連忙伸出手去幫忙,“我來幫您提一會兒。”
“不用,沒多沉。”黎大姐笑笑,“你瘦了吧,瘦多了。”
李春天摸摸臉,沒說話。輪到李春天付款了,她側身讓黎大姐先交了錢,然後才付錢,跟著她一塊出了書店。
“怎麽樣,您最近還好吧。”李春天問她。
“嗨,別提了!”黎大姐眉頭一下皺了起來,“我把那房給賣了,我那房多好啊,那格局、那朝向,我本來是想留給兒子將來結婚用的,這些可好,誰還住啊,我一咬牙,賣了吧,寧可價錢低點兒……對了,你跟那個人還有聯係嘛?。”
“哪個?”
“就是跟警察一塊兒來的那個,鍾小飛的那個……你認識。”
“你說梁冰?”
“是啊,就是那個梁先生……”黎大姐捋了捋頭發,“不是要賣房子嘛,我徹底地打掃了一遍,從暖氣下邊兒掏出一條手鏈來,”黎大姐把手裏的塑料袋放到地上,從隨身的包兒裏掏出一個黑色的絲絨袋子,“這個袋子是我自己的,我怕鏈子丟了,就給裝在裏頭了。”說著話,一條嵌了鑽石的手鏈兒從袋子裏滑到黎大姐的手心兒上,晶瑩剔透,在午
後夕陽照映之下熠熠生輝,李春天一時呆住。
“這……真是鑽石的?”
“嗯,真的。”黎大姐點點頭。
“這……得多少錢呀!”
“結婚25周年紀念的時候我老公送給我一條,跟這個款式差不過,鑽石小一點兒,四萬多呢。”
李春天沒有首飾,她亦不懂得鑽石和鉑金的價值,但卻對眼前的中年婦人肅然起敬。孟子所說的“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不過如此吧。
黎大姐把鏈子重新裝回絲絨袋子,遞到李春天手裏,“我本來想昨天給你打電話的,一忙就給忘了,正好今天遇到你,請你轉交給那個梁先生,我連他電話也沒留。”
李春天怔了片刻,堅定地對麵前的人說:“放心,我一定替你交給他。”她幫著房東黎大姐提著書走了一段,“大姐您知道嘛,其實那天那個男的不是跟鍾小飛好的……”李春天把她從劉青青那聽來的故事複述了一遍,黎大姐聽得入了神,好半天才從李春天的敘述中抽身出來,喃喃自語似的說到:“我就說嘛,那個梁冰,怎麽看都不像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李春天忍不住說出心裏話:“大姐,其實您才真是一個好人。”
“什麽好人不好人的,別人的東西咱不能要。”她接過那一袋書,“好了,我的車就停在
邊上,你也趕緊忙你的去。”
“行,”李春天掏出一張名片,“回頭兒您要有什麽事兒直接打我的手機。”
李春天剛要走,又被黎大姐叫住。
“李春天——”
“嗯?”李春天轉身。
黎大姐燦爛地笑著說,“你說,咱倆這算不算有緣?”
李春天點點頭,“絕對算。”
“嗬嗬,有空到我家裏來玩兒。”
“行。”
往報社去的路上,李春天忍不住停了一次車把那條鏈子拿在手裏仔細地端詳,真奇怪,這世界上居然有一種石頭可以如此昂貴、精美並且永恒——居然可以見證愛情,天長地久。
李春天坐在辦公室裏還在看鍾小飛的鑽石,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接觸一串鑽石。曾經有一次,老大回北京來探親,手上帶著一隻一克拉的鑽石戒指,指環是玫瑰金,鑽石的光芒真正奪目,隨著李老大手臂的揮舞,那顆鑽石就像不斷閃爍的星星。李春天很羨慕。
“老大,你那戒指得多少錢?”
“兩萬多吧。”老大正在整理她的衣服,心不在焉。
“哦,”**點點頭,“才兩萬多呀……”她其實後麵想說,她也想托老大買回一個帶在手上讓自己高興。李春天很清楚,戴首飾和學英語一樣不適合自己,但那戒指帶在李思揚手
指上實在太好看了,她也想像她那樣,仿佛食指帶著一顆星星。
李思揚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直起身子定定看了李春天一會兒,歎了一口氣,把戒指從手指上摘下來,說:“拿去。”
“幹嘛呀?”李春天下意識往後退。
“你不是喜歡嘛!”
李春天不樂意,“我喜歡我的,你歎什麽氣呀?”
“我什麽時候歎氣了?”
李春天把李思揚的手推回去,“我不要你的,戴我手上也不好看。”
“你怎麽知道不好看?戴上試試?”
李思揚的慷慨讓李春天感到難為情,她忍不住想解釋:“我不是想跟你要……”
“什麽要不要的,你喜歡就送給你,反正我正想再換一個。”她不由分說抓起李春天的手就把戒指往指頭上套,不想,戒指卡在了關節處。到現在李春天還能記起老大的眼神,有些驚恐地看著她,仿佛她犯下了多麽大的一個錯誤。
“喲,”李思揚說,“圈兒太小了,明天拿去改一下。”
李春天擺擺手,“你現在怎麽那麽客氣呀?別老給我東西成不成?我自個兒買成不成?不就兩萬塊錢嘛,我有,反正我也沒首飾,我還就花兩萬塊錢買一個了……”
李思揚定定看著她,半天,擠出兩個字:“美元……”
想到這裏,李春天
兀自笑了出來。哪兒跟哪兒啊,怎麽又想到老大那去了,一定是因為太想她的緣故。
李春天抬起頭長長舒了一口氣,不經意地一瞥,猛然發現康介夫正在不遠處看著她,似笑非笑,表情甚是詭異。
自從找到了新的愛情,康介夫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不是,您什麽意思呀?”李春天歪著腦袋問康介夫。
康介夫立刻調整了表情,繃著臉進了他的辦公室。李春天莫明其妙。
打開電腦,開始看稿子,沒看兩行,接到張一男的電話。他詢問老大回來的時間,他想把話劇首演的日期定在李思揚回來之後,他說這出戲是他送給李思揚的禮物。
李春天納悶兒極了,這麽多年維係張一男和李思揚的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那些給她的版麵投稿的閑人們,別管男的女的,隻要提到從前愛過的人,無一不是咬牙切齒,恨不得連對方的骨頭都咬碎了吞下去,所以,那麽長的時間裏,李春天都覺得男的跟女的如果沒有在最後關頭撕破了臉,那已經是天大的情份。
“你就不怕劉青青跟你沒完?”
“我都快讓她逼死了。”張一男恨恨地說。
“你們這可是剛結婚!”李春天壓低聲音說到,並且下意識往姚靜的座位上撇了一眼,果不其然,姚靜正拖著腮幫子饒有興致地看著
她。李春天扭轉了身子,背對著姚靜他們,繼續說,“我說,能不能不往我辦公室打電話說你的家事兒!你還嫌我丟臉丟得不夠是嘛!”
“不是,我給你打個電話怎麽你就丟臉了!你丟什麽臉了?”張一男急了。
李春天不說話。
張一男不依不饒:“你說呀,你別不說話,你說清楚……”張一男的話還沒說完,聽筒裏傳出劉青青的聲音:“喲,這是跟誰打電話呢,這麽激動?”
李春天聽見張一男沒好氣地回答:“沒誰!”接著,一陣息簌之後,劉青青已經拿過了張一男手裏的電話,“**吧?”她怪裏怪氣地問。
“又怎麽了你們?”
“哼,我一猜就是你,說說吧,張一男又跟你訴什麽苦了?”
“不是,你什麽意思呀?”李春天覺得莫明其妙,她想把電話放下,卻聽見那邊兒張一男和劉青青又吵了起來。
李春天聽見什麽東西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動靜,不用問,張一男摔的。她聽見他說:“你想幹嘛呀劉青青!”接著聽筒裏傳來巨大的聲響,不用問,劉青青把聽筒仍到了一邊。她說:“我想幹嘛?我不想幹嘛,我倒正想問問你張一男,你想幹嘛!一到晚上你就打電話,不是給李家老大就是給李家**,你把我當空氣了吧你!不是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怎麽就
中了李家的毒,你還忙得過來嘛,又是排話劇又是打電話的,要不我給你當個助手得了……”
“你沒完了是不是?你老這樣不鹹不淡的說話你覺得有意思嘛?你到底想讓我怎麽樣你能滿意,你說,說,說出來,你怎麽說我就怎麽做,就當我求求你了劉青青,隻要你讓我耳根子清靜一會兒,你讓我死我都願意。”
“你願意死死去!就跟誰攔著你似的。”
“合著你就不能放我一馬?你就成心吧,成心不讓我安靜,我告訴你劉青青,你真是受夠了你了,你成天的抱怨,我不夠愛你、我掙錢太少、我不心疼你、好不容易不抱怨我了,你又開始抱怨自己,你化妝品永遠不夠讓你漂亮、香水用幾天就沒了、工作太他媽累、身材永遠發胖、衣服永遠不夠穿!劉青青,你這麽活著你累不累呀!啊?你不嫌累我還嫌累呢,你有點追求行不行!你能不能不這麽庸俗,你照照鏡子去,你都庸俗到家了……”
……李春天無力的放下電話,她算是看出來了,張一男和劉青青總有一天是要散的。這麽吵,連她聽著都累,他們到底圖得什麽?原來人家說的沒錯,活著就是折騰。

此去經年14

李春天回到父母家,李家父母還沒有睡,見**回來都披著衣裳從臥室出來。看得出來,李春天進門之前他們正為什麽事爭執,誰也不好好搭理誰。
“下班了**,吃點什麽媽給做。”王勤堆著笑臉湊上去問。
“不想吃,不想吃。”李春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回回一進家就問吃什麽,合著我回來就為吃啊?”
“嘿,吃了火藥了你!”王勤氣得什麽似的,伸手指指李永坤又指指李春天,“我算看出來了,你們都是一夥兒的,你們姓李的一個比一個白眼狼!”說完坐李春天邊上抹起眼淚來。
李春天納悶兒地看看她又看看老爸,“又怎麽啦?”
“你別理她,她借題發揮!”
“什麽借題發揮,什麽借題發揮!你自己摸著良心說,老大那麽做對不對?她可是越來越出息了,六親不認了她都!我看敢明她得連她親媽都不認識了……”
李**一頭霧水,“怎麽回事兒啊,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風向一轉又開始把矛頭指向老大了?”說著,她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王勤一瞪眼,伸手就擰李春天的臉,被李春天靈活地躲過,王勤氣得一巴掌打在她後背上,“我告訴你,早晚,我得撕你的嘴。你說用不著的嘴怎麽那麽遛,你有本事上大街上貧去,你能貧
回個對象來也算你有本事……”
“哼,那本事我可沒有,要說嘴遛,咱們家誰遛得過您呀,您嘴多遛啊,翻手是雲,覆手是雨,您想說誰說誰,以前您可沒少批評我,猴了吧唧、毛手毛腳、胸無大誌、這些可都是您說的吧,老大在您眼裏那就是朵大鮮花兒,長開不敗,我還差一點就信以為真,我沒事兒就反省自己,敢情您說的沒一句真話!”
李永坤坐在對麵,對他的二女兒擠擠眼睛。有時候李春天感到奇怪,父親在老大麵前從不這樣,正如母親鮮少給她溫軟的語句一樣。同樣都是愛。
“……”王勤一時語塞,隻得轉身對老伴大吼一聲,“李永坤,看看這倆好閨女,我……養了兩個白眼狼!”說完,怒氣衝衝起身,撲回了臥室。
“不是,好容易這兩天沒數落我,怎麽又跟老大叫上勁了!”
“還不是為她那個八杆子打不著的遠房不知道表的還是堂的姐姐!”李永坤一臉的無奈,“那家兒孩子也不知怎麽去了紐約,跟你媽要了老大的電話,演出完了給老大打電話說要去看老大,結果一去就打算住下,不打算回來了,非讓你姐姐給她想辦法留在那邊兒,你說這可能嘛!老大又不是移民局的。你說那家子人多不靠譜,去之前就計劃好了,隻字不提,你姐姐一生氣,就把那孩子從家裏哄
出去了,報了警,這下可到好,你媽這邊兒的親戚算是炸了鍋了,三四十口子往咱們家打電話數落老大的不是,說得多了,你媽也跟著數落老大,你回來之前沒一會兒,剛放下電話,把老大一頓臭罵,我都看不下去了,說了她兩句……這下可算捅了馬蜂窩,一張嘴就是姓李的沒一個好東西……”李永坤一邊說一邊搖頭。
李春天聽了也氣得夠嗆。這些苦大仇深的親戚們最可怕,你對他好的時候一個個喜笑顏開,一丁點兒對他不好了,所有的好也都成了不好,你要是膽敢觸動了他的個人利益,沒提上菜刀找你拚命已經算客氣。李春天還記得幾年前她剛到報社的時候,接近中午的時分,她正在睡覺,突然就接到一個遠房舅媽的電話,十萬火急的語氣讓她馬上趕到某商場,然後不容李春天說話就掛斷電話,李春天連臉都沒顧上洗就衝到了商場,到那才發現,原來是她的寶貝遠親拿著半年前買的羊絨大衣到商場去退貨,人家依據規定不予退貨,遠親居然先發製人地發動了“媒體”。
想想真可怕,仿佛隻因為一點點廉價的親戚關係,你把命搭給她都是應該。
“何必呢,大不了以後不來往了,咱們家還圖個清靜。”李春天歎息說到,想回過身再勸說老爹兩句,李永坤已經搖著頭進了臥室。
李春天往
沙發裏一倒,又摸出那條鏈子在燈光底下翻來覆去的看。其實她是在琢磨,該如何把它送到梁冰的手裏。
第二天一早,李媽媽照例做了豐盛的早飯,一家人圍在餐桌邊自顧自的吃。李春天首先打破了沉默,對王勤說:“您還生氣呢?”
王勤看了她一眼,“哼,我早晚讓你們姓李的氣死。”
“不是,那您說這事兒能賴老大嘛?您還有點是非關沒有了?合著要是警察把老大抓起來您就高興了是吧!”
“我生氣不是因為老大把人家轟出去,我就說什麽意思呢,你轟之前得告訴我一聲兒,你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吧,連招呼都不打,你表姨瘋了似的往咱家打電話,一把鼻涕一把淚數落我一通……”
李春天氣得直拍桌子,“那是她活該!還有臉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以後這樣鹹不鹹淡不淡的親戚趁早斷了來往,把咱們家人當什麽了,不要臉!”李春天不等父母說話,扔下碗筷離開了飯桌。王勤在她背後說了一句:“嘿,這個**,官兒升脾氣長啊!我說,你那對象搞怎麽樣了?”
李春天一邊給梁冰撥電話一邊答應了一聲:“就那樣兒。”
梁冰還沒起*,他顯然沒有想到李春天會主動給他打電話,言語中流露出不解。
“李春天?你怎麽……”他停了一下,換了另外一
種方式問她:“你找我有事兒麽?”
“有事兒。”李春天冷冷地說,“你在哪呢?”
“哦,在父母家呢,昨天晚上喝多了……”
李春天才懶得聽他廢話,打斷梁冰,說到:“把地址發我手機上,我有個東西交給你。”不等梁冰反應,掛了電話。
冬日上午的陽光強烈難當,刺得李春天眼疼。她沒有墨鏡,即使有也想不起來帶在身邊兒,一個人想過上精致生活得有一顆精致的心,李春天沒有。
按照梁冰發來的地址,很容易就找到了市中心的一處居民樓。李春天心裏想著,今天的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路上一點沒堵車,找他們家也一點沒費勁兒,待會開了門,把東西交給梁冰轉身就走,絕不跟他多說一句話。可是萬一他堵著門口非跟自己較勁呢?想到這裏,李春天吸了一口涼氣,那就把他們家也砸個稀巴爛!然而,世事總是出乎人們的想象,李春天沒有想到開門的竟然會是劉青青,她幾乎忘記了,這裏除了是梁冰的家,也是劉青青繼父的家,是她的家。
“青青,你在家。”李春天裝作她已經完全忘記了前一天與劉青青在電話裏的爭執。
劉青青卻沒忘,她就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李春天,不說讓她走,也不讓她進來。
“我……”李春天有點尷尬,此刻,她
期盼著梁冰能夠突然出現。
“你來得倒快。”劉青青輕蔑地笑了出來,“我說**,你能不能長點兒記性,一回、兩回、三回,你回回都讓張一男當*使,你覺得特別有意思是吧!我說你能不能不攙合我跟張一男的事兒?哎,你說你算老幾,成天的我跟張一男一吵架你就出場,一吵架你就出場,你把自己當成救火隊員了吧!你覺得有勁嘛!”
李春天立刻明白過來,昨天劉青青和張一男又吵了架,劉青青回了娘家,而此刻,她錯把李春天當成了張一男派過來的說客。李春天自覺有些可笑,可見,從前的她多麽可恥的深入地參與了別人的生活。
“青青,別誤會……”她想說,我不是來找你的。
“哼,放心,不該誤會的一個也沒冤枉,該誤會的已經誤會了。”劉青青用鄙夷的神情對著李春天,仿佛她做過多麽對不起她的事,“你回去告訴張一男,從今往後,他愛幹嘛幹嘛,他不是就愛跟李思揚勾勾搭搭麽,你讓他光明正大的,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他不嫌丟人我還嫌現眼呢……”
說起李思揚,李春天隻覺得一股熱血直往腦門上衝,“劉青青,你們兩口子打架,能不能不稍上我們家老大!你們愛打,人腦袋打成狗腦袋,你們從家裏一路打到天安門廣場誰也沒人攔,可是我們家老大到底
做錯什麽了讓你這麽恨著,她不就給張一男稍了點兒東西嘛,她錯了,她就不該花那個冤枉錢,我替她向你認錯,行不行?你要是還覺著氣兒不順,你把錢給她,就當那些東西是你給張一男買的,行不行?反正你最不缺的就是錢……”
“李春天!你別欺人太甚!”劉青青扯著嗓子喊。
李春天反而不生氣了,“我欺人太甚?是你心胸狹隘!你這麽大個人了,因為那麽點兒點兒屁事兒,天天念叨我們家老大,哎,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天天在心裏罵李思揚啊,你是不是恨她恨得牙根兒都癢癢?沒事,你說,說出來,要不哪天你再憋出點兒病來!”見劉青青不說話,李春天索性說個痛快,“自從你結了婚,你那回見著我不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得?你是不是覺著我好欺負?你專撿軟柿子捏是吧!我今天正式告訴你劉青青,以後你見麵對我客氣點兒,別整天覺著自己臭不錯兒似的,你以為我今天上這來是來找你來了?您當自己是誰呢?我吃飽了撐的我上大街上跑圈兒去我也不會來找你的,你把心踏踏實實放肚子裏吧……”就在李春天越說越覺得解氣的時候,耳旁響起了梁冰的聲音,“喲喲喲,這是誰呀,這麽厲害。”他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到李春天和劉青青的中間,把劉青青擋在了身後。
梁冰
穿著一件粉藍色的套頭衫,往李春天跟前一站,足足高出她一個頭去,讓她不自覺的有一種壓迫感。李春天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哎,我說,你可真夠可以的,你大早晨的跑我們家來瞎嚷嚷什麽呀?幸虧老頭老太太出去遛彎去了,這要是在家,還不讓你給嚷死!”說這話,他讓開一道縫,“有話進來說。”
李春天頓了兩秒鍾,不得不從梁冰和門框之間擠過去,突然之間她又停住,仰起頭正對著梁冰的臉,發現梁冰正壞笑的看她,李春天狠狠搡了他一把,梁冰和他身後的劉青青一齊向後退了兩步,李春天這才搖搖晃晃地進了客廳。
李春天、梁冰和劉青青三人在客廳裏站成一個三角形,彼此沉默了好一會兒。
“坐下吧。”梁冰帶頭在沙發上坐下,接著,劉青青也坐下,隻有李春天仍站在那。梁冰歎了一口氣,也不再去管李春天,扭頭對劉青青說到:“內(那)個,青青,不是我當哥哥的不向著你說話,人家李春天說得對,你跟張一男吵架吵你們的,別老拉上別人,這樣是不好……”
劉青青顯然沒有想到梁冰的矛頭會指向她,憤怒地雙眼突然之間就噙滿了眼淚。
“哎,你別哭,別哭啊,聽我把話說完……”
“聽什麽聽!說什麽說!我跟張一男吵架是因為什麽我
最清楚,壓根兒就是因為李思揚,她就是跟張一男不清不楚的,你們別逼著我把不好聽的都說出來!”
此時此刻,李春天已經忘了她來梁家的目的,好像真的是來跟劉青青吵架。聽見劉青青恨恨地說出那些話,她冷笑著吐出兩個字來:“瘋狗。”
“李春天!”梁冰馬上站起身來製止她,但為時已晚,茶幾上的一杯隔夜茶已經被劉青青抄起來,完完全全潑向了李春天。
頭發上、臉上、衣服上全是茶水,李春天懵了——到底劉青青內心潛藏著多麽大的怨恨?
梁冰怔了片刻,慌忙拿過紙巾來抹幹李春天臉上的水漬並且說到:“別動,我去拿毛巾。”
“你瘋了劉青青。”李春天冷冷地說。
“是你姐姐欺人太甚!吃著碗裏的還惦記著鍋裏的,我沒見過這麽貪心的女人。”
“是你誤會她……”
“誤會?我到真希望是誤會……”
匆匆跑回來的梁冰打斷了她的話,“行了你們,有什麽好吵的,”他伸手去給李春天擦頭發,被李春天一把搶過毛巾,自己擦,梁冰站在兩個人中間,“這事兒我還得說你青青,你們女人都有疑心病,所以呢,你這麽想也不應該怪你,但是話說回來……”
“反正你們就是認定了是我無理取鬧是吧?”劉青青好像一下子泄了
氣,目不轉睛地看著梁冰。
“不是……青青,你聽我說……”
劉青青不想聽任何人說,突然一改語氣,出奇平靜地說下去:“她覺得我就是一個傻瓜……”劉青青看向李春天,“……還有你,你更傻……你整天都在為不相幹的人和事奔走,像條可憐的流浪小狗……可你是個好人……”
李春天和梁冰雙雙愣住。
“我……我要離婚。”劉青青說得斬釘截鐵。
“……”盡管之前無數次地斷言劉青青會離婚,此刻的李春天還是希望他們能好好過下去,但她找不出任何可以說服她的理由,動了動嘴唇,什麽也沒說出來。倒是梁冰,看著劉青青說到:“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是啊,”梁冰的話啟發了李春天,“離婚揭掉兩張皮,一張你的,一張他的,你覺著你不愛了,你覺著你恨得什麽似的,可是你都習慣了,最後你發現最大的痛苦不是失去愛情,而是改變習慣,你會承受不住。”李春天內心裏隱隱覺得,在劉青青說過那麽多次“離婚”、“分手”的話當中,這一次,才是真的。“如果是因為李思揚,我向你保證,她以後永遠不跟張一男聯係。”李春天補充到。
“你保證?你又能代表誰?你連自己都代表不了。”劉青青再次發出冷冷的一聲哼。
李春天心裏
動了一下,她有一次感到自己是那麽渺小和平凡,但劉青青說的沒有錯,她連自己也代表不了。所以,她悄悄地轉身,走向門口,背對著劉青青和梁冰說了一聲:“我走了。”

