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做一個很牛的廣告人是我最大的夢想,但我從沒想到通往夢想的路會是安全套鋪成的。
說起來也是倒黴催的,在業務部混了三年,剛跨進創意部的門檻,就迎頭撞上了一位不著四六的新客戶——某保健用品公司的賀總。這位還不到40歲卻具有高度前瞻性的老總認定安全套廣告在中國的全麵解禁指日可待,打算借著大好形勢努力打造一個最新的國產安全套大品牌——TT牌。
“我們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賀總以一種揮斥方遒的姿態這樣說道,“等到真的解禁了再現花錢做廣告,你會做別人就不會做嗎?所以,一個成功的企業家就是要敢為天下先,一定要抓住時機、勇於冒險!”
當然,對我們公司來說,隻要賀總肯掏錢,這廣告就算十年八年解禁不了也不關我們什麽事,自然是要對賀總的大無畏精神大吹法螺外加大力慫恿的。但是扭過臉,公司就把這種無關痛癢的case發給了我們剛進創意部的新人。
這件事把我那幫狐朋狗友給樂壞了。晚上在街邊排檔吃燒烤的時候,大家像是找到了百年不遇的有趣話題,一個個興奮得不能自已。
“請明星代言啊!”色女小喬一說到明星就兩眼放光,“比如說,古巨基熱淚盈眶地拿著一盒安全套:這麽多年,終於找到了我能用的尺寸!TT牌,必有一款適合您!”
在座的人集體笑噴,一向好為人師的林莽莽卻反對道:“不行不行,明星多貴啊!再說了,這也容易讓人誤會,以為隻有巨型尺寸的才能用這個牌兒呢。要我說還是得走經濟實惠的大眾化路線,聽我這個啊: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士站在街邊,手舉一盒安全套,用倍兒專業、倍兒嚴肅的口氣說道:‘TT牌安全套,戴比不戴更快樂。’這時,一個穿著破背心破褲衩的糙老爺們兒從他身邊走過,斜楞著眼睛說:‘誰他媽信哪~~’男士從容一笑:‘不信不要緊,試過就知道!’”
我一頭栽倒在桌子上,其他人笑得東倒西歪。
林莽莽愈發得意起來,揮舞著一串羊腰子口沫橫飛:“我想的這個還能拍續集呢——下次換成那個糙老爺們兒出鏡,手舉一盒安全套,帶著特實誠特滿足的笑容說:‘以前,我真的不信;現在,我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這種感覺!TT牌安全套,試過就知道!’”
大家全都快笑瘋了,隻有我欲哭無淚:“你們別毀我了成嗎?我這麽傳統一女性……”
林莽莽立刻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傳統女性?你?”
話音未落,大家異口同聲地接道:“誰他媽信哪!”
我在街邊的玻璃窗上飛快地掃了一眼自己的倒影,一個細瘦女子高高蹺起一隻光著的腳,另一隻腳胡亂地踩在人字拖上,穿著剛能遮住屁股的短褲和露著半拉乳溝的小吊帶,頂著一頭短而蓬亂的黃毛,手裏還擎著一大紮啤酒。
我悻悻地翻了下白眼:“我是內在的傳統,你們懂個屁!”
“行,那我就給你編個內在傳統的。”歇斯習慣性地捋了一下他額前的長發,“話說在一個浪漫的月夜,男的向女的求歡,女的羞澀地拿出一盒安全套:‘TT牌安全套,試試?’男的搖頭:‘戴套不舒服,不試!’女的勃然大怒:‘不試打你丫挺的!’在女人的淫威之下,男人萬分委屈地緩緩撕開了安全套的包裝,這時鏡頭一轉,男的渾身癱軟地躺在床上,女的側臥一旁笑咪咪地問道:‘感覺如何?’男的閉目不答,沉默了好半天,終於說道:‘休息一會兒,再試一次!’”
大家齊聲鼓掌叫好,我算是徹底沒了語言。小喬咯咯地笑道:“歇斯,這不會是你的親身經曆改編的吧?”
“靠,我能有這經曆嗎?不過說實話啊,我最煩女的一做就非讓戴套兒了,忒沒情趣,體外多有技術含量啊!”歇斯隻要一開口說話就忘不了他的頭發,手不停地在上麵拂過來拂過去,“當然了,最好還是大力推廣避孕藥,我就一直有誌於做個避孕藥廣告,專門播給男人看的,廣告詞兒我都想好了——戴套,她好我不好;吃藥,隻要我好,管她好不好!”
一片噓聲中,在座的女士紛紛將竹簽子、雞骨頭、毛豆殼等東西奮力擲向歇斯,男人們則嗬嗬地笑道:“歇斯,我們對於你在女人麵前說真話的勇氣一向佩服得五體投地。”
“什麽說真話的勇氣?分明就是禽獸嘛!”小喬搖著頭唉聲歎氣,“我算看出了,男人就沒幾個好東西!”
“哎,可別打擊一大片啊!”一個朋友插話道,“其實你們女的要是狠起來可比我們男的絕!這不前兩天我剛聽一笑話麽,說一女的去便利店裏買套兒,非要買黑色的,別的顏色一概不要。老板覺得奇怪,就問她幹嗎非要黑的呀,結果那女的告訴老板:‘前夫剛死,給帶個孝。’”
大家又是一陣暴笑,小喬卻隻是冷冷地從竹簽上咬下一塊肉筋,小巧的下巴凜然抬了一下:“這個主意倒是不錯,等我哪天真的把齊江給弄死了,一定用這個方式好好祭奠祭奠他!”
我們對她這種話早就見怪不怪了——自打小喬莫名其妙地從齊江的正室變成了偏房以後,動不動就說要把齊江給弄死。不過我們都知道,她隻是想讓齊江精盡人亡、死在溫柔鄉裏,這種事兒連法律都不幹涉,我們就更管不著了。
眼看局麵越來越難以控製,我用啤酒杯重重地敲了敲桌子:“我說,今兒請你們吃飯可是讓你們來給我出主意的,你們可好,淨顧著胡說八道自己高興了。好歹得對的起我這頓飯啊,也該說點兒正格的了吧?”
“胡說八道才最能激發靈感呢,你非整那麽嚴肅幹嗎!”林莽莽漫不經心地剝著手裏的毛豆,“不就是安全套嘛!要做安全套的廣告,你就得先明白安全套的內涵是什麽;要明白安全套的內涵是什麽,你就得先明白性的內涵是什麽。至於性的內涵到底是什麽,在座的全都經驗豐富啊,大家這不是正啟發你嘛!”
我衝大家抱了抱拳:“對不住啊,我腦子笨,實在沒聽出來。麻煩你們簡明扼要點兒行麽?”
“嗨,本來就挺簡單的呀,”小喬搶過了話頭,“性,成人遊戲而已,需要和被需要,滿足和被滿足,不就這麽回事兒嘛!”
“沒錯,我完全同意小喬的看法!”歇斯在旁邊附和道,“性就是人類最原始最本能的需求,什麽靈肉合一根本就是扯淡。用道德來約束性,這本身就是最不道德的!”
“歇斯,我發現你和小喬還真是絕配,你們倆沒搞到一起實在太可惜了。”一個女孩揶揄道,“性怎麽可能不受任何約束呢?它應該是愛的表達才對呀,否則人跟動物有什麽區別?再說性這種事兒總是男人占便宜女人吃虧的,聽過網上流傳的一個比喻麽?男人就像釘子,女人就像木板,把釘子釘進木板裏再拔出來,釘子還是原來那顆釘子,木板可就不是原來那塊木板了。”
林莽莽“嗤”地輕笑了一聲:“網上總有人吃飽了撐的喜歡散播些毒害思想的狗屁言論,還就真有你這種人樂意拿它當真理。你怎麽就不想想,女人為什麽就非得是木板?或者說誰規定沒洞的木板就一定比有洞的木板要好了?再往深裏說,把一件關係到複雜人性的事情跟沒有生命的物件放在一起比,這本身就很荒謬吧?其實性這東西啊……我覺得你們說得都不對。”
歇斯說:“那讓我們也聽聽您的高論?”
大家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林莽莽的臉上,林莽莽不慌不忙地喝了口啤酒,眯起眼睛很拽地說了一句:“我認為,性是一種時尚!”
歇斯第一個不屑道:“就這啊?別故弄玄虛了,性跟時尚能扯上什麽關係?從古至今幾千年,再怎麽玩兒花樣也沒跳出那幾種姿勢去。當然了,現在比起古時候可能會多點兒情趣用品啊、這藥那油啥的,可一旦進入正題還不就是那一套,有什麽可新鮮的呀?”
大家全都輕聲地笑了起來,林莽莽斜了歇斯一眼:“要麽說你俗人一個呢!你說的那些都是形式,是表麵上的東西;我說的是觀念、是內涵。算了,跟你說這個你也不懂,咱們這麽說吧,古時候的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讓別的男人不小心碰一下都能尋了短見;可你再瞅瞅現在,要不是人們的性觀念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這幫姑娘們能一個個露著小溝兒小肉兒的坐在大馬路上跟咱們喝酒胡侃嗎?”
林莽莽邊說邊在我裸露著的腰上輕輕捏了一把,我觸電般將身子閃開,扔掉了手裏的筷子:“這飯算是徹底沒法兒吃了!林莽莽,我說你深更半夜的倒都看得挺清楚啊,眼睛一會兒沒閑著吧?行了,同誌們吃差不多就撤吧,姐姐我回家找靈感去了。”
十分鍾後,我跟在林莽莽身後鑽進了那個窄窄的、彌漫著炒菜味兒的樓道。爬到二層,林莽莽在他家門口停住了腳步,伸出手臂撐在門上笑嘻嘻地擋住了我的去路。
“別鬧啊,明兒一早還得上班兒呢,趕緊讓我上去!”我不耐煩地想要趕走他。
“我就是想問問,你覺得我剛才說的那個‘性是一種時尚’的觀點怎麽樣?”
“就那樣吧,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那哪兒成啊,怎麽能沒感覺呢?我非得讓你找著感覺不可,這可是幫助你!這麽著吧,你今兒晚上住我這兒,我讓你好好體會體會。”
出於一個廣告人應有的職業素養,我用最言簡意賅的語句回答道:“滾!”
我推開林莽莽獨自上了樓,爬到三層,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林莽莽的聲音從下麵悠悠地傳了上來:“大貓兒,你不會還是處女吧?”
這一次回答他的,是我重重的摔門聲。
第02章
老爸老媽去郊區的親戚家玩兒了,偌大的房間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不過今晚我倒是很樂意獨處。
匆匆忙忙地衝過澡便上了床,打開床頭燈,從包裏摸出一盒安全套,在燈下拆開了包裝。
這是賀總拿給公司的樣品,公司又將這些樣品分發給我們,大概有讓我們親身體驗一下產品優越性的意思,可惜我沒有什麽合適的人選來配合這項工作,隻能就表麵特性進行一些研究。
一枚紅色的、柔軟的小圈圈從銀色的塑料封套裏探出頭來,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去捏它,指尖觸到一些濕滑的粘液,鼻子裏卻聞到一股淡淡的草莓香。味覺的刺激讓我有些莫名的興奮,索性把它整個拽了出來,翻來覆去地把玩察看,這小東西摸起來涼涼的滑滑的,總感覺它在指間溜來溜去,好像很難捏得住;中間沒有卷起的部分呈半透明狀,可笑地形成了一個奶嘴似的小突起,上麵還密密麻麻地分布著一些細小的顆粒;我決定再好好觀察一下它的彈性和長度,於是將翻卷著的邊沿慢慢舒展了開來。
這隻套套終於完全露出了本來麵目,看上去卻是一副蔫頭耷腦、疲疲塌塌的樣子,就像一隻縮了水、變了形的臭襪子,還周身散發著一種猥褻的意味,遠不如它蜷縮成一團時的樣子可愛。
最初的好奇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嫌惡所取代,我皺著眉頭將套套和包裝袋一起扔進了床邊的紙簍裏。
好吧,套套我可以不再去碰它,但是該做的創意要怎麽交代?我的頭腦裏一片空白,對這個絲毫無法讓我喜歡的小東西找不到任何靈感。
林莽莽猜得沒錯——雖然我經常肆無忌憚地和朋友們大談男女之事,實際上卻根本沒有任何實戰經驗,幾乎對性所有的了解都來源於書本上的雞零狗碎以及朋友間的私房話和相互調侃。實際上對於兩性關係我一直有著條件反射般的抗拒,隻要有異性對我流露出那方麵的意思,甭管認真也好不認真也罷,我都會逃得比兔子還要快。
我不願意深究其中的原因,想得太多總讓我又困惑又頭疼;我也不願意別人看穿我的不正常,所以我寧可偽裝自己。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有時還是難免會遭遇到誘惑力超強的男人,能讓我努力克製住想要逃離的本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去靠近。比如,裴格……
一想到裴格意識就漸漸開始恍惚起來,沒有多久便沉入了夢鄉。夢裏看到朦朦朧朧的一群孩子,每人手裏舉著一隻安全套吹成的氣球,一個孩子站在最前麵,手裏的氣球碩大無朋,臉上滿是天真純樸的笑容……
第03章
清晨的鬧鍾鈴聲是世界上最不可愛的一種聲音,而且總是響得比你以為得要早。我就在這樣尖利急促的鈴聲中極不情願地爬了起來,迷迷瞪瞪地走到衛生間,又借著方便的機會坐在馬桶上小睡了一會兒,直到刷完牙洗完臉後才總算是精神了些,再看看表,離必須出門的時間又沒剩下幾分鍾了。我匆匆忙忙地用禇哩膏將亂蓬蓬的頭發打理成型,簡單地撲了點兒粉、描了下口紅,從衣櫥裏挑了一條淺灰色及膝裙和一件白襯衫換上,再套上薄薄的絲襪,對著鏡子照了照,還算滿意。
晚上我可以是張牙舞爪的大貓兒,白天則必須變成溫婉得體的Kitty,哪個更真實些,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沒時間胡思亂想了!我抓起挎包衝向門口,路過冰箱時順手拿了杯酸奶,叼著吸管踩上門口的高跟鞋,剛拉開大門,就一口酸奶嗆進了嗓子眼兒裏,鼻涕眼淚地咳了起來。
林莽莽跟沒骨頭似地歪靠在樓梯口的扶手上,正笑眯眯地看著我,食指上一串車鑰匙“嗖嗖”地轉著圈兒:“你可真夠磨蹭的,我都跟這兒站好半天了,就等著送你去上班呢!”
“誰用你送了?別自作多情啊!”我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向樓下走。
林莽莽滿不在乎地跟在我身後:“說真的大貓兒,我還是喜歡你穿職業裝,特正點!就衝你這身打扮,我不光上班得送你,下班還得去接你……”
我忍無可忍地停下了腳步:“林莽莽,你有完沒完?”
千萬別以為纏著我的這家夥是什麽癡情種子,如果說歇斯是禽獸,那林莽莽簡直就連禽獸都不如,說白了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神經病。
當然,如果平心而論,他長得倒是並不難看,或者應該說還算得上帥——瘦高的個子、微卷的頭發、高鼻子深眼窩,有點兒像個異族。喜歡他的女孩貌似不少,但這個瘋子卻從沒正經談過戀愛,而是專以搶別人的女朋友為樂。不過他也不是誰的都搶,而是專門喜歡搶有錢人的,他不止一次對我們發誓:“隻要有一個被錢蒙蔽了雙眼的女孩能在我的挽救下棄暗投明,我就一定非她不娶!”
為這個,小喬剛和齊江好上的時候曾經推心置腹地找林莽莽談了次話,她說:“林莽莽,我小喬打生下來就是俗人一個,一心就想找個有車有房、事業有成的把自己給嫁了,二十多年了才好不容易逮著這麽一位,你就把棄暗投明的機會留給別人,由著我自個兒墮落去吧,千萬別費力氣救我,我求你了。”
林莽莽當時還算爽快,衝小喬大手一揮:“行啊,最近等著我救的人比較多,再加上個你我還真有點兒顧不過來了,隨你去吧!”
可輪到我的時候就沒小喬這麽好命了。這會兒,林莽莽就居高臨下地對我大搖其頭:“沒完,肯定沒完!你想想,要不是我當年對小喬放任自流,她怎麽能落到現在這麽悲慘的境地?這些年我自責得吃不下睡不著的,如今怎麽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你往火坑裏跳呢?大家都是朋友,我誰都不拉也得先拉你一把啊,對不對?”
“我謝謝您了,您還是讓我跳一回吧!我就喜歡火坑不行嗎?我好奇心重不行嗎?我好歹跳一回見識見識什麽樣兒,真燒死在裏麵我也不冤了。”
“那哪兒成啊,你可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我得對你負責任!”
Faint!真是活見鬼!我咬牙切齒地向樓下走去——大早上起來實在沒空跟他扯皮,怪隻怪我不該嘴那麽快,一不小心讓他知道了裴格的事兒。窮人仇富倒是不新鮮,但變態到這種程度的就比較少見了。
別看林莽莽也是大學畢業,卻從來沒見他有過正經工作,一天到晚不知道在瞎忙些什麽。此人不光人窮而且還誌短,臉皮之厚絕非一般人能夠想象,據說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女孩兒成功地花過他腰包裏的錢,就是在街上買根兒冰棍都得各掏各的,至於什麽聖誕禮物、生日禮物、情人節鮮花就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我實在想象不出天底下有哪個女孩會甘願放棄有錢男友,跑去跟這麽一個窮光蛋加吝嗇鬼,而林莽莽一無所獲地忙了這麽多年仍然初衷不改,我對他也著實佩服得緊。
不過這年頭開私家車早就不是有錢人的專利了。林莽莽的車就停在樓下,一輛東風微麵還是二手的,被我們戲稱為“東風破”。他坐在車裏等人的時候經常會有人過來問:“師傅,中關村10塊錢走不走?”
林莽莽就一本正經地回答:“太堵,去不了!”
“要不是不好意思搶別人生意,我還真拉,掙什麽錢不是掙啊!”林莽莽一說起他的車就喋喋不休,“小麵多實惠,沒鼻子好拐彎兒、底盤兒高視野開闊、占地兒小好停車,刮了蹭了的也不用心疼,還倍兒能裝東西。無非就是不能上長安街嘛,我一北京人,又不拿天安門城樓子當什麽稀罕物兒,沒事兒老去那兒溜達幹嗎?”
雖然我對他的這套理論很是嗤之以鼻,但無論如何坐小麵總比擠公共汽車強,所以我還是很給麵子地上了他的車。
正趕上上班高峰時間,馬路上照例是堵得水泄不通,林莽莽隻能帶著我在居民樓之間的小街裏七拐八繞地鑽來鑽去。
穿出一條巷子,不遠處就是小喬家樓下,齊江的黑色帕薩特正停在路邊。半開著的車門旁,小喬踮著腳尖勾著齊江的脖子,嘴巴咬在齊江的耳邊一臉嬌蠻地說著什麽。她的身體以誇張的角度後仰,彎成了一個飽滿的弓形,長長的栗色卷發在陽光下彈性十足地躍動著。而齊江卻似乎正急於離開,身體保持著一種僵硬的後退姿勢,臉上的笑容半是撫慰半是敷衍。
林莽莽故意放慢了車速,我極為默契地拿起手機撥了小喬的號碼。小喬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皺著眉頭老大不情願地放開了齊江,齊江如蒙大赦般鑽進車裏,一溜煙地開走了。小喬把手機貼到耳朵上,不耐煩地問道:“幹嗎?”
我憋著笑說道:“沒事兒,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在大馬路上糾纏異性有礙市容,咱得注意點兒影響……”
小喬滿腹狐疑地回頭張望,幾乎就在同時,林莽莽猛地一踩油門,“東風破”從小喬麵前呼嘯而過,把小喬嚇了一跳。反光鏡裏,小喬恨恨地向我們豎起中指,我和林莽莽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車子拐了個彎兒,林莽莽又開始大放厥詞:“看見了吧,齊江這孫子肯定在小喬那兒過夜來著,這才剛下床就把小喬一人兒給撇下了。看他急得那樣兒,肯定也是趕著要去接新女友上班呢。知道這叫什麽嗎?這就叫典型的拔屌無情郎,有錢男人都這個德行!哎,我倒覺得你們應該專門為這種成功人士設計一廣告:周旋於N個女人之間,怎麽可以隻有一盒TT?”
“我怎麽覺得你說的這個更適用於歇斯同誌啊?”我笑道,“這就不是有錢沒錢的事兒,純粹是人品問題。沒錢的就一定比有錢的好啊?軟飯吃一溜夠,吃完抹抹嘴兒就走的多了去了。與其這樣,還不如挑實惠的,好歹先占一頭兒啊!”
“那也總有個概率問題吧,要麽怎麽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呢。就你剛認識的那個什麽格,就這種富家子弟都不能說是變壞,而是打從根兒上就壞了,徹徹底底地沒法兒要!”
“我說你是不是受過什麽刺激啊?”我惱火地看著林莽莽,“你連見都沒見過人家,憑什麽隨便下這種結論?”
車在公司樓前停了下來,林莽莽笑笑地轉過頭:“看,急了吧?你跟我急有什麽用,我什麽都不說你心裏就踏實了?你不照樣比誰都對這個人不放心嗎,我說得沒錯兒吧?”
我愣住了,心裏咯噔一下:“你怎麽知道?”
林莽莽得意地揚了揚嘴角:“這算什麽?還有很多關於你的事兒,都是我知道你卻不知道的!”
“比如……什麽?”我忽然有些不安起來。
林莽莽探過身來推開了我這邊的車門:“下車吧小姐,我雖然不上班但也有正事要辦,你自己願意遲到沒關係,別連我的時間一塊兒耽誤!”
我低頭看了眼手表,立刻什麽都顧不上了,跳下車就向樓裏狂奔而去。
一個長發飄飄的美女和我並肩往樓裏跑著,我邊跑邊扭頭看了她一眼,禁不住笑了:“煙兒,你怎麽今天也這麽晚才來?”
長發美女轉過臉來看到我,立刻也笑了起來:“Kitty,咱倆都要遲到了,快走吧!”
第04章
煙兒是個瓷娃娃一樣細白精致的南方女孩,特別愛笑,笑起來眼睛彎成兩道弧線,誰見了都喜歡,我也不例外。去年夏天她剛進業務部的時候,靦腆得不敢大聲說話,我手把手地帶了她一段時間,總算讓她在公司站穩了腳跟。業務部是整個公司競爭最激烈的,同事之間不互相踩就已經很不錯了,但是對煙兒,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忍不住想要幫她。當然,煙兒也很是領我的情,跟我的關係比跟誰都要好。
電梯“叮”地一聲停在了17層,我和煙兒奮力擠出電梯裏的人牆,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公司,總算趕在最後剩下的幾秒鍾打好了卡。我們倆氣喘籲籲地相視而笑,互相擺了擺手,分頭向業務部和創意部走去。
在座位上稍事休息了一下後,我便抱著一疊資料走向了創意總監的辦公室。
門開著,穆明端坐在氣派的大班台後麵翻閱著什麽,在她身後的落地窗外,一棟棟高樓拔地而起,陽光穿過樓群間的縫隙撒在她高高盤起的發髻上,讓她顯得美麗而又莊重。
我在門上輕輕叩了幾下,穆明抬頭看到我,頷首示意我進去。
把資料放在桌上,剛想離開,穆明卻叫住了我:“Kitty,今天晚上有約會嗎?”
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是啊,裴格約我吃飯。”
“哦,”穆明沉吟了一下,“那好吧,我約賀總中午過來好了,他需要跟創意部負責他這個case的人談談,我會帶你們一起去。”
如果你以為上司都能如此體貼下情,那你一定會大失所望,穆明之所以這樣照顧我的個人安排,自然是有很特殊的原因的。
先介紹一下我這個上司——簡單地說,穆明是整個公司公認的最有魅力、最有才華的女性。三年前我初進公司業務部的時候還是一個渾渾噩噩的小丫頭,很偶然地旁聽了一次穆明主持的策劃會之後,便徹底被她的風采所折服,從此找到了人生的目標和方向。
那之後我便經常跑去參加穆明主持的策劃會,並刻意地尋找機會和穆明接近,“穆姐”、“穆姐”地叫個不停,而穆明似乎也很喜歡我的熱情好學,主動教給了我不少東西。不過她一直以為我對她們的工作如此熱心隻是為了給拉業務提供些側麵的幫助,卻不知道我實際上是另有所圖。
我把這個夢想在心底壓了三年,一直到時機足夠成熟,才向穆明說出了我想調進創意部的願望。
穆明對我的要求頗感到意外,因為我這幾年一直在業務部做得順風順水,手裏掌握著不少大客戶,薪水加上提成收入頗為豐厚,並已有傳言說公司馬上就要再給我升職加薪了。而創意部和業務部比起來顯然是個清水衙門,況且在這方麵毫無資曆的我必須一切從頭做起,換了誰也很難理解我這個選擇。
然而我非常堅持,在我看來,用自己的頭腦去為某種產品或某個品牌創造更大的價值與社會效應,要遠比用嘴上功夫去說服一個個客戶跟我們合作來得有魅力,雖然這不像拉業務那樣可以直接與個人收入掛鉤,但人這輩子追求的東西,總不能隻有錢吧?
穆明終於被我這種無知無畏的精神所感動,說隻要業務部肯放我走,她這邊沒問題。有了她這句話,我就立刻跑去跟公司談了,結果上頭反對得很厲害。這也早在我意料之中——讓一個本來能為公司拉來大宗業務的員工轉去做她根本不在行的職位,這對公司來說是絕對不合理的人員安排。
一番苦口婆心和固執己見的較量之後,我終於失去了耐心,向公司攤了底牌:如果不讓我去創意部,我就辭職去另一家廣告公司,而我手裏掌握的所有大客戶,我都會一起帶走。
這就是我等了三年才提出要求的原因,在我羽毛尚未豐滿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資本脅迫公司答應我任何要求,但是現在就不一樣了,我底牌一亮,上麵立刻就亂了陣腳。最後,本著各讓一步的原則,公司和我達成了如下協議:同意我進創意部試用三個月,但如果試用期間表現不夠突出,就老老實實地回業務部上班。
消息傳出,公司上下無不議論紛紛,等著看我笑話的人也不在少數。我才顧不了那許多,匆匆交代完手頭的事就樂顛顛地跑到穆明那裏去報道了。坐在穆明的辦公室裏,我興奮不已地表達著要跟她好好幹的決心和自己的很多想法,穆明卻隻是一言不發地看著我。最後直到我說累了,穆明才忽然冒出一句:“Kitty,你還沒談戀愛吧?我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好不好?”
我當時目瞪口呆,做夢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麽一句話。要知道,穆明三十多歲了依然單身,雖然身邊有無數的鑽石王老五在追求,但無論攻勢多麽猛烈都不能讓穆明有絲毫動心,我還以為像她這樣的女人是無論如何不會對做媒這種事感興趣的。穆明大概看出了我的疑惑,向我解釋說她也是受朋友之托。雖然我對相親這種事從來都是想都不想就拒絕掉,但這次卻不好得罪新上司,隻得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反正隻是見一麵而已,見完我就說不合適,她總不能強迫我跟人家好吧?
穆明介紹的這個人就是裴格,等我真的見了裴格之後,原本的打算就再也無法堅持下去了,於是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穆明對此顯得十分高興,媒人當得很有成就感,這就是她對我的約會總給予特殊照顧的原因。
第05章
中午,賀總應穆明的邀請來和我們共進午餐。
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大多像賀總這樣——健談、精力充沛、談吐間帶著一點見多識廣的優越感。幾乎剛一入席,賀總就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其實廣告這方麵我也懂一些,以前看過不少這方麵的書,很有意思啊這個行業,對你們年輕人很有挑戰性。不瞞你們說,我自己還給我們的產品想過不少廣告創意呢,不過隔行如隔山,到底是不夠專業,你們年輕人的思維肯定比我活躍,想法肯定比我好。我們做的產品在中國實在是太特殊,國家一方麵因為艾滋病的問題提倡使用,一方麵又對這種涉及性問題的產品諱莫如深,每年隻有到了艾滋病日才能搞一些活動讓安全套露露臉,那都多少家品牌商盯著呢,沒一定實力的根本別想搶上這塊肉;剩下的364天,就是國際知名的大品牌商想在中國做宣傳也是毫無辦法,前段時間有個北歐的安全套品牌,在地鐵裏做了一個隱諱到不能再隱諱的廣告,甚至廣告裏都看不出一點兒跟安全套有關的內容,就這樣還沒掛兩天就被撤掉了,所以這種狀況搞得我們這個行業非常尷尬。但我相信肯定不能一直這樣下去的,社會也在進步和發展嘛,有些事兒總不能老是捂著蓋著,我希望的就是在機會到來的時候能夠立刻抓住,搶在別人前麵樹立起自己的品牌形象。當然這跟一個好的廣告創意是分不開的,不知道你們有沒有什麽好的想法?”
賀總在講話的過程中一直沒忘了給穆明添水夾菜,這並不奇怪,對穆明大獻殷勤的男士到處都有,何況賀總據說也還是單身。
穆明聽了賀總的話後禮貌地回應道:“我非常讚同您的預見性和對企業發展的構想,不過想要成功地樹立起一個品牌的形象,需要製定非常詳細的方針,在不同時期會有不同的策略,這些需要建立在對您的企業和產品有足夠充分了解的基礎上,而且很多工作需要公司各部門來配合完成。至於我們創意部,今天的談話隻是先跟您做一個初步的溝通,為以後的工作做一些準備,但具體的創意思路還是要等到完整的品牌方案出來之後才能夠著手進行的,當然這個過程我們也會一直參與。”
“這個我知道!”賀總點點頭,“完整的品牌推廣方案我會給你們充足的時間去做,不過上麵可能沒有跟你們交代清楚,我最近想先在東南亞投放一個電視廣告,我們的產品也有出口到那邊,一方麵是做做宣傳,另一方麵也是提前試驗一下廣告的效果。雖然這個廣告不是在國內播放,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按照TT牌日後在國內進行推廣的思路來進行創意,也就是說這個廣告不僅東南亞地區的人看了會印象,放在中國這個對性問題比較避諱的大環境裏同樣可以被人們樂於接受。畢竟我最看重的還是中國這個市場,如果你們這個廣告創意足夠好的話,我們就可以按照它的風格和思路來設計品牌正式推廣後的全套廣告。怎麽樣穆總,我想這個應該不用非要等到完整的品牌方案出來才可以做吧?”
“我想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穆明微微一笑,“您是想先讓我們做出一個具體的廣告,您可以從中比較形象和直觀地看出我們對您這個品牌的設計理念,這也可以算是對我們公司的一個前期考察吧?”
賀總嗬嗬地笑了起來,看起來是默認了穆明的說法。穆明略微沉吟了一下,自信地說道:“這個應該沒有問題,我們按照品牌的初期策略來設計這個廣告就好了,初期策略的製定本來也是我們應該參與和負責的一項工作,正好可以把兩者融合到一起。”
“那太好了,這正是我所希望的!”賀總顯得很滿意,又意猶未盡地轉向了我們,“這個廣告對於你們也是一個新的嚐試吧?不知道你們現在有什麽想法了沒有?我倒是很想聽聽看,也算是調動一下大家的思路嘛!”
我們幾個不約而同地看了穆明一眼,因為和客戶直接進行具體的創意討論是不太符合業務流程的。穆明衝我們笑笑:“沒關係,有想法就隨便說說吧,反正都是初步設想,離正式提案還遠著呢。”
這次大家互相看了看,創意部的新人算上我一共四個,比較愛表現的小A第一個開口道:“既然是從中國國情的角度出發,那我覺得這種廣告還是應該盡量做得隱晦點兒,不能太明太直白了。可以製造一個比較曖昧的氛圍,比如在一間到處點著蠟燭的豪華臥室裏,放著浪漫的輕音樂,一對男女在床邊端著紅酒竊竊私語,然後再打出與安全套品牌相關的廣告語,比如:浪漫之夜,TT讓你更輕鬆。成年人看了這個廣告自然都明白什麽意思的。”
小B說:“這樣是不是俗了點兒?我倒覺得應該更突出安全性,這也是和國家推廣安全套的主要目的掛鉤啊。可以放一些比較嚴肅和沉重的艾滋病人的圖片,廣告語就用:TT牌安全套,隨時隨地保護您的健康。這樣既宣傳了產品,又很公益。”
小C說:“可是太沉重了也不行,這種說教型的宣傳已經夠多的了,很容易引起抵觸情緒。不如搞怪一點兒怎麽樣?一對夫妻超生,遭到巨額罰款,兩個人抱著孩子愁眉苦臉地說:都怪我們忘了用TT。”
小A說:“這個不好吧?有違國策,再說不小心懷孕也可以人流啊……”
他們討論的時候我低著頭不停地往嘴裏塞東西,腦子卻一直在飛速地運轉著:怎麽辦?怎麽辦?我可真是什麽都沒想出來啊,到底該說些什麽呢?
穆明終於輕輕咳了一聲:“Kitty,你有什麽想法沒有?也給大家說說啊!”
我尷尬地抬起頭,艱難地吞咽著滿嘴的食物。五雙眼睛齊刷刷盯在我的臉上,我感覺身上已經滲出冷汗來,用“沒想法”來推托又心有不甘,忽然想起了頭天晚上做過的夢,急病亂投醫地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
“呃……比如說……兩個小孩比賽用套套吹氣球,看誰吹得大……”
大家的臉上全都浮現出了古怪的神情,我隻好裝作沒看見,自顧自地接著往下說:“一個小孩吹得比另一個小孩大無數倍,這時打出TT牌包裝和廣告語:別看我薄,就是罩得住!”
賀總和穆明麵麵相覷地對視了一眼,小A、小B、小C似乎全都在強忍著笑意,誰都沒有說話。最後還是穆明幫我打了個圓場:“不管怎麽說,有想法總是好的,不過你們剛才說的這些,我想離賀總的期望應該還有一定距離。”
賀總點頭:“是啊,穆總說得對,我剛才已經強調過了,我們主要是希望通過你們設計的廣告為TT牌樹立起良好的品牌形象和威信,但你們目前的這些創意都還不足以達到這個效果。另外,廣告設計得奇特一點確實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但還是要有起碼的嚴肅性,就算拋開中國這個大環境,太兒戲了也是不行的!”
賀總說到這裏特意看了我一眼,我登時窘得手足無措,恨不得一頭撞死。
穆明無比及時地插話道:“關鍵是要突出品牌特點。你們的創意表達的隻是安全套本身的特性,比如避孕、保護健康等等,但是TT這個品牌獨有的特點在哪裏?它的定位是什麽?有什麽與眾不同之處?其實作為安全套本身,也許都是大同小異,但一個品牌與眾不同的獨特氣質,是可以通過廣告去塑造的,這也是廣告最大的魅力之所在。說到這點就又回到了我們剛才提到過的初期品牌策略的製定上,我覺得大家可以先不用急著想廣告,而應該先去好好地了解一下安全套市場,也可以對身邊的人做做調查,這樣才能更好地找準品牌的定位,您說是嗎賀總?”
“嗯,這也都是我想說的!”賀總看著穆明的眼睛裏散發著異樣的光彩,“看來我沒找錯人,隻要有穆總在,我對這個廣告就有信心!”
第06章
下班的時候我故意早走了幾分鍾,在樓下鬼鬼祟祟地溜出電梯,偷偷地扒在寫字樓的玻璃門邊向外張望了一番——還好,沒發現林莽莽的“東風破”。我趕緊出了樓門奔到路邊,匆匆地鑽進一輛出租車裏離開了。
今晚裴格約我在一家法式餐廳見麵,他好像很喜歡西餐,第一次見麵就是在一家意大利餐館。那天我去的時候完全心不在焉,甚至都懶得打扮一下。本來嘛,需要托人介紹對象的,無非都是些困難戶,我打扮得太光鮮了,對方豈不自慚形穢?雖然我對相親沒興趣,但基本的同情心還是要有的。
沒想到第一眼見到裴格,我驚訝得下巴差點兒掉到地上——該自慚形穢的絕對不是他,而是我。相親居然能相到一個活脫從日本偶像劇裏走出來的大帥哥,這概率都讓我趕上了,我真該去買彩票!
那天我很沒出息地傻看了他半天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也需要相親嗎?不是耍我的吧?”
裴格反倒被我逗樂了,他一笑我更是徹底暈菜,眼前唰唰唰地直冒小金星——沒錯,我抵觸男女關係,但這並不耽誤我見到帥哥的時候犯犯花癡,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我沒那麽不食人間煙火。
後來裴格告訴我他一直忙於事業,談戀愛的事沒怎麽動過心思,可是家裏人著急,就到處托人給他介紹女朋友,他也是身不由己。
我很八卦地刨根究底:“可是就算你不動心思,我就不信你身邊的女孩也能不動心思。”
裴格又笑:“她們動心思我就一定要喜歡嗎?”
好吧,既然都這麽說了,想來我也沒戲,就當過了次眼癮好了。其實他要真看上我,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這樣倒也省了我不少事。於是我徹底放鬆下來,舒舒服服地享受著盤子裏的精致美食、欣賞著眼前的花樣美男、隨便跟他聊點兒有意思的話題。吃完飯他主動提出送我回家,寶馬坐起來感覺就是不一樣,好在我自認是一個清心寡欲之人,否則我肯定會因為得不到這個男人而痛不欲生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下車的時候裴格竟然叫住了我:“留個電話吧,下次可以再約你出來嗎?”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報出了自己的手機號碼。不得不承認,在那一刻,我的虛榮心以絕對優勢壓倒了一切。
我就這樣和裴格開始了不鹹不淡的交往,盡管我的竊喜很快就變成了滿腹疑慮,但裴格的約會我也確實很難拒絕。裴格一直對我表現得細心周到,看不出有任何不妥,我卻總覺得像是暈暈乎乎地行走在夢裏,說不定哪天就會醒過來。
出租車停在了餐廳門前,一身紅製服的門衛殷勤地為我拉開了車門,係著白圍裙的女服務生友好地將我引入店堂。餐館裏燭光搖曳、樂聲舒緩,衣冠楚楚的人們捧著紅酒低聲交談,這情景卻讓我突然聯想起中午小A設計的那個廣告,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帶路的小姐詫異地回頭看了我一眼。
裴格就坐在窗邊,整個人慵懶地陷在寬大的沙發座裏,半垂的長睫毛在燭火映照下微微顫動。他今天剛好也穿了白襯衫,是那種極輕極軟的純棉質地,衣角柔柔地散落在沙發邊沿,寬鬆的長袖子遮住了手麵,露出幾根修長的手指緩緩地翻動著膝上的菜單。
我一直覺得裴格和林莽莽有某些相似的地方,他們身上都帶有一種懶散的氣質,隻不過裴格的懶是優雅的、貴族式的;而林莽莽的懶則是痞氣十足的、無賴型的——靠,我這會兒想他做什麽?
裴格抬頭顧盼間已經看見了我,微笑著向我招手致意,我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了下來,大喇喇地說道:“今天咱倆穿得還真搭。”
裴格凝神打量了我一下,卻隻是淡淡地笑了笑。我心裏有點小小的失落——對於裴格,雖然我還沒做好正式戀愛的準備,但有時候也會偷偷希望他能多少說些帶有曖昧意味的玩笑話。我們見了這麽多次麵,彼此間的談話一直是中規中矩,這讓我不免懷疑他到底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就想約我出來解解悶。
點過餐之後,裴格果然例行公事般地問道:“這些日子工作忙嗎?到了新部門感覺怎麽樣?”
“還好吧,”我漫不經心地回應道,“剛接了個case,正忙這事呢。”
“是嗎?什麽樣的case?”
我剛想回答,話到嘴邊卻突然發覺不妥,於是支吾著改口道:“呃……是一種……保健產品……”
裴格點點頭:“哦,那應該不算難,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跟我說。雖然我現在做的是金融,但以前在歐洲的時候也學過一段時間廣告設計。”
這事我倒沒聽他說起過,不過我方才的扭捏心理不知為什麽忽然消失了,心裏反而起了惡作劇的念頭——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把他嚇走,但是無論如何,我實在不想再繼續這種枯燥的談話模式了。
紅酒送上來了,裴格替我斟了半杯,我端起杯子和他輕碰了一下。淺嚐了一小口之後,我放下杯子說道:“說起這個case,我可能還真需要你幫點兒忙……”
裴格溫和地笑道:“好啊,非常樂意效勞!”
“不過……在幫忙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說吧!”裴格認真地看著我。
我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那什麽……你……是處男嗎?”
裴格一下愣住了,呆呆地看了我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麽?你很介意這個?”
“沒有,沒有!”我連連擺手,“其實我希望你不是。”
裴格皺起了眉頭,臉上的表情更加疑惑了,就像在看著一隻怪物。
我趕緊解釋道:“是這樣的,我剛才說的保健產品,其實就是……安全套。我們需要做一些用戶調查,你要還是處男的話……那怎麽幫我啊……”
裴格恍然大悟,止不住地笑了起來。我從沒見過他笑得如此開心,這倒讓我感覺離他近了許多,我不禁為自己的小聰明而暗自得意。
但是很快地,裴格就又恢複了往常那種安安靜靜、略帶憂鬱的樣子。他並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忽然問道:“Kitty,我下個月要去香港辦點兒事,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盡管這句話問得相當突兀,但“香港”兩個字還是讓我條件發射般地聯想到了花花綠綠的時裝、皮包、化妝品……女人總有一些弱點是放之四海皆準的,我的大腦瞬間短路,想都不想就興奮地應道:“香港?好啊好啊!”
“那好,你自己去辦港澳通行證,機票和酒店我來訂。”
聽裴格說到“酒店”我才驟然間清醒了過來——即使沒談過戀愛我也應該明白,當一個男人邀請你單獨跟他去旅行,其所代表的意思顯然不僅僅是旅行本身這麽簡單。難道說我剛才跟裴格說的話,讓他誤會成了我在暗示什麽?天哪,這下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會不會把我看成一個特別隨便的女孩?不行不行,這事一定得改口拒絕掉,反正我們女人有出爾反爾的權利。
正想開口,侍者卻剛好送來了頭盤,看著裴格優雅地點頭道謝,我又忽然間心軟——誰能狠得下心對這麽迷人的男子說拒絕的話呢?算了,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掏出手機假裝看短信,卻偷偷調到了相機模式,關掉閃光燈,對著裴格的臉按下了快門。
第07章
“Mygod!百年不遇的大帥哥啊,你還真是揀到寶了!”
第二天傍晚,某洗浴中心的更衣室裏,小喬色眯眯地看著我手機上裴格的照片,不停地嘖嘖稱歎著。
“所以才煩呀!”我愁眉苦臉地用鑰匙開了櫃子,“百年不遇的優良品種竟然能看上我?憑什麽呀?合邏輯嗎?”
“愛情還需要什麽邏輯啊?灰姑娘嫁王子的故事都白聽了?何況他沒那麽尊貴你也沒那麽慘!”小喬將手機還給我,開始解衣服上的紐扣,“你想那麽多累不累?既然運氣都已經撞到你頭上了,就先抓到手裏再說唄!”
“可是他讓我下個月跟他去香港!”
“去香港怎麽了?誰不知道帶女朋友去香港就等於是去燒錢的,這正說明他對你不錯呀!”
“哎呀,你怎麽不明白啊?這可是我們倆單獨出去旅行,那不得……住在一起嗎?”
“嘁,你少跟我這兒裝純情少女啊,都是成年人了,住一起又怎麽……”小喬忽然住了口,扭過頭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而我恰在此時脫掉了身上的最後一件衣服。
“不是吧大姐?”小喬恍然大悟般指著我驚呼了起來,“您老人家整天跟我們聊那種事兒聊得比誰都歡,別告訴我你其實根本就沒……”
“你小聲兒點兒!”我下意識地用浴巾把自己包了起來,衝小喬又是擺手又是瞪眼。
“唉!”小喬搖搖頭,沮喪地歎了口氣,“我這個朋友當得失職啊,居然到今天才發現。你上大專那幾年都幹嗎去了?”
“上大專就非得有這事兒啊?”我裹著浴巾和小喬一起向浴室走去,“你能不能別老這麽看著我?我不是老古董,也不是非要守身如玉,不就是一直沒碰上合適的嘛!”
“那這回機會可是來了,還不趕緊著?落個老處女的名聲倒在其次,關鍵是大好青春你就甘心這麽白白浪費?虧不虧啊!”
“可是……那我也不願意第一次就這麽糊裏糊塗的……說實話,我知道相親這種事兒,互相看著順眼就得了,我也沒指望什麽甜言蜜語海誓山盟的,甚至於他說不說愛我我都可以不計較。但我就是心裏頭老踏實不下來,總覺得這裏邊兒會不會有點兒什麽問題……”
“能有什麽問題啊?”
“嗯……比如說……他要是個專門騙女人上床的色狼呢?”
“那你趕緊讓他來騙我一回吧,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能跟這麽帥的男人上回床怎麽看都是占便宜的事兒啊。”
我頓時崩潰加無語——這就是典型的交友不慎啊,碰到這種好色女,除了認倒黴之外還能怎樣?
透明的玻璃蒸房裏,我坐在潮濕溫熱的木頭條椅上,透過濃重的霧氣打量著仍在不遠處淋浴的小喬。
小喬的個子稍稍有些矮,身材卻魔鬼得令女人看了都流口水——飽滿而堅挺的胸、渾圓上翹的臀部和圓潤修長的大腿無不撩人心扉,而纖細的腰肢和平坦的小腹上卻找不到一絲贅肉,再加上一張下巴尖尖的俏臉和一雙又細又長的媚眼,活脫一個小狐狸精胚子。
小喬關了淋浴噴頭,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邁著富有彈性的步子走進了蒸房裏。我不錯眼珠地盯著她看:“你丫真誘人!”
“得了吧你,屁事兒沒經過呢,就別學人家裝色情了!”小喬滿臉不屑地往椅子上鋪了塊毛巾,坐在了我旁邊,“難怪你那天非得找我們商量那個避孕套廣告的事呢,別說,也確實是夠難為您的。現在進展得怎麽樣啦?”
“頭兒讓做市場調查呢。對了,正好現場采訪你一下,你跟齊江平常都用什麽牌子的?”
“杜蕾斯唄,有時候正好買不到也用用傑士邦或者其他亂七八糟的牌子。”
“哦!”我點了點頭。
“就完了?”小喬詫異地扭頭看了我一眼。
“嗯……想不出還要再問點兒什麽了!”
“暈死,看來你在這方麵還真有夠白癡。至少你可以問問對方喜歡用什麽類型的呀,你知道安全套都有哪些類型嗎?”
我迷惘地搖了搖頭。
“聽好了啊,”小喬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般地說了起來,“首先有超薄型,這種是為了滿足那些嫌戴套影響感覺卻又不得不戴的人的,其實就算做得再薄,也絕對不可能跟沒戴時一個樣;然後有持久型,就是在套套的裏麵抹了藥,男的戴了以後會麻痹神經所以能堅持更長的時間,這種齊江也試過,結果是麻得他直接失去興趣了,那是我倆唯一半途而廢的一次,所以我一向把這種套兒視為洪水猛獸;還有五顏六色的果香型、花香型,大概是那些追求小情小調的女孩子才喜歡吧,我就不明白,也就剛拿出來那會兒能聞見點兒味道,真用起來誰還聞得見它啊?還有什麽螺紋型啊、顆粒型啊之類的,號稱是可以給女方增加快感,可我還真沒覺出什麽太大差別;再就是特異型了,比如周圍帶刺兒的呀、前麵分岔兒的呀等等,這種我還是滿感興趣的,不過市麵上很少能買得到。所以,說來說去,我個人認為要麽就幹脆不用,要用就用最普通的就行了,其他的都挺瞎掰的!”
小喬這一大篇套套經聽得我直犯暈,也隻剩下了不停點頭的份兒,腦子裏反而更混亂了。
小喬瞥了我一眼,歎了口氣:“唉,沒經驗就多上網查查資料吧,看看相關的話題什麽的,多少能找到點兒感覺吧!最重要的是趕緊上香港親身體驗一回,比什麽都強。”
說到去香港,我向小喬身邊湊了湊:“哎,跟你商量點兒別的事兒啊?你幫我個忙,去考驗考驗我那位帥哥怎麽樣?”
“沒事兒吧你?”小喬白了我一眼,“有什麽好考驗的?虧你想得出來!我怎麽覺得你現在就跟有病了似地?”
“沒有,我跟你說正經的呢。你想啊,裴格要真是我擔心的那種人,見了你說什麽也得轉移目標,那不就很明顯能看出來了?”
小喬不慌不忙地說道:“我覺得吧,如果他真是你想的那種人,他肯定會先搞定你,然後再來追我,一個也不放過,絕不會笨得像狗熊掰棒子一樣。不信你問歇斯去!”
“可他要真對你動了心,再怎麽樣也會露出點兒蛛絲馬跡吧?就憑您老人家這麽豐富的經驗,還能看不出來?”
“好吧,就假設說我看出來了,然後呢?”
“然後?”我想了想,假裝大方地說道,“然後你要真覺著好你就拿走用些日子,反正你也不覺得吃虧,我肯定不跟你搶!”
小喬撇了撇嘴:“真的假的呀?到時候您萬一要是急了,找我拚命我還真未必招架得住。”
“為一男的我至於嘛!其實我倒是覺得,你既然有死纏齊江的本事,還不如去纏纏他呢,真弄到手不比齊江強多了?說真的,齊江也就那麽回事兒,人品又不怎麽樣,你說你跟他耗個什麽勁?我覺著你比我還浪費青春呢!”
小喬輕蔑地冷笑了一聲:“你以為我纏著齊江是因為多留戀他啊?還不是他自己犯賤!本來他變心了我也沒說什麽,大家一拍兩散各過各的就完了。他倒好,分了沒兩天又巴巴地跑來找我重敘舊情,新的那邊他又壓根兒沒打算斷,那我還能饒得了他?反正我也沒找著合適的下家呢,閑著也是閑著,玩兒唄!我有的是辦法讓他舍不得下我的床,他在我這邊兒折騰一溜夠,到了新歡那邊兒還得交公糧——不是喜歡占著倆嗎?滿足他,讓他慢慢受著去吧,早晚累死算!”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行,算你狠!可他要是真的吃不消了,不再找你不就完了?”
“哪兒有那麽便宜的事兒!既然是他主動跑來自尋死路,可就沒那麽容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了!除非是我另尋新歡不要他,那是他的福氣!”
小喬舒展了下四肢,站起身向門口走去,我在她身後追問道:“那我的忙兒你到底幫不幫啊?”
“幫!不過咱醜話說在前頭,你那位要真看上我了我可真收著,到時候可別說姐們兒不仗義!”小喬回頭衝我嫣然一笑,拉開蒸房的玻璃門走了出去。
一股冷空氣透進來,讓我微微地打了個哆嗦,很快又被潮熱的濕氣給吞沒了……
第08章
洗完澡又和小喬在洗浴中心吃了頓自助餐、做了會兒按摩,離開的時候已經晚上9點多了。外麵剛剛下了一場陣雨,濕潤的空氣夾雜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撲進鼻腔裏,顯得格外清新。我踏著微涼的夜色向家中走去,剛到樓下,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劈裏啪啦地砸在了頭上,還有一些滾進了衣領裏,順著後背涼絲絲地一路滑了下去。
我還以為雨又下起來了,抬起頭卻看不到一點雨絲,伸手到後背的衣服裏摸了一把,拿出來看時,攤開的手掌中躺著幾粒白白胖胖的大米。
我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二樓,對著林莽莽的門又踢又打:“林莽莽,你作死啊?”
這原本是我小時候慣用的伎倆——那時林莽莽的爺爺奶奶住在我家樓下,老兩口很喜歡我,經常叫我去家裏玩兒。林莽莽自然也是時常會過來的,我每次在陽台上看見他從遠遠的地方一直走到樓下,想戲弄他一下又找不到什麽東西時,就從陽台上放的米袋子裏抓把大米,對準他的頭撒下去。等他察覺到之後抬頭看,我便會迅速地蹲下身子,偷笑個不停。
當然,不管我藏得有多快,林莽莽也知道那是誰幹的。
幾年後兩位老人相繼去世,不久林莽莽便自己搬了過來。那年我上初三,林莽莽上高二,我們幾乎天天都能見麵。情竇初開的那會兒,我應該也是喜歡過林莽莽的吧?但即使有過也一定是很快就無疾而終了,否則怎麽會隻剩下了這麽模糊的一個印象?模糊得我根本就不能確定它是否真的發生過。
當年林莽莽對我耍的所有小把戲全都不屑一顧,想不到事隔多年他居然無聊到開始拾人牙慧了。
我“砰砰砰”地使勁敲著門,過了好半天,門裏麵才傳出林莽莽懶洋洋的聲音:“聽見了,別敲了!”
我越發生氣起來:“你往樓下瞎扔什麽東西啊?我剛洗完澡,你就弄我一頭一身米袋子裏的破粉,你多大了你?怎麽這麽招人煩啊!”
