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棲梧枝
新婦
細瓷小碗裏盛的一碗粳米粥,微微泛有綠色,配的小菜是一碗豆腐渣,看似簡單的豆腐渣是用陳了三年的火腿油炒的,旁邊還放了一碟糟的鴨舌,杜太太的筷子卻隻夾了一點豆腐渣,喝了一口粥就吩咐人撤下去。
旁邊伺候的吳媽已經端了茶上來:“太太,昨日老王家有事,趕不上伺候早飯,這早飯是他徒弟做的,想是不中太太的意?”杜太什麽都沒說,隻是接過茶,也沒喝,手拿起茶蓋在上麵劃了劃,似不經意的問:“老爺今兒該到家了吧?”
老爺?吳媽小心的在心裏想著話:“老爺昨兒離得莊子,下半響該到了,”說著,吳媽看一眼杜太太,見她臉色沒變,又加了一句:“那個人,可怎麽處?”怎麽處?杜太太的手在茶碗上輕輕點了點,老爺也著實糊塗,這樣大的事情也不和自己商量一下,一句對杜家有大功,就把她許給桐兒,難道不知道桐兒是杜家長子,日後杜家的頂梁柱?
他的妻子,自然要挑選能撐的住的,而不是一個灶下婢,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杜太太的唇抿了抿,依舊沒說話,吳媽低著頭,肚裏在思量,人到了,那些東西也該預備起來,不然住哪裏去?
杜太太把茶碗放下:“好了,再怎麽說,她也是你老爺親口許下的,在莊上辦了喜事的大奶奶,該怎麽處,難道還要我教你?”
吳媽越發恭敬的連稱兩聲是,剛要退出去又道:“那大爺的屋子和屋裏的人?”杜太太看她一眼,隻是不說話,吳媽急忙閉口出去,外麵等候著的管家娘子們,見她出來,這才進去回話。
許是早飯沒好好的吃,中午時候杜太太用的不少,這事既是老爺定下的,當日也說過,怕遲了就會有人論尊卑,講良賤,連夜成禮,成禮後方才遣人來回了自己,就算再心焦,難道還能把人休出杜家?給別人家看笑話,少不得自己多勞累些,把這媳婦好好□出來,也別讓杜家的名聲倒了。
主意雖定了,杜太太還是覺得頭有些疼,用手捏了捏額頭,身邊的丫鬟秋紅忙上前給她捏著額頭:“太太想是今日起的早些?”
秋紅的手勢不輕不重,杜太太覺得舒服些許,吳媽悄無聲息的進來:“太太,已經挑了兩個丫鬟,太太瞧瞧。”
說著往旁邊走了一步,身後跟著的兩個丫鬟跪了下去,一個十三四,一個十一二,瞧著也還機靈,杜太太看了她們一眼,點一點頭,示意她們起來,對旁邊的吳媽道:“就她們了。”
吳媽帶著人下去,秋紅給杜太太捶著肩,笑著道:“恭喜太太,家裏可許久沒辦喜事了。”杜太太閉了眼享受著秋紅的伺候,喜事,的確是喜事,可是這日後的日子怎麽過?
不過老爺沒這麽糊塗,他能看上眼的,再怎麽樣也不會是那種粗笨的,□起來,想來也不會很難。
杜太太打個哈欠,秋紅忙道:“太太可要躺一躺?”杜太太點頭,秋紅帶著小丫鬟伺候她躺下來,看著杜太太閉上眼睛,秋紅命小丫鬟拿美人拳給杜太太捶著腿,自己趁空回房歇一歇。
秋紅剛走出房門,就見吳媽過來,秋紅忙站定:“吳媽媽好,太太剛躺下,媽媽還是等等再進去。”吳媽停了腳步,笑著道:“秋紅,你服侍太太那麽多年,越來越精心了。”
秋紅笑一笑:“全仗當日媽媽的教導。”吳媽看了秋紅一眼,鵝蛋臉,一雙水汪汪的杏眼,高高的鼻子,不由歎了口氣:“當年你初進這裏時,還是個黃瘦丫頭,這麽幾年,出落成這樣了,該求太太個恩典,尋門好親事才是。”
聽到提起親事,秋紅的臉微紅一紅,低頭不說話,吳媽瞧了瞧周圍,拉著秋紅的手到了個拐角處:“別怪媽媽沒提醒你,杜家家訓,男子三十無子方可納妾,大爺今年才十七。”
秋紅的心事被說破,眼圈頓時紅了,吳媽再仔細看了看她,玫紅掐牙背心,腰間鬆鬆係了鬆花汗巾,白綾的裙,越發顯得腰隻一把,雖眼圈紅了,也是個落落大方的姑娘,拍了拍她手道:“太太是個善心人,等我好好給你琢磨,尋們好親事,不勝了在這服侍人。”
秋紅低頭撚著汗巾邊,什麽話都沒說,吳媽在心裏歎氣,杜家家訓如此,若換了旁的人家,秋紅這樣的相貌,行事,怎肯放出家去,一個姨娘是跑不了的,偏這杜家,成婚前不在房裏放人不說,還年過三十無子方可納妾。
不過這也少了許多別人家嫡庶相爭,丫頭們想做姨娘弄出的惡心事來,吳媽又和秋紅說幾句,杜太太的房門被人打開,走出一個小丫鬟來,四處望望走向這邊:“秋紅姐姐,太太醒了。”
秋紅和吳媽忙走進房裏,杜太太已經坐起身,小丫鬟給她穿好鞋,秋紅扶她在梳妝台前坐下,因是午睡,簪環未卸,隻是用篦子把鬢邊的亂發重新篦了篦。
吳媽邊幫著秋紅在那裏給杜太太理妝,邊在那裏笑道:“太太,大爺的屋子已經重新布置好了,那兩個丫鬟也安排進去了。”
杜太太隻是淡淡應了一聲,吳媽明白杜太太心裏其實是壓著一團火,這火不好往杜老爺那裏發,新媳婦那裏沒見到,是個什麽樣也不清楚,自然隻有下人們受了,此時小丫鬟端水進來,吳媽忙上前接過,走到杜太太跟前跪了下去。
杜太太看吳媽一眼:“好了,我並沒有怪你,起來吧,我們都不是年輕時候,這些事難道你還要做?”秋紅已經努嘴示意小丫鬟上前接過水盆,吳媽這才起來,賠笑的道:“差事沒辦好,自然要被太太罰。”
杜太太歎了口氣,什麽都沒說,秋紅安靜伺候著她洗臉,洗好重新上了妝,杜太太才道:“去瞧瞧大爺的新屋子吧。”吳媽虛扶她一把,一行人到了杜桐的屋子,四壁已經重新粉刷過,紅綢紅帳,床邊梳妝台,窗下雕花幾,梳妝台上,一溜擺著香粉,揭開看看,玉簪花的有,茉莉花的也有,連胭脂膏子都備好。
打開樟木衣櫃,裏麵已經放好了幾匹料子,杜太太細細看了,對吳媽點頭道:“你的差事辦的越來越好了。”
吳媽依舊躬身應是,麵上可沒有半點喜色,這差使辦好辦不好鬥會被杜太太記著的,辦不好是掃了大奶奶的麵子,怎麽說她都是杜家的正經兒媳婦,辦好了杜太太心裏會不舒服,縱是吳媽在杜家一輩子,也不敢肯定一定會辦的恰好。
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杜太太帶著人出去,這娶媳婦本來該是歡喜的事情,可是杜太太心裏的那個彎是怎麽都轉不過來,有個管家婆子走過來,笑著行禮道:“太太,老爺到了。”
終於到了,那個媳婦也要見了,杜太太的手微微抬了下,示意管家婆子在前帶路,剛走出不遠,就看見杜老爺帶著人走過來,兩月沒見,杜太太還是有些想念丈夫,不過一想到他做出這樣大的事情也不過知會自己一聲,又有些惱怒。
隻是說了一聲:“老爺回來了,路上辛苦。”眼就往杜老爺身後望去,這對年青男女,男的是自己的長子杜桐,臉上神采飛揚,見她望向自己,笑嘻嘻作個揖:“娘在家辛苦。”
女的就是自己的新媳婦了,她看起來不過十五六,剛梳成的婦人發髻下,是一張帶有青澀的臉,眉目還算清秀,可和自己的兒子比起來,杜太太頓時有了山雞配鳳凰的念頭,一雙眼睛倒是又大又靈活,正好奇的看著自己,連羞澀都不會,這到底是怎麽找的野丫頭?
杜太太的眉微微皺了皺,不過若真是那樣羞澀的姑娘,想來也不會把柴火堆點著以救人的舉動了,看了新媳婦,杜太太覺得額角又開始微微跳動的疼,杜老爺嗬嗬一笑:“太太,我們還是進去說話,新媳婦總要見過婆婆。”
杜太太把歎氣壓了下去,這樣一個丫頭,可要怎麽□?才能成杜家的當家奶奶?還不如好好給棣兒他們挑房媳婦,由她閑著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書中說的杜家家訓,有些人家的確有過這樣家訓的,原因是好色會讓人不長壽,那麽為了長壽就要少欲,但是要傳宗接代,那麽就隻允許過三十無子才可納妾。
這個文的本質其實就是女主成長啊,從鄉下野丫頭成為當家奶奶。
第 2 章
進了屋,丫鬟們已把拜墊鋪下,杜桐帶著新媳婦雙雙跪下,大禮參拜杜家父母。杜太太見媳婦行禮時候還算規矩,那臉放柔一些,瞧來也不是個粗笨的,接過媳婦手裏的茶,吳媽見狀,忙把托盤遞過去。
杜太太拿起上麵放著的一對金鐲笑著遞給媳婦:“大奶奶,我做婆婆的也沒什麽好的,你也別嫌棄。”媳婦笑著接過,一雙大眼還是那樣忽閃著:“謝謝娘。”
杜太太不由笑了:“起來吧,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今兒晚了,明兒再把長輩們請過來大家見見。”媳婦點頭,突然像想起什麽一樣笑道:“娘,我姓張,在家娘都叫我雀兒。”
這話一出口,屋裏伺候著的丫鬟婆子們都差點笑了,吳媽隻是咳嗽一聲,眼往她們看去,但唇還是微微彎了一下,饒是杜太太見過許多人,也被這話噎住,隻得借咳嗽用帕子掩住口,雀兒已經上前給她捶著背:“娘,你可是有些不舒服?”
這一口一個娘,倒讓杜太太不好說出教導的話了,她用帕子點了點唇角:“今兒晚了,你們一路趕回來也辛苦,歇著去吧。”
杜桐察言觀色,拉一把雀兒,又行禮下去:“兒子告退。”雀兒還要說話,早被杜桐拉著走了,吳媽悄的使個眼色,秋紅帶著丫鬟們退出去,屋子裏隻剩下杜老爺夫妻兩人。
杜太太的臉這才放下,杜老爺隻當一個看不見,還是說些莊子上的事,杜太太隻是看著他,什麽話都沒說,杜老爺這才住了口:“太太,這次的事確是辦的急了些,可方才你也看見了,這媳婦聰明機靈,又極鎮定,那樣時候還能想出法子,不然你就見不到我和桐兒。”
杜太太的氣平了一些,起身給杜老爺倒了盞茶,卻是塞到他手上的,杜老爺連茶帶手都握到自己手裏,杜太太不由臉一紅,把手抽出來:“天還亮著呢。”依舊坐下道:“話雖這樣說,桐兒是我生的,他的婚事,都不通於我知道,況且桐兒的媳婦,日後是要當家的。”
杜老爺的茶已經喝完了,把茶杯放下,眼卻看著杜太太:“太太,這樣有計謀的女子,難道不能當家嗎?況且當時若不定下,再按著常理來的話,這門親事是不會成的。”
這話一說,杜太太隻是微微歎了口氣:“已成定局,少不得我多辛苦些。”杜老爺的手覆上妻子的:“宛如,我知道,你嫁進杜家已是委屈你,現在我又給桐兒挑了個這樣的媳婦,可是這規矩是人定的,也是人學的,這樣有計謀的女子怎可錯過。”
杜太太這次沒有把手從他手下抽開,隻是微微一笑:“說什麽委屈不委屈,杜家又沒侍妾庶子,歸寧時節,姐妹們不知多羨慕我,既是你定的事,我還不能應嗎?”
杜老爺把妻子的手緊緊握一下,杜太太一笑,站起身道:“來人。”秋紅應聲進來,杜太太笑道:“把昨日預備下的東西給大奶奶送去,她也要些東西壓箱。”
秋紅收拾著去了,杜太太看丈夫一眼:“好了,我知道你也給她預備了些,隻是你總是男子,這些東西沒我預備的細心。”杜老爺撚一下唇邊的胡須,再沒說話。
秋紅到杜桐屋裏的時候,見兩個小丫鬟坐在門口贏手批玩,見她過來,大些的那個忙笑著迎上去:“姐姐來了?”秋紅見她有些眼熟,想起她原來是廚房老王的孫女,叫什麽小冬的,用手指點了她額頭一下:“怎麽不伺候爺和奶奶,在這裏偷懶,吳媽媽知道了,可沒這麽好說話。”
年紀小一些的眼生的很,應該是兩個月前杜老爺臨去莊上時候買的那幾個小丫鬟中間的,聽秋紅這樣說,皺著眉道:“大爺不讓我們在屋裏伺候,這才和小冬姐姐在這裏玩。”
秋紅瞧一眼那關的緊緊的門,心裏不知道是怎麽想,不過隻是一瞬,就笑著對小冬道:“你現時也是大奶奶身邊伺候的人了,總要學著些眉高眼低。”
小冬和小丫鬟都點頭,小冬急忙走到門邊,聲音微微揚起:“大爺,太太遣秋紅姐姐來了。”裏麵傳來杜桐的聲音:“請她進來。”小冬忙推開門,小丫鬟上前挑起簾子,學的不錯,秋紅在心裏點頭,走進屋裏。
雀兒坐在窗前幾下,手上拿著一支筆,杜桐手裏拿著一截墨,原來是大爺在教大奶奶寫字,秋紅頓時覺得自己嘴裏什麽味道都泛起來,行禮笑道:“大爺要寫字,何不讓小丫鬟上前磨墨,哪能爺自己磨墨,讓她們閑著?”
杜桐隻是一笑:“不過瞎寫著玩,也無需讓那麽多人在旁伺候。”雀兒不曉得這人是來做什麽的,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剛想站起身,杜桐的手按在她的肩上,雀兒站起不得,又怕自己說錯話,隻得拿著筆在紙上亂寫。
秋紅的眼看著杜桐那隻放在雀兒肩上的手,這樣恩愛,真是少有,不過這還是新婚,也是常事,秋紅腦裏胡亂在想,臉上的笑容還是沒變:“大奶奶,這是太太吩咐奴婢送來的一些東西,還請大奶奶收了。”
聽到是杜太太送來的東西,杜桐的手這才從雀兒肩上放開,雀兒起身接過,杜桐在旁邊道:“讓母親掛心了,倒是我的不是,秋紅,你回去後,多多謝過母親。”
杜桐說一句,秋紅應一個是,雀兒站在一邊,隻是用眼看著,一時秋紅走了,杜桐才重新坐下:“瞧瞧娘都給你些什麽好東西。”
不外就是些首飾,裏麵還有二十兩銀子,杜桐胡亂翻了翻,笑著對雀兒道:“娘想的可周到,知道你沒銀子,特意送來的。”
得不到雀兒的回應,杜桐回頭見她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笑著把她拉在自己身邊坐下:“放心,雖說規矩大了些,娘旁邊伺候的丫鬟婆子也不少,隻要晨昏定省,陪她說說笑笑,旁的事都沒有,等回到院子裏,隨你高興怎麽做怎麽做,不怕的,啊。”
雀兒的臉還是有些愁,知道大戶人家規矩多,可沒想到連稱呼都有規矩,鄉間婆婆叫媳婦名字是再常見不過的了,誰知到了這裏,婆婆是不能叫名字的,從此後,自己就不能被叫雀兒,隻能被人叫做大奶奶。
杜桐見她這樣,拉過她的手:“好了,你不是常說,想那些有什麽用?到時候再說到時候的事。”
雀兒點頭,拿起剛才寫的:“你瞧,我雖許久沒寫字,但這幾個字寫的還不錯吧?”杜桐接過,上麵寫了八個字,鸞鳳和鳴,夫妻同心,筆畫端正,唇邊不由露出笑意,雖說當日同意娶她,但心裏還是有些打鼓,雖有謀略,大字不識一個,以後還難得當家。
誰知她小的時候嶽父還教過她習過字,隻是後來連吃的都沒有了,嶽父憂傷成疾,撒手歸西,這才沒學下去,再大些嶽母養活不下去,才把她送到莊子上做些粗活,也好過在家餓死。
杜桐微微歎了口氣,見雀兒又繼續寫下去,低頭時候露出一截潔白的脖頸,神情專注,偶爾還用牙輕輕咬下下唇,牙齒雪白,唇色鮮豔,不由上前把筆拿下來道:“夜了,該歇息了,明日還要早起,要見二弟他們。”
就晚了嗎?雀兒抬頭才見果然點了燈了,伸個懶腰道:“怎麽這寫字比做活還累?”杜桐不由失笑,雀兒急忙捂住嘴巴:“我說錯了嗎?”
杜桐笑的差點嗆出來:“好了,你說的沒錯,不過這話還是別當著別人的麵說。”雀兒點頭:“嗯,最不能當著婆婆的麵說。”
杜桐讚許的點頭,雀兒果然聰明,可是為什麽她學的那麽快,自己會覺得有一點點惆悵呢?