此去經年15

從梁家出來,被冷風一吹,李春天猛地想起她到底幹什麽來了,從口袋裏摸出那個絲絨的袋子看了看,沮喪地坐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發呆。
遠處走過來一對老年夫婦,李春天在劉青青的婚禮上見過,那是梁冰的父親和劉青青的母親,一對幸福的黃昏戀老夫妻。兩人在李春天麵前停住,李春天下意識地躲避他們的目光。
“李春天吧?”老太太向前走了兩步,彎下腰問她。
李春天站起來,“您好。”
老頭也跟過來,“李春天?這名字好,聽著耳熟……聽梁冰說過。”
劉媽媽向他解釋,“梁冰、青青、他們都是一塊兒的。”
李春天笑笑。
“怎麽沒上去?大冷天的。”
“我……我剛下來。”李春天有些尷尬,“我……先走了。”李春天節節後退,驀地她想起口袋裏的鏈子,小跑著又回來,遞給劉青青的母親,“這個……麻煩您交給梁冰,就說是一位姓黎的大姐托他轉給鍾小飛家人的。”
“誰?”老頭沒聽清。
“鍾小飛。”李春天重複。
“哦,”老頭重複到,“鍾小飛,記住了,我告訴他。”說完,扶著老太太上樓去了。
李春天看著他們進了樓門,並沒有離開,頹然又坐了回去。她好像沒有力氣走路了。
有兩個
十二三歲的女孩從樓裏出來,一邊走一邊吵嘴,小女孩個個都是伶牙俐齒,就像她和老大小時候。其中更瘦一點的那個數落身邊戴絨線帽子的,“就為二十塊錢,你就那麽說我,你自己沒覺著慚愧嘛?”
絨線帽子也不含糊,“怎麽我慚愧呢?那是姥姥給我的錢,你背著我一人兒全花了,你怎麽一點兒沒臉紅啊?”
“有你這麽當姐姐的嘛!你仔細想象,自從咱倆出生到現在你真心真意為我做過什麽?三班那‘大鳥’天天放學截你,誰給你擺平的!花你二十塊錢你就這樣,我給你當妹妹我真是到了血黴了,我真當夠了!”
“拜托,我隻比你早生出來四分鍾,咱倆一邊大好不好,別動不動就叫我讓著你,讓著你的,你瞧你那樣兒,我不讓著你你都跟狼似的,我讓著你,你還不把我給吞嘍!”
“行,那就這樣,從今天開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誰也別理誰咱倆。”
“那我還真是求之不得。”戴絨線帽的老大一邊說著一邊做了一個鬼臉。
瘦瘦的**恨恨瞪她一眼之後,決絕地離去,走了兩步還不忘回頭來補上一句,“以後,狗再跟我借作業本!”
老大有點底氣不足地回敬到:“狗再看我的連環畫!”說罷,朝另一個方向跑出去。
李春天兀自笑
了出來,多麽像當年的她和李思揚。每家的孩子都會這麽吵吧,互相叫罵,不是驢就是狗,有時候說走了嘴連家長也給饒上,比如老大小的時候就經常數落她:“媽生你之前是不是踩了狗屎了,你怎麽那麽笨!”要不然她就會一本正經地說:“**,昨天媽跟我說實話了,其實你根本不是她生的,是下班路上撿的!”她言之鑿鑿,臨了還囑咐李春天,“千萬別說我告訴你了,媽不讓我說。”而李春天總是信以為真,哭著入睡。
說來也奇怪,大多數人家中的**都是比老大更伶俐一些,李**算是一個特例吧。
太陽越升越高,照得李春天身上暖烘烘的,就像回憶的感覺。為什麽人人都愛回憶的感覺?大概是因為人總是本能的為那些過去的再不能重現的日子添加一些溫**彩。
回到車上,李春天又趟了一會兒,她給遠處的老大撥去了一個電話。這幾天大概是在忙著交待生意上的事和整理回北京的行囊,老大都沒給她來電話。
“你幹嘛呢?”李春天試探性問了李思揚一句,如果她忙,就等晚上她打過來。
“沒事,算帳呢。”李思揚那邊傳來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音,“媽怎麽樣,還生氣呢吧。”
“嗯。”
“哼,生氣也沒用,我跟她說了,以後這樣的親戚少往我這招呼
,不嫌丟人!”李思揚說起來還是恨恨的。
“嗯,我跟爸也這麽說……老大,劉青青要跟張一男離婚……”
那邊一陣沉默,接著傳來老大的一聲“哦”。
李春天接著說,“因為你。”
“哦,知道了。”
氣氛變得有點怪異,擱著遙遠的時空,她們仍能感覺到彼此的壓抑。
李春天又說:“我跟劉青青說了,如果離婚是因為你的話,我可以向她保證,保證以後你永遠不會再跟張一男有任何的往來……”
李思揚仍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出來,語重心長般的說到:“**,別傻了,你說的話隻能代表你自己,你誰都代表不了。”到底是親姐妹,口下留了許多情,之前劉青青把她說得更慘,說“你連自己都代表不了”,在她親姐姐這裏,李春天好歹還能做回自己的主。
李春天壓抑著心頭的怒火,耐著性子強調:“老大,你們都是結婚的人……”
李思揚一笑,“你想什麽呢**!誰也沒想離婚不是嘛?”
“那你搞的這叫什麽事兒!你玩什麽曖昧!”李春天徹底光火。
“我跟張一男的情誼……你們誰都不會懂,等我回北京再慢慢跟你說吧。”說完,歎息一聲,“我掛了。”
李春天怔怔聽著聽筒裏傳出的“嘟”“嘟”聲。也許,
老大的感情是真摯的,她仍想從前一樣,雖然是個心眼賊多的姑娘,但她內心善良而溫暖,而張一男呢?李春天不知道,她越發覺得不了解他了。
酒吧是都市青年失意時候的好去處,31歲的李春天卻鮮少光顧那樣的場合。醉酒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李春天從來不知道。
完成了工作,李春天在姚靜和沈光明做好的版上簽了字,向他們提議到:“咱們出去喝酒吧。”
李春天的語氣,就像進辦公大樓看見別的部門同事問一聲“吃了嗎”那樣平淡,但姚靜和小沈下意識地對望了一眼,看得出來他們暗暗驚訝。
盡管李春天不想為此解釋,還是不由自主的張開嘴說:“我……想體驗體驗晚上到酒吧是什麽感覺。”姚靜和小沈再次對望一眼,李春天連忙補充說,“要是你們不想去也沒事兒。”
“別,別。”小沈看著姚靜說,“我也挺想去。”
“是,是,”姚靜也說,“我也特別想喝酒。”
多麽好的朋友。
李春天把她的車扔在報社,三個人在路邊攔了出租車,上車的時候小沈自言自語般的說了一句:“看來今天同誌們是打算不醉不歸了。”
“你以為呢!”李春天說。
酒吧裏充斥著紅男綠女,而紅男綠女之間又充滿謊言。剛坐下的時候李春天似乎
還有些惶恐,但很快,隨著幾瓶啤酒下肚,她流露出愜意。
姚靜喝得歡暢,她跑到吧台拎了一整瓶的龍舌蘭回來。
李春天笑了出來,“這個酒,看見電影裏有人喝過。”說著話伸手抓了冰塊兒在麵前的方杯裏,倒了半杯,幾口喝下去,喝完,不覺得過癮,再來……三杯喝下去,李春天幾乎已經醉倒在桌子上。
沈光明推推她,“我說李主任,你不是想把自己灌醉了逃單吧。”
李春天忙著自斟自飲,已經顧不上理她。旁邊的姚靜也已經喝得差不多,笑嘻嘻看著小沈說:“反正我沒帶錢啊,李春天醉了,這頓酒可就全靠你了。”
小沈歎了口氣,“看你們倆喝成這樣,我還是保持清醒吧,別一會兒來了流氓把你們給色嘍。”他下意識摸了摸口袋,“糟,錢包忘辦公室了。”
“裝!裝!”李春天眯著眼睛看小沈,“你呀,什麽都好,就是太摳門兒,我跟你說實話,我錢包在後備箱裏呢,出門我就帶了打車的一百塊錢……”說著,跟姚靜碰了碰酒杯,並不理會愣在一邊的小沈。
“我說,主任,您跟那相親的男的到底……到底對上相了沒有?”
“正在……正在對。”李春天吐字艱難,喝了一大口龍舌蘭,“你呢,你跟我說句實話,你跟咱們康老板什麽時候開始勾
搭……勾搭上的。”
“嘻嘻,不告訴你,反正就是好上了。”
“還是你有本事,康老板……那可是正牌兒王老五,鑽級的……就是,他那七八個孩子將來可夠你受的……”
姚靜扔了一顆爆米花往李春天臉上,“一邊兒去,哪來的七八個!”
李春天和姚靜完全沉浸在各自的情緒裏,忽略了一邊的沈光明。此時此刻,沈光明的心像被一個人狠狠攥了一把,真切地疼了一下,然後,是無邊的沮喪……是啊,追求一個心儀的人本來已經需要很大勇氣,恰好這個人又是每天都得見麵的同事,他能表明態度,內心已經承受壓力,萬一這次追求沒有成功,則日後在這間辦公室裏的每一天都會被人揶揄,及時沒有人說出來,但在背對他的時刻也總會提及的吧,然而現在,情況比他想象的糟糕一萬倍,單單靠一張厚臉皮已經不夠應付……他的自尊心已經受到傷害,及時從不會被人提起,他又該如何麵對自己?
沈光明沮喪地端起了酒杯……一次一次。
“主任!”姚靜喊李春天,她置若罔聞。“李春天!”她隻得叫她名字。
李春天倏地仰起頭。
“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今兒為……什麽想喝酒?別不是……別不是又在哪受了什麽閑氣吧?”姚靜兩頰緋紅,嬌豔欲滴,宛若情
人節裏昂貴的玫瑰花。
通常,一個人若在毫無防備之下被戳中痛處一定會顯得懊惱並無比可憐,但喝醉的人不會,不但不會那樣,還會顯得可愛。
李春天一點也不惱,反而發出小母雞那樣“咯咯咯”的笑聲,笑到臉上雞肉發酸,她放下酒杯雙手搓了搓臉頰,看著姚靜,忽然無聲的落下淚來。接著,眼淚像大雨滂沱,奔流不止,再接著,李春天發出委屈的一陣哭嚎。
姚靜急了,坐到她身邊,推她,拍打她:“怎麽了?怎麽了這是?啊?誰?誰啊這是?誰欺負你了?”
李春天緩緩抬起頭,似乎是想從頭說起,“姚靜,記著我的話……”她強忍眼淚試圖冷靜說完想說的話,但說到一半,還是被自己的哭聲打斷,比之前更淒厲。
“到底怎麽了李春天?”姚靜被眼前的情形驚呆,酒醒了一大半兒。
李春天搖搖頭,又是長長的一聲歎息:“唉,記著我的話,永遠記著,永遠、永遠、永遠都別攙合別人家的事兒,勞神、費力、不討好到罷了,最後還保證讓你過把裏外不是人的癮……什麽叫裏外不是人知道嘛?”
“就是豬八戒照鏡子。”
李春天使勁點點頭,“對,對,”猛地又喝幹了杯中酒,重重拍打著姚靜,“做人難呐!你……知道,你知道人家都說……說男怕
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其實……其實根本不是那麽回事,你說……你說為什麽我這麽慘?我入錯行了……我……我不該進了報社,不該做……做情感版……我……我整天……圍著別人的生活打轉……我已經習慣了圍著別人的生活……打轉,悲……悲哀呀……”
姚靜也被李春天的悲懷感染,覺得生活無趣,頹然坐回椅子上喃喃自語般說到:“你已經不錯了,有車有房,咱們社裏最年輕的主任,還想怎麽著哇?就為這點屁大點兒的事兒,你就能哭一場……唉,真是,人比人得死啊,你要是換了我,你還活不活了?”
姚靜話音剛落下,隻覺得身邊有個什麽東西轟然倒下,轉頭去看,卻是小沈。趁著李春天和姚靜說話的功夫,哥們已經把自己灌高了。
姚靜俯身去扶他,李春天卻在一旁咯咯地笑著“敲鑼邊兒”,“看看,真下得去手,真舍得把自己往高裏灌,嘖嘖,姚靜,這個責任得你負。”姚靜氣得大叫,“快過來幫忙!”李春天努力地想站起來,結果卻向沈光明一樣倒地不起。坐在地上,李春天看著沈光明無限惋惜地補充到:“哼,這回好了……隊伍能拉出來的就……仨人……倒下倆……”說完這句話,李春天對此後發生的一切都失去了記憶。
當新一天的朝陽照常升起,李春天躺在自己家
暖烘烘的被窩裏翻了個身之後感到頭痛欲裂,支撐身體掙紮著坐起來看到窩在*邊椅子上的梁冰的那一瞬間,李春天仿佛被人施了定身術,連大氣也不敢出了。她忍不住捏自己的大腿,多麽希望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


此去經年16

李春天打心裏抗拒跟梁冰的單獨相處,盡管她並不擔心梁冰還會向上次一樣對著她發瘋,盡管她百分之一千的相信那一天梁冰的舉動是他太傷心所致,盡管她百分之一萬的肯定其實梁冰是一個好人……李春天仍不想和他麵對麵的相處,也許她隻是不願意回憶起那些不愉快,“逃避”已經成了李春天的本能。
她胡亂套上大衣,打了出租車,狼狽地跑回了父母家。
王勤給李春天開了門,不由得被酒氣衝得後退兩步,捏著鼻子,皺起眉頭問她的**:“你這是……你喝酒了你!”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啊。”李春天答應著,並且懶洋洋坐到沙發裏雙手在胃部揉搓著,“昨天晚上喝多了。”她說得平平淡淡,仿佛宿醉對她來講司空見慣,連她自己也感到奇怪,為什麽會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我爸呢?”她問。
王勤站在門口目瞪口呆,“啊,跟同事打球去了。”
李春天看看她,忽然很想笑——她從來沒想過母親有一天在麵對她的時候會流露出像老大一樣的表情來——老大上高中的時候跟同學到酒吧過生日喝多了回來王勤就是這個模樣;而母親,做夢也想不到就連她的那麽怯懦、那麽膽小、整天在外麵受人欺負隻會對著她和老伴兒尖牙利齒的親愛的**居然也會像當年老大那樣
喝得醉醺醺回家吧。
母女倆就這麽互相看了好一會兒,王勤終於忍不住問到:“跟誰去的?在哪喝的?”
“同事,酒吧。”
“男的女的?”
“有男有女。”李春天有種晃若隔世之感,仿佛真的回到小時候。終於,她也扛不住了,帶著哭腔哼唧到:“媽,我胃疼……”忽然之間,眼淚就沒有任何征兆的流了下來。李春天可以對天發誓,她並不想哭。
於是整個上午,王勤忙著給**熬粥、買藥、洗衣服,一邊忙,一邊不忘嘮叨。是誰說的,女人的嘮叨也是中國的一大特色。
李春天洗了澡換了衣裳要去上班,王勤攔著,她說:“怎麽也得歇一天吧,喝成那樣了都,你去了也是暈暈糊糊的,能幹得了什麽?”
“不去?不去我的版就得開天窗,一千塊錢就沒了。”
“啊,一千呐。那你還是去吧。”
人隻要稍微上點年紀對於金錢格外敏感。
然而,李春天到了辦公室才發現,真就有那不愛錢的——姚靜和小沈都沒來。
“完了,”李春天站在辦公室中央嘟囔著,“能不能迎來明天的朝陽還得兩說著,今兒不累死,也得累得半死。”
“活該!”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李春天回頭,看見康介夫怒氣衝衝的臉。
“姐夫。”李春
天畢恭畢敬地喊了一句,心裏打鼓,所以底氣不足。
康介夫恨恨的瞪著李春天,拍著桌子,“沈光明胃出血,姚靜感冒發燒39度,倆人現在都跟醫院躺著呢!看看你幹得好事!”
“我也是想鍛煉一下隊伍……”
“你鍛煉個屁!事情的來龍去脈姚靜早告訴我了,你瞧你那點出息!你怎麽就不能把拿去喝酒的時間用來反省你自己!動不動怨天尤人,動不動淒淒哀哀,你演電影兒呢!你做給誰看!”
一時間,李春天無地自容。
“這是你的工作李春天!”康介夫仍然不依不饒,桌子越敲越響,“你今年多大了?你三十多了!你還當自己十七八歲小姑娘從小嬌生慣養呢!你選擇了這份工作,你有責任做好它懂不懂?你有一次情緒波動,可以,我給你安慰,我讓你放假,我念及你這紀念兢兢業業的工作態度我挽留你,我給你加薪水,這都可以,沒問題,但是你別搞錯了,這些是我作為領導對下屬的體恤,不是我對你的特殊眷顧!”
李春天甚至不敢抬頭看主編,康介夫的那些話,每一句都似利劍,直插她的心髒。
“人人都有七情六欲,人人都有一家老小,人人都少不了穿梭在東家長西家短之中,你得勇於擔當,李春天,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我懂。”