“喲喲,幾個米粒至於的嗎?還弄你一頭一身了!那怎麽著?要不然我伺候你再洗一個?”
我氣乎乎地剛想在門上踢一腳,忽然靈機一動,偷偷地把嘴裏嚼著的口香糖吐在手心裏,不動聲色地說道:“行,我洗,你先把門打開!”
我悄悄地做好了準備——隻要林莽莽一開門,我就立刻把手裏的口香糖抹在他頭發上。可林莽莽卻隻是隔著門慢悠悠地說道:“想來我這兒洗澡我隨時歡迎,不過你爸媽可回來了,剛才你媽上我這兒找過你,我覺得你是不是先回家看一眼再說?”
聽了林莽莽的話,我趕緊從包裏掏出手機,上麵果然顯示著好幾個未接來電,全是家裏打過來的。我忽然有些心慌起來——他們提前回家我倒不奇怪,但他們向來不多過問我行蹤的,怎麽今天會到處找我?別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兒吧?
想到這兒,我再也顧不上和林莽莽糾纏,慌慌張張地就上了樓。
推開家門,老兩口正和往常一樣,悠閑地坐在沙發上邊喝茶邊看電視,形勢看起來一片大好,我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你又上哪兒野去了?打電話也不接!”見我進門,老媽極度不滿地白了我一眼。
“我洗澡去還能把手機帶身上啊?再說我這麽大人了,上哪兒還非得跟你們匯報?你們提前回來不是也沒跟我打招呼嘛!”
“嘿,我們回自己家還用打什麽招呼?你這孩子怎麽……”
“行了,她都回來了你就別嘮叨了。”老爸放下茶杯站了起來,“吃飯了沒有?沒吃我給你做點兒去!”
“甭做了,吃過了。”
“那我去給你削點兒水果。”老爸到底還是進了廚房。
“你就慣著她吧!”老媽沒好氣地衝著廚房的方向嚷了一句,然後又轉向了我,“剛才是不是你在樓下大喊大叫的?你說你怎麽就沒點兒姑娘樣兒呢?也不怕讓街坊鄰居聽見了笑話!”
“嘁,我還沒說您呢,您有什麽急事兒啊非得到處找我?我才晚回家幾個小時啊,就弄得滿城風雨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麽了,您就不怕讓人家笑話啦?”
“誰說我到處找你了?我不就是去林莽莽那兒問了一聲兒嗎?再說我當然是有事兒才找你了。”老媽往廚房裏瞟了一眼,“你先換衣服去,我待會兒跟你說。”
這會兒我對老媽要說的事情已經絲毫提不起興趣了,看樣子不過就是小題大做。我從從容容地換了衣服,去衛生間方便了一下,順便翻了幾頁雜誌。回到自己房間時,老爸已經把一碟去了皮、切成丁、上麵還放了牙簽的蜜桃放在了我的桌子上。我舒舒服服地坐下來,雙腿蹺到寫字台上,捧著碟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老爸確實很慣著我,我在家裏是名副其實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我記得他以前不這樣,對我要求挺嚴格的,那時候我雖然有點兒怕他但也特別崇拜他。可後來……也許是上了歲數的緣故,他開始對我百依百順起來,而我也漸漸變得心安理得、肆無忌憚,如果不是有老媽彈壓著,我就真成家中一霸了。
正吃著,老媽走了進來,順手關上了房門,一臉嚴肅地坐到了我旁邊的床上。我瞥了她一眼,若無其事地繼續吃我的。
“我問你,”老媽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我們不在家這幾天,你帶誰回來過?”
“我帶誰回來啊?”我一聽這話就氣不打一處來,“您能不能別沒事兒找事兒?整天都瞎琢磨點兒什麽呀!”
“你沒帶人回來,紙簍裏的避孕套是怎麽回事兒?”
糟了,我竟然把這檔子事忘得一幹二淨!我一下卡了殼,臉漲得通紅,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呃……那是我們客戶的樣品,我拿回來……玩兒玩兒……”
從業務部調到創意部的事我一直沒告訴老媽。我追求的是理想,但理想這種東西在老媽眼裏從來都是可有可無的,她的人生哲學是:理想再崇高,也得先吃飽了肚子再說。所以,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理解我放著好好的高薪職位不幹,卻寧願跑去當一個每月隻拿一千多塊錢的試用工。我並不想費口舌說服她理解,更不想給自己找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守口如瓶。
聽了我的解釋,老媽懷疑地盯著我看了半天,最後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你說你一個大姑娘家,什麽不好玩兒偏玩兒這個?你還是趕緊找人嫁了吧,再這麽耗下去我看你都快不正常了。”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媽,我看你才不正常呢。就為這麽點兒破事,就至於心急火燎地到處找我啊?”
老媽辯解道:“不是說了嘛,沒到處找,就是去了趟林莽莽那兒看你在不在。”
“幹嗎?您懷疑我是跟他啊?那您可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就他那號的,倒貼給我我都不要!”
“唉,其實說起來林莽莽那孩子也沒什麽不好的,就是沒個正經工作,怕你跟著他受委屈。你說他也是的,好好的名牌大學畢業,怎麽就整天瞎晃不上班兒呢?要不是因為這個你們倆還真是挺合適……”
“行了行了,趕緊打住!”我揮了揮胳膊,“我現在見著他就煩,別說他沒工作了,就算他是跨國集團總裁我也不嫁給他,您就別跟這兒亂點鴛鴦譜了!”
老媽默然了半晌,又問道:“那別的男孩呢?就沒有你喜歡的?”
“嗯……”,我猶豫了一下,“暫時還沒有!”
我可不想讓老媽空歡喜一場,裴格的事我自己心裏都沒底,就更不能急著告訴她了。
“你呀,自己抓點兒緊吧!”老媽邊說邊站起了身,“女人一過了25,時間過得快著呢,再往後可就一年比一年不值錢了。給你安排多少回相親了你也不去,再這麽下去,有你著急的時候!”
老媽拉開房門出去了,我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把吃光的果盤放在一邊,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按照小喬的指點上網查看跟安全套有關的內容。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在百度上輸入了“安全套”三個字之後,搜出來的網頁有1000多萬個,粗略地瀏覽了幾頁搜索出來的內容,還真是五花八門、無所不包。除了各種安全套商家的網上宣傳和網上銷售外,還有關於安全套的各種知識、對於安全套是否能夠百分之百避免感染艾滋病的探討、未婚女孩對於男友從不肯使用安全套的控訴、已婚女性因為可疑的安全套而發現老公出軌的故事、甚至還有關於女性麵對強暴時是否應該主動勸說罪犯使用安全套的大辯論……
我挑了些自己覺得有用的內容打開看,重點對安全套的品牌做了下研究:目前的安全套市場,除了占據市場份額達40%以上的杜蕾斯和傑士邦這兩大公認國際品牌之外,光是中國國產的安全套品牌就有上千個,看來賀總的TT牌想要殺出重圍成為國產大品牌,還真不是件那麽輕鬆的事情。再研究一下國際知名品牌和國產品牌安全套的區別,發現很多國產品牌在質量上並不比國際知名品牌差,主要的差距似乎還是在曆史和品牌文化的積澱上——原來套套也是可以有自己的文化的,這倒似乎暗合了林莽莽那個“性是一種時尚”的說法……
正看得聚精會神,手機忽然響了,我眼睛還盯在電腦屏幕上,隨手摸過手機放到耳邊。
“親愛的,不下來洗澡嗎?熱水都給你燒好了!”林莽莽無賴的聲音輕飄飄、軟綿綿地傳進了耳朵裏。
真是活見鬼,怎麽腦子剛轉到他身上他就來電話?我沒心思跟他廢話,直接罵道:“洗你個頭啊,去死!”
“真沒禮貌!”林莽莽在電話那頭唉聲歎氣,“不洗算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看你脫光光,我不著急。”
“流氓!”我惱火地嘟囔著掛了電話,繼續上我的網。
上網上到12點,關了電腦準備上床睡覺,換睡衣的時候,隱隱覺得臥室外的陽台上有些異樣,抬頭望去,看見一團模模糊糊的陰影在窗上晃來晃去。我警惕地關掉了屋裏的燈,穿好睡衣推開陽台門,赫然看到一隻巨大的、充滿了氣的粉紅色安全套飄飄蕩蕩地浮在半空中,套套上麵畫了兩隻神情專注的眼睛,像是正在向屋內窺視著什麽。
手機又響了,我接起來,林莽莽在電話那頭得意洋洋地說:“怎麽樣?正好趕上更衣時間吧?就知道你沒有拉窗簾的習慣。嘿,沒想到從哥們兒那兒順來的氫氣機還能派上這種用場!”
我哭笑不得:“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要臉啊?”
林莽莽哈哈大笑了起來:“今天先用氣球意思意思,下次直接架梯子,你下來或者我上去,多麽古典浪漫的愛情橋段啊!”
“是挺浪漫的,可惜永遠不會發生在咱倆之間,你就做夢去吧!”我冷笑一聲掛了電話,順手從桌上拈起一根大頭針,走到陽台邊向那個套套氣球上戳去。
氣球啪地一聲在半空中炸開,碎片墜著細繩直線下落,樓下傳來林莽莽的慘叫:“啊,我的兩塊五毛錢!!!”
第09章
也許是因為我老爸老媽回家了,也許是因為受了兩塊五毛錢損失的刺激,總之第二天早上林莽莽總算沒再等在門口非要送我去上班了。
可惜凡事皆有兩麵性,不忍受騷擾,就得忍受擠公共汽車的痛苦。一大早出了門,我就在各種啤酒肚、象腿、巨乳、肥臀的擠壓下度過了苦不堪言的半個小時,好在我還有自己分散注意力打發時間的辦法。
聳立於大廈頂端的巨型廣告牌上:一個闊步前進的女士剪影輪廓,僅僅清晰地突出了被綁在一起的腳踝和手腕——被束縛,誰都沒樂趣,所以抬高一米。左岸公社,少數人的寫字樓。
掠過窗外的大公共車身上:一片黑壓壓的手臂叢林般翹著大拇指向上豎起,一隻綠色的小貓騰躍其上——貓撲網,很好很弓雖大。
中途停靠的車站燈箱上:玲瓏浮凸的瓶子裏,深褐色的液體從瓶口噴薄而出,揮灑成絢爛張揚的圖案——可口可樂,暢爽開始。
高高懸掛的車載電視上:一名運動員被人潮托起,又自高空中以優美的姿勢翻騰著落入人潮之中——阿迪達斯,Nothingisimpossible。
……
這是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每天隻要你一走出家門,就會立刻置身於廣告的海洋。對於很多人來說也許早已經麻木甚至厭倦,但是當你對廣告這門藝術產生了興趣時,它就變成了無處不在的享受,就連擠公共汽車這麽辛苦的事,都因此而變得生動活潑起來。
盡管如此,下車卻依然是一件相當恐怖的事,我不得不抱著豁出去變成相片兒的決心,一邊高喊著“換一換、換一換”,一邊瞅見縫隙就拚了命地往裏鑽,不管會被踩扁了腳、會蹭上一身臭汗還是會遭遇公車色狼的鹹濕手,我都必須勇往直前。
精神生活對現實世界的超越隻能存在於有限的範圍內,當身陷於這種狼狽中時,你就是精神世界再豐富再強大,也不會生出任何美好的想法。所以隻有每天的這個時候,我才最傾向於接受老媽的現實主義論調。
好不容易下了車,上班的漫漫征途卻才剛剛走完了一半。走到換乘車站,遠遠地看見煙兒正安靜地站在燈箱前,我悄悄地走過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等車啊?”
煙兒表情錯愕地回過頭,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才鬆了口氣笑道:“是你呀kitty!嚇了我一跳!”
我不是第一次在這個車站碰到煙兒了,隻不過以往煙兒每天上班都有護花使者,今天卻隻有她一個人。我往煙兒的四周看了看,問道:“你們家陳鵬呢?怎麽今天沒送你?”
“他出差了,剛才還給我打電話要我路上注意安全呢。”煙兒甜甜地笑著,隻要一提起陳鵬,她就總是抑製不住滿臉幸福的表情。
煙兒的樣子讓我心裏有些微酸,要是什麽時候裴格也能每天接送我上下班就好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我馬上意識到自己有些太過奢望,於是趕緊換了個話題:“煙兒,今天我們創意部要開點子大會,你要沒別的事兒也過來參加吧,這種會可好玩兒了,你也可以幫我們出出主意呢!”
“是什麽產品的創意啊?”
“TT牌安全套。”
我剛說出安全套三個字,煙兒的臉唰一下就紅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小聲說道:“這個……我……還從來沒用過啊……”
“啊?”我驚訝地看著煙兒:“你和陳鵬是不喜歡用還是……”
“不是不喜歡!我們倆根本就……還沒有過呢……”
我更驚訝了:“不會吧?你們不是已經在一起好幾年了麽?”
煙兒紅著臉笑了笑:“我知道你們大城市的人都比較開放,拿這種事不當什麽,我們那邊可不行。我從小就被我媽嚴格教育,說這種事一定要留到結婚以後才可以做,所以……”
我咽了口唾沫,情不自禁地四處張望了一下——都說這年頭處女比珍稀動物還難找,如果讓人發現這兒肩並肩站著倆活的,會不會引起圍觀、堵塞交通啊?
“不過……”煙兒接著說道,“我們下個星期就準備去領證了……”
“啊?”我幾乎跳了起來,“這麽大的事兒你都不早點兒告訴我?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我們也是臨時決定的,本來計劃九月份領證,十一期間辦酒席。可是我覺得陳鵬……”煙兒抿著嘴偷樂了一下,“他也實在熬得有點兒太難受了,所以就早點兒把證先領了,正式辦事還是在國慶的時候。”
車剛好在此時進站了,分散在四處的人呼啦一下擁了上來,我一邊往車上擠一邊盤算著在十一之前必須得勒緊褲腰帶省出多少錢來給煙兒隨份子……
前俯後仰地挨了一站地,臨近我和煙兒的一個位子終於空了出來,我手疾眼快地一把將煙兒按在了座位上,將臂上的挎包扔給她抱著,自己騰出手來繼續左右支應。
沒過多會兒,我的手機就在包裏湊趣地響了起來,其時我正被幾個壯漢擠得整個人與地麵呈45度角,全靠兩隻手拚命抓著車頂的扶手才得以保持平衡,隻能示意煙兒先幫我接一下電話。
煙兒接起了手機,斯斯文文地“喂”了一聲。我的手機有點兒漏音,隻聽見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然後便傳出了歇斯拖著長腔的話音:“嗨,美女!”
煙兒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電話解釋道:“我不是Kitty,是她同事,她現在……”
歇斯無比幹脆地打斷了煙兒的話:“美女,我就找你!Kitty是誰啊?不認識!”
我冒著被擠趴下的危險搶過了電話:“歇斯,你活膩了啊你?”
歇斯嘿嘿地笑道:“別這麽小氣嘛,剛才接電話的是誰啊?聲兒真甜!是你同事嗎?給我介紹介紹唄?”
“你給我一邊兒歇著去,你是種馬啊?怎麽逮著誰都想往上撲?我們這同事可都快結婚了,你就死心吧。”
“快結婚怎麽了?你還不了解我嗎?別說是快結婚的,就是已婚的咱們也照單全收啊!”
歇斯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沙啞,電話裏還隱隱聽得到琴弦被碰和鼓架移動的聲音。我皺了皺眉頭問道:“你丫又吼了一宿正high著呢吧?找我到底什麽事兒?”
歇斯的真名當然不叫歇斯,他是一個職業的自由攝影師和一個非職業的搖滾歌手,日常生活除了東跑西顛地到處拍照,就是和幾個樂隊的哥們兒一起煞有介事地寫歌、排練,因為唱歌的時候總是聲嘶力竭、歇斯底裏,所以得了這麽個雅號。
這會兒,歇斯在電話那頭興奮地告訴我:“正式通知你啊,下星期二晚上我們樂隊在D-22酒吧演出,務必過來捧個場。”
我故作驚訝道:“真的?我還以為我有生之年等不到這天了呢!”
“少廢話,到底去不去?”
“您的演出我哪兒敢不去啊!”
“這還差不多。還有,你那個同事我可訂下了啊,費神幫我看著點兒,可別讓人搶了先手……”
“滾滾滾!”我罵了一句,恨恨地掛了電話。
煙兒紅著臉問道:“剛才那個……是你朋友啊?”
“嗯!甭搭理他,色狼一個!”
煙兒若有所思地笑笑:“你們北京人,有時候我可真弄不清楚……”
第10章
所謂點子大會,其實就是每個案子最初的創意討論會,這種討論會的參與者不僅僅限於負責該案子的人,甚至不僅僅限於創意部的人,整個公司誰有興趣和時間都可以參加、都可以一起出謀劃策,點子好壞與否沒有關係,要的就是從大家七嘴八舌的主意中尋找和累積靈感。
在業務部的時候,我一直覺得這種討論會很好玩兒,所以參加過多次,還曾經因為一些想法被采納而沾沾自喜,而今天輪到大家來討論我自己要做的case時,我的感覺就再也沒辦法像以前那麽輕鬆了。
不過大家的熱情倒是空前高漲,也許是安全套這種產品的特殊性,所有參加者的積極性都被充分調動了起來,在我參與過的所有討論會裏,還沒有哪一次像這次這麽熱烈:
“這不是馬上要開奧運會了麽,咱們弄一個用五種顏色的避孕套拚出來的五環標誌怎麽樣?主題就是健康迎奧運——本來嘛,弄一堆大肚子和得性病的還怎麽奧運啊?”
……
“做動畫效果,做動畫效果!比如說一群長得像精子似的小魚在大海裏遊啊遊,忽然,遊在最前麵的被一塊透明的薄膜撞了一個大跟頭,後麵的也接二連三全被撞翻了,這時畫麵拉開,整個大海其實都包在一隻套子裏,被一隻手拎著扔到了垃圾箱裏。廣告語:TT牌安全套,絕無漏網之魚。”
……
“用人不好表現的話,可以用動物啊。現在養狗的人那麽多,可以設計成兩個牽著狗的人在小區裏碰麵了,兩條狗互相聞了又聞,然後就糾纏在一起怎麽拉也拉不開,最後一個主人無奈地丟過去一隻TT牌安全套。”
……
“我看應該來一個回歸自然的,現在的人都講究這個。有的套套不是有好多種香味兒麽?就演情侶們一邊拆套套包裝一邊幻想著——青草地上、柑橘園裏、蘋果樹下……有了TT,愛意無處不在。”
……
“我想的是:一雙光著的腳,在石子路上來回來去地走。畫外音:足底需要按摩,其他部位同樣需要,TT牌顆粒型,感覺就是不一樣!”
……
“什麽?跟環保沾邊兒?避孕套怎麽跟環保扯到一起啊?TT牌,洗洗還能用?”
……
討論會開了整整一下午,各種靠譜的不靠譜的提議越發將我的腦子攪成了一團漿糊。小A、小B和小C在忙市場調查的事,我便獨自承擔了整理會議記錄的任務。我聽著會議錄音,將大家在會議上的發言一條一條地進行了分門別類的歸納總結,並企圖從中抓住些靈感。可直到最後,也沒能找到太多感覺。
晚上9點,工作總算告一段落,我關上電腦伸了個懶腰,發現創意部的房間裏已空無一人,隻有總監辦公室的燈還亮著。我收拾了一下東西,拎了包走過去,想跟穆明說聲再見,卻看見穆明正坐在大班台後麵,一邊啃著麵包一邊神情專注地翻閱著文件,屋裏的燈光映得她臉色有些發黃,眼睛四周好像也微微地有些浮腫,看上去比白天的時候顯得憔悴了許多。
我在門框上輕輕敲了敲,穆明抬頭看到我,有些意外的樣子:“Kitty,你怎麽也這麽晚還沒走?”
“剛才整理會議記錄來著。”我邊說邊走進了穆明的辦公室,“穆姐,你怎麽……晚上就吃這個?”
“哦,反正一個人,隨便湊合一下就行了,晚上吃太多也不好。你吃過了嗎?”
“還沒,我回家吃。”
穆明匆忙地吞下最後一口麵包,把桌上亂七八糟的紙張理了理:“好吧,我今天的工作也差不多可以結束了,咱們一塊兒走吧!”
我等著穆明收拾好東西、鎖上辦公室的門,和她一起走到樓道裏等電梯。穆明隨口問道:“怎麽樣?下午的會開得還好嗎?我今天剛好有些別的事,也沒能參加。”
“還可以吧,大家都提了很多想法,不過我還得再消化消化。”
“嗯,你們的市場調查做得怎麽樣了?”
“一直在做著呢。”
穆明點了點頭:“總之做廣告最重要的就是要找準產品定位和目標人群。Kitty,我一直都覺得你很聰明,以你的頭腦,設計出一個新穎有創意的廣告不成問題。但是你要記住一點,做廣告,最根本的目的是要把產品賣給更多的人,而不是為了展示廣告本身。有很多廣告人特別容易犯這個毛病,就是過分注重廣告的美倫美奐或新奇獨特,卻恰恰忽略了為產品效益最大化服務的核心內涵,我認為這樣的廣告人不管得多少獎也不能算是成功的。你現在才剛剛開始入門,熱情肯定不缺,隻是千萬不要走進這個誤區,明白嗎?”
“嗯!”我心悅誠服地點頭。電梯門打開了,我們一起走了進去。
站在狹小的空間內,看著屏幕上的紅色數字慢慢變化,穆明忽然轉過頭問我:“我一說起工作上的事就停不住嘴,有時候是不是也挺煩人的呀?”
“那倒沒有,其實我特別喜歡聽你說這些。不過穆姐……你總是這麽一個人,不會覺得太孤單嗎?”
穆明淡淡地笑了笑:“其實我也不喜歡一個人,隻不過到了我這個歲數,和異性之間實在已經談不上什麽愛情了,跟男人交往純粹就是為了結婚,就是拿著雙方的條件在天平兩頭稱,哪兒那麽容易就剛好找到分量相等的呢?所以我現在對這種事早都沒什麽興趣了,就這樣過不是也挺好嘛。”
穆明的話讓我的心裏有些酸酸的,想說些勸慰的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電梯在一層停了下來,穆明邊向外走邊對我笑道:“所以啊,你看你們這個年紀多好,趁著還有戀愛的熱情,趕緊找個喜歡的人把自己嫁掉,可千萬別拖到我這把年紀!”
“那我試試看好了!”我笑著說道,“不過,我不相信年齡大了就沒有真感情,也許哪天你也會再找到一個真心相愛的人呢,這可說不定。”
穆明難得頑皮地衝我擠了下眼睛:“好吧,那我也試試!”
我們一起笑了起來。走出大廈門口,穆明招手叫了輛TAXI。
“你打車回去吧,別忘了留票,今天算加班,可以報的。”
“那你呢?”
“我住得離這兒很近,走回去就行了。快,上車吧,回去太晚家裏會擔心的!”
我鑽進車裏,趴在車窗邊向穆明揮手道別。車子緩緩開動,我看著穆明轉身走進了茫茫的夜色中,背影顯得異常孤單……
第11章
“這是我的好朋友小喬,著名服裝設計師。”凱萊大酒店門口,我向裴格介紹道,“今天的內衣發布會就是她邀請我們來參加的!”
“裴格是吧?久聞大名,真人比照片還要帥!”小喬風情萬種地伸出手去,裴格微笑著握住了。
今天小喬打扮得格外漂亮,穿著自己親手裁剪的中式旗袍,身材越發被襯托得凸凹有致、曲線玲瓏,精心打理過的卷發蓬鬆地掩映著妝容精致的臉,一雙嬌媚的眼睛流連在裴格英俊的臉上,悄悄地放送著勾魂的電波;而裴格也一如既往地炫人眼目,雖然隻穿了簡單的牛仔褲搭配檸檬黃T恤,卻隻有他這麽明朗幹淨的男人才能把這種紮眼的顏色穿得這樣好看。
而站在他們倆旁邊的我,卻剛剛在下班高峰期擠了半個小時的公交車,頭發淩亂、衣衫不整、一身汗臭,和正親切握手的這對金童玉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雖然眼下正在發生的一切全都是出自我的授意,我還是不免生出了一絲酸溜溜的醋意。
正胡思亂想不自在,忽然感到手心一熱,然後整隻手被一片柔軟的溫暖包裹了起來。
我的心狂跳不已——剛剛鬆開小喬手的裴格就這樣無比自然地牽住了我的手,仿佛我們已經牽手過千百次一樣。可實際上,這不僅是我第一次跟裴格牽手,甚至也是第一次跟男生牽手,我怎麽也沒想到它竟然會發生在這個時候。
激動、慌亂、喜悅、窘迫……各種複雜情緒交織在一起,讓我不知所措。小喬笑笑地盯了我一眼,轉身帶著我們向酒店裏走去。旋轉玻璃門內的大堂一派金碧輝煌,門口立著“炫夜霓裳——200X年秋季新款內衣發布會”的大牌子。
裴格拉著我的手向前走,邊走邊扭頭看了我一眼,溫柔地抬起另一隻手理了理我的頭發:“擠公交車是不是很辛苦啊?這事是我疏忽了,以後每天早上我接你去上班吧,晚上不敢保證,隻要不加班不應酬,我也去接你,好不好?”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剛夢想過的事情今天就實現了?我開始結結巴巴、語無倫次起來:“啊……嗯……會不會……那個……有點兒太招搖了……”
裴格對我暖暖地笑著:“沒關係,你要是覺得寶馬太惹眼,我還有一輛舊的本田。”
突如其來的幸福感在體內迅速膨脹,我除了傻傻地點頭之外什麽都說不出了。
內衣秀開始之前是一個小型的冷餐會,一群或衣冠楚楚或奇裝異服的業內人士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端著紅酒或餐盤低聲談笑。小喬帶著我和裴格走向餐區,不時向擦身而過的熟人點頭致意。
吃東西的時候小喬故意站得離裴格很近,仰起頭以最迷人的角度對著裴格,笑語嫣然地說這說那,好幾次假裝站立不穩,都幾乎快要貼到裴格身上了。我悄悄地站在一旁觀察,發現裴格每次都不動聲色地和小喬拉開一些距離,對小喬的態度也始終保持著一種恰到好處的禮貌。
裴格去幫我添水的時候,小喬狠狠地白了我一眼:“真不應該答應你來幹這種破事,本小姐還從來沒這麽有挫敗感過!”
我抑製不住心頭的得意咧嘴笑了起來,在這一刻感到無限的虛榮和滿足,全然忘記了保持淑女形象,左右開弓地大吃大嚼起來。但緊接著,小喬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讓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小喬說:“他要不是你男朋友,我肯定以為他是gay呢!”
內衣秀開始很長時間了,我還在心神不寧地琢磨著小喬那句話——是啊,為什麽不可能呢?很多“同誌”為了掩人耳目都會隨便找個人結婚,誰敢說裴格就不是這樣?網上不是都總結過了嗎?這年頭好男人本來就少,難得遇上一個又英俊又優秀又溫柔的男人,還十有八九都是gay!
坐在身邊的裴格一直握著我的手,我卻感到手心裏一陣接一陣地冒著冷汗;T形台上一個個豔妝模特款步而來,展示漂亮內衣的同時,也在聚光燈下展示著雪白的雙腿、緊翹的臀部和波瀾壯闊的胸脯。我悄悄扭頭觀察了一下,裴格望著那些模特的目光異常淡定,沒有一絲興奮;再看裴格旁邊,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伸著脖子死盯著台上,兩眼放射著貪婪的光芒,口水都快從嘴巴裏流出來了。
一直在拿著個本子寫寫畫畫的小喬湊到我耳邊:“你也發現了吧?這就是我請你們看內衣秀的原因,不好色的男人看的是衣服,好色的男人看的是女人,你家裴格顯然是前者。這下你該放心了!”
我要能放心才怪了——對女人沒興趣當然隻看衣服了,這還不如好色呢!
小喬並不知道我在想什麽,順手把那個本子遞給了我:“這些內衣都沒什麽意思,設計來設計去也還是老一套,一點兒新意都沒有。給你看看我設計的!”
我接過本子定睛看去,上麵果然畫著一幅內衣設計草圖——邊緣裝飾著絨毛的胸罩和內褲由兩條細細的帶子連接成一個整體,胸罩的兩個罩杯中央被掏空,隻剩下了兩個圓圈,內褲的底部則故意開了一道狹長的裂縫。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低聲罵道:“淫魔啊你?我現在還真有點兒同情齊江了,犯在你手裏還有活路麽?”
“哼,你還真說對了,明天我就做出來勾引他去!”小喬一臉得意的笑。
裴格好奇地探過身來:“什麽東西,讓我看看?”
我趕緊合上本子還給了小喬:“沒什麽沒什麽,好好看演出吧!”
裴格滿腹狐疑地看了看我們,又靠回了椅子上。我和小喬互相吐了吐舌頭,縮進座位裏偷笑個不停。
第12章
晚上9點多,裴格的車停在了我家樓下。
“明早8點我來接你。”裴格湖水般的眼睛在暗夜中閃閃發亮,清冷的月光撒在他扶著方向盤的纖長手指上,看上去竟有幾分妖嬈的感覺。
我微微打了個寒戰,趕緊移開視線,向裴格告別道:“那我回家啦,明早見!”
下了車向樓裏走去,進樓門之前謹慎地四處觀察了一下,然後躡手躡腳地爬上樓梯,生怕引起林莽莽的注意又遭到暗算。還好,一直到了家門口也沒有出現什麽意外情況。
我鬆了口氣,剛用鑰匙打開家門,迎麵閃出一個人,笑盈盈地站在我眼前:“回來啦?”
我幾乎背過氣去:“林莽莽,你怎麽跑到這兒來的?”
“當然是光明正大走進來的了,叔叔阿姨給我開的門!”
客廳裏,老媽在看電視,老爸在切西瓜,我氣憤地衝他們嚷道:“誰讓你們隨便放這種人進家的?”
老媽白了我一眼:“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會說個話兒啊!莽莽過來吃個飯怎麽了,你整天野在外邊兒不著家,還不許我們多個人熱鬧熱鬧?”
林莽莽嘻嘻笑道:“就是,叔叔做的飯多好吃啊,自己不會享福還攔著別人!”
“少跟這兒拍馬屁啊!”我氣哼哼地彎下腰去換鞋子,“飯吃完了吧?吃完趕緊走人!”
“那可不行,我還沒吃西瓜呢!”林莽莽說著便大搖大擺地走回客廳去了。
“真沒見過這麽死皮賴臉的!”我咕噥了一句,一頭紮進了自己的房間。
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門口響起了敲門聲,我一聽就知道又是他,不耐煩地問道:“幹嗎?”
林莽莽推開門,手裏舉著一根雙棒冰棍衝我搖了搖。
盡管知道他是借花獻佛,但我對冰棍雪糕一類的東西向來缺乏抵抗力,既然都送到眼前了當然不舍得拒絕。在我的默許下,林莽莽大喇喇地進了屋,一屁股坐在了我的桌子上,將冰棍遞給了我。
我撕開包裝袋,把兩根粘在一起的冰棒掰開咬了一口,甜絲絲的涼意讓我的火氣消了不少,我決定心平氣和地跟林莽莽好好談一談。
我一邊嚼著冰棍一邊對林莽莽說道:“我覺得吧,你現在之所以這麽整天招人不待見,主要原因就是閑得太無聊了。你說你也是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大好青年,總不能就甘心這麽混吃等死吧?我知道爺爺奶奶給你留了點兒錢,那也有花完的一天啊,你怎麽就沒有點兒危機意識呢?未雨綢繆懂不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懂不懂?就算你節衣縮食能靠這點兒錢活一輩子,那也總得有點兒社會責任感吧?總得有所追求有所貢獻吧?”
“嗯,說得對!”林莽莽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可是我覺得我挺有追求挺有貢獻的啊!”
“你追求什麽了?除了追姑娘你還追過什麽啊?”
“這就正是我的貢獻之所在呀。我追的是一般的姑娘嗎?我追的都是一心想嫁有錢人的姑娘。我就是要用實際行動讓她們明白人間自有真情在,錢是換不來一切的。”
“我承認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你得明白兩點:第一,有錢人也不一定就沒真情;第二,正常點兒的姑娘就是不跟有錢人,也不會願意跟一個混混、無賴。你不讓人家享受現成的榮華富貴,那你也得給人家一個白手起家、共同奮鬥的念想吧?你總不能讓人家一輩子跟著你喝西北風吧?”
一根冰棍下了肚,另一根稍微有點兒化了,我習慣性地放進嘴裏吸吮著,吮了兩下,正準備繼續說教,忽然發現林莽莽正不錯眼珠地死死盯著我看。
我叼著冰棍疑惑地看著他,林莽莽讚許地點了點頭:“動作很標準,表情再享受些就更好了!”
我猛地醒悟過來,惱羞成怒地站起身,一把將林莽莽從桌子上拽了下來,不由分說地推出了門外:“林莽莽,我告訴你,你愛追誰追誰,就是別再來糾纏我!”
我砰地一聲摔上房門,客廳那邊傳來老爸老媽的聲音:“怎麽好好地又急了……這丫頭現在什麽脾氣啊……”
林莽莽還在外麵討好賣乖:“沒事兒,我不跟她一般見識。叔叔阿姨,我先回去了啊,謝謝你們請我吃飯。”
防盜門嘩啦嘩啦地響了一陣後沒了聲音。我長籲了一口氣倒在了床上,慶幸世界終於清靜了。
可是還沒過一分鍾,手機又響起了短信鈴聲,我抓過來看了一眼,立刻躥了起來。
短信是林莽莽發過來的:忘了告訴你,你回來之前我在你床上躺了一會兒。怎麽樣?感覺到我的體溫了沒有?
我罵罵咧咧地跑到爸媽的臥室去拿掃炕笤帚,把我那張床裏裏外外掃了好幾遍——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老天爺為什麽偏偏讓我攤上這麽個鄰居啊?!
所幸我還是從別的方麵得到了補償,裴格真的開始每天早上準時接我上班了,下班的時候也會隔三差五地出現在公司樓下。我們的接觸驟然間多了起來,親昵感日勝一日,除了牽手之外,有時他也會吻吻我的臉和額頭。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隻是小喬的話讓我始終無法釋懷,我忐忑不安地留意著裴格的一舉一動——他好像多看了路上的某個男人一眼、他吃飯的時候翹了一下小手指、他對攔下我們的警察叔叔說話似乎過分溫柔了一些……但是僅憑這些就可以得出什麽結論嗎?好像也不行吧?
總之,因為心裏的這點猶疑,我的港澳通行證遲遲沒去辦。
第13章
幾天後的中午,快到吃飯時間的時候,我關掉了電腦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窗口,收拾了一下桌子準備下樓,一抬眼,忽然看見煙兒低著頭從門口走了過去。
我有些詫異地起身追了出去:“煙兒,煙兒!”
煙兒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我笑嘻嘻地跑了過去:“你今天不是請了假去領證的嗎,怎麽領完又跑來上班啦?夠積極的呀你!哎,我是不是得先恭喜你一下?”
“別恭喜了,我們……沒去成……”煙兒苦笑了一下,我這才看出她眼睛微腫,好像哭過。
“怎麽了煙兒?”我關切地挽住了她的胳膊,“為什麽沒去成?”
煙兒猶豫了一下:“咱們先去吃飯吧,待會兒我再告訴你。”
樓下的快餐店裏,我和煙兒相對而坐,煙兒麵前的食物幾乎一點兒都沒動過,還沒開口,眼淚已經快要掉下來了。
“昨天,陳鵬在我那裏待到很晚,我們一直在商量婚禮的事,還有買房子、蜜月旅行什麽的。本來,都是聊得很開心的……”
我點點頭:“嗯,後來呢?”
“後來……聊著聊著,陳鵬就開始跟我親熱,他想要跟我……那個,我想……反正今天就領證了,就沒像往常那樣拒絕。可是……”說到這兒,煙兒終於捂著嘴哭了出來。
我雖然心急難耐,卻也隻能等著煙兒自己平靜下來。
過了好半天,煙兒才抽抽搭搭地繼續說道:“可是後來……我卻一點兒都沒見紅。”
我疑惑地皺了皺眉:“那怎麽了?並不是每個女人第一次都會流血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說有可能因為運動或摔跤造成破裂,甚至還有些女孩兒天生就沒有那層膜呢,這是常識啊!現在的女孩子活動量這麽大,整天蹦蹦跳跳的,誰能保證不會出點兒意外呢?”
“我也知道,但我怎麽能讓陳鵬相信我確實是第一次呢?這種事說不清楚的。”
“什麽?他竟然就因為這個懷疑你?”我登時憤怒起來,“這個王八蛋,你們在一起都這麽多年了,你是什麽樣的人他難道不清楚嗎?就因為第一次沒見紅他就不肯跟你結婚了?”
“也沒說不肯結婚,他隻是說他腦子很亂,需要些時間好好想想!”
“亂個屁呀他,你又沒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兒!”我氣得隻想罵人,“男人真他媽不是東西,純粹身在福中不知福麽,那麽喜歡膜就買卷保鮮膜過一輩子去算了!”
因為聲音太大,引得旁邊幾桌紛紛看了過來,我這才訕訕地住了口。煙兒低下頭擦著眼淚:“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麽辦呢?”
“唉!”我歎了口氣,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其實你換個角度想想,現在鬧出來也是好事,要是結了婚以後再這樣,那不是更麻煩嗎?他要真的放不下這個事兒,我倒是覺得……你不如就幹脆放手算了,要不然就算結了婚這也是個定時炸彈,以後他時不時拿這個出來跟你吵,你就不痛苦嗎?你又不是真的欠他什麽!不如趁著還沒結婚再重新找一個心胸開闊點兒的男人,現在都什麽年月了,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在乎這些。”
“這些我也不是沒想過,可是放手……說起來簡單,但我們倆畢竟都這麽多年的感情了,怎麽可能說放下就放下呢?其實……我也理解他,這些年我一直死守著不肯給他,他肯定滿心以為我是個好女孩,誰想到……”
“你本來就是好女孩啊!”我急切地打斷了煙兒的話,“見紅不見紅能說明什麽問題?不管他怎麽想,你自己首先應該問心無愧,是不是?”
煙兒沉默良久,才緩緩地說道:“我隻是不知道,我這麽多年的堅持到底是不是錯了……如果我早點給他,會不會反而好一些?”
我想了想,認真地對煙兒說道:“我沒覺得你有什麽錯,如果你認為把它留到婚後是對的,你就應該堅持。你的第一次是屬於你自己的,不是拿來取悅別人的,對吧?所以,你隻應該尊重自己的意願,做自己認為對的事。”
“我確實是在做我自己認為對的,但為什麽到最後卻是這樣一個結果呢?”
“這個……感情到底是兩個人的事,要是你選的那個人就錯了,你自己做得再對也沒有用呀。我現在也不想輕易給陳鵬下什麽結論,你也看看他後麵的反應再說。不過,我勸你這幾天就先別去找他了,晾他一下讓他自己好好想想。正好,今天晚上我一個朋友有演出,跟我一塊兒散散心去吧,我那幫朋友都特能玩兒,大家一起鬧鬧你就不會老想著陳鵬了。你也該給自己留點兒空間,別整天圍著他一個人轉。他願意瞎琢磨就讓他一個人琢磨去吧,咱又沒做什麽虧心事兒,憑什麽陪著他發神經啊?是不是?”
煙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衝我點了點頭。
第14章
下班後,我先請煙兒吃了頓大餐,美食和購物對女人來說都是最有效的療傷手段,煙兒的心情看上去開朗了很多。吃過飯後,我們一起搭城鐵去了位於五道口的D-22酒吧。
歇斯找了不少朋友來給他捧場,我們到的時候,光線昏暗的酒吧裏已經坐了好幾桌人,都在邊喝酒邊說說笑笑,音樂放得直震耳朵,牆上的大屏幕播放著風格詭異的動畫片。侍應生把代表門票的彩色小紙帶綁在了我們的手腕上,我抬頭向裏麵張望,發現小喬和林莽莽也已經到了,正坐在不遠處的位子上衝我們招手,腕上的黃色紙帶映著燈光上下翻飛。
自從上次把林莽莽趕出家門,已經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知道今晚肯定會碰麵,早就做好了防範的準備,沒想到真的見了,林莽莽卻隻是笑笑地瞥了我一眼就沒再搭理我,倒是一直在忙著跟煙兒插科打諢。煙兒雖然有些拘謹,卻還是被林莽莽逗得好幾次都笑出聲來。
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渾身不自在起來,隻能借著和小喬東拉西扯來做掩飾,心裏暗罵自己有毛病。
沒過多久,一身摩托服的歇斯夾著頭盔、背著吉他大步流星地走進酒吧。店堂裏頓時響起一片口哨聲,歇斯意氣風發地甩著長發跟各路朋友點頭致意,看上去還真有那麽點兒明星範兒。
轉著圈兒地打了一遍招呼後,歇斯徑直來到了我們這桌,把頭盔往桌上一扔,邊脫外套邊假裝客氣道:“哥兒幾個辛苦啊,受累受累!”
還沒等我們答話,歇斯的目光已經直勾勾地落到了煙兒身上,半天都沒挪開。煙兒被他看得紅了臉,怯怯地說了一聲:“你好!”
“喲,這位美女說話的聲兒我怎麽聽著那麽耳熟啊?哦,對了,那天早上幫大貓兒接我電話的就是你吧?”
煙兒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歇斯咧開嘴笑了起來,彎下腰伏在我耳邊小聲說道:“行啊姐們兒,那天剛囑咐完今兒就給帶來了,真仗義!這妞兒比我想象的還要漂亮,謝了啊!”
“呸!”我啐了歇斯一臉,“想什麽呢?我可不是為了你,你也趁早兒別打這歪主意。”
“甭管為誰吧,既然已經把人帶來了,後麵的事兒就不用你操心了。”歇斯大言不慚地在我肩上拍了拍,忙不迭地湊到煙兒身邊沒話找話去了。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這都是一幫什麽人啊?
10點過後,酒吧裏的人越來越多,去趟衛生間都得擠過一群又一群的人。歇斯和其他幾個樂隊成員一直在忙著調試樂器和音響,演出馬上就要開始了,熟人們早就已經擠到了最前麵,把演出台圍了個水泄不通,幾乎所有人手裏都舉著手機、相機、攝像機,準備給歇斯的處女演出留念。
歇斯一出場就相當激動,還隻是在作開場白的階段就已經控製不住地歇斯底裏了,嘶啞著嗓子也不知道嚷了幾句什麽,台下就跟著口哨聲尖叫聲響成一片。一陣混亂過去之後,震耳欲聾的樂聲響起,歇斯側身對著台下,弓著腰保持著一個像肚子疼似地半蹲姿勢,五根手指飛速地撥動著琴弦,長發垂在腦袋前麵,瘋狂地甩來甩去。
唱了半天我也沒聽明白唱的是什麽,但還是有不少聽high了的人,不停地跟著節奏搖來晃去,比台上的人還要瘋狂。我在中間被擠得苦不堪言,忽然覺得有人在往我脖子上輕輕地一口一口吹著熱氣,扭頭一看,林莽莽正緊緊地貼在我身後。
我衝著林莽莽嚷道:“離我遠點兒,別借機占便宜!”
盡管我喊得很用力,但聲音還是完全被淹沒在了一片嘈雜之中。林莽莽一臉無辜地看著我,非但沒躲開,反而順勢攬住了我的腰,將我拖到了相對安靜些的地方,大聲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讓你離我遠點兒!”我氣急敗壞地推開了林莽莽的手。
“哦!”林莽莽這才嬉皮笑臉地退後一步,“我沒聽清楚,不好意思。不過也沒什麽,反正我知道你心裏也不是真這麽想的。”
“你憑什麽知道?”我嫌惡地在林莽莽碰過的地方不停拍打著。
“看出來的唄!剛才我光跟你的美女同事聊天不理你,你心裏特不舒服吧?”
我有點兒心虛,但還是冷笑道:“我有什麽可不舒服的?跟我有什麽關係呀?你還是跟歇斯搶去吧,隻要人家真能看得上你們,誰搶著算誰的!”
“我跟歇斯搶什麽呀?丫也就一跟我不相上下的普通人,搶他的多沒成就感!放心,我對你那同事沒意思,就是看她心情不好想逗她高興高興,我多憐香惜玉啊!同時也借此考察一下你對我的感情。”
“別惡心人行不行?不是我對你有感情,而是你純屬自作多情!”
林莽莽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不承認就算了,自己騙自己有勁嗎?”
我懶得再跟林莽莽多說什麽,扭過頭去假裝聽歌聽得很投入。台上的歇斯已是氣喘籲籲、滿頭大汗,情緒卻越來越亢奮,雙目緊閉、一臉陶醉、全身痙攣、右手上下翻飛、嘴裏發出含混不清的嗚咽或嘶吼,身後的林莽莽悠悠地冒出一句:“我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孫子不像在唱歌。”
“那像什麽?”我隨口問道。
“打手槍唄!”
離開酒吧的時候已經12點多了,林莽莽大概是怕給歇斯栽麵兒,沒把他的“東風破”給開來。我們幾個走到路邊正準備叫出租,歇斯騎著摩托呼嘯而來,一個急刹車停在了我們前邊。
歇斯摘掉頭盔,拍了拍摩托後座衝著煙兒說道:“美女,上車,我送你回家!”
“啊……不用了吧……我打車就行了,也沒多遠。”煙兒遲疑不定地拒絕著。
“別呀,那多讓人不放心!現在可是深夜了,萬一遇上歹徒怎麽辦?”
“歇斯,你該幹嗎幹嗎去!”我揮舞著手臂企圖趕走歇斯,“跟歹徒在一塊兒也比跟你在一塊兒安全,再說還有我們呢,用不著你學雷鋒!”
歇斯沒搭理我,索性下了車徑直向煙兒走過來,不由分說地將手裏的頭盔往煙兒的頭上一扣,拽著煙兒走到車邊,一把將煙兒抱到了摩托後座上,然後跨上車子一溜煙地絕塵而去。小喬在他們身後大聲喊道:“妹妹~~打死也不能讓他進家門兒~~要不然出大事兒~~!”
林莽莽望著他們遠去的方向歎了口氣:“完了完了,整個兒就是一羊入虎口啊!大貓兒,你說說有你這麽帶人散心的麽,這不是把人家小姑娘給坑了?”
我沉痛地垂下了頭:“對歇斯同誌的無恥程度嚴重估計不足,我錯了!”
第15章
兩天後的上午,我正在辦公桌前焦頭爛額地整理著資料,準備一會兒去開會,忽然有人在旁邊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抬起頭,驚訝地看見歇斯正露著兩排大白牙倚在桌邊衝我笑。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我來應聘呀,說不定以後咱們就是同事啦!”
“應聘?你到我們公司有什麽可應聘的?”
“這話問的,廣告公司不得有攝影師啊?要不然那些模特做的平麵廣告都從哪兒來?虧你還是幹這行的!”
“你有毛病吧?好好當你的自由攝影師唄,又不少掙又不受約束,非跑我們這兒朝九晚五地拿死工資?”
“那怎麽了?有錢難買我樂意!”
我轉念一想,忽然醒悟了過來:“哦,我知道你想幹嗎了!求求您別費那個心了行嗎?煙兒和你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切,一看你就是外行!誰泡妞兒還管那麽多啊?不是一路人怎麽了,我又沒想娶她。”
“所以就更不行了!你不了解煙兒,她特別傳統,你玩兒得起感情遊戲她可玩兒不起,你找誰不行啊非得禍害她?”
歇斯想了想,無所謂地打了個響指:“沒事兒,把人教好不容易,把人教壞還不容易麽?這年頭講傳統就是自己跟自己過意不去,我得教會她輕鬆快樂地享受人生,以後她一定會感謝我的!”
“隨便隨便隨便吧!”我不耐煩地站起來,“沒功夫管你們這些爛事。”
“不用您管,等著我勝利的消息就行了!”
我抱著資料頭也不回地奔進了會議室。
今天是我們這個小組向創意總監初步匯報預選方案的日子,穆明早已經在會議室裏等著我們,我進去不久後小A、小B、小C也陸續到齊,會議正式開始。我們打開電腦和文件夾,把我們的創意和想法配合幻燈片的演示一條一條地做了介紹,穆明認真地聽著,一直沒有插話。
我們著重介紹了最為我們所看好的一套設計方案,這套方案采用的是動畫形式,分為TT牌通用版和TT牌激情持久版兩個係列:
通用版:隧道裏,一群精子造型的小士兵,身穿迷彩服、頭戴鋼盔、手握衝鋒槍,臉上的表情很嚴肅很緊張,背景音樂是非常悲壯的那種。不一會兒,衝鋒號響起,領頭的士兵喊道:“兄弟們,衝啊,我們一定要殺出去!”小士兵們呐喊著向前衝去,場麵十分壯觀。隧道的盡頭,隻見小士兵們在一個若隱若現的透明囊狀物中奮力廝殺,有的用槍掃射、有的用刺刀紮、有的聚在一起拚命向前推進,卻誰都無法衝破包圍。最後,小士兵們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領頭的士兵掙紮著抬起頭,絕望地喊了一句:“一定是TT牌!”畫麵切至產品包裝和商標,畫外音:“TT牌安全套,堅不可摧的安全壁壘!”
激情持久版:開頭的場景和通用版基本一樣,隻是音樂更加悲壯、氣氛更加凝重,畫麵緩緩地從每個小士兵的臉部掠過,最後定格在一個小士兵戴的手表上。音樂隨著手表指針的快速轉動逐漸減弱直至完全消失,畫麵拉開,小士兵們一個個握著槍坐在地上睡著了,有的還打著呼嚕。一個小士兵困倦地抬了下眼皮,咕噥道:“衝鋒號怎麽還不響?”畫麵切至產品包裝和商標,一個愉快的畫外音:“因為今天用的是TT牌激情持久型!TT牌安全套,要安全,也要情趣!”
我們向穆明做了一下說明:之所以重點推薦這套方案,主要是覺得它既生動地傳達了產品的性能和質量,表現形式又很隱晦幽默,觀眾應該比較容易接受。而且係列動畫的形式又可以保持同一品牌所有廣告的整體性和延續性,TT牌的其他係列產品同樣可以繼續沿用,所以綜合來看,我們認為這是所有的預選方案中最可取的一個。
穆明托著腮沉吟了很久,才緩緩開口道:“你們說得不是沒有道理,可我卻還是有點兒……沒找到感覺。不客氣地講,我認為這並不是客戶想要的東西。”
我們幾個互相對視了一眼,目光中都閃爍著尷尬和失望——沒想到用心準備了這麽久卻隻得到這種評價,難免讓人產生沮喪情緒。
“還是我說的定位問題,我一再地跟你們強調這點,但你們似乎還是沒能很透徹地理解。”穆明用平和而又嚴肅的語氣說道,“我先問問,你們想要針對的目標人群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從你們的廣告上我很難看出這一點。”
小A解釋道:“市場調查和分析我們都做了,安全套這種產品,不管是已婚的未婚的,還是歲數大的歲數小的,也無論職位高低收入多少,隻要是成年人就都會購買,好像沒有特別明確和突出的消費群體。所以我們想把廣告設計得讓盡可能多的人都能接受和喜歡,這樣不才是最好的效果嗎?”
穆明淡淡地笑了笑:“讓盡可能多的人接受和喜歡?這就是大多數新手容易犯的錯誤!一個企圖討好所有人的廣告,結果往往就是讓所有的人都印象平淡。你們必須記住,再好的產品也不可能包攬所有的市場份額,尤其對於一個新興品牌來說,能成功地抓住一個特定的消費群體就已經是相當了不得的事情了,能在市場上先踏踏實實地占穩一小片江山,然後才有逐步擴張的可能。我隨便舉個例子,就拿洗衣粉來說吧,同樣是家家戶戶都要用的產品,但是市麵上的洗衣粉品牌那麽多,他們的宣傳方式和目標人群都一樣嗎?如果你們留心觀察一下電視上的洗衣粉廣告就會發現,像碧浪這種價位較高的進口品牌,廣告針對的主要是都市裏年輕時尚的已婚夫婦;而像雕牌這種經濟實惠的國產品牌,廣告針對的則主要是中老年人、下崗工人或農村消費者,這就是根據一個品牌的價位和品質來確定消費群體。安全套的道理也是一樣,很多人都會買,但TT這個品牌主要想賣給誰?誰會對這個品牌感興趣或者會說我們希望讓什麽樣的人對這個品牌感興趣?這就是我需要你們根據市場調查的結果,結合TT牌的特性首先做出的結論!”