次日早起,小冬伺候著用了早飯,杜桐夫妻往杜太太這邊來,到那裏時候,杜太太剛用完早飯在喝茶,見兒子媳婦來了,放下茶杯笑道:“昨兒回來的這麽晚,今兒起晚些也不怕,又是這麽早過來。”
杜桐已經行禮下去,抬頭時候笑嘻嘻道:“兒子這不是惦記著娘嗎?”杜太太臉上的笑容更深,看向雀兒,雀兒走前一步,手扶在腰間彎腰下去:“媳婦給婆婆請安。”
這個禮行的無可挑剔,話說的也對,杜太太嗯了一聲,站起來道:“你們隨我來吧,家裏的長輩都要來了。”雀兒見婆婆沒說什麽,心這才放下,小兩口跟在杜太太身後雀兒看著杜太太走路時候,別說頭上的珍珠,就連裙擺都看不到擺動。
再看看自己,走路時候環佩叮當,生怕別人不知道來了,要放慢腳步呢,又怕跟不上,隻得繼續走,身後的吳媽看著雀兒走路時候的樣子,眉頭不由皺緊,這大奶奶,若不是杜家的走廊有人打掃,隻怕走起路來要把地上的泥土都掃幹淨。
到了大廳裏麵,已經男左女右坐滿兩行人,見他們進來,除杜老爺之外的人都起身迎著,除了領頭有個婦人笑著稱了杜太太一聲大嫂,旁人都沒說話,眼隻看向雀兒。
杜太太嗯了一聲,手微微一抬就坐到杜老爺身邊,雀兒倒沒料到杜家竟有這樣多的人,而且一個個看起來都穿著華麗,雖然笑容滿麵,不過雀兒反覺得,這比前幾日莊上來的那些強盜還要可怕幾分。
杜家
雀兒深吸一口氣,頭微微一側,正好對上杜桐的眼,他的眼還是那麽平靜,雀兒覺得心裏又有勇氣了,眼還沒轉過來,就聽到有人笑了:“哎呀,這桐侄兒和大奶奶可真是恩愛,這許多年都沒看過了。”
說話的是坐在杜太太下手的一個中年婦人,她年紀和杜太太差不多大,雖坐的莊重,那眼角卻有些輕佻,杜太太眉微微蹙了蹙,再下手的另外一個婦人已經笑了,她年約二十七八,麵貌溫柔,低垂的眼裏滿是笑容:“二嫂,誰沒有過年輕的時候,桐侄兒今年才十七,侄媳婦可就更小了,說起來,我們杜家也是很多年沒辦喜事了。”
後麵那句她是和杜太太說的,杜太太剛要接話,杜二太太又笑了:“三嬸,眼瞅著三叔都過三十了,你隻有兩侄女,杜家的規矩是人人都知道的。”
杜三太太沒料到杜二太太會把這話拿出來說,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杜太太已經微微咳嗽一聲:“好了,今日是桐兒媳婦初次見你們,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杜二太太已經換了張臉:“大嫂說的是,可別把孩子嚇到,我們這樣愛說村話的,可比不得大嫂嬌滴滴的新媳婦。”杜太太的眼微微瞟向雀兒,雀兒還是站的筆直,一雙眼清清亮亮,杜太太心裏似乎有觸動,對吳媽點一點頭。
吳媽在前迎著,讓杜桐夫妻行禮,杜老爺上一輩的人不在了,就隻有這一輩的兩個弟弟還有杜老爺的三個堂弟,杜二老爺人倒是和氣的很,和有些刁鑽的杜二太太倒不一樣,見雀兒行禮下去,手作勢扶著,嘴裏說著不曉不曉,懷裏已經掏出個荷包遞過來。
杜桐接過,放到小冬手裏捧著的托盤上,杜二太太雖然剛才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可是禮數還是沒有錯,大方受了杜桐他們的禮,遞出的荷包也是送到雀兒手裏。
杜三老爺比兩個哥哥都要年輕些,許是幼子,一臉懶散的樣子,人雖坐在那裏,心卻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直到雀兒他們跪下去,他才忙把杜桐拉起來,力氣有些大,差點沒把杜桐的膀子扯到,嘴裏說著免禮,手就往衣服裏麵去找早準備好的荷包,撈了半響也沒撈出來。
倒讓旁邊的杜三太太有些著急,杜三太太剛要開口打圓場,杜三老爺臉上露出笑容,拿出一塊玉佩:“桐侄兒,恭喜恭喜,你前程遠大,定不像我樣的是個廢物。”這話說的有些蹊蹺,杜三太太剛放下的心又重新提起來,杜桐隻裝作個不知道,接了謝過。
到杜三太太那裏,她不光準備的禮物豐厚,還說了一筐的吉利話,杜太太見雀兒行禮時候甚是規矩,沒有什麽錯的,心這才放下。
行完長輩的禮,雀兒覺得頭都有些暈,還從來沒有這麽一早上就磕那麽多的頭,杜桐除了每次過年拜影,這樣密集的磕頭也是頭一遭,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還好下麵的就是平輩,隻要彼此見禮就可。
小冬盤子上已經放滿東西,不知道這些東西該放到哪裏去,吳媽走上前,接過她手裏的托盤遞給在門檻外守著的小丫鬟,示意她拿回去,自己從桌上拿起另外一個堆得滿滿的托盤遞給小冬。
吳媽整個動作十分流暢快速,雀兒還沒回過神來,她已經走到前麵,那一排的少男少女都站了起來,杜桐不光是杜老爺的長子,也是這一輩裏麵最大的,真正真正杜家的嫡長孫。
平輩們按年齡排開,站在頭裏的是杜桐的弟弟杜棣,他比杜桐小兩歲,唇邊的胡子才剛冒出來,規矩互相行禮過,杜桐從小冬手裏的托盤上拿過一樣東西遞給杜棣,杜棣隻是笑著道:“大哥娶了嫂子,給兄弟的定是好玩意。”
雖然話裏帶有戲謔,但杜棣的聲音還是壓的很低,生怕杜太太聽到一樣,吳媽眼裏露出笑意,二爺性子活潑,偏偏太太又是個嚴肅的,也不知道像哪個。
接著是杜二老爺的長子杜棟,他不過十四,一臉嚴肅的樣子不似爹娘,倒有些像杜太太,行禮之後一本正經的說著吉利話,倒有點像小孩裝大人。
杜棟之後是杜桐的另一個弟弟杜梁,行禮時候他有些好奇的看著雀兒,年紀還小的他還有些不大明白為什麽哥哥成親娘不大歡喜,說什麽婢女不婢女,可是婢女多好,從小在杜家長大,一定會很聽話。
杜梁身邊是杜二老爺的二兒子杜樸,他今年不過十二歲,平時和杜梁最好,在杜梁行禮時候他也打量著雀兒,這個大嫂,看起來還沒母親身邊的香兒姐姐漂亮,為什麽大哥會娶她呢?
杜樸之後就是杜家的女孩了,最大的杜樺剛過十歲,一舉一動都很端莊,除了年紀小些,發剛垂髫,活脫脫是杜太太的翻版,接過雀兒遞上的禮物,臉上雖有笑容,雀兒卻還是能看出那種禮貌而疏淡的感覺。
雀兒心裏不由咯噔一下,自己的這位小姑可不像別的同年齡的小姑娘那麽好相處,這麽大的孩子,在鄉間還真是愛玩的,可看這位小姑眼垂著,坐的端正,連笑都是那樣淡淡的,這怎麽相處雀兒一時都不知道。
杜三老爺的兩位千金,杜杉杜楊,兩人接過禮物時候臉上甜甜的笑容讓雀兒心裏一暖,果然杜三太太為人溫柔,連生出來的女兒也不像杜太太的女兒一樣嚴肅,雖說這兩位姑娘坐的也很端正,可是杜杉的腳在裙下是交叉在那裏,杜楊的手在袖子的遮掩下拿著個什麽東西在玩耍。
禮行畢,杜家的主人都見過,杜桐夫妻坐到小輩們坐的最上麵,吳媽這才帶著家裏的男女下人們來給大爺,大奶奶見禮。
院子外麵跪了黑壓壓一院子的人,杜太太已經預備了五十兩銀子打賞下人,自然用的是雀兒的名義,雀兒把沉甸甸的銀子交給領頭的吳媽由她散去,這一早上的事這才算完,雀兒這算是正式進了杜家門,成了杜大奶奶。
今日的午飯就是在一起吃的,男人在外,女眷在內,下人們也各自有酒席,雀兒初做新婦,要伺候杜太太用飯,這種伺候人的細活,她是做不來的,不是打翻了酒杯,就是夾錯了菜。
見秋紅的動作是有條不紊的,雀兒越發心急,怎麽連這麽點小事都做不好?在她又把杜太太要的小炒豬肉夾成了旁邊的板栗菜心的時候,杜二太太笑了:“大嫂,不是說大奶奶是莊上婢女,怎麽連伺候人的小事都做不好,難道是隻會燒火,不會做別的?那大嫂日後可就有口福了。”
雀兒聽了這話,本就心慌的,筷子上夾著的菜心掉了下去,一顆黃澄澄的板栗掉到了杜太太的酒杯上,雀兒的臉頓時紅了。
秋紅已經拿起旁邊小幾上的酒杯給杜太太換掉,旁邊的婆子也用抹布把菜心擦掉,杜太太等她們做完了才淡淡開口:“二嬸說的是,杜家也不是小門小戶,娶個媳婦回來就是伺候婆婆的,這些事,有丫鬟們做就成了。”
說著對吳媽吩咐:“給大奶奶安個座兒,以後沒外客,大奶奶就不用過來伺候用飯了。”吳媽端個椅子過來,雀兒有些忐忑,不過這站了半日,腿總是酸的,謝過杜太太後坐了下來,杜太太這才重新拿起筷子:“吃飯。”
杜二太太嘴角扯了扯,什麽都沒說,杜三太太隻是溫柔一笑,拿起筷子夾了筷雞肉給杜杉,一餐飯就這樣靜悄悄吃完,飯後,杜太太和妯娌們說笑一會,也就各自散去,雀兒這才得空告退。
出了門,雀兒長舒一口氣,難怪那日娘得知自己嫁進杜家,眼裏滿是憂慮,富家奶奶不好做,自己還當娘是說笑話的,從昨日進杜家大宅開始到現在,好像都沒鬆過一口氣,繁多的規矩,下人們看起來謙卑無比,但眼神裏總是有點別的東西。
還有那看自己眼神裏麵總是有些嘲諷的二嬸,雀兒歎氣,這可和當初在杜家莊子裏麵不一樣,那時頂多就是莊上管事的張嬸子會扯著嗓門罵自己不該又淘氣上樹,怎麽都沒個姑娘的樣子,可是現在不行,沒有人會罵你,但那種感覺還不如被張嬸子罵自己幾句來的爽快。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我不要臉的說,雀兒就是照進杜家的一縷陽光,在適應杜家的同時改變杜家,我太不要臉了,掩麵下。
姐妹
雀兒進到大宅裏已經有半個來月了,這半個來月,雀兒算是漸漸適應了杜家的日子,早起梳洗完,就去給杜太太請安,請完安要陪著她說說話,但杜太太對什麽話頭感興趣,這是雀兒挑起幾次話都沒明白的,好像她對什麽都感興趣,又對什麽都不感興趣。
杜樺活脫脫是杜太太的翻版,雀兒說話的時候她總是那樣含著微笑在聽,眼裏也很平靜,而雀兒分明感到一絲她們的不耐,每次都是提起話題,又匆匆結束。
再陪著坐一回也就各自告退回房,路上碰到的丫鬟婆子對雀兒很禮貌,可是雀兒望著天空,總是有絲不確定,自己是嫁進杜家,也被人稱為大奶奶,可是又好像隻是這個家的一個客人,不像是家裏人。
回到房裏,往往杜桐還在書房讀書,他年少聰明,杜老爺盼著他能考上功名,也算是接了書香,畢竟杜家上一個當官的還是杜老爺的祖父,前明的知縣,杜老爺的爹又秉承庭訓,絕不在新朝出仕,連新朝賞的功名都不肯受。
杜老爺就更是隻擅長做買賣,不長於讀書,兩個弟弟也是如此。新朝也建了五十來年,那點骨氣持續兩代也算不易,何不就在年輕一輩裏讀書出仕,繼了書香?要知道杜老爺的高祖可是曾任過武英殿大學士,諡號文恪,杜家大門上曾高高懸掛學士府。
杜桐縱然還是在新婚,也要在書房用功,於是雀兒隻能在房裏讀書習字,說來慚愧,個個女子都會的女紅她是一竅不通的,一來自從雀兒的爹死後,雀兒的娘忙於生計,這些也沒教導她,等到雀兒娘想起雀兒年紀漸大,怎還到處在山野瘋跑時候,也來不及,這才把雀兒送到杜家莊上做事,好學學規矩。
二來到杜家莊上之後,雀兒口乖舌甜,哄得張嬸子十分開心,這些衣衫鞋襪的事,就被張嬸子包了,雀兒除了會縫個破口,連雙鞋都不會做。
到了午飯時候,去陪著杜太太用午飯,雖說飯桌上有三個人,寢不語的規矩雀兒是不守得,但是這食不言,杜太太是著實守得,飯桌上別說談笑,連勺子碰到碗邊的聲音都聽不到,午飯完後小睡一會,然後又是習字,用晚飯,一天就這樣完了,周而複始,雀兒每每坐在那裏的時候就在走神,每日都像這樣過,杜太太她們不覺得悶嗎?
“悶,怎麽會悶?”說話的,是雀兒的姐姐鳳兒,此時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坐在雀兒對麵,白皙如蔥根樣的手交疊著放在裙子上,指甲上塗得蔻丹紅的讓雀兒有些刺目。
這個比雀兒大五歲的姐姐,雀兒從三歲後就隻見過兩次,一次是父親去世,另一次是鳳兒出嫁,張老太太給個恩典,讓雀兒的娘帶著雀兒前去見鳳兒。
今日門上傳報說寧家的五奶奶來訪,雀兒直到見到人才知道寧五奶奶才是鳳兒,她臉上和煦的笑容,和杜太太對答時的恰到好處是雀兒從沒在她臉上見過的,唯二的兩次見麵,鳳兒臉上的笑容都是客氣而生疏的,不像現在帶著親熱。
在杜太太那裏坐了會,才回到雀兒房裏,雖說和姐姐一向不是很親近,但總比陌生的人好,看著她,雀兒不由問出那話,誰知得到的是鳳兒這樣的回答,雀兒不由眨了眨眼。
鳳兒看著妹妹一臉的稚氣和天真的舉動,微微一笑:“妹妹,你從小和我不一樣,長在爹娘身邊,娘也糊塗,你再怎麽說也是張家的子孫,怎麽就把你送去服侍人?還好有祖宗保佑,你被杜家看中,不然張家的列祖列宗連臉麵也丟盡了。”
鳳兒的話溫柔和藹,說話時候唇邊一直有笑,雀兒看著姐姐說話時候一張一合的唇,心開始往下落,粉色的唇往上揚:“寧五奶奶,你在這裏說娘糊塗,怎麽不去問問當日把我們趕出張家的大伯他們?”鳳兒一愣,這個妹妹雖是一娘所出,隻是鳳兒從小得到張老太太喜歡,養在張老太太身邊,年紀稍大,又定給了寧家,當日張老太爺去世,大伯以父親是庶出為名,隻分了薄薄的一份產業,母親娘家也沒勢力,隻得帶著雀兒離了張家,那時娘也曾問過自己,要不要隨爹娘走了,不等自己回答,老太太身邊的婆子早笑著說,三姑娘自然是跟著老太太,寧家認的,是張府的三姑娘,而不是張四爺的女兒。
那年,雀兒隻有三歲,當時光過去,聽的父親不善生產,那份薄薄的產業也守不住,積勞成疾去世的時候,鳳兒心裏也曾有過一絲惆悵,但隨即又被慶幸籠罩,若當日隨了爹娘去,又怎能住在這錦繡堆裏,受了丫鬟們的服侍呢?
此時聽了雀兒的問話,鳳兒的心微微慌亂一下,接著就道:“妹妹,那些事都是長輩們的,況且爹去世已久,祖母已過八旬,知道當日為了憋口氣,趕出爹娘委實不對,但不管怎的,祖母也養育了我一場,妹妹,難道你要我指責祖母嗎?”
雀兒的眼上蒙上一絲陰影,接著就又散去,隻是低頭不說話,鳳兒握住她的手:“妹妹,那些事都過去了,大伯已經吩咐下人去把母親接回張府,還給你備了份嫁妝,吩咐給你送過來,這富家兒媳婦,沒有嫁妝,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雀兒抬起頭,一雙眼依舊清清亮亮:“五奶奶,若我沒有嫁進杜家,而是嫁了個鄉下窮小子,張老太太和張老爺也不會如此對我吧。”雀兒這絲毫不拐彎抹角的話讓鳳兒愣在那裏,她原以為雀兒不過是那種鄉村姑娘,有什麽一眼就看到了,哪懂這深宅大院的彎彎道道?
還預備雀兒接了嫁妝,接著好好的和雀兒敘敘姐妹情,把怎麽在這深宅大院過的好的法子教了,最後再把張老爺所托付的說出,誰知雀兒竟一語挑破她的來意,不過她總是經過些事的,隻一瞬就笑道:“妹妹,你說什麽呢?大伯他是真心的,就算你沒嫁進杜家,他也早預備派人去把你和娘接回去了,隻是人還沒出來呢,就遇到你出嫁的大喜事,這才又趕緊預備嫁妝,好給你麵上增增光。”
雀兒臉上的笑容沒有變:“寧五奶奶,請您回去罷,當日張老爺既說過,分家之後就各是各,要飯也別要回到張家門上,給張家丟臉的話,爹臨死前也說過,隻恨自己不能幹,連累妻女受苦,爹如此,我自然也會如此,既各是各家,自然就無需再說這回不回去的話。”
鳳兒隻是微微歎氣:“妹妹,我知道你心裏有怨,你和娘這些年在外麵也吃了不少的苦頭,可是你也是明白的,當日若娘的娘家能說上話,分家時候也不會隻有薄薄那點,你認了張家,不為娘,為你也是好的,有什麽事,張家能給你撐腰,好過娘隻是個寡婦。”
雀兒的眼微微往上挑:“寧五奶奶,多謝你的好意,隻是我雖生長鄉間,也聽過一句話,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著嫁時衣,若自己有了本事,赤手空拳也能打出一片天來,若自己沒了本事,守著金山也會餓死,我雖沒幾分本事,卻有那麽幾分骨氣。”
這話是說的絕了,鳳兒再沒話說,她隻是歎息:“罷了,你的怨氣不是我能解的。”雀兒一笑:“說什麽怨氣不怨氣,那些都是老輩子的事,今後也不過就是做個一般來往罷了。”
鳳兒沒有接話,話不投機的兩姐妹相對無言,丫鬟請鳳兒過去杜太太那裏用飯,鳳兒起身道:“家裏還有些事情,飯就不用了,還請帶我到你們太太跟前說一聲。”
雀兒也不在乎她在不在這裏用飯,陪著她到了杜太太跟前,鳳兒辭過,杜太太也沒強留,雀兒送她到二門上,鳳兒看著不發一語的雀兒,臨上轎的時候說了一聲:“妹妹,你真信也好,假信也罷,日後有事,你遣人來說一聲,我能幫的就會幫。”
雀兒的臉還是那樣平靜:“多謝。”看她依舊拒絕的神情,鳳兒上轎而去,張家的人還在自家等著呢,娘也沒有回到張家,當初若是隨了爹娘去,又是怎麽一種情形?鳳兒看著自己身上的穿著,冷笑一聲,別傻了,雀兒不過運氣好,不然哪家富家會娶她?