“那你天天擺出一副天真的委屈的無辜的嘴臉給誰看呢!”
“我……”李春天仰起頭看著康介夫,一瞬間,她改變了主意,什麽都不想說了。
“別拿你的同情心和善良說事兒,沒人有那閑功夫聽你的內心感受,你那麽注重內心感受幹什麽?你又不是哲學家你又不是小說家,你要那麽多內心感受幹什麽?你隻是個編輯,你得上班吃飯你得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你懂嘛?”
李春天忍無可忍,“別拿你的標準來衡量我!我就是愛管閑事兒了,我就怨天尤人淒淒哀哀了,我就善良了我就注重內心感受了!怎麽著!我就是沒事叨逼叨了,怎麽著!你管不著!我工作上的問題你說了算,因為你是主編,你高高在上你怎麽說都行,但是我自己的事你就管不著!別以為你當個破主編你就什麽都是對的,你覺著我這也不對那也不對,那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你們這種人說白了就是自私、誰不知道,你每天想得是什麽,你不就是想著多賺點錢再結一次婚,讓你自己和你娶的姑娘過得體麵體麵再體麵,平心而論,你對周圍、你對陌生人、你對這個社會,你有感情嘛?你有嘛!你就是個掙錢機器!”一口氣說完,累得夠戧,李春天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斜著眼睛看著康主編。
康介夫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的表情
告訴李春天,他有點難以置信。
“我是主編,我是你的領導,頂頭上司!”康介夫忽然說到,“你敢這麽跟我說話!”
“那是你活該!你招我了!”李春天白了她一眼,伸手在自己臉上搔了兩下,然後豪邁地轉身走到自己辦公桌前一屁股坐下了。
“你……”康介夫氣得說不出話來,“行,行,李春天,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沒什麽藏不藏露不露的,我一直就這樣。”
“我原來還一直以為你是個悶葫蘆……”
“再悶的葫蘆也不能讓你們可著勁兒的欺負。”
“嘁,你說得跟真的似的,誰欺負你了,誰愛欺負你,誰有功夫搭理你呀!”康介夫輕蔑地說完這句話,快步走過李春天的辦公桌,進了他自己的辦公室。在他關門之前,李春天清楚地聽見他說:“膚淺!我都多餘跟你廢話!”
李春天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就當她打算大喊一聲“老娘不幹了”了時候發現他們辦公室的玻璃門外麵已經圍滿了其他部門的同事,李春天嚇壞了,忙不迭坐回去。但還是有好事者圍了過來,七嘴八舌“李春天你可真夠牛的,敢跟主編吵架。”“是啊,為什麽呀?”“說說,說說,主編今天怎麽回事?”“你是不是不想在報社待了?”“說呀李春天,康老板怎麽你了?”
…………是誰說的沒文化真可怕?報社這種是個人都認識字的地方才可怕呢,一個比一個不是東西,一個比一個壞,一群流氓。
李春天歪著腦袋看每一個人,每一雙眼睛,但就是不跟他們說話,直到他們自己都有點訕訕的,主動離開。
那一天晚上,李春天一個人做了三個版,中途她去飲水機接水,起身得那一刻幾乎暈厥。她告訴自己得撐住,拚盡全力撐過這一晚,她隻覺得在賭一口氣,跟誰?不知道,大概是自己。
人是有點奇怪,比如你跟一個什麽人吵架,在氣頭上的時候你心裏千百遍的發誓“我再也不想理他”、“我要再跟他說一句話我就是王八蛋”,但是你沒說出來,過了一個小時,仔細想想,覺得跟你吵架的人也不是那麽不可原諒,“好吧,”你心裏想著,“我再原諒他這一回,下不為例”;又過了一個小時,你想,“這孫子怎麽還不過來跟我說話,行,他不跟我說我也不跟他說”,事情的最後,卻往往是你主動走過去對人家說“還生氣呐!”。所以,放到李春天身上也是一樣,前一天晚上,她那麽強烈的想辭職,恨不得馬上就離開這個鬼地方,光離開還不解氣,恨不得一把大火燒了報社大樓才痛快。然而當她趕在報紙送去印刷之前做完了三個版麵的時候,之前的怨氣已經消了大半兒

看看表,淩晨一點半,李春天把康介夫對他說過的那些話都回想了一遍,發現,不無道理。她不想動彈,靠在椅子上休息,驀地,她想起來,早上離開家的時候,梁冰還在她*邊的椅子上睡著,此刻……也許他已經走了。
李春天似乎是睡了一會兒,感覺有人走過來,放了什麽東西在她桌子上,張開眼,是一份外賣的炒河粉。這是康介夫每天最喜歡的夜宵,李春天伸長了脖子朝主編的辦公室看過去,康主編也在埋頭大吃。李春天吃了兩口,開始後悔之前頂撞了康老板,有的人就是這樣,受不得別人半點恩惠。
姚靜把電話打到辦公室來,“怎麽樣?”她問。
“放心吧,都做好了。”李春天有氣無力。
“你一個人做的?”
“嗯。”李春天揉著太陽穴,她頭痛欲裂,“你怎麽樣,好點了嘛?”
“嗯,沒事了,燒退了。”
“那就好。”否則李春天更加不安。
沉默了一會兒,姚靜說:“主任……”
李春天覺得別扭,她從沒如此正式稱呼她的職稱。
“……主任,”姚靜緩緩說到,“我得辭職了。”
李春天居然出奇的平靜,“也好,”她說,“這工作不適合女的幹。”
“不是……我喜歡在報社待著,但是我必須得辭職
了……我跟‘姐夫’的事兒讓小沈覺得很難堪,我不走,他就會走……”
李春天的內心開始升騰起莫名的惆悵。一直以來,她對姚靜懷有理所當然的偏見,她那麽美,充滿活力,牙尖嘴厲,對一切奢侈品充滿向往,這樣的女子大多缺少同情人,特別是同情那些被她拒絕過的男人,不在背後恥笑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已算客氣。李春天從一開始變認定了沈光明追求姚靜的結局,姚靜要的是一個蓋世英雄,不是衣食無憂。沒有想到,她對小沈懷有那樣善良的情誼。
“‘姐夫’……他知道嘛?”李春天握著電話,朝康介夫的辦公室看了一眼。
“跟他說過了,他說如果我願意可以調別的部門,可是我想,還是走吧。”
“嗯,也對,等明天睡醒了,我去看你。”
“哦,對了,”姚靜補充道:“我的辭職手續下個禮拜一就辦完了,這個禮拜我請了病假,你別告訴小沈。”
李春天打算離開辦公室的之前想了想,還是去跟康主編打個招呼。她輕輕推開門,康介夫大概正在寫著什麽時評一類的文章,手裏那根煙,微皺著眉頭對著顯示器發呆。
“我……回去了。”李春天小聲說到,聲音裏流露出歉意。
“嗯。”康介夫看了她一眼,掐滅了煙頭兒,“梁冰還在你們家呢,他
看你鑰匙在家,怕你回家進不去。”
李春天沒說話,輕輕帶上門出去。
開車往家走,經過三環路的跟梁冰撞車的那個入口,想起梁冰的模樣,居然有點溫柔的感動。是,李春天必須承認,梁冰是一個好人,接著,忍不住去想,要是跟他結婚會怎麽樣,哼哼,不用想了,一定沒好果子吃,有些人做朋友很好,但是嫁給他,一輩子當牛做馬。
什麽時候開始李春天也有了一點點的智慧?就像李思揚那樣。
李春天按自己家的門鈴,梁冰給她開門,睡眼朦朧。李春天站在門口,不等梁冰開口搶先說到:“謝謝。”
梁冰愣了一下,接著變轉身去整理他剛才躺過的沙發,然後拎起之前蓋在他身上的外套,一言不發地向外走。
瞬間的猶豫,李春天關上了門,“那個沙發拉出來就是一張*,你接著睡吧。”說完放下背包,脫掉外衣,進了洗手間去洗漱。等她出來,梁冰已經走了。
那時那刻,李春天心頭一陣失落,為什麽?她不知道。好比天空下著大雨,你撐著一把大傘站在街邊,不遠處站著另外一個沒傘的人,“來我這吧,傘夠大”你說,可是人家白了你一眼,走開了。在站到你旁邊和淋雨之間,人家選擇淋雨,換了你,你能不失落?
李春天困意全無,倒在沙發裏打
開電視機。淩晨時分是電視直銷以及夫妻夜話這類欄目的黃金時段,這時候看電視的不是因為無聊便是心靈寂寞的一方夫婦。李春天也時常感到寂寞,然而不是心靈,她時常在下班以後找人說話,可是找誰,連城市都睡著了。
猛然聽見門鈴響,李春天下了一跳,歎了口氣走過去開門。她知道是梁冰。
梁冰的身上帶著寒冷。
“車打不著火兒。”他麵無表情地說。
李春天愣了一下,“那怎麽辦?”她四下張望了一圈,抓起自己的車鑰匙遞給梁冰,“開我的。”
這下,換梁冰愣住。突然他笑了出來,目不轉睛看著李春天一會兒,從她手裏抓過車鑰匙,轉身走了出去。
李春天剛要關門,梁冰突然喊了她一聲:“李春天……”
“啊?”
梁冰轉過身對著李春天莫明其妙地笑,笑得她不知所措。
“那個……要是我追求你……你覺著有戲嘛?”
李春天嚇了一跳,已經能夠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你說……追我?”
“有戲嘛?”
一時間,李春天口幹舌燥:“為……為什麽?為什麽追我?”她太緊張了。
梁冰又笑,“因為你平凡,你可能是我周圍最平凡得一個女的了。”他篤定地說到,神情無比誠懇。  李春
天再次憤怒,原來又被他耍了一道。她豎起眉毛,大聲後腳:“你簡直在侮辱我!”
“我說的可都是真的!”
“菜市場去過嘛?買菜的不比我平凡?你們、你們家雇保姆嗎?保姆不比我平凡?你公司裏那些女的各個都比我平凡!你……太他媽欺負人了!”
梁冰大笑,忽然他把臉湊到距離李春天很近的地方,伸手戳了戳李春天眼角下方留下的一點點疤痕:“這塊兒是上次我在你們家砸東西那次弄的吧?沒事兒……要是因為這點瑕疵嫁不出去,我娶你。”
“我走了。”
“滾!”李春天的眼裏已經淚光閃閃。


此去經年17

一年又一年,日子過得飛快。每當進入12月,李春天的內心就會莫名惶恐,她不知道自己惶恐什麽,隻知道她的惶恐與光陰有關。
在**和老大都很小的時候,每到年底她們總會坐在一起抱怨這一年過得多麽漫長,盤算著過年該選件什麽顏色和款式的新衣。在往後,就是苦苦的期盼,期盼學校的元旦聯歡會,那一天,老大總會成為全學校的焦點,當老大站在舞台上驕傲的對觀眾微笑,李春天總會左推右搡提醒她周圍的同學:快看我姐!多漂亮!總有尖酸的女生對她的激動嗤之以鼻——是你姐姐,又不是你!可是那又怎麽樣,李春天才不在乎,你姐姐這會兒正在人堆兒裏吹大鼻涕泡兒呢!元旦聯歡會那天李春天總會穿一件帶著大口袋的衣裳,把同學沒吃完的糖塊兒和瓜子都收進去,帶回家跟老大慢慢吃。老大喜歡包括瓜子在內的一切零食,大人不給買,她們隻能自己想辦法。春節快來的時候,家裏陸續買了糖和花生,但隻有客人來了才會擺出來,每到這時,**總是將個人顏麵置之度外,不顧一切衝上前去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裝滿,然後在母親憤怒眼光的注視之下大搖大擺地走出客廳,因為老大篤定地告訴她,母親不會當著客人的麵兒嗬斥她。
有多少年沒和老大在一起磕過瓜子了?偶爾李春天會在心
底責備她,絲毫不掛念她和她之間越來越久遠的年少時光,那些過去,在李春天內心伸出那麽珍貴的東西,李思揚卻幾乎從不刻意去懷念,她們隔的太遙遠,越來越遠,最後隻剩下想念,可是思念如刀。
老大回北京的那一天北京下了大雪,這是這些年北京罕見的暴雪,紛飛的雪片覆蓋了城市,所有靜止的、行進的、溫情的、冰凍的一切都凝固了那般,感覺不到溫度。城市素淨的像許多年以前她們的童年。
首都機場永遠那麽多的人,匆匆趕來,匆匆離去。飛機晚點,李春天陪著父母在機場大廳站了兩個多小時,一撥又一撥從美國飛來的人從通道浪潮一樣的湧出,拖著行禮,抱著小孩,男男女女,看起來每一個都比李思揚辛苦。
李春天有點累了,退到遠一點的地方坐下,但她眼睛仍然迎著人潮湧出的方向,目不轉睛。
從背後看過去,父母真的老了,站在那,就像兩個連體小孩兒,挽著胳膊,不時對望,沒有言語的交流,多麽讓人感動。
李春天歎了一口氣,忍不住支撐著身體走過去,站在父母身後,張開雙臂攬住他們肩膀。三個人幾乎站成了雕塑。
淩晨時分,李思揚帶著兒子終於露麵。她推著沉重的行李車,穿一件短袖T恤,懷裏抱著鮮紅色的羽絨服,眼泡浮腫,蓬頭垢麵,與李春天通過網絡視頻見到的老大判若兩人。
“老大——”王勤興奮地對著李思揚招手。
“老大——”李**奮力衝上前。
但是李思揚卻並未第一時間看到家人,她一邊前行一邊神情嚴肅的痛斥小兒子。兩個小孩各自背負著自己的行囊,老大愛瑞克新奇的打量著四周,而被訓斥的**凱文卻滿臉哀怨的看向母親。
王勤激動地推了推老伴,“快看,倆孩子又長個兒了。”
終於輪到李思揚朝人群張望了,她看到家人,立即放棄了對小兒子的數落。
“哎呀,我們老大終於回來了。”李媽媽幾乎撲上去。
李永坤幫外孫拿過行李,李春天忙不迭地幫老大套上羽絨服。
“快讓我好好瞧瞧,”李思揚揶揄李春天,“又胖了啊。”
“去!”李春天白她一眼,“你幹嘛呢,老遠你看見你對著小**叨叨叨叨叨的!”李春天轉臉去找“小**”凱文,小孩就是小孩,轉臉就丟掉沮喪對著姥姥有親又抱。
“忒不聽話了他!來的時候就說得好好得,下了飛機先去吃烤鴨,好,到了到了,他變卦了,非說要根據北京的時間先回去睡覺!我正告訴他男人得遵守對女人的承諾……”說著,李思揚對她的小兒子喊到:“凱文,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是,”小**無心同他媽媽糾纏,“您說的沒錯,男人要一輩子為女人做好事。”他說的斬釘截鐵。
“孩子這麽小你怎麽交給他這個!”李永坤不滿意。
“就得從小培養。”李思揚不以為然。
一邊往外走,李春天禁不住想:也隻有老大才能做到吧,在兒子麵前也要時刻提醒著,她首先是個女人,其次才是他們的媽媽。真他娘的幸福。可是,她竟發現老大眼角也開始出現瑣碎的皺紋,發髻線開始向後移動,更顯得額頭寬闊。這可是衰老?關於美麗,原來真的是刹那芳華。
一家人果然是吃過了一頓烤鴨才回去的,小**凱文吃得津津有味,小老大不時提醒他,“別吃太多,你會撐得睡不著。來,給我。”說完,不忘把他弟弟剛卷好得烤鴨卷塞進自己嘴裏……大人們哄堂大笑。
折騰了大半夜,一家子都疲了,老的和小的都睡了,隻剩老大和**仍擠在當年睡過的*上說個沒完沒了。話題?自然是家長裏短——所有認識的、叫得上來名字的人都得閑話一番,但重點還是張一男和劉青青。
李春天詳細介紹了張一男和劉青青婚前婚後發生的大小事件,李思揚隻是靜靜地聽,不時的冒出“嗤”的一聲笑。李**說的口幹舌燥,最後溫柔地向老大請求到:“老大,你就聽我一次,
別再糾纏張一男了……人家青青……也不容易,戀愛了那麽多年,這輩子就愛了這麽一個……”
“是她自己太糊塗,”李思揚把胳膊搭在額頭上,仰麵躺著,“既然愛他,就不能跟他結婚,別跟最愛的那個人結婚。”最後一句,她似乎說給李春天聽,又像在自言自語。
這一次李春天聽出點兒門道來,李思揚不愛詹姆斯,至少,不是最愛的那一個,而她最愛的人……李春天並不知道是誰,可能是張一男,也可能不是。
“**,我是不是老了?”李思揚無精打采地問。
“不,還那樣兒……沒老。”
李思揚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李春天講起了孔毅,說出了她猶豫了很久的問題:“你說,他喜歡我嘛?”
“哼哼,”李思揚閉著眼,“你應該先問問你自己,喜歡不喜歡他。”
“還行吧。”李春天想想說。
“什麽叫還行?你這兒買鞋呢?”
“可不是還行嘛,反正不覺著討厭。”**淡淡地說。
“瞧你這話說的!”李思揚一骨碌坐了起來,“你不討厭的人多了,你都愛他們呀?從小你就這樣,肉了吧唧的,問一點兒什麽都是‘還行’、‘差不多吧’、要不就‘不知道’!愛就是愛不愛就不愛,有你這麽對自己不負責任的麽?”

“哼,我就是對自己太負責任了,到現在沒找著對象。”李春天嘟囔。
“得了吧,你負什麽責任了,成天的糊裏巴塗的。”李思揚踢了踢李春天的大腿,“要不這樣吧,哪天你把他約出來,我給你把把關。”
李春天扁扁嘴:“你?你歇了吧,咱倆品味不一樣。”不等老大說話,她又說,“對,你跟姐夫怎麽樣?”
“好,好得跟一個人兒似的。”
“那你到底愛他嘛?”
“我愛不愛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愛我。”
這是什麽邏輯!
李春天也翻身坐了起來,“怎麽越說越精神。”
“是啊,”李思揚挑挑眉毛,“要不咱倆開車出去兜風吧。”
“兜風?發瘋吧,這都幾點了?”
“哎呀,走吧,走吧,就當帶我參觀參觀新北京。”說著話,李思揚已經從*上跳了起來。
李春天真是自歎不如,老大就是老大,不服不行。
雪停了,一片白茫茫,依稀還能看見天空繁星點點。路上灑了融雪劑,一眼望不到頭的濕滑。李春天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在城裏穿梭,遇到新建的小區或是新蓋的大廈,她把她看來的聽來的大道和小道消息都講給老大,而老大,坐在開足了暖氣的車裏儼然一副領導視察的神情。
“這條路怎麽還沒修?上回回來
就這樣。”要不然就是“謔,這邊發展真夠快的,這麽多樓!”再不然,路過某高檔商場的時候對著那些巨大奢侈品的海報自言自語地說:“中國人現在可真有錢,這麽多大牌兒還真有人買!”她說的明明是事實,卻帶著嘲諷的口氣。
“行了你,叨叨叨、叨叨叨、你累不累?”
“我不累。”
商業區的街邊小飯館已經開始忙碌了,路過一個攤煎餅的小攤兒,老大喊:“停、停、停!”然後推了推**,“**,給我買個煎餅吃,餓了。”
李春天停了車,看著李思揚:“真想吃假想吃啊?真不是舍不得那兩塊錢,別回頭買了你又不吃。”
李思揚揮揮手,“哎呀,讓你買你就買,放心,不糟蹋糧食!吃不了回去給凱文和愛瑞克。”
“不是,那倆孩子不是你親生的啊?”
老大推她,“快點吧,一會兒人家走遠了。”
果然,煎餅買回來,李思揚咬了兩口就扔在了一邊兒,她不說自己不想吃,她說,“算了,我還是不吃了,給孩子們留著吧。”就仿佛那是多麽珍貴的東西。
“嘁!”**不滿的發出聲響,“你怎麽還那樣?你就不能說句實話,你說你不吃了不就得了。““我……”老大一時窮詞,想了想,“你不是也還那樣嘛,跟小時候一樣,受氣包一
個。”
李春天無心戀戰,“哎,你想吃炒肝兒嘛,我們報社不遠有一家,做的特別好……”
李思揚索然無味,“算啦,免得到時候吃兩口吃不下去了又讓你抓住話把兒。”
“去吧,去吧,我也特想吃。”
老大聽**這麽說,狡黠地看了她一眼,“去也行,除非……”
“哼,”李春天不等她說完就接過來,“除非我給你買到車裏吃。”她說完無可奈何的與李思揚對看了一眼,兩個人大笑起來。
到底是親姐妹,倘若換了劉青青坐在身邊兒讓她買回來吃,李春天可能會把她一腳踹下車吧。
再往家開的時候路上已經開始堵車,路不好車又多,等一個綠燈花了二十分鍾,此時李老大的瞌睡也來了,一個接一個的打嗬欠。路過地鐵站,李春天推了李思揚一把,“你坐地鐵回去吧,到家早點好好洗洗睡。”
李思揚揮揮手,“沒事,我不困,咱倆說會兒話,也省得你累得慌。”
“沒事兒,我在報社天天一宿一宿的熬,你快點,穿上衣服坐地鐵回去吧。”李春天從後座拿過李思揚的大衣,又抓了一把零錢給她,“這會兒地鐵擠是擠了點兒,可是快,十分鍾就到家了。”
“行了,我一點都不困,走吧,一塊兒出來的還不一塊回去!”說完打開一點窗戶
,讓冷風吹在臉上。
李春天立刻關上車窗,騰出手來把副駕駛的座椅放倒,“將就著迷瞪會兒,到家了我叫你。”
李思揚看看她,有些不忍心就這麽丟下**自己睡過去,“你撐得住?……前麵有個酒店,咱倆開間房去先睡一覺得了……”
李春天白了她一眼,“你有病啊!趕緊睡你的,不用等到下午家裏就得來親戚。”
李思揚翻了個身,睡了。
許多許多許多年以前,也是冬日的清晨,老大和**被母親派遣去給值班的父親送早飯,棉衣棉褲,帽子圍巾,武裝得嚴嚴實實,唯獨手套是薄薄的舊毛線織成的。老大讓**把兩個熱饅頭一邊一個裝在口袋裏說可以暖和手,自己端著塑料的保溫筒,半道兒上,**說咱倆換換?老大說換什麽這就到了,**問,你手冷不冷,老大說再冷我這雙手也不會像你似的生凍瘡……許多許多許多年以後,還會不會有這樣的冬日的清晨,就像小時候,就像現在……李春天一邊強打精神開著車一邊這樣想著,她看身邊的老大,睡得那麽熟,發出微微的鼾聲……