穆明用含威不露的目光掃視了我們一圈:“所以你們今天的表現是不合格的,我希望你們能在會後繼續把功課做足。另外我還要提醒你們一點,從你們設計的這些方案來看,幾乎全都是在著重突出產品的質量。對,質量確實很重要,但我覺得這不應該是TT牌的突破口。你們就是不做市場調查也應該很清楚,杜蕾斯在安全套市場上所占據的份額之所以一直排在第一位,就是因為它的質量受到消費者的普遍信任,杜蕾斯的可靠性幾乎已經成為消費者一種牢不可破的信念了,如果光在質量上做文章,你們覺得TT這個新興品牌能拚得過杜蕾斯嗎?當然,我不否認你們的廣告因為新穎獨特也能夠吸引一部分消費者去嚐試,但這種嚐試很可能隻是一種隨意性很大的短期行為,絕不是我們所期望達到的最好效果。最好的效果是我前麵所說的,讓TT這個品牌在一個特定的消費群體中樹立威信、博得好感,想做到這點,就必須繞開其他品牌賴以揚名的優勢,去發掘和創建TT牌自己的特點,打造出一個品牌與眾不同的獨特氣質,這才稱得上是最成功的廣告。”
穆明停下來沉吟了一會兒,繼續說道:“觀念,我覺得我們需要打的還是觀念戰。賀總讓我們設計這個在東南亞播放的電視廣告,說到底還是為了TT牌日後在中國的推廣打前站,所以我們必須要把中國的大環境考慮進去才有可能讓他滿意。我認為,在中國這個對性問題異常敏感避諱卻又恰恰處在觀念轉型期的社會,為性產品做宣傳雖然看上去有很大困難,但如果能夠抓住一個合適的切入點,就反而能夠引領潮流。這是一個很大的契機,也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在這點上我倒是很佩服賀總的決策。大家想想,一旦安全套廣告在中國全麵解禁,各大廠商勢必一擁而上,到時候我們的廣告憑什麽能夠脫穎而出、鶴立雞群?憑什麽能夠讓消費者牢牢地記住TT這個品牌呢?你們剛剛走上廣告人之路就能夠接手這麽有挑戰性的case,對你們其實是一種機會和鍛煉,所以我希望你們都能加把勁兒,再好好地想一想,ok?”
穆明的話讓一直沒把這個case太當回事的我第一次有了些沉重的使命感,其他人也全都認真地點頭,沒有提出什麽異議,會議就此結束。
收拾好東西離開會議室,路過總監辦公室的時候,我無意間看到賀總正坐在裏麵,看到穆明進屋忙起身迎了過去,滿麵春風地和穆明說了句什麽,穆明還笑著扶了一下賀總的肩膀。賀總湊得離穆明更近了,而一向注意和人保持距離的穆明似乎也並沒有什麽反感的表示。
我匆匆地走開了,心裏卻在暗暗地嘀咕:難道他們倆竟會湊成一對兒?不過這也沒什麽不可能,賀總還是挺儒雅挺有風度的一個人,怎麽說也是事業有成,配穆明還是配得上的,何況穆明剛才不是還當眾表示了對賀總的欣賞嗎?要果真如此,穆明可真是借了我那天的吉言,應該好好謝我才是。
我一邊走一邊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
“你怎麽還在這兒?”回到座位上,我異常不滿地發現歇斯還四仰八叉地賴在我的椅子上。
“我剛麵試完,你們公司可真夠黑的!”歇斯哭喪著臉抱怨道,“招個攝影師還非得連攝像也會,說是偶爾急需的時候可以搭把手。你說錢給的又不多,還想一人兒當倆人兒用,非讓我隨便拍個短片給他們看看,最好還是跟廣告沾邊的。我哪兒拍過這個啊?”
“哈哈!”我幸災樂禍地笑道,“早勸你別去了,你非要自討沒趣啊!這可不賴我吧?”
“不賴你?我還真就賴上你了!你手頭有沒有現成的廣告文案啊?讓我挑一個當腳本用用,我還非拍出個好的來給他們看看不可!”
“你還神經病發起來沒個完了啊?”我白了歇斯一眼。
“你就說你幫不幫忙吧!”歇斯一臉堅毅的表情。
我無奈地把手裏的文件夾扔給了歇斯:“正好,這些都是剛才開會刷下來的備選方案,我正覺得浪費了可惜呢!看在你這麽執著的份兒上拿給你隨便挑吧,多的我也沒有了。”
歇斯打開文件夾嘩啦嘩啦地翻看著,目光突然停在了某一頁上,臉上漸漸露出了詭異的笑容:“我看這個就行!”
我探過頭去看了一眼,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這個呀,恐怕你得找小喬幫幫忙了!”
第16章
周日下午,歇斯家中一片忙亂。小喬拿著親手趕製出來的道具服裝在林莽莽身上比來比去,我和歇斯在客廳裏把用紙板搭起來的布景做了一下最後的完善,把能找來的所有燈都聚到一起打開,明晃晃地照著場地中央。一切準備停當,小喬和林莽莽各就各位,歇斯扛起了借來的專業攝像機,我站在歇斯旁邊比著手勢認真地數道:“三、二、一,開拍!”
一小時後,我們一起擠在歇斯家的沙發上等著看足足折騰了兩天的勞動成果。攝像機連接在電視上開始放映,小喬扮演的服裝店導購員將一套套新衣服送進試衣間裏,又很快被一套接一套地扔了出來。小喬抱著一大堆衣服狼狽離開,試衣間的門開了,林莽莽從頭到腳罩在一件安全套形狀的長袍裏,臉部位置開了個圓洞,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站在試衣間外神氣活現地說道:“穿衣服,我很講品味的!材料必須最健康、款式必須最新穎、手感必須最輕柔、質量必須最牢靠!”遠處傳來小喬的畫外音:“知道了,我這就去拿TT牌!”林莽莽滿意地點了點頭:“TT牌,成功男士的最佳選擇!”
我們在沙發上笑做一團,小喬樂不可支地拍著林莽莽的後背:“還真別說,你穿這個比穿什麽都帥,多上鏡啊!要是穿上街保證回頭率百分之二百!”
“那絕對的!”我在旁邊敲著邊鼓,“小喬你就友情再給林莽莽多做幾套吧,省得洗了沒的換!”
“幹嗎幹嗎?不帶你們這麽擠兌人的啊!人家這種為了藝術無私奉獻的精神多可貴呀!”歇斯邊說邊握住了林莽莽的手,“還是我來說句公道話吧,林莽莽同誌——像!實在是太像了!”
林莽莽呆呆地坐在那兒半天沒吭聲,最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唉,從小就夢想當演員,沒想到都快三十了,第一次出鏡,居然演了個陽具!”
當晚,大家在樓下小飯館裏吃歇斯的犒勞飯時,我悄悄對林莽莽說道:“你不是喜歡當演員嗎?再給你一次過癮的機會怎麽樣?”
“什麽意思?”林莽莽有些戒備地看著我。
我湊到林莽莽耳邊嘀嘀咕咕地說了一通,林莽莽聽著聽著就笑了起來:“這事兒我看行!”
“不過怎麽才能讓裴格和你見著麵呢?”我托著下巴苦思冥想。
“那還不簡單,給我辦個生日party,邀請他一起來不就得了!”
“想得美!”我警覺地瞪了林莽莽一眼,“別妄圖假公濟私了,你不是剛過完生日嗎?”
“哎,你求人辦事兒怎麽還敢討價還價啊?還想不想混了?我都肯為你豁出去自毀形象了,你就再給我過一次生日又怎麽了?當然了,費用全部由你負責,蛋糕、蠟燭全都得有、場地得布置得漂亮點兒。還有,在座的這幾位必須全部出席,少一個都不行,每個人都必須送我禮物,也都由你來替他們準備。禮物要求:包裝精美,每份單價不得低於50元。”
我聽得兩眼直冒金星,小喬好奇地追問著:“林莽莽,大貓兒到底要幹嗎呀?”
林莽莽湊到小喬耳邊嘀咕了一通,小喬沒聽完就衝我叫了起來:“大姐,你有毛病吧?我那天不過就隨便那麽一說,你怎麽還當真啊你?”
歇斯在旁邊不慌不忙地說道:“大貓兒,你想幹嗎我不管,不過我可先說清楚了,你要是不把煙兒叫來我可不參加啊!”
“你們一個個都想趁火打劫啊?”我悲憤不已,“歇斯,我可是剛幫完你!”
“一碼歸一碼!你幫我我請你吃飯了呀,那我幫你你也得有所表示對不對?你幫我一次還能管一輩子啊?還有啊,光把人叫來還不成,你可不能讓我家美眉沒麵子,但也不能讓我家美眉花冤枉錢,所以她的禮物你也得負責買。”
我欲哭無淚地看著小喬,就指望她說句公道話了。小喬無限同情地歎了口氣:“你看,咱們幾個打小就天天混在一起,誰還不了解誰呀?所以說啊……這就是命,認了吧!”
第17章
兩天後的晚上,我抱著禮物、拎著蛋糕、帶著裴格和煙兒一起來到了林莽莽家中。小喬給我們開了門,大家相互寒暄著進了屋,歇斯也已經到了,翹著腿坐在沙發上給了我們一個大大的微笑。客廳裏用彩帶、鮮花布置得絢麗繽紛,茶幾上堆放著各種各樣的飲料、零食和一個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當然,這些全部都是以我錢包的幹癟為代價換來的。
我簡單做了下介紹:“這是我男朋友裴格、這是歇斯,小喬你已經見過啦!”
歇斯跟裴格草草地打了個招呼就直奔煙兒而去:“美女,好久不見,想死我了!大貓兒跟你說了沒?咱們可馬上就成同事了,以後天天都能見,省得我忍受相思之苦。”
煙兒有點兒發窘地笑了笑:“是嗎?那歡迎你啊,不過相思就不必了吧!”
“嗨,我也希望不必,可這不是我自己能控製得了的啊。”
我沒興趣看歇斯肉麻的表演,隨手從茶幾上抄起一個果凍,邊吃著邊滿屋子環視了一圈,問小喬道:“壽星佬呢?”
“在廚房裏拌沙拉呢!”
正說著,林莽莽已經端著一個盛滿沙拉的大玻璃碗走了出來,這一亮相卻把滿客廳的人全都看傻了——林莽莽穿著色彩豔麗的緊身小T恤,頭發用摩絲打得像刺蝟般根根倒豎還閃著油光,一路腰肢輕擺地倒著小碎步走到茶幾旁,放下碗後不等我介紹就向裴格伸出手去,柔聲細氣地說道:“喲,你就是裴格吧?早就聽大貓兒說起過,今兒總算見了,真是幸會幸會!”
裴格明顯地愣了一下,但還是禮貌地和林莽莽握了握手。
林莽莽不等裴格回過神,就忙不迭地從沙拉碗裏叉起一塊兒黃瓜遞到他嘴邊,還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一下他的腰:“來來,快嚐嚐我做的沙拉怎麽樣?這沙拉醬可是我自己調的,我平時沒事兒就喜歡做菜,你要是覺得好吃以後就常來,千萬別拿自己當外人!”
裴格對著眼前那塊黃瓜頗為尷尬,接也不是、躲也不是,林莽莽卻執著地舉著叉子,嘴裏不停地勸道:“別客氣,吃一口吧,就一口,快!”
裴格隻得咬下那塊黃瓜嚼了起來,邊做著吞咽動作邊點著頭,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表示讚歎。
林莽莽心滿意足地放下叉子,抬頭看了大家一眼,忽然又擰著身子嬌嗔地跺了下腳:“我說你們都看著我幹嗎呀?快點兒過來吃呀,還非得我請你們嗎?真夠討厭的!我廚房裏還做著別的東西呢,就先不陪你們了啊!帥哥,喜歡吃什麽就多吃點兒!”
林莽莽輕佻地對裴格挑了挑眉毛,在裴格的胸口上輕輕拍了一下,轉過身一步一扭地走開了。大家瞠目結舌地看著他進了廚房,煙兒湊到我身邊偷偷地問道:“你這朋友怎麽了?上次見不這樣兒啊!”
站在一旁的歇斯剛好聽到了煙兒的詢問,忙借機伸過手臂來搭住了煙兒的肩膀:“沒事兒,他們鬧著玩兒呢!走,哥哥帶你上陽台上看風景去!”
可憐煙兒遇上了歇斯根本就沒有說“不”的機會,隻能乖乖地跟著他走了。小喬到廚房裏給林莽莽幫忙,我拉著裴格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胡嚕著他的頭發安撫道:“別見怪啊,我這個朋友就這樣兒,我們跟他從小玩兒到大都習慣了,也忘了提前跟你打聲招呼。”
“沒事沒事,我就是挺奇怪的,怎麽你的朋友不管男女都對我這麽感興趣啊?”裴格嗬嗬地笑著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不過,我以前倒是也遇到過幾個……像他這樣的朋友,其實他們人都挺好的,所以我剛才就是有點兒意外,別的倒沒什麽。”
“是嗎?那你以前遇到的那些朋友……沒騷擾過你吧?”我試探地問道。
“那倒不會的,他們其實能看得出你跟他們是不是一路人,不是的話就不會過分糾纏。我想你那朋友肯定也是這樣的!”
我急忙點頭:“嗯,那當然!放心好了!”
真正放心的不是裴格而是我——我也沒想到林莽莽會把戲演得這麽出神入化,還真怕把裴格給嚇著了。好在裴格的心理承受能力看來還是比較強悍的,而且明顯能看出他並沒有我所擔心的那種傾向,真是謝天謝地!
倒是林莽莽這個家夥,到底是在幫忙還是在搗亂呢?
飯菜全部準備停當,花花綠綠地擺了一大桌子,大蛋糕盒也放在了餐桌的正中央。林莽莽興高采烈地將盒蓋揭開,卻隻在裏麵找到了可憐兮兮的一小塊奶油蛋糕,還沒蛋糕盒的十分之一大。
林莽莽惡狠狠地盯了我一眼,裴格也疑惑地問道:“Kitty,你買的蛋糕為什麽會這麽小?”
“呃……他身體不太好,醫生說不讓他吃太多甜的,所以象征性地意思一下就可以了。”我含糊其辭地解釋著。
“誰說我身體不好?還不是你舍不得花錢!”林莽莽揭發完我又衝裴格幽怨地歎了口氣,“唉,你不知道,他們就是這樣的呀,老欺負我!”
我和小喬、歇斯拚命地往嘴裏塞著吃的,以免實在忍不住笑噴。煙兒和裴格幫林莽莽把數字2和8的蠟燭擠擠挨挨地插在了那塊小蛋糕上,用打火機點著了。
大家中規中矩地拍著手唱了遍生日歌,林莽莽還煞有介事地閉上眼許了個願,然後極為秀氣地鼓著嘴吹滅了蠟燭。至於那塊蛋糕,大家一人搶了一口吃,就徹底消滅光了。
酒足飯飽後,小喬吵著要k歌,歇斯卻心懷不軌地想要營造點兒浪漫氣氛,因此一定要放愛情片兒看,兩個人各拿著一張光盤,蹲在DVD機前麵針鋒相對地爭執不休;林莽莽一直粘在裴格身邊跟他聊這聊那,裴格雖然略有些不自在,但看上去還是跟林莽莽說得挺熱鬧;我和煙兒坐在地板上玩兒著層層疊,經常在那些小木塊就要倒塌的時候響起一兩聲高分貝的尖叫,把其他人全都嚇一哆嗦。
最後歇斯終於以武力勝了小喬,成功地把自己那張盤放進了影碟機裏,還強行關掉了客廳的大燈。我和煙兒也沒辦法再繼續玩兒,隻得坐到沙發上跟大家一起看片兒去了。剛和煙兒肩並肩地坐下來,歇斯就蠻橫地把我拎到一邊,自己搶占了我的位置,如願以償地和煙兒坐到了一起。
電影放到一半,片子裏的男主角跟幾個哥們兒神侃,各自數著數兒比誰泡過的妞兒最多。我和小喬下意識地瞥了歇斯一眼,居然看見歇斯也正情不自禁地掰著手指,口中念念有詞地數著什麽。煙兒也發現了,跟我們一起好奇地看著他,我在歇斯腰上捅了一下,歇斯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我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我……我數數還有幾天該交電話費……”
我小聲對歇斯說道:“真有你的啊老大!人我好不容易給你帶來了,你就這麽自己給自己砸場子啊?早知道我就不費這勁了!”
歇斯衝著煙兒那邊幹笑了兩聲,然後扭過頭換上一副凶狠的表情瞪我:“少廢話!”
正鬧著,裴格起身去了衛生間,我忽然想起林莽莽已經好長時間沒出聲了,抬頭看了一眼,隻見他左手翹著蘭花指、右手拿把小刷子,正神情專注地往指甲上塗指甲油呢。我看得胃裏一陣翻騰,隨手抓起一個果凍向林莽莽砸去:“我說,戲差不多就行了啊,實在受不了了!”
“真是,剛吃完,求求您饒了我們吧!”小喬和歇斯也一起附和道。
“這叫敬業,懂嗎你!”林莽莽一個媚眼飛過來,差點兒把我電一跟頭。
煙兒終於看出我們是故意安排好的,被逗得捂著嘴笑個不停。裴格恰在此時從衛生間走了回來,大家立刻全都恢複了正常,裴格卻明顯感到有些不對勁,瞧瞧這個又瞅瞅那個,看了好半天也沒看出什麽門道,最後隻好聳聳肩又坐下了。
片子放完已經10點多了,大家紛紛起身告辭。歇斯自然又提出送煙兒回家,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方才看片時露了馬腳,煙兒這次死活都不肯答應,歇斯一路央求著追了出去。林莽莽非讓我留下幫他收拾東西,裴格顯然對林莽莽無比放心,也附和著勸我留下來幫忙,倒是很紳士地提出送小喬回家,小喬毫不客氣地答應了。
我鬱悶地看著小喬跟裴格一起出了門,林莽莽嗲聲嗲氣地跟他們倆說著再見,並一再叮囑裴格要常來玩兒。門一關上,我立刻轉過身聲色俱厲地命令林莽莽道:“不許再裝了,再裝小心我真吐你家一屋子!”
“哈哈哈!”林莽莽終於恢複了本色大笑起來,“還想考驗別人呢,結果把自己給惡心著了吧?你從哪兒看出人家像同性戀的?整個兒一吃飽了撐的瞎操心!不過憑良心說,我居然覺得你那位公子哥兒人還不錯!”
“謝謝啊,您總算說了句人話,真不容易!”
林莽莽嬉皮笑臉道:“是嗎?那今兒晚上別走了,住我這兒吧!”
“你有病吧?”我忍無可忍地叫了起來,“你剛不是還說裴格不錯呢嘛?”
“他不錯跟你住我這兒有什麽關係啊?怎麽一點兒邏輯都沒有!”
“可你不是說過追我是為了拯救我麽,既然你現在知道我不需要拯救了,你還不趕緊行行好放過我?”
“那我現在不救你了,我就是想要你,行嗎?”
我嚇得拔腿就跑,林莽莽已經搶先堵在了門口:“好好好,不住就算了,但是必須等我拆完禮物再走,我得當著你的麵兒驗收一下,看看禮物合不合要求,要不然你走了我可是死無對證。”
我無可奈何地被林莽莽拎回了客廳,氣鼓鼓地坐在一邊看著他撕開禮物包裝,把東西一樣一樣地掏了出來。
林莽莽邊拆禮物邊嘮叨著:“破了洞的手套……生了鏽的軍刀……豁了口的杯子……這都什麽呀?你把你們家不要的破爛兒全送我啦?”
我無辜地眨巴著眼睛:“這些東西買的時候可都不止50塊錢,你又沒規定必須得是新的,我這不算違反要求吧!”
“行!”林莽莽點了點頭,“算你狠,蛋糕你就糊弄我,禮物你還糊弄我。聽清楚了啊,我林莽莽幫人可從來不白幫,你既然在這些地方偷工減料,那就在別的地方做些補償吧!”
沒等我反應過來,林莽莽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我拉進了懷裏,然後毫不猶豫地吻住了我的嘴。
這種情況下,作為一個清清白白的良家少女,我最正確的做法當然應該是咬破他的舌頭並狠狠地甩他一耳光,可要命的是我竟然覺得眼下這個情景曾經在哪裏發生過——這種感覺經常不期而至,但這次來得也未免太不是時候。林莽莽柔軟溫潤的嘴唇不斷觸碰著我大腦中的某一根神經,讓我陷入了由無數記憶碎片組成的混沌漩渦中,同時頭像要炸開般地疼了起來。一種強烈的恐懼感突如其來地將我吞噬了,我不敢再繼續探尋下去,猛地將林莽莽推開,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門外。
一口氣跑上三樓,我手腳發軟地靠在自家門上,心髒一下一下地劇烈撞擊著胸腔,頭依然在隱隱作痛。過了許久,我才意識到了一個最嚴重的問題——我的初吻竟然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被奪走了。
林莽莽,我恨你!!!
第18章
盡管賀總已經說了設計出的廣告會先在東南亞地區播出,但公司仍然拿他的案子最不當回事,畢竟他自己看起來也不是很著急的樣子。我們負責TT牌的這幾個新人經常被抓差去給其他催得急的項目幫忙,最近好幾個大客戶的案子全都堆到了一起,光是點子大會就幾乎是連軸轉地天天開,我們次次都被叫去參加,也算是對新人的一種考察和磨練吧。
我倒是挺喜歡這個差使,隻要不是安全套,在其他產品的創意上我還是可以做到思如泉湧、靈感源源不斷的。過後意猶未盡地總結起來,我的點子大致可以歸結為如下幾類:
誇張型:一個憔悴不堪的家庭主婦,不停地到商店裏去購買案板,木頭的、塑料的、大的、小的、薄的、厚的……最後畫麵切至主婦的廚房中,牆角裏扔著一堆破爛不堪的案板,櫥櫃上卻擺著一套嶄新的刀具。廣告語:如果您沒有足夠結實的案板,請勿購買XX牌刀具。
比喻型:田徑場跑道上,發令槍響,來自世界各國的運動員以極限速度衝向百米外的終點,觀眾席上加油呐喊聲此起彼伏。頒獎典禮上,第一個和第二個衝過終點的運動員分別站到了亞軍和季軍的領獎台上,觀眾和運動員都奇怪地看著冠軍台,這時一個禮儀小姐捧著一套XX牌刀具鄭重地放在了冠軍的位置上。這時打出產品Logo和廣告語:再快也快不過我,XX牌刀具!
滑稽型:一個嬰兒哇哇大哭個不停,父親想盡了各種辦法哄他都不見效。忽然,嬰兒發現了父親口袋裏露出的XX牌巧克力,遂伸手去抓,父親卻死死拽住巧克力不肯放手,正僵持中,母親一臉關切地跑了進來。畫麵的最後,父親坐在地上委屈地大哭,嬰兒則開心地躺在媽媽的懷裏吃著巧克力。
擬人型:一對父子在林中露營,靜謐的夜晚,父子倆在帳篷裏安睡。這時,帳篷外麵忽然漸漸響起了吵鬧聲,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父親起身來到帳篷外,驚訝地看到一大群動物正在月光下的林中草地上極度興奮地又是唱又是跳。父親奇怪地喊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這時兒子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說:“爸爸,咱們帶來的XX牌巧克力全都不見了!”父親聽後下意識地捂住了口袋,一隻小猴子卻靈活地從附近一棵樹上跳下來,拿了父親口袋裏的最後一塊XX牌巧克力,迅速地跑開加入了狂歡的隊伍。
隱晦型:一家大超市裏出現了奇怪的場麵,所有的父母都用繩子把孩子拴起來牽著走,而所有的孩子卻都在不停地掙紮著想要逃脫。這時畫麵切至超市門口,門前立著一塊大牌子:XX牌糖果,今日到貨!
篡改型:天庭之上,玉帝正在和王母邊吃著XX牌糖果邊欣賞著歌舞表演。太白金星慌慌張張地跑到了殿上:“不好了不好了,那個大鬧天宮的孫猴兒又來了!”玉帝皺眉道:“怎麽又是他?快快把那些蟠桃、仙丹什麽的統統拿給他,打發他去了便是!”太白金星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又折了回來:“不行啊玉帝,那孫猴兒說幾千年前吃的破玩意兒誰還稀罕,他隻想要您現在最喜歡的!”玉帝萬分不舍地看了一眼盤中的XX牌糖果,沮喪地揮了揮手:“罷罷,買個清淨,給他便是!”旁邊的王母一臉哀怨。最後一個畫麵:孫悟空背著一個標有XX牌糖果Logo的大口袋,歡天喜地地騰雲駕霧而去。
我的點子經常能夠得到好評,這讓我很是找到了一些感覺,但案子總歸是別人的,我的想法再好,最終的功勞也落不到我身上,所以得意一番之後,我還是得老老實實地翻回頭來跟我的安全套打交道。
最先要解決的就是穆明反複強調的定位問題,我和小A、小B、小C整個下午都在對此進行探討,雖然是工作,大家還是免不了會胡說八道。
“其實說起來,正經對安全套需求量最大的,應該是專門的性從業人員啊。”小A壞壞地笑。
小B說:“我聽說過國外有妓女做廣告的,倒還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個廣告是專門放給妓女看的。再說安全套對她們來說應該劃入低值易耗品,不能算是日常消費品吧?那可是要計算到經營成本裏的,估計都是從固定渠道按批發價進貨。賀總要攻的是零售市場,這也不是一個路子啊!”
“打住打住,咱就別跟妓女較勁了行麽?”小C截住了小B的話頭,“還是先從年齡說起吧——往小了說,現在的孩子都早熟,初中生使避孕套的也大有人在;往老了說,現在的人營養這麽好,精神頭兒都足著呢,七老八十還能鼓搗出孩子來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不過咱們拍的廣告要是針對小孩兒,這多半得屬於毒害青少年的性質,甭管這幫小屁背著大人折騰得多歡,咱們人民政府和廣大家長也說什麽都不能讓你明目張膽地這麽宣傳呀;要是針對老年人的吧,他們就算心思再怎麽活泛也是該頤養天年的時候了,弄個避孕套廣告整天攛掇老頭老太太煥發第二春去,就是老頭老太太聽你的,人家子女也不答應啊!”
我們全都樂了:“你這不全都是廢話嗎?說半天跟沒說一樣!”
“怎麽可能跟沒說一樣呢?起碼咱們現在已經掐頭去尾地排除掉兩大撥兒人了,就剩下中間這一段兒,範圍不是小多了嗎?還用排除法繼續!”
我想了想,接話道:“大學生也不行,雖然現在政策上都允許大學生結婚了,但終歸是不提倡這個。所以至少得大學畢業以後,也就是22周歲以上的人。”
小A說:“對,還有未婚的要比已婚的好。已婚的不怕懷孕,真懷上了想要就生下來,不想要就做掉,也沒人能說出什麽來。就算是怕懷孕的,還可以上環、結紮、吃藥,招兒多了去了,不一定就非得買安全套。未婚的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女的,沒成功嫁出去之前說什麽也不能像已婚的那樣豁得出去。”
小C滿意地點了點頭:“嗯,這樣算下來目標就明確多了——22周歲以上的未婚人士!不過符合這個條件的人還是有點兒多,除了年齡之外還得縮小一下身份範圍。比如說,收入最微薄的民工們在街邊兒的成人用品店隨便買個便宜的雜牌子就湊合用了;比較磨不開麵子的知識分子很可能會選擇自動售套機;中規中矩的公務員則可能去藥房買相對便宜但品質也有一定保證的;一般的打工族會在便利店和超市買價格和口碑都比較大眾化的品牌;而崇尚小資情調的外企白領們則可能去高級商廈買特別貴的純進口貨;還有那些前衛另類的藝術青年,很可能會到網上淘那些奇奇怪怪、鮮為人知的個性化品牌……所以說,小小的安全套也能反映出社會階層的差別,雖然大家戴上它的時候都是赤裸裸地幹著同樣的事。”
“經典啊!”我們一起拍著桌子對小C的高論表示佩服。又經過了一番研究探討之後,我們一致認為TT牌主要走的還是中高端的大眾化路線,價格適中,比較適合小C說的第三和第四種人。
正說得熱鬧,前台小姐忽然走了過來,遞給我一個信封:“Kitty,你的特快專遞!”
我邊道謝邊接了過來,拆開信封,裏麵靜靜地躺著一個藍皮小本。看到這東西我心裏竟沒來由地有些發慌,剛好下班時間到了,我提出換個時間再繼續討論,然後收拾了東西匆匆離去。
第19章
“港澳通行證拿到了?”
“是啊!”我愁眉苦臉地坐在小喬家的窗台上,煩躁地晃蕩著兩條腿。
小喬坐在電腦前一邊劈裏啪啦地打字一邊看了我一眼:“怎麽還是這副德行?美人計也使了、美男計也使了,人家一樣兒也沒吃,你還有什麽可不放心的?”
“這話你算說對了,我不放心我就是不放心!”我跳下窗台撲到了小喬跟前,“你說他就真這麽完美、真的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一個玉樹臨風、事業有成、家境富有、溫柔體貼、用情專一、性取向正常的青年才俊就這麽活活地讓我給撞上了?換了你你敢相信嗎?反正我是不敢!”
“哎呀,你得明白這個道理——中五百萬大獎的概率雖然小得不能再小了,但總歸還是有人會中的!你總不能中了獎還非得說彩票有問題,這就叫矯情!”
“但彩票是死的,人是活的,感情的事兒最沒譜了。當年齊江在你眼裏還不是一點兒毛病都挑不出來,可現在怎麽樣?”
“這倒也是!”小喬想了想,點頭道,“不過齊江的見異思遷,很大一部分原因出在他媽身上。他媽自打見了我就不喜歡我,整天攛掇齊江跟我分手,沒少跟她兒子說我的壞話。齊江也是個耳朵根子軟的,再加上他媽三天兩頭把自己看上的姑娘往他跟前送,最後招架不住才變了節的。所以說選老公除了看本人,也得看看未來的婆婆怎麽樣,特別是有錢人家的婆婆,一般都特厲害又特事兒,就你這缺心少肺的,還真不一定弄得住。”
“對呀!”我恍然大悟,“你怎麽不早告訴我?你想裴格為什麽都快三十了還沒個正式的女朋友?說不定就是他媽特厲害,一個一個都相處不下去全給趕跑了。眼看著他兒子就快步入鑽石王老五行列,自己又著急抱孫子,幹脆,找個學曆低點兒的、條件差點兒的兒媳婦,過了門還不得乖乖兒聽話、想怎麽捏咕就怎麽捏咕?可是我看著也不像那種逆來順受的類型吧?”
小喬白了我一眼:“你就沒事兒瞎琢磨吧!我隻是提醒你這種家庭有可能婆媳關係不好處,你這都想哪兒去了?說得跟真事兒似的!”
小喬起身去倒水,我坐到她的椅子上無聊地用鼠標到處瞎點。音箱突然嘀嘀嘀地響了兩聲,有人發來了QQ消息,我隨手點開看了一下,登時嚇了一跳——發消息的人叫“燃燒的皮內褲”,頭像裏是一個酥胸半露、搔首弄姿的女人照片,消息框裏則寫著:今天剛到了批新玩具,要不要過來試試?聊了這麽久,也照顧下生意嘛,大哥!
我被雷得頭皮發麻,忙拖出小喬的QQ列表,隻見好友名單裏一大串妖冶風騷的鶯鶯燕燕,什麽“午夜呻吟”、“紅粉夏娃”、“情色美眉”……還有一個索性就叫“做雞的”。再看小喬的網名竟然叫“饑渴猛男”。
小喬剛好端著水走了回來,我眼冒金星地指了指電腦屏幕:“大姐,你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哦,這個呀!”小喬滿不在乎在我旁邊坐了下來,有一搭無一搭地翻著桌上的時裝雜誌,“學習嘛!現在的社會,什麽都是日新月異,不學習怎麽能進步呢?不經常跟專業人士切磋一下怎麽能實現我把齊江給折騰至死的宏偉藍圖呢?但我要是不裝成男的她們也不會搭理我呀!”
我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去:“猛男同誌,我要是齊江他媽我也不敢要你這個兒媳婦!”
“嘁,我去見齊江他媽的時候可是裝得要多淑女有多淑女!隻可惜老太太眼毒,沒蒙過去!”
我托著腮思忖了半天:“不行,我一定得在去香港之前見見裴格他媽,要不然我踏實不下來。我這麽寶貴的處女之身,萬一給完她兒子了她卻看不上我,來個死不認賬,我找誰哭去啊?又或者,仗著生米反正已經煮成了熟飯,就讓我給他們家做牛做馬的,那我就更得哭死了。再說了,自古以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他媽要是沒認可我,我能就這麽隨便跟他越過最後一道防線麽?沒辦法,我這個人就是這麽傳統!”
小喬做嘔吐狀:“別惡心人成嗎?你傳統?你傳統你怎麽沒讓你媽先認可一下他啊?”
“我媽人好啊,我喜歡的她肯定也喜歡,他媽可就不好說了!”
“說到底你就是對人家一百八十個不放心!”小喬悲天憫人地歎了口氣,“裴格找了你也真夠累的。問題是這離你們走也沒多少日子了,你想怎麽去見他媽呀?難不成你自己跟裴格提出來?就說‘哎,你看我也馬上就成你的人了,還不帶我回家見見咱爸咱媽?’那樣我估計不但他爸他媽你見不著,連以後還能不能見著他本人都難說了!”
“嗯……這個問題……確實要好好考慮一下……”我用腳點了下地,讓椅子轉了幾圈,“有了,上次給林莽莽過那個假生日的時候,裴格無意中說起他媽的生日也快到了。既然他都說到這兒了,我表表心意也是應該的吧?我要是選一件非得讓他媽親自來試試不可的東西送她也沒有什麽不可以吧?不過就是一樣兒,這種大戶人家的老太太什麽沒見過呀,便宜的東西也拿不出手不是?可我最近手頭緊你也是知道的,所以……”
我火辣辣的目光死死地盯到了小喬的身上,小喬拚命把臉埋在雜誌裏不看我,我鍥而不舍地盯著她看,最後小喬終於忍無可忍地跳了起來:“你別老是看我呀,這事兒跟我可沒關係,千萬別找我!”
“怎麽跟你沒關係?你要不提齊江他媽我能想到裴格他媽嗎?我要是沒想起裴格他媽我用得著花這筆冤枉錢嗎?既然因你而起你總得負責到底吧?”
小喬丟下雜誌撒腿就跑。
第20章
“你媽是不是快過生日了?我想送她一件禮物,可以嗎?”第二天裴格送我上班的路上,我說出了已經打過好幾遍腹稿的話。
“好啊,那她一定很高興!”裴格神情專注地開著車,臉龐側麵的線條柔和優美,好看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竊喜之餘,我仔細地斟酌著接下來的措辭:“嗯……有件衣服,我覺得一定很適合她,但是……最好她親自試一試,免得尺碼不對什麽的,怪掃興的。”
裴格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你又沒見過我媽,怎麽就知道什麽衣服適合她呢?”
“呃……這個嘛,你得相信女人的直覺。”
“好吧,我去跟她說,謝謝你有這份心意!”裴格騰出右手來摸到了我的手,緊緊地握了一握,臉上滿是開心的笑顏。
我鬆了口氣,發現自己還是很有些隨機應變的外交才華,如果裴格知道了我的真實居心,還能笑得出嗎?
走進公司大樓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裴格的車依然停在原地,沒有急著離開,仿佛是在那裏目送我進樓。我心裏微微一動——或許這個男人,是真心的喜歡我呢?我這樣一次又一次地設局考驗他,是不是有點兒太過分了?無論如何,我發誓這一定是最後一次!
邊走邊回頭張望,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身上,抬頭一看竟然是歇斯。他來公司上班已經好幾天了,這會兒慌慌張張地背了個大包往外衝,撞了我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也不知道有什麽急事。
“幹嗎去呀你?”我衝歇斯喊了一聲。
“等煙兒唄!她還沒來呢,我得再出去貓會兒,一定要製造出上班途中偶遇的效果,這樣才能說明我們倆有緣分,白白了您呐!”
歇斯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便跑得不見了蹤影,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獨自上了電梯。
上午還是我們小組的人繼續討論賀總的案子,定位總算是有了,接下來就是廣告的具體設計思路——打觀念戰、引領潮流,穆明的話似乎給我們指明了大方向,但那些具體的東西卻好像一直都在迷霧中若隱若現,有時候剛剛找到了點兒感覺,卻又轉瞬即逝,總是無法準確地捕捉到。
“關鍵問題在於,我們到底要宣傳一種什麽樣的觀念呢?”小A首先提出了一個疑問,“遠離艾滋,珍愛生命?無憂無慮地享受性愛?這不都是陳詞濫調嘛,估計連小孩都聽得耳朵起繭了,一點兒新意都沒有,怎麽可能引領什麽潮流?”
“是啊!”小B點了點頭,“從觀念入手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尤其在性這個問題上,太陳舊了肯定不行,可太前衛了也一樣不行。陳舊了沒人買你帳,前衛了會招致非議甚至遭到封殺,這個分寸實在太不好把握了。”
小C若有所思地用筆輕輕敲打著麵前的本子:“你們記不記得穆總特別提到了觀念轉型期的概念?什麽叫觀念轉型期?就是一部分人過於保守、另一部分人又過於激進,網絡上經久不衰的對於處女情結的爭議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也許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保守和激進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
“你說到這個我想起來了,”小A笑道,“網上流行的一句話,咱們稍微改編一下就可以做廣告詞了:你可以不必為你的丈夫保留第一次,但是,為了給他留下第一胎,請使用TT牌!”
小B和小C全都笑了起來。小C有些不屑地說道:“網上好多男的都在叫囂不是處女堅決不娶,可我覺得這種事兒哪有那麽絕對?這也得看歲數,小姑娘也就罷了,要是25歲以上的女的還跟我說她是處女,我立刻跟她說再見——這百分之百是有問題啊,八成就是心理不正常。”
“怎麽就不正常了?”我忍無可忍地開了口,“能不能別老是用你們男人的那點兒齷齪想法妄下結論?女人該不該是處女全讓你們男人給說了,其實你們有什麽資格評價啊?這完全是女人自己的事!”
小A、小B、小C都驚詫地看著我,大概是沒想到我會有這麽強烈的反應。小C愣了一會兒,有些不懷好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啊,我這人嘴欠,就是隨便那麽一說,有得罪之處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我這才後悔自己的一時衝動,嘴上雖過了癮,卻難免讓人看破了隱私,但話已出口,也隻能訕訕地不再加以理會。他們三個繼續你一言我一語地探討著,我基本上沒再插嘴,除了因為心情鬱悶,也實在是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平時跟朋友們在一塊兒扯扯淡還行,但認真麵對性這個話題時我總是很自卑。我根本連性到底是什麽都還沒完全搞明白呢,怎麽跟別人討論?可是以這樣的狀態,我又怎麽才能做好這個case呢?
對於去香港這件事,我忽然也生出一點期待了。
臨近中午,討論總算告一段落,我跑去業務部叫煙兒一起吃午飯。辦公室裏沒什麽人,可能都出去見客戶了,隻有煙兒坐在電腦前麵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麽。我悄悄地走過去,發現屏幕上正顯示著一張接一張煙兒的照片,或凝神思索、或笑語嫣然,全都是抓拍的,因毫不刻意而流露出一種非常自然的美,照片的拍攝風格似曾相識。
“不錯呀,大美人兒!”我站在煙兒的身後讚歎了一句,煙兒嚇了一跳,迅速地轉過頭來。
“Kitty,你怎麽老是嚇我啊?”煙兒看清我之後,紅著臉抗議了一下。
我衝她的電腦努了努嘴:“歇斯拍的吧?”
“是呀,他剛傳給我的,說是來公司上班以後找機會悄悄拍下來的。這個人可真是有夠討厭,不過這些照片……我倒確實是有點兒喜歡。”煙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Kitty,歇斯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啊?”
我靠在煙兒的桌子上認真地想了想:“至少我覺得他並不適合你。他和陳鵬,就像是兩個極端,一個是極端的保守主義,一個是極端的自由主義。你跟陳鵬一起待久了,見到歇斯那樣的男人也許會覺得很新鮮、很好玩兒,但那隻是剛開始的時候,等你真的全心投入了恐怕就不好玩了。所以,如果你不希望到最後又受傷害,我還是勸你盡量離他遠一點兒,你跟他真的不是一路人。”
煙兒又臉紅了:“沒有,我不是想和他有什麽,就是……有一點好奇而已。”
“那你最好把他看成是毒品,千萬得克製住好奇心,否則隻要一沾上就完蛋。對了,你最近和陳鵬的關係怎麽樣?婚到底還結不結了?”
“唉,我也不知道!”一提起陳鵬,煙兒的神色立刻黯淡了下來,“自從那件事之後,他對我的態度總是忽冷忽熱、搖擺不定的,有時候信誓旦旦地說什麽都相信我、什麽都不計較了,有時候又疏遠我、冷淡我,甚至故意說一些很難聽的話,結婚的事,他也再沒主動提起過。我現在被他折磨得都快發瘋了,想分手又狠不下心,想繼續又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你說,人家別的女孩的第一次都好好的,怎麽偏偏就我這麽倒黴?要不是因為這個,我們倆也不至於……”
“你怎麽還不明白啊?你倒黴不是因為第一次怎麽樣,而是倒黴在碰上了這麽個自私狹隘的臭男人!”我說起這事就來氣,“你明明就是純潔無暇、明明就是把最好的給了他,他有什麽可不滿意、有什麽可無端懷疑的?就因為沒見到那幾滴血?這不是變態嘛!我勸你還是別再傻了,不值得為這種人耽誤自己,他搖擺不定是他的事,你得有你自己的主意,再這麽遷就下去他更該覺得你有問題了。放心,像你這麽好的女孩大把男人搶著要,隨便扒拉一個都比陳鵬強。當然,歇斯除外啊,他跟陳鵬雖然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但卻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就是誰跟了他們誰倒黴。”
煙兒被我逗樂了:“歇斯不是你的好朋友嗎?你幹嗎總把他說得這麽不堪啊?”
“不是我把他說得不堪,是他本來就不堪!我是純屬年幼無知、交友不慎,誰讓認識他的時候我才十幾歲呢,有什麽分辨是非好壞的能力啊?現如今這賊船是下不來了,攔著他少禍害點兒人還是應該的,更何況你也是我的朋友嘛!”
“好吧,謝謝忠告,我一定聽你的。中午我請你吃飯吧!”煙兒關掉顯示器站了起來,“樓下新開了間拉麵館兒,我一直想去嚐嚐呢,咱們得快點兒走,要不然一會兒歇斯又該來纏著我跟他一起吃了!”
“好啊,快走快走!”我和煙兒手拉著手,一路嘻嘻哈哈地向樓下跑去。
第21章
跟裴格約好在新光天地與他媽媽見麵,下班後我特意去得很早,揣著從小喬那裏生搶來的1000塊錢忐忑不安地徘徊在一家家國際名品店裏,小心翼翼地觀望著那些華美的服飾,每翻一次價簽心裏都一哆嗦。
不斷有衣著時尚、氣質出眾的俊男靚女從我身邊經過,從容地遊走於那些琳琅滿目的高檔商品中間,目光中略帶些睥睨和挑剔的神色——我很少來東邊,盡管北京最醒目、最養眼的人士好像全都集中在這一片兒了,誘人的吃和玩兒的去處也比比皆是,但對於我來說,永遠是更喜歡邋裏邋遢地去吃街邊的燒烤排檔,不喜歡衣冠楚楚地去吃華而不實的雲南菜或茶餐廳;更喜歡流連在擁擠淩亂的小酒吧和台球廳,不喜歡出入於迷宮般龐大嘈雜的唐會。總而言之,不是自己的地盤兒,所以再好也不如混跡在熟悉的海澱那樣來得自在和放鬆。
非得像裴格那樣的人,才會在這邊如魚得水吧?我在富麗堂皇的商場裏邊走邊想。
眼看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我終於在一家店裏選中了一件襯衫,款式比較適合中年女性,價格899,想來送這個應該不算太栽麵兒了。隻不過,即使是為了討好未來婆婆,也仍然是大大地心疼了一番,要知道我自己連超過200塊錢的襯衫都還從沒買過一件呢。
手機傳來短消息的提示,裴格和他媽媽已經到了。我匆匆忙忙地下樓,在滾梯上一眼看到寬敞的大堂門口,裴格正衣裝筆挺地站在那裏擺弄著手機,身邊的中年婦人穿一身明豔的橙色套裙,踩著一雙半高跟的白色皮涼鞋,臂上挎著精致的白色手袋,身材高挑勻稱,淺褐色的短發翻滾著大波浪,還沒看清楚容貌,已經能感覺到那種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高貴氣息。
我緊張得幾乎喪失了過去見麵的勇氣,但還是機械地挪著步子,也不知道怎麽就走到了他們麵前。裴格看到我,笑著對身邊的中年美婦說道:“媽,這就是Kitty!”
“阿姨,您好!”我本能地伸出手去,伸到半路發覺不太妥,改成舉起手來搖了兩下算作打招呼,然後又覺得這個動作似乎過於輕佻,於是尷尬地把手放下了。
倒是裴格的媽媽微笑著上前一步,很熱情地拉住了我:“比我想象得還可愛,見到你真高興!”
我頓時輕鬆了不少,這才開始留神打量起麵前這位阿姨——難怪裴格長得如此養眼,他媽媽雖然已經年過半百,仍然可以看出年輕時一定是個影星級別的絕色美女,皮膚保養得非常好,妝容也很得體,看上去至少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十幾歲,端莊的儀態和高雅的氣質讓人不由得心生敬慕;最有魅力的就是那雙明亮的眼睛,溫和深邃又神采奕奕,似乎可以洞察一切。
我們一路交談著上了滾梯,裴格的媽媽一直挽著我的手,親切而不失分寸地詢問著我的一些基本情況。我一邊回答一邊心裏不停地打著鼓——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後悔了,覺得自己剛剛選中的那件襯衫實在是黯淡無光,根本就配不上她。但是事到如今也沒別的辦法,丟臉也隻好認了。
到了那間店,我找到那件襯衫,惴惴不安地舉到了裴格媽媽的眼前:“阿姨,那個……我就是想送這件襯衫給您……”
“哦!”裴格媽媽讚歎地輕呼了一聲,“你很有眼光啊,我也喜歡這件,款式真不錯,牌子也是我中意的!”
我高興地笑道:“那,您去試試?”
“好啊,你們稍等等!”
裴格媽媽拿著襯衫款步走進了試衣間,裴格溫柔地牽起我的手:“我媽媽見到你好像真的很高興。”
“是嗎?那可太好了!你媽真漂亮,剛才第一眼見到差點兒把我緊張死。”
“那有什麽可緊張的呀?”裴格明眸皓齒地笑了起來,“我媽最隨和了,她可不是那種凶巴巴的人。”
我點點頭:“嗯,現在看出來了!”
正說著,裴格媽媽已經從試衣間走了出來,我這才發現我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因為無論什麽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會顯得大方得體。她站在穿衣鏡前轉來轉去地照了照,表情顯得很滿意。
“阿姨,喜歡嗎?”我湊過去問道。
“當然喜歡了,多合身啊,樣子也漂亮。”
我趕緊掏出錢包:“行,那我就去付款了。”
“不忙Kitty,稍等一下好嗎?”裴格媽媽卻忽然攔住了我,“不著急立刻就買的,我先去把它換下來,咱們過一會兒再說。”
“哦,好!”我一頭霧水地看了裴格一眼,裴格給了我一個無辜的眼神,表示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過了一會兒,裴格媽媽走出來將襯衫交給了店員,然後輕輕地拍了下我的肩膀:“走,我們先去別的地方看看。”
出了門,裴格媽媽才向我解釋道:“Kitty,這件衣服我真的很喜歡,但是它的領子有點讓人不舒服,這個看是看不出來的,要穿上試了才知道,所以不能怪你,是設計的問題。謝謝你精心替我選了這麽好的禮物,但是不舒服的衣服可能就不會經常穿,那樣就浪費了,所以不如我們換個別的禮物吧,好嗎?”
我當然隻能連連點頭說好,心裏卻嘀咕著有錢人實在是太講究了,換了我能穿上這麽好的牌子,哪兒還會有什麽不舒服的感覺?不過這下可慘了,誰知道裴格媽媽會看上什麽樣的禮物啊,我兜裏可就隻有區區一千塊啊!算了,豁出去了,實在不行就隨機應變向裴格求救吧!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裴格媽媽身後,眼睜睜地看著她走進一間又一間頂級名牌店,頭上冷汗直冒……
這次逛街最後的結果是:裴格媽媽隻挑了一條100多塊錢的小絲巾作為我送她的禮物,卻給我買了全套的上衣、裙子、皮鞋和手包,而且全是我平時想都不敢想的名貴品牌,逛完街之後還請我吃了一頓暴貴的粵菜。
我這才明白她挑那件襯衫的毛病,隻是以一種不傷我自尊的方式阻止我多花錢而已;而她給我買禮物的時候我簡直怎麽攔都攔不住,她總是笑著說:“本來就該有見麵禮的,客氣什麽呢?阿姨很喜歡你,送你什麽都願意!”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隻有聽話地收下她所有善意的表示。
我還有任何理由再去懷疑什麽嗎?如果那樣,連我都會覺得自己實在太沒人性了!
第22章
晚上,裴格照例將我送到了樓下,臨別時裴格媽媽還一直叮囑我有空常去家裏玩兒。
拎著大包小包走進樓門,電燈悄無聲息地亮了起來,四周一片寂靜,隻能聽到我自己踩在樓梯上的腳步聲。每踏上一級台階,滿滿當當充斥於胸口的激動和幸福感就悄悄地溜走一點,快走到二層半的時候,已經蹤跡全無,隻剩下了空空蕩蕩的一片荒蕪。我頹然地坐在了樓梯上,大大小小的紙袋淩亂地散落了一地。
樓道裏的電燈暗了又明,咿咿呀呀的歌聲伴著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林莽莽雙手插在褲兜裏哼著小曲跑上樓來,正要開自家的門,忽然猛一抬頭,看見了坐在高處的我,嚇得渾身一激靈,連鑰匙都掉在了地上。
“靠,你大半夜地不回家跟這兒坐著幹嗎?我還真以為撞見女鬼了!”林莽莽閉著眼睛拍著胸口給自己壓了壓驚,然後撿起鑰匙走上樓來,看了看地上那些袋子又看了看神情呆滯的我,笑著問道:“怎麽?未來的婆婆討好得不順利?禮物沒送出去全讓人給退回來了?”
我看了他一眼,長長地歎了口氣:“你這個人呀,就是喜歡自作聰明,總是以為自己什麽都知道,其實你根本就什麽都不知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麽可能知道呢?”
林莽莽憂心忡忡地望著我:“看來問題還真嚴重了,看你急得都說上繞口令了!”
“我現在沒心思跟你開玩笑!”我痛苦地將頭埋進了膝間:“你知道嗎?我總是想從別人身上找問題,其實有問題的根本就是我自己。我害怕跟異性有過分親密的關係,我不斷地給別人挑毛病就是想給自己找借口逃避。現在我實在是沒有任何借口了,但我卻還是害怕、還是抗拒。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這樣,我想做一個正常的女人,想和別人一樣正常地戀愛、結婚、生兒育女,可是一切都這麽完美順利我為什麽還是不能安心接受呢?你說我到底還需要什麽才能滿意?算了,我幹嘛要問你,我知道誰也幫不了我!”
兩滴溫熱的淚水從眼眶中漾了出來,我把它們在褲子上輕輕蹭幹了,不想讓林莽莽看到。
很長時間的沉默之後,林莽莽說:“要不,去我那兒待會兒?”
我抽了下鼻子抬起頭:“幹嗎?又想趁人之危啊?”
林莽莽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東西:“唉,你的戒心還真不是一般地重。放心,我就是有些事情想要告訴你,絕對不碰你一根汗毛。”
我本能地向後縮了縮:“還是算了吧!”
“你到底是怕我呢,還是怕聽我想要告訴你的事情?你要是願意做一輩子膽小鬼,那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
林莽莽把袋子往我懷裏一塞,轉身就下了樓。我愣了一下,還是站起身追了下去,林莽莽回頭瞟了我一眼,臉上掛著一絲得意的神色。
進了家門,林莽莽直接就把我帶進了臥室,指了指他那張鋪著淺藍色床單的單人床命令似地說道:“躺下吧!”
我在臥室門口退後了一步,警覺地看著他。
“小姐,你能不能別老胡思亂想?”林莽莽拍打著床上的枕頭以使它更加鬆軟,“沒看過電視上的心理醫生嗎,不都是讓病人躺著談心的?我上大學的時候可選修過心理學,你就相信我一次不行嗎?”
我猶猶豫豫地蹭到了床邊,脫掉鞋子慢慢地躺了上去。林莽莽抖開毛巾被,輕輕蓋到了我身上。
一股似曾相識的味道撲麵而來,帶給我一種溫暖舒適的安全感,這張床像是有著奇怪的魔力,竟能讓我感到一種被撫慰的力量,瞬間便全身心地放鬆了下來。
我有點兒想要睡去了,朦朧間聽到林莽莽的聲音,雖然就近在耳畔卻仿佛來自很遙遠的地方:“你以前也曾經在這張床上睡過的,還記得嗎?”