雀兒看著鳳兒的轎子遠去,頭微微側一側,有了張家的助力,自己在杜家似乎會好過一些,娘曾說過,別人的好意不要輕易去領,因為這個世間,不求回報的人太少,況且見便宜就占,那也不是好姑娘該做的,張家今日的好意,絕不是後悔,不然這十多年,自己母女衣食不周的時候,張家的人可沒有接濟過,要不然自己也不會被送進杜家做工。
想到這裏,雀兒示意小冬她們跟著自己回去,到杜太太房裏時,裏麵是難得的有些慌亂,雀兒還不及行禮,就聽到吳媽在那裏招呼:“快些尋小廝拿梯子來。”
雀兒好奇問道:“吳媽媽,這是怎麽了?”吳媽指著樹梢:“那個瘟貓,淘氣的不行,把太太的金釵叼上樹閣在那裏。”說話時候,蹲在杜太太腳邊的貓喵了一聲,似乎帶有一絲得意,杜太太已經把它抱起來:“好了,它曆來愛玩這些,你快些喚小廝拿梯子來。”
雀兒看看那樹,高不過兩人,那金釵掛在樹梢,亮晃晃的直晃人的眼睛,樹下還有石凳,眉頭一皺:“吳媽媽,不需拿梯子了。”吳媽還在發愣,雀兒已經爬上石凳,這個舉動把還在訓貓的杜太太嚇到了,饒是鎮靜,也張嘴啊了一聲。
吳媽更是誇張,回過神來叫了聲:“大奶奶,這使不得。”就見雀兒已經爬到樹上,用手去勾那樹梢上的金釵,這個動作把吳媽的魂都快要嚇飛出去,忙吩咐丫鬟去拿被子這些墊在樹下。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超級鬱悶啊,某人弄資料的時候,把我所有的文檔全都刪了,我差點吐血,三百多萬字,14個完結文的東西啊,裏麵還有四五個沒在網上發表過的開頭,今天找啊找,總算在網上下了12個完結文的文檔,可是我的處女文文和馬甲文文的文檔就永遠找不到了,嗚嗚嗚,我20多萬字的馬甲文文啊。
第 5 章
不等丫鬟把被子抱出來,雀兒已拿到金釵,從樹上跳了下來,站在吳媽跟前,笑的像朵花一樣:“吳媽媽,我說不需著忙,這樹並不算高。”吳媽一時不知怎麽回答,轉頭去瞧杜太太,杜太太短暫的慌亂已經退去,手摸著那貓的皮毛,貓閉著眼睛,很享受杜太太的撫摸。
雀兒走到杜太太身邊,行禮後起身,把手攤開:“娘,這是你的金釵。”杜太太還是在那裏輕輕的撫著貓,雀兒心裏知道,這樣的舉動別說是富家奶奶,就算是在鄉間時候一般人家的女孩也不會上樹的,可是方才鳳兒來訪時候的怨氣還鬱結在胸,再像平日一樣低眉順眼,雀兒覺得自己實在做不出來了。
杜太太的手在貓毛上穿插而過,手上戴著的紅寶石戒指一下閃光,一下又埋到了貓毛裏,雀兒不知怎麽想起自己的娘來,其實娘比婆婆大不了幾歲,從前也曾是富家養尊處優的少奶奶。
在張家宅子裏的事因為雀兒太小已經不記得了,有記憶的時候娘都是在燈下做針線,看著爹在燈下讀書,和爹的輕聲交談裏麵,也不會提到張家,隻有等到爹高中後的欣喜,可是不等到爹高中,娘揚眉吐氣的那天,爹就積勞成疾撒手而去。
張家的仆從簇擁姐姐來祭拜爹,雖著了素服,姐姐臉上的悲戚就連年紀還小的雀兒都能看出來,不像是真的,隻在靈前磕了三個頭,和娘說了幾句話就匆匆而去,倒是跟著姐姐的奶娘說了,姐姐已被過繼給了大伯,給爹守孝隻能按了未嫁侄女對叔叔的規矩。
娘當時緊緊抱著自己,什麽都沒說,隻是看著姐姐遠去的背影,許久之後娘才歎氣,雖然娘什麽都沒說,但雀兒還是感到娘抱著自己的力氣越來越大,究竟為什麽,當時的雀兒不明白,現在的雀兒好像有些明白了,又有些不大明白。
娘的手上是不是也曾戴過這樣的紅寶石戒指,抱著貓在院子裏麵曬太陽,或者還曾有奶娘抱著姐姐在她旁邊逗趣?
杜太太說話的聲音打斷了雀兒的思緒:“大奶奶,生受你了,你先下去吧,我乏了。”說完就抱起貓往屋裏走,秋紅急忙跟上去。
吳媽走過雀兒的身邊,已經過去了又站住:“哎呀,我的大奶奶,該怎麽說呢?”雀兒的麵上還是那樣平靜,把手伸到吳媽跟前,那股金釵被太陽一照,更顯得金燦燦的,吳媽歎一口氣,還是拿了那股金釵,什麽話都沒說進屋。
院子裏剛才還是滿滿的人,現在隻剩下了雀兒和小冬兩個,雀兒回頭對小冬道:“回屋吧。”說著就走出院子,小冬的眼睛一眨一眨,她很想問問雀兒為什麽會這樣,可是雀兒雖和氣,也是個主母,問了她會不會生氣?
小冬心裏這樣想著,見雀兒緊走兩步,對迎麵走過來的杜三太太行禮,小冬也急忙行禮下去。這還是又一次見到杜三奶奶,平日偶爾能在杜太太那裏見到杜杉杜楊,杜三太太是從不過來的,聽旁人說,杜三太太正在給三老爺挑一房有宜男之相的妾室。
果然杜三太太身後,除了丫鬟打扮的,還有兩個著桃紅衣衫的年輕女子,都雙頰飽滿,下巴圓潤,看來這就是杜三太太給三老爺挑的妾室。
雀兒行禮起身時心裏暗自在想,杜三太太雖似往常一樣溫柔,可雀兒覺得,她好像比上次還瘦了些,不過雖是一家人,其實不過是見過兩麵的陌生人,雀兒隻是恭敬問過幾句寒溫,就避讓在一邊讓她們一行人過去。
等到杜三太太走了,雀兒才繼續往前走,小冬終於憋不住開口問道:“大奶奶,那兩個是不是三老爺要納的妾?聽吳媽說過,杜家已有三代沒納過妾了。”
這是杜三太太的傷心事,也是雀兒心裏的一道疤,有妾就有庶出,有庶出就有嫡庶之別,如果張老太太不記掛著當日自己的親祖母占了祖父的寵愛,才不會在祖父死後,授意大伯隻分了薄薄一份產業給爹,姐姐也不會會和娘分開,當日最傷娘心的,不是隻分那麽薄薄的產業,而是和自己的親骨肉分開。
這樣的話,曾有才子之名的爹也不會早早去世,這一切,都是因了納妾之事。小冬站在她身後,過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開口:“大奶奶,你是不是怕太太責怪,才會站在這裏不動?”太太責怪?雀兒此時還想不到婆婆的責罵這層,深深吸口氣,似乎要把胸口鬱結的氣散掉,明明娘已經說過,這一切就當是命,日後好好過就好,可是為什麽還是會有那麽一點點疼?
小冬見雀兒還是一言不發,還當自己說錯話了,默默站在她身後不說話,雀兒轉頭笑笑:“沒事,你沒說錯,我們回去吧,已經快要用晚飯時候。”
回到屋裏,剛坐下就聽到小冬招呼:“夏青姐姐來了。”難道是婆婆終於想起自己這事做的不地道,喚自己去她跟前訓斥嗎?夏青已經走了進來,她是杜太太身邊另一個得用的丫鬟,比秋紅小那麽兩三歲,麵上時時含笑。
走到雀兒跟前行禮:“大奶奶,今兒三太太過來,太太說要和三太太說幾句話,您的飯,太太吩咐廚房單獨送過來。”
說著身後已經走上一個手裏提著食盒的婆子,雀兒已經站起笑道:“勞煩你了,三嬸過來,我這個做媳婦的沒過去伺候,反倒要娘記掛著,實在不應該。”
夏青聽了雀兒這幾句話反奇怪起來,雀兒進杜家的時候她正好回家去了,過了三五日才回來,問過秋紅,秋紅說這個奶奶,連好一點的丫鬟都趕不上,秋紅的心事,夏青是知道的,還當是秋紅嫉恨之下說的,誰知今日大奶奶竟爬樹取釵,夏青就想秋紅說的話不錯。
誰知這會雀兒的應對倒十分合乎禮儀,不過夏青心裏雖這樣想,麵上還是沒露出來,依舊笑的很甜:“奶奶先請用飯,奴婢告退了。”
說著屈膝又福一福,這才退了出去,小冬已經相幫著婆子把飯菜擺好,一碗火腿鮮筍湯,素炒麵筋,五彩豆腐絲涼拌,水蛋清蒸,小炒豬肝,再加一大碗飯。
雀兒坐到桌邊,拿起筷子吃飯,小冬一臉擔心的望著她:“奶奶,太太一定很生氣,不然怎麽送這樣的飯食過來?”雀兒咽下一口炒麵筋,這菜味道不錯,這樣的飯食有什麽不好?
小冬用手柱著下巴,雖然說主人的事自己做下人的不該插嘴,可是這位奶奶平時對自己不打不罵,高興了還會說些笑話來聽聽,還是先提醒一下的好:“奶奶,奴婢的爺爺在來杜家前,待過另一家,他說那家的太太不喜歡兒媳婦,就找岔子不和兒媳婦一起吃飯,吩咐廚上送去的飯食都是涼的,那位奶奶饑一頓飽一頓的,連身上懷著的孩子都掉了,爺爺見這樣不好,這才辭了那裏,投了杜家。”
雀兒正在喝湯,聽見小冬這樣說,不由看她一眼:“你啊,想這麽多做什麽?婆婆她雖然話不多,為人極好。”
是嗎?小冬眨眨眼,雀兒已經吃好了,把那碗飯向小冬推一推:“還剩這麽多呢,你和青寧把這些吃了吧。”
小冬的眼一下亮了,這些飯菜雖說是剩下的,可比她們平時吃的好,忙出去把那個叫青寧的小丫鬟叫進來,兩人圍著桌子把飯菜吃的幹淨,把碗筷收拾進食盒,等廚房的婆子來收。
吃完了小冬才想起該給雀兒倒茶,臉上不由露出尷尬之色,忙提起壺倒了杯茶:“奶奶,全怪奴婢疏忽了,忘了奶奶還渴著呢。”
雀兒其實也不渴,隻是接了茶在手,什麽話也沒說,小冬見雀兒又是若有所思的樣子,自己今日的話好像有些太多了,不敢再開口問什麽,隻是站在一邊。
雀兒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俗話說的好,到什麽廟裝什麽神,自己現在既然是杜家的大奶奶,自然也要像個大奶奶的樣子,可是要像杜太太那樣,成天一臉嚴肅,那樣會覺得十分之悶?怎麽才能既像個大奶奶的樣子,又不像杜太太那樣呢?
杜桐回房的時候見雀兒坐在窗下,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笑著上前道:“娘子,你是不是因為今天爬樹取釵被娘訓了,才坐在這裏發呆?”他怎麽就知道了?
雀兒把盤著的雙腿放下:“我想的並不是這件事。”杜桐越發奇怪了,今日還在書房就聽到杜樸在那裏說大嫂下午時候爬樹取釵,氣壞了大伯母,杜桐等到課業一完,不及回房就先去杜太太房裏請安,見母親麵色如常,還有三嬸在旁邊,帶了兩個給三叔預備的妾在那裏。
也不好多問,出了房門找來吳媽一問,知道母親並沒訓媳婦,隻是讓她自己回房去了,心這才落下,匆匆趕回房裏,誰知妻子說並不是這件事,忙笑道:“那又是什麽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我在努力的給雀兒姑娘找平衡中。
歸寧
雀兒想說但一時不知道從哪裏說起,再說這種事情,說給男人聽又不起多少作用,過了會才搖頭:“沒什麽,隻是想娘了。”娘?杜桐的眉挑起,原來是想嶽母了,他坐到椅子上,順勢把雀兒抱了坐到腿上:“你想嶽母了,這容易,等再過幾日,書房裏的課業差不多了,我就和娘去說,讓你回家歸寧一趟,你要嫌這樣見到嶽母的時候少,等再過些日子,就把嶽母接過來住在這裏,不然她一個人在鄉下住著,也是孤單。”
雀兒靠著丈夫的肩,點了點頭,杜桐把她抱的更緊,雀兒的身形嬌小,正好能被他納在懷裏,杜桐聞著她發上的香味,心神開始有些搖曳,有風吹過,吹不散的,是他們之間的濃情。
次日杜桐上書房,雀兒依舊去給杜太太請早安,杜太太的神色還是和原來一樣,等雀兒陪著她坐了會,預備告退的時候,杜太太才閑閑問出一句:“大奶奶,昨日來的寧五奶奶,是你的姐姐。”
問的單刀直入,雀兒有一霎的失神,接著就點頭道:“是。”杜太太的眉微微皺了皺,接著又問:“你姓張,本城永豐行東家也姓張,寧五奶奶是從他家出來的,那麽說來?”雀兒已經抬起頭:“婆婆,永豐行東家的張家和媳婦家的張家,十三年前就各是一家,現在當然也各是一家。”
杜太太發上的珠釵難得晃了一下,永豐行雖然這些年開始走下坡路,可是總是這城裏有名聲的人家,雀兒這樣說,是不認回他們家了。
杜太太在心裏思量,雀兒心裏的不確定越來越大,婆婆不會更加不喜歡自己了吧?婆婆出身方家,幾個姐妹個個嫁的都好,當今戶部尚書的夫人不就是婆婆的二姐嗎?杜家雖然家大業大,但曾為武英殿大學士的榮耀已經過去了六十多年,更別提那還是前朝的事情,算來婆婆嫁到杜家,算是下嫁。
而一個婢女成為她的兒媳,在婆婆眼裏應該是恥辱吧,不惡聲相向,隻怕是婆婆不屑吧?雀兒不由抬頭看著婆婆,婆婆的臉色還是那麽平靜,其實她生的很好看,杜桐的眼睛和鼻子都很像婆婆,隻是杜桐的眼裏時時含笑,不知道婆婆笑起來時什麽樣子?是那種真正的笑傳到眼裏的,而不是禮貌的,唇隻彎一彎的笑容。
許久雀兒才聽到杜太太說話:“好了,這是你家的事,我這做婆婆的也不好多問,隻是還有句話,你既進了我杜家,就是我杜家的人。”
雀兒忙站起來答了幾個是字,杜太太唇又彎一彎:“你嫁過來也有一個來月了,明*****歸寧一趟吧。”雀兒的眼彎了起來,這聲是答的極其響亮,想想不該隻是如此,又加了一句:“謝謝娘。”
杜太太拿起身邊的賬冊,雀兒知道自己該退下,行了一禮就退了出去,杜太太翻著手裏的賬冊,這個月的開銷多了許多,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她拿起筆注了一筆,遞給管家婆子,繼續看起別的來。
雀兒回到房裏,雖然說明日才歸寧,可是該收拾的還是要收拾,帶些什麽回家呢?婆婆給的首飾衣料是不行的,那二十兩銀子,這些日子做賞銀也剩的不多了,這時候雀兒不由有些氣餒,自己為什麽不會做針線呢?不然給娘做幾身新衣服也好。
門簾被掀開,秋紅手裏拿著些東西走進來,見到雀兒就行禮下去:“大奶奶,您明日歸寧,太太吩咐送些東西給來。”
秋紅手裏拿著的是幾匹衣料,還有些零碎東西,雀兒忙命小冬接過,吩咐青寧給秋紅倒茶,秋紅還是站的筆直,臉上含笑道:“大奶奶不必著忙,奴婢還要趕回去給太太複命。”
秋紅雖然說話的時候是恭恭敬敬的,可是那雙眼還是忍不住往雀兒身上瞧,她穿著家常的紅色緞袍,白綾的裙子,耳邊是對小巧的石榴石耳環,比起初進杜家時候,感覺不光臉圓潤了一些,連身條都長高了。
秋紅有些惆悵的想,都是婢女,自己的容貌還要勝她一籌,應當也更好一些,為什麽大爺就看不到自己呢?難道說自己不會放火的緣故?