此去經年18

為了接李思揚回家,李春天向康主編請了一天的假,第二天下午她得回去上班了。客廳裏一群不遠不近、不鹹不淡的親戚們圍著李思揚的兩個兒子品頭論足,可憐兩個小孩被這些閑人們當成猴子那樣圍觀,而李家的正牌兒叔伯一幹人等無聊的打開了電視。
終於,愛瑞克不耐煩了,“我要跟阿姨出去。”他可憐巴巴地看著李春天說。
“我也去。”凱文也跟上來。
李春天看了看那群無事不來往的親戚,心裏歎息了一聲,嘴上卻對兩個孩子說:“穿衣服去!”
於是,李思揚代替她的兒子成為親戚們的焦點人物,生意好做吧?嗯,還行。一個月掙不少錢吧?沒多少,美國的稅太高了。那一個月也得有幾萬人民幣吧?嗬嗬,吃水果,我媽剛買的桔子……老大,你怎麽不開飯館,聽人家說在美國開中國飯館特掙錢。嗬嗬,吃蘋果……老大,你對象怎麽沒跟你一塊回來?哦,公司他得盯著……老大,你們一年得掙好幾百萬吧?嗬嗬,吃瓜子,都是我媽剛買的……所有問題都離不開老大的錢,外人眼裏,老大跌個跟頭都能撿塊金子爬起來,她那些辛苦與心酸誰知道,誰在乎。
兩個孩子穿戴好了跟李春天出門,“我們走了。”李春天對人群喊到……沒人搭理她。她隻得悻悻拉著愛瑞克和凱文
的手出了家門。
李春天從未在大家庭中享受過眾星捧月般待遇,誰讓她平凡來著,這年頭,人人勢利眼,不能怪親戚們。
從帶著孩子出家門的那一刻開始,李春天就發愁:倆孩子怎麽弄?不能真帶到辦公室吧?要不然再給“姐夫”打個電話繼續請假?不行,自己都覺著有點說不過去了……“我們去哪?”凱文問。
李春天看看他,“你想去哪?”
愛瑞克搶先說,“胡同遊!”
“遊你個頭啊!”李春天忍不住笑出來,“你們晚上想吃什麽?”
“涮羊肉。”凱文說。
李春天又笑,她太喜歡這兩個小孩了,聰明伶俐又懂得道理,具備像成年男人一樣的堅韌和堅強——這是李思揚最值得榮光的功績。
還沒來得及更多感慨一番,王勤的電話就追了過來。“**——”她焦急地喊,“你帶倆孩子上哪去了?待會兒出去吃飯了。”
“我得上班……”
“你上你的班兒,你得把孩子給我送回來呀!”
李春天看看身邊的兩個小孩,無奈地說:“家裏還有倆孩子待的地方嘛?”
“也是,”王勤想了想,“那你先帶他們出去轉轉,吃飯的時候再送回來啊,注意安全。”
……不容李春天說話,電話已經掛斷了。
李春天咬咬牙
,把車往單位的方向開,隻能硬著頭皮再跟“姐夫”告假了。
進了報社大樓,李春天鄭重地叮囑兩個孩子,“待會到了阿姨的辦公室不許隨便亂出聲兒,見了人要打招呼,知道嘛?”
兩個小孩被周圍新奇的環境所吸引,忙不迭的點頭。
遠遠的就看見沈光明在對著以前姚靜的座位發呆,他的神情像一條迷失了方向的狗,因為找不到他神往的心靈歸宿而顯得落寞。
李春天走過去,伸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沈光明嚇一跳,轉身懊惱地瞪了李春天一眼,接著,他看見兩個小洋娃娃走到跟前,謙和而有一本正經地向他問候:“你好。”
“你好,你好,你們好。”小沈忙不迭的從椅子上站起身,“誰的孩子?”
“我外甥。”李春天驕傲地說,“怎麽樣,漂亮吧。”
小沈連忙從抽屜裏拿出一盒巧克力來分給愛瑞克和凱文,李春天知道,那是沈光明還沒來得及送給姚靜的禮物,不禁有點唏噓。
“康老板還沒來?”李春天話音剛剛落下,就聽見身後熟悉的腳步聲,轉身,果然是康介夫……還有梁冰。李春天真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兒,為什麽梁冰最近頻頻跟康介夫攪在一起。
經過了上一次跟康介夫的爭吵,李春天盡量躲著他,每天例行公事要康主編簽字放版,
李春天也是畢恭畢敬,一口一個“您”,再不就稱他“主編”。
“您來了。”李春天這一次躲不過,跟康介夫打招呼。
康介夫停下,看看愛瑞克和凱文,正要說話,被梁冰搶了先。
“誰的小孩?”他問到。
“我外甥。”李春天看著康介夫回答,她想借此向康介夫再告一次假。不想,還沒容她開口,康介夫就說:“把孩子帶到辦公室來算怎麽回事兒?你別不是又想請假吧,剛升了副刊主任,你注意點兒影響!”語氣恨恨的,說完,徑直朝辦公室走去。梁冰跟在康介夫身後,走過李春天身邊的時候故意對她露出幸災樂禍的笑,“注意點影響!”他學著康介夫恨恨的語氣說。
李春天頹然坐到電腦前,看著正在不遠處魚缸邊兒上玩耍的兩個孩子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想了想,決定打電話給老大。
“老大,你能不能打個車到報社來一趟,把倆孩子接走,我……”
“我這兒哪走得開呀,你送回來吧。”
“我得上班兒!”
“哦,沒事兒,你給他們一百塊錢,把地址寫在紙上,讓他們自己打車回來吧。”
李春天一下子就急了:“什麽?!虧你想得出來!孩子丟了怎麽辦?”
“丟什麽丟?丟了再生!”
“你……”
老大已經掛
了電話。
李春天氣得幾乎要把電話摔出去。抬起頭,小沈正看著他,李春天隻得又按耐住心中得一口氣。
“你說……我應該辭職嘛?”沈光明突然冒出一句讓李春天並不感到突然的話來。
李春天想了想,“辭吧,要是你已經想好了。”
“不是因為姚靜……”
“我知道……”李春天握著鼠標來回點擊著電腦裏的文章,裝作她很忙,跟小沈說話心不在焉的樣子。
“其實……”
李春天抬起頭看著小沈,等著他把話說完。
“其實……”小沈猶豫了一下,“是因為姚靜。”
“我知道。”李春天還是淡淡地答應,說完,又別過頭去繼續盯著她的電腦,其實她什麽也沒看進去,隻是不想讓沈光明感到難堪而已。沈光明沒有在知道姚靜和康介夫好的當天就拂袖而去已經很不容易了,忽然之間,李春天有點兒替姚靜惋惜,將來,小沈一定會是一個理智又有責任感的好丈夫。
“那……”小沈扔過來一個信封,“辭職信,你替我交給主編,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嗬嗬,男人……愛麵子。”
李春天點點頭,“行。”她又抬起頭,“你準備什麽時候走?”
“幹嘛?你一點都不覺得我走了對副刊是損失啊?做同事這麽長時間了,聽說我要
辭職不挽留到罷了,恨不得明天就不讓我來了似的,我說,我沈光明就那麽不招你們女的待見?”
“別貧!都什麽時候了?”李春天白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說,走之前你至少得把下一個工作找好了吧。”
“嗯,”沈光明點點頭,“那麽多家報紙呢,東家不做做西家唄,好了歹了我在這個行業也還算有些資曆吧,就說沒你那麽資深,找個工作總還不是問題的。”
“嘁,”李春天噓了一口氣,“我算什麽資深……”正說著,她的手機響起來,剛“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傳來王勤瘋狂的叫喊聲:“**!你怎麽回事,這都幾點了你還不把孩子們送回來!”
“媽,我上班兒呢……”
“你知道上班還把孩子們帶出去!快點,不管你想什麽辦法,趕緊把孩子們送回來,這一大家子人都等著出去吃飯呢……我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啊,聽著呢,知道了,這就給您往回送。”放下電話,李春天心想,要不我也趁著亂乎勁兒跟小沈一起辭職算了!
饒是帶著這樣的打算進了康介夫的辦公室,李春天的心裏還是有些打鼓,因為私事而耽誤了工作,以前還從來沒有過。
康介夫正和梁冰談著什麽,見李春天進來立刻閉了嘴。李春天撇見梁冰歪著腦袋在看著她,想必,
看她在康介夫跟前有些拘謹的神情是一件很過癮的事情吧。
“我得……回去一趟,把我外甥送回去……”李春天看著腳尖兒。
康介夫看看表,“現在可正式堵車的點兒,沒四個鍾頭你回得來嘛!”
說得極是。李春天真後悔進來跟他廢話,“那……沒事了。”她轉身離開,打定了主意讓兩個孩子自己打車回去。
梁冰追了出來,“哎,李春天……”
“幹嘛!”李春天頭也不回,她都快煩死了。
“你瞧你這人!我這好心追出來要替你把孩子們送回去……”
李春天轉身看了他一眼,“你?”搖搖頭,“還是算了吧,你送我還真不放心,還是讓他們倆打車走吧。”說著,她招呼孩子們,“愛瑞克、凱文,過來……”她飛快地寫好了家庭住址和電話,又塞了一百塊錢給愛瑞克,“阿姨得工作,你們自己叫輛出租車,把地址給司機,知道嘛?”
愛瑞克重重點點頭,凱文卻有些退縮,“我根本不想回去。”他可憐兮兮地看著李春天。
“聽話,明天再帶你來。”李春天抓過他們的大衣,帶他們往外走。
梁冰思忖了兩秒鍾,還是追了上去,“李春天,”他站到他們麵前,“別賭氣了行不行?我正好也要走,你就當我是捎帶腳兒把孩子給你送回去行不行
!”
李春天看了看他,歎了一口氣說:“那多謝。”又對愛瑞克說,“這個叔叔把你們送回家,你們在路上要聽話。”
“嗯。”
梁冰看著李春天狼狽的樣子一直就沒停過笑,“哎,我說李春天,你也有這麽狼狽的時候!”
“是,我自從認識了你,我沒遇上一件好事兒!你真帶衰!”
“嘿,你這話說的,自打我認識了你,我可是一件接一件的好事兒,都是大買賣,我正跟康介夫商量著要把你們報紙的汽車版包下來……”
“哎呀,沒功夫聽你廢話,趕緊走吧,我還得幹活呢……”李春天急匆匆往回走,又停下來,“梁冰,路不好走,慢點開!”
聽了李春天的話,梁冰愣了一下,他和李春天互相看著對方幾秒鍾之後,梁冰兀自笑了出來,之後不等李春天問他笑什麽一邊一個拉著孩子的手揚長而去。
“嘁,想什麽呢!我是怕你開車嚇著我外甥!”李春天大概猜到他為什麽笑出來,自言自語的說了這麽一句,說完還覺著不解氣,又補充到:“以為自己是誰呢!”
就算梁冰沒以為自己是誰,也不耽誤他跟李家人一起吃頓飯,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半夜李春天回到燈火通明的父母家,還沒進門就聽見梁冰爽朗的笑,李春天不禁詫異。
“你怎麽還沒
回去?”李春天一邊換鞋一邊問他。
“吃了飯,跟我下會兒棋。”李永坤代替梁冰回答。
李春天白了梁冰一眼陰陽怪氣的又說:“真沒看出來,您還真拿自己不當外人。”
梁冰笑笑,“不是,我這不是為了等你回來當麵向你交差嘛!”說這話站起身,“行了,我得回去了。”
“幹嘛呀,待都待這麽長時間了,別我一回來你就走啊。”
李春天抓嘁茶幾上一個蘋果啃一口,老大從臥室出來,“**,梁冰,咱出去宵夜吧。”
李春天長大了嘴,“你是夜遊神吧!饒了我吧,昨天遊得還不夠,坑死我了你。”
“瞧瞧,那句話怎麽說來著,英雄見慣亦常人,見不著麵把我當成個寶貝疙瘩,這剛到家24小時,就懶得理了……”
“呸,你算什麽英雄!”
梁冰站在那,不知該走還是該留。李春天揶揄他,“你別這樣行不行,怎麽突然之間變得這麽靦腆了,你這樣我真不習慣。”
王勤也從臥室裏出來,對李春天說,“**,你姐姐想去就帶著她去,晚上她就沒吃幾口飯,我說給她做點兒,她還不想吃,叨咕一晚上了就想喝碗什麽粥來著……”
“魚片粥。”老大接過來。
“是,魚片粥,”王勤接著說,“趕緊的,吃去,吃完了早點
回來。”
李春天逐個審視著屋裏的人,最後把目光落在王勤臉上,“行,行,你們真行!我這兒拚死拚活累一晚上,回來一句暖心話沒有……”生氣地咬下了一大口蘋果,嘴裏嗚囔嗚囔的嚼著,“就算是去,你們能不能先讓我吃完這蘋果!牲口也不能這麽使喚吧!”
於是,梁冰又坐回去,李思揚忙著去換衣服,李春天心裏恨恨的。
“那條鏈子,我交給小飛家裏人了。”梁冰看著李春天說到。
“哦,謝謝。”
客廳裏再沒別人,梁冰說:“不是,我看你對別人都挺好的,你怎麽就對我這樣?”梁冰氣急,眼睛鼻子皺到一起,“你能不能不對我勁兒勁兒的!”
李春天看著他,“誰勁兒勁兒的了!我對你什麽樣兒啊?”
“你說呢,陰陽怪氣的,就跟誰踩了你脖子似的!”
“滾!”
“你瞧……”
“我對你就這樣!我是對別人好,別人沒衝到家裏砸我的東西。”
“你這人,真沒勁……記仇就不好了啊。”
“挨欺負就好?”李春天白了他一眼。
李思揚抱著羽絨服從屋裏出來,“走吧。”她喜笑顏開,像個小女孩去買糖吃。
梁冰並沒有跟著老大**去吃消夜,自從李家出來,他就沒再跟李春天說一句話,直到他
們打開了各自的車門準備出發。“李春天——”他喊**,“過來。”
李春天走到他跟前,“上回我跟你說那事兒你想了嘛?”
“什麽事兒?”李春天莫明其妙。
“嗬,”梁冰白了她一眼,“合著你壓根沒當一回事兒!”
“不是,你說的什麽事兒啊?你給提個醒兒。”
梁冰上了車,關上車門兒,落下窗戶,“沒事兒,走吧。”梁冰不想再提。
“對了,”李春天把頭探過去,“劉青青和張一男怎麽樣了?”
“不知道,反正青青一直在家住著呢。”
“那……千萬別告訴他們老大回來了。”
“行,你也跟你姐姐說一聲兒,就……就別跟張一男見麵兒了。”
“嗯,知道。”
“那……我走了。”
“慢點開。”
車往前動了一段,又停下,“李春天——”梁冰從窗戶探出頭來,李春天走過去,“什麽事兒啊?”
“內(那)個……嗨,算了,以後再說吧。”
看著梁冰的車開遠,李春天上了自己的車,李老大含笑的眼神兒看著她。
“不是,什麽意思?我臉上開花兒了讓你這麽笑?”
李思揚嗤嗤地笑出來,“**,這梁冰可是卯足了勁兒的打算追求你呢,你不考慮考慮?”
“嘁!
”李春天一腳油門踩下去,“別逗了,他那種人……有錢、有閑,他要追求誰那就是在消遣誰,我才不當傻冒呢,再說,我還是挺喜歡孔毅的,我覺著孔毅對我印象也不錯,人貴有自知之明,梁冰那樣的我配不上,還是孔毅和我般配。”
“可是我覺著梁冰不是那種人,你信我的**,憑我多年行走情場的經驗,這個梁冰真是挺喜歡你的……”
“得了吧,就我這傻了吧唧的,再長個腦袋也玩不轉他,還是省省吧。”
“**,你不要悲觀!”李思揚拍著李春天的肩膀,語重心長,“俗話說得好‘破鍋**破鍋蓋,傻人**傻人愛’……”
“誰破鍋!誰破鍋啊?怎麽說話呢!”李春天氣得漲紅了臉。
李思揚哈哈大笑,“我,我,我破鍋,我破鍋還不行嘛……”李思揚哈哈大笑,笑聲響徹夜空。