“也許吧!”我懶懶地應道,“小時候爺爺奶奶對我那麽好,經常叫我過來玩兒,玩兒累了在這兒睡上一覺也不奇怪啊,難怪我會覺得這麽熟悉這麽親切呢。”
“不對!”林莽莽斬釘截鐵地否定了我的話,“爺爺奶奶在的時候,還沒有這張床呢,這是他們去世之後,我一個人搬過來的時候才添置的。”
“是嗎?”我皺著眉頭認真地疑惑起來,“那怎麽可能?你一個人住在這兒的時候,我怎麽可能隨便就睡到你的床上?”
“有什麽不可能的?誰讓你曾經喜歡過我呢!”
我無聲地笑了:“是,我也隱約記得有這麽一回事,不過那隻是小孩子情竇初開、對身邊的異性胡思亂想罷了?我可既沒有向你表白過,也沒有真的和你怎麽樣,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林莽莽沒正麵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情竇初開的感情才應該是人生中最難忘的呀,為什麽你卻隻是隱約記得呢?”
我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林莽莽的問題,頭卻忽然一陣劇痛,像是大腦深處有什麽東西急切地想要衝開某種屏障破土而出。我慌張地追問著:“你的意思是我遺忘了什麽嗎?我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麽嗎?”
林莽莽停頓了一會兒,忽然轉移了話題:“你會不會很討厭下雨天?尤其是,夏天的那種暴雨天氣?”
頭痛似乎消退了一些,我點頭道:“是啊,很討厭,每逢這種天氣我都會心慌、緊張、情緒低落,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在夏天的暴雨一般都很快就過去了。”
“可是你小時候並不這樣。”
“是嗎?”我望著天花板努力地回憶著,“好像吧,我也記得我小時候其實是很喜歡下雨的,別的小孩都怕打雷,我看到打雷打閃反而會特別興奮,等雨停了還喜歡跑到外邊趟水玩兒。”
“那為什麽後來就不喜歡了呢?你必定是在某個下雨天經曆了什麽特殊的事情,才會有這麽大的轉變,你還能想起來嗎?”
頭疼再次襲來,比上一次還要加倍猛烈,一些支離破碎的影像層層疊疊地在腦海中閃現著,卻根本無法拚湊成一幅完整的畫麵。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我真的想不出!”
林莽莽伸過手輕撫著我的頭發:“你剛才說你從沒向我表白過,其實不是這樣的。就在你16歲那年,你上高一,我上高三,你曾經親口告訴我你喜歡我,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我驚異地睜大了眼睛:“那後來呢?你拒絕了我?我因為太過傷心所以什麽都不記得了?”
林莽莽笑了:“你還不至於那麽脆弱吧!再說了,你雖然夠不上夢中情人的級別,但我這人也一向不怎麽太挑剔,幹嘛要拒絕你呢?事實上,我不但沒拒絕,而且還和你接吻了,暴雨就是在那個時候突然而至的。其實那天本來天氣很好,咱們倆蹺課跑到外麵玩兒,你穿了一身白色的網球裙,劉海齊齊地遮在眉上,紅著臉仰頭看我,跟我說:我好像有點兒喜歡上你了——那麽純真的模樣,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後來我就低下頭吻你,你的嘴唇涼涼的、軟軟的,帶點兒水果糖的甜香,和你的年紀一樣美好可愛!”
“真的嗎?”我努力地拚湊著那些正在逐漸清晰起來的碎片,“這麽說我的初吻早在16歲就已經給了你,而不是在前幾天?”
林莽莽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再後來呢?”
“再後來……大雨就突然下起來了,咱倆被淋了個透濕,你說要回家換件衣服。那個時間你父母應該都還在上班的,所以我就跟你一起去了。可是……”
林莽莽忽然停住了,像是有什麽話想說卻又很難說出口的樣子。我心跳驟然加速,預感到真正的答案應該就隱藏在這個“可是”後麵,我探起身不安地看著林莽莽,卻在用眼神鼓勵他繼續往下說。
林莽莽舔了下嘴唇:“可是,咱們到了你家之後,你聽見你父母的臥室裏有響動,就走過去推開了那扇門……”
“啊!別再說了!”我突然捂住耳朵尖叫起來,深深埋藏了近十年的記憶終於噴薄而出——窗外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臥室的大床上,兩具蒼白赤裸的身體,一具是一個陌生女人,另一具則是我從小到大最依賴也最崇拜的男人。我終於想起那一刻他和我對視的眼神中充滿了怎樣的驚恐和絕望,甚至忘記了尋找蔽體的衣物。我轉過身發瘋般地向外跑,想能逃多遠就逃多遠,一個人跟著我衝出了家門,跑到二樓的時候,我被一雙手臂死死地擁住……後來呢?後來又發生了些什麽?是什麽讓我竟然遺忘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直到今天?
林莽莽默默地坐在床邊等著我平靜下來,直到我緩緩鬆開了捂著耳朵的手,才繼續講道:“後來你衝出門向外跑,我追上你把你拉到了我家,你渾身濕淋淋地站在屋子裏顫抖個不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當時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說實話我受到的刺激也不比你小多少。我怕你冷得太厲害了,就拿吹風機幫你吹幹了衣服,然後我說你在我這兒睡會兒吧,睡一覺就沒事了。你也不答話,我就把你抱上床,像現在這樣給你蓋了一條毛巾被。你很快就蜷在被子裏睡著了,兩隻手一直緊緊地抓著被角。後來你爸來我家找你,我說你在睡覺呢,他走到屋裏去叫你,卻怎麽都叫不醒,我們才發現你身上燙得嚇人。你爸趕緊抱著你回家了,據說那天你燒到了40多度,送到醫院輸液,三天三夜才退了燒。病好了以後,你就跟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還是那麽沒心沒肺、高高興興的,跟你爸依然挺親,但對我卻……也說不上疏遠,但總之跟以前不一樣了,好像突然就有了距離。你再也沒提過喜歡我的事,有時候我試著跟你親近,你也表現得特別反感特別抵觸。那時候我也還小,想不通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也隻能就這麽算了。上大學以後我特意選修了心理學,又試探了你幾次才明白,你是在驟然間受了重大刺激之後大病一場,大腦選擇性地失憶了。你封存了所有和那段記憶相關的信息,也包括我們之間的全部。我一直覺得,你是因為在剛剛經曆了初戀的激動之後就遭到了那場打擊,所以在潛意識裏很可能把它們緊緊地聯係在了一起,這就是為什麽你會那麽害怕和男人發展感情的原因,其實你怕的不是男人或者愛情本身,而是怕再受到小時候那樣的傷害。”
我將臉埋在枕頭裏一聲不出,歲月如水一般在心裏緩緩倒流,恍然間,那個穿白裙子的十六歲女孩已和此刻的我相互交錯、分不清彼此。同樣是在這張床上,一次睡去、一次醒來,十年的時光就這樣悄然逝去了。
“可是現在我又該怎麽辦?”很長時間之後,我喃喃地問道,“難道知道了這些我就不會再害怕了嗎?而且,我以後該怎麽去麵對我爸呢?”
“所以我曾經也不願意讓你再想起這些,這就是為什麽我不管怎麽纏著你都從來不提我們曾經的這段感情。但是這些年我越來越覺得,沒有人會真正地忘記什麽,你不去想並不代表你就不會受煎熬,隻有真正麵對了自己的心結,才有解開的可能。至於你爸,那件事之後我眼睜睜地看著他一下子衰老了好幾歲,他肯定是非常非常後悔的!大貓兒,公平一點兒看,偷情這種事當然不對,但它普遍得每時每刻都可能在任何一個角落發生,隻不過是很不湊巧地被還是孩子的你當場撞見了。男人有些時候意誌是比較薄弱的,誰都不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被婚姻之外的女人誘惑,可至少你爸還是很愛你很愛這個家的,我覺得偶然一次錯誤並不能說明他就不是一個好男人。事隔這麽多年,你也長大了,試著原諒他吧!”
我咬著嘴唇沉默了一會兒:“別的男人怎麽樣,跟我關係不大,可他是我爸,我的感受肯定不會跟其他無關痛癢的人一樣,更何況我還是親眼看到了那種場麵。如果換了你是我,你也不會說得那麽輕鬆吧?”
“我倒真希望我能換成是你。”林莽莽輕輕地歎了口氣,“既然你說到這兒了,我就索性再多告訴你一些事情。大貓兒,你從來沒見過我的父母,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
“我……沒怎麽想過這個。不是說你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不太方便回來嗎?”
林莽莽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隻是我爺爺奶奶的官方說法,後來又被我沿用下來了而已。其實你想想,工作再忙,也不至於這麽多年都沒時間回來看我一次。”
我詫異地抬起頭:“那到底是……”
“其實我媽很早就離開了我和我爸,跟別的男人去國外了。”林莽莽快速地說完這句話,便陷入了沉默。我克製住心中巨大的震驚,靜靜地等著他繼續。
林莽莽一臉憂傷地枯坐了很久,才接著說道:“我爸一直是個鬱鬱不得誌的人,有才華有抱負,但就是得不到機會。我媽陪著他過了十幾年苦日子,最後終於忍不下去了,很快認識了一個歲數很大的外籍華人,和我爸離婚後就出國定居了。那年我也就小學快畢業吧,我媽出國前回過家裏一趟想再見我一麵,我硬是躲在屋子裏不肯開門,最後我媽是哭著走的。離婚後我爸比以前更頹廢了,根本就沒心思照顧我,所以那時候我就經常來爺爺奶奶這邊兒,咱倆不就是那時候認識的麽。後來我爸又認識了一個做生意的女的,挺精明能幹的那種,她對我爸不錯,讓我爸幫著她打理生意,一來二去我爸就跟她結婚了,後來他們倆一塊兒去了外地,很少再回北京。對那個家我真是一點兒都沒什麽可留戀的,所以爺爺奶奶過世之後我就自己搬到這邊來住了,跟我爸和我媽都沒太多來往。好像我媽從國外給我寫過信寄過錢,但應該都被我爸收著,我根本就沒拿到過。聽說我媽還曾經回國找過我一次,我沒去見,也不知道該怎麽見。”
原來,我們都是這麽害怕受傷的孩子。我的眼淚又一次不知不覺地滑落下來,忍不住輕輕地握住了林莽莽的手:“所以,你這麽執著地要搶有錢人的女朋友,就是因為你媽媽當年為了錢而拋下你,是嗎?”
“嗨!”林莽莽抽出手,高高地蹺起了腿,忽然間就恢複了往日那種滿不在乎的神氣,“沒你想得那麽嚴重,我可不是一個喜歡鑽牛角尖的人。這些年我把這點兒破事在心裏翻過來倒過去地想了無數遍了,越想越覺得我爸和我媽他們也都有各自的道理,人也就這麽幾十年,誰不想過得好點兒呢?至於搶別人女朋友,那不純粹就是閑的沒事兒幹尋開心、自己哄著自己玩兒嘛!那些女孩怎麽可能真的甩掉大款跟著我啊?遊戲罷了,我從來就沒當真過。”
我脫口問道:“那你對我也是這樣?”
林莽莽看了我一眼,嘴角浮現出一絲狡黠的笑意:“那可就不好說了,你希望我是怎樣?”
我沒回答他,沉默地躺了很長時間,終於擦幹眼淚從床上坐了起來:“林莽莽,不管你對我是怎麽樣的,可我……畢竟已經不再是16歲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過兩天,我還是會去香港的……”
林莽莽聳了聳肩:“我可沒想攔著你,要是我真不樂意讓你去,我今天就什麽都不會給你講了!”
我點點頭,氣氛忽然之間變得有些尷尬,我不想再待下去,於是匆匆地下床收拾好東西跟林莽莽告辭出門。門在身後輕輕地關上,淚水又莫名其妙地湧了出來,怎麽擦都擦不幹淨。我仰著頭站在門口企圖阻止那些淚水,心裏還在恨恨地罵著自己——真是越大越沒出息了,眼淚怎麽就這麽多呢?
門內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驚動了我,我趕忙離開那扇門向樓上跑去,卻又在自家門前彷徨地停下了腳步——今晚,對我和林莽莽來說,也許都注定無法平靜……
第23章
小喬沒讓我還剩下的錢,而是約我下班後在公司附近的商廈見麵。
二樓的內衣專賣區裏,我們倆在掛滿花花綠綠的文胸和內褲的衣架間鑽來鑽去。我剛拿起一套印著娃娃頭的內衣端詳,就被小喬一把搶走掛了回去。
“怎麽了?那套多可愛呀!”我不滿地抗議道。
“大姐,我借錢給你不是為了讓你買你自己喜歡的東西,而是讓你買男人喜歡的東西,明白嗎?”
小喬轉身從另一個架子上扯過一套鮮紅色的蕾絲花邊內衣遞到我眼前,胸罩的罩杯上和內褲的前方還有鏤空圖案:“喏,這套就比較像樣了!”
我為難地抓了抓腦袋:“不好吧,我從來不穿紅色的……”
“Shutup!我可沒給你發表意見的權利。尺碼對不對?對就給我拿著!”小喬不由分說地把內衣塞到我懷裏,又轉向了另一排貨架。
“還得選一件睡衣,睡衣可比內衣還重要!”小喬埋頭撥弄著一個個衣架,最後拎出了一件紫紅色全透明的絲質吊帶睡裙,“我看就這個吧,配剛才那套內衣正好!”
“我暈,這個跟不穿有區別嗎?”
“當然有了,要的就是霧裏看花的效果!”小喬把睡裙也扔給了我,“小姐,一塊兒開票!”
離開內衣區,小喬又帶著我馬不停蹄地衝向了樓下的超市。
“去角質層的浴鹽、全身用的潤體香膏、口氣清新劑、女用剃刀和泡沫……”小喬把這些東西一樣一樣地扔進我提著的籃子裏,“記住了啊,不許有死皮、不許有口臭、不該有毛的地方一根都不許有!第一次說什麽也不許你破壞情調,聽見沒有?”
“知道啦!”我無奈地應道,“唉,這要讓不知道的人聽見了還以為是你要跟我上床呢!就衝這個我也打死都不能當拉拉,跟個男人都這麽多事兒了,要找個女的還不得挑剔死!”
小喬也懶得搭理我,結完帳走出超市以後,又從包裏掏出一個粉紅色的長方形玻璃瓶和一小管牙膏似的東西塞到我手裏:“還有這兩樣兒,就算是慶祝你的成人禮,友情贈送了。”
我看了看那個粉紅色的瓶子:“香水?我自己有啊!”
“嘁,就你用的那種草木香型的,淡得聞都聞不出來,管個屁用!這可是我從自己的典藏裏精挑細選出來的——太淡的肯定不行,太濃烈成熟的也不適合你,就這款Dior的Addict2和你還比較搭。你是不知道香水對男人的誘惑力有多大,但一定要用得恰到好處才行,用不好就是弄巧成拙了,這裏麵學問多著呢。唉,就你這大大咧咧的性子,我不幫你層層把關能行嗎!”
“那是那是,多謝老大費心!”我擺弄著另外那個牙膏似的小軟管,“這又是什麽玩意兒?”
小喬把嘴湊到了我的耳邊,神秘地低聲說道:“潤滑劑,第一次還是用得著的!”
我臉上一熱,趕緊把東西全都收了起來:“好好,我一定全都帶上。那什麽,走吧,咱們一塊兒吃晚飯去!”
小喬擺擺手:“算了,這頓就給你省了吧!也就是你明兒一早兒要走,我才抽空跑過來的,陪你辦完事兒我還得趕緊回去呢。今天晚上齊江要來找我,正好前兩天剛下了一個多G的A片,這回可有用武之地了!”
我寒得牙齒格格作響:“那再見,不耽誤您了!”
小喬像個戰士一樣風風火火地打車離開了,我拎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走了幾步,隻覺得又累又餓,決定到公司樓下的咖啡廳休息一會兒。
正翻著飲料單,忽然有人敲了敲桌子。我抬起頭一看,竟然是賀總。
“Kitty小姐,真巧啊,你也來這兒喝咖啡!一起坐會兒可以嗎?”賀總毫不見外地問道。
“當然當然,榮幸之至!”我忙不迭地點頭。
賀總高興地拉開我對麵的椅子坐了下來:“我正想著自己喝咖啡沒意思,能有人一起聊聊天就好了。本來想請穆總過來的,結果她有事急著要走。”
我笑了笑,隨便點了杯咖啡,沒話找話地問賀總道:“您……剛才去找穆總了?”
“是啊,也是剛好路過,經常溝通一下還是有必要的。”賀總也點好了自己想要喝的東西,把飲料單還給服務員後認真地看著我問道,“怎麽樣?關於我們那個案子,你們有什麽新想法了嗎?”
我有些局促地支吾道:“呃……想法倒是不少,但目前……還沒有確定下來最好的。我們一直都在討論,看還能不能有新的突破,您放心,一旦方案確定了穆總就會讓公司報給您的。”
賀總嗬嗬地笑了起來:“別緊張別緊張,我這可不是在催你,就是隨便問問。我們這個case,反正也不趕什麽檔期,就是為將來在國內投放的比較係統的廣告做一個前期準備,所以不用太著急,給你們足夠充裕的時間應該可以做得更精一點,我對你們還是很有信心的!”
我繃緊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點,正搜腸刮肚地想找點兒工作之外的話題,賀總卻又接著問道:“不過,Kitty小姐,你說我們在國內除了廣告之外還有沒有更多的方式來做品牌宣傳呢?現在安全套廣告方麵的限製實在是太多了,我們是絞盡腦汁地想見縫插針,但真正能夠實現的方式全都收效不大。你們年輕人腦子靈活,不知道有什麽好辦法沒有?”
我隨口說道:“網絡上的限製相對少一些吧,可以做一些軟文性質的廣告,也可以和網站聯合舉辦點兒活動呀什麽的。”
“哦?”賀總感興趣地探過身來,“比如說什麽樣的活動?”
“嗯……”我的腦子迅速地運轉了一下,忽然靈光一現,“比如說七夕不是快到了嗎?七夕是中國的情人節呀,您就可以借這個時機辦一個跟安全套有關的主題晚會,安全套這種東西本來也是應該在情侶之間進行推廣的嘛!”
“嗯,不錯,這倒真是個好主意!不過,既然叫主題晚會,那總得有個主題才行啊,用什麽主題好呢?反正不能是健康啊、安全啊這種說教式的,太不符合情人節的浪漫氣氛了。”
“主題嘛……”我沉吟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林莽莽曾經說過的話,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把愛做成一種時尚!”
“把愛做成一種時尚?”賀總小聲叨念了一遍,眼睛驟然亮了起來,“Kitty小姐,我發現你真的很有想法,以後你一定會像穆總一樣成為一個優秀的廣告人的。”
我不好意思地擺手:“沒有沒有,這可太過獎了,我也不過就是突發奇想而已。”
咖啡端上來了,賀總顯然已經被我的突發奇想弄得頗為興奮,開始認真地和我討論起這個事情來。我反正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胡亂給他出了不少主意,不知不覺就聊了兩個多小時。眼看天色越來越晚,我不得不提出回家,賀總堅持要送我。
“不用了賀總,”我推辭道,“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有車坐何必還打車呢?都這麽晚了,女孩子一個人多不方便,何況你還要拿這麽多東西。”
賀總指了指我放在座位旁邊的一堆購物袋,我沒法再拒絕,隻好客氣地笑道:“那就麻煩您了!”
賀總很有風度地幫我拿著所有東西跟我一起出了門,先把東西放到了汽車後座上,又為我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我鑽進車裏係好安全帶,賀總也坐了進來,車子發動的瞬間,我忽然從窗外的後視鏡裏看見創意部的兩個同事正站在車後不遠處,對著我們這邊指指點點。
“壞了!”我心裏隱隱感到有些不妥,唯恐被他們誤會了什麽,但轉念一想,反正也已經這樣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就隨它去吧!
車子開始加速,很快就將那兩個同事遠遠地丟在了後麵,等到再也看不到他們的時候,我也已經完全把這件事丟到一邊了。
在自家樓前下了車跟賀總道別,進樓門前我下意識地抬頭向二樓望了一眼,林莽莽的窗口裏亮著溫暖的黃色燈光,竟讓我的心沒來由地跳慢了一拍。我磨磨蹭蹭地爬上樓,在林莽莽的門前猶豫不定地停下了腳步,手抬起來又放下去,很想敲開眼前這扇門,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手機忽然傳來了短信的聲音,我拿出一看,正是林莽莽發過來的:“快回去睡覺吧!明天一路平安!”
為什麽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我若有所失地歎了口氣,怏怏地轉身向樓上走去,沒走幾步,短信又來了,這次是裴格。
“明早七點到樓下接你,早點兒休息,晚安!”
我甜甜地笑了起來,方才那一點莫名的悵惘瞬間被拋到了腦後,我邁著輕快的步子一路雀躍著跑上樓去了。
第24章
第二天清晨,我拖著行李箱下樓時,裴格早已經等在樓下了。他戴著墨鏡、穿著白色和紫色相間的寬條紋T恤,頭發在晨風中微微飄動,讓我也禁不住心旌搖蕩。
裴格看到我,微笑著迎上前來,接過我的箱子,拖起我的手向停在不遠處的車邊跑去。
車奔馳在寬闊的公路上,我的心如晨空般幹淨明朗。
四個小時後,我已經變成了坐在從香港國際機場到港島的的士上,正好奇地趴在車窗邊欣賞著沿途的風景。裴格在旁邊握著我的手,指指點點地介紹個不停。
一路上風光秀麗、景色開闊,直到進了市區,才逐漸顯露出擁擠的麵貌。港島不算寬闊的公路兩旁,一棟挨一棟的摩天大廈直插雲霄,的士就像穿行在鋼鐵叢林的縫隙間,高度的現代化在帶來震撼的同時也帶著一絲讓人喘不過氣的擠壓感。
的士在一家富麗堂皇的海景酒店門前停了下來,侍者殷勤地替我們開車門、拿行李,裴格帶著我到前台登記。不出我所料地,裴格隻訂了一間雙人的大床房,前台小姐核對房型的時候我不停地左顧右盼,生怕被人看出我的窘態。好在登記手續很快就完成了,我們在服務生的指引下一起進了電梯。
盡管對香港居住空間的狹小早就有所耳聞,還是沒想到即使在這麽高級的酒店,房間也小得讓人轉不開身。雖然落地窗外的海景格外漂亮、屋內的裝潢陳設也異常講究,但我走來走去安置行李的時候,總是會不小心和裴格撞到一起。
房間中央那張華麗舒適的大床讓我抑製不住地臉龐發燒,都不好意思看裴格一眼,放完行李,正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待在哪兒好,裴格體貼地問道:“餓了吧?咱們先出去大吃一頓好了!”
我如蒙大赦,歡喜地隨裴格出了門。
在酒店附近享受了一頓美味的海鮮大餐之後,裴格直接把我帶到了太古廣場,自己乘的士離開去辦事情,走的時候沒忘了留給我一張信用卡。我在Gucci、Armani、Chanel等一間間如雷貫耳的國際名店裏轉來轉去,光剩下對著價簽心驚肉跳的份兒了,裴格那張卡一次也沒舍得刷。
兩個小時後裴格回來,見我仍然兩手空空,不免有些詫異:“Kitty,你喜歡什麽就買吧,沒關係的!”
“呃……喜歡倒是喜歡,但幾千塊錢一件的衣服我到哪兒穿去啊?要是穿去上班,就算不被別人的唾沫淹死,我自己也得別扭死。”
裴格笑了,俏皮地打了個響指:“明白了,咱們去銅鑼灣!”
裴格到底還是善解人意的,在銅鑼灣我終於如魚得水,興奮地在Levis、ZARA、Esprit等中等價位的專賣店裏一件接一件地試著時裝、在沙沙和卓悅裏淘著便宜的化妝品和護膚品。裴格應該是很少光顧這類店鋪的,卻一直耐心地陪著興高采烈的我,大大方方地為我看中的每一樣東西付賬。購物的間隙,我們手拉手地在街頭小吃攤旁吃咖喱魚蛋、在許留山吃芒果冰,購物和美食的雙重刺激讓我有些忘乎所以,嘴巴隻要不是塞滿了吃的就一直在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裴格好像也被我的愉快所感染,一改平日沉默穩重的形象,話和笑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
不知不覺玩兒到太陽西沉,我們把買到的東西送回酒店,然後裴格打車帶我去了山頂。
在山頂餐廳吃過浪漫的燭光晚餐後,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我和裴格走到不遠處的觀景平台上,肩並肩地趴在圍欄邊向山下眺望。維多利亞灣已是一片燈火輝煌,層巒疊嶂的高樓大廈溢出五光十色的流彩,匯聚在一起,讓整個香港籠罩在一片燦爛的金色光影中。
“真漂亮!”我麵對眼前的景色由衷地感歎道。
裴格點點頭:“是啊,我每次來都喜歡到這裏看看。小小的彈丸之地,竟然能匯聚這麽大的能量,真是讓人心生感慨。”
白天的香港熱浪滾滾,夜晚站在山頂上,卻被山風吹得有了少許的寒意。裴格似乎察覺到了這點,伸手攬住了我的腰,我很自然地靠進了他的懷裏,繼續眺望著美麗的夜景。
“看那些霓虹燈,”我用手指著矗立在遠處的大廈頂部的各種品牌標誌,“這可真是最好的廣告啊,凡是在這個地方站過的人都一定會記得它們的。”
裴格笑道:“我發現你對廣告真的很癡迷,都有點三句話不離本行的意思了。不過我真的挺羨慕你的,可以做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我對這點就一直很遺憾,因為我其實根本就不喜歡做金融,我更喜歡做美術和設計,從小就想當個畫家或者設計師,可惜長大以後還是沒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去選擇。”
“沒辦法啊,誰讓你爸爸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一定希望你將來子承父業。不過我倒不是從小就想做廣告這行的,我小時候好像就光知道傻玩兒了,什麽想法都沒有。但是我一直都特別喜歡看廣告,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裴格低下頭認真地看我。
“因為廣告展現給人們的,總是生活中最美好、最理想化的一麵。在廣告裏,任何煩惱都是可以解決的,生活總是充滿陽光和希望的,永遠是讓你開心,不會讓你覺得沉重。我這個人就隻喜歡美好的事物,活得一點兒都不深刻,對於生活的陰暗麵寧可選擇忽略,所以看廣告是最能讓我滿足的了。”
“人本來就沒必要非得活得多深刻,開心就好。”裴格扶著我的肩膀讓我轉過身來麵對著他,一雙明亮的眼睛溫柔地凝視著我,“知道嗎kitty?其實你自己本身就很美好啊,我一直都覺得,你是一個特別有個性的女孩子,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吸引力,第一次見麵就……讓我心動了。”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像被施了咒語般一動不動地望著裴格,感覺那雙眼睛離自己越來越近,然後,我的唇便觸到了裴格薄而柔軟的嘴唇。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將雙唇微微開啟,一股清涼的薄荷味兒在口腔中彌漫開來。
這個涼絲絲的吻隻是淺嚐輒止,裴格很快便抬起了頭,將我擁進了懷裏,喃喃地在我耳邊說道:“Kitty,I……likeyousomuch!”
盡管英文水平不高,我還是能夠分得清楚like和love的區別——唉,like就like吧,我自己又何嚐敢現在就說出love這個字眼?要是裴格先說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所以,倒不如,就這樣沉默地彼此相擁吧!
坐著傾斜的軌道纜車下了山,又去了蘭桂坊喝酒直到淩晨,也不知道是夜裏幾點,我和裴格終於帶著微醺的醉意一路笑鬧著回到了酒店。一踏進房間,我的酒立刻醒了一半,條件反射般地渾身緊繃起來。裴格倒是頗為自然地抱住我親了一下,在我耳邊低聲說道:“我去洗個澡!”
“唔……好!”我慌亂地點了點頭。
裴格進了浴室,我卻像沒頭蒼蠅似地在屋裏轉來轉去,拿起這樣又放下那樣,簡直不知道該怎麽才好。
沒過多長時間,裴格就裹著浴巾出來了,赤裸的上半身似乎還挺健壯,可惜我實在不好意思正眼多看。
“你也去洗吧寶貝兒!”裴格催促道。
“哦……”我含糊地應了一聲,抓起出發前就已經準備好的袋子跑進了浴室。
在浴室裏我足足磨蹭了一個小時,先是無比精心地清洗了身上每一寸肌膚,然後用剃刀把小腿和腋窩都仔細地刮了一遍,接下來遵照小喬的叮囑重新噴香水、換上了新買的內衣和睡裙。紅色的bra和內褲在紫紅色的薄紗裏若隱若現,我對著鏡子左照右照——性感倒確實是性感了,隻是不好意思就這樣走出去。
可是,也總不能仍然穿戴整齊地出去吧?還是豁出去算了——我一咬牙一閉眼,伸手擰開了浴室的門,聽天由命地邁出了第一步……
房間裏隻亮著壁燈,裴格正安靜地靠在床頭等著我,看到我的時候臉上浮現出一絲欣賞的神色。我猶猶豫豫地在離床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不知道該繼續前進還是後退。裴格衝我溫柔地笑了,把被子掀開一角,示意我上去。
我小心翼翼地蹭到了床邊,剛一躺下就趕緊扯過被子把自己的身體藏了起來。空調的冷氣讓我起了一層小雞皮疙瘩,在被子裏還止不住瑟瑟地發抖。
裴格翻了個身,用手撐著頭注視了我一會兒,然後俯下身來開始輕輕地親吻我的發鬢,一隻手輕撫著我的肩頭,慢慢地一路向下,滑到腰間時猛一用力,我便整個人滾進了他的懷抱裏。
我緊緊地閉上了眼睛,身體赤裸的部分緊貼著裴格光滑而滾燙的肌膚,心裏不停地叨念著:要開始了,這下真的要開始了!
親吻雨點般地落在我的臉頰和脖頸上,最後又是四片嘴唇糾纏在了一起。這個吻顯然要比在山頂的那次來得熱烈得多,但我的注意力卻全都集中在裴格的右手上,隨著那隻手的四處遊走而越來越惶恐不安,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也越來越多:該不該讓他關燈呢……如果他一會兒不主動戴套該怎麽辦……第一次到底會有多疼……小喬給的潤滑劑到底要不要用……
胡思亂想間,裴格又翻了個身,結結實實地將我壓在了身下,男人沉甸甸的體重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那隻一直沒有安分過的右手已經遊走到了穿在睡衣裏麵的文胸四周,並漸漸轉移到了背後的搭扣上。一陣微微的緊繃之後,鬆弛感驟然而至,我知道那幾個小掛鉤已經全部被打開。都到了這個地步,我也隻好放棄了所有的想法,被動地等著事態繼續向下發展。
就在我這樣等待的時候,我卻感到裴格的動作似乎在漸漸地慢下來,最後竟停止了。
難道是太過緊張產生的錯覺?我疑惑地睜開眼睛,裴格氣喘籲籲地趴在我身上一動不動,臉深埋在我的肩頭。我沒辦法開口問他什麽,隻是用手臂輕輕地環住了他的腰,發現他的背上滿是又濕又粘的汗水。
過了好半天,裴格的呼吸才漸漸地平緩了下來,動作有些遲緩地翻身坐起,伸手熄滅了壁燈,又躺下來幫我蓋好了被子,最後隻簡單地說了一句:“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呢!”
就像一個人狠下心來傾其所有地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大餐,想要招待的客人卻隻聞了聞便走掉了,留下主人獨自空對著一桌菜肴發呆——那種失落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更糟糕的是滿肚子的鬱悶和疑問連說都說不出來,也隻能是同樣簡單地向裴格道了一聲“晚安”。
我能說什麽呢?難道質問裴格你為什麽不跟我做愛?我們畢竟還隻是一對沒結婚的男女啊,互相之間根本就沒有這種義務,我又憑什麽對此表示不滿呢?甚至從某個角度來看,這還可以解釋為是他愛護我的表現,雖然我本能地知道絕對不是這麽回事。
整整一夜,我閉著眼睛假裝熟睡,耳畔卻一直清晰地聽到裴格輾轉反側的聲音。我不知道裴格在想什麽,但我知道我們之間一定有些什麽地方不太對勁。我翻來覆去地回憶著上床後的全部經過,怎麽也想不出究竟哪個環節可能出了問題。
我應該為此感到難過嗎?雖然林莽莽解開了我深藏多年的心結,但我仍然不能完全明白性到底意味著什麽、到底有多重要,甚至心裏對它依然殘留著一些恐懼。所以我真的無法說清今晚這個意料之外的狀況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全部的感覺,隻有茫然而已……
第25章
清晨起床後,我和裴格除了每人多了兩個黑眼圈外,其他一切都顯得無比正常。在酒店吃過早茶後,我們按照原定計劃去了迪斯尼樂園。
正趕上周末,去公園遊玩的人很多,等候迪斯尼專線列車的時候,站台上的遊客們一個個看上去全都喜氣洋洋。等到夢幻般的藍色列車緩緩駛進站台時,我們就更是完全被熱烈歡快的氣氛所包圍了。裴格盡管溫柔體貼依舊,但一路上明顯話不是很多,為了不至於冷場我隻好故作興奮狀,喋喋不休地指點議論著周圍的一切,無論是看到米老鼠頭形狀的車窗或扶手還是車內陳設的迪斯尼玩偶全都要嘰嘰喳喳地雀躍一番,活像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傻妞。
進了公園,真的仿佛置身於童話世界,滿眼所見都是漂亮可愛的歐式小建築和卡通人物。我們在美國小鎮廣場的紀念品商店裏買了些迪士尼公仔,排隊玩兒了幾個小遊戲,然後便按照預約好的時間坐上了“飛越太空山”的探險車。這大概是迪斯尼樂園裏最刺激的一個項目了,但對於我和裴格來說,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和四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隻是剛好替我們掩蓋掉了一些尷尬,我們在璀璨的人造星幕下、在極速的盤旋升騰下墜中,沉默地各懷心事……
玩兒過太空飛車,去海盜區的時候,看到一個替遊客占卜的吉普賽女郎,雖然明知隻是哄人開心的把戲,還是硬拉了裴格過去玩兒,也許……隻為了圖個吉利吧。
我和裴格分坐在女郎的兩側,女郎和藹地問我想要知道什麽。我看了裴格一眼,說那就算算感情的事吧。女郎拉過我的右手看了看,在我掌心中吹了一口氣,然後像是突然暈過去般砰地一聲倒在了桌麵上,口中卻還在念念有詞。抬起頭來的時候,女郎笑著告訴我:“放心吧,你會和自己喜歡的人幸福地在一起的!”
我又抬眼去看裴格,裴格隻是對我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轉眼間就到了中午,在公園裏的餐廳吃飯吃到一半,裴格忽然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後有些抱歉地對我說道:“真是不好意思,公司臨時出了點急事,我們可能得把明天回去的機票改簽到今晚了……”
“沒關係,沒關係。”我急忙表態,“正事要緊,香港反正有的是機會來,再說我這兩天也玩兒得夠開心了。”
裴格點點頭,已經開始按起了手機上的鍵盤:“那我現在給航空公司打個電話。”
也好,這樣也好!或許這正是我所期望的結局。否則,我又該如何去麵對今晚兩個人的相處呢?
晚上10點多,飛機在北京準時降落。天氣依然燥熱難當,汽車行駛在夜晚的機場高速路上倒是暢通無阻,隻是車內的兩個人似乎越來越找不到什麽話可講。
所幸車很快開到了我家樓下,裴格幫我把箱子取了下來,我簡單地向他道了聲再見,便拖著箱子向樓裏走去。沒走出幾步,聽到裴格在身後叫我。
我懷著一絲說不清楚的期待停下腳步回過頭去,裴格卻隻是用很平淡的口吻告訴我:“Kitty,最近有些緊急的事情要處理,可能這幾天……不能來接你了……”
“好!”我異常幹脆地點了點頭,轉身大步流星地走進了樓門。
上樓後敲了半天門,老媽才睡眼惺忪地把門打開了:“你怎麽今天就回來了?不是明天下午的飛機嗎?”
“同事有點兒急事,提前回來了。”我疲憊地換了鞋走進屋裏。
老媽打著哈欠告訴我:“昨天林莽莽來過,也沒說找你什麽事兒,待了一會兒就走了。”
“哦!”我無所謂地應了一句,覺得自己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了,於是脫掉衣服直接栽倒在床上蒙頭大睡。
第26章
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了,老爸老媽都不在家,不知道去了哪裏。我懶洋洋地起身,磨磨蹭蹭地梳洗完畢,百無聊賴地踱到了陽台上。
北京還是那個樣——雖然是晴天,空氣看起來卻總是霧蒙蒙的,濕熱的感覺惱人地粘滯在肌膚上,呼吸一憋悶,心裏就越發顯得空空蕩蕩。幾棟乏善可陳的灰樓亙古不變地戳在眼前,讓人提不起一絲精神。
正在發呆,忽然聽見樓下傳來小孩的笑聲,低頭望去,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一手拽著媽媽的衣角,一手指著我家的陽台,似乎想指給她媽媽看什麽。那媽媽卻不大想理會,用力扯著小姑娘繼續向前走,小姑娘邊走邊心有不甘地扭著脖子朝我家看。
她這是看見什麽了?我疑惑地在陽台上四處張望了一番,也沒發現有什麽異樣。
過了一會兒,樓下又來了兩個十幾歲的男孩,也一起仰著頭對著我家的陽台指指點點個不停,忽然看到站在陽台上的我,又一溜煙地笑著跑開了。
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我按捺不住好奇心跑下了樓,站到剛才那幾個小孩待過的地方,抬頭向自家陽台望去,差點兒驚呼出聲。
一條結實而柔軟的繩梯從我家陽台的側麵垂掛下來,筆直地垂進了樓下林莽莽的陽台裏。我忽然想起了林莽莽曾經說過的話:“今天先用氣球意思意思,下次直接架梯子,你下來或者我上去,多麽古典浪漫的愛情橋段啊!”
想不到他竟然真的……
繩梯搖搖蕩蕩地懸掛在兩個陽台之間,就像是一個邀請的手勢。原來被人需要,也可以是這麽美好的一件事——我心裏一疼,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怕林莽莽會突然出來看到我,我匆匆忙忙地進了樓向樓上跑去。
回到家裏,我再次到陽台上查看,在陽台右側靠近地麵的地方看到那架繩梯用兩個鐵扣扣在欄杆上。原來我和裴格在香港的時候,林莽莽來找我,就是為了安這個的,也不知那時的他,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呢?
我又坐在陽台的角落裏無聲地哭了一會兒,說不清自己究竟為什麽這樣難過。
門外傳來鑰匙響動的聲音,應該是老爸老媽回來了。我趕緊抹掉眼淚,把欄杆上的鐵扣解開,將繩梯整個拽了上來,藏到了我的衣櫃深處。
心裏還是空得厲害,我抓起電話撥了小喬的號碼。
下午,我像個遊魂似地飄進了小喬家中,無精打采地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手裏拿著一瓶喝了一半的可樂,吸管已經被我咬得麵目全非。
小喬詫異而又略帶些不屑地看著我:“怎麽跟丟了魂兒似的?還在哀悼您剛剛失去的童貞哪?”
“哀悼個屁呀!”我鬱悶地說,“目前它還好好地跟我這兒留著哪!”
“什麽?”小喬幾乎跳了起來,“裴格居然沒跟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想不到這年頭還真有這種正人君子啊?簡直不可思議!”
“我可不覺得這是什麽正人君子的問題,要真那樣何必睡一起啊?直接開兩間房不就完了?”
小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什麽?你的意思是說,都睡到一張床上了,他都沒碰你?就那麽井水不犯河水地過了一夜?”
“碰倒是碰了,就是進行到一半突然就停了下來,然後也什麽解釋都沒有,就這樣各睡各的了。我實在想不出來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小喬也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保證你沒有任何破壞情調的舉動嗎?”
“靠,我已經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恨不得連每條牙縫都清了三遍,還要怎麽樣啊?要這樣兒他都還能挑出毛病來,那我以後也沒法兒伺候他,我總不能天天晚上都把自己弄得跟剛褪完毛兒的鴨子一樣幹淨吧?”
小喬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要這麽說的話,應該也不是為這個,再說我覺得他也不像是那種有嚴重潔癖的人。現在坐懷不亂的原因排除了、興致被破壞的原因也排除了,那……說得過去的原因,也就隻剩下一個了……”
“什麽?”我眼巴巴地望著小喬,心裏忽然有點兒緊張。
小喬猶豫了一下:“不過,這個原因,咱們必須得慎重一點兒,可不能隨便亂說。大貓兒,你們那天晚上親熱的時候,你有沒有感覺到……裴格的身體……發生過什麽變化?”
“嗯……”我皺起眉頭努力回憶著,“出了好多汗、呼吸很重、心跳很快……”
“哎呀,這些都沒用的!”小喬不耐煩地打斷了我,“我是說最關鍵的地方,就是那個……不起變化安全套就戴不上去的地方。”
我恍然大悟,認真地想了想:“我不是很確定,但好像確實沒感覺出來。”
“這就是了!”小喬兩手一攤,“你們當時衣服穿得很少吧?抱在一起時貼得很緊吧?如果正常的話你怎麽可能感覺不到這個呢?女人應該對男人的這種變化是很敏感的,感覺不到隻能說明根本就沒有變化,這就是問題之所在。”
“你的意思是……”
小喬用充滿憐憫的眼神看著我:“我的意思是,你那位帥哥,很可能心有餘而力不足。不用我說得更明白了吧?”
小喬的話讓我渾身上下湧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整個人陷入了一團極不真實的混沌狀態,身心先是輕飄飄地上浮然後又沉沉下墜,除了異樣的空虛和悵惘之外,竟然還有一陣莫名的輕鬆。其實小喬的這個解釋倒是我最樂於接受的一種,雖然聽上去有些殘酷,但至少不是因為我自己過於差勁的緣故,這樣自尊心還不至於太受傷害。
“要真是這樣,這事兒可夠諷刺的!”我自嘲地對小喬笑道,“以前我老懷疑裴格有問題,左考察右考察也考察不出來。好不容易打消一切疑慮,下定決心把自己交給他了,結果,得,跟這兒等著我呢!不過,你這個說法倒是相當完美地解釋了一切——為什麽裴格又帥又有錢還居然需要相親、為什麽他會選中一個各方麵都如此一般的女朋友、為什麽他媽第一次見我就對我那麽熱情,這些問題全都找到答案了。可是他幹嗎要急著自爆其短呢?完全可以一直瞞我到結婚啊!”
小喬想了想:“這也不奇怪啊,要是一直瞞著你,萬一婚後你發現了鬧著要離婚怎麽辦?他們那種家庭哪兒能丟得起這個麵子?所以還不如索性早點兒讓你知道,你要是不樂意他們也好再找別人,反正以他們家這種條件,總會有人明知道有問題也願意嫁進去的。”
我躺在沙發上呆呆地看著天花板,過了很長時間才小聲地問道:“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小喬斬釘截鐵地說道:“這還有什麽怎麽辦的?要真是這樣,當然隻能分手了!我知道裴格除了這點哪兒都沒的挑,而且嫁到他們家你這輩子也沒什麽可操心的了,可你也不能因為這個就年紀輕輕守活寡啊。雖說咱們做女人的都希望找個條件好點兒的,能踏踏實實有個依靠,但也不至於要做這麽大犧牲吧?再說你這人我也了解,讓你結婚以後出去打野食找平衡估計你也幹不出來,可要老憋著不把你憋出毛病來才怪了,別以為性和愛能分得開,那方麵不行你們倆感情也好不到哪兒去。我估計裴格過兩天還得再找你談一次,他肯定會跟你攤牌的,要真的是這麽回事,你就狠狠心算了吧!我也知道放棄了挺可惜的,但咱們不是還能再找嘛,就算找不到裴格這樣的了,退而求其次總可以吧?你說呢?”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煩躁地把沙發靠墊捂在了臉上,不想再說一句話。
第27章
不管心情多麽惡劣,星期一還是得強打精神去上班。星期五已經裝病溜了一天,星期一再不去,我的試用期恐怕就可以到此為止了。隻祈禱這一天不要事情太多,能讓我平平靜靜地混過去就好。
偏偏天不遂人願,剛到公司沒一會兒,穆明就把我叫進了辦公室。
進屋的時候我敏感地察覺到,穆明的臉色不太好,看我的眼神也略帶異樣。我隱隱地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果然,我剛一坐下穆明就開始發作了。
“Kitty,你上個星期是不是跟賀總單獨見麵談過什麽?”
穆明的語氣頗有些生硬,讓我一下想起了去香港之前跟賀總在咖啡廳的那次偶遇,還有後來碰到的那兩個同事——不會真的有什麽流言傳到穆明耳朵裏讓她誤會了吧?我急忙解釋道:“是見過一次,但就是在樓下咖啡廳偶然碰到的,不是我們特意約了要見麵。”
穆明擺了擺手:“我不是跟你說這個,沒人規定你不可以單獨見客戶,但在你給客戶提出任何重要的建議之前,能不能先跟公司溝通一下?”
我愣了一下:“什麽建議?”
“是不是你跟賀總說,讓他在七夕的時候辦個主題晚會的?”
“是啊!”我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這個……有什麽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了!你知不知道現在離七夕還有多長時間?不到一個月!賀總聽了你的建議,立刻就跑到公司來要求把這個活動做起來。你也知道,這種事又不歸我們創意部管,是專門由活動部負責的,他們那邊最近正趕著給好幾家客戶做活動,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突然又冒出來這麽個事,時間又這麽緊,賀總還口口聲聲說就是咱們公司的人提出來的,想法還很成熟了,這讓人家活動部那邊多被動啊!組織一個晚會不是那麽簡單的,有方方麵麵的細節需要考慮,執行起來更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具體問題,你以為是隨口說說就能搞定的嗎?”
我冷汗涔涔而下:“穆姐,我當時真沒考慮那麽多,就是給賀總隨便出個主意而已。”
“隨便出個主意?你在公司也幹這麽多年了,還不了解廣告公司的性質嗎?從很大程度上講,廣告公司就是靠給客戶出主意賺錢的,任何跟客戶的市場推廣有關的點子,都涉及到公司的業務,你怎麽可以這麽不慎重、這麽不考慮正常的流程?搞得活動部那邊一大早就跑過來跟我發脾氣,你讓我怎麽跟人家交代?”
我終於明白了穆明這麽生氣的原因,內疚道:“對不起,確實是我太輕率了。要不然,我去跟賀總解釋一下,讓他再重新考慮活動的安排?”
“那倒不必了,賀總搞這個活動的意願很強烈,得罪客戶的事我看還是免了吧。”穆明的臉色略有緩和,“不過活動部那邊已經跟公司協調過了,誰惹出來的事情誰收場,既然賀總說你想法很成熟,這個活動的策劃案就由你親自來寫,寫好後交給活動部去具體執行,整個過程你都要隨時配合他們。”
“什麽?可是我……我從來都沒做過這種東西啊……”我急得說話都開始結巴起來。
穆明攤了下手表示愛莫能助:“沒辦法,你必須得對自己的言行負責。另外,我得提醒你一下,活動的實際準備也是需要很長時間的,你的方案最晚不能拖過這個星期,否則就肯定來不及了。”
我如遭雷擊般垂頭喪氣地走出了穆明的辦公室,感覺就像憑空飛來了一座大山,咣當一聲壓在了我頭頂上,整個人搖搖欲墜地皺巴成了一團,眼看就要撲倒在塵土裏去了。
晚上,老爸老媽出去遛彎了,我獨自悶在家中,對著電腦上一片空白的word文檔,正憋得滿肚子是火,林莽莽忽然不知死活地闖上門來,一見到我就劈頭蓋臉地質問道:“你把我的繩梯弄哪兒去了?”
“扔了!”我沒好氣地回答,“難道你還指望我留著它不成?街坊四鄰看見像什麽樣子啊!”
“那有什麽的,方圓百裏之內誰不知道咱倆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兒啊?”
“誰跟你是一對兒?我可是已經跟裴格去過香港了,你該不會認為我們倆之間什麽都沒發生過吧?我都已經是別人的人了,你怎麽還不死心?”我故意發狠般地說著這些話,也不知道是想傷害林莽莽還是想傷害我自己。
林莽莽卻滿不在乎地笑道:“我可沒那麽脆弱,你是誰的人也不是憑上一次床就能決定的。對了,必須強調一下,我覺得你們倆之間隻能算是上床,不能算是做愛。”
“林莽莽,你以為你是誰啊?”我終於怒不可遏地爆發了,“你憑什麽認為我和裴格之間就沒有愛?你以為我16歲的時候喜歡過你,你就有權利對我現在的感情毫無根據地品頭論足嗎?你能不能不那麽自以為是?看看你這副自作聰明的嘴臉,真是讓人厭惡透頂!”
林莽莽一副受到了驚訝的表情:“喲喲,幹嗎呀?開個玩笑也至於發這麽大的火兒?一般性生活不和諧的人才這麽容易暴躁呢!”
“你……”我氣得胸口一陣疼痛,眼淚唰地一下就流了下來。
林莽莽這下真的慌了,趕緊扶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連聲安撫道:“別哭別哭,千萬別哭。都是我錯了還不行嗎?你性生活特和諧,和諧社會全指望你當楷模呢!”
我又被逗得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出來,眼淚卻流得越發洶湧了。反正形象已經很差了,也用不著再顧忌什麽,我索性把氣全都撒到了林莽莽身上,抽抽搭搭地抱怨道:“都是你那次非拉著我說什麽性是一種時尚,害得我一時興起給客戶出主意說搞個主題晚會,結果好心倒給自己惹了一身麻煩。現在公司非讓我自己寫活動的策劃案,我哪兒寫過這種東西啊?連怎麽下筆都不知道!本來就夠鬧心的了,你又跑來給人添堵,把我氣死你就稱心如意了吧?”
林莽莽笑道:“敢情就為這啊?我還當多大的事兒呢!不就是策劃案嗎,這有什麽難寫的?無非就是把你對整個活動的想法用文字表述出來而已,其實跟咱們小時候寫作文也差不了太多,時間、地點、人物、經過,全都寫清楚了不就行了?”
“就這麽簡單?”我擦幹眼淚懷疑地看著林莽莽,“我在網上看別人寫的活動策劃案的稿子,都洋洋灑灑好幾大篇紙呢!”
“寫得再長,基本的骨架也離不開這幾樣,剩下就是添枝加葉的事了。所以咱們得先列個提綱出來,我說你寫啊:首先套話還是要有的,先得聲明一下活動的主題和意義;然後就是什麽時間舉行、在哪裏舉行、參加的人員有哪些;接下來,活動的內容都有什麽、具體的流程是怎麽樣的、計劃邀請哪些媒體進行采訪報道;最後,大致寫一下活動的費用預算——就是這樣了,easy吧?”
我點了點頭:“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感覺心裏有點兒底了,不過,好多具體問題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落實啊。比如說,活動到底要在什麽地方舉行才好呢?”
“這個你不能問我,你得跟客戶去溝通啊,他們要是願意出個千八百萬的,在人民大會堂辦也沒問題;要是就願意出幾千塊錢,那讓他們把錢給我,就在我家裏辦得了!”
“呸,你想得倒美!”
“所以說啊,你得看他們願意在這個活動上投入多少錢、想做成什麽樣的規模、要麵對什麽樣的人群,都搞清楚了才能出具體的方案。”林莽莽鼓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一步一步來吧,你沒問題的小同誌!”
第二天,我約了賀總見麵,按照林莽莽幫我列出來的提綱跟賀總進行了詳細的交談。下班後林莽莽開著“東風破”帶我滿北京城轉悠,四處尋找合適的活動場地,回到家再一點兒一點兒地商討活動的各項內容。林莽莽的點子天馬行空、層出不窮,雖然基本上都比較歪,但是稍加校正之後,就使這個策劃案顯得越來越精彩了。
因為晚會計劃和網站合辦,林莽莽建議前期就要在網上做好鋪墊和宣傳。
“要不然到時候都沒人來參加,活動設計得再好也沒用啊!”
“這個自然,我們到時候肯定會在網上通知的。”
“光通知還不夠,要充分利用網絡的特點來調動大家的積極性,得讓不能來參加的人都對這個晚會感興趣,那才是最佳效果。所以最好能提前開展一些讓網友們都能參與進來的熱身活動。”
“比如什麽樣的活動呢?”
“比如,搞個安全套知識競賽怎麽樣?”
“安全套能有多少知識?”我不屑道,“總不至於考人家該戴在哪裏這種問題吧?放心好了,隻要能學會上網的人,都不會認為安全套是戴在手指頭上用的!”
林莽莽笑了一聲:“你這麽有信心,那我先來考考你?”
“好啊!”
“安全套的有效避孕率是多少?”
“呃……這個……不是百分之百嗎?”
“當然不是了!記住了,安全套的避孕可靠性隻有92%,也就是說100個使用避孕套的人裏,還是有8個有可能會懷孕的,希望你不至於那麽幸運地中獎!下一題:大、中、小號的安全套直徑分別是多少?”
我搖搖頭:“不知道!”
“那安全套前端的貯精囊長度是多少?”