青寧倒了茶過來,見秋紅站在那裏不說話,喚了一聲:“秋紅姐姐。”秋紅這才發現自己竟站在這裏發愣,忙接過茶對雀兒道:“多謝大奶奶,奴婢還要回去給太太複命。”
那杯茶隻在手裏拿了下就又被放回到茶盤上,見秋紅有些狼狽的往外走出去,已經放好東西的小冬上前好奇的道:“秋紅姐姐是怎麽了?她原來不是這樣的。”
雀兒隻是一笑:“她怕在這裏待時候長了,婆婆會說什麽吧。”小冬還想說話,雀兒已經笑著說:“東西收拾好了?”小冬忙把東西一一拿出來給雀兒看。
次日一早,雀兒吃過早飯,去和杜太太說過,帶著小冬青寧歸寧,除了她們,還有兩個婆子,一個小廝跟著,上車往鄉下去。
在杜家宅子關了一個來月,上車之後雀兒就不由挑起簾子往外看,這街上可真熱鬧,賣糖人兒的,糖葫蘆的,南北貨物的,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可比在安安靜靜的杜家宅裏呆著舒服多了。
小冬還當雀兒是要買東西:“奶奶,您要買什麽的話,告訴太太,由她吩咐買辦去買回來就成了,給杜家的東西,沒人敢把不好的東西送進去。”
雀兒把簾子放下,哎,小冬怎麽能了解自己的心事呢?並不是說想買什麽東西,而是想瞧瞧外麵是什麽樣子,可是這大街上來來去去的車馬轎子,有女眷的都把簾子放的嚴嚴實實,連看看外麵的景都不成。
雀兒心裏浮起一絲惆悵,不過這種惆悵在出了城,車越來越快的時候慢慢消失了,很快就可以看見娘了,也不知道她好不好?雖說之前也是在莊子裏做事,可是隔三差五的,還是能見到娘,還從沒像這次一樣,離開她一個多月。
走過一道小石橋,就進了村子,雀兒大大方方的挑起簾子往外瞧,看著這熟悉的地方,之前怎麽不覺得這天這麽藍,水那麽清?
到了門口,雀兒想跳下車,兩個婆子忙止住她,先下車去叫門,門開處是個粗手大腳的婆娘,她看一眼婆子的衣著,還有門口那輛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馬車,雙手一叉腰:“都和你們說過多少次了?張大嫂不會回什麽張家,你們怎麽又來了。”
說著婆娘就要關上門,婆子們知道是誤會,剛要解釋,已經聽到雀兒催生生的聲音:“劉三嬸,是我回來了,我娘呢?”
劉三嬸聽到雀兒說話,臉上的神情立時就從憤怒變成笑容:“哎呀,原來是雀兒侄女回來了,我還當是那起子不要臉的。”說著還埋怨婆子:“你們不會說是雀兒回來了,差點讓我誤會了。”
婆子們你看我,我看你,分明是她不讓人開口說話,不過這不好埋怨得,忙回到車前扶雀兒下車,劉三嬸看著,嘴裏嘖嘖有聲:“雀兒,你現時可是掉進福窩裏了,回趟家還這麽多的人陪著。”
她叫一聲雀兒,婆子丫鬟們臉上的神色就變一下,這大奶奶的名諱,實在不是她們這些人能聽能說的,好在這些人裝聾作啞的功夫不錯,隻當一個沒聽見,已經來到門口。
雀兒的娘陳氏已經來到門口,看見一月沒見的女兒,陳氏眼裏分明有淚花,婆子丫鬟們見了她,急忙行禮如儀,口稱親家太太。
陳氏自從離了張家,已許多年沒被人如此行禮,忙喚她們起來,母女倆手握著手就要說話,婆子忙道:“這裏風大,親家太太和大奶奶還是請裏麵說話。”
母女倆這才走了進去,雀兒瞧著這熟悉的院落,收拾的還是那樣幹幹淨淨的,能聽到豬圈裏豬的哼哼聲,豬圈上方的雞籠裏,正在閉眼曬太陽的雞偶爾剔下羽毛就繼續睡去。
小小三間屋子,中間那間就當了客座,左邊那間,是雀兒在家的住所,床上鋪著的還是那床藍花的被褥,雖說已在杜家做大奶奶做了一個來月,可是一見到這熟悉的一切,雀兒就有些想流淚。
母女倆在堂屋坐下,也沒有個使喚人,劉三嬸在張家是熟了的,張羅著去燒水煮茶,婆子們忙去幫忙,屋裏就剩下母女倆和小冬在旁邊伺候。
陳氏這時方細細看了看女兒的臉,依然有稚氣的臉上似乎多了什麽東西,還好不是自己最怕見到的那種算計的亮光,一個女兒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剩下的這個女兒若再變成那種除了算計再不會做旁的事的人,自己可沒臉去見雀兒的爹。
雀兒乖乖的任娘摸著自己的臉,一邊還在說:“娘,我極好的,婆婆待我很好,女婿待我也很好,吃好穿好,娘你不要擔心。”
富家怎會克扣兒媳的衣食呢?怕的是那深宅大院裏旁的東西,心裏雖然這樣想,但陳氏臉上還是露出笑容,看見娘臉上熟悉而溫暖的笑容,雀兒順勢依到她懷裏:“娘,我真想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我家女主怎麽可愛,怎麽這麽著人疼呢?
母女
陳氏笑的更開心了,拍了拍女兒幾下:“做女孩的,總是要出門的,日後你還要當家理事,難道就這樣撒嬌?”雀兒嗯了一聲,還是沒有起來,陳氏把女兒扶起來:“好了,當著別人的麵,你也好意思。”
雀兒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小冬,小冬一直是低著頭的,聽到陳氏說起隻是一笑,陳氏眼裏的笑容更深一些,劉三嬸啪嗒啪嗒的走回來,一雙手還濕漉漉的,坐下喘了幾口氣才道:“雀兒,你現在可真是掉進福窩了。”
雀兒打眼一瞧,婆子已經端著茶進來,小冬忙上前接過茶盤,倒了三杯茶,先端給劉三嬸,再遞給陳氏,最後才是雀兒,劉三嬸慌的忙站起來接茶,嘴裏又是嘖嘖讚歎:“瞧瞧,這才是大家子出來的人的氣派,哪像那什麽張家的,一張嘴說話活像別人欠他家樣的。”
聽到提起張家,還有方才來的時候劉三嬸的態度,雀兒瞧著茶杯,家裏的茶杯自然不像杜家那樣是一色細瓷,釉色閃亮,而是白色粗瓷,茶葉也不過是粗茶,咽下口有些苦味,不是杜家的茶水,入喉一股清涼。
劉三嬸說完話也就渴了,把茶水咕嘟喝幹,見雀兒拿著杯子不動,笑著道:“雀兒想是在杜家喝慣了好茶,喝不慣這家裏的粗茶了。”雀兒喝了一口笑道:“不是這樣的。”
喚過小冬:“你出去把拿來的東西拿進來。”小冬領命而去,劉三嬸的嘴張了張:“雀兒,這還真是裝一佛像一佛,你瞧瞧,穿成這樣,說話舉止也不一樣了,日後你再回來,隻怕就不敢叫你雀兒,要稱你一聲杜大奶奶了。”
雀兒隻是一笑,對劉三嬸道:“這些日子我不在家,勞煩三嬸照顧我娘,隻是三嬸剛才說的,什麽張家不張家的事,難道他們還對娘出言不遜?”
劉三嬸聽到雀兒這樣問,看了陳氏一眼,陳氏隻是微微歎了口氣:“雀兒,娘隻要你過的好就好,別的什麽重回張家,母女相認,都和娘無關了。”
雀兒聽陳氏話裏似乎有離塵之意,手不由抖一下,自從爹去世,陳氏雖忙於生計,但早已開始茹素,家裏雖養著豬雞,不過是添補家用,雞生下的蛋,沒賣掉的也都進了雀兒的肚子,年下殺豬,除賣掉的,剩下的肉也全給了雀兒。
平時空閑時候也念幾句經,雀兒看一眼堂上供著的那卷白衣大士像,這像還是爹爹在時畫的,娘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繡的纖毫分明,大士低垂的眼裏滿是慈悲,就算再窮,這像跟前的鮮花清水是從來不會少的。
雀兒開始覺得喉嚨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一樣,隻是呆愣愣的看著陳氏,陳氏用手攏攏鬢邊的亂發,笑著看向女兒:“雀兒,女人這輩子,不過就是丈夫子女,杜家家風極好,斷不會做那種看人低的事情,你自小聰明,有些事情不需人教就明白的,娘也就放心了,別的,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雀兒的心更加痛,嫁人離家自然是痛的,可是慢慢的,可以和婆婆說,娘一個人在鄉下無人依靠,接進杜家奉養,也算是做女兒的一點心,冷不丁的聽到娘有出家的打算,孤燈古佛過此一生,做女兒的不能在跟前伺候,這又是另一樁事了。
小冬已經帶著婆子們抱著東西進來,見屋裏靜寂一片,倒愣在那裏,還是劉三嬸機靈,拍掌一笑:“好了,你們母女難得見麵,也該好好說說話,我該回家做飯去了。”
雀兒被這聲提醒,忙站起身道:“等我送送三嬸。”說著從小冬手上順手拿了一匹料子,小冬她們不明白,想要跟上去,雀兒已經和劉三嬸出了門。
劉三嬸見雀兒跟出來,反有些不好意思:“雀兒,方才也是我沒想起來,這富家的規矩大,哪有個媳婦拋頭露麵的道理,你快進去吧。”
雀兒哪肯進去,把料子塞到劉三嬸懷裏:“這些日子全靠三嬸過來陪伴我娘,解她孤寂,做侄女的沒什麽可謝的,這料子三嬸拿回去做件衣衫穿?”
劉三嬸的臉一放:“難道三嬸是想貪你料子不成?”雀兒的眼圈不由紅了:“三嬸,不是這樣,方才我聽我娘話裏,有出家的念頭,她苦了這麽多年,好容易我嫁人了,等過些日子,就求了婆婆,把她接過去奉養,難道她還不肯成全我這點孝心?”
劉三嬸歎氣:“雀兒,這事說來也是張家太過。”果然是張家搞的鬼,雀兒想起姐姐那日來說的話,不由歎了一聲,劉三嬸搖頭:“那日張家來的人,我也不知道是什麽輩數,隻是口口聲聲的說你娘不識好歹,米籮不住偏要住在這糠窩裏,還說什麽一日進了張家,就是張家的人,需與張家同生共死,你說這是不是混賬話?當*****爹去的時候的情形,大家都知道的,沒有好發送,還是你娘把陪嫁的鐲子賣了,才算完的喪事,到說什麽同生共死,還說什麽什麽共的。”
“榮辱與共?”劉三嬸連連點頭:“就是這個,我不合多了句口,說你現時已嫁進杜家,這女婿奉養嶽母的事情又不少見,何必要回那個當日把你們趕出來的張家?結果他們說的更難聽。”
“他們說的什麽?”雀兒已經抓住劉三嬸的手,劉三嬸遲疑了下,還是拍了拍雀兒的手:“那些話你還是別聽,髒耳朵,我也算是見過一些事的了,怎麽還有大戶人家的罵人時候半點體麵都沒有?”
雀兒渾身已經開始發抖:“三嬸,你告訴我。”劉三嬸遲疑了一下,看著雀兒的眼,肚裏思量一下,這話告訴她也好,能讓她知道人心險惡,歎了口氣:“他們說,你娘年不到四十,細細收拾起來,也還算可觀,杜家老爺又是沒有妾室的,等進了杜家,說不定還能明做親家,暗做妾室。”
雀兒大聲咳嗽起來,怎會有這樣無恥的話,劉三嬸忙拍了拍她的後背:“雀兒,這些話自然是他們造出來的,你娘思前想後,決定還是出家,隻等尋個時機,去杜家尋你說清楚就好,你今日恰好回來,也省了你娘進城去。”
雀兒咳嗽定了,直起身,咬一咬下唇:“三嬸,我知道了,謝謝你今日告訴我這些,我娘受了這麽多年的苦,我怎舍得讓她再苦?”
劉三嬸看著雀兒臉上的神情,心裏暗自奇怪,怎麽雀兒出嫁才一個來月,就覺得不是以前的小丫頭了,小冬已經尋了出來,見她們站在拐角口說話,也不敢出聲催促,隻是上前站在雀兒身後。
劉三嬸推雀兒一下:“好了,大戶人家規矩多,你站在這裏也不像什麽樣子,快些回去吧,你放心,你娘那裏,我會慢慢勸的。”
雀兒行禮下去:“侄女謝過三嬸了。”劉三嬸哎呀一聲:“這樣多禮,倒不習慣了,我走了,回家還要做飯呢。”小冬直等到劉三嬸走過拐角才對雀兒道:“奶奶,回去吧,楚媽媽她們已經在做飯了。”
雀兒點頭,回到家裏,兩個婆子一個在灶下燒火,另一個在那裏切菜,盆裏擺著殺好的雞,青寧在那裏剝蒜,娘受了這麽多的苦,就算出家,也不能頂著個被張家逼進尼庵的名頭,雀兒不理她們的行禮,徑自進了堂屋。
陳氏正跪在大士像前,手裏轉動著佛珠,嘴裏喃喃在念什麽,雀兒停下腳步,仔細聽了聽,陳氏念的是往生經,想是給剛才殺的雞念的,陳氏足足念了七遍,這才站起身,轉頭看見女兒站在那裏,笑著說:“我倒想給你做幾道你愛吃的菜,可是瞧著也不需我沾手,這才進來念經。”
雀兒走到她跟前:“娘,你不要出家,好不好?”陳氏又笑了:“說什麽傻話,娘此時全無掛礙,出家正當其時,你日後隻需侍奉公婆,照顧丈夫子女,幫著你婆婆操勞家務就好,娘這裏,是不消擔心的。”
這幾句話讓雀兒更加傷心:“娘,張家說的話,你隻當放屁就是,行的正,怕他說什麽?”陳氏微微愣一下,接著又笑了:“傻孩子,娘半截都進土的人,還怕什麽風言風語,娘怕的,是這話對你不好。”
雀兒忍不住了:“娘。”陳氏扶住她:“雀兒,你不是孩子了,可要學著當家,斷不能動不動就掉眼淚,這深宅大院裏麵,掉眼淚隻會讓人瞧不起你。”
雀兒點頭,小冬進來:“大奶奶,寧家五奶奶來了。”鳳兒?陳氏的眼亮了下又黯下去,鳳兒已經不是那個在自己懷裏索乳的嬰童,從她被抱給張老太太那天起,陳氏就明白,這個女兒自己是永遠失去了,隻是不肯相信而已。
鳳兒已經扶著丫鬟的手進來,她臉上笑意盈盈:“雀兒,沒想到你也是今日歸寧?”說著解開了山水緞麵白綾底的鬥篷交給丫鬟,對陳氏行禮下去:“女兒給娘請安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這段寫寫改,改改寫,所以才這時候更。
母女(下)
鳳兒跪下去的時候陳氏已經站了起來,不等她膝蓋碰到地麵就雙手牢牢的扶住她的肩:“三姑娘,不必多禮。”鳳兒的肩被陳氏扶住,跪是跪不下去了,又聽到陳氏稱呼自己為三姑娘,抬起頭的時候眼裏已經有淚花閃現:“世上可有娘這樣叫自己女兒的?”
陳氏一曬:“三姑娘怎可這樣說,我是你的嬸娘,自然不好托大喚你名字。”鳳兒的淚花此時已經變成淚水流下來了:“娘還在怨女兒?”
陳氏看著鳳兒,眼裏有些複雜,這個女兒,生下來時也是十分歡喜,況且她生的好,剛滿月時,就不像別的孩子那樣皺巴巴的,而是唇紅齒白,眼如黑丸,又兼不哭不鬧,人來逗弄時候都隻會嘻嘻的笑。
老太太吩咐抱到她身邊撫養,當時自己夫妻雖然舍不得,但能得了嫡母的喜歡,自己相公也是高興的,高高興興把孩子抱給老太太,誰知道從那以後,自己這個當娘的就少見女兒,等到日後分家,才明白老太太當時是怎樣的心腸。
母女分離,甚至讓父母雙全的女兒過繼到別人膝下,難道說一點嫉妒之心就能蓋過所有?陳氏歎一口氣,鳳兒又道:“娘怨女兒,女兒也不敢埋怨娘的,隻是娘,女兒也是有苦衷的。”
說話時候,鳳兒一雙眼裏淚光點點,她本就生的好,這樣一哭,就更加柔弱,讓人心生憐惜,陳氏看著她,轉頭又去看了看雀兒,此時連小冬帶鳳兒的丫鬟全都退了出去,屋裏隻剩下她們三人。
雀兒的手緊緊抓住襖子下擺,鳳兒這樣神情再加說的話,就是鐵石心腸隻怕也要化了,可是連上那日再加上今日劉三嬸所說,雀兒是怎麽都不相信自己這個姐姐是顧念母子之情,畢竟,對她有養育之恩的,是張老太太他們。
就算念著母子之情,小時候不必說它,自己到杜家做事,張家是不會不知道一點風聲的,真念及母女之情,姐妹之誼,為何那個時候不來尋?
要知道那時候張家三姑娘已經嫁到寧家成為五奶奶了,陳氏拉住雀兒的手,臉上露出笑容:“三姑娘說笑話了,人人都知養恩大過生恩,當年我不過生你一場,張家老太太和大太太可是養了你,又是明公正道的過繼過去,我怎敢再以你的親娘自居?”
鳳兒哭的更加梨花帶雨:“娘還是在怨我,娘也是深宅大院過來的人,難道不知道在那裏麵,不是想怎麽做就能怎麽做的嗎?”陳氏似被觸動,抬手想要摸上鳳兒的臉,接著就放下了:“我自然是知道,所以我不怪你,隻是你既已過繼過去,就該以那邊的爹娘為重,我這裏有雀兒,有什麽好擔心的?”
雀兒聽了陳氏這話,反握住陳氏的手,對著鳳兒笑道:“三姐姐,娘這裏有我,你自然不曉擔心。”鳳兒知道說什麽都已晚了,隻是這件事情沒做到,到時?