此去經年19

上午,李春天還沒起*,張一男給她打電話,“老大回來沒有?我的話劇星期天首演。”
“演你的,她回來我告訴你。”
“定哪天了嘛?”
“沒有,她特別忙,回來我給你打電話。對了,給我留幾張票……”
“行。”
放下電話,李春天一直睡到正午,翻身起來,胡亂套上衣服簡單洗漱了一翻便往父母家趕去——本來,李思揚是堅持讓**跟她擠一張*的,王勤不同意,說要麽你們倆一塊回**那住,要麽**回自己那邊住,天天回來那麽晚叮叮當當吵醒了孩子怎麽辦!嗬,那倆孩子可是她的心頭肉。
等**到了家,卻隻見父母和兩個孩子坐桌子前吃飯,不見李思揚。
“快吃飯**,本來說等你一會兒,愛瑞克下午非要去胡同遊,你爸說去就趁早,太陽下山怕他們冷。”
“哦,”李春天脫掉外套,“老大呢?”
“張一男請她出去吃飯了。”
“誰?!”李春天差點倒在地上,一個小時以前剛跟張一男通過電話告訴他李思揚還沒回來……“張一男啊。”王勤詫異地看著**,“不是你告訴他老大回來的嘛!要我說呀,就不該跟他見麵了,吃得什麽飯呀,人家張一男也成家了,讓人家媳婦怎麽想……”
沒等王勤說完,李春天已
經掏出手機來播通了張一男的電話。
“張一男,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說老大回來了!”她質問到。
“哼,你自己說瞎話什麽水平你自己不知道啊?”張一男頗得意。
李思揚肆無忌憚的笑聲通過聽筒傳進李春天的耳朵,她有種巨大的挫敗感,心中惱怒,卻什麽也說不出來,隻能咬著牙恨恨掛了電話。想想,總覺得不對勁兒,一個電話又撥了回去。
“張一男,你們在哪呢?”
“話劇院邊上湘菜館……”
李春天又套上衣服對家人說:“我不吃了。”說完往外跑。小**凱文扔下碗筷,“你去哪兒?我也去。”“待著你的!”李春天不耐煩,她真是不明白老大和張一男到底算什麽回事兒。
李春天趕到飯館兒的時候菜剛上齊,她不等招呼,吩咐服務員加了一套餐具一屁股在李思揚身邊坐下。
張一男和李思揚麵麵相覷,不約而同的爆發出一陣笑,惹得飯館兒的人對他們側目。這場景多麽熟悉,讓李春天心裏一動:也是這間湘菜館,相同的位置,相似的情景……那時他們還年輕,還是情侶,他們春風得意,連吃飯的時候都是手拉手……此情此景對於今天的李思揚和張一男而言,唯一不變的隻有旁邊坐著的那個**……李春天抄起筷子先給自己夾了一隻大蝦,一邊撥
蝦殼一邊說到:“別管我,聊你們的。”然後轉臉對服務員說,“小姐,麻煩你給我一盒酸奶。”
張一男也招呼服務員:“把菜單也拿過來吧。”
張一男把菜單推到李春天跟前,“看看還想吃什麽,再點點兒。”
李春天翻了翻,“拌西紅柿。”
“瞧你這點追求!”李思揚揶揄她。
李春天看看張一男又看看李思揚,把目光停留在他們麵前杯子裏的白酒上,“喝啊,接著喝,接著聊,聊,聊你們的,就當沒我這個人。”這話不但聽著熟悉,說起來也很順口,多年以前,她也是這麽說的。
於是,張一男和李思揚仍像多年前一樣,把李春天當成透明人,肆意說著他們想說的話。剛開始,兩個人多少還繃著一些麵子,顯得平淡而理智,隨著喝下越來越多的酒精,張一男開始胡言亂語——李春天就知道,這是必然的,不然那些酒不是白喝了。
又一杯酒下肚,張一男的眼神已經有些迷離。知道馬上要進入主題了,李春天冷眼旁觀。
“老大,我想離婚……生活不該是這樣的……”
“你的要求太高了。”李思揚喝得不比張一男少,她很清醒。
“不是,老大,以前咱倆好的時候我覺得讓一個女的高興起來是一件挺容易的事兒啊,你看啊,我給你買袋瓜
子你就能高興兩天,可是你說這劉青青……你說我怎麽……我討好她怎麽就那麽難!”
李思揚“嗤嗤”地笑,“你對她不是真心的。”
張一男不禁怔住。
李思揚的眼睛裏含著笑,繼續說:“你發現沒有,小貓小狗都有一種本領,不管它有多凶惡,有的人走近,它搖著尾巴願意讓人家摸摸腦袋,而有的人走近,它變得比以前凶惡一百倍……你說為什麽?”
“為什麽?”李春天搶先問到。
李思揚不理她,仍看著張一男,張一男看著她,繼續緘默著。
“為什麽?為什麽呀?”李春天急切想知道答案。
“那是貓貓狗狗們的特異功能,那些讓它們變凶惡的,就是不真心對待它們的人,它們有感覺。”李思揚看看李春天又看看張一男,“女人跟狗差不多,你對她是不是真的,她一聞就知道。”
過了幾秒鍾,他突然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似的笑了笑,“真心?真心是個什麽東西?那會兒我對你倒是真心的,又怎麽樣?”這話聽起來平淡無奇,不帶任何情緒,但卻使得李春天一下子明白,這些年來張一男對老大的感情並未像她所想的那麽平淡,至少,是有一些怨恨的吧。
李春天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們,忽然之間悲從中來,忍不住拿起一個空杯子倒杯酒喝起來
,大口大口地喝,早一點喝醉才好,免得替他們傷心。
“你知道嘛張一男,我從特別早以前就明白一個道理,就是,一個女的,你不能跟你真正愛的男的結婚……”
“什麽!”張一男的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旁邊的李春天嚇了一驚,“合著你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跟我在一塊兒!”
“那麽激動幹嘛?”李春天的臉已經通紅,替李思揚鳴不平,“過去的事兒了。”
“你懂個屁呀!”張一男瞪著李春天。
“你屁都不懂!”李春天也不示弱,“以為自己是誰呢,動不動就從前!從前!別廢那勁了,趕緊回到現在吧。”
“**說的是啊,別老從前從前的,就說現在,現在的問題。”
“就是因為有了那些從前才有我的現在!現在我要離婚了你們懂不懂!”張一男越來越激動的表情說明他已經喝多了,一滴眼淚毫無征兆地從他眼睛裏滑落出來,無聲無息。
李春天驚呆了,她從沒看見過張一男的眼淚,為了掩飾她的惶恐,她隻得再次端起了酒杯。
李思揚抓起餐巾紙擦掉張一男的眼淚,“別,別這樣……”她說,“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離婚嘛……”
“不就是離婚嘛!你離一個試試!”
“嗬嗬……”李思揚笑出來,“你不用將我,我不離
,我家有三個男人,我老公、我兩個兒子,他們都對我很好,我過得特知足,我這輩子都不會離婚……”
正說著話,李春天的手機響了起來,她低頭去看,號碼是美國的,順手把電話遞給李思揚,“你老公的電話。”
李思揚跟詹姆斯通電話的時候張一男無限哀傷的對著一桌子剩菜發呆,李春天好心的夾起一個大蝦舉到他的眼前,被他一下打落在地,“吃,吃,你就知道吃!”話音落下,李春天隻感到胃裏一陣痙攣“嘩”的一下吐了——她喝多了。
李思揚慌忙掛了電話,“怎麽了,怎麽了這是,哎呀,張一男你怎麽不看著她點兒,她不能喝酒……”
“誰注意她喝酒了……快,快,把餐巾紙遞給我……”
“沒事兒,我沒喝多。”李春天異常清醒,除了說話有點不利落。她靜靜看著服務員和李思揚張一男一起亂作一團的打掃,忽然覺得自己的愛情前途渺茫——就連李思揚和張一男那樣單純美妙的情感也會成為過去,愛情還有什麽意義?生活還有什麽意義!李春天覺得有點累,學著電視劇裏瀕死的女主角那樣一點一點一點地閉上眼睛,仿佛演戲一樣。
當李春天再次張開眼睛,已經躺在父母家的臥室裏,愛瑞克和凱文並排坐在她的*前,見她醒來,愛瑞克推了推凱文:“快去
告訴媽媽她醒了。”
凱文卻沒有馬上離開,湊近李春天的臉問她:“你難受嘛?不舒服?”
李春天心頭一熱,伸出手去摸了摸凱文的頭,“沒事兒,我喝多了。”她說的很自豪。
“哈,你不難受就好。”凱文跑出去喊李思揚。
李春天坐起來,看著愛瑞克,問他:“你喝過酒嘛愛瑞克?”
愛瑞克搖搖頭,“我隻喝果汁和水,連可口可樂也不怎麽喝,我媽媽說喝那東西會讓我們變得很蠢。”他的語氣,明顯不相信李思揚說的是真的,接著,他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歎息了一聲,“唉,誰知道她是怎麽想的!隻要她高興,我們喝什麽都無所謂,反正不喝可口可樂又不會死。”他扁扁嘴,揚起眉毛。
李春天覺得這兩個孩子是那麽可愛,等他們長大了,也會結婚,他們會娶回什麽樣兒的姑娘?最好別娶李思揚那樣兒的吧,事兒多、矯情、太過聰明……可是,太笨了也不行,像她這樣,沒有一件事能做得好,總是讓人擔心。
老大進來,上前摸了摸**的額頭,“沒事吧?”
**搖搖頭,“沒事。”
李思揚這才轉過頭對她的兒子們表示感謝,“謝謝你們替媽媽看著阿姨,我請你們吃飯。”
聽見李思揚這麽說,兩個孩子不好意思起來,“媽媽你能
給我送給我風車嘛?”愛瑞克問。
“沒問題,但是得明天,媽媽今天不想出門。行嗎?”
凱文連忙點點頭,“行。”
“去玩吧,再次感謝。”
李思揚在李春天身邊坐下來,掰了一塊巧克力塞進李春天嘴裏,“不能喝就別喝,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酒量,一喝就倒。”老大嗔怪著。
“老大,”李春天不想爭辯,“你說,你這麽精明,男的怎麽會喜歡你?”
“你有毛病啊?”李思揚挑起眉毛,“你得趕緊嫁人了,滿腦子男盜女娼。”
“誰呀!”李春天嘴硬,卻微微紅了臉,“我是做情感版的,問問怎麽了?”
“嘁,”李思揚不屑一顧,“您自己還覺著那是個高尚職業呢吧。”
“對了,張一男呢?”
“走了,把你送回來就走了。”
“那……”李春天回響著張一男的話,“他跟劉青青的事兒……”
老大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掰下一塊巧克力塞進她嘴裏,“總歸是要成家的,即使不跟劉青青也是跟李青青、張青青,離婚?離個屁。”
“其實我覺著張一男還是忘不了你吧?”李春天並不確定。
李思揚一笑,“我有家庭,有老公有孩子,已經不是十年前了……”李思揚歎息。
“那你為什麽還對他那麽
好,你讓人家誤會……”
“我怎麽對他好了?”李思揚一臉的無辜。
李**瞪大了眼睛,“你們老通電話,你老給他買東西,他有什麽事兒都跟你說,你還想借給他錢……這還不算對他好?”
李思揚忽然笑出了聲兒,“**,你真是……”她頓了一下,“是你自己境界還不夠高。”她盯著**的眼睛,放慢了語速,“知道嘛**,有時候你給予,跟那個人是誰、你愛不愛那個人無關,除了兄弟姐妹父親母親,誰會不求回報的對別人好呢?除非是傻冒?”
“不是,那你對張一男那不是好是什麽?”
“沒說那不是好啊!是好,可是不是對他,是對自己好。”
“什麽意思?”李春天沒聽明白。
“我總得找個精神寄托吧,那邊的生活那麽枯燥。”
李春天忽然明白過來:原來李思揚對張一男所做的一切隻是因為寂寞,世界上並沒有念念不忘。
“你沒聽過那句話嘛**,‘施比受有福’,給予所帶來的歡樂永遠大於獲得,真的**,奉獻,是特別巨大的一種快樂。”李思揚真誠地看著**,期待她說些什麽。
“我……”李春天動了動嘴唇,“我……”她尷尬的笑了笑,“你說的對,就是……我還理解不了。”
“這有什麽不好理解的,
我對張一男好,是我的事兒,如果他不願意接受,可以告訴我,因為我對他好從來不期待他的回報,我對他好僅僅是因為我想對他好。明白了?”
“嗯。”李春天點點頭,她想,對一個愛過的人好,大概是老大優裕生活之外的精神寄托,富人病的一種。可是,在李春天看來,這是多麽讓人絕望的解釋。

此去經年20

張一男的話劇首演當天差人把貴賓票送到了家裏,王勤拿過票之後扔在茶幾上,對著李思揚不滿地嘟囔:“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說帶倆孩子多出去轉轉,今天吃飯吧,明天看戲吧,有你這樣當媽的?”
“哼,”李思揚拿起票,“人家送來的可是六張,是請咱們全家去看的。”
“我可沒那功夫,我得上班兒。”
“你這個破班兒上的什麽勁呀!掙得少不說,還累得賊死!”老大恨恨的。
“那有什麽辦法,誰讓咱爹媽不爭氣,一輩子沒當上大官兒。”李春天乜斜著王勤。
“嘿,你這孩子!自己不爭氣倒怪上你爹媽了,你怎麽不看看老大,一個爹媽養出的孩子,人家怎麽一點沒讓我跟你爸爸操心!”她狠狠剜了**一眼,“我就納了悶兒了,一樣都是我生的孩子,你怎麽就這麽笨,這麽讓我不放心,我……我說出去都怕人家笑話,你都三十好幾了的人了,一出門兒我這心裏就不踏實,一出門兒我這心裏就不踏實,你說你什麽時候能讓我鬆口氣兒!**,我問你呢?我問你呢你聽見沒有!”
“我……”李春天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我生下來就這樣,不管我幹什麽你都不放心,那……那我有什麽辦法!”
“唉——”李老大忽然沮喪的倒在沙發上,“真是的,一樣都
是你的孩子,您就天天把**掛在嘴邊兒上,在紐約待上一段,從早上張開眼就開始**這個、**那個……媽,您就真沒覺著你有點偏心眼兒?”
王勤像被電了一下,怔怔地看著麵前兩個女兒,突然之間她異常憤怒,大喊老伴兒的名字:“李永坤——李永坤——你給我出來——”等到李爸爸拖著兩個外孫一齊從臥室裏跑出來,王勤指著老大和**高聲控訴到:“你聽見沒有,老大說我偏心眼兒!”
李永坤送了一口氣,“嗨,我當什麽事兒呢,偏就偏,反正又沒偏給別人,都是自己孩子……”
“什麽都是自己孩子!都是白眼狼!”王勤越說越生氣,“老大不在家,**是天天嘟囔,也說我偏心眼兒,你說,這倆東西都覺著我偏心眼兒,你說,我偏哪兒去了?”
李思揚和李春天看著母親的表情,嗬嗬的笑了出來。
“樂!又什麽好樂的!”王勤瞪著她們,“我說什麽來著,你們姓李的就沒一個好東西!”
“姥姥,”愛瑞克說,“偏心眼兒是什麽意思?是傻嘛?”
家裏所有姓李的一齊大笑起來,“兒子,缺心眼兒才是傻呢!”李思揚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聽見沒有凱文,請你以後不要再缺心眼兒!”愛瑞克活學活用,把剛學的俚語用到凱文身上,給自己
找了一個台階下。愛瑞克簡直就是李思揚的翻版。
凱文並不生氣,他跟著大人們一起哄笑,李春天對他有著天生的親近,看見他,總有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晚上李家父母要帶著兩個外孫去參加一個老朋友的聚會,不能去看話劇了,李思揚頓時有些沮喪,“看來,隻能我自己去了。”她看著已經穿戴整齊,準備出門去上班的**說到。
突然之間,李春天想到了劉青青,她那麽愛出風頭的人,無論目前同張一男的關係是好是壞,今天的首演是一定要去參加的,要是她們倆個狹路相逢……這假設一冒出來,李春天就忍不住戰栗。
“不就一場破話劇麽,”李春天扔下背包走到老大身邊,“你就不能不去看!你看爸媽帶著倆孩子吭哧吭哧出去你就放心啊?要我說,你趕緊跟他們一塊兒吃飯去得了……”
“我缺那口吃的呀!”不等**說完,李思揚就給了她一個白眼兒。
“不是,合著你就非得去是不是?”
“我去我的,你上你的班兒吧,管那麽多!”
“你……今天首演,去那麽多人,你又都不認識,你去的什麽勁呀!”
“不是還有張一男呢嘛!”
“不是……那張一男今天得多忙啊,再說了,人劉青青也得去不是嘛……”
“噢,噢,
噢,我明白了,”李思揚笑起來,“你是怕我跟劉青青打起來,放心,你放一百個心,我肯定躲著她,就是她追著打我,我也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趕緊上你的班兒去吧,去吧,別擔心……”
李春天愣了一會兒,氣惱的把車鑰匙扔到沙發上,跺著腳嘟囔,“別擔心,別擔心,我能不擔心嘛!哎呀,豁出去了,班兒不上了,跟你去!”她說得咬牙切齒,抓起電話低聲下氣的央求小沈替她做版,總算讓人欣慰,沈光明沒有拒絕。
談一場戀愛,若是女的先變了心則很容易被原諒,因為人們總說“水性楊花”或是“人往高處走”,若是男的變了心,等著死吧,現代陳世美。如果把李思揚和張一男的從前和過去講給旁人聽,恐怕十個有九個都會感慨:多麽好的兩個人,即使分了手也不相互憎惡,多麽長情。放到以前,李春天也是這麽認為的,但是現在,她越來越覺得,李思揚和張一男隻不過是彼此平凡生活中的消遣而已。
老大和**提前半個小時到了劇場,首演的票幾乎都是贈送出去的,大多數來的人都是記者或是知名人士,他們三三倆倆圍在一起說著什麽,偶爾爆發出一陣笑聲,透著力不從心。
李春天拉著李思揚往邊上走,那有一排座椅,可以安靜的等待入場。
“嗬,來得人還真不
少。”老大有些興奮,“哎,**,快看,那男的以前是我們團的,還追過我。”
李**順著李思揚的手指看過去,灰頭土臉神情猥瑣的一個中年男的跟正在跟旁人說著什麽,笑的時候露出黑黑的一口爛牙,真讓李春天倒胃口。
“不嫌跌份啊!”李春天瞪了李思揚一眼,“就算當年他往死裏追過你,你也不許再跟別人提了,知道嘛?”
“那怎麽了,現在人家是老了,年輕的時候多少女的往死裏追他呀!”李老大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去買包瓜子吧。”
“什嘛!”李春天瞪大了眼,“這是劇場,不是露天天影院!你能不能給咱倆都留點兒麵子!”
“劇場怎麽啦!我不往地上扔瓜子皮不完了嘛!”
“你是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你是不是?你讓別人看見李思揚磕著瓜子看話劇你覺著榮光是不是?”
“我這……我這不是無聊嘛!”
“你就是想出風頭!”
李思揚還想說什麽,終究送了一口氣,扁扁嘴說到:“好,不吃就不吃,反正待會就入場了。”
李思揚的話音落下,李春天卻猛然間抬起了頭——她聽到一陣熟悉的笑聲。尋聲望去,但見劉青青和梁冰站在幾個衣冠楚楚的充滿藝術氣息的年輕人對麵正興高采烈說著什麽。張一男從人群中鑽
出來,扛著他蒼白的笑臉奔向劉青青,一邊說著什麽一邊自然地攔住劉青青的腰……是什麽時候他們又一次和好如初?張一男信誓旦旦要與劉青青離婚好像就是前天的事兒。
從李春天的目光延伸出去,李思揚也看見了他們。片刻,李思揚推了推李春天,“看,我說什麽來著,離不了。”
“嗯?”李春天看著她,“為什麽?”
“你懂什麽,張一男隻愛他自己,我也隻愛我自己,這世界上的愛沒有無私的,人人都愛自己更多一些……”李思揚乜斜著李春天,“嗤”的笑出來,“當然,除了你,這世界上隻有我們家的**,愛自己跟愛別人一樣多。”她說的十分篤定。
一時間,李**頭腦裏一片空白,她不知該如何答對老大,隻得瞪著眼睛像自言自語那樣說到:“瞧你那無知的樣子!還以為自己說的都是真理呢吧!”
李老大沒說話,隻對她做了一個得意的鬼臉,表情乖張。有個兩個孩子的女人還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那種怪異的表情,也隻有她吧。
“我們走吧,準備入場了。”李春天想避開劉青青和梁冰,拉著李思揚往入口走。但是,……晚了一小步,劉青青已經看見了她並且三步並作兩步走向了她……她們。
“李春天,李春天……”劉青青的聲音又恢複了她結婚
之前的溫婉,她擋住李春天和李思揚的去路,微笑的看著她們。她的臉龐經過了精心的修飾,漂亮之極。這讓李春天有種晃若隔世之感,麵前如此優雅漂亮的女人可是那天潑了她一臉一頭茶水的那個?
李春天有些緊張地看了看身邊的李思揚,然後微笑看著劉青青,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不是,你打扮這麽漂亮幹嘛啊,今天你也不是主角。”
“我是主角他老婆不行啊?”接著,劉青青的臉色大變,她看到了李春天身邊的李思揚。可以想象那一刻她內心的震動,她不是唯一陪著張一男迎接這個對於張一男來說最引以為榮重要的時刻的女人。盡管她是他的妻子。
“你好,劉青青。”李思揚微微翹起嘴角,帶著一點驕傲——那是她一貫的驕傲。
“哼,”劉青青重新調整了表情,冷冷對著李家兩姐妹,“張一男的麵子還真大,這麽一場破話劇居然還有人從美國飛回來了。”她陰陽怪氣地說到。
李春天連忙說:“青青,你別誤會,老大是回來探親的。”
“不,不,不,”劉青青虛假地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也就是張一男還有這點麵子,把話劇院以前的台柱子給招來……哦,對了,我還得謝謝你李思揚,謝謝你費心給張一男寄回來的東西,雖說不值幾個錢,那也是你的一份
心意對不對……”
李思揚抬手看看時間,“**,該入場了。”她拉著李春天的手朝劇場入口走過去,留給劉青青一個優雅的笑。
李春天的目光滑過劉青青的臉,她沒有表情的美麗的容顏顯得蒼白。
梁冰從她們身後追上來,“李春天——”他喊住她們,“沒事吧你們?”
李春天歪著腦袋看著他。
“我是說……你跟青青……沒又吵起來吧。”
“就跟我多願意搭理她似的!”李春天白了梁冰一眼,拉著李思揚轉身就走。
在座位上坐下,李思揚湊到李春天耳朵邊兒上,“**,真的,真的,你好好考慮一下這個梁冰,聽我的沒錯!”
“我才不呢,脾氣那麽差,動不動皺眉頭瞪眼睛,把我當傻冒啦!”
“不是,我是說,他這個人啊風趣、幽默,而且我看得出來,他特在乎在你跟前的形象,人啊隻有在在乎的時候才會漏洞百出,越在乎就越出錯……”
“得了吧,我雖然沒吃過豬肉可總見過豬跑,憑我多年做情感欄目的經驗,越是風趣、幽默的男的就越花心。”
“嘿,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你。”
“你這話可說得不對啊,我要是跟他好那才是鐵了心了!”
“哼,”李思揚歪著鼻子哼哼唧唧地說,“我倒要看看你那孔毅
是個什麽爺爺奶奶樣兒!我告訴你**,你要是為了一個不靠譜的孔毅丟了梁冰這個大西瓜,你……你,你找地兒哭去吧!”
李思揚話音剛落下,她和李春天中間伸過一隻礦泉水瓶子,兩個人同時轉頭去看,是梁冰。
“哎,李春天,待會一塊吃飯?”
李春天接過礦泉水,“我待會還回去上班呢!”
“哎,我說,你能不能別老跟橫狗似的跟我說話,我就不明白了,你怎麽就那麽記仇!是不是李思揚!”
李思揚笑起來,“她,從小就這樣兒,甭理她!”
“我還一直覺著你們家**是個挺知書達理的姑娘,敢情,從小就是一記仇的主兒,我跟你說,但凡長得不好看的女的都這樣,哪個男的要是惹了她一丁點兒,那就這輩子別想翻身。”
李春天堅定的回答:“就這樣!”
“德性!”梁冰對她無可奈何,又轉向李思揚,“待會散場了咱們去吃一頓,你別跟青青一般見識,她就那樣,一起吃頓飯,有什麽話你們好好聊……”
“梁冰!我告訴你,別仗著你們人多欺負老大!”李春天狗似的跳起來,生怕老大受了什麽委屈。
“說什麽呢**!”李思揚也感到不好意思,“人梁冰是一片好心,你怎麽這樣兒說人家。”
“就是,我也懶得跟她
多廢話,待會散了我在門口等著你。”
“行。”李思揚答應著,等梁冰走遠,她掐了**一把,“你傻吧!人梁冰為什麽請我吃飯?還不是為了討好你!”
“我用得著他討好嘛!我最煩他說話的強調,說什麽都是心不在焉似的跟你調侃,你都不知道他說的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
“哼,所以呀,跟這種人在一塊才考驗你智慧呢!我就能準確分出真假來。”
“您是誰呀,我能跟你比嘛!”
“妄自菲薄可不對啊。”
“別廢話了,看戲吧,開始了……”
鍾聲響起,大幕拉開,張一男用空前的想象力把那個李春天時常在馬路上見到的瘋女人的故事書寫的無懈可擊,她的驕傲、幸福、她無邊的幸福、她深深的沮喪、叫人落淚的沮喪……每一個人都能在那個瘋女人的身上找尋到自己的一部分,也許是全部,所有的唏噓、所有的哀婉、所有的讚美、所有對美好生活的追逐和讚美、渴望與憎惡、所有愛恨情仇、所有人情冷暖……張一男都給予那個可憐的路邊天使,他毫不留情、毫不吝嗇,觀眾沉浸其中,深深感傷或是無比激動,感同身受,仿佛經曆了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千瘡百孔,渾身無力……張一男是一個天才。過去和現在、他一直都是。
演出的最後,張一
男帶領演員們出來謝幕,劉青青瘋狂的呼喊著張一男的名字,“張一男——你真了不起!”她像瘋了一樣,一遍一遍在李春天身後呼喊。
“真沒勁,女的怎麽就見不得男的有點成績,你瞧她那樣兒,前兩天還哭著喊著離婚離婚,哼,這回,死都要跟張一男綁一塊兒了。”李春天不滿地嘀咕。
“換了你也一樣,男人成功了,發財致富事小,精神上的滿足才最重要,懂什麽呀你!可著全北京的女的,就你一個傻冒!”
“我傻,我傻,行了吧,你們精,你們精得都快上樹了!”李春天無奈地歎口氣,隨著人群向外走。
“別走哇,還沒跟張一男打招呼呢。”
“打什麽招呼,輪得著咱嘛!走吧,走吧,他叫咱們來無非就是為了顯擺顯擺。”
“那我還得跟梁冰他們吃飯呢……”
“吃什麽飯!我還等著上班呢!到什麽時候也別高估了你自己,你以為能討到什麽便宜,人家今天是一個團隊,你一個外人單挑他們一群,你這不是自取其辱麽!”
李思揚站在人群中,沉吟了片刻,轉回頭望向燈火輝煌又無限寂寞的舞台,眼神中充滿眷戀——那裏曾經屬於她,她所有的榮譽和歡樂乃至驕傲均在那裏發源,可是,她選擇了遠走天涯,摒棄了那個舞台所帶給她的一切,並且,
她得到更多,除了夢想。可是,無論何時,對於自己曾經義無反顧拋棄的東西,都要咬緊牙關,不再流連。