“更不知道了!”
林莽莽攤了下手:“看看,什麽都不知道還敢說沒的可考,這下知道什麽叫學問了吧!”
於是,在林莽莽的慫恿之下,我們連夜出了一份有關安全套知識的考卷:
第一部分:選擇題
1、安全套是由什麽材料製成的?
A.塑料
B.矽膠
C.乳膠
D.蟲膠
2、特小號安全套開口部的直徑為?
A.27毫米
B.29毫米
C.31毫米
D.33毫米
3、最薄的安全套厚度為?
A.0.01毫米
B.0.02毫米
C.0.03毫米
D.0.04毫米
第二部分:判斷題
1.使用安全套可以完全避免性病的傳播感染。
2.使用安全套有益於降低婦科疾病的發病率。
3.出廠一到兩年的安全套比剛出廠的安全套質量好。
第三部分:問答題
1.如何從外包裝圖案上來區分優質安全套和劣質安全套?
2.什麽叫做雙保險安全套?
3.說出安全套在性生活之外的其他用途。
(答案見書後附錄)
星期四晚上,樓裏很不湊巧地停了電。我和林莽莽坐在悶熱的屋子裏,搖著扇子、汗流浹背地對著筆記本電腦邊討論邊寫,終於,在眼看馬上就要耗光的時候,我在策劃案上打完了最後一個字,用鼠標點下了保存鍵。
“萬歲!”我興奮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林莽莽舉起右手想要和我擊掌,我卻顧不得滿身是汗,忘乎所以地撲到了他身上。林莽莽似乎愣了一下,但隨即就用兩條有力的胳膊將我擁緊了。
筆記本電腦“嘀嘀”地響了兩聲後自動關了機,屋裏隻剩下一星閃爍的燭火,我和林莽莽靜靜地擁抱在一起,能感覺到彼此沉重的心跳。林莽莽身上特有的味道混合著汗味撲進鼻子裏,雖說不上好聞,卻因為帶著強烈的男性氣息而讓我有些意亂情迷。
桌上的手機恰在此時響了起來,林莽莽條件反射般地鬆開了我,我拿過手機看了一眼,居然是已經好幾天沒有聯係過的裴格——這些日子一心撲在策劃案上,竟沒太留意到他的毫無音信。有點兒做賊心虛似的,我瞟了林莽莽一眼,就拿著手機躲到陽台上去接了。
裴格的聲音依然那麽溫柔而富有磁性:“Kitty,明天有空嗎?能不能見個麵?”
我躊躇了一下:“那……好啊,下班以後吧!”
“好,我去接你,明天見!”
掛掉電話走回屋裏,發現林莽莽已經離開了,隻剩下桌上那支蠟燭還在搖曳不定地燃燒著,微弱的光芒反倒將黑洞洞的四周襯得一片淒清。我站在陽台門邊發了一會兒呆,電卻突然來了,驟然亮起的燈光晃得我一陣暈眩。
第28章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我特意找了個機會,告訴穆明我的策劃案已經做完了,穆明隻是淡淡地表示她知道了。
當然,這很正常,給企業策劃活動並不屬於穆明的工作範疇,她實在沒有必要對此表示出過分的關心。但我私下裏卻很希望她能提出看看我寫的策劃案,因為在內心深處我對自己的這個工作成果還是頗為得意的,所以特別希望穆明也一樣能覺得好。也許我對穆明是有些太過崇拜了,自打進了創意部,我就像一個等著老師表揚的小學生一樣,渴望自己的每一點成績、每一個進步都能得到穆明的肯定。我知道這很幼稚,但我就是控製不住這種念頭,遺憾的是穆明恐怕沒有那麽多閑工夫來配合我。
不過沒關係,七夕的活動賀總是一定會邀請穆明參加的,到時候她就會知道我策劃得有多麽出色了!我想象著穆明讚歎的表情、鼓勵的話語,心中竊喜不已。
中午趁辦公室裏沒有別人在,我偷偷地給小喬打了個電話,告知她裴格約我晚上見麵的事。
小喬不無得意地說:“怎麽樣?我就知道他會再找你談的,但之前肯定會先晾你幾天,這就叫策略!你可千萬不能心軟,一旦他把實質問題說出來,你就一定要快刀斬亂麻、毫不猶豫地跟他分手。這種事兒沒商量,不能婆婆媽媽拖來拖去的,你可不許那麽沒誌氣,聽見沒有?”
“好吧……”我掛掉電話,苦惱地趴在桌子上一圈一圈地轉著手中的筆——在理智上我知道小喬全都是為我好,但在感情上我卻真的不舍得就這麽跟裴格分開。曾經我那麽努力地讓自己去信任他、接受他,也在這個過程中付出了我的勇氣和決心,這一切難道隨隨便便就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嗎?
說不定實際情況並沒有那麽糟糕呢?可凡事都要做最壞打算不是嗎?好吧,假使說我真的跟裴格分手了,那麽接下來又該如何?都說曾經滄海難為水,有過了裴格這樣的男朋友,我會不會控製不住地拿以後遇到的所有男人都來跟他比較?那樣的話我還能再看上誰呢?林莽莽嗎?不不不,絕不可能,這太可笑了!雖然昨天晚上我情不自禁地抱了他,但那隻是因為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了,互相之間無所顧忌而已。當然,也可能有一點點特殊的感情因素,但我太清楚地知道,林莽莽他絕對不是一個合適的談婚論嫁對象,我也絕對不可能對他動那種念頭!
“啊!亂死了!”我痛苦地揉了揉腦袋,決定什麽都不去想了——就照小喬說的辦吧,分手吧!什麽裴格、林莽莽統統見鬼去,老娘誰都不要,就一個人過也挺好!
想到這兒,我豪情萬丈地站起身,噔噔瞪地跑下樓吃飯去了。
可是到了傍晚,當我在公司樓下拉開裴格的車門,看到那張英俊而略帶憔悴的臉時,所有的豪氣登時煙消雲散,心裏忍不住一陣接一陣地疼痛起來——這樣的男人,就是天天放在眼前看著也是一種享受啊!
裴格對我淺淺地笑著,笑意中摻雜著一絲憂傷的神氣,這神情讓我無法相信他真是如小喬所說,是出於某種策略而刻意地謀劃著與我的疏遠和重新見麵,我寧願相信在失去聯係的這段日子裏,他受的煎熬甚至比我還要更多些。
一路上東一句西一句地扯著閑話,就像以往每次約會時一樣,隻是我更加努力地想要把每句話都深深記在心裏——說不定,這就是最後一次了呢……
裴格帶我去了一家日本料理,安安靜靜的日式小包廂,兩杯清茶和幾樣雅致的小菜,兩個人在榻榻米上相對而坐,這樣的氣氛最適合談一些私密的傷心事。既然已經有了這麽適宜的環境,不如,就索性開始吧!
我捧起桌上的茶杯淺啜了一口,用盡可能平和的語調問道:“今天約我出來,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裴格點了點頭:“有些話,其實在香港的時候就應該跟你談的,但我那天實在沒有心情,非常抱歉……”
我不動聲色地說:“沒關係,現在講也一樣!”
裴格垂下眼瞼,眉頭微蹩,濃重的憂傷從眉心處彌漫開來,還未開口,已經讓我的心軟成了一灘泥。
“Kitty,在香港的時候,有些事讓你很掃興吧?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指的是什麽……”
“我知道!”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掃興倒也談不上,隻是……有點兒意外罷了。我也一直想問問你,是……因為我有什麽問題嗎?”
“不是不是,你千萬別那麽想!”裴格急忙搖頭,“都是我的問題,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才好……”
我靜靜地看著裴格,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料到這個答案注定是凶多吉少。
“這個問題,其實和你交往之前就已經存在了,隻不過我曾經努力了很長時間想要克服它,跟你認識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已經好起來了,直到我們去香港的時候,才發現還是沒有……我並不是開始就有意要欺騙你的,這一點,希望你不要怪我。也許說出來會讓你很難接受,但是今天無論如何也得給你一個交代,說清楚之後,我可以接受你的任何決定。”
我依然保持著沉默,裴格停頓了好半天之後,才艱難地說道:“你知道,其實……我……我是……”
才說了這麽幾個字,裴格已經臉漲得通紅,口齒也變得結結巴巴、含混不清,自從認識他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我麵前如此狼狽不堪,一直那麽風度翩翩的成熟男人,忽然就變成了一個不知所措的大男孩,而這卻勾起了我以前從未體驗過的母性的柔情。那一瞬間我隻想不計一切代價地保護和安慰麵前這個窘迫萬分的孩子,我不忍心讓任何有損男人尊嚴的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於是我果斷地伸出手去,輕輕地擋住了那張好看的嘴。
“別說了,我都知道!”
“你知道?”裴格睜大眼睛疑惑地看著我。
我木訥地縮回手,低下了頭:“是的,已經有人對我解釋過了,我都明白的,不想聽你親口再說一遍。”
“哦……”裴格的頭也無力地垂了下去,沉默良久後喃喃地說道:“對不起,我想……我一定傷了你的心了!”
我搖搖頭:“沒有,其實我能理解,真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能怪你!”
“謝謝你!”裴格滿懷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小聲地問道:“可是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我的內心劇烈地鬥爭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最後,我隻能選擇了一種既態度模糊但又確實是真話的方式告訴裴格:“我……不想就這樣離開你。”
裴格汗濕而微涼的手伸過來握住了我的手:“那麽,Kitty,咱們結婚吧!”
我驚訝地抬起頭來,腦子裏嗡嗡作響,漸漸變成了一片空白,整個世界都退到很遠的地方去了,隻剩下裴格湖水一般的眸子,盈滿了誠懇的期待,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看。兩秒鍾後,我永遠永遠也無法說清為什麽,隻是分明看見那兩潭湖水中倒映出的滿麵驚駭的女孩,居然輕輕地點了點頭。
第29章
“你瘋了嗎?”
小喬接到我在回家路上打過去的電話,顧不得天色已晚,火速地趕到我家樓下堵住了我。我剛一出現在樓門口,小喬就從暗處跳出來衝到我麵前大吼大叫,唾沫星子直噴了我一臉。
“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呀?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分手、分手,你舍不得分也就算了,怎麽居然能答應把自己嫁出去?你……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啊你!”
“冷靜點兒,冷靜點兒!”我一邊安撫著小喬一邊四下張望了一圈,還好附近沒有太多的人,“你別急呀,事情也不至於那麽嚴重……”
“這還不嚴重?”小喬又咆哮了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呀?他都親口對你承認他有問題了你怎麽還這麽不清醒?你還真是就看中他們家的條件啦?”
“看你說的,我是那種人嗎?我就是覺得……裴格也挺可憐的,這又不是他的錯。”
“不是他的錯但也不是你的錯呀!他們這種家庭不愁找不到媳婦的,用不著非得你去做犧牲!你總不能光是出於同情就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吧!”
“可是……”我囁嚅道,“我覺得我們倆之間還是有感情的,也不全是同情的原因……你想,這就好比,我們倆本來熱戀著,突然他得了絕症或是出車禍殘疾了,我難道就二話不說撇下他一個人?這……不太合適吧?”
“那怎麽能一樣,你們倆是熱戀嗎?你們倆是相親好不好!什麽叫相親?就是條件合適才在一起,不合適就算了,誰也不欠誰的。而且你說的生病啊、車禍啊那都是意外,他這是純屬故意隱瞞,擺明了給你下套你還非要往裏鑽?”
“可我總覺得不是這樣的,我看他不像是故意要騙我。今天他也說了,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好了的。”
“他說什麽你就信啊?我真是沒法兒誇你!”小喬白了我一眼,“好吧,就算他沒騙你,那你也得為自己的未來考慮考慮吧?你就真甘心守著這麽個……這麽個人過一輩子?”
“那也……沒什麽吧,我二十多年沒有過這種事,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嗎?所以……我覺得……也不一定就真的那麽重要吧?”
小喬抓狂道:“你覺得、你覺得!你簡直就是幼稚啊你!你試都沒試過怎麽就知道不重要了?哪個正常人會覺得這個不重要的?”
我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小喬也揣著手氣鼓鼓地站在那兒一言不發。正僵持間,林莽莽晃晃悠悠地出現在樓門口,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小喬,吹了聲口哨問道:“你們倆黑更半夜地不回家,跟這兒戳著練什麽功呢?”
“你問她吧!”小喬沒好氣地衝我揚了揚了下巴,“這位,剛剛決定把自己嫁出去啦!”
林莽莽迅速地看向我,我尷尬地與他四目相對,似乎看到他的眼睛裏掠過了一抹受傷的神色,刺得我的心也尖銳地痛楚起來。但幾乎是立刻地,林莽莽便擺出了滿不在乎的神氣,若無其事地笑道:“是嗎,那恭喜了啊!小喬,人家要嫁人你跟著急什麽?”
“你不知道,她那個男朋友……”
“小喬!”我堅決地打斷了小喬的話,“別說了,不管怎麽樣,我反正已經決定了,就這樣吧!”
“得,你們倆說你們的私房話,我就不跟著摻和了!”林莽莽衝我們擺擺手,吊兒郎當地搖晃著膀子走上樓去了。
小喬像鬥敗的公雞一樣蔫了下來,耷拉著腦袋在我麵前來回來去走了半天,終於停下來歎了口氣:“算了,誰讓你是我姐們兒呢!你死活認準了的事兒,就算再荒唐我也隻能支持你。”
我有些感動地看了小喬一眼:“謝謝啊,你也知道,我這人打小就死心眼兒!”
“哼,還算你有點兒自知之明。不過,支持歸支持,該做的努力還是得做。裴格這毛病我看也不是就完全沒得救了,為了你將來的幸福,就是死馬也得當活馬醫醫看。你沒事兒的時候先找機會跟他聊聊,看看問題的根源到底出在哪兒,是生理上的還是心理上的。聊的時候千萬注意方式方法,這種事兒可是無比敏感,傷了人家自尊心可就不好了。”
“行,我都聽你的,可是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兒。”
“嗯,說吧!”
“裴格的事兒,千萬別再跟任何人講了。男人有這種問題多沒麵子啊,要是咱們身邊再有更多的人知道了,你讓他以後怎麽和咱們見麵呢?”
“我倒是可以不跟別人講,可是你爸媽呢?你也不打算告訴他們?”
“最不能告訴的就是他們呀!我估計過兩天我就得帶裴格回家和他們見麵了,要讓他們知道了那還怎麽見啊?”
“唉!”小喬長歎一聲,“現在真是主意越來越大了你,我要是你爹媽非痛心死不可。行了,我回家睡覺去了,你就自求多福吧!白白!”
小喬懶洋洋地衝我揮了揮手,獨自向小區外走去。我站在樓下發了一會兒呆,轉身準備回家的時候下意識地抬了下頭,剛好看到林莽莽正趴在二樓的陽台上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我。見我看他,林莽莽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吹著口哨扭頭回屋去了。
第30章
裴格的求婚當然不可能僅止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第二天一大早,他便開車帶我去了郊區一個依山傍水的度假村。
這是一個美麗而又安靜的地方,一棟棟色彩豔麗的小別墅環繞著碧波蕩漾的人工湖泊和蔚藍色的泳池,湖邊碧綠柔軟的草地上零星散布著燒烤架和可以用來野餐的平整的大石頭,稍遠處有大片大片的高爾夫球場和跑馬場。
我和裴格在度假村裏走馬觀花地轉了一圈後,就換了泳衣先下水遊泳。裴格各種泳姿都遊得很漂亮,每次鑽出水麵時,陽光照在他沾滿水珠的背肌上,看上去是那麽健康,讓人怎麽也無法想象他竟會……
心猿意馬間,裴格提出跟我比賽,我欣然同意。我們從泳池的一頭出發,我奮力地擺動著腿和手臂向前遊去,一分鍾後,指尖終於觸到了另一頭的池壁。我嘩啦一下從水麵上躍起,隔著飛濺的水花看見裴格正倚在池畔笑盈盈地望著我,一大束火紅的玫瑰在他手中耀眼地盛開。
我驚喜地湊了過去,接過玫瑰的時候,裴格輕輕地在我手指上捋了一下,一陣沉甸甸的微涼過後,一枚碩大的鑽戒就已經以無比張揚的姿態在我的無名指上熠熠生輝了。
我舉起手對著陽光看了又看,眼睛被那過於閃亮的光芒刺得生疼——聽說很多女孩會根據鑽石的大小來計算幸福,她們能,我為什麽不可以呢?這麽大這麽亮的一顆東西戴在手上,我的幸福即使打不了滿分也總該有90以上吧?
於是我很配合地做出幸福的樣子對裴格笑著,並第一次主動地抱住他親了一下。
中午在草地吃過燒烤後,裴格問我下午想做什麽,我考慮良久,選擇了去湖裏劃船。依我的性子其實更樂意去騎馬或是射擊,不過今天不想玩兒得太瘋了,隻想安安靜靜地跟裴格說會兒話。
船是那種最原始的搖槳式木船,裴格獨自擔任了船夫的工作,有節奏地一下一下搖動著雙臂將船劃到了湖中央;我坐在裴格對麵低頭撥弄著清澈的湖水,四周群山環抱、岸邊樹木蔥籠,整個湖麵上隻能聽到船槳激起的浪花聲。
“小時候我爸媽老帶我去北海和頤和園劃船。”我一邊玩兒著水一邊對裴格說道,“最開始就隻有這種搖槳的船,後來就有那種踩踏板的了,再後來又有電動的了。”
“沒錯!”裴格點頭笑道,“我也去過。我還記得那種踩踏板的船都是做成天鵝的樣子,我總想要是能騎在天鵝的脖子那裏就好了。每次去劃船,我們都一定會買好多吃的帶到船上去吃。”
“對對,我也是,好像去劃船就是專門為了吃似的,不吃劃不痛快!”
我和裴格一起咯咯地笑著,笑過之後,我悠悠地感歎道:“時間過得真快啊,沒想到一轉眼,我也是要結婚的人了!”
裴格目光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
我自顧自地順著話茬繼續說了下去:“說起結婚,特別好笑。我上幼兒園的時候參加了一次我小姨的婚禮,晚上回家就夢見我們整個幼兒園的小朋友全都結婚了,一人戴了一朵大紅花。那時候還不講究穿婚紗呢,所以我就光記住新郎新娘戴的花了,特別羨慕。第二天早上講給我媽聽,我媽樂死了,到現在還老拿這個取笑我呢!”
“嗬嗬!”裴格被我逗樂了,“我倒是沒做過這種夢,但我小時候經常跟小朋友們假裝結婚玩兒,又是紅蓋頭又是坐轎子的弄得可熱鬧了,每次還都要找一個地方當洞房,得把新郎和新娘送進去才算完成整個儀式。”
“這個我們也玩兒過,大家還討論過新郎新娘進了洞房以後應該做點兒什麽呢,最後的結論就是喝個交杯酒、兩個人說說話兒,再後麵就想不出來了。我一直到小學快畢業的時候才隱約覺得男女結婚以後必須得做一件什麽事,然後才能有小孩出來,但又想不出那件事到底應該是怎麽樣的,自己瞎琢磨了好多,都特可笑。”
我一邊說一邊小心地觀察著裴格的表情。我知道這個話題很敏感,但如果我總是繞開不談,我就永遠不可能知道裴格的問題究竟出在哪兒,所以也隻有冒險一試。好在裴格看上去正處於興奮狀態,並沒有什麽不開心的表現,反而興致勃勃地附和道:“那我肯定比你還可笑,我那時候以為夫妻睡在一張床上,半夜裏把對方呼出來的氣吸到自己身體裏,這樣就有小孩了。”
“哈哈哈!”我笑得前仰後合,“你可真是太有想象力了!我是後來偷看了我爸媽藏在家裏的書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的,你呢?”
“我……”裴格臉紅了一下,“我是上中學的時候,到同學家去看錄像……”
我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難怪我上中學那會兒他們男生沒事兒就吵吵著要到誰家看錄像去呢,還死活不讓我們女生一起去!我就納悶了,你們那麽多人一起看這種東西就不覺得別扭嗎?”
“是挺別扭的!”裴格靦腆地笑笑,“其實我也就看過一兩次,我們家人管我管得比較嚴,別說中學了,就是上大學的時候我都很少看這些東西。”
“是嗎?那去歐洲留學以後你總算是解放了吧?那邊不是在這方麵特開放嗎?我聽說出國留學的人都會很快找個伴兒的,你那時候肯定也……”
我忽然住了口,因為我看到裴格的臉色明顯地蒼白了起來,臉上的笑容也完全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冷漠的表情。
一陣難堪的沉默之後,裴格悶聲說道:“別說這個了好嗎?如果你是想知道點兒什麽的話,很抱歉我現在不太想談。”
我尷尬地扭過頭去,裴格也不再說話,機械地繼續搖著船槳。我呆呆地望著船槳在湖麵上蕩開的一圈圈漣漪,心裏不禁暗暗思忖:看來裴格的問題一定和在歐洲的那段生活有關,可那時究竟會發生了什麽事呢?
一直到晚上裴格送我回家的時候,我們之間仍然持續著別別扭扭的狀態。在樓下,我向裴格道過再見後準備下車,裴格卻伸手拉住了我。
“Kitty,你是真的願意和我結婚嗎?”裴格異常認真地注視著我,目光中帶著一些不確定的焦慮。
我覺得有很多話湧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麽才好,最後隻是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簾:“當然!”
“那就別再想太多了,好嗎?”裴格在我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嗯……”我點了點頭。
“還有,你忘了拿這個。”裴格伸手到後座上把那捧玫瑰遞給了我,我接過玫瑰跟裴格輕吻了一下,下了車向樓裏走去。
第31章
因為是從路途遙遠的郊區趕回來,進家門的時候11點都過了。來開門的老媽滿臉怒氣正待發作,看見我手裏的玫瑰,立刻轉怒為喜,笑意止不住地從心裏流淌到臉上,就好像那花是送給她的一樣。
我脫鞋進屋、找花瓶插花、給自己倒水喝,老媽寸步不離地在身後跟著我,明顯想要找機會問我話,我卻故意忙來忙去地就是不搭理她。老媽急得抓耳撓腮,就連我去上廁所的時候都一直守在門口等我出來。最後,我終於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老媽迫不及待地撲過來問道:“你交男朋友啦?”
“準確地說,應該是未婚夫吧!”我懶洋洋地舉起左手,向老媽亮出了無名指上的鑽戒。
“什麽?”老媽一下愣在那裏,連坐在一旁的老爸也放下報紙抬起頭來。
“你……你連人都沒帶回來讓我們見見,就答應嫁給人家啦?”老媽反應過來之後立刻咆哮了起來,“你這孩子是怎麽回事兒?我們是催你抓緊,可也沒讓你這麽個抓緊法兒!是,現在不興父母幹涉子女婚姻,可你一輩子的大事兒總得讓我們幫你把把關吧?我們還能害你不成嗎?你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我們做長輩的?”
“哎喲,媽,您能不能別這麽無限地上綱上線啊?文革時期落下毛病了是怎麽著?我也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求婚了呀,這不是一回來就告訴您了嘛!您要是不答應,大不了不結就是了,至於激動成這樣嗎?”
聽了我的話,老媽的臉色略有緩和,但還是沒好氣地問道:“他是幹什麽的呀?”
“XX投資公司的副總。”
“多大歲數?”
“比我大兩歲。”
“長得怎麽樣?”
我從手機裏翻出了裴格的照片遞過去:“您自己看吧!”
老媽接過手機前後左右地端詳了一番之後,又把裴格的身高體重、家庭背景、財產狀況問了個底兒掉,越問麵部表情越鬆弛,到後來簡直都快要笑出來了。最後老媽拿起我戴著戒指的手,翻過來掉過去地看了又看:“這麽大個兒的鑽石,剛才我還以為是假的呢!唉,要真照你這麽說的話,結就結吧,過兩天帶回家來吃個飯,聽見沒有?”
“知道啦!”
老媽鬆開我的手,又忍不住笑著戳了下我的腦門:“鬼丫頭片子,不找是不找,一找還就找個好的!還得說是我生出來的閨女,就是招人喜歡!”
我撇撇嘴:“不是您罵我的時候啦?”
老媽沒理會我的揶揄,美滋滋地自己回臥室去了。我也站起身準備回屋,卻被老爸叫住了。
我有些尷尬地重新坐了下來——自從上次林莽莽讓我回想起了小時候的那件事,我麵對老爸總是多少有點不自在。
老爸的神情卻是少有的嚴肅:“貓兒,剛才聽你和你媽說了那麽多,其實我倒覺得不管條件怎麽樣,隻要你自己喜歡就好。不過你們倆好像交往時間還不長,爸爸就是想知道,你能確定他是真心對你好嗎?”
我笑了笑:“裴格挺好的。雖然是富家子弟,但為人誠懇謙和,對我也很體貼,您就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老爸高興地連連點頭,“唉,眼睛一眨,我家的小姑娘也長成大人啦!”
我鼻子忽然一陣發酸,看見老爸起身要收拾茶幾上吃剩的果殼,忍不住上前搶道:“爸,我來吧!”
老爸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忙不迭地阻止:“別別,你出去玩兒了一天了,早點兒歇著吧,這點兒活兒還有什麽可爭的!”
我終於還是沒能拗過老爸,隻能望著那個微微有些佝僂的身影默默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衝了個澡回屋睡覺去了。
天氣依然悶熱難當,在涼席上翻過來掉過去地折騰了半天,怎麽也睡不著,反而弄出了一身粘汗。我索性起身下床,搬了把椅子坐到陽台上乘涼去了。
屋外的夜風讓我感覺清爽了不少,我坐在椅子上轉動著無名指上的戒指,怎麽安置它都覺得不太舒服,最後索性把它從手指上褪下來擱進了睡裙口袋裏——還是先收著,等結婚以後再戴吧!
第32章
百無聊賴地靠在椅子裏發呆,忽然聽見風中隱隱傳來清脆的鈴鐺聲。我好奇地趴到陽台欄杆上四處張望,驚異地發現一根頂部挑著一個籃子的竹竿正從二樓陽台慢慢地向上伸過來,籃子的提梁上係了一串鈴鐺,一路晃蕩著叮當作響。
我皺了皺眉——林莽莽這家夥又想搞什麽鬼?
竹竿剛好在伸到我麵前時停了下來,我把籃子從竹竿上拿下來探頭望去,裏麵放了一個漂亮的瓷盤子和一個密封的塑料杯,盤子上放著兩片剛剛烤好、塗了黃油的吐司麵包和一個煎蛋,還有一小塊榛子巧克力,杯子裏是冰鎮過的蜂蜜柚子茶。盤子下麵壓了一張小紙條:“看你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來頓情趣宵夜吧——麵包裏的小麥富含維生素E,有助於性激素分泌;雞蛋中的蛋白質可增強元氣,是性愛必不可少的營養物質;巧克力能激發情欲,果仁還可以促進性功能;而蜂蜜中則含有生殖腺內分泌素,對性冷感的人再合適不過了。精心搭配,慢慢享用!
我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機給林莽莽撥了個電話:“你可以照這樣再給我來十份兒,我就是把自己撐死,也不會把自己吃到你床上!林莽莽,我可是都快結婚的人了,你怎麽還賊心不死啊?”
林莽莽在電話那頭陰笑:“當然不能這麽容易就死心了,你不是還沒嫁呢嗎?就算你已經在民政局排隊領證了,說不定我還會殺過去再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呢!”
“得了吧,把自己說得多癡情似的!”我不屑道,“要真那樣,我去香港的時候你幹嗎不攔著我?”
“你很希望我攔著你是嗎?”
我愣了一下,立刻反駁道:“當然不是了,我就是覺得你對我也就是嘴上說說,也拿不出太多的實際行動來,就別老裝得虛情假意的了,我也不吃你這套啊!就拿今兒這頓夜宵來說吧,你以為你寫這麽一堆廢話就真能讓我情欲大發了?看在多年交情的份兒上勸你一句,以後泡妞可別這麽泡,你還不如拍出一千塊錢請人家女孩正經吃頓飯,保證她願意跟你上床的機會比看你寫這堆廢話大多了。”
“那算了,我還真沒那個閑錢。不過我至少對你付出了我最寶貴的東西。”
“什麽?”我不以為然地問。
林莽莽停了兩秒鍾,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守候!”
我又一次愣住了,林莽莽立刻又補充道:“不過你也別擔心,什麽事都不可能永無止境,等哪天我真的累了,會從你眼前徹底消失的!”
電話被掛斷了,我握著手機呆呆地坐在那兒,思緒一片空白。過了好久我才回過神來,使勁地搖了搖腦袋——這個家夥一向瘋瘋癲癲、有一句沒一句的,我理會他的話做什麽呢?
肚子還真有點兒餓了,我拿起盤中的巧克力放進嘴裏,潤滑的甜香在口腔中絲絲縷縷地氤氳開來,我在涼爽的夜風中閉上了眼睛、舒展著四肢,甜美的感覺從舌尖蔓延到每一寸神經。似乎真的有一團小小的火焰在我的身體裏升騰開來,在靜謐的夜色中發出極輕微的爆裂聲……
因為上個星期一直在趕策劃案,接連錯過了幾次TT牌的創意討論會。星期一一大早到了公司,剛想找小A他們惡補一下會議內容,就被活動部那邊叫了去,對我寫的策劃案細節提出了種種質疑和刁難。好不容易都跟他們解釋清楚了,回到創意部又發現賀總也過來了,還是拉著我說那個活動的事。我委婉地暗示了賀總好幾次:我隻負責寫策劃案,剩下的事應該由活動部去執行,沒必要再找我商量。賀總卻全不理會,好像死活就認準了我一個人,我也隻好一邊硬著頭皮應付一邊暗暗發誓——以後說什麽也得管住自己這張破嘴!
賀總走後,穆明來叫我們幾個新人去會議室開會,嚴肅的表情讓我預感到這次會議一定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說,而且多半不是好事。
果然,人全部到齊後,穆明緩緩地開了口:“這次開會,主要是給大家通報一個公司的決定。上周公司高層開了個會,根據目前的一些實際情況調整了人事安排,決定創意部現有的試用期人員裏,最多隻能留用一個做正式員工,由我在9月初你們試用期滿前來確定最終的人選。這個決定很突然,本來我可以不必這麽早就告訴你們,但我還是喜歡把事情做得透明一點,風聲遲早總會透露出來的,沒必要讓你們浪費過多的時間在猜疑和不安上,早一點說清楚,大家都能有個思想準備!”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穆明停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我選擇的標準很簡單,不看人情和關係,一切憑實力說話。TT牌的案子,一直是由你們幾個負責的,但是到現在還沒能拿出令我滿意的提案來。討論會大家也一起開過多次了,從今天開始,你們幾個分別去做創意提案交給我,試用期結束的時候,提案最令我滿意的人可以留下來,如果還是都不能達到我的要求,那就一個都不留。你們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我希望大家都能再努力一下,當然,沒信心在這次競爭中勝出的人也可以早做其他打算。我要說的就這麽多,你們還有什麽意見嗎?”
我就算有意見,這會兒也說不出來了。穆明的每一句話都讓我後心發涼、冷汗直冒——要知道我對這個安全套的案子從開始到現在始終就沒能全心投入,一直是心存僥幸地企圖在小組中渾水摸魚一把,等改做其他案子時再努力表現。沒想到,這個令我提不起精神的case居然會成為決定我前途的關鍵一役,這麽突然的轉變怎能不讓我方寸大亂?
我挨個掃了一眼在座的其他幾個人——本來是同舟共濟的夥伴,忽然就變成了最具威脅的競爭對手,這個世界還真是有點殘酷。小A剛剛畢業於某名牌大學的廣告傳媒專業、小B和小C全都在4A廣告公司做過創意,隻有我一無學曆二無經驗,僅憑著點兒愛好和熱情就莽莽撞撞地闖了進來,到頭來真沒準兒碰得一鼻子都是灰。
其他人也都沒說什麽,公司都定了的事還有啥好說的?要麽博一把、要麽趕緊撤,也無非就這兩種選擇。
離開會議室,我去找了平日裏看起來最隨和的小A:“上星期忙著弄活動策劃案的事,你們有兩次討論會我都沒參加,能不能把那兩次討論會的記錄給我看看?”
小A不動聲色地笑道:“喲,真抱歉,那兩次開會我們都東拉西扯的,也沒討論出什麽正經東西來,我就沒記。”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以前每次開會都數小A做筆記做得最勤。但是我知道再糾纏下去也不過是自討沒趣而已,難道還讓人家挑明了告訴你就是不願意給你看麽?
我客氣地道謝離開,轉身的時候做了個深呼吸——從現在開始,一切都隻能靠自己了!
第33章
離中午吃飯還有一點時間,我決定先去四處打探打探消息——他們有他們的優勢,我也有我的,那就是在公司幹的這幾年積攢下來的人脈。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固然穆明一再強調隻看實力,但也要先摸摸公司的底才好出牌。
我去總經理辦公室附近兜了一圈,老總的秘書小白一向跟我關係不錯,一見到我就忙不迭地衝我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湊到她座位旁邊,小白壓低聲音對我說道:“聽說了沒有?老總們前兩天剛開過會,你們創意部的新人可能最多隻能留用一個了。”
我點點頭:“剛才穆明已經給我們開會說過了!”
“是嗎?”小白有些意外,“穆明還真夠雷厲風行的呀,我還想著給你通個信兒,讓你早做準備呢。”
“夠意思,多謝多謝!哎,你知不知道公司為什麽會突然這麽決定?我們剛進創意部的時候公司好像不是這麽打算的。”
“具體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馬總最近從國際4A公司挖了幾個很牛的創意過來,把你們的位子給頂了。本來公司想讓新人全都走的,是穆明一再爭取,公司才勉強答應再給你們一個機會。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大不了不做創意,還回你的業務部就是了。”
我鬱悶地歎了口氣:“唉,當初哭著喊著要走,現在也不能說回去就這麽灰溜溜地回去了呀!”
“怎麽會是灰溜溜呢?聽說你走了以後業務部的情況也不大好,你回去那得算是力挽狂瀾啊!”
我笑了:“不愧是在老總身邊混飯吃的,嘴可真甜。好啦,謝謝,我還是先觀望一陣再說吧!”
回辦公室的路上我邊走邊暗自思忖——穆明堅持要給新人機會,難道是因為我嗎?雖然這麽想很可能有點兒自作多情,但還是讓我稍稍振奮了一些。
走到業務部門口,煙兒正好從裏麵出來,拉我一起去吃午飯。在餐廳裏落座後,煙兒不無擔憂地問我道:“你知道歇斯出什麽事兒了嗎?他已經好多天沒來上班了!”
我毫無意外地笑了起來,覺得煙兒簡直就是少見多怪:“他能出什麽事兒?我早就跟你說了他這個人靠不住,千萬別拿他的任何話當真。看看,新鮮勁兒一過,就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吧?不定又看上哪個妞兒了呢,也就你,還真這麽惦記著他!”
“可是……”煙兒有些躊躇地說,“我覺得應該不是這樣的……”
“為什麽?”
“因為……你知道,歇斯從來了以後就一直想單獨約我,我從來都沒同意過。但是,他最後一次來公司的那天,我實在架不住他軟磨硬泡,就答應了第二天晚上跟他出去吃飯的,可第二天他就沒再來公司,也沒再跟我聯係過……所以我才有點兒擔心,會不會出了什麽事……”
這聽上去倒確實有點奇怪,我皺了皺眉,拿出手機給歇斯撥了個電話,發現他竟然關機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以前歇斯就算天南海北地去攝影,手機也永遠24小時開著,難道真的是事有蹊蹺?
我掛掉電話對煙兒說道:“這樣吧,我晚上下了班去他家看看!”
煙兒望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多少猜到了她的心思,試探地問道:“要不,你跟我一塊兒去?”
“嗯!”煙兒紅著臉點了點頭。
傍晚,我帶著煙兒來到歇斯家門口,按了門鈴之後凝神聽了一會兒,裏麵隱約傳來走動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了,出現在麵前的人讓我和煙兒全都嚇了一跳。
歇斯一臉的胡子拉碴,長長的頭發東一團西一綹地板結在一起,雙目無神,連身子都有些佝僂了,簡直就像是變了一個人。看到煙兒,他的眼睛意外地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喃喃地問道:“你們怎麽來了?”
“廢話,一個大活人突然失蹤了似的,我們能不過來看看麽?萬一您在家裏慘遭不測了怎麽辦?”我把歇斯推開了些,邊拉著煙兒向屋裏走邊繼續揶揄道,“幾天不見,您老可是見憔悴啊!說說吧,受什麽打擊了這是?”
嘴上從來不服軟的歇斯這次竟然沒接我的話,隻是在我們身後輕輕地歎了口氣,這讓我和煙兒都不由得扭頭看了他一眼——歇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關門的動作機械呆板,我怎麽也想不出他到底會是出了什麽事兒。
屋子裏光線昏暗,茶幾上、沙發上橫七豎八地攤著好幾本醫書和醫藥辭典,我彎腰看了看那些書,奇怪地問道:“喲,您這是要改行當醫生啊?不做您攝影師兼搖滾歌手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啦?”
歇斯像是刻意要跟我們保持距離似的,一屁股坐到客廳另一頭的椅子上,頹喪地仰靠在椅背上看著天花板,神經質地捋了半天頭發,才含混不清地說道:“最近那什麽……身體有點兒……不大對……”
我和煙兒對望了一眼,又一起仔細地把歇斯上下打量了一遍,覺得他雖然精神狀態不好,可也看不出像有什麽大病的樣子。
“怎麽不對了?”我追問道。
“我……脖子上的淋巴有點兒腫……一個多星期了都沒下去……”
“就這啊?”
“還有……前幾天手上劃破了個口子,以前幾分鍾就沒事了,可這次……好長時間傷口都沒好……”
“那又怎麽了?”我越聽越雲裏霧裏起來。
歇斯長歎一聲,用雙手使勁地搓著臉:“怎麽了?你們知道得了什麽病才會出現這些症狀嗎?我敢保證,你們要是知道了,馬上就會從我這個屋裏消失的。”
第34章
我皺了皺眉,隨手拿起近旁的一本醫書,翻到折過頁的一角,上麵赫然出現了和“艾滋病”相關的長長一串內容。我略掃了幾眼,恍然大悟之餘一點兒都沒覺得害怕,隻是感到特別滑稽。我強忍住笑意逗弄歇斯道:“哦,我知道了,難怪你這些天瘦了這麽多呢!是不是最近食欲也不大好啊?”
歇斯很認真地點頭:“嗯,根本吃不下東西!”
“是不是還發燒?”
“家裏沒體溫計,不過我看八成是這麽回事,要不我怎麽老一陣一陣地渾身發冷呢?”
“還腹瀉、身上沒勁兒?”
“對對,都有!”
“唉,症狀完全符合啊!”我故作沉痛地搖了搖頭,“這上邊兒寫著呢——艾滋病中期臨床表現:淋巴無原因持續腫大、傷口不易愈合、發熱、疲勞、食欲不振、消瘦、腹瀉,照你這麽說是一樣不拉,徹底沒救了!”
旁邊的煙兒被我的話嚇得幾乎跳了起來,驚恐地捂住嘴看著我,而歇斯的樣子看上去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了。我這才把書往桌上一丟,對著歇斯罵道:“你吃飽了撐的呀你?不知道醫書都是越看越覺得自己有病嗎?最後沒病都給嚇出病來了。你說你放著正經事兒不幹,悶在家裏瞎琢磨這個幹什麽呀?”
“誰瞎琢磨了?”歇斯明白過來我在耍他之後不滿地吼了一嗓子,總算是恢複了些往日的精氣神,“我當然是有原因的!”
我笑道:“什麽原因啊?壞事兒做太多心虛了吧?那話是誰說的來著——‘隻要我好,管她好不好’。怎麽著,這下好不起來啦?”
“哎哎,這檔子事兒就別提了!”歇斯煩躁地擺了擺手,轉眼間又神情委頓了下來,目光有些躲閃地偷偷瞟了煙兒一眼,“我不是胡思亂想,圈兒裏有個女孩,就上個星期,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不行了。大家都傳言她是……得了那個病,要命的是我們倆不久前還……”
歇斯像是再也說不下去了似地,彎下身子把頭深深地埋進了臂彎之間,不知道是痛苦還是慚愧。我和煙兒這下也全都愣住了,再也沒心思繼續拿歇斯打趣,整個屋子裏變得一片寂靜。
過了好半天,歇斯才抬起頭來對煙兒說道:“煙兒,謝謝你來看我。現在你看清楚了吧?其實我就是爛人一個,那時候追你也全都是為了玩兒,根本就沒認真過。現在想想挺對不住你的,但也特慶幸你一直沒搭理我,要不然更把你給害了。以後你就趁早把我給忘了吧,就當沒認識過我這麽個人就行了,我也不值得讓你記住,真的!”
煙兒躊躇地看看歇斯又看看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我愣了一會兒忽然回過神來:“說了半天這不都是你自己憋家裏瞎猜出來的嗎?還是去醫院檢查檢查吧,說不定根本就什麽事兒都沒有呢!”
“不去,堅決不去!”歇斯一聽到“醫院”兩個字,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求求你們別管我了,就由著我自生自滅吧!”
我皺起了眉頭:“你丫怎麽跟小孩兒似的?既然懷疑自己得病了,不去醫院去哪兒?你關在家裏就能解決問題了?好歹知道個確切結果,真有事兒咱們想辦法治,要沒事兒咱們該幹嗎幹嗎,不比你天天這麽自己嚇唬自己強啊?”
任我怎麽苦口婆心,歇斯就是不為所動,最後還被說煩了,幹脆揮舞著胳膊轟我們道:“行了行了,你們倆走吧,都甭理我,我用不著你們關心!”
“真是不知好歹!”我氣呼呼地站了起來,拉了煙兒一把,“咱們走,讓他一個人作去吧!”
煙兒猶猶豫豫地跟在我身後走到門口,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了歇斯一會兒,小聲地說了見到歇斯後的第一句話:“要不然……我陪你去醫院……你看行嗎?”
歇斯有些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煙兒,臉上的表情非常複雜。我迅速認清了形勢,頗為識趣地跨出了大門:“那什麽,您二位慢慢商量吧,我先走一步了!”
煙兒想要阻攔我,我不由分說地從外麵關上了門,獨自下了樓。
這次留下煙兒我很放心——歇斯就是再混蛋,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對煙兒做出什麽來。
回家的路上我昏昏沉沉地想著歇斯的話。雖然這家夥純屬自作自受,但我還是不相信他會真的有事——那麽活蹦亂跳的一個人,得絕症?怎麽可能呢?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身邊的人身上的,一定不會!
到家的時候接到煙兒的電話,告訴我歇斯已經同意跟她去醫院做檢查了,我輕輕地籲了口氣:“煙兒,謝謝你!”
剛進家門,老媽就膏藥一樣地貼了過來,不用說話我也知道她想幹嗎。為了不聽她嘮叨,我趕緊掏出手機給裴格打了個電話:“明天晚上來我家吃飯吧?我爸媽想見見你!”
“好!”裴格答應得非常爽快。
第35章
我掛斷電話歪著脖子看看老媽,意思是沒別的事兒了吧?老媽果然帶著勝利的微笑心滿意足地轉身走開了。
我鬆了口氣,打開電腦開始苦思冥想我的廣告文案,卻總是剛起了個頭腦子就不知道轉到什麽地方去了。一直到晚上該睡覺的時候,Word頁麵上也隻打了這麽幾個字:“安全,保護的不隻是女人!”
這還是從歇斯那兒找來的靈感,但也就僅止於此,怎麽說我的文案也不能隻有一句廣告詞吧?
眼看掛鍾的時針馬上就要指向1點了,我終於向一片空白的大腦舉手投降,沮喪地刪掉了那句話,關了電腦爬上床蒙頭大睡。
第二天傍晚,裴格開著車和我一起來到了我家樓下。下車後裴格從後備箱裏往外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全是給我爸媽準備的禮品。我無意間抬了下頭,看見老媽正從陽台往屋裏走,想必剛才已經在陽台上張望了我們半天了。
爬上三樓,老爸老媽已經打開了家門,笑容滿麵地站在樓道裏迎接我們,裴格大大方方地叫了聲叔叔阿姨,老爸老媽一個說:“快進來,快進來!”一個說:“還買這麽多東西幹嗎?”小小的樓道裏頓時熱鬧了起來,透著尋常百姓家長裏短的親切勁兒,也不知道裴格是否習慣。
進門後小坐著寒暄了一會兒,聊了聊家住哪兒、在哪兒上班、路途遠近、天氣好壞等等不鹹不淡的話題。老媽自打第一眼見了裴格便笑逐顏開,之後更是對這個準女婿越看越有趣,忙不迭地一會兒指使我去倒水、一會兒指使我去洗水果拿零食,總之裴格的到來讓我感覺自己在家裏的地位急劇下降。
直到老爸老媽進廚房準備晚飯,我才終於得到了解脫,趕緊拉著裴格鑽進了我自己的屋子。這還是裴格第一次光臨我的私人空間,我心裏不由得一陣興奮,猴獻寶似地忙著顯擺起來。
“看這隻小熊,還是初中畢業的時候爸媽送我的,我抱著睡了好多年……牆上那幅畫像是歇斯以前學美術的時候硬拉著我畫的,折磨了我好幾個小時呢,夠難看的吧……這個海螺是小喬有一年去青島玩兒,在海邊給我撿的,還特得意地說省錢了,你說這都叫什麽人哪……還有這個風鈴,是林莽莽的奶奶做的,我們倆一人一個,老太太手可巧了……”
裴格隨著我的指點東看看西瞧瞧,不停地點著頭。屋裏所有擺設都看過一遍後,我又抱出了厚厚一疊相冊遞給裴格:“給,讓你看看醜小鴨變
裴格被我逗樂了,抽出最老舊的一本相冊打開來,我滿月時的黑白照片頓時映入眼簾——窩著脖、嘟著嘴,皮膚看上去皺皺巴巴的,果然是又醜又傻的一個,我們倆忍不住一起笑出聲來。裴格一頁一頁慢慢地向後翻看著,眼裏一直充滿了溫柔的笑意,還能從幼兒園大班的合影中準確地指出哪個是我,這個小細節讓我頗感欣慰。
翻到比較靠後的時候,裴格忽然停了下來,認真地盯著一張照片看了半天,然後問我道:“這是不是……住你樓下的那個男孩?”
我順著裴格的手指看過去,不禁愣了一下——那是一張年代久遠的彩色照片,四角還是圓弧形的,現在已經很難再見到了。照片上的我和林莽莽都隻有11、2歲的樣子,正在興高采烈地互相打鬧,兩個人都笑得很開心,彼此交會的眼神是那麽清澈和諧。
我已經記不清這張照片究竟是什麽時候拍的了,以前好像也一直沒怎麽注意到它,事隔這麽多年,忽然又看到兩小無猜時的情景,心裏不禁湧起了一陣異樣的感覺,讓我恍然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裴格也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張照片,自言自語般地說道:“你們倆看上去好像……”
“什麽?”我總算醒轉了過來,有些敏感地追問道。
裴格搖搖頭笑了:“沒什麽,我隻是想問你他小時候也和現在一樣嗎?”
“什麽一樣?”我愣頭愣腦地問了一句後忽然明白了裴格在說什麽,趕緊找補道,“哦,是啊是啊,沒錯。這孩子從小就女裏女氣的,我們都沒人把他當男的看,我就幹脆當他是我一閨蜜。”
裴格笑了,眼睛卻還是沒離開那張照片,似乎非要從上麵看出些什麽似的,這讓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虛。正在這時,客廳裏傳來老媽的聲音:“過來吃飯啦!”
我忙從裴格手裏搶過那本相冊扔到了桌上:“走,吃飯去!”
看得出老爸老媽真為這頓飯下了不少功夫,家宴能做得如此豐盛也算有水平了。大家坐下開始動筷子之後,從裴格吃東西的速度和頻率來看,這些菜應該是相當合他的口味,作為主廚的老爸自然也是看在眼裏喜在心上,覺得裴格愛吃哪個就拚命地夾到他碗裏。老媽的話比剛見到裴格的時候還要多,不管話題多不著邊際,裴格也一點兒都不煩,總是應對得既禮貌得體又讓人很舒服。於是老媽越聊越開心,到後來臉上的每一條紋路裏都流淌著笑意,老爸雖然不至於像老媽那樣樂得找不著北,但還是能從神情間看出他對裴格的欣賞和讚許。
我們過了一個很溫馨的晚上,記憶中老爸老媽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這讓我感覺很好,甚至嗅到了一種幸福的味道。如果注定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完美,那麽放棄一些對自己並不一定重要的東西,去換取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幸福,又有什麽不可以嗎?
沒有吧!生活是我自己的,我說了算!
隻可惜好事者永遠存在,很多時候你自己可以接受不完美,而你身邊的人卻無法容忍——小喬已經接連給我打了好幾天電話,竭力說服我跟她去見一個她認識的男科專家,說是讓我先谘詢一下,然後看有沒有可能帶裴格去他那裏進行治療。
說實話我對這個建議一點兒都不感興趣,聽裴格話裏的意思,該做的努力早都已經做過了,以他們家的條件,什麽樣的好醫生找不到呢?再者,如果我主動提出帶裴格去看病,這怎麽說也是一件有點兒傷人的事吧。不過小喬的熱心和堅持讓我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決定先跟她去見見那個專家再說。
第36章
某天下午約好了一起去醫院,中午跟穆明請了個事假,就直接從公司趕到了小喬家。在外麵按了半天門鈴,小喬才來開了門,進屋的時候我發現她的臉色蒼白得厲害。
“你自己先坐一會兒!”小喬也顧不上招呼我,轉身就一頭紮進了衛生間。
我總覺得小喬今天有點兒不大對,看上去慌慌張張、心神不定的,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情。獨自在客廳裏坐了好長時間,衛生間的門終於開了,小喬手裏擎著一支細小的紙條狀的東西走了出來,用慌亂無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後,直接把手裏拿的東西遞給了我:“這個……你看看。”
我滿腹狐疑地接了過來,那個小條看上去像是某種試紙,下半部分裹著藍色的塑料薄膜,白色的上半部分則顯示著兩條耀眼的紅線。
“這到底是什麽啊?”我奇怪地問道。
“測孕紙!”小喬有氣無力地回答道,“一條紅線是陰性,兩條是陽性。你知道陽性是什麽意思吧?我今天測第二次了,兩次都是這個結果。”
我頓時望著那個小小的紙條呆住了,腦子裏一片混亂。過了半天,我才舔了舔幹幹的嘴唇問道:“這東西……準嗎?”
小喬苦笑了一下:“就算不準,還能兩次都測得一樣?哪兒可能這麽巧了?”
我傻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煩躁地在屋裏轉來轉去——真是禍不單行啊!為什麽麻煩事總是會趕到一起發生呢?歇斯那邊的事兒還沒個結果,小喬這邊又……
六神無主地兜了幾圈後,我漸漸理清了思路,停下腳步果斷地說道:“還是去醫院再檢查一次吧,反正咱們本來也要去醫院的,就順便做個正規的檢查,說不定就弄錯了呢!”
小喬沉默片刻,苦笑著點了點頭:“好,也好,知道個確切結果也好早下決心,走吧!”
醫院裏永遠是那麽嘈雜混亂,我陪著小喬掛號、排隊、拿著醫生開出的化驗單去劃價、采尿樣,又過了半個小時後,我終於從化驗室取出了剛剛被寫上結果的化驗單。我哆哆嗦嗦地拿著那張紙,心驚膽戰地鼓起勇氣看了一眼,上麵那個大大的加號簡直醒目到了讓人憎惡的地步,我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站在原地平靜了許久才敢邁開步子去找小喬。
小喬正在婦科診室外的走廊上等著我,我機械地挪動著雙腿走了過去,小喬隻是抬頭看到了我的表情,臉就越發地蒼白了起來。我走到小喬麵前默默地將化驗單遞給她,小喬接過去的時候手明顯有些顫抖。
盯著那張單子看了一會兒,小喬卻忽然點點頭笑了:“這不是挺好的嗎?沒能把齊江弄死,倒是先撈著弄死他兒子的機會了,也挺不錯的,是不是?”
我笑不出,也沒有說話。小喬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茫然地呆立了幾秒鍾,走過來把頭輕輕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貓兒,我這次好像真的有點兒玩兒大了!”
我心頭一緊,伸出雙臂環住了小喬的肩膀,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後背。兩個女孩在熙來攘往的婦科診室門口相擁而立,路過的一對對夫妻和情侶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而我們都已經沒有心思去在意這些了。
那天在我的堅持下,我們沒再去找那個什麽男科專家,我甚至自嘲地想著:有什麽治的必要呢?至少跟裴格在一起我永遠不用擔心麵對小喬這樣的風險,不是嗎?
整個下午我寸步不離地陪著小喬,陪她到處逛街、吃東西、尋開心……我們都沒有急著去討論解決的辦法,對於小喬來說,這樣的事情還能有什麽其他辦法好想?最終的處理方式隻有一個,也無非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問題罷了。
我想陪小喬住一夜,小喬堅決不同意,她說:“你還怕我為這麽點兒事兒想不開嗎?我就是想一個人安靜安靜,別跟個老太太似地瞎操心了!”