雀兒又加一句:“隻是三姐姐,回去還請轉告大伯母,我娘她行的正,坐的穩,我公公更是正派人,女婿奉養無子的嶽母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容不得別人在那裏亂嚼舌根,日後若再有風聲傳到我耳裏,休怪我不客氣。”
陳氏看著鳳兒的臉霎時轉白,拉了雀兒的衣襟一下:“你啊,這話就太孩子氣了,張家下人這麽多,總有個把不識數的,關你大伯母什麽事情?”雀兒的臉紅了下,拉住陳氏的衣襟撒嬌的叫了聲娘。
陳氏拍了拍她,對鳳兒道:“讓三姑娘瞧笑話了,雀兒雖說已經出嫁,也不過就是十六歲的孩子,在我麵前還愛撒嬌。”
鳳兒張了張嘴,她是極伶俐的人,又在張老太太身邊長大,雖說張老太太撫養她,也帶了些許怨氣,但那些婦人家該學的,也是手把手的教了,此時本該說些什麽,半句也說不上來。
唇微張一張,看著雀兒偎在陳氏身邊撒嬌。這樣的舉動,鳳兒是從來就沒有過的,做大家小姐,要的是端莊大方,絕不能像小家子的姑娘一樣,動不動就撒嬌,失了做大家小姐的體統,此時看著雀兒的舉動,鳳兒心裏五味雜陳,究竟當日是對是錯,今日來此又是對是錯,什麽都算到了,就連母親要打罵自己也想到了。
誰知這不打不罵,這母女親昵的一幕,是鳳兒沒想到的,也是她算不到的,陳氏把雀兒推了站直:“好了,別撒嬌了,快請三姑娘坐下,我去瞧瞧飯熟沒有。”
說著翩然而去,雀兒露齒一笑:“三姐姐,請坐吧。”說著揚聲:“小冬,倒茶來。”這聲喊似乎驚醒了鳳兒,她手扶著椅邊,盡量保持著她的教養:“罷了,娘既然不想見我,我就告辭了。”
說著蓮步輕移,往門口走去,雀兒也沒留她,見她出來,她的丫鬟急忙上前攙扶,鳳兒看了走過來的陳氏一眼,對陳氏行了一禮,就在丫鬟的攙扶下出了門上車而去。
陳氏依在門邊,看著女兒乘坐的馬車消失在遠處,風吹著她的頭發,迎著太陽,似乎有什麽東西亮晶晶的,雀兒定睛一看,才發現陳氏鬢邊已經現出了白發,雀兒不由伸手摸著她的鬢邊:“娘操心太過,連白發都有了。”
陳氏轉身笑道:“說什麽呢?要是鳳兒有個孩子,我早是當外婆了,有根白發有什麽稀奇?”說到這裏,陳氏覺得不對,鳳兒嫁進寧家已經五年,怎麽沒聽說她懷孕生子?別說是大戶人家,就是尋常百姓,成親五年沒生孩子,都急的不得了。
雀兒拉一拉她的衣袖:“娘還不到四十,以後的日子還長,想那麽多做什麽?”陳氏把方才的想法壓進心裏:“好了,不想了,我們吃飯吧。”
婆子們的手藝雖然還算好,但隻有一隻雞,幾樣菜蔬,再加上這裏的調料也沒杜家廚下齊全,做出來的菜聞著可沒有杜家大廚做出來的香,雀兒卻吃的很開懷,特別是蔥花炒蛋,差不多全都包圓了:“這家裏的雞下的蛋,可就是比城裏買的雞蛋新鮮。”
見她愛吃,在旁邊伺候的婆子笑道:“這道菜是親家太太親自下廚做的,小的們不過燒了個火,放了點鹽。”
陳氏見女兒吃的香甜,已經放下筷子笑眯眯的看著女兒吃飯,吃完了婆子們收拾了下去,小冬泡上茶,雀兒坐在簷下曬著太陽,見身邊的陳氏笑眯眯的直看著自己,忍不住又偎到她懷裏:“娘,總這樣該多好?”
陳氏的手摸著女兒的臉:“雀兒,嫁了人就是大人了,不能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了。”雀兒在娘懷裏點頭,抬眼看見陳氏臉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心翼翼問道:“娘是不是還在想鳳兒姐姐?”
陳氏拍拍她的臉:“罷了,都過去了,說來說去,她雖是我生的,也不過就在我身邊待了三個月,論起來,倒是老太太和大太太和她日子長些,她聽她們的話也是應當的。”
雖然陳氏說的雲淡風輕,但雀兒還是聽出她的那一絲惆悵,雀兒直起身子:“娘,有我在一日,就不許別人欺負你。”陳氏勾起笑容:“你這孩子,又說傻話。”
雀兒搖頭:“娘不信我?”陳氏笑的更開心:“信,娘當然信你。”
陳氏再舍不得雀兒,也要在吃過晚飯後讓她回去,天亮著也好趕路,又叮囑了她一番為人婦的道理,這才看著女兒的馬車離去,依在門邊,感覺著熱鬧散去後的一院蕭瑟。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房子到期,於是白天要找房子,房子找好還有搬家,寬帶等諸多事宜,於是可能到六月二十號前保持不了日更,但是我會盡量碼字更新。
啊啊啊啊,為什麽我要六月一號開坑呢?找好房子搬好家,弄好寬帶後再開坑不是更好?
第 9 章
雀兒回到杜家,先去見了杜太太,剛走到院門口就見兩個婆子走過來,一個穿紅,一個著綠,頭上都戴了一大朵絨花,兩腮的胭脂擦的紅紅的,走路時候一扭一扭,說笑時候拿著手帕直捂著嘴笑,身後也沒個人送出去,能在這裏來去自如的外人隻怕就是媒婆了?這是給誰說親呢?
雀兒心裏想著,兩個媒婆已經走到雀兒麵前,見雀兒帶著從人,穿著也不像是什麽侍妾,這些媒婆走千家竄萬戶的,沒見過雀兒也知道杜家大爺前一個月才在莊上成的親,作累她們沒賺到媒錢,早笑嘻嘻行禮下去:“小的們給大奶奶請安。”
雀兒站著受了,笑道:“媽媽們好,不知媽媽們是來給誰說親呢?”穿紅的媒婆笑的眼都快要合在一起:“是給二爺說親。”著綠那個還在細細瞧著雀兒的打扮,聽到穿紅的說話,也忙加上一句:“說的是寧家的二姑娘,她今年剛十三,和二爺恰是一對。”
寧家?難道說是鳳兒的娘家?雀兒的眉微微一皺,穿紅的點頭道:“寧三姑娘人長的標致不說,人又是最溫柔大方的,見了小的們都是不笑不說話。”這話就是專門說給雀兒聽的,誰家做媳婦的,也望著妯娌是個溫和好相處的。
雀兒隻微微一笑:“兩位媽媽慢走,我還要去見太太。”說著就往前款款而行,穿紅的拉一把著綠的:“不是說這大奶奶不過是個燒火丫頭,怎麽這行動做派,沒有點小家子氣?”
著綠的嘴一撇:“你難道不知道一句俗語,大家奴勝過小家女,大太太這樣的人,教出來的燒火丫頭隻怕比別人家的還要更強些。”穿紅的連連點頭,兩人說笑著往走去。
雀兒去見了杜太太,回了今日歸寧時候的事情,把陳氏的回禮送上,是陳氏親手繡的一副掛屏,杜太太謝過陳氏,命夏青收了,雀兒這些日子也摸著她的脾氣,知道她不喜人多口,事一完就站在那裏等她示下。
果然杜太太微微問了兩句就道:“你辛苦了,下去歇著吧。”雀兒暗地鬆了口氣,雖說杜太太說話時候很溫和,從不見她生氣,但雀兒覺得這位婆婆就像是娘供奉的觀音一樣,和煦溫和,卻親近不起來,在她麵前是規規矩矩不敢犯錯的。
雀兒行禮後正要退下,杜太太突然問道:“方才你進來時也見到那兩個媒婆了,她們今兒是來給你二叔說親的,說的是寧家的二姑娘,我記得寧五奶奶和你有些親。”
雀兒的眼挑了起來,隨即又垂了下去:“婆婆吩咐的,本不該辭的,隻是寧五奶奶和媳婦隔的甚遠,他家的事,媳婦也不清楚的。”
杜太太的眉向上聳了聳,雀兒還是那樣低眉順眼的站著,杜太太微不可聞的點了點頭:“倒是我魯莽了,大奶奶,你下去歇著吧。”
雀兒又行一禮,這才退了出來,出來時候抬頭對上秋紅的眼,雀兒對她露齒一笑,接著就轉身離去,秋紅被她的笑容弄的心撲通撲通的亂跳,不知道大奶奶這樣笑是什麽意思,難道說自己的心事已被她知道了?
可是看著她還是那樣孩子氣的一個人,怎麽會知道呢?杜太太已經喚她:“秋紅,來給我捏捏肩。”秋紅哎了一聲,趕緊走過去給杜太太捏起肩來,杜太太閉眼享受著,突然似自語一般的道:“難道,我看錯了?”
秋紅一愣,低頭看杜太太已經重新閉眼,想是自己聽錯了,秋紅把剛提起的心放到肚子裏,繼續給杜太太捏著肩。
雀兒邁進房門,把身上的鬥篷解下來遞給小冬,走到梳妝台前拿下今日出門時帶的首飾,剛解開衣衫的兩個絆扣,腰上就多了雙手:“娘子,你去了這一日,想煞我了。”
雀兒笑了,拿起梳子往他手上打:“我這才去了一日,你平日上書房回來時候也是極晚,你都不問問我想不想你。”
杜桐把雀兒轉的麵對著自己:“娘子,那不一樣,在書房時候總是有事可做,這一回來這裏,平*****都是笑著迎我的,今日卻是我獨對孤燈,哪裏會不想呢?”雀兒唇邊的笑容更大,杜桐的手往她半解的衣襟上伸進去:“娘子,今*****累了一日,何不早些歇息?”
雖說嫁為人婦也有一月之久,也曉得這些事是夫妻之間該做的,可是雀兒不免還是臉紅了紅,少女的臉上泛起的羞澀讓杜桐覺得她的臉越發像是水蜜桃了,不由伸出手握住那桃尖,往桃子最飽滿的地方咬了一口。
雀兒的手調皮的扯了根杜桐的胡須下來,杜桐拉住她的手,好像連呼吸都是甜的,雀兒翻個身,望著帳外的紅燭,聽著杜桐胸膛裏的心跳,所謂歲月靜好就是如此吧?
半閉著眼睛的杜桐突然開口問道:“今日有媒婆給二弟說親,說的是寧家的姑娘,我聽說,寧家五奶奶是你的姐姐。”甜蜜的氣氛被這句話打破了,雀兒也知道這不過是夫妻間閑話家常,可是想到今日在娘家時候見到的鳳兒,雀兒不知道為什麽心口有些發悶,難道說真的永遠都逃不過張家的人?
杜桐沒有得到妻子的回應,睜開眼看見雀兒隻是瞪著外麵看,把她的臉轉過來來對著自己,雀兒拿掉他的手,又轉向外麵,反複了兩三次,杜桐放棄的把手收回成拳放在自己額頭,過了很久杜桐都要睡著的時候才聽到雀兒說:“張家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起了,當日那段公案,說什麽的都有,但不管怎樣,爹過世的時候確是貧病交加,當日沒有雪中送炭,今日也無須錦上添花。”
雀兒一口氣說完,覺得胸口那種鬱悶已經散去很多,方才也是自己不該遷怒他,翻身想要對丈夫說話,見杜桐已經合上雙眼,呼吸均勻,原來他已睡去,雀兒往空中翻個白眼,把被往他身上蓋一蓋,睡吧,今日還真是累了一天。
雀兒睡去時候,杜桐悄悄睜開眼,看著她的睡顏,那雙靈活的眼被蓋住,小巧的鼻子,往上是紅潤的唇,顯得比醒著時安靜許多,剛才的問話有自己沒想到的地方,嶽父死於貧困之中,換了個小肚雞腸的,隻怕要日日在自己耳邊聒噪當日張家是如何對他們不起,可是雀兒從沒主動說過,隻有今日自己問起時才說了那麽兩句,別人的錦上添花雀兒不稀罕,自己就更不稀罕了,畢竟,娶的是妻子,不是家世嫁妝,不然當日就可以回了這門親事,給她銀子打發掉。
杜桐伸手抱緊妻子,雀兒在睡夢中往他懷裏蹭了蹭,聞著她發上的幽香,杜桐急忙收斂心神,要定住,不然明日老師又要說自己沉溺了。
自那日後,不知道是雀兒的錯覺還是真的,她覺得杜太太雖然還是那樣不容親近,可是比起自己初來時候又好一些,偶爾和她說起什麽趣事,她也能笑一笑,而且家裏有些小的家務,她也會告訴自己該怎麽處置。
況且她嫁進杜家已經滿月,有什麽紅白喜事,杜太太也會帶著她出去應酬,雖說也有什麽碎嘴的會在那裏私下議論,杜家把燒火丫頭當做媳婦,就該密密藏在家裏,還帶出來招搖做什麽?
不過這些人也不是那種鄉下沒見識的村婦,私下再說難聽的,當了麵還要笑意盈盈,在這些人裏麵,雀兒偶爾也能見到鳳兒,而她每次都是應答得體,一派大家風範。
作者有話要說:來點清湯。
不平
各家的酒席都是差不多的,雀兒赴過幾次就明白了,都是那麽幾個人,請的戲班子也是那麽幾家,點的戲也是那麽幾出,連酒席上的菜味道都是一樣的,隻要是富家請客,總要去別人家請來擅長做某菜的廚子露一手。
拋開衣著禮儀,太太們最愛談的也是家務人情,哪家太太這次為什麽沒來,因為和家裏的姨娘生氣,尋死覓活的,雖然有人去勸她,但多都是看笑話的,身為當家太太,哪有和妾室爭風吃醋,尋死覓活的,自己無能還給別人看笑話。
哪家的兒子還沒定親,誰家有合適的姑娘,正好是一對,這中間雀兒常聽到杜家二爺和寧家二姑娘被拉在一起,兩人年貌相當,真是天生一對,不出意外的話,這門親事就算定下了。
奶奶們雖然矜持一些,但遮遮掩掩也會講些別人家的事情,雀兒知道,這是做杜家大奶奶逃不過的一環,每次都帶著笑在聽,知道了誰家的奶奶丈夫又納妾了,還有最要緊的是怎麽馭夫,讓丈夫的心在自己身上,這時候總有些奶奶笑著說羨慕雀兒,杜家家訓擺在那裏,斷沒有納妾的擔憂。
雀兒每當遇到這種時候,隻是說不敢而已,每次應酬完了,雀兒都覺得比當初在廚下做活還要累些。
幸好杜太太每次回去都隻是閉目養神,不會拉著雀兒再說些什麽旁的話,這日回去的車上,杜太太照例閉目養神,天有些涼,風從車窗上吹進來,杜太太眉頭微微一皺,用手抱住胳膊,雀兒正看著外麵,忙把簾子放下,解下鬥篷給杜太太蓋在身上。
杜太太放下手,頭微微一歪,看來已經睡去,雀兒打個哈欠,回家的路還長,索性也睡一會,靠在車壁上正要朦朧睡去時候,聽到杜太太開口說話:“車裏有被子,拿出來吧。”
雀兒急忙睜開眼睛,有被子,放在哪裏呢?杜太太已經直起身子,除了發微微有點亂,她神情和平常是一樣的,把鬥篷遞給雀兒,雀兒接過鬥篷,心裏有些忐忑,難道說自己又做錯了?
杜太太把座位掀起半邊,原來裏麵是個小箱子,從裏麵拿出一條薄被,放下坐墊,示意雀兒坐到自己身邊來,把小被子展開蓋住她和自己。
這被子看起來輕柔無比,蓋在身上極暖和,雀兒的手緊緊抓住被子的邊,有些意外的看著杜太太,很奇怪她這時的親切,杜太太說話還是那麽輕描淡寫:“你既進了杜家的門,就是我杜家的人,我自然疼的你,罵的你。”
雀兒的大眼睛忽閃忽閃,臉上露出笑容:“謝謝娘。”杜太太有些意外的挑起眉:“我罵你,你還謝我?”
雀兒覺得這時候的杜太太,雖然依舊嚴厲,可是這嚴厲就像繃不住一樣,她悄悄的靠近點杜太太:“媳婦知道,娘隻有把媳婦當自己的孩子,那裏做錯了,才會罵媳婦。”
杜太太的臉微微動了一動,聲音依舊平靜:“難道你不怕我亂罵?”雀兒笑的更甜了:“娘這樣的人,怎麽會無理取鬧,亂罵媳婦呢?”
杜太太眼裏閃過一絲柔和,結果還是什麽話也沒說,把被子捂緊,閉上眼睛繼續歇息,雀兒大氣都不敢出的,心開始砰砰跳起來,難道自己的話又說錯了,婆婆不喜歡自己這樣親近她,而是要像小姑一樣,嚴肅有禮的對待?
可是那樣好悶?雀兒微微歎了口氣,杜太太悄悄睜開眼睛看一眼雀兒,隨即又閉上了,這個媳婦,雖然性格過於活潑了些,可是心地善良,不趨炎附勢,人又聰明,除了出身,還真是沒什麽可挑的,難怪當日老爺會許了這門婚事。
雀兒是不知道婆婆心裏在想什麽的,車到杜家,雀兒扶著杜太太下了車,後車坐著的秋紅夏青急忙跟上前來攙扶,杜太太走了幾步才回頭吩咐雀兒:“你先回去吧,這出來一日,也勞累了。”
雀兒行禮下去,秋紅眼裏閃過一抹光,隨即又散去,恭敬的扶著杜太太往前走,卻忘了有一瞬間手上的力氣稍微重了點。
雀兒回到房裏,杜桐還在書房沒有回來,雀兒換了衣衫,坐在那裏喝茶時候杜桐才打著嗬欠進來,小冬和青寧上前給他解著鬥篷,伺候他換了衣衫,又討水來洗了臉杜桐才坐下道:“二弟拉著我在那問事情,這才回來遲了,他也是要娶媳婦的人了,還這樣孩子氣。”
雀兒想起那些席上的話,不由笑了:“我連日隨娘出去做客,聽的要定下寧二姑娘了,寧太太是見過的,就不知道這寧二姑娘是什麽樣的人?”