此去經年21

自從認識了孔毅,李春天其實常常想念他,盡管他們見麵的次數不超過三次,而每一次見麵的時間平均隻有四十分鍾。這並不防礙她想他。實際上,城市裏每一個孤獨並且感到前途渺茫的未婚青年都應該給自己找點兒事兒幹,換句好聽點兒的話說,給自己找一個情感的寄托,它會讓你整個人看起來更鮮活不至於那麽死氣沉沉,所以那麽多名媛都說,你可以不結婚,但是別忘記談戀愛。
但是,對於一貫死氣沉沉的李春天來說,想念一個人並不隻是想念那麽簡單,對她來說,想念就意味著愛和愛情。
自從那天在咖啡館分別,孔毅給她斷斷續續發過幾個短信,內容大同小異,都是問問工作,談談天氣,心情怎樣,李春天耐心等待著有一天孔毅給她打來一個電話而不總是短信聯係,如果打電話,他們可以討論下一次約會的事兒,一起吃飯或者看電影,再不然,還到那家店裏去喝杯咖啡也是好的,李春天總算可以看看他的樣子,她都快忘了孔毅長什麽樣兒了。
張一男的話劇首演結束後,李春天先把老大送回了家,然後急匆匆趕往辦公室。小沈已經快忙暈過去了,看見李春天來,幾乎哭出來。“還算你有點良心。”小沈樂嗬嗬看著李春天,“早知道你有那麽大的精神頭兒真應該等你回來再開工……累死
我了。”小沈伸直了後背,敲打著腰部。
“不至於的,你才幹了這點兒好事兒就扛不住了!快幹,幹完了請你的客!”
“沒你這樣的!就知道哄著別人幹你的活兒,唉你是不是看我快辭職了不使喚白不使喚啊?”
李春天剛想說什麽,編輯部的門被人推開,姚靜手裏拎著幾個飯盒笑吟吟的走了進來。李春天一愣,下意識去看小沈,一瞬間,小沈也怔住了,隨即,他努力調整了表情。
“我……打這兒路過,買了點兒吃的上來看看你們。”說這話,她把一個飯盒放到小沈的桌子上,“快吃吧,涼了不好吃了。”
“嗬,”小沈掀開來看了一眼,“炒河粉!”隨即對李春天笑了笑,“這可是咱們最喜歡的宵夜了。謝謝啊。”他看著姚靜。
姚靜慍怒著對他笑,“假客氣!”
隻這一句,氣氛立刻又輕鬆起來。
姚靜又拿了一盒給李春天,李春天接過來對著她笑,“怎麽樣,新工作找到了?”
“不然哪有臉上來看你們!”說的那麽自豪。
“唉,我就說,你就不應該辭職,你說本來沒什麽大不了的,你非帶頭走了,你這一走我根本沒法再待下去了,硬著頭皮也得辭職……”小沈半開玩笑的語氣說著,“趕緊回來得了,多大點兒事兒啊,就說你不跟我好
吧,也不至於說走就走啊,弄得好像我逼走了你似的!”
“去!就跟你多魅力無邊似的!”姚靜笑起來,“我實在是幹夠了這份差事,老這麽熬著,總有燈枯油盡那一天!我說你們也趕緊的吧,找個朝九晚五的工作得了。”
“我說你上這兒動員我們辭職來了!”李春天白了姚靜一眼,“我這可剛當上主任,我還沒過夠當領導的癮呢!”
“就你事兒多!”姚靜撅著嘴,“不跟你們說了,我進去慰問首長!”說著話,她朝康介夫的辦公室走去。
李春天和小沈目送姚靜進了康介夫的辦公室,麵麵相覷。看得出來,沈光明的神情中仍有些別扭,不是因為他心胸狹隘,而是人在遭遇無法回避的痛楚的那一刻總會本能的想逃避,說兩句不疼不癢的玩笑話,至少可以讓彼此都體麵一些。
其實,李春天和沈光明的心裏都明白,姚靜來看康介夫才是真的,她並不在乎沈光明是否辭職,她離開這間辦公室也跟沈光明無關,人人都隻在乎他們想在乎的人與事。
午夜時分,李春天和小沈結伴而行,“我送你。”李春天不留餘地的對小沈說。
在車上,李春天問他,“說實話,你有沒有一點怪姚靜?也許她並不是那麽愛康主編……我是說,有一點兒愛,有一點虛榮。”
“你不認
為我應該慚愧嘛?我連一點虛榮都給不了她。”沈光明微笑的看著李春天。
“你覺著你不夠好?”
“不是,康老板比我更好。”盡管最大努力的不去在意,他言語中仍然流露出沮喪。
遇到一個紅燈,李春天慢慢把車停下來,看著小沈說:“別傻了,等咱到康老板那歲數,比他有出息多了。”
沈光明突然笑起來,“沒你這麽安慰人的,抬一個踩一個,人品怎麽那麽差!”
李春天不好意思的笑了出來。綠燈,她把車開出去,前行了幾百米,從一個入口開上了三環。那是李春天和梁冰撞車的路口。
小沈突然冒出一個問題,“你說愛是什麽感覺?”
“愛?愛情?”
“都差不多吧。”
李春天想了想,“愛……就是想念吧。”她並不確定,因為她不知道她對孔毅的想念究竟算什麽——他們甚至還不算特別了解,甚至談不上熟悉,怎麽能愛一個不了解又不熟悉的人呢,這簡直可笑。“……就是想念和期待。”她補充到。
“嗯。”沈光明重重的點頭,“好像有那麽點兒意思。不過,我不這麽認為。”他看看李春天,“我認為愛就是無條件的接受。”
“愛當然是接受,你不接受你愛什麽?”
“不是,接受跟接受還不一樣,說白了吧
,愛就是接受你愛的那個人所做出的一切決定,包括……包括不愛你。”
又是一個讓人傷感的話題,做了幾年的同事,直到今天李春天好像才剛剛了解一點兒沈光明。一直覺得他就是那種自私、狹隘又愛麵子的大男孩——但凡家境優裕出身良好的男的都又這毛病。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原來沈光明有一顆平和公正充滿善良的內心,真叫人感動。
在沈光明家樓下,李春天對他說,“把姚靜忘了,找個更好的姑娘。”
“遵命。”沈光明笑著下了車。
李春天打開車燈照亮他前行的路,小沈轉過身來感激的對她揮手。
凡事都講機緣,某某跟某某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千年修來的共枕眠,而像姚靜和沈光明、李春天這樣相親相愛沒有爭鬥的做了幾年的同事,一定也是百年修來的同船渡,隻是,渡船總有靠岸那一天,大家從此各奔東西。
李春天覺得累,她沒回父母家,徑直回了自己的住處。果然像老大說的那樣“英雄見慣亦常人”,老大不在的時候那麽想她,想得心都快掉出來,可是,才回來幾天,已經覺得有點瑣碎。整個家庭全都圍著她轉,是有一點累。但還是愛,愛她愛得心要掉出來,不管李春天醒著還是睡覺,隻要老大一個電話無助的喊她“**,快來。”李春天什麽都可以
放下要去看個究竟,是不是老大需要她做什麽。
有時候“俗話說”真的很神奇。比如“俗話說”知子莫若母,早在許多許多年以前,當老大和**還都是小孩的時候,母親王勤似乎就看透了兩個女兒的將來,她看得到老大將來會過著衣食無憂的體麵生活,而**會勞碌奔忙得多。所以,她常常撫摸著李春天的頭發對她說:“**,你得有出息,姐妹之間小時候兩小無猜,不分你我,長大了就不一樣了,再親的姐妹長大之後各自成了家,你想要人家的東西,就算再不起眼兒,也不能打聲兒招呼拿起來就走,你得跟人家說‘借’,人家高興了就借給你,不高興了就不借……”關於這段話,王勤翻來覆去不知對李**說了多少遍,所以她印象深刻,不論生活讓她多麽不如意,她始終不放棄自立——盡管老大可以給她相對輕鬆愜意的生活,但是自立,可以讓她和老大平等的對話,倘若老大安排了她一切的生活,她將不能再同她爭吵、玩笑……她將不再是李春天。
有時候**會對命運心懷感激,命運讓她成為了李春天,而不是劉青青、姚靜、鍾小飛或者別的什麽好的壞的女人,命運隻讓她成為了她喜歡做的那個人,她喜歡做李春天。
回到家,簡單的洗刷之後躺在*上,李春天睡意全無。她從來沒有在深
夜給一個什麽人打過電話,但是今天,她忽然很想給一個什麽人打電話,哪怕隻說一分鍾。
她想給孔毅打電話。拿起手機又放下,翻來覆去好幾次。她演練了幾次:“喂?孔毅嘛?睡了嘛?……哦,我沒什麽事兒就是睡不著,給你打個電話聊兩句……”直到她認為語氣自然的時候才撥通了孔毅的電話。可是,剛撥出去,李春天又立刻按斷,她擔心這個時候打電話會讓孔毅感到惱怒……但是,沒關係吧,當她和老大還都是高中生的時候,老大就無數次趁著父母都上夜班的時間給男同學打這樣的電話,當時的情景曆曆在目,老大跟她的男同學說起話來情意綿綿,自然的就像在演電視劇。
還是撥出去。電話接通了,傳來一陣息簌聲,接著是孔毅的聲音:“喂?”
“喂?孔毅,睡了嘛?”李春天故意學著十幾年前老大的語氣,“那個現在打電話……你……不打擾你吧……”李春天忽然感到很慚愧,後悔打這個電話。
“呃……”這電話對孔毅來說顯然有些突然,“呃……對不起李春天,我已經睡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對不起,對不起,”李春天忙不迭道歉,“真對不起,你……你趕緊睡吧,真是對不起……”
李春天的話還沒說完,孔毅已經掛了電話……失落,就像山洪
暴發一樣把李春天團團圍住。太丟臉了,李春天真想從樓上跳下去,為什麽要給人家打電話,簡直是自取欺辱。這一晚上,再也別想睡著了。
唉聲歎氣了不知多長時間,李春天還是決定回家去找老大。
從樓裏出來,冷風吹在臉上,李春天心裏一下子輕鬆了:原來孔毅並對她並沒有愛情,連喜歡也沒有,甚至沒把她當作一個可以相處的好朋友——否則,他不會那般的倉皇和決絕掛斷電話,至少,應該客氣兩句——當一個人對你連客氣也已經省略,那說明什麽?你們是陌生人。盡管沒有像老大那樣多的情感經驗,可是,一個情感版的編輯這點最起碼的戀愛知識還是有的,不然的話,每天對著萬豬奔騰,苦日子不是白挨了?
李春天坐在車裏,一陣長籲短歎:唉,可惜了那些對孔毅的胡思亂想,一定是因為自己太無聊、太空虛。
李春天並沒有回家,她在車裏坐了一會兒便上樓去睡覺了,因為了結了一段心事,她睡得特別安然,就算丟人又怎麽樣?如果孔毅問起來,就說其實是打電話找他有事向他谘詢——說瞎話誰不會!
第二天接近中午,**回家去吃中午飯,一進門,老大就瞪大了眼,“怎麽了**,沒生病吧,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一家子把**團團圍住,左看右看。

“怎麽了**?沒感冒吧。”王勤拽著李春天的胳膊不撒手。
“沒有,昨天晚上沒睡好。”李春天輕描淡寫,在餐桌邊坐下,死也不能說昨天晚上給孔毅打電話的事兒。
雖然這麽想著,還是沒繃住勁,向老大說了。
李思揚樂的喘不過氣兒來,“真有你的李**,就為這點兒事兒你連覺都睡不好。”
李春天翻起眼皮看著李思揚嘟囔到:“有什麽好樂的,我臉皮薄不行啊!”
“沒說不行啊,不過你也忒不長眼了,連人家對你有沒有意思你都看不出來!你這三十多年你怎麽過來的!”
“不是,我以為他對我有意思呢,我沒覺著他討厭我啊!”李春天有點急。
“那不討厭跟喜歡你、愛上你是一回事兒嘛!”李思揚提高了聲音,“我就覺著奇怪,你開口孔毅閉口孔毅的,人家怎麽連個電話也沒給你打過,敢情是您自作多情了。”
“李思揚,你……過份了啊!”她不知不覺的紅了臉。
“臉紅什麽!這又不是什麽丟臉的事兒,你多經曆幾次這樣的事兒就有經驗了。”說完,李思揚又一次肆無忌憚的笑起來,笑靨如花。
“流氓!不要臉!”她大聲喊著,氣惱地從沙發上起身衝進了洗手間。站在鏡子前,李春天居然為此流下了眼淚,仿佛受了
多麽大的委屈。