沒辦法,我隻能告別小喬,自己打車回了家。
第37章
到家已經很晚了,爬上二樓的時候,我鬼使神差地敲響了林莽莽的家門。林莽莽開門看到我,嬉皮笑臉地說道:“喲,深夜造訪寒舍,看來美女是終於想開要破戒了呀?歡迎歡迎!”
我沒生氣也沒回嘴,而是莫名其妙地對林莽莽笑了一下,林莽莽反倒愣住了,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怎麽了?”
我搖搖頭:“沒事兒,就是來找你待會兒!”
林莽莽把我讓進屋裏,給我倒了杯水:“前兩天帶你那個裴格回家拜見未來的嶽父嶽母了吧?”
“你怎麽知道?”
“多新鮮哪,你們家就差跟樓道裏弄個儀仗隊了!怎麽樣?爹媽反應還行?反正我聽著這陣勢可是夠熱情的!”
“嗯,他們是覺得裴格還不錯!”
“那你還半夜三更往我這兒跑?都發展到這份兒上了,不大合適吧?”
我淡淡地笑笑:“放心,裴格不會吃你的醋的!”
“也是,”林莽莽自嘲地點點頭,“忘了上回自毀過形象了!這樣好,以後咱倆偷個情什麽的也方便了!”
我發現自己真是提不起一點兒精神應付林莽莽的這些玩笑,想說點兒別的,又不知該從哪兒說起。於是我索性狠狠地灌了幾口水,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站起身說道:“走了!”
林莽莽也沒攔我,隻是在我走到門口的時候叫了我一聲:“大貓兒,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了,但任何問題都有解決的辦法,放鬆點兒好嗎?你看你那根弦兒都快繃斷了!”
“好!”我感激地衝他笑笑,轉身要邁出門的瞬間,終於停住了腳步,帶著哭腔說道,“你知道嗎?小喬懷孕了,歇斯懷疑自己染上了AIDS,還有我在創意部的工作……總之一切都出了問題,也許我不應該告訴你這些,可是我自己真的快扛不動了!”
林莽莽沉默了一會兒,走過來將我攬進了懷裏,就像我在醫院時擁著小喬那樣,任我將肆意洶湧的鼻涕眼淚全都擦在了他的肩膀上。我聽到他在我的耳邊不停地喃喃低語著:“沒關係,有我,還有我!都會過去的,會好起來的!”
我在這樣的撫慰中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但另一個念頭忽然在腦子裏一閃而過,竟令我微微打了個冷戰——安慰我的這個人,難道不應該是裴格才對嗎?
夜裏我大睜著眼睛躺在床上,腦子裏翻來覆去地想著一句話:女人要懂得保護自己——這是多麽老生常談卻又永遠都不會過時的一句話啊!
我悄悄地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電腦寫下了一段廣告文案:一個時尚漂亮的女孩在跟男友吵架,把男友的東西一樣一樣從屋裏扔了出去,最後把男友也推出了門外。關上門後,女孩瀟灑地甩甩頭發說:“做女人,要懂得愛護自己。不用TT,就甩了他!”畫麵轉到陽台,遠景中男孩拖著一堆行李從樓下狼狽離開,女孩則悠閑地靠在陽台的欄杆上,手裏把玩著一盒TT牌安全套說:“我隻要我的TT!”
寫完後,自己斟酌修改了幾遍,滿意地保存好文檔,關了電腦上床繼續睡覺。
想不到朋友們的痛苦倒成了我靈感的源泉,這算不算可恥呢?在墜入夢鄉之前,我忍不住小小地鄙視了自己一下。
裴格很快也帶我到家中和他的父母正式見了個麵,準婆婆依然和上次見麵時一樣溫和慈祥。裴格的富爸爸也沒什麽架子,反而是很詼諧幽默的一個人,時常不失分寸地跟我開點小玩笑,他們的態度在很大程度上打消了我剛進門時對這個豪華居所感到的強烈不安。裴格也帶我看了他自己的房間,麵積大概是我那個臥室的三倍還要多,滿屋擺放著從世界各國帶回來的設計精巧的家具、電器、飾品,還有各路明星手簽的體育用品、海報、碟片、書籍等等,讓我著實羨慕了一把。
不過我是不會搬進這所房子裏的,裴格的媽媽說年輕人都喜歡自在,跟長輩住一起不方便,打算把另外一處小一點的房子送給我們。對這個建議我當然是欣然接受——被老爸老媽管了這麽久,我早就想過過自己的生活了,才不願意剛出一個籠子馬上就進另一個呢。從這點上來說,我倒真是很感激裴格媽媽的善解人意。
送我離開的時候,裴格父母叮囑裴格替他們邀請我爸媽過些日子一起吃個飯,就算是我和裴格決定結婚後他家對我家的正式提親了,另外兩家也要一起商量一下具體的安排。裴格送我到家的時候,特意上樓轉達了他父母的意思,老爸老媽自然很高興地應允了下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感覺自己就像被捆在了一輛脫韁的馬車上,隻能聽天由命地跟著它向前奔跑,想回頭都已經不可能了。好在就這樁婚事來說,除了我已經盡量不去思考的那個問題外,好像也再挑不出什麽讓我不滿意的地方了。
幾天過去,小喬那邊還是沒有任何動作,林莽莽讓我再去找她好好談談。
小喬的情緒似乎平複了很多,於是我也就不再回避問題,直言不諱地勸她道:“事兒既然已經出了,還是趕緊把它解決掉,拖時間太長了對身體也不好啊!要不我明天請個假陪你去醫院?”
小喬默不作聲,過了好半天才說道:“你先陪我去找趟齊江吧!”
我急忙點頭:“對對,是應該先找他,看我都急糊塗了,出了這種事兒他當然得負責了!你打電話約他吧,我陪你去。”
幾個小時後,齊江風風火火地趕到咖啡廳,找到了坐在窗邊的小喬和我。
“不好意思啊二位,我今天真的有點兒忙,待一會兒還得趕緊走。”齊江邊看表邊在我們對麵坐了下來,屁股隻挨著椅子沿兒,一副心急火燎隨時準備離開的樣子,“小喬,你找我有事兒嗎?”
“我懷孕了!”小喬開門見山地說道。
齊江一下愣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靠了靠,總算在椅子上坐踏實了些。
“真的?什麽時候的事?”齊江舔了舔嘴唇,有些心虛地看了看我們倆。
“前幾天剛發現的,應該就是上個月那次……你知道的。我找你就是想問問,你打算怎麽辦?”
齊江不停地用手向後捋著額前的頭發,像是在努力讓自己鎮定一點。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用很果斷的口吻說道:“你說個時間,我陪你去醫院,一切費用都不用你操心。手術之後我給你找個地方好好休養一段,我會想辦法一直陪著你的,行嗎?”
小喬笑了笑:“聽上去倒是無可挑剔。可我要是……想把這個孩子留下呢?”
這句話一出口,不光是齊江,連我都被嚇了一跳。我瞪大眼睛看著小喬,想從她的臉上找出開玩笑的痕跡,可她的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
齊江開始變得結結巴巴、語無倫次起來:“小喬……我知道我好多事兒都對不住你,可是要這個孩子……它不現實……我跟何菲的婚期都已經訂下來了,我不可能因為這個孩子……
“你慌什麽?”小喬不屑地瞥了齊江一眼,“孩子在我肚子裏,要不要是我的事,你怎麽做是你的事,我又不想逼你什麽。我隻是在問你,如果我堅持要,你打算怎麽辦?”
齊江像我一樣仔細地打量了小喬半天,滿腹狐疑地問道:“你……不是在拿我尋開心吧?你真的懷孕了?”
小喬冷笑:“要不要我拿醫院的化驗單給你看?”
齊江終於確信了小喬說的是真的,呆呆地望著窗外出了半天神,最後無奈地歎了口氣:“我是希望你能多考慮考慮自己的將來,別太任性了。但如果你要是非得要這個孩子,我也不能硬是把你架到手術室去。但是小喬,我肯定是不能跟你結婚的,關於這點,咱們倆應該都很清楚。這樣吧,你要是真想要這個孩子,我也不會不負責任,以我的條件,養你和孩子也還養得起。但就是……不能給你什麽名分,隻要你不覺得太委屈了自己……那就……”
小喬打斷了齊江的話:“沒什麽可委屈的,我覺得挺好!”
我在旁邊拚命地拽小喬的衣服,低聲地衝她吼道:“什麽就好啊?你沒事兒吧?”
小喬沒理會我,卻對齊江笑了笑:“你看,我是不覺得委屈,可我的朋友覺得我委屈,這個問題咱們是不是也得解決一下?孩子一旦生下來,我這一輩子也就算跟你脫不開幹係了,我就一個要求:婚禮咱倆是不可能有了,這個我也不奢望,但我怎麽著也得風風光光地給我這邊的朋友們一個交代,免得他們替我操心。咱們找個地方請大家一頓吧,一來讓我的朋友們都明白是怎麽回事,二來對我也算是個安慰,你看怎麽樣?放心,我的朋友嘴都嚴著呢,不會走漏風聲到你未婚妻或者你家人那邊去的。”
齊江點點頭:“行,這都不是問題。但你是不是再好好考慮考慮?這不是鬧著玩兒的,等孩子真生下來,你後悔都沒退路了!”
小喬輕蔑地“嗤”了一聲:“我小喬什麽時候後悔過?你把我傷得這麽厲害,我後悔過當年跟你在一起嗎?”
齊江聽到這句話身子一震,愣愣地看了小喬一會兒之後,有些動情地握住了小喬的手:“對不起,小喬,我……”
小喬不動聲色地把手抽了出來:“行了,我這會兒可沒心思聽你煽情,既然都商量好了那就先這樣吧,你不是還有事兒嗎?忙你的去吧!”
齊江低頭看了眼手表,猶猶豫豫地說道:“那……我就先走了,一有空我就去找你……你再好好想想……再想想……”
小喬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齊江趕緊走。齊江又看了我倆一眼,終於起身向外走去。
齊江剛一踏出門,我就一把揪住了小喬:“你這是在幹什麽呀?還好意思說我瘋了,我看你瘋得比誰都厲害!明明做個手術就什麽都解決了,你有必要這樣嗎?你跟齊江在一起不是隻為了報複他嗎?這叫報複?你這不是把自己整個兒搭進去了嗎?人家又不吃什麽虧,你傻不傻?”
小喬衝著我淒然一笑:“貓兒,你可真不了解我。你說我要是真的不愛他,何苦跟他這麽糾纏?報複?那不就是我自己給自己找的一借口嗎,也就你,還真信!”
我愣了一下,立刻又更加氣憤地咆哮道:“愛也不行!你愛人家,人家愛你嗎?你倒是心甘情願給他懷孩子,他該跟誰結婚還跟誰結婚去!你就是把孩子生下來,對他也不過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外室,高興了過來哄哄你們娘兒倆、不高興給點兒撫養費就打發了,你就甘心一輩子充當這種角色?”
小喬沒再說話,低著頭一手把玩著麵前的咖啡杯,另一手托著腮,像在思考什麽。我以為她在認真地想我說的話,誰知沒過多一會兒,小喬又抬起頭來問我道:“你說到時候我和齊江在哪兒請你們好?你是喜歡中餐,還是喜歡西式自助?”
“你……”我氣急敗壞得話都快說不出來了,“你愛在哪兒請在哪兒請,反正我是不會去的!這叫什麽事兒啊?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朋友大操大辦地去給人家當二奶!”
“別說得這麽難聽行嗎?”小喬正色道,“貓兒,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說到底這是我自己的事兒,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既然我已經決心要這麽做了,看在朋友一場的份兒上我希望你能支持我,哪怕是裝出來的也行,就像我最終還是支持你嫁給裴格一樣。”
小喬的最後一句話讓我瞬間就敗下陣來,再也說不出什麽激烈的言辭。如果說我們是在比誰更荒唐,我確實沒什麽立場硬要去反對這樁事情。
好吧,都這麽信馬由韁地往下走吧,不管了!如果荒唐的盡頭是萬丈深淵,那就一起跳下去摔它個粉身碎骨,反正活得痛快不就值了!
當天晚上,老爸老媽和裴格的父母在一家海鮮酒樓見了麵,氣氛親切融洽。席間,四位家長興致勃勃地討論著我們的婚期、婚禮規模、婚宴地點等,我隻是靜靜地邊吃東西邊聽他們說,偶爾跟坐在身邊的裴格互相看一眼。我今天的神經好像有些麻木了似的,總是覺得他們在說的事情跟我們倆沒什麽關係,盡管我心裏很清楚地知道,如果真的沒關係我們就不會這樣坐到一起了。
說起來還真是巧,我和小喬竟然都要準備“辦事”了,隻不過她是有實無名,我是有名無實,我倆真不愧是多年的死黨,簡直絕了!
我兀自苦笑了起來,並剛好在這個時候聽到四個家長一錘定音地把婚期安排在了馬上就要到來的十一長假。我模模糊糊地記起,那本來是煙兒打算和陳鵬結婚的日子,沒想到她的婚結不成,倒讓我前趕後錯地趕上了,這可真是世事難料!
我和裴格都沒有對長輩們的安排表示任何異議,兩家大人又互相猛誇了一通,都說難為對方把孩子教育得這樣好,然後又相互對著謙虛了一番,準親家的第一次會晤就這樣高高興興、熱熱鬧鬧地在酒足飯飽中結束了。
一切都在緊鑼密鼓、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我的婚事、小喬要辦的事、賀總的晚會……隻有我的廣告文案,除了那天夜裏想出的那條外,就再沒有任何其他東西可以拿出手了。
小A、小B、小C都在一心一意地為案子努力,隻有我天天被活動部叫去弄那個破晚會的事,我以為我隻是寫個策劃案就算完了,沒想到作為給整個事件出謀劃策的人,還有諸多細節都需要我親力親為。上班的時間被活動部占去一大半,下班後還要為朋友的事和自己的事操心,我對在創意部的競爭中勝出真是越來越沒有信心。
上次做出來的文案已經交給穆明了,穆明卻沒再對我提過一句。看著小A、小B、小C他們隔三差五就往穆明的辦公室鑽,我也按捺不住地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自打接手了賀總那個晚會起,我和穆明的關係就莫名地疏遠了很多。我總是隱隱地擔心穆明會不會聽到某些閑言碎語以至誤會了我跟賀總的關係,但這種事又實在無從解釋起。很多時候穆明似乎都在刻意地回避著我,而我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樣想找她說什麽就說什麽,開口之前總是要考慮權衡半天才可以。想起一個多月前我們一起下班回家、親密地說著體己話的情景,仿佛已經是非常遙遠的事了。
無論如何,既然事關前途,我還是不得不硬起頭皮去攀攀老交情,剛好公司組織創意部的人去觀摩一個國際廣告展,在放映廳裏看廣告片的時候,穆明就坐在我旁邊。
銀幕上的廣告或幽默詼諧或美侖美奐,全部是構思精巧的上乘之作,穆明看得聚精會神,我卻一直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抓到了兩個廣告片之間短暫的間歇時間,我鼓起勇氣扭頭問穆明道:“穆姐,我前幾天交上去的那個文案你看了嗎?”
“什麽文案?”廣告片又開始了,穆明的心思完全不在我的問題上。
“就是‘我隻要我的TT’那個!”
第38章
廣告剛好演到精彩處,一片笑聲淹沒了我的話語,穆明也對著屏幕開心地笑起來,顯然不可能在這時候給我什麽認真的答複,我隻好沮喪地暫時放棄了詢問的打算。
放映結束,我賊心不死地粘在穆明身邊,繼續著剛才的話題。
穆明總算想起了我說的文案是哪一個,不鹹不淡地評價道:“還可以吧,不過我不建議給TT這種新興品牌設計有太多負麵感覺的廣告,比如說,人們看了廣告之後會不會把吵架、分手這種事跟TT牌聯係到一起呢?對於已經成熟的品牌可能無所謂,但對新牌子就不是很合適!”
“哦!”我唯唯諾諾地應著,心裏很是失落。
“還有,”穆明頗為嚴肅地盯了我一眼,“時間不多了,多把心思放在文案上,多寫幾個優秀的出來,留下的機會自然大一些,不用剛寫好一個就急著跑來問我,明白嗎?”
我臉上一陣發燙,訕訕地放慢了腳步,再也不好意思繼續跟著穆明。穆明顯然也不想再跟我多說什麽,徑自走到一旁跟創意部的幾個老員工聊天去了。
我遠遠地看著他們有說有笑的樣子,忽然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麽——想當初在業務部的時候,我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永遠被領導們高看一眼的人物,結果卻沒事找事地非要跑到創意部來跟別人搶一個最底層的位置,拿著那麽一點點薪水幹著費力不討好的事,還時不時地要遭受上司的打擊和冷遇,我這到底圖的是什麽呀?
我覺得自己應該認清現實了,早點兒把後路鋪好才是正經。
回到家裏,我翻出名片簿,準備給久未聯絡的老客戶們挨個打打電話。
第一個接到我電話的是某食品公司市場部的李經理,他一聽到我的聲音就熱情地寒暄道:“Kitty小姐,好久沒聯係了啊!最近在哪兒高就呢?我聽說你已經不幹廣告這行了?”
“誰說我不幹了?”我舉著話筒有點兒發懵。
“咦?你們業務部的一個女孩親口對我說的呀,你不是還托她接管你以前的老客戶麽?那女孩叫……叫什麽煙來著……”
我如墜冰窟,離開業務部時的情景在腦海中飛速地閃回——那天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後,把一部舊手機交給了煙兒:“這機子是我以前使的老號,客戶們基本上都打這個電話聯係我,我走了以後你就替我拿著這個電話吧,有人找我你就先幫我支應一下,就跟他們說我臨時休假離開一段時間,一切事情由你代辦。”
煙兒當時還有點兒不好意思:“不用吧,你自己跟他們說不是更方便些嗎?需要我幫他們辦什麽事你再找我就是了!”
“別,我可不想整天為他們的事兒分心,我還得努力爭取留在創意部哪,總不能兩頭忙啊。”正好有人在外麵叫我,我不由分說地把手機塞進煙兒的手裏就跑出去了。
我就少說了一句話——如果我真的留在創意部了,那這些客戶以後理所當然就全都是煙兒的,我以為即使不說煙兒也不會不明白我的這層意思,可是……她竟然就能急成這樣?還是她真的把我的話理解錯了?
李經理還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地說著:“哎呀,我聽到這個消息還著實遺憾了一陣呢,以前咱們一直合作得挺愉快的,我心說怎麽連個招呼都不打說走就走了。這一換了新的業務員,搞得我都沒心情繼續在你們公司投廣告了。正好最近有一家新的廣告公司在跟我們談呢,那家公司都是年輕人,我看他們做的創意還滿新穎的,價格也比你們公司低些。要是你還在,我肯定不會考慮他們,但你這一走,我還是真有點兒動搖!你們公司沒能留住你可真是一大損失啊,哈哈!”
我心念一動,問道:“您說的那家公司,跟您聯係的人叫什麽名字?都是一個圈子裏的,說不定我也認識呢!”
“哦,是個小夥子,聽說以前也是在別的廣告公司做創意,剛出來跟人合夥創業的,叫陳鵬!你認識嗎?”
陳鵬?我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五雷轟頂的感覺,手裏的話筒險些掉到地上。我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又敷衍著跟李經理說了幾句客套話才掛掉了電話,然後整個人一下子癱軟在了椅子裏,隻覺得天旋地轉、兩眼發黑,半天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話都是真的。
稍微平靜了一些之後,我又試探著給幾個老客戶打了電話,他們無一例外地認為我已經徹底離職,並且全都跟陳鵬的公司有過接觸。
無需再繼續證實什麽了,我掛掉了最後一個電話,呆呆地看著桌上的鏡子裏映出我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仍然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怎麽會這樣?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回想著我和煙兒之間自相識以來的種種,實在想不出一絲一毫對她不起的地方。想到最後,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似地,隻剩下了一個沒有思想沒有感情的殼子。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我木訥地接起,電話那頭傳來歇斯歡快的聲音:“告訴你個好消息,檢查結果出來了,陰性!老子什麽事兒也沒有!而且圈裏那個女孩也被證實是死於吸毒過量,根本就不是什麽艾滋病。知道嗎?我這些日子簡直就像又活過來了一次一樣,要不是煙兒一直陪著我、給我打氣,我可能真就熬不過來了。明天,明天晚上我請你們大家吃飯,煙兒也來,你甭管有什麽事兒都不許缺席,聽見沒!”
聽到“煙兒”這兩個字,我看見鏡子裏的自己冷冷地笑了起來,很是平靜地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好,我一定去!”
第39章
也許真的是太過高興,或者是為了特別照顧煙兒這個南方女孩,歇斯竟然難得地挑了一家很貴的杭州菜館請客。下午歇斯打來電話要到公司接我和煙兒一起過去,我借口還要辦些其他事情,故意早走了一會兒避開了。
小喬和林莽莽也都到得早,歇斯和煙兒最後一個進來。我抱著胳膊坐在椅子上看著煙兒笑意盈盈的臉——那麽熟悉,我卻好像從來都沒有認識過。
精致的菜肴很快就一樣一樣擺上了桌麵,叫化雞、西湖醋魚、溜鱔段、龍井蝦仁……,歇斯還興致勃勃地帶了瓶洋酒過來,我搶著把酒瓶打開,拿過兩個玻璃杯,每個杯子裏滿上了一半,把其中一個杯子遞到了煙兒的麵前。
“今天小喬身體不適不能喝,林莽莽要開車,歇斯沒酒量,喝不了多少估計就歇菜了。所以,煙兒,可就剩下你一個了,今兒就陪我好好喝兩杯吧,高興嘛!”我舉著那杯酒,笑笑地看著煙兒。
煙兒向後縮了一下:“Kitty,你知道我不太會喝酒的!”
“可我今天就想跟你喝,給個麵子都不行嗎?”我把手裏的杯子又向前逼近了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煙兒看。
小喬和林莽莽聽出我的口氣不大對,全都愣了一下,隻有歇斯沒心沒肺地勸道:“煙兒,她讓你喝你就跟她喝唄,怕什麽的!”
煙兒猶豫了一下,伸手把杯子接了過來。
我舉起了自己的酒杯:“按說這第一杯應該先慶賀歇斯有驚無險,不過我覺得更應該先敬煙兒能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現在像煙兒這麽對男人忠心耿耿的女孩可不多見了,我們都得學著點兒。來,煙兒,我敬你,這杯咱們幹了吧!”
我一仰脖將杯裏的洋酒全都灌進了肚子裏,從嗓子到胃裏頓時火辣辣地燒成了一條線。我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挑釁似地將空杯子朝煙兒一舉,煙兒看著自己杯裏的酒躊躇了片刻,終於還是頗為艱難地把那些酒全都喝了下去,臉上立刻就泛起了一片潮紅。
我坐下夾了幾口菜吃,又故意問歇斯道:“歇斯,你拍著良心說說,你也經過這麽多女孩兒了,從來沒見過像煙兒這麽仁義的吧?你可別以為她對誰都這樣,她能對你好那是你的福氣。別看她是我的朋友,可指不定哪天她就能為了你把我給賣了呢,這叫什麽呀?這就叫愛情!對於煙兒這樣的人來說愛情絕對比友情重要,誰都別不服氣!”
林莽莽和小喬奇怪地看看我又看看煙兒,搞不清到底是什麽情況。歇斯笑道:“大貓兒你這話可有點兒過了啊,煙兒可不是重色輕友的人!”
“是嗎?得,那就算我說錯話了!”我又端起酒杯轉向了煙兒,“煙兒你不重色輕友是吧?不重色輕友咱們就把這杯再幹了,來!”
煙兒隻得又喝了一杯,放下酒杯後麵紅耳赤地搖著頭說:“我可……真的不行了!”
“那哪兒成啊,這才哪兒到哪兒?你不能讓歇斯白護著你對不對,是朋友就接著陪我喝!”
我不由分說地又把酒給煙兒倒上了,歇斯衝林莽莽苦笑道:“現在這全都倒過來了,女的玩兒命拚酒,咱們男的旁邊兒看著!”
“誰讓你幹看著了?”我立刻順著話茬衝歇斯發難道,“怎麽著你也得敬煙兒一杯吧?人家可是跟你同甘苦共患難來著,不敬一杯說得過去嗎?快著快著,這還用我們提醒啊!”
歇斯有些為難地舉起了杯子:“那……煙兒,我幹了這杯,你隨意吧!”
“別呀,你這不是看不起我們煙兒嘛!煙兒對男人最仗義了,陪你一杯酒算什麽?剛不是說了嗎?讓她為了你把我賣了都有可能!煙兒,跟他幹!”
煙兒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又跟歇斯幹了一杯,再開口說話時已經吐不出清楚的音節。
我得意洋洋地靠在椅子裏翹起了腿,不依不饒地問歇斯道:“我說,煙兒為你這麽盡心盡力的,你以後打算怎麽謝人家啊?”
歇斯撓著腦袋笑了笑:“嗨,我一窮光蛋也沒別的什麽可謝的,反正以後煙兒需要我為她幹什麽,我保證肝腦塗地沒二話唄!這段時間我也想明白了,以後再也不出去鬼混了,隻要煙兒願意跟著我,我這輩子要是再有二心就讓我得一百回艾滋病!”
我“啪啪啪”地鼓起了掌:“不容易,真不容易,浪子回頭金不換嘛!煙兒,可喜可賀啊,歇斯可從來沒對哪個女孩表過衷心,你是頭一個,就衝這個我也得再敬你一杯!”
煙兒到了這時候已經全然不知道拒絕了,暈乎乎地拿起酒杯又灌了下去。幹完這杯之後,我隻給自己的杯子裏倒上了酒,然後探過身子湊到煙兒的麵前問道:“煙兒,剛才忘了問你,你願意跟著歇斯嗎?你要是跟了歇斯,你們家陳鵬可怎麽辦呢?”
煙兒渾身一凜,酒好像也醒了些,避開我的視線小聲說道:“我跟陳鵬已經分手了!”
“不能吧!”我冷笑道,“你給他立了這麽大的功勞,他難道還不肯娶你?莫非你拿著我的客戶去做人情,最後就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煙兒驚異地睜大了眼睛:“什麽人情?Kitty你說什麽呢?”
在座的其他三個人全都驚疑不定地朝我看了過來,我把手裏的杯子重重地頓在了桌子上:“你裝什麽糊塗?我的老客戶們為什麽都以為我不幹了?陳鵬怎麽會聯係到他們的?你當我傻啊?煙兒,咱倆同事一年多,我對你怎麽樣你心裏最清楚!你想要我的客戶,你跟我明說,我就是還回業務部也可以送給你,大不了我自己重新開始,這都沒什麽。可我最恨的就是別人拿我當傻子耍,你覺得自己特別聰明是不是?你這種聰明人我不敢交,這杯酒我喝了,咱倆的情分就算到這兒,你記著,以後我不會再認你這個朋友!”
我仰起脖子將杯子裏的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就在我放下杯子的同時,煙兒“哇”地一聲吐了一地。
這下整個飯館的人都朝我們這邊看了過來,服務小姐忙不迭地去找墩布來擦地。歇斯伸手拍著煙兒的後背,遞給她紙巾讓她擦了擦嘴,體貼地問道:“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家吧?”
“你送她回什麽家?”我厲聲說道,“歇斯,咱們幾個誰不知道誰啊,你他媽跟我這兒裝什麽情聖?她長腿了,要走就讓她自己走,你今天要是非得送她,我也一樣沒你這個朋友!”
歇斯為難地看看我又看看其他人:“大貓兒,有話好好說,你這是幹什麽呀!”
煙兒衝歇斯擺了擺手:“沒事兒,我自己能走!”
煙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眼睛裏盈滿了淚水,抓起自己的包就扭頭衝出了飯館。我氣喘籲籲地咬著嘴唇坐在那兒一聲不吭。
滿滿一桌子的菜已經沒人再有心思吃,氣氛變得異常尷尬,歇斯和小喬看上去都有些不知所措。林莽莽幹咳了一聲,對歇斯說道:“我看大貓兒也有點兒高了,要不然我先送她回家得了。你們倆再聊會兒,多少吃點兒東西,別都浪費了!”
“行!”歇斯和小喬趕緊一起點頭。
林莽莽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
我乖乖地起身跟著林莽莽走出了飯館,坐上了他的“東風破”。沒開出多遠,酒精終於開始在我的胃裏興風作浪起來,我急忙叫林莽莽停車,躥下車蹲在路邊狂嘔起來。
林莽莽下了車走到我身邊,一邊輕輕拍打著我一邊埋怨道:“沒酒量就別喝那麽急,你看看,這不是活受罪麽!”
胃裏的最後一點兒東西吐完,眼淚便湧了上來:“我心裏難受你知道不知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人怎麽就能這麽陰暗這麽複雜?煙兒是整個公司裏我最善待最信任的同事了,居然比誰都忙著在背後給我下絆子使壞,你說我以後還能相信誰?”
“相信你自己唄!”林莽莽找不到紙巾,用袖子替我擦著眼淚和嘴角的汙物,“你控製不了別人做什麽,但隻要你自己長本事,別人能坑你一次,坑不了你一輩子!你記著我這話就行了,沒必要傷心成這樣!”
我吸了吸鼻子:“這回倒好,創意部待不下去,回業務部也得一切從頭開始了。”
“你現在想這個幹什麽呀?你不是還在創意部呢嗎?去留不是還沒最後成定局嗎?既然你的理想就是做創意,當初走的時候就不應該再給自己留退路,隻有不留退路才能逼著自己做到最好。你看你現在,剛遇到點兒困難就想著往退路上縮了吧?我看你們同事搶了你的客戶也好,你幹脆就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得了!”
“你說得倒輕巧,怎麽戰啊?”我焦躁地跺了下腳,“我根本就不知道這個該死的破避孕套廣告到底應該怎麽做!”
林莽莽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要是老覺得自己不行,當初非跑到創意部去幹嗎?這個我可幫不了你了,你要根本就不是那塊料,誰幫也沒用!”
“誰用你幫了!”林莽莽的話刺激了我好鬥的神經,“離最後期限還早著呢,誰敢說我就不會想出一個最絕妙的文案來?等著瞧,我還非得想出一個好的來讓你們都看看不可!”
“行行,回家想去吧,別在大街上撒酒瘋了!”林莽莽半拖半抱地把我塞進車裏,自己坐進駕駛室發動了車子。
道路顛簸依舊,這一次我很快就睡著了……
第40章
清晨醒來,頭暈沉沉地疼,昨天在路邊吐完了上車後的事情竟是一點兒都記不得了。
迷迷糊糊地走出臥室,迎麵便撞上了老媽的白眼:“你醉死在外麵算啦,像什麽樣子!”
我揉著腦袋問道:“我昨天怎麽回來的?”
“林莽莽送你回來的唄,你沒事兒喝那麽多酒幹什麽呀?女孩子家醉成那樣,萬一出點兒什麽事都沒人知道,越大越不知道檢點了你!”
我沒理會老媽的嘮叨,徑自走到衛生間去洗漱。老媽卻顯然不想就這麽放過我,跟在我身邊數落個不停:“不是我說你,你也是快結婚的人了,跟別的男孩也該注意保持點兒距離,讓別人說出閑話來多不好!以後別沒事兒老跟林莽莽他們在一塊兒瞎混了,你看看昨天弄的,這要是讓裴格知道了人家會怎麽想?挺大的姑娘了,自己心裏得知道點兒分寸,聽見沒有?”
我快速地刷完牙洗完臉,不耐煩地從旁邊的掛鉤上扯過毛巾:“知道啦知道啦!有完沒完啊?大清早起來就不讓人消停!”
“我這是為你好!”老媽不肯善罷甘休地還要繼續說下去,我嚇得連早飯都沒顧上吃,匆匆忙忙地換上衣服就逃也似地奔出了家門。
裴格早就恢複了每天早上來接我上班的習慣,下樓時他的車又已經等在樓下了。上車的時候裴格關切地看了我一眼:“Kitty,你怎麽臉色這麽不好?”
我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哦,沒事兒,昨天晚上喝了點兒酒!”
裴格沉默不語地發動了車子,駛出我家小區後又問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是因為我嗎?”
沒想到裴格也這麽敏感。我笑著拍了拍他的手:“別瞎想,怎麽會呢?”
裴格回應了我一個放心的微笑:“昨天跟我媽去選酒店了,長城飯店你看怎麽樣?婚禮的時候我們會請很多外地的親戚朋友過來,長城飯店離機場近些,比較方便!”
“行啊,我沒意見!”
“我媽還讓我問問你,婚禮的頭車喜歡白色的還是紅色的?還有布置會場的鮮花,你喜歡以哪種花為主?百合還是玫瑰?玫瑰的話要什麽顏色比較好?”
我聽得頭都大了,趕緊表態道:“我都行都行,一切隨她老人家的喜好來吧,我就負責到時候出席就行了!”
裴格笑了起來:“你倒真是不操心啊!不過有的事還是非得你親自參與一下不可,下個星期跟我去試婚紗吧!”
婚紗?不得不承認這兩個字讓我小小地興奮了一下。恐怕世上沒有哪個女孩不無數次地幻想過自己穿上婚紗時的樣子吧?我也不例外!即使在我對愛情和婚姻感到無比恐懼的那段歲月裏,我仍然會每次看到婚紗影樓都久久地在櫥窗前駐留。
裴格繼續說道:“除了婚紗外還會幫你做幾套禮服,影樓就不去了,租來的衣服沒什麽意思,我請了私家攝影師和化妝師,咱們挑個天氣好的時候帶著衣服去海邊拍照,好嗎?”
我連連點頭。女人到底是容易滿足的動物,裴格短短的幾句話,我多日來陰霾不散的心情都幾乎可以用愉快來形容了!
進了公司,遠遠地看見煙兒正在創意部的門前徘徊,我的臉沉了下來,決定裝沒看見地走過去。
經過煙兒身邊的時候,煙兒囁嚅地開口叫我:“Kitty……我想跟你解釋一下……”
“沒必要吧!”我極為冷淡地說道,“既然已經看到了事實,我就不會再相信任何解釋。以後沒什麽事兒就別再來找我了,我不想讓別的同事看笑話!”
煙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愣在了原地,我徑直進了辦公室,沒再去理會她。
一整天還是在跟活動部那邊忙賀總的晚會,現在我反倒不怎麽著急別的事情了——既然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幹係,還不如索性踏踏實實地把眼前的事做好,就算最後沒能留在創意部,起碼也得讓大家知道我Kitty還是有能力有價值的。
昨天酒醉時的豪言壯語我還記得,但酒醒之後的我就找不到什麽東西再繼續支撐我的盲目自信了。林莽莽說我不應該給自己留退路,可如今退路真的沒了,我卻也沒見得就怎樣文思泉湧,所以還是先做最壞打算的好!
晚上下班回到家裏,剛衝了個澡,就接到歇斯的電話,說他正在樓下等我,讓我下去說句話。我很清楚他一定是來給某人當說客的,想了想,還是換上衣服下了樓。
歇斯見到我,臉上竟難得地堆起了討好的笑容,我直言不諱地問道:“煙兒叫你來的吧?”
“您聖明!”歇斯嘿嘿地笑道,“今天煙兒給我打了個電話,把事兒跟我說了說。我覺得吧,你就是再生氣,也得給人家一個解釋的機會是不是?”
我不屑地哼了一聲:“行,那你說吧,我聽著!”
“是這麽回事兒!”歇斯清了下嗓子開始講起來,“你當初從業務部走的時候不是讓煙兒幫你照顧一下老客戶麽?煙兒以前那個男朋友,叫什麽陳鵬的,知道這件事兒以後就玩兒命勸煙兒把你的客戶先挖過來再說,說反正你回業務部的可能性也不大,這些客戶煙兒要是不趕緊搶,弄不好就可能被別人給撬走,這麽好的機會,錯過可就來不及了,讓煙兒也得為自己的前途打算打算。煙兒本來是不答應的,架不住那個姓陳的天天在她耳邊煽風點火,而且那時候他們倆的關係也有點兒緊張,煙兒也是一心想著要挽回,最後就聽他的了。但是煙兒其實挺後悔的,好幾次想跟你坦白這件事兒又沒勇氣,一直想的是萬一你還回業務部了,她就把這些客戶都還給你。沒想到,後來那個陳鵬突然就從公司出來跟人合夥單幹了,還管煙兒要那些客戶的聯係方式,煙兒也覺得他這麽做實在太過分了,當然就沒答應他,倆人因為這事鬧得挺不愉快的,後來徹底分手也是因為這個。但是煙兒不知道他怎麽還是把那些客戶資料全都弄到手了,有可能是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看了她的手機和名片簿。煙兒跟我說,她確實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但她也是受她前男友的蠱惑一時糊塗,沒存心想要害你,問你能不能原諒她這次!我覺著吧,誰還沒個犯糊塗的時候呢,煙兒總的來說人還是不錯的,也……挺重視你這個朋友,所以這事兒……你能不能就讓它過去了?就算咱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跟小女孩兒一般見識,成不成?”
我沒吭聲,過了好半天才撇了撇嘴角,冷笑了一下:“照她這麽說,這件事兒全都是陳鵬的問題,不是她的問題?你知道不知道我最憎惡的就是這種推卸責任的說法?我跟陳鵬一點兒交情都沒有,他再怎麽出壞主意我都不難受,可煙兒是不是配合了?是不是背著我挖我的人了?她是比我小,可早就不是小孩兒了,這麽大人不知道該怎麽對朋友嗎?我跟你說,我不是在乎損失這幾個客戶,我在乎的是我的朋友值不值得我信任、是不是真心對我,傷我一次我就不可能再相信她。你也別再勸我了,我跟煙兒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再做朋友的,沒意思了已經!”
歇斯猶猶豫豫地欲言又止,我看了他一眼,補充道:“當然,我不原諒她是我的事,如果你真的喜歡她,你還是可以跟她在一起,這點兒我也沒權利攔著你。以後要是免不了會碰麵,我盡量大麵兒上讓你們過得去就是了,這樣總可以了吧?我不勉強你,你也別勉強我!”
歇斯笑了笑,仰起頭來對著夜空呼了口氣:“大貓兒,你也太不了解我了!要是你真的不肯原諒煙兒,我就是再喜歡她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咱們幾個多少年了?別看平時打打鬧鬧的,可在彼此心裏的分量,那不是誰都能比的,這你還不明白嗎?”
想不到短短的幾天內,已經有兩個朋友說我不了解他們了——也許真的是這樣吧!我的鼻子忽然有些發酸,在微涼的夜風中沉默地佇立良久,最後小聲地對歇斯說道:“對不起啊歇斯,我真的過不了我自己這關!”
歇斯重重地點了點頭:“知道了,沒關係!行,我走了,回去吧!”
歇斯甩了甩他的長發,轉身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兒……
選婚紗的日子終於到了。裴格為我找了一位專門的婚紗禮服設計師,據說跟他家有多年的私交,關係非常好。下班後,裴格開車帶我前往她的工作室,說讓我先在那裏試穿一些成品,然後再由她親自為我量身打造出最適合我的款式。
我們很快就到了,一個溫文爾雅、衣著不俗的中年女士熱情地接待了我們,裴格親切地叫她萱姨。萱姨先用很講究的咖啡壺和現磨好的新鮮咖啡粉煮了三杯香濃的咖啡,和我們在會客室裏小坐閑談片刻之後,才不慌不忙地帶著我去看衣服。
成衣陳列室隻是一個麵積不大的屋子,但一走進去就立刻讓人眼花繚亂——小小的空間裏靠窗擺放著一個個姿態各異的盛裝模特,另一邊則是一排排一架架五顏六色、長長短短的婚紗和禮服,層層疊疊的錦緞、雪紡、蕾絲在閃亮珠片和精美刺繡的襯托下散發著盈潤的光澤。我兩眼發直地站在琳琅滿目的衣叢間東瞧瞧西看看,根本就不知道該對哪一件下手。
萱姨很快便看出了我的為難,想來到過她這間屋子的女孩,怕是沒有哪個不會挑花眼的。她迅速地打量了我一下,自信滿滿地笑了笑,從架子上取下一件雪白的緞麵露肩大拖尾的婚紗遞給我:“先試試這個吧!”
我從來沒想到穿婚紗是這樣麻煩的一件事,尤其是藏在裙擺下麵的那個蚊帳似的裙撐,必須得萱姨的助手小姐在一邊幫忙才能穿得上去。但是換好衣服站到鏡子前的時候,我就不得不佩服起萱姨的眼光了——雖然同樣是白顏色,但緞麵的亞光效果很襯我的膚色,搭配在一起不會讓婚紗白得過於突兀;沒有吊帶的抹胸式設計,讓我第一次發現自己修長的脖頸和突出的鎖骨竟然如此漂亮;而長而蓬鬆的大拖尾式裙擺則在突出了我身材高挑的同時,也彌補了我不夠豐滿的缺點。
最後,當助手小姐用一個鑲滿水鑽的小皇冠把白色的頭紗別到我的發上時,一個公主般美麗的新娘出現在鏡子裏,讓我幾乎認不出自己。已在旁邊欣賞多時的裴格走過來,輕輕地挽住了我的手臂,他今天剛好也穿了很正式的襯衫和西褲,鏡子裏一對金童玉女並肩而立,看上去顯得很是般配。我凝視著鏡中的我們倆,開始是滿心的喜悅和激動,不知不覺間卻又發起呆來,總覺得在這樣般配的表象下,似乎還是缺少了點兒什麽……
又試穿了幾套別的禮服之後,我越來越沒了初時的興奮,反而有些悵然若失起來。是不是人在盼望了很久的時刻終於到來的時候,都會覺得也就不過如此呢?
換下了第五套衣服後,萱姨問我還要不要再試試別的,我興味索然地搖了搖頭。萱姨敏銳地盯了我一眼,然後和藹地說道:“那好吧,你跟我到辦公室來,我們來談談具體該怎麽設計。”
“我不能旁聽嗎?”裴格半開玩笑地問道。
“最好不要,我們得給你的婚禮保留點兒神秘感。”萱姨笑道,“你就坐在這裏把你的咖啡喝完吧,我們很快就好!”
萱姨的辦公室布置得簡潔而富有格調,掩上門後,屋裏迅速地安靜下來,仿佛和外麵的幾間房完全隔絕開了。萱姨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搖著頭笑了笑:“還真是有點兒難度呢!我的意思是說,我對你的感覺似乎有些把握不好。你知道嗎,給新娘設計婚紗,除了要考慮她們的身材、膚色、臉型等種種外貌特點外,最重要的還是要符合她們的氣質。我接觸過太多快要做新娘的女孩了,她們有的開朗奔放、有的羞澀含蓄、有的端莊大方,但不管哪種類型,都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她們都很幸福,你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們從頭到腳都洋溢著那種喜洋洋的神氣。但你不是,很奇怪地,我從你身上看到的反而全都是困惑和猶疑,為什麽呢?”
萱姨靜靜地注視著我,我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喃喃地說道:“是嗎?我今天好像狀態確實不太好……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我和裴格從相戀到準備結婚,可能中間的時間稍微短了一點,以至於我……多少會有些不安吧!”
“原來是這樣!”萱姨寬慰地笑了,“那倒也是正常的,女孩子嘛,很容易在結婚前忽然擔心自己會不會選錯了對象。不過我和裴格的父母認識很多年了,可以說是從小看著裴格長起來的,對他有相當充分的了解。我一直覺得他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好孩子,不僅善良而重感情,也很有責任感,所以你大可以不必擔心自己看錯人。你的婚紗我大概心裏有數了,下周我們再約時間看設計稿吧,希望到時候能看見你高興起來。”
“嗯!”我感激地對萱姨點了點頭,心裏莫名升起的愁雲卻並沒有散去。但無論如何,作為初次見麵的陌生人,這份關懷還是讓我感到十分溫暖。
第41章
我們跟萱姨一起吃了頓晚飯,將萱姨送回家後,裴格照例將我送到樓下,像往常一樣在我下車之前探過身來吻別。
這樣的吻每次都隻是點到即止,可今天我卻有些不甘心,像是為了證明什麽似地,抬起手臂死死地纏住了裴格的脖子,嘴唇緊貼了上去,並主動地探出了舌尖。不出我所料,裴格的第一反應是遲疑地向後縮了一下,我卻一點兒都不肯放鬆,裴格這才擁住我給予了同樣熱烈的回應。唇邊和身上的熱度都在飆升,我卻越來越覺得無趣,泄氣地鬆開了裴格,閉著眼睛一頭靠在椅背上,試著平穩自己的情緒。
“你怎麽了kitty?”裴格猶疑不定地俯身過來看我。
我無力地擺了擺手:“別問我,我也不知道,一切都好好的,不是嗎?可為什麽總是有些東西讓我覺得不對勁呢?就像剛才那個吻,很好,真的很好,可為什麽我就會覺得那隻是你不想讓我失望的刻意配合?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會這樣?”
裴格直起身子靠回了自己的座椅裏,臉色有些陰鬱了起來:“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Kitty,其實我也一直覺得,你雖然答應跟我結婚,卻從來都沒有真正地安心過,你……到底還是放不下那件事,對嗎?”
我默然地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搖了搖頭,“不對!我問過自己很多次了,我可以接受不完美,我也不覺得那對我有多重要。但我在乎的是……為什麽我們之間總像是隔著一層什麽呢?即使我們牽著手、即使我們緊緊地抱在一起,我也能感覺到距離的存在,這應該不是錯覺吧?我對你總是不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你對我想必也是一樣,這像是兩個馬上就要結婚的戀人應該有的狀態嗎?是的,我們看上去互相之間很尊重很友愛,連架都從來不吵,可你不覺得我們客氣得有點兒過了嗎?雖然我在你之前沒談過戀愛,我也沒有什麽經驗,可即使這樣我也能感覺到有些事情不對,隻不過是在今天之前,我自己也沒敢正視過這個問題罷了!”
裴格聽了我的話,表情竟漸漸變得憂傷起來,他趴在方向盤上沉默了很久,最後伸過手來摸了摸我的頭,眼神中帶著一些歉疚:“對不起啊Kitty,我可能真的是沒有照顧到你的感受。你也知道,我本身確實是有點問題的,我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來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但我確實是真心地想要娶你,並且一定會在婚後做一個全心全意的好老公。其實我一直都在努力,我希望有一天可以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給你,隻要我娶了你,我就一定會做到,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再耐心地多等一等?也許有些地方我做得還不夠好,但是……我現在真的不想失去你!”
裴格的神情間又流露出了那種孩子般的不安和無助,我望著他,忽然就笑了,抬起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臉:“傻不傻,誰說你會失去我了?我看我大概就是得了傳說中的婚前恐懼症,沒事兒老愛胡思亂想的,你看咱們敞開了聊聊不就好多了嗎!其實我也不求你什麽全心全意的,大家都不是聖人,誰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做到這點,我就希望咱倆結婚以後你心裏想什麽都能跟我說,我心裏想什麽也都能告訴你,哪怕說得不對付了打一架呢,就算鬧到雞飛狗跳都沒關係,就是別什麽都悶在心裏互相猜,那樣太累!”
裴格鄭重地點了點頭,捉住我的手親了一下:“知道了!”
“那我回去了啊,明天見!”我拍了拍裴格的麵頰,打開車門邁出車外,還沒站直身子,就感到有人在後麵拉我的衣角。
我回頭望向車內,看見裴格抻長了身子趴在副駕駛座上,一邊拽著我的衣服一邊仰著頭眼巴巴地看著我,孩子氣地衝我努了努嘴唇。我沒想到居然會看見裴格撒嬌的樣子,心裏頓時柔情泛濫得一塌糊塗,立刻彎下腰重新探進了車裏,和裴格擁吻在了一起。
這個吻持續了很長時間,也是我第一次能夠真正心無旁騖地陶醉其間。吻過之後我們微笑著四目相對,直到把彼此都看得不好意思了起來。
“上去吧,”裴格柔聲說道,“時間不早了!”
“可我今天想看著你先走!”
裴格笑著刮了下我的鼻子:“好吧,那就滿足你!”
再次親吻了一下之後,我直起身子關上了車門。裴格搖下車窗,衝我揮了揮手,發動車子緩緩地駛離了我的視線。我佇立在清涼的夜風中戀戀不舍地回味著方才的甜蜜,過了好半天,才邁著微醉般的步子向樓裏走去。
剛要踏進樓門,一個物件淩空飛來砸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回頭一看,一個燕京啤酒的易拉罐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開去。
我疑惑地四處張望著,忽然發現林莽莽的“東風破”就停在不遠處的暗影裏。我保持警惕地走了過去,看見“東風破”大敞著車門,林莽莽打著赤膊穿著短褲,四仰八叉地半躺在後座上,兩條長腿搭在敞開的車門上,手裏擎著一罐啤酒,身邊放著一袋五香花生米,正悠哉遊哉地邊吃邊喝,車四周已經扔了好幾個空啤酒罐子。
我笑著揶揄道:“行啊你,跑這兒乘涼來了!真夠有情調的!”
“那可不!本來就想下來喝點兒酒,沒想到還有免費的豔情片看,真滋!”
我臉上一熱:“你都看見什麽了?”
林莽莽不屑地“嗤”了一聲:“我還用看見啊?你們倆在車裏磨嘰那麽半天,想都想得出來在幹嗎呢!”
我白了林莽莽一眼,扭頭要走,林莽莽在後麵叫道:“哎,別走啊,一人兒喝酒多沒勁,你跟人家親熱半天,就不能陪我待會兒?”
“廢話,你跟他一樣嗎?沒這麽比的啊!”
“我也沒說一樣啊,但你也不能太重色輕友了吧?有了老公就對朋友這麽絕情,咱北京姑娘可不帶這麽不仗義的!”
我無可奈何地爬上車坐在了林莽莽旁邊,林莽莽遞過來一聽啤酒,我拉開蓋喝了一口。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兩個就這麽沉默地坐在車裏一口接一口地喝著啤酒,誰都沒說話。我把自己那罐啤酒喝光之後,正想要告辭回家,林莽莽卻忽然冒出一句:“你真的要結婚?”
我聳聳肩膀:“這話問的!這種事兒不是真的難道還假裝嗎?”
“可我怎麽總覺得不像是真的……”林莽莽舌頭有些打卷兒了,“打從你們倆剛開始在一起我就總覺得你們這事兒……反正我是從來都沒當真過,說白了我就是根本不相信你會喜歡上別人。”
林莽莽伸過手臂搭住了我的肩膀,嘴裏的酒氣噴了我一臉:“知道嗎?在我眼裏你一直還是那個十六歲的小女孩,藏在現在長大了的這個身體裏,我就想等你玩兒著玩兒著玩兒累了,還能掉過頭找那條來時的路,可是你……你好像真的不打算回來了,是嗎?你和那個男的在一起才多長時間?三個月?四個月?你就確定你跟他能合適?”
我扭了一下身體想要掙脫林莽莽:“即使以前不確定,今天也已經確定了。我是肯定會跟他結婚的,這個事兒不可能再有什麽改變,你何苦現在來跟我說這些?別讓大家心裏都不痛快好不好?”