杜桐喝著茶,這些日子習慣了喝妻子泡的茶,別人泡的茶已覺得難入口了,聽到妻子這樣說,含笑道:“什麽樣的人,我不操心,我隻操心,娘子你是什麽樣的人就成了。”雀兒白他一眼,初成親時還有幾分矜持,這些日子是越來越沒矜持了,杜桐伸手握住雀兒的手:“娘子,你早些給為夫生個兒子是正經。”
小冬她們是早知道的,大爺回屋了,伺候他換過衣衫,就該退出屋,沒有召喚不進去,雀兒說出的話軟綿綿的:“你啊,都這樣不知羞,不知道旁人會不會笑我?”杜桐的大拇指摩挲著她粉色的唇,輕輕點了點。
過了幾日,寧太太上杜家來拜訪,隨身帶著兩個兒媳婦,寧大奶奶和寧五奶奶,杜太太帶著杜杉雀兒在二門外迎接,行禮寒暄過,這才老的在前,少的在後,身後又跟著一群仆婦往廳裏走去。
寧大奶奶是個一眼看去和藹可親的人,年紀比鳳兒略大個三四歲,一雙杏眼笑意盈盈,寧大爺屋裏雖有兩個人,但聽得寧大爺去她們屋裏的時候少,寧大爺大都在妻子屋裏待著,寧大奶奶已經連生三個兒子,人人都說她有福氣,不嫉妒。
相較鳳兒嫁進寧家五年無所出,寧五爺身邊也有別的伺候的人,但都待的時日不長久被打發了,有些嚼舌的都說鳳兒性子容不得人,雀兒知道了這些內情,也對姐姐有了幾分歎息,難怪她雖然也常常在笑,可是眼裏的笑容就和寧大奶奶不一樣。
況且人人都知道寧老爺內寵頗多,寧太太隻生的兩子一女,寧大爺,寧五爺和那位二姑娘,別的都是庶出,聽說寧老爺最寵愛的是姓楚的姨娘,楚姨娘連生三個兒子,又生了寧大姑娘,比寧太太還多了一個兒子,說話做事也漸漸趾高氣揚。
成天嚷著要給寧大姑娘尋門好親事,東挑西撿,不是嫌人家不夠配,就是人家嫌她女兒是庶出,年歲越拖越大,都十六了還沒定親,寧太太想和杜家對親,對的是自己女兒而不是那位寧大姑娘。
楚姨娘極不服氣,跑去找寧老爺哭訴,為什麽不定給自家女兒?寧老爺耐不過她,就去和寧太太說,哪有姐姐沒定親,妹妹先定的,把大姑娘定給杜家,寧太太怎舍得換人,杜家家風甚嚴,嫁過去沒有妾室之擾,這是多好的一門親,怎能拱手讓於他人,抵死不肯換,說已和杜太太說定,就是二姑娘,大姑娘的婚事,再慢慢挑吧。
寧太太不肯,寧老爺也沒法,這嫁娶之事,還多是太太主張,隻得去回複了心愛的楚姨娘,楚姨娘氣的死過去幾次,寧老爺千哄萬勸,說定要給大姑娘找門做官的女婿,楚姨娘這才笑的開顏。
寧太太想著心事,麵上酬答著,這門親事一定,自己也可放心了,麵上的笑容更盛,見那幾個小的都站著,笑著道:“杜太太,你瞧我們兩個老的在這裏說話,也該放她們去逛逛,橫豎有丫鬟伺候。”
杜太太微微一笑:“說的是,是我疏忽了。”她說話時候,雀兒已經起身,聽了這話,重新行禮後和杜杉帶著她們往園子裏來,杜家的園子不算大,此時又是十二月邊上,到處都蕭瑟,隻有一樹紅梅在那裏半開不開,走了一圈,四人還是在亭子裏坐下。
小冬帶著丫鬟們已經布好茶和茶果,杜杉雖然懂事早,可是她不過是十歲的孩子,再者還有雀兒這個大嫂在,小姑子自然退一步。
雀兒親自給她們倒上茶,四人坐在那裏說些閑話,寧大奶奶笑著對杜杉道:“早聽說杜家有請女先生給姑娘們教導讀書和針線,杜家的姑娘,個個針線都是拿的出手的,方才見妹妹的一個荷包精致異常,也不知有沒有這個福氣,讓我們瞧瞧你別的針線。”
杜杉是個孩子,難免會喜歡聽好聽的,聽了寧大奶奶這話,臉上露出紅暈:“做妹子的針線,不過粗陋而已,大奶奶要喜歡,等妹子去取幾樣來就是。”說著起身行禮而去。
談論針線,這是雀兒不如的,不過帶耳朵在聽罷了,還在那裏吩咐小冬去拿幾樣新到的南果待客,寧大奶奶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笑道:“杜大奶奶,可別忙了,怎麽不敘敘姐妹情?”
雀兒眼裏的光一斂,隨即笑道:“寧大奶奶這話,我可是有些不明白。”有風,微微吹起鳳兒的衣角,鳳兒的眼並沒離開雀兒身上,這個姐姐啊,雀兒心裏歎氣,聽著寧大奶奶的聲音緩緩道出:“我這話,不過是為五嬸抱不平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為什麽,最近都要過了十點才有心情碼字,於是更得很遲,不行,一點要調整,熬夜太傷身了。
哭泣
抱不平,雀兒不由冷笑,她的眼從鳳兒身上轉到寧大奶奶臉上,寧大奶奶的唇還是隻彎了那麽一點點:“杜大奶奶,血親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你和五嬸怎麽說都是一個娘胎胞裏生出來的,再有天大的怨也該解了。”
寧大奶奶說話雖慢,雀兒也沒打斷她,寧大奶奶還當自己說的雀兒聽了進去,伸手拉了鳳兒的手,另一隻手又去拉雀兒的:“容我托大說句,那些事都是老輩子的,五嬸在家,閑了時也常對月傷心,對花流淚,深悔以前年紀小,不該不管自己的爹娘,妹妹你若見了,就是鐵石人也要動心的。”
說著寧大奶奶鼻子一酸,眼裏似乎有淚花閃動,說話時候還要把鳳兒和雀兒的手拉在一起,當雀兒的手接觸到鳳兒那細嫩指尖的時候,雀兒似被開水燙到一樣縮回自己的手,這個動作讓寧家兩位奶奶都愣住了。
雀兒那隻縮回來的手的半握成拳收在胸口,眼看著鳳兒,鳳兒見到雀兒這樣,已拿著帕子堵住了口,寧大奶奶本以為自己已經說轉雀兒,那臉上本已綻開的笑都不及收回去,張嘴正要說話,鳳兒已經哭出聲來:“雀兒,我知道是姐姐當年對不起你,但如今我已知道悔了,爹爹的墳,我命人重新修過,過些時日,還想借娘進寧家來住,我是長女,怎能讓你奉養娘?”
寧大奶奶也不去安慰她,看著雀兒道:“妹妹,你年紀輕,自然眼裏是揉不得沙子的,隻是你也該知道,沒人能不做錯事的,你姐姐又是個女流,不是個男子,若是男子這樣做了,你怨他也是常事,女子家在家從父,出門從夫,她能說些什麽呢?”
鳳兒聽了這話,越發覺得在這件事上自己做的沒有錯,為什麽雀兒怪她,娘怪她,連一向疼愛自己的大伯母都皺著眉頭說自己不中用,傷感之中又開始自憐自苦起來,哭的聲音雖低,聽起來苦痛異常。
寧大奶奶聽的心酸,低頭用手拍了拍她的背,抬頭看雀兒時候,那淚珠也滾了下來:“妹妹,你姐姐哭的這麽之痛,難道說就半點觸不動你?”那句話寧大奶奶斷斷續續竟說了數次,才全部說完。
觸動?雀兒一時不知道該相信她們還是該相信自己所見,但心裏明白,若真有悔意,真有情意,為什麽當初爹爹過世時候,不聽鳳兒說起要接自己和娘回張家,反而是要乳娘告訴娘,鳳兒已過繼給了大伯父,對爹爹連守孝都隻需守一年?
風吹著雀兒的發梢,吹下幾絲亂發,雀兒看著麵前哭泣的鳳兒她們,突然發現哭的再痛,鳳兒的頭發也是一絲不亂的,亂掉的,不過是她臉上的妝容,脂肪合著淚水往下流,鳳兒也沒忘記用帕子把那些淚水擦幹。
雀兒突然想大笑,這叫哭的難過嗎?雀兒麵前又浮起當日爹爹去世,一向極愛幹淨的娘雖照舊尋人來辦喪事,禮儀如常,可是那頭發,是怎麽都梳不好,總是有亂發垂在下麵,沒有淚,比有淚的娘更讓雀兒心疼。
“呀,這是怎麽一回事?好端端的,怎麽哭成這個樣子?”寧太太的聲音在後麵響起,雀兒茫然的轉頭,身後是杜寧兩位太太帶著仆從,見哭的是自己的兩個兒媳,寧太太的臉色有些不好瞧,杜太太神色要鎮定的多,但眼裏也有一絲探詢。
寧大奶奶見婆婆和杜太太來了,立即收了眼淚,用帕子點了點眼角,順手還拉了鳳兒一下,上前行個禮道:“方才不過是五嬸看見園裏景致,歎息年華易逝,心有所感,掉了幾滴淚,媳婦不免有個物傷其類的意思,陪著白掉幾滴淚。”
鳳兒說話時候聲音有些沙啞,但依舊行禮如儀:“媳婦不過有些傷懷,不想驚動了婆婆,是媳婦的不是。”是嗎?寧太太分明不相信她們的說辭,眼已經看向一邊站著的雀兒,雀兒出身如何,鳳兒和她是什麽關係,寧家上下都是清楚的。
今日寧太太帶了兩個媳婦過來,不光是應酬,還想借兩個媳婦的眼瞧瞧雀兒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畢竟雀兒是長嫂,這長幼是有序的。
誰知倒聽的丫鬟來報,說兩個奶奶在園子裏哭成一團,杜大奶奶也不曉得勸一勸,隻知道站在那裏發愣,寧太太已經有些得意,這小家小戶出來的就是不會應酬,這樣的事都不知道上前勸一勸。
和杜太太兩人來到這裏,聽的寧大奶奶說的,鳳兒感懷年華逝去如流水,這才哭了起來,寧太太的那分對雀兒的不滿更深了,這人難道是草木做的,竟毫不感懷?這樣蠢物,竟做了富家奶奶,杜太太也著實可憐。
杜太太的眼掃過雀兒,見她臉上分明寫著倔強和不滿,知道這事沒那麽簡單,畢竟還年輕,有些沉不住氣,已經側頭對寧太太笑一笑:“寧五奶奶說的,怎麽會是你的不是,明明是我媳婦的不是。”
這話似飛來一筆,杜太太笑的和顏悅色:“我媳婦是做主人的,放著兩個客人在這裏哭哭泣泣,沒有半點悅客的舉動,不是她的不是,還是誰的不是?”
說著杜太太輕喚一聲:“媳婦。”雀兒上前行禮,杜太太對著雀兒道:“你今日該罰,哪有做主人是這樣做的,還不快些去和寧家兩位奶奶道歉?”
道歉?這又是為的什麽,雀兒剛想開口為自己辯解,就看見杜太太對自己使了個眼色,想起那日杜太太說的,她罵得自己,讓自己道歉看似是給自己派不是,其實是在給自家台階下,忙走到寧大奶奶跟前,彎腰行禮。
寧大奶奶忙扶住她,手已經拉住她的手:“杜大奶奶怎如此客氣,本就是我們的不是。”寧太太見雀兒彎腰行禮,心似乎才平一些,寧大奶奶臉上雖在笑,眼裏依舊冰冷,這杜太太端是好手段,也不知自己那個足肖婆婆的小姑子,嫁進杜家又是什麽情形?
秋紅夏青早帶著小丫鬟們打上熱水,雀兒卷起袖子,要伺候寧大奶奶重新梳洗,寧大奶奶怎麽肯讓她做這樣的事,連拉帶扯的止住,還是讓丫鬟們接手了。
梳洗罷,杜太太和寧太太又回去,丫鬟們重新把茶果擺上,三人重新坐下,看著鳳兒端著茶的手還在發抖,就算上了脂粉,也蓋不住那泛紅的眼圈,雀兒不知心裏怎麽想的,這嫁入杜家雖才短短兩月,細細想起來,事情卻比在鄉間兩年還要多,難怪鳳兒會說,做了富家奶奶怎麽會悶呢?
寧大奶奶就像剛才的事從沒發生過一樣,端著茶不時讚一讚這茶很好,這園子的景致真不錯,看著那兩株蕭瑟的紅梅,雀兒真不知道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是怎麽來的?
杜樺已把繡活取來,她拿來的,大大小小都有十幾件,難怪去了那麽半晌,寧大奶奶饒有興致的點著繡活,和杜樺說著這裏繡的不錯,哪裏有些瑕疵,說的頭頭是道,杜樺隻有點頭聽的份,偶爾也說一兩句,就被寧大奶奶誇讚。
雀兒坐在那裏,看著偶爾也和她們說一句兩句的鳳兒,並沒忽視偶爾寧大奶奶看自己的眼光,除杜樺外,竟是人人都各懷心事,外麵看起,又是和和氣氣,並沒半點不妥。
用過晚飯,婆媳三人方才告辭,雀兒趁杜太太不注意的時候揉了揉臉,感覺臉有些僵,不知道是笑的還是冷風吹的。
剛把手放下,就見杜太太看向自己,雀兒急忙低頭,難道說婆婆覺得揉臉也不是富家奶奶的做派?雀兒肚裏在想,已經悄悄抬眼去看杜太太,杜太太什麽都沒說,隻是往裏麵走。
此時已經晚了,冬日天黑的早,看來再去婆婆房裏應個卯,就可以回房歇息了,雀兒打著算盤,伺候杜太太換衣衫,給她捧上了茶,就站到一邊等著杜太太讓自己退去。
杜太太的茶隻喝半盞時候,就該把茶碗放下,遣自己回去,可是今兒杜太太的茶端在那裏沒有放到唇邊,雀兒等的心焦,抬眼去看,正對上杜太太的眼,雀兒忙有低頭,似乎瞧見杜太太笑了笑,把茶碗放到幾上,雀兒還當杜太太要遣自己回去,忙站直身子,預備後退的時候杜太太說話了:“今兒下午在園裏,究竟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瘋狂尋找一個星期後,總算找到合適的房子了,於是定好16號搬家,寬帶最快也要兩天才裝好,於是16,17,18這三天,預計沒網,不能更新。
家事
這是怎麽回事?雀兒一時沒反應過來,杜太太的手放在幾上,眼看著雀兒,似乎一派閑適,見雀兒不回答,杜太太又開口了:“寧大奶奶是不是說了什麽?”
雀兒咬下下唇,要怎麽說呢?這麽幾個月,雀兒也慢慢了解些杜太太的心思,雖說她表麵上對雀兒還是那樣淡淡的,但雀兒能感到她在慢慢的教自己一些東西,想清楚了,雀兒開口道:“寧大奶奶確是說了幾句,是媳婦自己沒明白,五奶奶這才哭了起來。”
雀兒說的老老實實,寥寥幾句,已經讓杜太太明白前因後果,杜太太看著雀兒,眼裏的神色開始轉柔,許久才歎了一聲:“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實在。”
這話不知道是讚還是貶,雀兒的眼一閃一閃看著杜太太,杜太太招手示意她走近一些,雀兒跨前一步,離杜太太還有半步時候停下,杜太太頭微微一側:“你要明白,你是杜家的長媳,日後杜家是要靠你和桐兒撐住的,你雖然聰明,可有時過於實在是不成的。”
自從雀兒嫁進杜家,杜太太還是頭一遭對她說這麽長的話,雀兒點頭:“娘,媳婦知道了,要虛虛實實,帶眼識人才對。”
杜太太點一點頭,雀兒看她讚同自己的話,繼續說下去:“娘的意思,今日我就不該愣在那裏,該勸說,但是還是不能答應什麽敘姐妹之情。”
杜太太笑了出來,這次的笑和原來有些不同,連眼裏都滿是笑意:“你說的對,遇到這種事情,切記不可大怒,更不可拂袖而去,畢竟日後還要交往,傷了麵子也可不好。”
麵子?雀兒心底不由腹誹一句,麵子能抵什麽用?可是這樣的話是千萬不能和杜太太說的,她出身富家,嫁到富家,處理事情滴水不漏,人人的麵子都能顧到。
就連十分刁蠻的杜二太太對這位大嫂也不敢多說一句,上次暗地諷刺雀兒出身婢女,被杜太太不軟不硬的回了回去,杜二太太此後也沒有再多說什麽,這樣的人,能夠接納自己這個出身婢女的兒媳,雀兒知道這是她做的大讓步。
杜太太說完,似乎也覺得自己今日說話說多了,用手遮住口打了個哈欠:“好了,你回去吧,我也乏了。”雀兒行禮預備退下,站起身時突然開口說:“娘,你剛才笑的很好看,和平時的笑不一樣。”
說完雀兒的臉不由一紅,急急退了出去,好像多留那麽一會,杜太太就會把她抓過來罵。笑的和平時不一樣?很好看,難道說自己不是每日都笑?杜太太順手拿過一麵鏡子,對著鏡子笑了笑,連自己都覺得,笑的很敷衍,沒有半點那種美目倩兮的感覺。
究竟是為什麽,自己笑的越來越僵硬了?杜太太放下鏡子,撫上自己的臉,好像已經很久,從做當家奶奶那日開始,笑就越來越少,怕的就是別人來瞧自己的笑話,這樣的自己,怎麽會笑的開心呢?初見雀兒時候她臉上明媚的笑容浮現在杜太太眼前,這樣的女子,日後會不會也像自己一樣,笑起來十分僵硬呢?這樣,到底是好是壞?
秋紅夏青見雀兒走了出去,這才帶著小丫鬟進來伺候,見杜太太隻是用手撫著臉,這種情形是從沒見過的,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杜太太為何會如此,還是秋紅咳嗽一聲:“太太是不是要梳洗歇下?”