此去經年22

轉眼,老大已經回來了三個禮拜,過完了春節,她和兩個孩子就將返回屬於他們自己的家。
老大回北京的這些日子,家裏的冰箱永遠裝滿食物,李春天從外邊回來時常看見老大母子三人圍在茶幾或是餐桌邊爭搶實物的壯觀一幕,有時候李春天忍不住搖著頭揶揄老大:“唉,就算是豬也懂得先讓小豬吃飽吧!”“唉,我在培養小豬的生活能力好不好!”老大從來都是這副無辜又不服氣的嘴臉,每當這時,李媽媽總會豪邁的從錢包往外掏錢甩在**麵前,“去,再買點吃的回來。”看也不看她一眼,“媽,您打發我去跑腿兒不要緊,能不能看著我說話,我也有尊嚴!”她說完之後卻沒人理,隻得堵著心中一口氣抓起鈔票去超市采購。最受不了的就是老大總是在她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嘟囔出一句:“哼,尊嚴,尊嚴值多少錢!”然後肆無忌憚的大笑……有的時候,李春天會感到氣惱萬分;大多數時候,她內心會升騰起一陣融融暖意,這樣的一家人真是好。所以,有時候李春天忍不住想,一輩子不結婚,守著這樣的一家人直到地老天荒。
從前,李春天總是怕死,她害怕自己忽然死了看不見父母和老大,看不見所有她親近的朋友,並且為此感到深深恐怖;而今,李春天仍然怕死,她害怕自己忽然死了她的父母和
老大將再也見不到她,他們該如何成活?唉,人越成長就越感到壓力,關於生活和生死,逐漸發覺生命不再完全屬於自己。
有一天深夜李春天從夢中驚醒。她夢見聖潔,那個小尖臉兒的美麗女子。那夢境真實的觸目驚心:無邊無際的曠野中,李春天佇立風中,想起她蒼白的情感經曆,忍不住放聲大哭。怎麽能不哭?她甚至沒有一次像樣的情感經曆,甚至沒有品嚐過被人拋棄的滋味,至多,算是暗戀……失敗的暗戀。聖潔咯咯咯地笑著走近她,眼睛裏閃爍著幸災樂禍的狡黠的光輝。
“哭什麽?”她問。
“你說呢!”李春天回答。
“有什麽大不了的?都是小情小愛!”她語氣輕蔑。
李春天不服氣,“嘁,小情小愛又怎麽樣?你的愛情倒是蕩氣回腸,你得到了什麽,你連自己都失去了。”
“瞎說!我和我的愛情一樣永恒,天長地久,跟日月同輝。”
“不是,你演電視劇呢吧!”李春天已經停止了哭泣,她忽然對聖潔充滿鄙視,一個連自己都不愛的人拿什麽來愛她的愛人。
“我覺得你真蠢。”聖潔忽然嚴肅的走近李春天對她說,“你是我見過最蠢最沒前途的女的。”她說得篤定。
“為什麽?”李春天迫切想知道答案。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是害怕被
人家說成很蠢,那多半是因為被人家說中了又不知該如何辯解。
“哼,你總是踟躇在別人的生活,不能自拔,你沒有自我。”
“那我怎麽辦?”
“你要勇敢,舍生忘死……”
“舍生忘死?像你一樣,一死萬事空,你把我當傻冒!”
“李春天你真是個傻瓜,世界上的事根本是不墮不滅、無生無死,假使我死了,在某人心裏也永遠鮮活……”
“放屁!蒙誰呢你!”
“你真無知……”
“滾!”
“李春天殺人犯!”
“什麽?”
“李春天殺人犯!李春天殺人犯!李春天殺人犯……傻瓜!”
…………李春天驚醒,大汗淋漓。她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緒,漸漸發現責備她的不是聖潔,而是她自己——她從來沒有原諒自己。
李春天多麽想可以活得輕鬆一點兒,可是……唉!
春節報社會放假7天,但是作為年輕有為的副刊主任,李春天被安排值班四天。她依然感到高興,一年之中,也隻有這三天的時間,終於可以什麽都不想好好休息。關於那些都市當中尋死覓活的怨婦,見她們的鬼去吧,一個一個全是造謠犯!
越臨近放假,李春天的心情越好。每天她都是吃過午飯就出門,先到超市和農貿市場去采購春節需要
的各種用品,吃的,喝的,玩的,甚至給愛瑞克和凱文出去拜年時候穿的唐裝,李春天樂此不疲。而李思揚,每天晃來晃去不知忙些什麽,居然終日難覓蹤影,問她,她隻說跟舊同事敘舊。
這一天在辦公室,劉青青突然喜笑顏開的闖了進來,李春天看到她,立刻習慣性緊張起來,警惕地盯著她。
“**,你這是幹嘛!”李春天的神情讓她感到不悅,“我又不是瘟神。”
李春天一時不知說些什麽,想起從前,劉青青和張一男一次次闖進她的辦公室來胡說八道,完全不顧她的尊嚴,李春天不禁一陣惱火。“有事快說,沒事趕緊走!”她忽然覺得跟他們沒什麽好客氣的。
“德行吧!”劉青青白了她一眼。
李春天下意識去看一邊的小沈,果然,小沈在低頭暗笑。
“唉,我說,這是我辦公室,你文明點兒行不行!”
“行,行,”劉青青並不惱怒,愈發和顏悅色,“猜我找你什麽事兒!”
“……能不能嚴肅點兒!”李春天一邊說一邊翻著眼皮,麵對這樣的無賴,她連生氣的勇氣也沒有了,隻盼望她快點離開。
“猜啊!”
“你……發財了?”
“不是。”
“你……升職了?”
“不是。”
李春天忽然有種又被愚弄
的感覺,生氣地說:“不猜了!”
劉青青一笑,湊近李春天,在她耳朵邊兒上吹著熱氣一字一頓地說:“我、懷、孕、了。”
李春天驚喜,定定看著劉青青,忘了說恭喜。
“三個月!”劉青青無比自豪,自言自語地繼續說:“三個月了,我真粗心,三個月才想起來去做檢查,這回……不會離婚了。”
“哈,”李春天忍不住笑出來,“傻瓜。”
“哈哈,你說什麽我都不生氣,我以後再也不生氣也不鬧脾氣了,為了我孩子。”劉青青的表情就像撿了什麽寶貝,像個孩子。
“呃……叫上張一男,明天中午,我請你們吃飯吧。”李春天無比真誠,對她來說,能夠抽出中午的寶貴時間請人吃飯,那麽難得——她要放棄睡覺的時間。
劉青青白她一眼,“不用,我還沒告訴張一男,哼哼,我要給他一個驚喜。”她懷著憧憬,“你說,要做爸爸的心情是什麽心情?”
李春天想了想,“興奮吧……我也不知道。”她已經完全拋掉了初見劉青青的焦慮和不安,沉浸在劉青青無邊的幸福當中,“沈光明,你說男的要做爸爸是什麽心情?”她抑製不住喜悅去向沈光明發問。
沈光明一怔,繼而不好意思的笑笑,“成心難為我是不是?我連娶媳婦的經驗都沒有你上來就
問我當爸爸什麽心情!”
李春天和劉青青一齊笑起來,“也是,”李春天說,“這問題應該問‘姐夫’。”說完,她對沈光明意味深長的眨了眨眼,惹得沈光明一陣大笑。
“**快來幫忙——”又一個熟悉的聲音。
李春天、劉青青、沈光明三個人同時向門口看去,李思揚端著碩大的一盆臘梅花踢開了辦公室的門,身後跟著的是同樣端著一盆臘梅的張一男……李春天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她忙不迭跑過去,接過李思揚抱著的大花盆,彎腰放到地上,趁機壓低聲音質問她:“你怎麽回事!又跟張一男跑一塊兒去了!”
“我們參加話劇團的聯誼會,從你樓底下路過,看見賣花的買了兩盆……”
李思揚的話還沒說完,劉青青憤怒的聲音就已經炸響在耳邊:“張一男!你不是說去團裏報銷電話費嘛!”
“啊,是啊……”張一男把花盆放地上,轉過身平靜地說到,“我沒打算去參加那個什麽狗屁聯誼會,這不是……不是碰巧在門口遇見老大了嘛,就一塊去了……”
“碰巧?”劉青青諷刺地看著他,“碰的也太巧了吧你們!”她的眼光在張一男和李思揚之間流連,仿佛穿透他們的肉體深深窺見他們的靈魂……她渾身發抖,定定看著他們,“不要臉!”她聲嘶力竭喊到。

其他部門的同事“呼啦”又一次圍住了副刊部的門口,李春天可憐兮兮地跑過去把門關死,她快哭出來了,作為報社最年輕的中層幹部,她卻總是用這樣的方式引起人們的關注,就算再厚臉皮的人也扛不住。
“誤會,誤會。”她隔著門縫兒對著門外的同事們解釋。
辦公室裏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沈光明似乎也意識到更大的衝突即將爆發,已經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隨時準備著挺身而出。
“唉——”李春天發出深長而又絕望的歎息,“我說,你們能不能……”
“我先回去了。”李思揚仍舊保持著她的優雅,不慍不火,她轉過身走向門口,走了兩步又停下,也像李春天那樣發出一聲歎息,然後對著劉青青說:“別誤會……”
“你別走!”劉青青厲聲喝到。
李思揚隻得重新關上已經拉開一半的門,轉過身,看著劉青青。
張一男走近劉青青,壓低聲音重複著之前的話:“真是碰上的。”
“誰相信你的鬼話!”劉青青忽然哭起來,“這些年,你們倆明裏暗裏的眉來眼去,你們……你們……狗男女!”劉青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李思揚和張一男對望了一眼,誰也沒有作聲。
“說話呀!怎麽不說話!”劉青青仍是氣不過,似乎李思揚和
張一男的沉默讓她更加憤怒,她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數落張一男,“你忘了當年你是怎麽追我的?要不是你死皮賴臉的追我,我能跟你好麽?咱倆好了以後,你是怎麽跟我說李思揚的?你說……你說……”劉青青哽咽著,伸手抹了一把臉頰的淚,這個再平常不過的小動作,卻讓李春天觸目驚心——多麽像城市裏那些容顏不再、絕望無助、整天給她的情感版寫稿的中年婦女——所有的男人都背叛她們、所有的信仰都背叛她們、所有的夢想都背叛她們——於是她們成為造謠犯——無限誇大自己的痛苦,期臆著可以用眼淚換取輿論微薄的同情……“你說你一早就知道李思揚是什麽貨色,你一早就看穿了她是個見異思遷的女的,你說你真慶幸她去了美國沒再回來,要是她回來你就得跟她結婚,要是你給她結了婚,或早或晚,她也會紅杏出牆……你說我比她強,比她強一百倍,我比她爽快、我比她真實,你跟我在一塊特別踏實……你說,你說李思揚淨會動心眼兒耍手腕,要不是看在李家父母對你那麽好,你早就不跟她在一塊兒了……你還說,劉青青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女的,獨立,讓人放心,就算一件行李都不帶把你扔到北極你都能拿冰塊搭起一所房子再找來海豹的皮毛把自己裹起來取暖,要是換了李思揚,不出半天兒就喂了北
極熊了……你說的這些話我永遠記得,張一男,你把我說的那麽好,好得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從裏嘴裏說出來的那個人是我了……可是我還是相信了,我覺著你那麽真誠的追求我,你對我是真心的,我一定要珍惜你,哪怕我心裏打鼓、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你說的那樣的人兒我也努力做一個你說的那樣的人,我讓你放心,獨立、我拚命掙錢,我買車、我買房,我就為了變成你說的那樣的人,我跟你結婚,我辦婚禮,我置嫁妝,我不讓你操一丁點兒的心,我要讓你風光的娶個媳婦,我要讓你堅定信仰,我要讓你百分之一千的確定你之前對我說過的那些關於李思揚的壞話全是真的……可是全是假的!你從來也沒忘了她,你說得那些關於她的壞話全是哄著我玩!張一男你是個流氓、騙子……”她掩麵痛哭,那哭聲叫人心碎。
張一男微閉著雙眼,眉頭緊鎖,眼淚無聲的滑過眼角。
李春天的喉嚨裏像塞了一團棉花,幾乎不能呼吸。她憤怒地看向一邊的李思揚,她期待著李思揚能說出隻言片語表達一點點她的歉意——在對待已經分手的前男友的問題上,她表現的過於曖昧……然而,李思揚隻是對著張一男和劉青青牽了牽嘴角,似笑非笑,她什麽也沒有說,輕輕拉開門,走了出去……隻剩下劉青青、張一男、李春天和沈
光明四個人在辦公室裏,兩個當事人、一個幫凶、一個受了驚嚇的旁觀者……沉默,像一個世紀那麽長。
“青青,”張一男的聲音裏流露一絲慚愧,“今天是真的碰上了,我去報銷電話費回來,走到劇院門口碰上她和幾個同事……你看,我的話劇演出那麽成功,都是你的功勞,咱們不是說好了,永遠不再提以前的事兒嘛……”張一男張開手臂慢慢慢慢去擁抱劉青青,“過去的就讓它……”
劉青青一把推開張一男,“做夢!永遠過不去!無論我是清醒還是糊塗,過去的它永遠都在那,像隻蒼蠅,叫我惡心!”
有一次陷入僵局,沉默,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李春天輕輕繞過張一男,躡手躡腳地衝了一杯熱巧克力端到劉青青眼前,低聲下氣地開口到:“別生氣了,喝杯熱巧克力,聽說對……”她想說“對胎兒好”,可剛說到一半,手裏的杯子已經被劉青青打掉在地上,“你也不是好東西!”她再次瘋狂地喊到。
李春天沒作聲,她的端著熱巧克力的右手燙得通紅,熱巧克力灑了一地,她最喜歡的杯子也已經粉身碎骨……她默默轉身去拿拖把想把濕滑的地麵擦一擦,她聽見劉青青又一次斬釘截鐵地對張一男說:“離婚!”然後看著劉青青拎起桌上的背包飛快走向門口……腳下一滑,她已
經重重摔倒在地……李春天依稀聽見沈光明下意識發出的一聲驚呼:“孩子——”……張一男試圖阻止她摔倒的雙手還懸在半空……李春天定定看著眼前瞬間發生的一切,閉上眼無力的吐出兩個字:完了。


此去經年23

完了。所有劉青青、張一男為彼此吃的苦、受的累、恩恩怨怨、愛恨情仇全部一筆勾銷,所有的付出與忍耐全部成為過往,他們草草簽了一份離婚協議書,隻等春節假期結束就去領那本象征感情崩盤的離婚證書。
李春天很想能跟李思揚好好談一次,關於張一男和劉青青婚姻的瓦解。李春天總覺得在某種程度上來講,完全是李思揚破壞了他們,然而,李思揚終究是善良的,她跟張一男的聯絡、交往始終沒有任何的企圖,她隻想對他好一點兒,這叫什麽呢?李春天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譴責她的理由。但李思揚終究還是自私的,想來想去,李春天對李思揚說:“你粗暴的走進了另外一個女人的生活,你打擾了她的生活,你影響了她的情緒最終導致了她的婚姻瓦解。”
“但張一男是一個獨立的人,即使結婚,他仍然在精神上獨立,他有權力決定同誰做朋友,也隻有他才有權力接受或者拒絕我對他的好。不是我的問題,不是張一男的問題,不是任何人的問題,是劉青青自己的問題。”
於是李春天無法再繼續她對老大的譴責。
除夕那一天,李春天一個人在報社值班。她帶了筆記本電腦和想看的電影到辦公室去,她喜歡看溫情的電影,第一次她看《人工智能》,她為大衛執著了兩千年的等待慟哭
到不能自已,愛、執著、善良、**,李春天怎麽也想不明白愛為什麽會如此溫暖到**的地步。李春天就是那麽愛哭,即使看《小豬寶貝》那樣溫情的喜劇,她也會笑著流淚,為此她解釋說,流淚其實是身體為了緩解壓力而進行的自我保護。
諾大的辦公樓裏,隻亮著寂寥的幾盞燈,街道上天寒地凍卻充滿節日的喜慶味道,李春天電腦裏播放著她看過無數次的《ET》,每當悶的時候她都看這個,她最喜歡外星人死去活來之後自豪的呼喊著:ETPHONEHOME!ETPHONEHOME!小小外星人驕傲的表情讓她感到未來希望無限。多麽奇怪,人們總是能從一些跟自己毫無關係甚至微不足道的細節裏汲取無窮力量。
桌上的電話響起來,愛瑞克給李春天打的,“阿姨,你悶嘛?要不要我去陪你?”
“還有我。”凱文在旁邊插嘴。
“哈哈,你們兩個還真是頂天立地。”李春天心裏一陣溫暖,“我不悶,你們好好陪姥姥姥爺看電視。”李春天不是不悶,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守歲。
“媽媽說一會兒給你送餃子吃。”
“別來,今天沒有出租車。”
李思揚接過電話,“**,你辦公室冷不冷?待會兒等他們都睡覺了我過去陪著你。”
“別來,別來,我
這上班兒呢,你們看完電視踏踏實實睡覺,我差不多也睡了,明天上午咱還得帶著孩子們出去拜年,你可別熬得太晚了,不比我,整天熬夜臉色都黑黃黑黃的,你那小白臉熬一宿得什麽樣兒啊!”
“去,瞎說什麽呢,誰小白臉啊!”
李春天嘿嘿的笑,“趕緊陪爸媽看電視去吧,早點兒睡,甭惦記我,我年年這個時候辦公室過,他們都習慣了。”
“那……行吧,你差不多就睡,明天早點兒回來,我給你煮餃子,媽包的三鮮餡餃子可香了。”李思揚無比自豪。
“知道了,你也早點睡。”
放下電話,李春天長長噓了一口氣。自從那一天老大從她辦公室走出去,她們倆一直別扭著,說不上來的別扭,講道理,**講不過老大,盡管覺得老大強詞奪理她卻找不到更好的措辭去反駁,並且因此而鬱悶。但她們倆卻永遠不會因此而結下冤仇,平平常常的幾句話,再簡單不過的叮嚀,就讓一切的不愉快煙消雲滅,取而代之的,是扯也扯不斷的牽念。
想起之前跟老大的小小別扭,李春天忽然有點自責:老大從那麽老遠的地方飛回來,幹嘛要跟她鬧別扭,為了別人的閑事兒而責備老大,憑什麽!老大才是最要緊的,就算她成心破壞了張一男和劉青青的婚姻,作為她唯一的妹妹,也應該堅
定不移地跟她站在一起的不是嘛!為什麽不?地球上幾十億人口,隻有老大跟她有相同的父親和母親,這個理由足以讓**為她做任何事了。
想到這裏,李春天仰麵靠在椅背上,揪著自己半長不短的頭發自言自語地說到:“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白雪!成天被這點爛事兒纏著,頭發都熬白了……”忽然之間她似乎開了竅兒,“也真是的,幹嘛老圍著人家的事兒打轉兒!跟你有什麽關係呀!”
剛說完這句,手機又響起來,一看,是張一男。李春天想了想,按掉。她不知道跟他說什麽。
誰知,沒過五分鍾,張一男卻推開了辦公室的門。瘦了,也黑了,胡子拉碴,跟話劇首演時那個春風得意的張一男判若兩人。李春天的不耐煩和抱怨突然之間都不見了,張一男的倒黴樣兒讓她實在不忍心再說出點不鹹不淡的話來。
“你怎麽知道我在?”
“哼,你不是年年這個時候都在這兒嘛!”張一男把帶來的小菜和餃子放到李春天桌上,從羽絨服右邊口袋裏掏出兩頭大蒜,又從懷裏拿出一瓶白酒,最後脫下羽絨服扔在一邊兒,“咱倆一塊兒過個年吧!”他拉過椅子來坐下,充滿無奈。
“嗬,”李春天苦笑,“認識你這麽多年了,這是你人生最大起大落的時候吧,那邊兒剛在
舞台上享受完萬眾矚目歡聲雷動,轉臉就妻離子散無家可歸,唉,張一男你跟我說實話,你現在什麽感覺?”
張一男黑著臉,翻起眼皮看她一眼,拿過紙杯子倒滿了酒端起來對著李春天,“先喝酒,待會再慢慢跟你說。”
李春天苦笑著端起杯子,象征性和張一男碰杯,“啊,說點兒什麽呢?新年新氣象,希望咱們都能洗心革麵、明年再重新做人。”
張一男喝了一大口,麵部扭曲著。他抹了抹嘴,抄起筷子吃了幾口拍黃瓜。
“**,千萬別結婚。”他又夾起一塊水晶肘子塞嘴裏,並不看李春天,發狠似的咀嚼,“真的,真的,千萬別結婚,別跟自己過不去。”
李春天一點不驚訝他這麽說,此時此刻,她隻想給他一點安慰。於是她說,“沒你說得那麽嚴重,你不要因為偶爾的一次傷害就對今後的生活失去信心,人生苦短,高興是一天,不高興也是一天,還是快快樂樂地過……”
“嘁!”張一男頗不屑,但是不抬頭,喝了一大口酒之後,他慢慢地說:“別自欺欺人了**,你跟你們家老大怎麽就不能中和一下!一個精得跟猴似的安個尾巴直接就能上樹了,另一個又笨得像個豬,就算馬上要挨宰了也還是以為隻是放出豬圈去外麵溜達一圈兒……**,這女的啊,二十歲的時
候頭腦簡單那叫單純,特別可愛,可是到了三十歲頭腦還簡單,那就叫蠢!平常有人這麽告訴過你嗎?”張一男愣愣地看著她,“說話!有沒有人這麽告訴過你?”
李春天喝酒,辣得眼淚流下來,她抓起紙巾抹了一把臉,迎著張一男的目光老實的回答到:“有,好幾個人說過我蠢……”
張一男放聲大笑,“怎麽樣,我沒騙你吧。”
“不過……你沒覺著我也挺了不起的?比你們這些所謂的聰明人更加了不起,盡管我笨,我蠢,可是上天仍然給了我活在這世上的本領。現在,我有自己的工作,有我一個人的生活,將來,我也會談戀愛、結婚、生孩子……”李春天端起酒杯望向窗外,整個城市都璀璨,像一個碩大的水晶球,五彩斑斕,“我一定會生活得很幸福。”她無比堅定地說到,神情裏充滿希望。
“傻樣兒吧!”張一男捏了一個餃子咬了一口,“你這個人就是太容易滿足,胸無大誌,你老覺得自己過得不錯,其實什麽也說明不了,隻能說明你運氣好。”他揮舞著剩下的半個餃子,“我就納了悶兒了**,世界那麽大,別處有那麽多的精彩,你怎麽就像沒看見一樣,成天就想著談戀愛、結婚、生孩子,真是……真是可悲。”
“我活的比你們塌實,不像你們,一個比一個虛榮。”