林莽莽不肯放開手,反而把臉湊得更近了些,紅著眼睛氣咻咻地看著我:“要是我就不想讓你結這個婚呢?”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林莽莽已經猛地撲過來將我壓倒在了座位上,在我的頭上、臉上、脖頸上不停地親吻著。還沒喝完的易拉罐掉在了地上,啤酒灑了一車廂,四處彌漫的酒味兒似乎加倍刺激了林莽莽的神經,令他的動作越來越瘋狂。我用力地推著林莽莽的肩膀想讓他起來,林莽莽卻一隻手攥住我的胳膊,另一隻手試圖伸進我的衣服裏。我情急之下用膝蓋狠狠地頂了一下他的小腹,趁林莽莽吃痛鬆手的瞬間,我想都不想就一巴掌掄了出去。
這個耳光結結實實地甩在了林莽莽的左臉上,響亮的聲音把我們倆都嚇得愣住了。我呆呆地和被打蒙了的林莽莽對視了一會兒,然後迅速地跳下車向樓裏拔足狂奔。
樓道裏的電燈壞了,我一頭衝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因為看不清腳下的台階而跌跌撞撞,在不小心崴了腳之後,終於痛得流下淚來……
那天之後我很長時間都沒有再見到林莽莽,我不知道那一耳光是不是真的把我們之間那點兒情分全給打沒了。不過我也顧不上想太多,離七夕已經沒有幾天了,我所有的時間幾乎全都用在了賀總那個晚會的安排上。
由於這個晚會的主題怎麽說也算不上主旋律,為了更好地營造出前衛另類的氛圍,我們最終把晚會的地點選在了公司附近一家規模較大的酒吧裏。跟我們合作的互動社區網站已經在一個多星期前就陸續開展了相關的熱身活動,比如安全套塗鴉大賽、安全套趣味知識問答、“無憂無慮的愛”主題征文大賽等等,網友們參與得相當踴躍。在各項活動進行到高潮階段的時候,網站官方發布了將在七夕夜與TT牌合作主辦“把愛做成一種時尚”主題晚會的消息,早就在挖空心思尋找七夕節目的各路時尚男女果然都對此產生了強烈的興趣,單是北京地區要求參加的人數就遠遠超過了我們的預期,其他各地的網友們還因無法到場紛紛表示遺憾。
晚會的具體內容和進程安排我們又調整修訂了好幾遍,除了一些特邀演員的演出外,還有現場問答、即興小品、情侶遊戲、速配遊戲、幸運抽獎等等。晚會的背景音樂全都是一首一首精挑細選出來的——SpiceGirls的《2become1》、Westlife的《Tonight》、SarahConnor的《Let’sgetbacktobedboy》、ThePussycatDolls的《Buttons》……
隻是在忙著這些的時候,總會因為某個細節而想起當初和林莽莽一起做策劃案時的情景,心裏便不免有些黯然。我很想讓林莽莽也來這個晚會看看他心血的結晶,可是好幾次拿起電話,最後還是沒打出去,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
倒是跟小喬通了好幾次電話,她也在忙著她和齊江那件事,酒店已經訂好了,眼下正忙著給自己做禮服呢。小喬“辦事”的日子就定在七夕第二天的晚上,顯然齊江不可能把“七夕”這個日子留給她——這倒也好,省得我分不出身去參加,雖然我真是一點兒參加的願望都沒有。
歇斯去雲南拍他的照片去了,承諾會在小喬“辦事”的當天趕回來。原本我還想請他的樂隊到我們的晚會上演出的,但他看起來沒有太大興趣。煙兒的事似乎很是讓他傷了點兒心,雖然他倒不至於怪我,但估計是想獨自出去調整一下心情。有時候想到歇斯這件事兒我還是挺內疚的,但讓我真心實意地原諒煙兒,我也實在是做不到,我不能夠容忍背叛和欺騙,越是曾經親近過的人就越是忍不了。
在公司裏偶爾遇到煙兒,我每次都能感覺到她怯生生地甚至帶些乞求的目光,但每次我都冷漠地裝作沒有看見。煙兒的存在讓我感到自己的心變得前所未有的堅硬,我真希望自己從來都沒有認識過她!
七夕前一天,我們把早就準備好的東西拿到酒吧裏,開始布置晚會的會場。所有的掛飾和擺設全都是由特殊包裝的安全套拚搭出來的,套套中國結、套套鮮花、套套公仔等等,都是在我們提出想法之後由賀總的公司加急趕製而成,晚會的紀念品也是做成各種可愛造型的情趣套套以及在包裝上加印了合作網站logo及動漫形象的限量版套套。我們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爬上爬下地安置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用七彩套套拚貼成了“把愛做成一種時尚”的字樣掛在酒吧的演出台上方。傍晚的時候,布置會場的工作終於完畢,整個酒吧變成了一個充滿奇幻浪漫色彩的套套世界,我滿意地反反複複欣賞著眼前的一切,覺得一個多月的努力還是相當值得的。
裴格剛好在此時打來電話:“Kitty,明天是七夕,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我愉快地回答道:“明天晚上我們弄了個主題晚會,你也一起來吧,很好玩兒的,來看看我的勞動成果!”
“晚會?”裴格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遲疑,“是你們創意部搞的晚會嗎?”
“不是,是活動部那邊給客戶辦的,我被硬拉著幫了個忙!”
“哦,那好吧!”裴格終於爽快地答應了,“那明天下班我去接你?”
“行啊!咱們可以先去吃個飯,晚會7點半才開始呢!”
“沒問題,你想吃什麽?”
“情人節嘛,當然得吃點兒浪漫的了,你這麽有情調,就自己看著安排吧。不過可別太遠了啊,晚會就在我們公司附近開。”
“好,遵命!”
第42章
自從那天晚上談過心之後,我和裴格之間說話的時候隨便了很多,這種感覺讓我安心了不少。我心滿意足地笑著掛了電話,跟同事們一起回公司去了。
公司早就下班了,創意部裏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隻有穆明還像往常一樣留在辦公室裏忙到最後。我走過去敲了下門,穆明看到我,微微點了下頭示意我進去。
“穆姐,明天晚會的事,賀總跟你說了吧?你……會去嗎?”
“哦,”穆明淡淡地應道,“我明天約了個客戶談事情,不一定去得了!”
“可是……”我猶猶豫豫地說道,“我特意希望你能去看看,真的。”
“為什麽?”穆明放下了手裏的文件抬頭看著我,目光中帶些疑惑。
我有些傷感地笑了笑:“因為……說不定這個晚會就是我做你下屬期間唯一的業績了呢,雖說這跟咱們創意部沒太大關係,但我總還是希望能在你心裏……留下點兒什麽……”
穆明默然地看了我半晌,緩緩地開口道:“Kitty,我還記得你兩個月前要求來我這裏時的樣子,當時你充滿了熱情和自信,我甚至從你身上看到了幾年前我自己的影子,但是現在你的態度讓我很失望。你剛才跟我說的這些話是什麽意思?你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能在這次競爭中勝出所以幹脆就放棄了努力的打算是嗎?要那樣你為什麽不現在就回業務部去?據我所知那裏還是歡迎你的,也許我當初就不該答應讓你過來。”
我無力地辯解道:“穆姐,不是我想放棄,但我總得做最壞的打算,不是嗎?”
穆明搖了搖頭:“我從來都不喜歡在工作上做最壞打算的人,我對人對己的要求都是既然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如果連這點兒信心都沒有還搞什麽創意?都不用等別人否定你,你自己就先把自己給否定了!”
“我知道,我也希望自己做到最好,而且我也以為自己能做到最好。”穆明的話讓我的情緒也有些激動了起來,“可我就是沒想到一進創意部就趕上這麽個……這麽個變態的案子!安全套?不是我不想做好它,可是你說,一個還從來沒有過那方麵經驗的女孩,哪兒可能對著一個安全套產生那麽多奇思妙想?你說讓我們打觀念戰,可我在這種事情上連自己的觀念是什麽都還搞不清呢,我怎麽可能設計出一個好的廣告理念去影響別人?我不承認我是沒能力沒自信,我覺得自己就是沒有運氣,為什麽偏偏就是這個案子來決定我的前途呢?我說這些不是想跟你抱怨什麽,運氣不好我自己認了,我現在隻是想把眼前能做的事情先做好,我不想讓你看輕了我!”
穆明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是我看輕你,還是你自己看輕你自己?你剛才說的那些都是借口你知道嗎?一個真正優秀的廣告人是不會拿這些來給自己找理由的!給煙做廣告的人就一定抽煙?給酒做廣告的人就一定會喝酒?給藥做廣告的人就一定得過那種藥能治的病嗎?我們不可能對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有切身體驗,但我們可以用自己的常識和價值觀以及多方麵的調查研究去設身處地地感知它們的特性、發掘它們的內涵,這是一個廣告人應該具備的基本素質。除非你對某些東西一直就抱著抵觸和回避的心理,但把個人的情緒帶到工作中來,這同樣是我非常不喜歡的事情。”
我脫口問道:“可是難道你就從來沒有在工作中表現出個人情緒的時候嗎?”
穆明明顯地愣了一下,有些語塞地問道:“你……為什麽這麽說?”
我幾乎立刻就感到後悔了,但已經說出口的話就沒辦法收回來,我隻能咬著嘴唇讓自己平靜了一下,然後無聲地歎了口氣:“對不起,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我最近這段時間……一直對我們之間的關係感到很不安,這件事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也直接影響到我在工作中的狀態。其實我早就想……和你談談了。”
穆明猶疑不定地打量著我:“沒關係,你可以說說看,我一向主張大家心裏有什麽想法都當麵說開,總比胡亂猜忌要好。如果確實是我的問題,我會盡力調整!”
我躊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措辭道:“是這樣的,也許我沒權利要求上司跟自己一直保持很親近的關係,但我覺得我們之間的相處確實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而且轉變得非常突然,不是嗎?以前我有什麽不懂的都可以請教你、有什麽想法都可以告訴你,我不光把你看成是上司,更把你看成是朋友。不知道這樣說是不是有點兒矯情,但我相信你跟我一樣清楚那的確是事實。可現在我完全找不到以前那種感覺了,你好像一下變得離我特別遙遠,甚至我每跟你交流一次都要猶豫很長時間、要鼓足勇氣才可以。我想,這應該不是我錯覺吧?但我一點兒都不明白怎麽就會這樣了!我並不是要求你一定要像以前那樣對我,但我就是擔心你因為賀總的事誤會了我什麽,如果那樣我就真的是太冤了!”
穆明啞然失笑:“誤會你?我能誤會你什麽呢?Kitty,你有這些胡思亂想的時間真的不如多想想該怎麽做好你的文案。也許我最近這段時間是有些疏遠你,可你怎麽不想想現在是多麽特殊的時期,我對待你們四個人起碼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吧?我再像以前那樣跟你走得太近,你說他們三個會怎麽想?”
我登時啞口無言——確實,我一直都在庸人自擾地擔心穆明誤會我跟賀總之間有什麽瓜葛,卻從沒想到這個最現實的問題。現在聽穆明說出來,我都覺得自己實在是有點可笑了。
穆明搖頭歎息道:“唉,到底還是小孩子,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你!行了,晚會的事完了以後就專心做文案吧,拿出你當時死活要進創意部的勁頭來,我可不希望再聽到你說剛才那種喪氣話!”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穆姐,明天的晚會你到底……”
穆明皺起了眉頭:“怎麽還在糾纏這個問題?這很重要嗎?我最後提醒你一點:你做事情不是為了做給我看的,而是為了實現你自己的價值!去吧!”
穆明說完這句話就低下頭繼續忙她自己的去了。我吐了吐舌頭,輕手輕腳地離開了穆明的辦公室。
我不想讓穆明失望,雖然她說我做事不應該是做給她看的,但是我卻迫切地想讓她為我感到驕傲。我的確很在乎她,如果沒有她我也不會走上廣告創意這條路,可是這次我真的能行嗎?算了,一切都等晚會結束後再說吧!
浪漫的七夕大餐因為開心所以吃了很長時間,等我和裴格趕到酒吧的時候,晚會現場已經是一片人聲鼎沸的景象了。連我都沒想到竟然來了這麽多人,一雙雙、一對對或時尚靚麗或前衛妖嬈的青年男女把酒吧裏裏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裏麵的座位早就滿了,沒搶到座的人寧可站著也不肯離開。每個人的手裏都拿著晚會派發的小紀念品,興高采烈地對酒吧裏裝飾布置的五顏六色的套套指點著、議論著,看來晚會還沒開始,獨特的現場氛圍就已經把大家的情緒弄得很high了!
我和裴格很是費了些力氣才擠進了酒吧裏,剛靠近前麵的演出台和貴賓席,就被來參加晚會的其他同事一把拉住,圍著我七嘴八舌誇個不停:“Kitty你可真有想法,我們都覺得這個晚會肯定特別有意思……知道嗎Kitty,剛才馬總和劉總也來過了,都說這現場布置得真有氣氛,這回你又立功了……是啊,太好玩了,我從來沒參加過這麽新奇的活動……”
我一邊心裏得意嘴上謙虛地支應著同事們,一邊順便把裴格介紹給大家。同事們立刻又是一片驚歎:“哇,也太帥了吧,簡直像電影明星……Kitty你可真有福氣啊……什麽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裴格微笑著向我的同事們點頭致意,額頭上卻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不知道是因為被擠得太熱還是因為緊張的緣故。正打算帶裴格殺出我那群熱心同事的包圍,一個陌生的女士卻突然拉住了我:“你好,請問你是Kitty小姐吧?我是XX報的記者,聽說今天這個晚會基本上是出自於你的創意,能跟我們談談你的具體想法嗎?”
“可以!”飄飄然的興奮感讓我一點兒都沒有怯場,張口便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我們主要是想通過這個晚會來傳達一種對於性觀念的新主張,這種新主張就是既反對過分保守和禁欲主義、也反對無節製的濫交,而是主張真心相愛的情侶們都可以在安全的前提下盡情地享受健康、陽光、充滿活力的性生活,我們希望能把這種理念與當代青年追求時尚和個性的潮流緊密地契合在一起,所以我們為這個晚會打出的主題就是:把愛做成一種時尚!”
記者低著頭在一個小本子上飛快地記著我說的話,我無意中抬頭張望了一下,剛好看到穆明出現在酒吧門口擁擠的人群裏。
我急忙拉了一下站在我身後的裴格:“快看,咱們的大媒來了!對了,我這兩天忙得暈頭轉向都忘了告訴她咱們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正好待會兒咱們可以一起邀請她參加婚禮。”
我邊說邊揚起手拚命地向穆明揮舞,穆明看到我和裴格的時候,目光似乎猶豫不定地閃爍了一下,然後淡淡地笑著衝我們點了點頭。她停在門口那裏,看上去並沒有過來找我們的意思,我正想拉著裴格過去跟她聊一會兒,卻又被那個記者纏住,劈頭蓋臉地問道:“Kitty小姐,你覺得這樣活動會不會給公眾造成一些負麵影響?有沒有某種鼓勵性開放的意思?”
“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剛才說過我們鼓勵的是建立在真心相愛基礎上的性愛,不是濫交,我們的晚會始終都會貫穿這個主題。”
“那麽你覺得婚前性行為是值得提倡的嗎?”
“不提倡也不反對,每個成年人都有享受性生活的權利,應該尊重他們的個人意願。”
“你們公司是代理TT牌安全套的廣告策劃和投放的,請問這個活動是不是也算一種商業炒作呢?”
“我認為這屬於正常的商業運作範疇,談不上炒作不炒作。”
好不容易把記者打發掉,再回頭找穆明的時候,發現她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我歎了口氣,向裴格抱怨道:“穆明也真是的,來都來了,也不說句話就走,晚會都還沒開始呢!”
裴格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對不起,我也想先走了!”
我嚇了一跳,沒想到裴格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這時我才發現裴格的臉上陰雲密布,情緒看上去異常地煩躁不安,我剛想開口詢問,裴格卻用非常冷淡和失望的口氣對我說道:“Kitty,我答應過你我會努力的,可你為什麽非要這樣刺激我呢?你這麽做,對我們之間有什麽好處?”
我瞠目結舌地愣在那裏,裴格已經轉身準備離開。我想要追上去,裴格卻顯然並沒有等我的意思,奮力地擠開人群走向了門外。我隻跟了兩步就停了下來,漸漸地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一件什麽樣的傻事——我光顧著為自己的傑作感到得意了,卻忘記了這樣一個晚會,這種主題、這種氛圍、包括我剛才跟記者說的那些話,對於裴格來說卻很可能是一種莫大的羞辱。我狠狠地傷了他的自尊心,卻還在那兒沾沾自喜、自鳴得意,世界上還能找出第二個比我更蠢更失敗的人嗎?
我頹然地坐在了近旁的一個空位子上,一掃方才的風光無限,耷拉著腦袋後悔不已。晚會正式開始了,主持人已經登台開始做開場白,周圍笑聲連連,我卻沒有一點心思聽下去,滿腦子都想的是過後該怎麽向裴格解釋和挽回這件事。
一個活動部的同事湊過來拍了我一下:“Kitty,最後一個節目的稿子找不到了,你在公司裏應該還有一份備份的吧?我們幾個這會兒都走不開,能不能麻煩你回公司拿一趟?謝了啊!”
“哦!”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下意識地起身擠到了酒吧外麵。
第43章
夜晚的北京街頭依然是車水馬龍、流光溢彩,我落寞地低著頭邊走邊踢著路邊的石子,走了一段路之後掏出手機給裴格打了個電話,響了很長時間也沒有人接聽。
我掛了電話,魂不守舍地進了公司的寫字樓。辦公室裏空空蕩蕩地一個人都沒有,我也懶得開燈,摸著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輕車熟路地從抽屜裏找出了活動部要的那份備份稿子,疊起來放進了褲袋裏。
離最後一個節目還早著呢,我不想那麽快就回到那個擁擠嘈雜的晚會現場去,更想一個人清淨一會兒。雖然這個晚會是我努力了很長時間的成果,但現在看來卻活像一個巨大的諷刺。
我喝掉了杯子裏殘存的一點茶水,在黑暗中枯坐了一會兒,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聽筒,再次撥了裴格的手機號碼。就在電話那頭傳來接通音的同時,一個熟悉的鈴音驟然間劃破了辦公室的空曠冷寂,從某個方向的某種屏障後穿越而出,令人心悸地在暗夜中回蕩。
我受驚般地猛然掛斷了電話,那個熟悉的鈴音也隨之戛然而止。我驚疑不定地望向鈴音傳來的方向,視線所及的盡頭,是穆明辦公室緊閉的房門。
我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慢慢向那扇門走去,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每靠近一點,都似乎能更清晰地聽到門後傳來的瑣碎的響動和壓抑著的語聲。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那扇門終於已經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我緩緩地伸出手臂,指尖觸到了冰涼的旋鈕,突然襲來的寒意讓我止不住渾身顫抖,連牙齒都在格格地打著冷戰。而門後那些細微的聲音仍然在一刻不停地折磨著我的耳膜,我咬了咬牙,猛地擰動了旋鈕,手臂向前一送,門應聲而開。
屋裏一對男女正倚靠在寬大的班台上擁抱癡纏,門開的瞬間,他們驚恐地回過頭來,目光和我一接觸,便如石化般一起定格在了這個動作上。而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先看向了男人的褲子,小帳篷般高高撐起的襠部讓我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我的牙齒終於不再打戰,那是因為我已經徹底被凍僵了。
我的目光從男人和女人的臉上依次掃過,一個英俊明朗、一個冷豔端莊,曾經是我那麽熟悉的兩副容顏,現在卻都因為驚慌無措而極度扭曲著,看上去醜陋得要命。裴格……穆明……我在心裏把這兩個名字無聲地叨念了幾遍,忽然就生出了無比荒謬的感覺——就是這兩個人嗎?在這一刻之前還曾和我每日相對、還曾對於我來說那麽重要的,真的就是這兩個人?
穆明終於第一個反應過來,像子彈一樣從桌邊彈開徑直衝向了我,嘴裏焦急地喊著我的名字:“Kitty……”
這一聲呼喚卻驚醒了我每一寸已經麻木掉的神經,我迅速地轉過身飛也似地向外狂奔,穆明越是在後麵叫我,我越是跑得像在逃命一般。沒過幾秒鍾我便衝出了公司大門,顧不上等電梯,一口氣衝進了樓梯間,慌不擇路地向樓下跑去。
樓梯一圈又一圈地向下延伸,就像是永遠沒有盡頭,樓道裏的聲控電燈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我隻能聽到高跟鞋瘋狂踩在台階上的“噠噠”聲和自己越來越重的喘息。無盡的奔跑中,一些零星的記憶漸漸浮現在腦海中——穆明也曾經在歐洲留過學……裴格每次送我到公司樓下都遲遲不肯離開,那並不是為了我……剛才裴格所說的刺激根本不是因為那個晚會,而是因為見到了穆明的緣故……裴格從來都是個正常的男人,再正常不過了……
我隻是任由這一個個念頭在腦中飛速地閃過,來不及把它們串起來想也根本就不願意去想。樓梯終於到了盡頭,我衝出樓梯間、一口氣跑到了辦公樓外麵,流動的車河和閃爍的霓虹燈讓我像是重返人間了一樣。我氣喘籲籲地站在大廈門口望著這個五光十色的世界,眼淚終於嘩啦啦地流了下來——這一瞬間我搞不清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哪裏才是真正屬於我的地方。
所有的景物、所有的色彩都模糊起來,然後破裂成了細小的碎片,荒唐可笑地漂浮在四周的每一寸空氣中,我孤獨地穿過這些碎片踽踽前行,不知要去向何方。
最後我發現自己回到了喧囂依舊的酒吧門口——潛意識裏我竟然還惦記著要做完自己該做的事情。我傻傻地笑了一下,毫無知覺地穿過擁擠的人群,笑聲、尖叫、音樂都無一例外地支離破碎著,我唯一的目標隻是找到活動部的同事,把帶來的稿子交到她手裏。
做完這件事情後正想離開,卻被另外幾個已經玩high了的同事拉住,嬉笑著要我陪她們一起喝幾杯。那就喝吧,反正整個世界都已經破碎得不複存在,也許酒精是我這會兒能找到的唯一有趣的東西了。
我們一瓶又一瓶地喝著,完全沒有來由地放肆大笑,後來那些一直漂浮著的碎片就開始在我的周圍旋轉,越轉越快,直到我感覺連自己也已經一片一片破碎開來淹沒其間。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的家了,但我卻清楚地記得自己敲開了林莽莽的家門,不由分說地闖了進去,一進門就解開了衣領上的紐扣,笑嘻嘻地對林莽莽張開了手臂:“你不是一直想要的嗎?來吧!”
林莽莽站在原地沒動,我整個人像失去了支撐的木偶般撲倒在他的懷裏,那晚的記憶就在這一刻全部停止……
感覺到眼皮有些灼熱的時候,我終於在正午的陽光中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狠狠地揉了幾下眼睛之後,首先看到的是一幅熟悉的《丁丁曆險記》的烤漆畫,這幅畫應該是在……林莽莽的臥室裏……
我蹭地一下坐了起來,胡亂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上,一切衣物都完好無損地穿著呢。我用手按著隱隱作痛的腦袋,下了床踩上林莽莽的拖鞋,踢裏塌拉地走進了客廳裏。正在沙發上酣睡的林莽莽被我吵醒了,看見我後趕緊把身上的毛巾被裹緊了些,警惕地盯著我問道:“你要幹嗎?”
我皺著眉頭看了他一會兒,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我自己:“昨天晚上……咱倆沒怎麽樣吧?”
“還說呢!”林莽莽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你昨天晚上那架勢就跟要強暴我一樣,要不是我殊死搏鬥,非得被你玷汙了清白不可!”
我鬆了口氣,但一轉念想到了昨晚在公司發生的那件事,又突然間憤恨了起來:“你為什麽不願意?我很醜嗎?還是身材很差勁?跟我上床你很吃虧是嗎?”
林莽莽又往被子裏縮了縮:“吃虧倒不至於,但你喝成那樣,我總不能趁人之危吧?我可不想你早上起來一看到我,就哭哭咧咧地說我趁你喝醉了占你便宜!”
我走到沙發旁邊一把掀開了林莽莽的毛巾被:“那好啊,我現在酒醒了,你沒什麽可擔心的了吧?來,快開始,這次我可是心甘情願的!”
“大姐你饒了我吧!”隻穿了條內褲的林莽莽異常靈活地跳下沙發,跑到不遠處的椅子旁邊開始往身上套衣服和褲子,“你看看你自己現在像個正常人嗎?我跟個病人幹那種事我得多有罪惡感啊!”
“得了吧你,葉公好龍!你們男人都他媽這個德行!”我抓起沙發上的靠墊狠狠地砸向林莽莽,“以前死皮賴臉地纏著我,其實就是逗著我玩兒的對不對?真讓你動真格的你就慫了吧?覺得我配不上你了吧?嫌和我上床丟人了吧?你那麽討厭我就趁早躲我遠點兒,何必嘴上說得好聽?騙子,男人全都他媽是騙子!”
我越說越聲嘶力竭,最後竟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林莽莽看著坐在地上大放悲聲的我一臉無奈:“我可真沒見過你這樣兒的!上次想跟你那什麽吧,結果挨了您一大嘴巴;這次我好不容易正人君子一回,還覺著自己挺偉大挺崇高的呢,結果您非但不領情還給氣得這麽要死要活的,何著我是怎麽做都落不下好兒了?你說我怎麽就那麽倒黴認識了你啊?”
我邊哭邊蠻不講理地衝林莽莽嚷道:“我就知道你覺得跟我在一塊兒倒黴,後悔認識我你就滾,全都滾了才好呢!就跟誰稀罕認識你們一樣!”
“你講點兒道理好不好?這是我們家你讓我滾哪兒去啊?”林莽莽晃到我身邊,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托著下巴研究地看著仍然淚如泉湧的我,“行啦,別哭了,說說吧,到底跟誰啊這是?”
我抽抽搭搭地給林莽莽講了昨天撞到裴格和穆明的事情,也講了我和裴格在香港時那個尷尬的夜晚以及後來裴格的解釋和求婚,最後我憤憤然地總結道:“就算我沒有穆明那麽有吸引力,他對我沒性趣完全可以直說啊,大家好說好散就是了,何必編這種蹩腳的理由來騙我?”
林莽莽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你敢肯定他親口告訴你他那方麵不行了?說實話我可不相信他會編這種理由,哪個男人會沒事兒往自己身上安這種名聲啊?”
“當然是他自己親口說的了,就在我們從香港回來以後,去吃日本料理的時候他特意跟我談的!”
“啊?”林莽莽驚訝地張大了嘴:“那我可太好奇了,他到底是怎麽把這話說出口的?”
第44章
我仔細地回憶了一下那天的情形,想著想著卻忽然整個人呆在了那裏,然後懊惱地在自己的腦袋上連敲了好幾拳:“靠靠靠!他確實是沒說,我這個笨蛋!那天他說到‘其實我是……’,我以為他要說‘其實我是個性無能’之類的,我覺得聽一個男人說出這種話實在太殘酷了,就攔著沒讓他說出來。現在想想我肯定是誤會了,他真正想說的應該是‘其實我是穆明以前的男朋友’。天哪,天哪,天哪,我怎麽會蠢到這種地步?”
林莽莽撇著嘴搖了搖頭:“我就知道,真服了你了!得,這下別鬧了吧,自己蠢還有什麽可怨天尤人的?”
“憑什麽呀!”我不服氣地叫道,“我是誤會了裴格的話,但不代表他們兩個就沒問題。我也搞不清他們倆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可是她穆明用剩下不要的就往我懷裏塞啊?而且塞完還繼續背著我勾勾搭搭,就算我是她下屬,也沒這麽玩兒人的吧?還有裴格,既然他心裏還想著別人,那跟我結的哪門子婚啊?這不是坑我嗎?你說這下讓我怎麽收場?怎麽跟我家人交代?他們倆之間是真愛也好鬼混也罷,自己折騰去就得了唄,幹嘛非得扯上我?我招誰惹誰了?”
“是是是,我知道你比竇娥都冤,可這事兒都已經這樣了怎麽辦啊?發泄發泄就得了,完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再說了,你現在發現總比結婚以後發現好吧?”
我黯然神傷地蔫了下來:“你說得輕巧,這又不是做生意,被騙了我當花錢買個教訓,認倒黴就完了。這可是付出了感情的呀,我都一門心思準備當裴太太了,結果發現我死心塌地要嫁的人原來愛的是別人,你說這能是認個倒黴就過去的事兒麽?”
“那你還想怎麽著?你該不會還想要結這個婚吧?”
我不屑地“嗤”了一聲:“我還不至於賤到這個份兒上!我就是難受、傷心、堵得慌,不行嗎?”
“行,誰敢說不行啊!不過你就是再難受再傷心也不能賴在我家地上不起來吧?上班兒今天是來不及了,你趕緊回家收拾收拾換件衣服,晚上咱們還得去小喬那邊赴宴呢!”
“不去!”我一聽這個愈發煩躁了,“這他媽都叫什麽事兒啊!你自己去吧,隨便幫我編個借口好了。我怕我去了控製不住拿開水潑齊江一臉!”
林莽莽笑了起來:“你以為你這就仗義啦?小喬還真不一定感謝你!真是朋友就尊重一下她的選擇好不好,別非得這時候給她添堵。走,回去吧,打扮得漂亮點兒再下來找我!”
林莽莽連拉帶拽地將我拖到了門口,我隻得在他的監視下磨磨蹭蹭地換上鞋,有氣無力地出了門向樓上走去。
兩個小時後,我換上了難得一穿的吊帶長裙、精心化了個淡妝,和林莽莽一起開車奔赴小喬的宴會地點。小喬最終還是把這次宴請的形式定為了西式自助,我們趕到那家四星級酒店的時候,發現齊江和大部分被邀請的客人都已經到了,隻有小喬還沒露麵。齊江穿得還挺正式,見我和林莽莽來了忙湊過來搭訕了幾句,說小喬還在路上,一會兒就到。我完全是衝著小喬的麵子才來的,根本懶得跟齊江多說什麽,隻是淡淡地點了個頭就進去了。
宴會廳裏雖然沒布置得像真正的婚禮那樣隆重,但還是裝飾了不少色調淡雅的鮮花和綢帶,大廳的正前方擺了一張鋪著潔白餐布的長桌子,上麵搭了個六層的香檳塔,還有一個三層的大奶油蛋糕和一個小小的麥克風。餐廳裏沒設什麽座位,隻有兩溜一字排開的長長的餐桌,上麵擺滿了各種食物和飲品供客人自取,來賓們端著一些小點心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邊吃邊小聲交談。
歇斯也到了,剛從外地趕回來的他顯得風塵仆仆,雖然言談笑語還是那麽大大咧咧地,但明顯能看出眉目之間多了幾分滄桑憂鬱的感覺。我和林莽莽邊聽歇斯講著這次旅行的見聞邊一起繞著宴會廳溜達了幾圈,所到之處總會有一些竊竊私語的議論無意中飄進耳朵裏,越聽越讓人心裏不是滋味兒:
“……也不是訂婚,聽說那男的有未婚妻……”
“……是啊,已經懷孕了……好像是她自己非要生……”
“……那不就等於是做小嗎……現在這種事也興請客了……”
我們幾個被這些議論弄得渾身不自在,正東躲西藏地想找個清靜地方的時候,宴會廳裏卻忽然之間安靜了下來,所有客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到了同一個方向。
小喬穿著一件深藍色的旗袍款步出現在宴會廳門口,頭發高高盤起,臉上帶著鎮定自若的微笑。我跟林莽莽還有歇斯互相看了一眼,眼神裏都帶著一絲驚訝——小喬今天打扮得確實高貴而莊重,但過於肅穆的感覺卻完全不符合這種場合應有的氛圍,何況作為宴會的主角,小喬穿的深藍色調跟齊江穿的大紅色調非但一點兒都不搭調,反而還衝撞得厲害,讓人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但是做服裝設計的小喬怎麽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真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齊江好像沒太在意這些,上前挽住了小喬的手一起走到了麥克風前,宴會廳裏響起了一片禮貌的掌聲。齊江輕咳了一下,微微地彎下腰對著麥克風說道:“謝謝大家的光臨。今天到場的都是小喬的朋友,之所以把大家請到一起,是因為有一些關於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情,小喬很希望能親口對大家說清楚,這也是為了表示對於她和大家之間的友誼的重視和珍惜。我十分尊重小喬的意願,也希望大家在知道了她的決定後,仍然能夠像以往一樣給予她愛護和支持,謝謝!”
掌聲再次響起,小喬上前一步,向大家點頭致意,在沉穩地環視過全場之後,緩緩地開了口:“很高興在這裏看到大家!今天到場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生活和工作中最親密的夥伴,是我樂於分享一切喜怒哀樂的人,所以在今天這樣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時刻,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希望看到你們的出現。所以你們能夠接受這次邀請,首先就令我感到了莫大的安慰,在此先表示由衷的感謝!
“可能很多人都對今天這個宴會心存疑慮,因為它既不是婚禮,也不是訂婚儀式,很多人可能都想知道它究竟算是怎麽回事。那麽在這裏我要先宣布一件事:在三個星期前我發現自己意外懷孕了,孩子的父親就是站在我身邊的這位齊江先生。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也許會選擇結婚,但是我們之間的情況卻比較特殊,齊江雖然和我有多年的感情,但因為種種原因他卻已經有了未婚妻,並且很快就要完婚。按理說這樣的情況我是不應該選擇留下這個孩子的,但是他的意外到來卻讓我體驗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我想做過母親的人都會明白這種難以言喻的感受。簡單地說就是,我舍不得他,舍不得扼殺掉這樣一個無辜的小生命,所以我找到齊江告訴了他我的決定,齊江說如果我要留下這個孩子,他願意負擔起我和孩子的生活,但是他真的沒有辦法娶我。也許生活就是這樣存在很多的無奈吧,我們每個人都體會過身不由己的感覺,所以我並不苛求他去做他做不到的事情,我隻是要求把這件事情對我的朋友們講清楚,給大家一個交代,齊江答應了,於是便有了今天這個宴會。”
宴會廳裏響起了一片交頭接耳的聲音,我和林莽莽還有歇斯都有些垂頭喪氣。小喬停頓了一會兒,輕輕拍了拍話筒,待大家安靜下來後,繼續說道:“可實際上我要和大家說清楚的並不是這個!我確實很愛齊江,但我更愛我這個還沒有見過麵的孩子,是他的到來讓我更加深刻地明白了做一個女人的含義——那是多麽美妙卻又多麽不容易的一件事!我小喬好歹也是生活在21世紀的新女性,我寧可做一個美麗前衛的單身媽媽,也不會去給任何人做小老婆,除了自尊之外,也是不能夠允許自己去為難其他女人,我相信自己一個人也有能力讓孩子健康快樂地成長,等他長大之後,他一定會為我今天的選擇感到自豪而不是羞辱!”
滿場鴉雀無聲,齊江目瞪口呆地望著小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們三個也驚訝地抬起了頭,小喬神采奕奕地站在那裏,看上去是那麽自信、那麽驕傲。
“今天這個宴會,其實是一個告別的宴會,不光是我和齊江之間的告別,也是我向大家的告別。”小喬環視四周,平靜地笑了笑,“我的一個在荷蘭做服裝生意的親戚,曾經多次提出讓我過去幫忙,但我以前實在舍不得離開北京這塊地方,所以一直都沒有答應。而現在為了能給孩子提供一個更加良好的成長環境,我終於下決心接受了邀請,也辦完了一切相關手續,所以,我很快就要去荷蘭工作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該會在歐洲定居下來。我不會忘記在北京的二十多年來大家所給予我的溫暖和關愛,即使將來離你們很遙遠,我也會非常非常地想念你們!”
這次輪到我像齊江一樣目瞪口呆了——為什麽所有重大的變故都來得這樣突然,連一點準備的時間都不留給你?即使是身邊最親近的朋友,也寧可選擇給你突然襲擊?我茫然無措地看了林莽莽和歇斯一眼,林莽莽安慰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喬走到旁邊的長餐桌前端了一杯飲料,又從香檳塔上取了一杯香檳,遞給了在一旁呆立的齊江:“今天我不能喝酒了,就用飲料代替吧!我想說,感謝你給了我一段美好的歲月和一個這麽好的禮物,曾經我恨過你,但現在我覺得能夠傾心地愛過一個人就是最寶貴的經曆,我會好好地記住這一切的。很遺憾我不能繼續陪在你身邊了,該結束的總歸是要結束,以後的日子,我希望我們都能幸福!”
齊江好像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似地,嘴唇翕動著看了小喬半天,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來,最終隻是機械地將杯子舉到了唇邊,把那杯酒艱難地喝了下去,小喬也將自己杯中的飲料一飲而盡。安靜了很長時間的宴會廳裏突然爆發出了異常響亮的掌聲,比前麵幾次都要熱烈和真誠。我的視線已經被淚水模糊,但還是高高地舉起雙手,衝著小喬用力地拍打著……
那天齊江很快就喝高了,很不顧形象地一邊流淚一邊反反複複地喊著小喬的名字,小喬沒有多加理會,隻拜托幾個男性好友幫著照顧一下,自己則一直和我們幾個待在一起。她剛一走過來我就狠狠地給了她一拳:“你丫是人嗎?這麽大的事兒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還拿不拿我當姐們兒了?”
小喬立刻就紅了眼圈:“不是不告訴你,是不敢告訴你!就你這暴脾氣,我怕你把我護照給撕了!”
“媽的那你今天就敢了?死人!”我邊罵著邊扭過頭去抹掉了已經奪眶而出的淚水。
“哎哎,你們倆可別跟這兒招我們啊!”歇斯插話道,“我們倆心靈這麽脆弱,可經不起這個!”
“就是!”林莽莽衝齊江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那邊兒已經有一個大男人撕心裂肺的了,要再加上我們倆,這飯還吃不吃了?”
我和小喬破涕為笑,歇斯衝我們伸出了雙臂:“來,抱一下抱一下!沒想到啊,小喬都要當媽了,咱們也都該長大了!”
四個人相互搭著肩膀擁在了一起,我的眼淚又一次掉下來了,但這次是感動多過於悲傷——如果說愛情是永遠捉摸不定的東西,至少還有這樣的友誼可以讓我相信天長地久。
那頓飯我們誰都沒吃飽,所以離開酒店後,我們又去找了個小飯館暴撮了一頓。大家邊吃邊七嘴八舌地設想著小喬未來在歐洲的生活。
林莽莽說:“說不定十年後的某天,我們在家裏打開電視,剛好某個頻道在直播巴黎頂尖時裝盛會。這時就看見小喬坐著勞斯萊斯出現在會場門口,什麽Chanel、Burberry、LV咱們根本都不稀的穿,從頭到腳都隻穿自己設計的,因為那時候全球最名貴的時裝品牌已經是小喬一手創辦的了。不等小喬下車,世界各國的記者就跟瘋了似地撲上來了,鎂光燈那個閃啊,咱小喬什麽問題都不回答,給他們個笑臉都算抬舉他們了!”
我和小喬笑得不行,歇斯說:“這整個兒一個中國版的‘時尚女魔頭’!不過小喬,你要真有那麽一天,一定得請我去當你的禦用攝影師啊,我還能沒事兒給你唱唱歌解悶呢!”
小喬麵露驚恐狀:“呃,你饒了我吧!”
我隨口感歎了一句:“唉,歐洲!真想去看看是什麽樣子。小喬,要是我們幾個能送你去就好了!”
小喬忽然放下了手裏的筷子,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們半晌:“是啊,為什麽不呢?當然可以了!”
這句話讓兩個男人也停止了動作,大家帶著探詢的眼神互相看了一眼,又一起看向了小喬。
小喬的表情變得興奮起來:“真是,我怎麽就沒想到?你們完全可以跟我去玩兒一趟啊!我荷蘭那個親戚有朋友在使館,簽證很快就能辦下來。哎,護照你們幾個都有吧?”
我們全都點了點頭——我和歇斯以前分別去澳洲和日本旅遊過,就連最窮的林莽莽也好歹去過一次新馬泰。
小喬說:“那就看你們有沒有時間了,我大概一周後動身!”
歇斯聳了聳肩:“我是無所謂啊,閑雲野鶴一個,也沒人管。大貓兒夠嗆請得了假吧?”
我苦笑道:“還用得著請假?我反正都要辭職了,正好出去散散心!”
小喬詫異地看向我:“辭職?為什麽?”
我拍了拍小喬的手:“這事兒回頭我跟你單說!”
第45章
大家的目光一起轉到了林莽莽身上——這家夥倒是有閑,可有沒有錢就不好說了。林莽莽翹著腿左顧右盼了一番,最後幽幽地歎了口氣:“不就是歐洲麽?老子豁出去了!”
我和歇斯、小喬一起歡呼了起來,即將出遊的計劃讓我們忘記了所有的不快,興致勃勃地一直討論到深夜,才意猶未盡地各回各家了。
我一直都沒再去上班,也沒有正式去公司辭職,隻是找人開了個長期病假條托同事帶到公司去了。
辭職是早晚的事,我隻是暫時還提不起精神去見穆明,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原本又敬又怕的上司忽然變成了情敵,誰能一下子接受得了這種轉變?所以我想讓自己先好好地平息一段時間,辭職的事就等我從歐洲回來以後再說吧!
裴格和穆明都分別給我打過電話,我全都沒接,到後來索性把手機關掉了。我很怕裴格會到家裏來找我,可是他沒來,我卻說不清是鬆了口氣還是更加失望。
老爸老媽肯定知道有事情發生——我這麽一天一天地賴在家裏不上班,對裴格和婚事也絕口不再提,傻子都能看出不對勁。但老爸老媽居然什麽都沒有問,甚至忽然對我小心翼翼了起來,這反倒讓我有些不適應,雖然我內心深處是很不願意他們來問我這些事的。
林莽莽倒是天天和我泡在一起,但行動舉止異常規矩,連從前那些隨時掛在嘴邊的玩笑都不開了。我們倆隻是一起買買東西、收拾收拾行裝、對著網上電子地圖研究研究旅遊的路線——既然都去了歐洲,當然不可能隻玩兒荷蘭一個地方。
我盡可能地用旅行的事情把自己搞得忙碌而充實,隻有這樣我才能不去回想和裴格之間的一切過往。隻有在夜晚的睡夢中不受自己控製的時候,我才會每天都看見裴格溫柔的笑臉、感受到他情意綿綿的擁抱和親吻;又或者夢見我站在國際廣告大賽的領獎台上,穆明在台下微笑著為我鼓掌……然後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疼痛就會無可避免地在心裏泛濫成災。
按捺不住八卦習性的小喬在百忙之中還抽空來找了我一次,問我到底為什麽辭職。我說豈止是辭職啊,婚也結不成了。
“不會吧?”小喬大吃一驚,“怎麽倒黴事兒全讓你趕上了?”
“嗯,當你的上司和你的未婚夫搞到一起的時候,你就會這麽倒黴!”
這下小喬張著大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把那天晚上在公司撞見裴格和穆明的事情給小喬大概講了一遍,小喬連連感歎:“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想不到還有這種事!這麽說他們倆原先就是一對兒?裴格也沒毛病?那他幹嗎跟你說他不行?”
我苦笑道:“他沒說,是我聽了你的解釋先入為主,把他的話全給想歪了!”
小喬沉默半晌,重重地歎了口氣:“以後我再也不隨便給人當軍師了!看看,害得你失業又失戀。”
“怎麽能說是你害的呢?”我安慰小喬道,“再說起碼有一點你是說對了的,這事兒從頭到尾就是給我碼了個套兒,隻不過我沒想到下套的人會是穆明。我怎麽覺得都是那破安全套給鬧的呀?自打開始做這個倒黴的case我是出了這個套兒就進那個套兒。”
小喬忍不住樂了:“那這下好了,婚不用結、廣告也不用想了,正好全麵解套。你們的簽證這兩天就能下來,好好玩兒一趟就當慶祝了!”
臨行前一天的晚上,老媽在我屋裏親自看我最後打點了一遍行李和證件,又照例囑咐了幾句之後讓我早點兒睡。她向屋外走去的時候我忽然叫了她一聲,老媽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我。
“我跟裴格吹了!”我小聲但卻迅速地說完了這句話,一直繃在心裏的最後一根弦也終於鬆了下來。
老媽沒表現出任何意外的神色,挺平靜地點了點頭:“我跟你爸都看出來了!吹就吹了吧,也好。其實說實話,你們倆的事兒,我這心裏也一直沒踏實過。裴格這孩子……哪兒都好,可就是總覺得……和你不像是一路人。沒事兒,分了咱們踏踏實實再找個合適的,才25歲麽,有的是時間!現在30多歲還沒成家的都大把抓,咱怕啥?”
老媽的論調轉變得如此之快,讓我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但幾乎在同時眼睛也跟著潮濕了。我強忍著眼淚撒嬌似地說道:“媽,我回來以後想換個工作!”
“行!都這麽大了,這種事兒自己拿主意,隻要你高興就行。不早了,快睡吧!”
老媽迅速地關掉燈離開了我的房間,但我還是看到了她擦眼淚的動作。我躺在黑暗中默默地流著淚,我知道這一次的淚水絕不是為裴格而流的!
我們一行四人在傍晚時分抵達阿姆斯特丹國際機場,小喬的表嫂芬姐開車帶我們前往她的住所。一路上我們幾個擠擠挨挨地趴在車窗邊,邊欣賞風景邊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這裏和我們以前到過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樣——寬闊的公路兩旁林立著富麗典雅的歐式建築,極具古典氣息的雕塑和充滿後現代感覺的平麵廣告相映成趣地點綴著整個城市,街上各種膚色的人或行色匆匆、或步態悠閑,大多數人的發型、穿著都很隨意,神情間也給人一種自由自在、不受約束的感覺;街心的小廣場上,三五成群的年輕人湊在一起抽煙、聊天、玩滑板,有些人打扮得相當出位——染成各種顏色的頭發在頭頂倒豎著或是向各個方向炸開,甚至還有人幹脆剃成了陰陽頭,每個人的耳朵上、嘴唇上、鼻子上都穿了無數的銀環,臉上化著誇張的濃妝,一襲長長的黑衣直拖到腳麵。
“哇噻,那些就是歐洲真正的朋克吧?”歇斯興奮地問芬姐道。
正在開車的芬姐從後視鏡裏瞄了他們一眼,笑著搖了搖頭:“我也搞不清楚什麽朋克不朋克的,反正在阿姆斯特丹這種人到處都能看見,剛來的時候還覺得新鮮,現在早見怪不怪了。我們華人在這裏隻管做我們的生意,雖然生活還不錯,但是對他們當地人那一套還是不完全了解。哎,你們看,那邊就是阿姆斯特丹最大的中餐館,叫海上皇宮。”
我們順著芬姐手指的方向看去,公路旁是一條寬闊的運河,河中央立著一座雕梁畫棟的飛簷式建築,遠遠望去真的很像一座浮動的宮殿。我們全都讚歎不已。
車子穿過市區一直開向郊外,路上我敏感地注意到了幾幅安全套的平麵廣告,畫上用大大小小的安全套擺成小熊的樣子和各種水果的樣子,配的文字卻看不明白,大概是荷蘭語吧。我正想問問芬姐那上麵寫的是什麽意思,卻猛然間回過神來——我還在乎這個幹什麽呢?我已經不需要再去考慮任何跟安全套有關的問題了!
芬姐在郊區有一棟三層樓的大房子,光是客房就是有四、五間,於是我們每人都單獨分到了一間住。芬姐的老公——也就是小喬的表哥常年在歐洲其他國家跑買賣,家裏隻有熱情好客的芬姐,讓我們感到格外自在。
在芬姐家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之後,第二天一早我們四個人拿著地圖出了門,開始了在阿姆斯特丹的觀光遊覽。
乘著電車到達市區後,我們下車徒步而行。這是一座河流眾多的城市,無論在居民區還是在商業中心,隨時都會在眼前橫亙出一條十幾米寬的河道,上麵架著古色古香的小橋,橋下水流清澈,偶爾還會有古老的、月牙似的木船從河裏悠然劃過。市中心的街道並不寬,街兩旁是一間挨一間的小店鋪,花店、書店、雨傘店、刀具店、香腸店、煙草店……賣什麽東西的都有,時而有顫巍巍卻衣著講究的老婦人挎著籃子在各家店裏進出。再往前走,耳邊忽然響起一陣清脆的鈴聲,回頭望去,兩匹高頭大馬拉著漂亮的馬車不疾不徐地走來,馬車上高高坐著的車夫穿著禮服、戴著禮貌,馬蹄“得得”地敲擊著青石板路麵,一路歡快地遠去了。
我們漫無目的地轉悠了一會兒之後,拿出地圖研究了一下,準備選定一個景點去參觀。林莽莽看過地圖後提議道:“那就先去看性博物館吧!”
“還有這種博物館?”我詫異道!
“那當然了,性都嘛,可不是白叫的!”
也是,剛才在街上亂轉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很多小店的玻璃窗上醒目地貼著露骨的性愛圖片,我心裏一直在琢磨——這裏的人就不怕小孩子看到這些麽?
按捺不住好奇心,我們很快便根據地圖的指引找到了那家性博物館,居然還是一座相當氣派的建築,地處繁華的火車站附近,館內館外的遊客絡繹不絕,看來確實是阿姆斯特丹很重要的旅遊景點之一。
買了門票進到館內,一樓滿滿一個大廳的黑白和彩色圖片令我們歎為觀止,我第一次知道人類這種原始行為居然可以這樣千奇百怪、包羅萬象,而二樓展廳的模擬玩偶又令我們忍俊不禁。歇斯和小喬這一對色男色女打進了博物館開始就異常興奮,口沫橫飛地評論著在館裏看到的每一樣東西;我則盡量保持安靜地參觀著那些展品,林莽莽不懷好意地粘在我身邊,我知道他想借機開玩笑,但就是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每次他剛想說什麽,我立刻拔腿就走。
我們就這樣參觀完了整個博物館,不得不承認這地方真是讓我們大開了眼界,直到離開後很久小喬還在感歎:“要是我生在這地方,齊江搞不好就真被我整死了!”
下午我們遊覽了船舶博物館,坐在街邊小船一樣的大木鞋裏拍照,到跳蚤市場看各個國家的人賣著各種稀奇古怪的貨品……半路上歇斯想抽煙,進了路邊一間煙草店,買完香煙後在店裏瀏覽了下,發現玻璃櫥櫃裏放著很多裝在透明塑料盒裏的幹蘑菇,顏色發綠,像長了黴一樣。店老板見我們注意,告訴我們說那個叫“魔術蘑菇”,至於怎麽個魔術法,英文不太好的老板解釋了半天也沒解釋清楚。歇斯有些好奇地買了一盒,按照老板的指點把裏麵裝的幾根幹蘑菇嚼碎咽了下去,除了被苦得呲牙咧嘴之外並沒發現有什麽很“魔術”的事情發生。我們起初還以為是遇到黑店上當受騙了,沒想到半個小時之後,歇斯竟開始越來越明顯地精神亢奮,走路一蹦一跳地像要飛起來,話變得又多又密,還無緣無故地笑個不停,甚至幾次跑去跟路過的陌生人搭訕,嚇得我們趕緊強行拉著他走開。
這時我們才明白那個蘑菇其實就是迷幻劑的一種,想不到在阿姆斯特丹隨便一個街頭小店裏就能買到這種玩意兒,難怪會有人說它是全世界最自由的城市。
一直快到傍晚歇斯才漸漸地恢複了正常,我們笑著給他學他剛才的樣子,然後很嚴肅地警告他以後不許再碰這種東西了。歇斯連連點頭:“要早知道是迷幻劑我根本就不會試,前段時間我們圈裏那個女孩不就是吸毒死的麽?那都是從嗑藥開始慢慢玩兒大的,這麽沉痛的教訓我還能記不住?放心吧!不過,這個鬼地方也太他媽神奇了,居然什麽東西都能明目張膽地賣!”
林莽莽神秘地霎了霎眼睛:“這算什麽?等下恐怕還有更讓你們開眼的呢,現在先去吃飯吧!”
在華人區吃了頓味道相當正宗的中餐,填飽肚子後信步走到河邊,順著越來越密集的人流向前走,走著走著,一個男性生殖器造型的石雕噴泉赫然出現在眼前,標誌著我們已經來到阿姆斯特丹最著名的景點。
河兩岸全是三、四層高的樓房,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分,樓上每個燈火通明的窗口裏都有一兩個身著三點式的窈窕女郎或站或坐,大大方方地俯瞰著湧動如潮的遊客,臨街的樓下是一間間閃爍著巨大霓虹燈的真人秀表演場、情趣用品店、紋身店、酒吧和成人影院、錄像廳。其中最熱鬧的就是真人秀表演場,每家的門口都擁擠著排隊買票等待入場的遊客和大聲吆喝著招徠生意的工作人員。
所有這一切讓我驚得目瞪口呆,雖然早就知道歐美國家的開放,但這樣震撼的場麵還是我從來都沒有想象過的,那是一種整座城市都放縱享樂到了極致的感覺,在這裏仿佛所有的道德約束都可以拋開、所有的壓力不快都可以忘掉,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盡情狂歡。
我身邊每一個遊客的表情都是莫可名狀的興奮和激動,在這種氛圍的感召下,我們幾個也漸漸地肆無忌憚起來,雖然真人秀和小電影沒去看,但一路上好幾次大搖大擺地鑽進街邊隨便什麽情趣用品店裏,抓起這樣放下那樣,把所有感興趣的東西都細細看了個遍而絲毫不覺得臉紅。在北京的時候,即使如小喬這般生猛的色女,也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的。
逛著逛著,我和林莽莽忽然發現我們不小心跟小喬和歇斯走散了。大家在這邊都沒用手機,我們倆跑到街上企圖找到他們兩個,盲目地轉了幾圈之後還是一無所獲。這片熱鬧非凡的街區漸漸冷清了下來,剛才一個個站滿女郎的窗口全都掛上了窗簾、亮起了曖昧的紅燈;遊客們越來越稀少,真人秀場的霓虹燈還亮著,門口卻已經沒有了方才的喧囂景象,隻有酒吧裏還隱隱傳來客人們飲酒說笑的聲音。
我們茫然地在街頭四處張望,還是沒看見小喬和歇斯的影子。一陣風吹過,路上一個空啤酒罐被風吹得骨碌碌滾動起來,一直滾到一個蜷縮在牆角裏的流浪漢腳下。
我放棄了尋人的努力,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剛才還是一派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怎麽轉眼間就變成了滿目瘡痍呢?好像狂歡到了盡頭,反倒讓人覺出更深的寂寞!”