杜太太嗯了一聲,坐直身子,由她們幫自己卸妝,秋紅手上拿著篦子在給她篦頭發,每晚臨睡前,用牛角篦子篦足兩百次,可以讓頭發烏黑光亮。
這個差事,秋紅已經做了四五年了,從來不會出差錯的,可是當秋紅想起今日雀兒出門時候臉上的笑容,手上不由重了一些,看現在的情形,太太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兒媳。
杜太太的手在梳妝台上微微敲了一下,秋紅這才發現自己扯下了幾根杜太太的頭發,忙低聲賠罪,手上動作也開始放輕,杜太太看著鏡中秋紅的神色變化,人大心大,有些事自己不能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來往幾回,杜家和寧家的婚事已經算議定了,隻是一來已到年邊,二來杜老爺出了趟門,要回來也是小年時候,忙忙碌碌行禮下聘也是件麻煩的事,寧太太和杜太太兩人說定,等著杜老爺回來,過了年二月時候就行禮下聘,這事雖說隻差一步,也絕少有人家這時反悔的,寧太太的一顆心總算落下。
杜三老爺納的兩個妾室,也傳出喜訊,而且是雙雙有喜,這對杜三太太來說,是件大喜事,沒有嫡子,庶子也是子,杜太太也為這個妯娌歡喜,送去一些養身的補品,杜三太太也帶著那兩個妾過來道謝。
看著杜三太太滿麵的喜悅,和平時說起子嗣時候的一些惆悵全不一樣,兩個妾因為有了身孕也無需像平時一樣站著伺候,雀兒覺得心裏有些堵的發慌,子嗣就如此重要嗎?
若是自己沒有生孩子,到時是不是也要這樣為杜桐納妾?雀兒一想到這件事,心裏就開始發慌,還有鳳兒,成婚五年都沒有身孕,她想認回自己,不定也是再找一個支持,雀兒有些明白鳳兒的心,可是爹娘曾經吃過的苦?
雀兒又有些迷惑,不知道對鳳兒,自己怎麽做才是對的?是該認下她給她一些慰藉,還是照舊不聞不問?
雀兒的神情變化杜太太看在眼裏,卻不說破,依舊和杜三太太談笑,年下家家事情都多,杜三太太坐了會也就告辭。
杜太太送她出去,回來還沒坐下,吳媽就走上前:“太太,今日已經二十一了,給各家的禮都預備下了,還請太太過目。”說著把賬本遞上,杜太太看了幾行,把賬本遞到雀兒手裏:“你也該學著理家。”
雀兒忙躬身接過,杜家的親戚故好甚多,今年又新添了幾家,連送禮的賬本都是厚厚一本,雀兒翻看幾眼,就覺頭昏眼花,什麽寧家陳家張家王家方家吳家,個個都是這市麵上有名有姓的人物,送的東西也大不一樣,有厚有薄。
杜太太在旁喝著茶,眼不時瞟向雀兒,秋紅見雀兒翻賬本時候明顯被震住,頭不由揚了揚,這鄉間女子,哪知道大戶人家的規矩。
雀兒翻了一遍,翻不出什麽道道來,遞給杜太太,杜太太沒有說話,接過賬本,一家家交代清楚,裏麵也有增減的,秋紅和夏青兩人照吩咐把東西取出來,吳媽搭配好了再交與外麵等候著的管家娘子,足足忙了一個多時辰,才算把這些禮送出去。
雀兒已經看的目瞪口呆,杜太太這才喝著茶,把另一個賬本遞給雀兒:“你瞧瞧,這上麵和方才的有什麽不一樣?”
雀兒接過,見也是這種送禮的賬本,打開一看,上麵記著的人家和方才那本帳有些不同,而且還新添了幾戶人家。
明白些許,看向杜太太:“娘,是不是每年都不一樣?”杜太太點頭,雀兒又道:“這是照了什麽來呢?親疏遠近?”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前幾天找房子太累了,於是今天睡了整整一天,掩麵中。
雀兒在慢慢的接受訓練,其實杜太太真的是個好人,或者不能說是好人,而是她是按自家人的標準來對待雀兒的。
年禮
杜太太這次既沒點頭,也沒搖頭,雀兒見婆婆不說話,低頭思索了一會,抬頭笑道:“我明白了,除了親疏遠近,還有各家的地位在裏頭,如這裏楚家,他家四爺秋闈剛中舉人,今年的禮就要比去年的厚重一些,還有這裏王家……”
雀兒正說的滔滔不絕之時,突然住了口,杜太太看她一眼,雀兒雙手絞在一起,小聲的道:“娘,是不是我話太多了?”杜太太見她這小心翼翼的樣子,臉上的笑有些大:“你本就是個活潑愛說話的人,再說這些話都說的對,難道我還拘著你不成?”
雀兒臉上又露出笑,她笑的靈動活潑,杜太太想起那日雀兒說的,自己笑的很好看的話,呆了一下,畢竟是年紀不饒人,隻是樺兒怎麽也這樣呢?想起那個沉靜的女兒,杜太太眼裏一黯,平日隻覺得自己女兒沉靜大方,有大家之風,今日見雀兒笑起來時,連眉眼都在笑,絕不像女兒樣的,笑的時候隻是唇微微一彎,難道真是自己管她管的過於嚴緊,一點也不像小孩子?
雀兒見杜太太皺眉不說話,忙收了笑容,等著婆婆訓示,杜太太見她又是低眉順眼的站在那裏,心裏倒生出一絲憐惜,擺手道:“今日忙了一日,你下去歇息吧。”
雀兒行禮退下,杜太太示意秋紅她們也退下去,風從窗口吹進來,杜太太過了許久才長歎了一口氣,似乎除了在娘家時候和姐妹們在一起,曾有過那樣甜美活潑的笑容。嫁人之後上侍公婆,下待叔嬸,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就沒有什麽輕鬆的日子,不知不覺間,方家六姑娘成了杜家當家太太,人越來越沉靜,笑也越來越少。
“娘”杜樺的聲音響起,杜太太抬頭,穿了一身粉色衣衫的女兒站在門口,杜太太露出慈愛的笑容,示意女兒走過來,杜樺見她和往常一樣,這才走到她身邊:“娘,女兒聽丫鬟們說,你一個人悶在屋裏,還當是嫂子衝撞了你。”
是嗎?杜太太的眉頭微微一皺,把預備行禮的女兒的手拉了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你大嫂她怎麽會衝撞我呢?”
杜樺愣了一下,她對雀兒這個大嫂一直都是敬而遠之的態度,守禮而不親熱,在她心裏,一個出身為婢女的女子,就算再能幹,也不過野人之流,一聽到杜太太遣走雀兒之後就一個人坐在屋裏,下意識之中,就認為是不是雀兒說了什麽話衝撞了母親?
誰知母親竟這樣反問,杜太太的眉挑起,看著麵前的女兒,杜樺的臉上漸漸泛上紅色,低下頭什麽話都沒說。
杜太太拍了拍女兒的手:“好了,我知道丫鬟裏麵,難免有幾個碎嘴的,縱治家再嚴,也不能把人人的嘴都堵上,隻是你要明白偏聽則暗,先入為主往往誤事的道理。”
杜樺的臉越發紅了,慢慢站起來,垂手應是。杜太太看著女兒稚氣的臉龐,即便再做大人模樣,她也不過就是十歲的孩子,示意她重新坐下後放柔聲音道:“你要知道,女子一生就係於兩家,夫家娘家,你大嫂既嫁進了杜家,就是杜家的人,看不起她,背後議論她,這樣的人家怎能和睦?”
杜樺聲音如蚊蠅般應了一聲,杜太太拍拍她:“快年下了,先生也不拘著你們,沒事的話,就去尋二姑娘三姑娘去,我這裏事還多。”
杜樺嗯了一聲,有些撒嬌的道:“女兒剛才過來時,就是想和娘說一聲,要去見二妹妹,聽得她這些日子在和人置氣。”
杜家這輩男丁雖多,女兒卻少,杜杉比杜樺天真活潑許多,又是杜三老爺的長女,長輩們格外疼愛,當時沒去世的杜老太太看得杜杉更是如眼珠子一般,現時妾已經有了身孕,生下個兒子來,雖不能撼動杜三太太的地位,有了兒子女兒總是要退一步,杜杉不悅的想必是這點。
杜太太微微一笑:“你做姐姐的,要多勸勸她,雖非同母,也是一父所出,無論是弟弟還是妹妹,她都是做姐姐的,哪有做姐姐的不讓著弟妹們的?”杜樺點頭,起身行禮道:“娘,那我這就去尋二妹妹。”
說著匆匆走出去,杜太太的手輕輕敲了敲桌子,眼凜了凜,喚進來吳媽,繼續問起過年時預備的東西來。
臘月二十三,說好了杜老爺今日到家,下人們已經把屋子打掃幹淨,對聯也取了下來,重新刷上油,灶前的祭品已經擺好,就等著杜老爺回來帶人祭灶。
等到他一回來,夫妻倆隻說的幾句,杜老爺就忙著換了衣衫,帶著杜桐他們幾個去灶前祭灶,點了香,把灶神的神像丟到灶裏燒掉,要到大年初一,才要重新貼上灶神。
事情完了,回到上房還沒坐下,就有管家來回這些日子杜老爺不在家,積壓的一些事情,有些是杜二老爺就辦了的,但有些要等杜老爺回來定奪。
等這些事情都忙完,已經是掌燈時分,杜老爺這才回房吃晚飯,杜太太已經預備好一桌酒席擺在房裏給杜老爺洗塵接風。
夫妻倆這才能坐下來好好說說話,遣退伺候的人,杜太太親自執壺,夫妻倆互道辛苦,說笑一會杜太太才笑道:“有人來給老二說親。”說親?杜老爺伸向菜的筷子停了下來:“老二還小,怎麽這麽小就有人說親?”
杜太太用勺舀了勺花生給他:“老二都十五了,換在別的人家,這個年紀都成親了,隻有你,總說好好挑挑,才一直沒給他們說了親事。”十五了?杜老爺不由瞧杜太太一眼:“當*****嫁進來的時候不過才十六,沒想到今日連老二都十五了。”
又說這話,雖房裏隻有他們夫妻兩人,杜太太的臉還是紅了一下,沒接丈夫的話茬:“說的是寧家的二姑娘,我素日也見過,溫柔可人,配老二那個活潑性子倒是好的。”
寧家?杜老爺遲疑一下,杜太太並沒放過他臉上的那抹遲疑之色:“怎麽,有什麽不妥,論起來也是門當戶對。”杜老爺思量再三,那些外麵傳的話,誰也不知道有沒有影,況且也不是女眷該聽的,再說寧家的兒子是那樣,說不定姑娘又會好呢?
他眉頭鬆開:“沒什麽,這挑媳婦的事,我做了一回主,這回就論到你做也沒什麽。”他說的輕描淡寫,杜太太聽在耳裏卻不是這樣一回事,她麵上依舊談笑,心裏已經定下,等過了年再遣人打聽下寧家的事,等下了聘,再想反悔就難了。
過年人人是喜歡的,雀兒也不例外,更高興的是,杜太太知道她思念陳氏,命杜桐去送年禮,順便帶著雀兒回去歸寧。
這次的東西就比上次多多了,一擔米,一隻火腿,一簍南果,幾盒點心,連柴都預備了一百斤,足足裝滿一車。
一大一小兩輛馬車到了陳氏門口,孩童們都趕來瞧熱鬧,陳氏聽見聲音,開門出去瞧是怎麽回事,見到女兒女婿從一輛馬車上下來,成親後,陳氏還是頭一遭見到女婿,見他伸手扶女兒下車,心已經放下大半。
杜桐扶著雀兒下車抬頭看見陳氏,急忙行禮下去:“小婿見過嶽母。”陳氏走前一步攙住他:“杜大爺怎這麽客氣?”
杜桐抬頭笑時,一雙眼裏全是笑容:“嶽母怎這樣生疏,在家時母親都喚小婿一聲桐兒,嶽母這樣喚就可。”
說話時候已經進了屋,跟來的那兩個婆子是知道的,早去灶下燒水煮茶,三人坐在屋裏敘話,陳氏再三要讓杜桐坐到上座,長輩在前,杜桐怎肯,還是陳氏坐了上麵,雀兒兩人下麵相陪。
陳氏和杜桐一問一遞的說著話,雀兒看著屋裏,依舊潔淨,隻是聽不到雞豬的聲音,幾上放著陳氏做的一副針線,雀兒順手拿起,看著母親細密的針腳,笑著對陳氏道:“娘這是給誰家做的生活?怎麽沒有養雞豬了?”
正在和杜桐說話的陳氏停住,想了想才道:“我茹素已久,那些雞豬本是給你養的,你現時既已嫁了,自然無需再養。”淡淡幾句,聽的雀兒手抖了一下:“娘,你還想著?”
話沒說完,已被陳氏打斷:“雀兒,我房裏有幾件孩子衣衫,是我新做的,你拿了去。”見雀兒還不起身,陳氏瞪她一眼,看來娘是有話要和杜桐說,雀兒這才站起身走進陳氏房裏。
房裏陳設簡單,一張床,一隻梳妝台,一隻衣箱都是當年陳氏的嫁妝,木頭是好木頭,打掃的也很幹淨,上麵的漆色都已脫落,衣箱當日是一共陪來四隻,當日也盛過滿滿的衣衫,現在僅有的這隻衣箱裏麵隻有兩件洗的發白的衣衫放在箱底。
兩根長凳鋪了幾根木板搭成的鋪就是當日雀兒在家睡的,上麵整整齊齊放了一疊孩子的小衣小褲,用的都是最軟的棉布料子,上麵繡著魚戲蓮葉,喜上眉梢等鮮亮圖案,顏色有紅有綠,不管男娃女娃都能穿。
雀兒拿起一件在臉上感覺了一下,感覺不到針腳,不知道娘花了多少心思,雀兒放下衣衫,挑起簾子看著外麵,陳氏正在和杜桐說著什麽,杜桐一臉肅穆的在聽,聲音極小,雀兒豎起耳朵也沒聽到什麽。
但雀兒心裏的惶恐越來越大,想起娘曾說過的,要出家的事情,雀兒摔下簾子,猛的撲到她懷裏:“娘,你不要出家。”
陳氏被嚇了一跳,隨即就笑著把雀兒扶住:“你這孩子,都嫁人,再過一年有了喜信,生個孩子,自己也就當娘,怎麽還和娘這樣撒嬌。”
有喜信,生孩子?雀兒看一眼杜桐,臉紅了一下,咬了下唇伸臂摟住陳氏:“娘,那些都是以後的事,娘要出家,我第一個不答應。”
陳氏眼裏一黯,耐心的道:“雀兒,你現在嫁了,女婿也好,娘什麽心事都沒有,出家為你們祈福,你又有什麽舍不得的?”
雀兒已經哭的眼淚鼻涕都出來了,杜桐扶住她的肩,拿出帕子想給她把眼淚擦掉,雀兒的手一抬,不讓他擦,雙手還是摟住陳氏,聲音哽咽:“娘,庵裏清苦,娘吃了那麽多年的苦,做女兒的怎麽忍心讓娘再去吃苦?”
她哭成這樣,陳氏也有些心酸,隻是拍著她的後背,婆子匆匆進來,見裏麵哭成一團,倒嚇的把腳步縮了回去,杜桐抬頭看見,喝道:“有什麽事?”
婆子垂手道:“大爺,外麵來了一輛馬車。”馬車?正哭的傷心的雀兒聽到,想起那日劉三嬸所說,把眼淚一擦,抬頭道:“定又是張家人來羞辱娘,我要出門去和他們講道理。”
說著挽起袖子就往外走,這把婆子丫鬟們都唬到了,小冬急忙扶住雀兒:“大奶奶,有什麽事可要好好說,千萬別動氣,動氣傷身。”雀兒哪裏肯聽,她甩開小冬的手就要往外走,婆子忙攔住:“大奶奶,小冬說的在理,動氣傷身。”
這裏還在拉扯,那頭已經有人進門,是個管家娘子的樣子,全身縞素,掃了一眼,估定陳氏就跪到她麵前,放聲大哭起來:“五太太,小的是大太太遣人報信的,老太太昨兒夜裏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搬家真累啊,年紀不饒人了,這次搬過來足足睡了兩天才覺得人舒服了些。
杜太太屬於那種很傳統的女人,媳婦嫁進來就是自家人,自己可以打罵,但在外人麵前,就要維護她的體麵,否則傷的是自家的麵子。
吊喪
老太太沒了?那個永遠高高在上的老人沒了?陳氏的身子抖了抖,最後一次見她,是五年前,那時候鳳兒要出嫁,她命人把自己和雀兒叫到張家大院,表麵上說的是讓她們母女好好敘敘,實際上呢?