“哼,塌實?等你真的有一天結了婚你就知道了,婚姻生活太坑人了,醜陋得讓人心寒。”他把紙杯裏的半杯酒一飲而盡,說話立刻含糊起來,“這婚姻啊,我跟你說**,這婚姻真得講究門當戶對,比如我跟劉青青吧,我們為什麽離婚,起根兒上就是個錯誤,門不當戶不對……”
“別不要臉了你,你說這話不覺得虧心啊,人家劉青青對你多好啊,你怎麽一點兒不知道感恩呢!”
張一男連連擺手,“你聽我說,聽我說完。就是因為她對我太好了,我真受不了,我走到哪、什麽時候想起她來都是我心裏的一塊兒大石頭!其實我跟你一樣也是一個胸無大誌就想塌塌實實過小日子的人,可是不行啊,劉青青在後邊兒推著我,打定了主義要栽培我,那好吧,做生意我不會,我隻能跟她說我熱愛藝術,我要搞話劇,我得給自己找回點男人的尊嚴對不對,於是乎,劉青青出錢出力,上天入地也幫我把這事兒做成,可是**,我真不願意這樣啊……”一杯酒又喝幹了,張一男通紅的雙眼中滾落出渾濁的淚,李春天慌忙拿紙去替他擦,張一男卻更加傷心,眼淚一陣一陣的湧出來,伴著心酸,“所以我說啊,這兩個人結婚,沒出息的就找沒出息的,誰也別栽培誰,真的**,一輩子都背著一份恩德過日子,真的
受不了,除非狼心狗肺,無情無意,像老大那樣……”
李春天怔住,喃喃自愈似的說:“老大對你也不錯……”
“不錯?呸!我還不了解她!你們家老大對誰都沒有對她自己好……當然,除了對你,她也就對你是真的,你覺得她對我好,其實我最清楚不過了,她就是找個精神寄托……當然,不怪她,是我自己太不爭氣,我總忘不了她,忘不了我們年輕的時候那麽好過,其實你說我還愛她嘛,不愛了,我就是忘不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人生最純潔的愛情都給了她了……”
一陣酸楚湧上李春天的心頭,無聲的紅了眼圈兒,大口大口的喝酒,一隻手搭在張一男的肩膀上,使勁兒使勁兒的拍打著,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張一男說的沒有錯,生活啊,實在太坑人,就算那麽美好的青春和愛情也隻能活在記憶當中。
過了許久,李春天問張一男:“以後……許多許多許多年以後,你想起劉青青,你會不會覺得愧疚。”
張一男放聲大哭,充滿委屈,像個孩子。午夜的鍾聲穿過大半個城市悠悠揚揚的飄蕩在空氣裏,城市頓時沸騰起來……李春天就在張一男絕望的哭聲中和他一起迎來了新的一年,這叫他媽的什麽事兒!
“別哭了,”李春天拍拍他,“別哭了,別哭了,把痛苦都留在過去
……”她從抽屜裏拿出幾根煙火棒,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點燃了,“來,張一男,你也放一根,把不如意都留在前一年,願咱們新一年都有新進步……來呀,快點兒,許個願……我先許,我希望我在新一年工作順利……”
“工作?”張一男迷著眼睛看著李春天和她手裏的煙花,“**,趕緊把這工作辭了吧,別整天傻呼呼的,你怎麽從來沒想過,你們單位這麽多人,論資曆、論能力、論……不論論什麽,你們這個副刊部主任輪得到你來當嘛!你居然還當得心安理得,傻東西!”
“什麽?你說什麽?”李春天手中的煙花燃燒殆盡,璀璨過後隻剩下粗糙而醜陋的殘骸還握在她手中。
張一男迎著李春天詫異的目光,輕輕地說到:“你能當上主任全都是因為梁冰,他在跟你們報社搞合作,買斷了汽車版麵的經營權……”
李春天仍不解,她皺其眉頭:“這跟我當主任有什麽關係?”
“哼,梁冰是什麽背景?你們的社長當年就是他爸爸手底下的文書……他想讓你當個副刊主任那還不是一句話……不過,其實也不是壞事,他也不是想害你,傻東西!”
李春天像被定住了,不能動彈、不能說話、不能呼吸……一直以為自己當上副刊主任是當之無愧,一直那麽驕傲自己是報社最年輕的
中層幹部……哼,幹部?還一直以幹部自居……其實什麽都不是,李春天感到一陣輕飄飄,酒精終於開始在體內大規模發作了,讓她頭暈目眩……“不會的,我對工作兢兢業業,我每天像牲口一樣隻知道幹活幹活幹活,我毫無怨言,我每年春節都在報社值班,我團結同事,尊敬領導,我在副刊幹了六年我是報社幾百個職工裏麵選出的優秀員工……”
“沒用,**,你說什麽都沒用,就是梁冰一句話你才當上的主任……所以,別老勁兒勁兒的看誰都不順眼,你什麽都不是。”張一男的言語中夾雜著一絲幸災樂禍,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劉青青、李思揚她們都知道這事兒,不信你去問問?”
李春天就像一隻被刺破了的皮球,沒有一丁點兒的精神,一點兒一點兒的癟了下去。她坐回到椅子上,無精打采地仰望著天花板發呆。窗戶開著,節日的喜慶連同冷風一齊湧進來,結結實實地打在李春天的臉上,冰涼的,是眼淚。
這個春節多麽令人難忘,兩個卑微的小人物躲進氣派非凡的報社辦公大樓各自體味著各自的不幸乃至絕望。當黎明一點一點的到來,新一年的太陽即將噴薄而出,李春天的眼前卻在一點一點變得黑暗,她那麽引以為自豪的成就,她唯一值得安慰的一點榮譽,原來什麽都不是,在這個世界
上,在這紛雜的生活裏,誰會在乎誰呢?誰會在意誰的理想和付出?一切都是虛假。
“辭了你這個破主任吧,如果你不想背負著別人的恩典過一輩子……這滋味真他媽不好受”張一男真誠地對李春天說,“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我不願意看著你難受,記著**,愛情和虛榮不可能被交換,別人給的東西可能感動你,卻不可能改變你,你得做你自己……”

此去經年24

在李春天自己的房子裏,李思揚在客廳裏來回的轉著圈兒,一邊走動一邊痛罵張一男,“閑的,閑的,張一男真是閑的沒事幹了,好好的跟你說這個幹嘛!真是惟恐天下不亂了他!”
李春天抬起紅腫的眼皮,委屈地看著老大,“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怎麽不告訴我!我還整天陶醉其中,我還洋洋得意以為自己挺了不起的,你們就把我當個猴似的耍,看著我洋相百出!你們一個一個安的什麽心!”
李思揚在李春天旁邊坐下,“哭,哭,哭!大過年的就為這點事兒你就哭吧!讓媽知道不罵你才怪呢!大過年掉眼淚,一年都別想順當!”說著替她擦了擦眼角,“瞧你這點出息!別動不動就理想理想理想的,理想值多少錢……”
“你就知道錢錢錢!”
“廢話,那沒錢有法兒活呀,跟那個《路邊天使》似的去要飯,人生就完美了?沒錢連飯都吃不飽,你有力氣談理想!”
“但是這關乎我的尊嚴,我也有自尊心啊!”
“沒人說你沒有啊!”李思揚有點急,“我發現你可越來越矯情了,你怎麽不識好歹呢!人家梁冰這麽做是為什麽?好好的幹嘛非幫你當上這個破主任,人家要不是因為想對你好,人家犯得著麽!”
“我用不著他對我好,他對我好幹嘛砸我東西?”

“傻吧你!梁冰是要追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你?”
李春天愣了一下,嘟囔到:“可是我特怕他……我覺著他不踏實。”
“哼,誰踏實?張一男踏實嘛?”李思揚白了她一眼。
“不是,怎麽又拐張一男那去了,哪兒跟哪兒啊?”
李思揚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春天好一會兒,直到李春天目光不自覺地躲閃開來,李思揚才緩緩開口,“**,多少年了?你真當我不知道?”
李春天忽然一陣心酸,她明明知道李思揚說得是什麽,卻裝作嘴硬的瞪起眼:“你知道什麽呀!別自作聰明了,你什麽都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李思揚越發篤定。
“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呢!你別以為我傻得連你喜歡張一男都看不出來,我是誰呀!你那點無知的小把戲瞞得過我法眼……”
李春天雙頰一陣發燙,像被誰打了兩個耳光,臉漲得通紅,“嘁!自以為聰明……”
“嘁!自以為別人不知道!”
“你知道什麽?知道什麽呀!嘁!”
“我知道什麽我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嘛!”李思揚乜斜著李春天,“怎麽?你讓我再說一遍……那我就再說一遍,你別以為你喜歡張一男的事兒我不知道,你以為我跟爸媽似的糊裏糊塗呢,我告訴你,我早就知道!
你挺好的一個姑娘,工作不錯,人又傻,這麽多年你沒都不著急談戀愛、這麽多年你就圍著張一男轉啊轉,人家結婚你也跟著張羅,人家吵架你從中間傳話,你明明知道人家不喜歡你,你就那麽耗著,把你的青春一點點兒耗了個幹淨,你現在著急了談戀愛了?晚了我告訴你!你以為現在的男的都跟你一樣傻冒兒呐!你還別不知足,現在有個不開眼的梁冰追求你,你還老大不樂意,你憑什麽呀?你有什麽呀?別老自己覺得臭不錯兒的……早晚你得把自己給耽誤了,到那時候哭你都沒地方哭去!”李思揚恨恨地。
李春天惱羞成怒,“放屁……你放屁……你、你……”她卻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麽。
李思揚氣的笑出來,“這有什麽丟人的**?這是丟人的事嘛?不是!你個傻東西!”
李春天仍舊保持著氣惱的表情,歪著腦袋看著老大。
“現在不是挺好的,張一男離婚了,你暗戀了這麽多年……機會終於來了……”
李春天像泄了氣的皮球,歎息著,嘟囔著:“可是我現在不喜歡他了,他自私。”
“誰不自私?人無完人,**,這個道理你不懂!”
“可是老大,我其實……其實我並不愛他,隻是有點喜歡,我曾經覺得他很有藝術氣質,我覺著他擁有崇高理想,我甚至以
為他高貴、不食人間煙火,其實都是血肉之軀,人人都一樣的貪婪、市儈、自私……”
“所以,你愛一個人和你仰慕一個人是兩回事,所謂仰慕,隻是你一廂情願的美化他……”
李春天站起來走到窗戶邊,她背對李思揚,不作聲。
李思揚跟過去,在距離**一米遠的地方站住,“**,”她繼續說,“我替你高興,雖然晚是晚了點兒,你總算想明白了……隻是可惜了你的好時光,你最好的幾年就這麽荒廢過去,給了一個經過你粉飾過的虛幻的人,其實那個人並不是張一男,你是的心中理想的人……嗬,傻瓜,女人的青春一縱即逝,你再也回不到二十歲的年紀……”
李春天猛地轉過身,看著李思揚,她堅定地說:“但這就是我。”
“是,是,”換做李思揚陷入無邊的沮喪,“不管你耽擱了多少時間,你就是你,哪怕你還會為了一個什麽根本不值得你付出的人再耽擱十年八年,你還是你,你是我妹妹,你是李永坤和王勤的女兒,你是李家的**……所以,不管你做什麽決定,老大都支持你,無條件的……前提是,你讓自己高興。”
李春天的眼淚流出來,她內心有巨大的擁抱老大的衝動,她忍住了,如果她去擁抱她,她也一定會流眼淚,不是說春節流眼淚一年都不順利嘛
,就讓所有的不順利都留給自己。反正這麽多年也沒順利過。
這是自出生以來老大和**之間最深刻露骨的一次談話,李思揚離開之後,李春天在客廳裏徒坐了許久,回想著老大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想到關於張一男的那一段,李春天再次不自覺的紅了臉,是的,曾經以為那麽深情地喜愛,那麽綿長的眷戀,那麽完美的一個人,到頭來,也不過如此。倘若過去的一切都能重來,倘若能早一點清醒過來,倘若可以摒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愛慕與奉獻,今天的李春天,應該也是璀璨的,笑靨如花的吧。至少,不會是孤零零一個人。
過去的這些年,李春天其實根本沒有理想,她一直讓自己活得卑微,似乎隻有這樣才有資格做一個長久的張一男的仰慕者。多麽可笑。直到張一男跟劉青青結了婚,李春天仿佛終於完成了一個光榮的任務,一邊是無邊失落,一邊又感到無尚榮光。然而,在張一男和劉青青戀愛的長達八年的時光中,李春天又是懷著怎樣的期待和怎樣重重的矛盾嗬,如果她有寫日記的習慣,從一開始就記錄下這些年她內心的點滴,那該是怎樣讓人震撼的作品!別的就不提了,光是李春天那憋憋屈屈的勁兒,能和《簡.愛》有一拚吧。
正胡思亂想的功夫,沈光明打來電話給李春天拜年,李
春天無精打采的應付著,她對所有的節日均沒有感覺,因為所有的節日對她來說也都是工作。其實李春天比誰都清楚,工作,隻是她給自己找的借口而已,除去工作,她的生活貧瘠得就像一片荒草地,要是有一丁點風吹過來,她的整個人就變得東倒西歪,要是有一點星星之火,她就會灰飛煙滅。人怎麽能這麽活著,就像張一男所說的,外麵的世界那麽廣闊,她是應該對那些精彩的生活有一些向往的。原來,她對張一男的話如此迷信,即使她已經清楚不愛他,但,就像十幾年那麽長久的老朋友,突然分別,總有些依戀。
暗戀,可悲的字眼兒,是默默奉獻和荒廢青春的代名詞。一旦這感情不在,對方也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李春天問自己,後悔嘛?當然後悔,甚至沒地兒去講道理,誰能再給她一次青春?怨恨嘛?當然不,沒人舉起鋼刀逼著她必須去暗戀誰,完全是自己的選擇,心甘情願,好比**,願賭服輸;好比下棋,舉手無回;好比結婚……比結婚更慘,慘一百倍——結婚可以離婚,可以怨恨,暗戀隻能死撐到底。
過了初七,報社正式上班了,沈光明也從這一天開始正式離職。副刊來了兩個新同事,一男一女兩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看著他們,李春天想起自己剛到報社上班的模樣,唯唯諾諾,草木
皆兵,熬了這麽多年,終於可以挺直了腰板說話,想想隻覺得酸楚。
下午報社開全體會議,宣布上一年度優秀員工的名單,李春天又一次拿到了“榮譽”。從康介夫手裏接過那個水晶獎杯,李春天已經沒了那份榮耀,她隻覺得那東西輕於鴻毛。
散了會,李春天往辦公室走,康介夫從她旁邊低著頭走過,李春天叫住他,“‘姐夫’!”
“嗯?”康介夫答應的很自然,他看著李春天,等著她說點什麽。
“我不想幹了。”李春天小聲說。
康介夫一點也不驚訝。“那就……寫個辭職信……”
“嗯,待會就給你,今天就不幹了。”李春天說完往辦公室走。
康介夫追上她,“李春天——”
“嗯?”
“其實……下個月就要調你去汽車版了,獨立經營,雖然還是主任職稱,社裏已經特批你享受副主編待遇,辭職的事兒……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不考慮,”李春天堅定地說,“不想幹了。”
“梁冰……”考慮到主編的身份,康介夫欲言又止。
“梁冰也不考慮。”李春天淡淡地說。“我走了。”
回到辦公室,李春天發覺自己出了一頭的汗,其實在從康介夫手裏接過“榮譽”之前她還沒想好是不是這麽快離開報社,她太念
舊,對一份習慣的工作就想對一個習慣了的人那樣舍不得,可是,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就決定了,她要洗心革麵,做另外一個李春天。
深夜,完成了工作,李春天開始整理她的個人物品,該扔的扔掉,還能拿得出手的就送給兩個年輕同事,到最後,李春天發現她其實沒有什麽東西需要帶走的,除了聖潔送給她的那條絲巾。
想起聖潔,李春天不禁心頭一緊,腦海裏浮現出她曾經看過的那些她在世界各地拍下的照片,忍不住歎息,一個就算有過那麽多的歡樂的人,最後也不免絕望,都是因為她的生活太過單調和寂寞。李春天真恨她,為什麽要那麽執著的給她投稿呢?否則,李春天根本不會走進她的故事裏,亦不會萌生出那麽多的思考,思考容易讓人對現實不滿,然後反抗,而反抗,意味著犧牲……至少,也會有痛苦。
開車往家走的路上,李春天給老大打了電話,“老大,我辭職了。”
電話那頭傳來李思揚的歡呼聲,“跟我去美國**,去紐約。”
李春天剛拐上三環路,對於老大的提議,她有些遲疑,“讓我想想……”突然,她感到身子一震,“回家再說。”她慌忙扯下耳機,踩了刹車。
“路上連車都沒有都能追尾!”李春天嘟囔著下了車,不禁怔住——是她熟悉的奧
迪,還有車裏的梁冰。
梁冰從車上下來,走到李春天跟前,李春天下意識轉身往車裏鑽,剛拉開車門,已經被梁冰拽住了胳膊。
“幹嘛!”李春天甩開他的手。
“你跑什麽呀!”梁冰麵無表情。
“我等著回家。”說著又去拉車門,梁冰一腳踹過去,車門再次關上。
“你幹嘛!”李春天喊到。
“你什麽意思?說清楚!”
“什麽什麽意思?”
“你辭職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不想幹了。”李春天歪著腦袋,心不在焉地看向路邊。
“你得了吧!你什麽不想幹了,你不就是躲著我嘛!”梁冰輕蔑地語氣說到,“你瞧你那德行,你有什麽好驕傲的!”
“我就這樣。”
“你什麽就這樣啊?我跟你說,你就是有病,你長這麽大你就從來不知道別人對你好是什麽滋味兒,你自卑,我早看出來了,你從小你就不自信,你長三十歲了你都沒被人追求過,你這樣一個女的,你活著有勁嘛?”
李春天像當頭挨了一棒,呆住了。
“哎,李春天,我問你話呢,你聽見沒有,我問你這樣活著有勁嘛?”
李春天緩過來一些,“你管著嘛!”
“那是,那是,我當然管不著了,我管不著你,可是我管得著我自
己,我心眼兒好,我看見你這樣一個女的活的那麽窩囊我受不了,我……我、我得奉獻一點愛心……”
李春天又氣又惱又不好意思。“你……你神經病吧!”她明顯的底氣不足。
“你瞧你傻乎乎那樣兒,罵人都罵不利落,哎,你說你長這麽大,是不是一跟男的說話你就臉紅啊!瞧你那點出息,平常看著挺厲害的,一到關鍵時刻連話都說不利落。哎,不是我說你李春天,你怎麽就分不清好賴人呢,我一片好心,我求爺爺告奶奶給你個副刊主任當,你怎麽就不知道珍惜呢,你別以為是我對你有什麽企圖,哎,你說,你自己回家照照鏡子,我,就我這樣的優秀青年,我一表人材,相貌堂堂,追我的女的繞三環都能排一圈兒了,我能對你有企圖?哎,我要不是看在我那天喝多了在你們家砸了你東西……噢,對了,我還吐你褲子上了,你還當著我的麵兒脫了褲子……”
“滾!流氓!”李春天羞愧難當,“你少耍流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追我嘛,我告訴你,就算全世界的男的都死光了,我一輩子嫁不出去,我也不會跟你好!”
“哎,我說李春天,咱倆到底誰流氓?你還是個女的呢,你動不動就跟一個男的說‘跟你好’‘跟你好’的!你一點都不覺著不好意思是嘛?”
李春天
一時語塞,“你少來這套!你是怎麽想的你心裏清楚。”李春天看到被奧迪裝壞的尾燈,“賠我車!”
“賠啊,”梁冰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我有保險,怕什麽的。”
李春天白了她一眼,“懶得跟你廢話!”說著再次拉開了車門,看著梁冰說:“我跟你說實話吧,自從我認識了你,一天比一天倒黴,一天比一天點兒背!”
“得了吧,你活了三十多年你什麽時候不倒黴了?我跟你說我早把你的底都摸清楚了,從小學到高中再到大學,有一天你過得不是窩窩囊囊的嘛!以前有你們家老大罩著你還好,自從你們老大去了美國,你哪一天不是低眉順眼的討生活?好不容易你撞見了我,我願意接過李思揚的大旗繼續罩著你,你還一百個不樂意!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剛從你們家出來,都跟你爸你媽談妥了……”梁冰越說越得意,完全忘了他身處何處,“你別得意啊,我要不是看在你心地善良,我真不願意追你,你說你這麽平凡一個女的……”梁冰突然覺得李春天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一瞬間,李春天瘋了一樣撲向他——那麽大的力氣,把他拉向一邊,而巨大的慣性推著李春天向道路中間摔了出去,一輛汽車飛馳而過……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叫人措手不及……“李春天——”梁冰呼喊她的聲音裏充滿絕望。

那麽多的人圍在李春天的*前,從她的角度看上去,他們的眼睛亮晶晶,宛若暗夜星辰。
李春天的眼睛張開又閉上,她那麽累。
每個人都呼喊她,“**——**——**——”那聲音連綿不絕。
李春天的目光流連在他們臉上,多麽想緊緊擁抱他們,可是她動也不能動。王勤和李永坤緊緊拉著她的手,李思揚的眼淚滴在她臉上。
“能夠成為李家的**,我多幸運……”她無限眷戀。
李春天看到了梁冰,他那麽懊惱。
“如果我活著,我一定跟你好。”她說得那麽清晰和堅定。
可是,她死了。
從此以後,世界上再也沒有了一個像她一樣的李春天,對誰都是予取予求。再也聽不到她的抱怨,再也看不到她急匆匆像去打仗一般走路的身影,所有她認識的人的手機上將再也不會閃爍一個叫李春天的名字,她將再也不會有煩惱,再也不能活的像個牲口,再不會笑。可是,李春天知道聖潔沒有騙她,“世界上的事根本是不墮不滅、無生無死,假使我死了,在某人心裏也永遠鮮活……”
尾聲立春的那一天,李家陽台外的巨大的鳥窩裏飛來一隻鴿子,喝水、吃食,它歪著小腦袋轉動眼睛好奇打量著房屋內的一切,對著李家父母不斷發出咕咕、咕咕的聲響,像極了什麽人的嗚咽。
是**。他們說,這一輩子我們都會想念你,每一天……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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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看電視劇“李春天的春天”-太好了,謝謝 -方齊- 給 方齊 發送悄悄話 方齊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27/2011 postreply 08:4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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