林莽莽難得地沒有調侃我的話,隻是默默地陪著我又走了一段路。在經曆了這樣一個夜晚之後,我忽然覺得有他在身邊令我非常踏實和安心。我看了他一眼,認真地說道:“我很高興這會兒你能和我在一起!”
林莽莽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我也很高興你能在這麽險惡的環境中還意識到放縱這種事其實很空虛很無聊。見見世麵還是應該的,但不受腐蝕就很難得了,真是孺子可教!”
“去死吧你,”我輕輕踢了他一腳,“就知道你丫正經不了半分鍾!咱們還找不找歇斯和小喬了?”
“還找什麽呀,這倆意誌不堅定的不定跑哪兒happy去了呢!沒事兒,他們happy他們的,咱們happy咱們的,我剛才來的時候注意到一個廣場上好像正在搭電動遊樂設施呢,現在沒準兒開了,想不想去玩兒玩兒?”
“那就趕緊走吧!”
我們幾乎是一路小跑著來到了林莽莽說的那個廣場,果然一個個激光閃耀的大型電動機器正在節奏強勁的disco舞曲中天上地下的瘋狂旋轉,上麵的乘客爆發出一陣陣尖叫,整個廣場成了一個小型遊樂場。
我立刻高興了起來:“還從來沒在晚上玩兒過這麽刺激的東西呢!怎麽樣?你都敢玩兒吧?”
“嘁!”林莽莽不屑道,“這麽小兒科的東西,每樣玩兒三回哥們兒都不怵,上!”
接下來的整整半個小時我們都是在飛速旋轉中度過的,有時是在地上一會兒順時針一會兒逆時針地轉,有時是被高高地舉到半空中忽前忽後地上下翻滾著轉,還有時是在一個垂直的平麵上如鍾表指針般一圈又一圈地旋轉。這裏的每一個遊樂項目都時間巨長,絕對的物超所值,隻是到後來身上的每一個零件都像被甩得散了架,有很長一段時間暈得隻能看見機器打出的激光在眼前不停變幻著顏色。
從最後一個遊樂設施上下來的時候,我和林莽莽都像喝醉了酒似地東倒西歪,隻好相互攙扶在一起,腦子大概也被甩得出了問題,一邊慢吞吞地向前走一邊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不知道的人準以為我們是剛從哪個酒吧豪飲了一通後出來的。
還好,我們在這樣的狀態下還是準確地找到了回芬姐家的電車,但是在郊外的小站下車之後,我跟著林莽莽往芬姐家走,卻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第46章
從車站到芬姐家應該穿過一片田野,然後就能看到那片安靜的居民區了。可是我們走了很久,路兩邊還是一片黑漆漆的稻田,怎麽都看不到哪怕一戶人家的影子。寂靜的荒野讓我有些害怕了起來,帶著哭腔埋怨林莽莽道:“你怎麽帶的路啊?咱們肯定是走錯了,這兒哪兒像是有人住的樣子!”
林莽莽卻滿不在乎:“走錯了就找對的路唄,瞎叫什麽!”
“你說得輕巧!”我氣鼓鼓地在路邊蹲了下來,“這一天淨走路啦,我腳都快走腫了,好不容易眼看就到家了,你又害我走這麽多冤枉路!我告訴你我實在是走不動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那怎辦?我背你?”林莽莽仍然是一副輕描淡寫的口氣。
“好啊!”我賭氣道,“背得動你就來背好了!”
林莽莽竟然真的背對著我蹲了下來,我愣在那兒沒動,林莽莽不耐煩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來呀!磨蹭什麽呢?”
我的腳確實又疼又脹,心想整整這家夥也好,於是便趴到林莽莽背上,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林莽莽用胳膊把住我的兩條腿,很輕鬆地將我背起來向前走去,我的上半身貼在他厚實的背肌上,發現這家夥還真的是挺有力氣。
這次我們很快就看到了居民區裏溫暖的燈光,我鬆了口氣,對林莽莽說道:“行了,這回到了,放我下來吧!”
林莽莽卻不搭理我,腳下的步子反而越來越快。我著急起來,使勁拍打著他的肩膀、揪著他的耳朵:“你讓你放我下來呢,聽見沒有?”
林莽莽索性一路小跑了起來,劇烈的顛簸讓我沒法再折騰他,隻能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尖叫著抗議。林莽莽一直跑到芬姐家門前,還是不肯放下我,隻騰出一隻手按響了門鈴。我急得滿頭大汗,幾乎對林莽莽破口大罵,來開門的芬姐看到我倆這情形,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便抿著嘴偷偷地笑個不停。林莽莽衝芬姐點了個頭就背著我向樓上跑去,我就是想跟芬姐解釋也沒機會張嘴了。
林莽莽背著我徑直衝進了他自己那間客房,把我重重地往床上一撂,自己也一頭栽倒在我身邊,後背上下起伏地喘個不停。
我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舉起拳頭就要照著林莽莽的頭上打,林莽莽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抓住了我的手腕,順勢將我按倒在了床上。
我徒勞地掙了兩下,發現沒用之後終於安靜了下來。林莽莽把臉湊到了離我很近的地方,用一雙深邃的黑眼睛凝視著我。我看見他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忽然很想替他擦一下,要抬起手的時候才發現還被他按著,不知為什麽覺得這個情景很有些滑稽,忍不住嗤地笑了一聲。
林莽莽沒笑,隻是鬆開了按著我胳膊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發。我便也收住了笑容,像方才想做的那樣,抬起手把他頭上那些濕熱的汗珠抹掉了。幾乎在我縮回手的同時,林莽莽終於俯下頭來吻住了我的嘴。
熟悉的感覺再次洶湧而至,這一次我知道,那應該就是初吻的回憶。我感覺心髒突然就被一種甜蜜的滋味撞疼了,那是跟裴格接吻時從來不曾有過的,這讓我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臂環住了林莽莽的脖子,手在他濃密的發絲間不停地撫摩。
這個吻持續了很長時間,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林莽莽正笑笑地看著我。我白了他一眼:“你早有預謀的吧?”
“那是!”林莽莽不無得意地說,“難道你以為我真的會迷路?”
我咬牙切齒地抬起手輕輕給了他一個小耳光,林莽莽猛虎撲食般地將我壓在了身下,在我的耳垂上咬了一口以示懲戒。一番打鬥之後,我們再次相互擁抱著吻在了一起。
林莽莽的呼吸越來越沉重,最後終於把手移到了我上衣的紐扣上,同時伏在我耳邊問道:“行嗎?”
“唔!”我用不置可否的鼻音應著,身體卻顯然在迎合著林莽莽的動作。
林莽莽解開我胸前第一顆扣子的時候,我邊喘息著邊感歎道:“沒想到……第一次竟然會是在這裏……在歐洲……”
林莽莽繼續著他的動作,口中含混不清地說了句:“嗯……年輕嘛……什麽都有可能!”
我的身體忽然間僵住,然後推開林莽莽坐了起來:“你說什麽?”
林莽莽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就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再跟我說一遍!”我急切地追問著。
林莽莽看上去一頭霧水:“我說……年輕什麽都有可能啊,怎麽了?”
“年輕……?”我自言自語地叨念了一句,蹭地一下跳下了床,“你等會兒!”
我拉開門飛速跑回自己的房間,拿出隨身帶著的筆記本電腦,開了機就劈裏啪啦地打起字來。
靈感突然如洪水般洶湧而至,我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一氣嗬成地寫下了一段TT牌安全套的廣告文案,這段廣告由一組白天和夜晚相互交替、快速切換的鏡頭組成,廣告的主角是兩個年輕時尚的男孩和女孩,畫外旁白則全部是女音:
喜歡,夜晚的他,猶如白天的自己(夜晚鏡頭:著家居便裝的男孩女孩親昵相擁;白天鏡頭:職業裝的女孩邁著富有彈性的步子快樂自信地走出家門)
激情無限、充滿活力(白天鏡頭:女孩在車站隨著音樂跳舞,周圍人驚訝觀看;夜晚鏡頭:男孩靈活地跳到床上,用枕頭和女孩互相拍打)
敢於張揚地表達自己(白天鏡頭:女孩坐在辦公室,桌前豎一塊大大的紙牌——“奮鬥中”;夜晚鏡頭:男孩在女孩麵前邁著模特步誇張地脫掉上衣,展露出健美的肌肉)
樂於嚐試新鮮事物(白天鏡頭:女孩在街邊歪歪扭扭地騎一輛小輪車;夜晚鏡頭:男孩展示出自己穿著的鮮豔的女士內褲,女孩大笑)
有時會給人全新的感覺(白天鏡頭:女孩對著鏡子化了一個朋克式的濃妝;夜晚鏡頭:男孩和女孩接吻,舌尖鑲嵌著一枚滾珠)
但也需要百分之百的安全感(白天鏡頭:女孩在一份保險合同上簽字,微笑著將合同交給業務員;夜晚鏡頭:特寫,男孩的手從床邊拿起一盒TT牌安全套)
最後一個鏡頭打出TT牌的產品及品牌logo,廣告語:做愛吧,趁我們足夠年輕!
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想起昨晚就那麽丟下林莽莽一個人,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安。我推開屋門,房子裏靜悄悄的,也許大家都還在睡覺。我躡手躡腳地走到林莽莽的房間門口,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幾下,屋裏麵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我試著轉了下門鈕,門應聲而開,屋子裏卻空無一人。我愣愣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忽然發現林莽莽背來的旅行包都不見了。
這個發現讓我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下了樓,在樓下的廚房裏看到小喬正安靜地喝著牛奶,我跑過去劈頭蓋臉地問道:“看見林莽莽了嗎?”
小喬抬起頭皺了皺眉:“我還想問你呢!一大早林莽莽就自己背個包走了,我攔都攔不住,他還讓我轉告你,說他累了,也不想當你寂寞時的替代品,以後不會再來煩你了。你們倆到底怎麽回事兒?”
聽了小喬的話我如遭雷擊般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兩眼發直地呆坐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又一溜煙地跑到房子外麵張望了一圈,確實沒看到林莽莽的影子。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廚房裏,緊張地問小喬道:“你說他會去哪兒呢?他還回來不回來了?”
“我哪兒知道,不過聽他的意思像是不打算回來了!”小喬研究性地看了看我,“不會吧?你們倆還真搞到一起去了?這也太快了點兒……”
“還快?”我對小喬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吧?我們倆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是一對兒了!”
“啊???”小喬蹭地站了起來,表情比來之前聽到裴格的事時還要吃驚,連說話都開始語無倫次起來,“十年前……那你們倆……那你和裴格……我們怎麽一點兒都……”
我歎息著做了個手勢示意小喬先坐下來,然後把我和林莽莽十年前情竇初開時的事、後來我失憶的事、還有裴格出現後林莽莽不停攪局的事以及昨天晚上的全部經過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小喬。
“你說這人是不是小心眼兒?”講完之後我不無氣惱地對小喬控訴道,“我昨天不過就是靈感突然來了去寫個文案嘛,也不知道他都想到哪兒去了,上綱上線的,居然還學會了耍脾氣說走就走!就這種既沒智商又沒情商還沒責任心的人,我怎麽能放心跟他在一起?”
小喬托著腮凝神不語,過了一會兒才悠悠地說道:“但是我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啊,從你剛才給我講的這些來看,你確實比較像是在拿他當失戀時的替代品,至少我看不出你有多在乎他,那他失望也是情有可原的!就像昨天晚上的事,雖然你有你的解釋,但如果你很在意他的感受,至少應該跟他說清楚原因,對不對?也許……你潛意識裏還是不想跟他在一起?”
“是嗎?”我茫然地看著小喬,“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也說不清楚對他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
“嗯……”小喬點了點頭,“那我來教你一個法子:你現在閉上眼睛,想象一下從今天開始你永遠都不會再見到林莽莽這個人了,他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生活中,再也不會跟你有任何的關係。來,你試著想一下,然後你可能就知道答案了。”
我按照小喬說的,閉上了眼睛,靜靜地幻想著一個再也沒有林莽莽存在的世界。一開始我有些想象不出,因為這麽多年來他好像一直都在那兒,隻要我願意就隨時能夠找到他、見到他,我想不出他怎麽就會不在了。後來我開始想象樓下的屋子換了陌生的人住,那以後回家的時候就再也不用擔心有人暗算、出門的時候也不用擔心會有人堵在門口糾纏、不會經常在半夜裏被各種奇奇怪怪的方式騷擾、不會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某人的眼睛……這樣,不是挺好嗎?
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地順著眼角滑了下來,我睜開眼睛,堅定地對小喬說道:“我得去找他!”
原本在認真注視著我的小喬,聽了這句話後頓時泄氣道:“大姐,我知道你想明白了,可你們倆別一起發神經好不好?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呀你就去找他?”
我沉默了片刻:“那我就回家去等著他!”
“天哪!”小喬一副快要崩潰的樣子,“我這是帶你們上歐洲拍瓊瑤劇來啦?我拜托你們都成熟點兒行嗎?大姐,我剛才跟你說的那個是假設啊,假設懂不懂?林莽莽一大活人丟不了,不可能真的永遠都不再出現,你踏踏實實該玩兒你的玩兒你的,玩兒完了再回國找他傾訴衷腸也來得及!現在才剛住了兩個晚上你居然就說要走,你要是不怕氣死我你就走一個給我看看!”
小喬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我也隻好留下來按原計劃繼續我們的歐洲之旅。四個人少了一個似乎一下就變得冷清了許多,小喬很快就把我和林莽莽的事告訴了歇斯,歇斯驚訝之餘不停地拿我們倆開著玩笑。
我卻一點兒都笑不起來,無論在浪漫多情的巴黎還是在氣勢恢宏的羅馬、或是在滄桑厚重的柏林和樂聲悠揚的維也納,所有向往已久的景觀名勝都無法讓我提起半點兒情緒,眼前是歐洲如詩如畫的美景,心卻無時無刻不縈繞在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棟舊樓裏。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認真地回憶起我和林莽莽之間的一點一滴,也許我以為永遠不會失去他,所以沒必要回憶,當現在他真的消失了,我才發現自己是這麽懷念所有這一切。每到一個地方,我都希望他會突然從某個角落裏冒出來,笑嘻嘻地來到我們麵前;走路走累了的時候,我也幻想著他會突然走過來蹲在我前麵說:“笨蛋,快上來呀!”
可惜這樣的情景從來都沒能出現過,我甚至開始懷念那天晚上短暫的纏綿、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要丟下他跑開——就為了那個已經毫無意義的該死的文案?我當時到底在想些什麽呀?
每天晚上我都會趁小喬和歇斯不注意的時候,給林莽莽在國內的手機和座機各撥一個電話,但手機總是關機、座機總是沒有人接聽。一天一天地,我真的漸漸害怕了起來——如果小喬的假設變成了現實呢?這個念頭讓我不止一次地躲在被子裏悄悄哭泣。
這次旅行終究還是因為我的魂不守舍而草草了事,在阿姆斯特丹機場送我和歇斯回國的時候,小喬伏在我耳邊說:“見著那個王八蛋替我罵罵他,本來是想讓你們多陪我待幾天,結果可倒好,一個跑沒了人影兒,一個幹脆魂兒都沒了。”
我眼圈兒一熱抱住了小喬:“你多保重,別忘了以後每年帶寶寶回來看看我們!”
第47章
飛機載著我和歇斯飛上了藍天,我的眼淚從登機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停過,歇斯善解人意地在旁邊一張接一張地給我遞著紙巾,有時安慰地輕輕拍拍我的頭。和小喬離別的悲傷終於在一個小時之後漸漸平複,取而代之的依然是回家的急迫心情。
我在林莽莽家門前敲了很長時間的門,手都敲累了裏麵也沒有半點動靜,我卻依然不死心,總懷疑這家夥其實就躲在門後,聽我在外麵著急、故意氣我。
幾個路過的街坊全都好奇地看我,也不怪人家看——我連家都沒顧上回就先跑來找林莽莽了,行李還在我身邊的地上放著,還這麽凶猛地敲著門,看上去倒像是急著來找他私奔的。
第四個鄰居滿臉懷疑地從我身邊走過去之後,我咬牙切齒地在門上踢了一腳,終於放棄了努力。站在樓道裏發了會兒呆,我提起行李箱懶懶地向樓上走去。
家裏也一個人都沒有,老媽在客廳茶幾上給我留了張條,說她跟老爸也出去旅行了,要再過一個星期才回來。我放下紙條疲憊地窩進沙發裏,衣服沒換、東西也沒收拾,就這麽百無聊賴地坐著,從白天坐到了黃昏,從黃昏又坐到整個房間都黑了下來,感覺自己就像被整個世界遺忘了一樣。
第二天我一步都沒有離開家門,就是昏天黑地地睡覺,睡醒了就給林莽莽打電話,打不通就一個人發呆,呆到無聊又會昏昏睡去。北京的天氣依然是霧蒙蒙的,讓我有些懷念歐洲純淨的藍天——人好像總是這樣,擁有什麽的時候就忙著為別的東西患得患失,等錯過了又忙著後悔。
第三天我總算精神了些,早晨起來認真地梳洗了一番、給自己弄了點兒好吃的、把一直還沒拆包的行李打開安置好了。林莽莽的電話依然打不通,我覺得憋得胸口都有些難受了,於是開始寫小紙條給他,然後想辦法一張一張地丟進他家的陽台裏:
“你到底死哪兒去了?真的不要這個家啦?”
“我知道我那天晚上不對,可你也用不著這樣吧?”
“我想你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跟你說這句話呢,可惜你卻聽不到,遺憾吧?等你回來一定會後悔的,哼,活該!”
“林莽莽,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到底想怎麽樣?是不是真的把我氣死你就滿意了?”
“你還是別回來了,愛滾哪兒就滾哪兒去吧,別以為我真那麽離不開你!”
“林莽莽,你個王八蛋,我恨你一輩子!!!!”
…………
紙條一張一張地扔下去,林莽莽卻依然沒有半點兒音信,看來他這次是不打算搭理我的挑釁了。我甚至疑心過幾天樓下會不會真的搬進新的住戶,這家夥什麽幹不出來?如果那樣的話,他們看到我的紙條,會怎麽想呢?
我終於發泄得沒了力氣,枯坐了很長時間後得出一個結論:即使林莽莽真的不再回來了,生活也還是得繼續啊!
這個想法讓我勉強收拾了下心情,打算先做點兒應該做的事了。
我一大早就出現在了已經很長時間沒去過的辦公室裏,同事們看到我全都關切而熱情:“Kitty,你生病了啊?到底怎麽回事?現在好些了嗎?”
我略帶尷尬地一一笑著搪塞了過去。穆明還沒來,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一會兒,發現電腦的鍵盤下麵壓著一張疊起來的紙。我把紙抽出來展開,一眼認出上麵是煙兒的筆跡:
Kitty:
好幾天沒在公司裏看到你了,聽說你請了病假,我每天都想打電話問問你好些了沒有,可是我怕你不願意接,更怕你不來其實就是不願意見到我生。嗬嗬,我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了?
寫這封信是因為我恐怕等不到你回來的那天了,從你知道那件事之後,我就已經遞交了辭職報告,再過一兩天就會正式離職。之所以選擇離開,是因為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再去麵對你,這是我有生以來做得最對不起人的一件事,我無顏繼續在這個公司待下去。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裏,我已經挨個向你原來的老客戶們打電話解釋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並向他們道了歉,雖然未必能夠彌補得了什麽,至少可以讓我心裏稍微好過一點。
Kitty,我知道你不想再聽我的解釋,但我還是想說——你對我的好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在我最困難最孤立無援的時候,是你給了我幫助和信心,這些我怎麽可能忘掉呢?我真的是一時間鬼迷了心竅,那段時間陳鵬不停地為這件事情跟我爭吵,他說我笨、說我什麽都不聽他的、說我不懂得為我們的將來打算,你知道我們那時候關係很糟糕,我滿心裏就隻想著要挽回陳鵬對我的感情,最後到底還是為了讓他滿意而背叛了友誼,可是真的走出這一步之後,我才知道那種滋味兒有多難受。再麵對你時我心裏充滿了愧疚和不安,可又拚命壓抑著不能表現出來,隻有祈禱你永遠都不會發現事情的真相。其實我早就後悔了,隻是已經做錯了的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頭。直到我發現了陳鵬真正的用意之後,我更是在憤怒之餘感到加倍的懊悔,我是這麽愚蠢地被人利用著,為一個根本不值得去愛的人丟掉了最好的朋友。
所以,kitty,你怎麽恨我都不為過,因為我對自己的痛恨一定要遠比你多得多!
說完這些話我也就能無牽無掛地走了,北京是一個我始終不太適應的城市,我還是想回到老家的小城去過那種安靜簡單的生活。我想,以後我們會慢慢變成兩個世界的人吧,但是我會一直記得你,卻希望你可以忘記我、忘記我帶給你的傷害。
順便替我向歇斯道個別,謝謝他在我感情失意的那段時間給了我很多快樂和安慰,也希望他能遇到一個真正的好女孩,陪著他好好地走以後的路。
最後,不祈求原諒,隻希望你們都能幸福快樂、一生平安!
煙兒
*年*月*日
信結尾的日期落款是五、六天前,想來煙兒現在應該已經離開了。我呆呆地捏著信紙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把這封信撕碎扔進了紙簍裏。
穆明踏著富有彈性的步子走進了創意部,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眼裏迅速地掠過了一絲不安的神情,但很快就轉開頭,擰開總監辦公室的門走進去了。
我馬上站起身跟了過去,在那扇門上輕輕敲了兩下,聽見穆明在裏麵用一如既往的平靜口吻說道:“請進!”
推開門的瞬間,我回想起那晚在這個房間裏撞見的一幕,不禁感到有些滑稽。但是穆明端坐在班台後麵看著我,儀態高雅、表情安詳,看不出任何的不自在,依然是往日裏那個讓人又敬又怕的上司形象。我心頭微微一凜,也就沒能笑出來。
我在穆明對麵坐了下來,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目光。沉默了兩秒鍾後,我開口說道:“我想你應該能猜到我來找你的目的!本來應該寫個正式的書麵報告,不過我還在試用期,好像也沒這個必要了。來跟你說一聲,是想讓事情有始有終些!”
穆明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是啊,我想到了!不過……我真的很不欣賞你這一點。不管你對我個人有什麽樣的意見,你不應該把它跟你的工作和理想混為一談,這對於你來說是一件很任性很不值得的事情。記得我早先就跟你說過,你在這裏所做的一切,不是做給我看,更不是為了我而做的,你是為了你自己!當初是你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你為什麽要為了我而放棄?至於我們之間的一些……說是誤會也好恩怨也罷,那是8小時以外的事情,跟工作沒有關係!”
“怎麽會沒有關係呢?”我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處在我的位置上,你能把它們分得這麽清楚嗎?沒錯,路是我自己選的,可如果不是受了你的影響,我就不會喜歡上創意這行。現在你讓我……你覺得我該怎麽看待當初的選擇呢?”
穆明凝視著我的目光漸漸變得柔軟:“Kitty,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如果現在不是上班時間,我會向你解釋很多事情並且向你道歉;如果時間還來得及的話,我會慢慢地爭取你的原諒。但是……首先我不能占用那麽多工作時間去談私事,其次,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得,明天就是我宣布你們四個試用員工到底誰被錄用的最後期限了,而現在我手裏就隻有你寫的一個文案而已。不管你是不是已經打定主意要放棄,我隻是想提醒你,在明天之前你還有一線機會。我還想說,你之所以會喜歡上做創意,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這個行業本身所具有的獨特魅力,我隻是剛好有機會讓你看到了這種魅力!今天我不想跟你談太多了,如果你還想爭取,我在這裏等著你的作品;如果你真的不想再走這條路,那麽明天之後你是願意單獨約個時間談談我們的私事,還是願意從此在我眼前消失,一切都隨你高興!現在,就到這裏吧,好嗎?”
穆明從容地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我沉默地站起身走出了穆明的辦公室,沒再回自己的座位上,而是低著頭漫無目的地溜達了一圈,最後走出了公司大門,又無意識地上了電梯,來到了樓下。
站在大廈外麵的陽光下,我望著自己的影子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想到:為什麽我偏偏會在今天來了公司呢?難道是在潛意識裏,我本來就想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嗎?
一輛開往回家方向的公交車遠遠地駛來,馬上就要停靠進站,我突然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車站拔足狂奔而去,惹得周圍的路人紛紛扭頭看我。我想我奔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而且即使我用盡全力也不一定就能趕上那輛車,但是隻要車還沒有開、隻要我還在不斷地向它靠近,我想這就叫作希望吧!
在車門眼看就要關上的時候,我終於如箭一般躥進了車裏……
中午11點半,我把在荷蘭寫下的那段廣告文案連同powerpoint文件經過再次檢查之過,一起打包發到了穆明的電子信箱裏,然後給穆明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已經把她在等著的東西發給她了。
穆明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用略帶激動的聲音對我說道:“Kitty,我很高興,真的。雖然我不能保證我最後選的人一定會是你,但是你能這麽做,至少證明我沒有看錯人。即使明天……你不是最終留下的那個,但我相信你總有一天能夠達成你的目標,這也是我希望看到的!”
我握著聽筒沒有說話。
穆明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你的文案,我馬上就會看的。不過,現在已經是午休時間了,我想先跟你說一聲對不起,有些事情傷了你的心,但那並不是我的本意,真的很抱歉。我在電話裏不好跟你解釋,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單獨約個時間一起聊聊!”
我牽了下嘴角:“再說吧,其實我現在……也並不是那麽需要一個解釋……”
“可是我和……裴格,我們都真心地想跟你談談。特別是裴格,他一直都很想見你一麵,隻是聯係不上你,又不好貿然跑到你家。如果你不願意跟我談,那麽你能不能……再給他一個機會?至少讓他能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我並不是想勉強你什麽,隻是覺得,如果你們沒能把事情全部攤開來說清楚,不光他會難過,你心裏也會一直有個結解不開的,對嗎?”
“那,讓我想想!”
說完這句話,我沒再等穆明說什麽就把電話掛斷了。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靜靜地想了一會兒——出了那件事之後我一直很怕再麵對裴格和穆明,我不知道麵對他們的時候自己會有什麽樣的情緒,也不知道那種情形會不會很尷尬。不過今天在公司見到穆明之後,我發現心情要遠比想象中的平靜,雖然也感到一些別扭甚至是小小的醋意,但總的來說實在沒有什麽大不了。也許,當意識到自己真正最在乎的人是誰之後,因為其他男人而受的傷就沒那麽重要了吧!
既然如此,去見見裴格,又有什麽關係呢?
想到這兒,我打開關了很長時間的手機撥通了裴格的電話,裴格接起來的時候,聽上去顯得頗有些緊張:“喂,Kitty?”
“是我!”我平靜地答道。
電話那頭半天沒有聲音,我沒等裴格想好怎麽開口,就主動邀他道:“聽說你想見見我,那就今天下午吧,你有空嗎?”
“有的!”裴格迅速地回答道,“肯定有!我2點在你家附近那個咖啡廳等你,行嗎?”
“行!”
“Kitty,我……”裴格欲言又止,“算了,還是下午見麵再說吧!”
“嗯!”我點了點頭,“下午見!”
第48章
下午出門前我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即使分手,也要留一個最美好的印象在裴格心裏。他喜歡不喜歡我是一回事,至少我不能讓他覺得我比任何人差,這是作為女孩最起碼的驕傲。
進了咖啡廳的時候發現裴格已經到了,正坐在一個角落裏向門口張望,見我進門忙站了起來。這是在上次吃日本料理解釋香港那件事之後,我第二次看到他局促不安的樣子。
我淡淡地笑著衝他點了個頭,走到他對麵的座位上,我們一起坐了下來。我打量了他一下,雖然他的表情有些緊張,但還是帥得讓我心裏有那麽點兒小疼。
點過咖啡之後,裴格看了我一眼,還沒開口臉就先紅了,隨即又不好意思地衝我笑了笑:“Kitty,我沒想到你會主動約我見麵,我一直擔心你會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了!”
我看著裴格的樣子,忽然想小小地耍弄他一下作為報複,於是便故作沉重地說道:“是啊,本來我確實是想這輩子都不再見你了,但是經過慎重的考慮,我們畢竟已有婚約,不能那麽感情用事。所以,我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過去的事情既往不咎,隻希望你以後能一心一意地待我,別再令我失望!”
裴格果然愣住了,不認識似地看了我半天,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不計較那天的事?還……還願意跟我結婚?”
“是啊!怎麽,你不願意嗎?”我咄咄逼人地瞪著裴格,“我還以為你是一時的鬼迷心竅,難道你還真的想甩了我跟那個女人好?”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裴格慌得連連擺手,“我隻是沒想到你會這麽輕易地原諒這件事。如果你還願意結婚,我們當然可以一切照舊。其實……我跟穆明本來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說到這裏,裴格的神色有些黯淡了下來,我看在眼裏不禁又生出些氣惱,不過我知道這與愛情無關,純粹是女孩子的虛榮心在作怪。
我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們就依然按原計劃結婚。隻不過,你傷害了我對你的信任,我不知道結婚以後你會不會還背著我私下裏和她來往……”
裴格搖了搖頭:“不會的,我保證!”
“可你光是嘴上這麽說說,我是沒辦法放心的。”
“那你說怎麽樣,我聽你的就是了!”裴格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大好。
“好啊,那我就說了,這些都是我反複考慮的結果,也是為了我們兩個人好。”我強忍著笑意說道,“我希望你結婚以後隻要沒有應酬都能下班就準時回家,如果有應酬的話最好帶我一起參加;不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手機要一直保持開機,我打電話給你你要很快接聽,不要讓我著急;每個月的收入如數交給我保管,你需要的話可以向我要,但我覺得你身邊不用帶太多錢,幾百塊足夠了;除了出差之外絕對不許有夜不歸宿的情況發生,晚上如果沒和我在一起不許超過10點鍾回家,周末要一直陪著我不可以安排應酬,還有……”
裴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我:“Kitty,如果你對我這麽不信任的話,我覺得……你還是對婚事再好好考慮一下吧!”
我看著裴格漲成紫茄子似的臉,終於憋不住笑了出來。裴格詫異地看著我,然後大概猜到了我是在開玩笑,一直緊繃的身體總算慢慢地放鬆了。
“就知道你沒心甘情願想要跟我結婚!”我白了裴格一眼,“放心,我現在同樣沒有這種打算!你以為出了這麽大的事兒我還會要你啊?本姑娘又不是缺了你就嫁不出去了,豈能不讓你知道知道犯錯誤的後果?”
裴格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著,以前我對他總有些仰視的感覺,現在卻發現欺負他其實真是相當容易的事情。
我不解氣地繼續說道:“還好意思賴我不信任你,你值得我信任嗎?剛還口口聲聲說要做全心全意待我的好丈夫,扭臉就去跟我的上司卿卿我我啦?而且居然還挑那麽個好死不死的地方讓我撞上,偷情都偷得這麽沒技術含量,笨死你算了!”
裴格索性笑笑地低著頭一聲不吭,我鬱悶總算發泄得差不多了,喝了口咖啡問裴格道:“其實你和穆明……很早以前就在一起了,對吧?”
裴格點了點頭:“我是在歐洲留學的時候認識她的,她去得比我早,又比我大好幾歲,開始的時候很照顧我。後來我發現自己愛上她了,我知道她也愛我,但是她覺得我們年齡有差距,一直都在拒絕,我是費了很大的功夫才讓她終於接受我的。我們在歐洲過了非常快樂的幾年,在國外那種環境裏,戀人們通常都會有相依為命的感覺,而且我們誌趣相投、彼此欣賞,所以感情真的很深。但是回國以後,我家裏人卻強烈地反對我們的婚事,主要原因仍然是年齡問題。本來我是一直在爭取的,可是後來我媽找穆明談了一次,穆明就決定放棄了。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我媽到底跟穆明說了些什麽,但是穆明說我媽是一個很有風度也很值得她敬佩的人,她理解我們這種家庭,也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思,我們在一起終究是不現實的。我不甘心,很不甘心,但是穆明堅持,所以我們就這麽分開了!”
“這個故事,我已經猜到了一些。”我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可是,你們分就分了,穆明幹嗎還非要給你安排個下家、非要把我介紹給你呢?”
“那都是我們分手很長一段時間之後的事了。我跟穆明分開以後一直對她不能忘情,再也沒找過新的女朋友。穆明本來以為過段時間我就沒事了,沒想到兩三年過去我還是這種狀態,穆明就認真地找我談了一次,說她絕對不可能和我再有什麽,希望我能開始新的感情。我說我對其他女孩全都不感興趣,她就說公司裏有個女孩也許我會喜歡,因為她覺得這個女孩身上有她年輕時的影子,她說的這個女孩就是你!Kitty,你一定得相信,穆明把你介紹給我絕對沒有任何惡意,完全是出於對你的欣賞和喜愛,她也從來沒想過要介入我們之間,隻是我自己一直放不下而已。”
酸溜溜的醋意再次襲上心頭,我忍不住問道:“那麽,你肯和我交往,就因為我是穆明介紹給你的,而我又是她的下屬,跟我在一起還等於和她保持著那麽一絲聯係,是嗎?”
裴格誠懇地看著我搖了搖頭:“也許開始的時候是這樣,但後來肯定就不是了。雖然我不覺得你有什麽和穆明很相像的地方,但你確實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子,有很多優點都是我非常喜愛的,而且和你在一起確實很開心。我承認我對穆明的愛要比對你深得多,但我對你也不是沒有動過情的。如果不是和穆明相戀在先,也許我真的會很愛你,甚至在我們去香港之前,我都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穆明愛上你了。可是,在香港那天晚上……我和你親熱的時候穆明一下子就出現在我腦子裏,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我和她在一起時的樣子,所以我沒辦法再繼續下去,我覺得那樣對你也是一種侮辱。就在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我根本就沒忘記穆明,我心裏最愛的依然是她,從香港回來之後我給穆明打了電話,把我的感受全都告訴她了。我說我還是隻想跟她在一起,但是穆明不同意,說我既然已經和你有所發展就應該負責任,至於我和她是永遠都不可能了,早晚有一天我是會忘掉她的。她那次說了很多很多勸我的話,我覺得她是真的不會再回到我身邊了,所以我決定還是按照她說的,跟你好好在一起。我提出跟你結婚,也是覺得這樣可以讓自己徹底死心然後盡快地忘掉她。”
我沉默地聽著,什麽也沒說。裴格喝了口水之後繼續說道:“可我還是沒能控製住自己。其實在那天晚上之前,我已經打定主意要全心全意地隻愛你一個人了,尤其是試完婚紗的那天晚上你跟我說的那些話,讓我特別的自責、覺得對你特別的不公平,所以那之後我都在努力地把心思全都放在你一個人心上,不再去想關於穆明的任何事情。可是七夕那天晚上我一見到穆明,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而且我當時很氣惱,我以為你是知道我和穆明之間的往事的,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讓我見到她來刺激我。那時候我心情特別混亂、情緒也不穩定,所以就提前走開了,沒想到離開晚會現場後發現穆明也沒走遠,就追上去跟她說話。穆明雖然平時都是很理智地拒我於千裏之外,但是麵對麵相處的時候我發現她的情緒也有點兒激動。她說要回公司一趟,我一直跟著她,就那麽說著說著話就走回公司裏了。後來在辦公室裏我實在有點控製不住自己,就……穆明本來是有點抗拒的,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夠理解,我們畢竟是彼此深愛過的人,穆明離開我之後也沒有再愛上過別的人,作為一個正常的女人,她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保持理智。所以……就這樣有了你後來撞見的一幕。我能夠體會你當時的感受,換了是我,我也會抓狂的。你跑了以後穆明都急瘋了,生怕你出什麽事情,後來回到晚會那裏聽你的同事說已經有人把你送回家了,穆明這才安下心來。這件事我們倆都很後悔,因為你是最無辜的人,不應該受到這種傷害,我後來想見你,也是希望能當麵向你道歉,盡最大可能求得你的諒解!”
我點了點頭:“好吧,那你現在就算是已經做到了!”
裴格衝我露出了一個釋然的微笑:“不過……有件事我還是有點兒想不明白……”
“什麽?”
“就是咱們從香港回來以後的那次談話,我當時想跟你解釋一下我和穆明的事,可是你說你已經全都知道了,還說有人跟你解釋過。當時我還以為是穆明跟你說了什麽呢,但那天晚上問穆明,她說她從來都沒告訴過你。所以我真的很奇怪,你那天說你全都明白,到底指的是什麽?”
我伏在桌上竊笑不已,裴格莫名其妙地看著我,越看越覺得一頭霧水,於是不停地追問我在笑什麽。我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後衝裴格勾了勾手指,裴格隔著桌子探過頭來,我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裴格的神情漸漸變得古怪起來,最後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
“天哪,這事真是太可怕了!”裴格笑了很長時間之後搖著頭說,“想不到我差點兒就背了這麽個男人最忌諱的名聲,我真是比竇娥還冤!看來做男人一定要謹慎再謹慎,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觸發女人豐富的想象力。不過Kitty,你認為我……有這方麵的問題,竟然還是願意跟我結婚?”
“那是,我多有奉獻精神啊!”我大言不慚地說,“我怕要是甩了你你就沒人肯要了,看看你多辜負我的一片深情厚誼啊,慚愧吧?”
裴格卻很是坦然地笑了笑:“如果你連這種事都不在乎,那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你實在太愛我了,一種是你根本就沒真的愛上我。說句實話你別生氣,我覺得你不大像是前一種!”
“哇!”我不服氣地叫了起來,“你休想靠詆毀我來減輕你的愧疚感!你從哪兒看出來我不愛你?不愛你我答應嫁給你幹嗎?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是圖你的錢吧?”
“沒有沒有,我絕對不是那個意思!”裴格連連擺手,“隻是很多時候人們很難真正明白自己的感情,對一個人是發自內心的喜歡,還是隻因為沒有不喜歡的理由所以才喜歡,恐怕很多人都分不清這點。說不定你就是這樣呢!”
我笑了起來,心裏讚同了裴格的看法,嘴上卻依舊不肯饒人:“還真是自我感覺良好,你不就是想繞著圈子說別人沒理由不喜歡你嗎?”
裴格不無得意地喝了口咖啡:“我是很招女孩子喜歡啊,這是客觀事實!”
我捂著胸口做了個嘔吐狀,裴格再次大笑起來。我望著他,幽幽地歎了口氣:“裴格,這好像反而是咱們交往以來最輕鬆愉快的一次聊天了,要是一開始就這樣,說不定我真的會愛上你!”
“那也不見得!”裴格故作深沉地搖了搖頭,“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是你家樓下那個男孩……叫林莽莽是吧?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們倆才像是真正的一對兒,特別是我上次在你家看到你們倆小時候的那張照片,那種兩小無猜、情投意合的感覺特別強烈。可是,想想又覺得挺不可思議的,那個男孩……好像是同誌對吧?”
我“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同時心口卻是一陣疼痛。我收起了笑容,對裴格正色道:“是啊,也許你的感覺是正確的,可惜造化弄人。你看,感情這種事總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像我遇到這種性取向出了問題的,屬於根本就解決不了的一種,多悲慘啊!跟我比起來,你和穆明那種父母反對之類的完全可以克服的困難,難道還不應該努力爭取一下嗎?”
“我知道!”裴格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們都不應該自己騙自己,這次我不想再錯過了!不過你也用不著太悲觀,也許你們的問題根本就不在這裏,因為我總覺得那個男孩……怎麽看怎麽像是裝的!”
我一口咖啡噴出來,險些嗆死自己。
離開咖啡廳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多了,我謝絕了裴格送我回家的要求,悠閑地一個人向家中走去。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可愛了許多,雖然仍是炎熱的夏日,卻也顯出一種明朗的可愛。我第一次發現諒解別人的感覺要遠遠好過沉溺在傷害中耿耿於懷,既然如此的話……
我掏出手機給歇斯撥了個電話,那邊一接起我便劈頭蓋臉地問道:“你現在還想跟煙兒在一起嗎?”
“問這個幹嗎?”歇斯顯然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我便自動把它視作了肯定的答案。
我繼續問道:“煙兒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跟你說過她在老家的詳細地址?”
“有啊,怎麽了?”
“那讓你自己過去,你能找得到嗎?”
“那有什麽找不到的?”歇斯不屑道,“你也不想想我是幹什麽的,走南闖北多少年了!你到底想說什麽呀?”
“那你就去煙兒的家裏找她吧,她現在應該在那邊呢!”
“為什麽?煙兒出事了?”歇斯的聲音緊張了起來。
“沒有,沒出事!”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想來這個笨蛋壓根兒就沒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耐煩起來:“你怎麽還聽不懂啊?我原諒煙兒了,你現在可以和她在一起了,這回聽懂了沒有?”
電話那頭依然沉默著,我正疑心歇斯是不是已經改變了心意,幾秒鍾後卻聽到歇斯在電話那頭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現在就去訂機票!”
電話立刻就被掛斷了,我無奈地對著手機笑了笑——總算是又成全了一對兒,可我自己呢?
第49章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走回了自家樓下,抬頭看了一眼,二樓那個熟悉的陽台依然門窗緊閉,不像有人回來過的樣子。我無聲地歎了口氣,鬱鬱寡歡地獨自走上樓去。
回到家,我衝了個澡,無所事事地在寫字台前發了會兒呆,想起裴格剛才在咖啡廳說過的話,起身把那本老相冊找了出來。我翻到了小時候和林莽莽一起拍的那張照片,兩張天真無邪嬉笑著的臉出現在眼前,時光的流逝會真的把我們越拉越遠嗎?
我又開始給林莽莽寫紙條了:
“今天是個很奇特的日子,我竟然在一天之內一口氣原諒了三個人,而且感覺好極了。所以,如果你能在今天及時趕回來,我就趁著慣性還沒消失也一並原諒你的不告而別和多日不歸好了。不過,怕是你今天趕不及了吧?哼哼,那就別怪我無情了哦!”
紙條從陽台上扔下去,我又無聊起來,悶悶地走回屋裏把自己扔到了床上。頭才剛挨到枕頭,屋裏的電話就響了。
我躍起身抓起話筒,一個令我望眼欲穿的懶洋洋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小姐,拜托你有點兒公德心,別再往我家陽台上亂扔東西了好不好?我今天下午好不容易才打掃幹淨的!”
我愣了半晌,忽然對著話筒大叫起來:“你到底死哪兒去了?”
“嘖嘖,說話總這麽難聽!什麽叫死哪兒去了?好不容易去趟歐洲,還不許我多玩兒幾天嗎?再說我還回荷蘭去找小喬正式告別了呢!”
我“哼”了一聲:“算你回來的是時候,我也不跟你多計較了,現在馬上上來找我!”
“我為什麽要上去找你?”林莽莽一點兒都不買賬,“你以為我很想見你啊?我就是打個電話提醒你別亂扔東西,回頭把我這房子弄得又髒又亂的,我還怎麽租得出好價錢?”
“什麽?”我一聽就急了,“你要租房子?為什麽?”
“眼不見心不煩唄,這還不明白?這次去歐洲我總算是想通了一個道理——還是跟你保持距離比較好,最後就是老死不相往來。嗯,隻有不跟你往來我才有老死的可能,否則肯定早早地就被你氣死了!”
“我氣你什麽了?一點兒破事兒你還沒完了你?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嗎?”
“你那也叫道歉啊?還好意思說呢!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寫的那些紙條,對我又是謾罵侮辱又是威脅恐嚇的,你到底是想道歉還是想給我添堵啊?”
“好好好,”我無奈地放低了姿態,“那我現在正式向你道歉請求你的原諒,都是我年輕幼稚不懂事,辜負了你的一片深情厚誼,現在我已經幡然悔悟,決定洗心革麵、痛改前非、以實際行動來表達我改正錯誤的決心,這樣總可以了吧?”
“別!”林莽莽不屑道,“你現在感情出了問題是這麽說了,回頭萬一哪天人家回心轉意又來找你了,又或者萬一你再碰上一個比我帥、比我有錢、比我溫柔的,估計你還會翻臉不認人、一腳把我踢飛,我這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才剛想通一點兒,你說我何苦還要受二茬兒罪啊?”
“那你到底想怎麽樣啊?”我氣急敗壞地說。
“看,看!就知道你那狐狸尾巴藏不住多會兒,你要真想讓我相信你,好歹你得拿出點兒誠意來吧?”
我無意中一抬頭,看見了對麵的櫃子,忽然腦子裏靈光一現,對著話筒說道:“好,我現在就拿誠意給你看,你等著,待在家裏別出去啊!”
我不等林莽莽回答就掛斷了電話,打開臥室的櫃門掏出了我藏在裏麵的那架繩梯,順便拿了一條結實耐磨的牛仔褲換上了。我走到陽台上把繩梯的兩個保險扣扣在了欄杆上,用力拉了幾下,覺得挺牢靠,便把繩梯從陽台外麵放了下去,梯子剛好垂到林莽莽家的陽台邊。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陽台的圍欄,背對著陽台外側蹲下身子,雙手緊緊地抓住繩梯兩側,將右腳慢慢地向下探去,直到在繩梯的第一格上踩實了,又慢慢地移下了左腳。粗糙的繩子磨得我手心生疼,繩梯懸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像是隨時都會把我甩下去。我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平時不覺得高的三層樓現在看起來卻格外讓人眩暈。我咬了咬牙,努力穩定住情緒,兩隻腳都在繩梯的第一格站穩之後,繼續試探著邁腿向下。
樓下有人注意到了正在半空中做著危險動作的我,驚叫了一聲之後,停下來駐足觀望。他的叫聲又引來了更多人的注意,樓下的人越聚越多,大家邊緊張地仰頭看著我邊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
“這是忘帶鑰匙了還是怎麽?”
“那繩子結實不結實啊?”
“要不要打個電話給消防隊?這要萬一掉下來呢?”
……
二樓陽台的門響了一聲,林莽莽大概是被樓下的喧嘩聲所吸引,好奇地跑出來想看看出了什麽事。順著大家的目光往上一看,林莽莽頓時嚇得驚呼出聲。
“大貓兒,你瘋了啊!”林莽莽麵紅耳赤地扯著脖子對我喊,“我跟你開玩笑呢,你快回去,聽見沒有?”
我不理他,繼續全神貫注地爬我自己的。
林莽莽這才看出我已經爬了一段距離,這會兒讓我回去和讓我下來也區別不大,反而往下走還更安全些,於是便趕緊改口道:“大貓兒,你千萬穩住,別害怕。這繩梯結實著呢,肯定壞不了,你隻要抓緊點兒就行,來,慢慢走,我就在這兒等你!”
林莽莽在陽台邊探出大半個身子,玩兒命地伸著脖子緊張地看著我。我卻在繩梯上停了下來,衝著他問道:“那你說,你還租不租房子了?”
“我哪兒敢啊,小姑奶奶!”林莽莽一臉無奈,“求你了,快下來吧……哦,不對,慢點兒,慢點兒下!”
林莽莽這副語無倫次的樣子讓我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我繼續一步一步地向下移動,逐漸向林莽莽靠攏,到了終於能被他夠到的距離時,林莽莽趕緊一手抱住了我的兩條腿,一手托住我的腰,一下將我抱進了陽台裏。
我這才發現林莽莽臉色蒼白,身上全是汗水。在確定我已安全之後,他不顧一切地吻住了我,樓下隨即響起了一片掌聲和口哨聲,我們在眾人的仰視下忘情地吻著,仿佛一出已至高潮的愛情大戲。
不知過了多久,林莽莽終於結束了這個長吻,一臉怒容地瞪著我:“你想嚇死我啊?”
我嬉皮笑臉道:“你也知道害怕啊?我記得有人說過這是很古典很浪漫的愛情橋段!”
林莽莽忽然狡黠地笑了起來,伏在我耳邊小聲說道:“我看不是浪漫而是猴急!我剛才隻是想先氣氣你,然後下樓買了套套再上去找你,沒想到我還沒來得及出去你就奮不顧身地爬下來了。下來也沒用啊,你還是得等我先把小雨衣買回來再說!”
“等會兒等會兒!”我的手忽然碰到了牛仔褲口袋裏什麽鼓鼓囊囊的東西。我把手伸進口袋,拉出了長長一串連在一起的安全套。
“賀總給的贈品,我放褲兜裏忘拿出來了!”
“哇噻!”林莽莽一臉佩服的神情,“你一定是史上最彪悍的處女!”
樓下再度響起的口哨聲中,林莽莽得意洋洋地抱著我進屋去了。
第50章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我和林莽莽同時睜開眼睛,安靜地彼此注視了一會兒,然後微笑著說了聲“嗨”,又閉上眼睛互相擁抱著睡了過去。
再次被鬧鍾吵醒的時候,發現林莽莽已經起來了,正站在離床不遠的地方對著衣櫃上的鏡子穿襯衫打領帶。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你穿這麽正式幹嗎?該不會今天就想帶著我去領證吧?”
“那倒不急,”林莽莽似笑非笑地從鏡子裏看了我一眼,“反正你早晚也得是我老婆。不過我今天得去開個會,不穿正式點兒不行啊!”
“開會?你有什麽會可開的?無業青年未來出路問題的研討會?”
林莽莽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嗯,差不多吧!XX公司的股東例會,我看跟你說的那種也沒太大區別,反正都是扯淡的事兒。”
“股東?你?”我驚訝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要知道XX公司可是最近遊戲行業中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報紙電視上經常對他們進行報道,可這家公司什麽時候跟林莽莽扯上關係了?
林莽莽看著我一臉疑惑的表情,不慌不忙地從桌子抽屜裏拿出一個文件夾扔給我。我打開一看,裏麵夾著好幾份股權合同,不僅有XX公司的,還有其他幾家我略有耳聞的公司,都是成立時間不長但業績不錯的。
“這怎麽可能?他們憑什麽要給你股份?”我一邊翻看著那些合同一邊奇怪地嘟囔著,憑我對林莽莽的了解,他不可能有時間參與這麽多分屬不同行業公司的創業活動。
“唉,少見多怪了吧?”林莽莽搖頭晃腦地說道,“你大概還不知道有一種行業叫做職業策劃人吧?跟以前的點子公司有點兒像,但是更專業更具體。簡單來說,就是某些人想要創業,由我來根據他們的專業、能力和誌向為他們策劃出詳細的創業方向和創業模式,他們以未來公司的股份或現金作為我勞動的回報。其實我們這種行業的性質跟你的差不多,都是一種創意,隻不過我的更直接更實用些!”
我愣在那裏半天沒回過神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怒道:“那你幹嗎整天跟我們裝出一副無所事事、遊手好閑的樣子?”
“我裝了嗎?”林莽莽一臉無辜,“是你自己想當然地認為不上班就是沒工作的,我自己又沒這麽說。至於你覺得我閑,那是因為我工作效率高啊!”
“哼,敢情你壓根兒就不是什麽窮人,那你到底有多少錢?快老實交代!”我窮凶極惡地問道。
林莽莽走到床邊坐了下來,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發:“這麽說吧,如果你虛榮一點兒呢,我的錢夠咱們買一套條件不錯的房子,再換一輛好車開;如果你不那麽虛榮,還願意繼續坐“東風破”、繼續跟我住這個小房子裏和你父母做鄰居,那我的錢夠咱們到世界各地去好好玩兒一圈。怎麽樣?你選哪個?”
我裝出一副很失望的樣子嘟起了嘴巴:“真沒勁,我兩樣都想要!”
“唉,女人!”林莽莽無奈地搖了搖頭,“要那樣的話我就隻好賣身來滿足你的要求了。別說,昨天晚上我才發現,我還是完全有能力從事這項工作的,說不定還能發點兒小財呢!”
“真不要臉!”我笑著撲上去想要掐住林莽莽的脖子,卻被林莽莽反手抱進了懷裏,四片嘴唇便又不知怎的貼到一處去了。
“今天可是個重要的日子,”開車去公司的路上,我有些緊張地告訴林莽莽,“上班後穆明會宣布我們幾個試用員工到底誰能留下,你說那個人會不會是我呢?”
“你最後提交的創意是怎樣的?”
“做愛吧,趁我們足夠年輕!”
“嗬嗬,這個我喜歡!”林莽莽笑了起來,“你自己覺得滿意嗎?重要的不是別人會不會選你勝出,而是你自己對自己的努力和成績是否認可。”
“呃,可是這決定著我的將來啊,明天我是繼續留在創意部做我喜歡的事情,還是回到業務部走以前的老路,又或是到別的公司尋求一個完全未知的開始,這一切都會由今天的結果來決定,就算我對自己滿意,我也不可能完全不在乎這個結果啊!”
“我了解,但仔細想想有什麽關係呢?生活就像做愛,你無法準確地知道下一次會采用哪種姿勢,但隻要有能力有熱情,就無論如何不會太糟!”
車在公司樓下停了下來,林莽莽笑著衝我擠了擠眼睛。
我下了車,看著“東風破”迎著朝陽融入了茫茫的車流中,漸漸遠去。是啊,這樣新鮮的世界,這樣年輕的我們,未來不管怎樣都是充滿希望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帶著自信的微笑,轉身走向了屬於我的明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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