想起那日的情形,鳳兒的閨房,四周擺滿了箱籠,鳳兒端莊的坐在那裏,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似乎自己不是她的親娘,而隻是一個來恭賀她出嫁的親戚。
丫鬟上了茶,瞧見陳氏的眼往那些箱籠上望去,笑著道:“五太太,這些是老太太置辦的,老太太心疼三姑娘,壓箱底的好東西都拿出來了。”鳳兒輕叱了一聲,陳氏隻覺得嘴裏又酸又苦,女兒出嫁本是甜蜜的,自己卻滿是酸澀。
雀兒性子活潑,規矩了一會就伸手去摸盆上蓋著的紅綢,丫鬟急忙上前阻止:“五姑娘,這些是舅太太送給三姑娘添妝的。”舅太太,陳氏念著這三個字,鳳兒的舅母,本該是自己兄長的妻子,可是陳家現在已經沒什麽人了。
鳳兒白丫鬟一眼,嬌聲道:“就你多嘴。”奶娘掀開簾子走進來,手裏還端著幾碟點心,利落的把點心放到幾上,臉上笑的像春風吹過:“五太太,大太太對三姑娘就和親生女兒一般,除了老太太置辦的,還有這些,全是大太太一手辦的。”
說話時候還推了那個丫鬟一下:“她們一共四個,都是要陪過去的,上年大姑娘出閣,也不過就陪了兩個過去。”鳳兒的臉上浮出一絲羞澀,低頭下去,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接著又抬頭對陳氏笑道:“嬸娘,朱媽媽從小奶大我的,說話羅嗦了些。”
說著把拿起一碟桂花糕送到陳氏跟前:“嬸娘還請用一塊。”嬸娘?陳氏口裏頓時又酸又苦,算一下,這個女兒喚自己娘的次數也是可數的,木然的拿起一塊桂花糕,鳳兒已經轉向雀兒:“雀兒,來”
雀兒自剛才丫鬟阻止她去摸紅綢時候就乖乖站在那裏,看見眼前的這碟桂花糕,手背在後麵看向陳氏,陳氏心裏的酸澀更重,順手把雀兒抱了過來:“雀兒還在出牙,吃甜了不好。”
鳳兒隻是一笑把碟子放下,雀兒乖乖的偎在陳氏懷裏,她知道娘這話說的奇怪,自己雖然還在出牙,但娘並沒拘了自己不吃甜的,不過娘這樣說就要聽。
陳氏的手微微拍一拍雀兒,覺得自己的心平複很多,這才把自己帶的那個小包裹拿過來:“你出閣,我沒什麽可送的,這是兩件繡活。”鳳兒的手還是那樣規矩的放在那裏,開唇笑道:“多謝嬸娘記掛鳳兒。”
機靈的丫鬟已上前接過那個小包裹,收到箱子裏麵去了,見鳳兒並沒打開那包裹瞧瞧,陳氏一時不知道是什麽滋味,那裏是自己花了半個月的時日,細細繡成的一塊方巾,一對枕頭,方巾繡的是龍鳳呈祥,枕頭繡的是鴛鴦戲水。料子還是當日自己的嫁妝,當光吃淨時候都舍不得把這幾塊料子當了,日後女兒們出嫁,總也要有拿得出手的一兩件東西。
誰知連看都沒看一眼,陳氏心裏的失望漸漸蔓延,相對無言,再坐著也是無趣,告辭出門時候,陳氏這才把雀兒放下來,握住雀兒細細軟軟的小手,陳氏回頭看了眼鳳兒,這個女兒,的確不再是自己的。
張老太太還是那樣威嚴,看著跟在管家娘子身後進來的自己,唇緊緊抿住:“你明白了。”陳氏把眼裏的淚逼回去:“老太太的意思,做晚輩的明白了。”老太太揮手:“明白就好,也算了了件事,日後你和張家再無瓜葛。”
再無瓜葛,陳氏把擔心自己跌倒而過來扶住自己的雀兒微微推開,挺直身子,對著麵前哭聲哀哀的管家娘子道:“當日老太太話猶在耳,今日貴府遣人報喪,深表哀痛,不過我已將要是方外之人,紅塵俗事,再無理會,還請回去多多勸慰貴府主人,節哀為上。”
陳氏這幾句話讓正在放聲大哭的管家娘子的哭聲噎在了喉嚨裏,她抬頭看著陳氏,似乎不相信那個溫柔寬厚的陳氏會說出這麽絕的話,她遲疑一下:“五太太,死者為大,老太太當日縱然有不是,也是五老爺的嫡母,五太太的正經婆婆,哪裏能說無瓜葛就無瓜葛呢?”
陳氏什麽都不想說,隻是抿住唇看著管家娘子,雀兒往前跨了一步,被杜桐握住她的胳膊拽住,雀兒有些惱,瞪眼看向他,杜桐已經開口了:“張老太太當日既已發過話,嶽母以孝順為先,自然不敢違,今日報信也是人之常情,不敢違命更是合理。”
管家娘子被杜桐這幾句堵在那裏,她是曉得杜桐的來曆的,嘴張了兩張,畢竟還是什麽都沒說,行禮起身而去。
雀兒已經拉住杜桐的袖子:“你為什麽不讓我去罵她一頓?她們都要把娘逼出家了。”杜桐拉住雀兒的手,雀兒的手掌心有層薄繭,手心一直很暖,相書上說,這樣的人心熱,杜桐唇邊揚起一絲笑容:“再怎麽說人家也是依禮來的,哪能隨便就罵,打發走了就是。”
雀兒剛才不過是有些急怒,杜桐這樣一說,她也就明白過來,咬住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剛想說話,耳邊卻傳來敲木魚的聲音,還有喃喃的念經聲。
陳氏低垂眼簾,手裏握著一串佛珠,嘴裏喃喃有聲,雀兒聽出來她念的是往生經,想必是給張老太太念的。
依依不舍的告別了陳氏,回去的路上雀兒一直沒說話,看來娘要出家的決定,是早也拗不過來,杜桐明白她的心思,扶住她的肩:“你也不要這樣擔心,尋個好的庵院,供奉多一些,嶽母也不會吃苦,你也可常去看望。”
雀兒點頭,杜桐擁住她的肩,見雀兒臉上憂慮的顏色一直沒褪去,不由摟的更緊,在她鬢角親了一下:“你還有我呢。”
雀兒唇邊不由露出笑意,又想起今日陳氏給自己的那些小孩子衣衫,臉上的笑漸漸帶了羞色,一抹淡淡的紅顯得她的容色更豔,杜桐的心神不由有些蕩漾,可惜這是在馬車中。
到了杜家,剛下馬車就有個管家婆子走過來,行禮笑道:“大爺大奶奶回來了,太太吩咐大奶奶不用換衣衫了,要帶大奶奶出門呢。”
出門?雀兒雖覺得奇怪,還是和杜桐到了上房,杜太太已經穿好了出門的衣衫,匆匆說了幾句,杜太太就對杜桐說:“你先回房,我要帶你媳婦去張家吊喪。”
雀兒掩在袖子裏的手不由握緊一下,但還是低頭垂手應是,杜桐還想說什麽,杜太太的眼風掃來,杜桐也隻得行禮退下。
婆媳兩人出門上車,等車走出來,杜太太才開口:“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奇怪,的確奇怪,可是也不奇怪?雀兒略一思索,已經抬頭道:“媳婦已嫁進杜家,是杜家的人,陪婆婆去吊喪,本就是媳婦的分內事,有什麽奇怪的呢?”
杜太太的眼彎一彎,沒有再說話,做當家奶奶,隻有聰明是不夠的,這個媳婦,看來不光隻有聰明。
張家和五年前雀兒來的時候相比,除了當年的紅綢變成了現在的白布,來往的下人們腰間係了孝,別的好像都一樣。不對,還是有不同的,當時覺得張家的大屋非常的高大,而且極其奢華,可是看在今日的雀兒眼裏,隱隱有破敗之意。
張太太已經得了傳報,在二門處迎出來,看見杜太太帶了雀兒,張太太一雙眼不由往雀兒身上細細看去,雀兒今日穿的是雪青色襖,湖藍的裙,外罩淺藍皮褂,雖是素色,不過也是外出吊喪的裝束,不是孫女給祖母著孝的衣衫。
張太太再看她跟在杜太太身後低眉順眼,心裏有些明白,隻是今日是主家,哪裏好發火?彼此行禮過,領到靈前行了禮,請到堂前奉茶。
張太太和杜太太兩人坐在那裏敘話,雀兒一句也聽不進去,隻是屏息靜氣的坐在那裏,張太太總算忍不住,笑著道:“容我說句不好聽的。”杜太太淺淺一笑:“客隨主便,請說。”張太太的眼看向雀兒,咳嗽一聲:“杜太太平日是最知禮的,怎麽今日倒有些失禮了?”
杜太太的笑容一點沒減,也不答話,隻是喝著茶:“張太太這茶味道輕,想是老君眉?”茶是老君眉不錯,不過張太太怎肯讓杜太太把話繞過去,還要再說,杜太太已經把茶碗放下:“家裏事忙,先告辭了。”
張太太那容她走,站起身時,那聲音有些不好聽了:“祖母去世,孫女不著孝,這是哪家的道理,杜太太,我倒要請教下。”
過年
請教?杜太太的神色都沒變化,手已經搭到雀兒手上:“張太太說笑了,貴府的姑奶奶們,不是都在靈前嗎?哪裏又來一位?”
說完杜太太才又看向張太太:“知道你家事忙,現時又是年下,容我們婆媳告辭。”張太太被杜太太這輕描淡寫的一句嗆的再無話說,等聽到婆媳這句,胸中這口氣越發向上翻,見她們婆媳二人款款往外走去,跨前一步道:“杜太太,”隨即就笑道:“其實我該稱你親家太太才是。”說話時候眼看著雀兒,張嘴就想再說什麽。
杜太太怎容她說出別的話,臉上的笑越發輕描淡寫:“張太太說笑了,我家大兒媳是什麽來曆,全城都知道,二兒媳,三兒媳都沒定下,就算是侄子們,也沒一個年紀和貴府姑娘們年貌相當的,況且也沒聽說過和貴府有議親之舉,這親家太太的稱呼,倒不知道是怎麽說來?”
杜太太這番話滴水不漏,張太太看著站在杜太太旁邊,恭敬扶著杜太太的雀兒,心略定一定,笑道:“五侄女,當*****出府時候還小,你小時候,我這做伯母的還……”不等她說完,雀兒抬頭看她一眼,眼裏的神色有幾分冷峻,接著就繼續低頭,那手依舊沒有放開扶著杜太太的手。
杜太太感到雀兒的手微微有些抖,拍一拍她的手,轉頭對張太太道:“貴府的事,是貴府的事,我家的事,自然也不勞貴府插話。”說著杜太太再不等張太太說什麽,和雀兒走了出去。
張太太氣得心口有些疼,慢慢的過了很久才坐下來,下人們都在靈前忙碌,過了一會有腳步聲傳來,張太太還當是下人來回事情,揮手疲累的道:“我略歇一歇,有什麽事嗎?”
鳳兒的聲音傳來:“伯母,沒什麽事,是侄女見伯母遲遲不回,特意來瞧伯母的。”張太太抬起眼,見鳳兒花一樣的臉上顯得十分憔悴,著了孝服,越發顯得可憐,張太太從小把她養大,也有那麽兩三分心疼,伸手出去想摸她的臉,離她的臉還剩一些的時候停下來,半天手才垂了下來:“你妹妹,她還是如此,伯母我幫不了你。”
鳳兒心裏的悲涼漸漸又濃起來,想起最疼自己的祖母已經去世,伯母雖對自己有那麽幾分疼愛,隻是這幾分疼愛能做什麽,自己心裏也不明白,她眼裏酸澀更甚,半天才道:“是侄女命薄。”
命薄?張太太的臉不由沉了一下,鳳兒說出口才覺不對,忙轉口道:“侄女說錯了,雖祖母去世,侄女還有伯父伯母,怎會命薄?”
鳳兒這話說的言不由衷,張太太怎會聽不出來,她也不想再多說,站起身道:“你總是我張家的女兒,難道還能讓人欺了去?”張家女兒?鳳兒連氣都歎不出來,大伯父是怎樣個人,自己難道還不明白,而伯母,隻怕也是指望不上的?
一陣寒風吹過,雖在孝衣裏麵著了棉裝,鳳兒還是覺得冰涼徹骨,少了祖母,這娘家,隻怕也是靠不住。
看著越離越遠的張家,雀兒不知心裏做什麽想,這個記憶裏隻見過一次的嫡祖母,猛不防杜太太開口了:“雖說她不是你親祖母,隻是嫡勝於生,你這幾日就著素服吧。”
雀兒的眼眨了眨,輕聲的道:“媳婦知道。”杜太太想再說兩句,還是沒說出來,隻是拍了拍她的手,雀兒已經抬頭:“婆婆不會覺得媳婦委屈吧,雖說當日做的決絕,媳婦也是知道為人的道理,哪有嫡祖母去世,還要濃妝豔服?”
杜太太眼裏閃過一絲光,垂下眼簾,什麽都沒說,快過年了,還有許多事情要忙碌。
這是雀兒在杜家過的第一個年,杜家人口眾多,過年的步驟也要複雜許多,不光是掃塵祭灶這些,上下人等都要換新衣,再加上來往應酬,隻覺得都喘不過氣來。
總算到了臘月三十,一大早就換上新衣去祠堂拜影,人人都穿的花團錦簇的,杜老爺和杜太太兩人各自領著男女,肅穆行禮。
杜桐隨著杜老爺,雀兒跟在杜太太身後,有條不紊的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心裏卻害怕自己哪裏出錯,引人笑話,總算拜影完了,雀兒鬆一口氣,還不能歇著,要服侍她們去吃團年酒。
別人都坐著,今日的雀兒要站著服侍,接過丫鬟們端上來的菜放到桌上,接著就斟酒送茶,總算不像第一次服侍一樣不是倒了酒就是跌了筷。
杜二太太那雙眼一直沒有離開雀兒的身,今日過年,人人都是上下一新,穿金掛銀的,隻有雀兒上著月白色襖,下麵白綾裙,外罩淺藍色皮褂,襖上裙上褂上都沒有一絲紋飾,頭上一色都是銀首飾,除了嘴上淡淡有點胭脂,別的妝容都沒。
這樣素色裝扮雖然顯得很好看,但在過年時候穿成這樣,杜二太太的眉皺了皺,杜太太見杜二太太隻盯著雀兒瞧,拿筷布了一筷菜給她放到碟裏:“二嬸想是有心事,還是嫌大奶奶服侍不周?”
說這話時,雀兒正從秋紅手裏接過一盆胭脂鵝脯,送到桌上之後拿起筷子給三位太太的碟裏各自放了一塊,見她動作和原先不一樣,杜二太太的眼這才從雀兒身上轉過來,笑著道:“大嫂教出來的人,哪會服侍不周,方才我隻是算了算,侄媳嫁進來都四個來月,怎麽都還沒喜信?”
這話讓本是人聲鼎沸的席上頓時鴉雀無聲,雀兒剛提起酒壺想給她們斟酒,把酒壺卻似有千斤重,沒有倒出酒。
杜太太微微咳嗽一聲,雀兒這才反應過來,上前斟好酒,杜太太喝了一口酒把杯子遞給一邊站著的夏青,示意她去換個杯子來,這才笑道:“今日席上還有幾位沒出閣的姑娘家,二嬸說這樣的話,不好入姑娘們的耳吧?”
杜二太太看一眼,見杜樺杜杉杜楊她們雖個個低頭裝作沒聽見,耳根卻都紅透了,哼了一聲笑道:“我隻生了兩個兒子,沒養過姑娘,倒不知道這些,是我失言。”
說著一口飲盡,聽了這話,杜三太太的臉色有些白,雖說那兩個妾都有了身孕,但沒生下來,誰知道是男是女?還是要多給送子娘娘燒幾柱香,不得兩男,總有一個兒子也好。
又喝了幾杯,杜二太太漸漸問起寧家的親事來,不知是酒多了呢還是故意說給人聽的,開始沒口子的誇起寧二姑娘來:“這姑娘我見過數麵,溫柔安靜,斯文大方,家世也出眾,若不是棣侄這邊快說定了,我倒想定給棟兒呢,大嫂你真是好福氣,這樣好的姑娘都能被你尋到。”
是嗎?杜太太笑一笑,雀兒此時已經鎮定許多,照舊在旁斟酒伺候,手連抖都不抖一下,一時酒足飯飽,雀兒帶著丫鬟們把殘羹收掉,重新送上茶來,點心也擺了上來,這些坐完,雀兒才依舊站到杜太太身後。
杜太太喝了口茶,笑著道:“這娶媳婦隻要姑娘好,家世不家世的也沒什麽,若真論家世,容我說句放肆的話,今日二嬸也不會在這裏了。”
杜二太太的娘家雖富,但若論起書香來,是遠不及的,不過當日杜二太太的父親和杜老爺的母親有點遠親,杜家當日的生意上又出了點事,杜二太太的父親伸手幫了一把,這才結的親。
嫁進來後,杜二太太總覺得杜家上下對自己有些看不起,她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自然是別人越看不起自己,就越要抬著自己,除了嫁妝豐厚,還連生二子,越發覺得自己腰杆硬了,漸漸有些囂張起來,杜太太是長嫂,自然不敢去逆,杜三太太是弟妹,少不得暗中給她些氣收,誰知此時杜太太竟把這話說了出來。
當著眾人,杜二太太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起來,杜太太把茶杯遞給雀兒:“我今日酒喝的有些多了,大奶奶,你再給我斟些濃茶來。”雀兒去斟茶,杜太太才笑著對二太太:“酒喝多了,難免說了幾句不愛聽的,二嬸別怪。”
這話是杜二太太最愛說的,倒無法再說什麽,隻是緊緊捏了捏手裏的帕子,雀兒把斟好的濃茶送上來,杜太太一口飲盡,就閉眼打盹,似乎真的是酒喝的夠多。
杜三太太拿著火筷把火裏蓋著的板栗取出來,親自剝給杜樺她們,不時還和她們說笑幾句,杜二太太想發作也尋不到人,隻得咽了這口氣,杜家守歲,瞧起來也是和和睦睦,上下一心。
拜客
守歲宴散,長輩們先走,雀兒又瞧著丫鬟婆子們把東西都收了,這才帶著小冬她們回房,方才伺候著不知道,這一鬆下來,雀兒頓時覺得又累又餓,身上又酸又疼,細想起來,今日除初開席時吃了幾口,喝了一杯酒,竟是從午時到現在都水米不打牙,難怪會如此疲累。
看來等會回了房還是要命小冬她們去尋些點心來,小冬掀起簾子,雀兒打著哈欠進屋,撲鼻而來的是飯菜的香味,雀兒本已饑腸轆轆,被這香味引得連疲累都不知道去哪了,立時就精神了。
桌上是空的,但這香味是沒錯的,順著這香味望去,火爐上燉了個兩層的竹籠,雀兒打開竹籠蓋,裏麵整整齊齊放著四道小菜,此時已經餓極,雀兒等不及拿筷子,用手抓了一個百合鑲肉丸放到嘴裏。
吃到嘴裏才覺得極燙,小冬忙上前把竹籠取下,青寧把那四道小菜放到桌上,小冬遞上筷子:“奶奶,這裏有筷子,你慢些吃。”雀兒拿了筷子在手,不過幾下,一盤菜已見了底,小冬又從第二層竹籠裏端出一碗湯和一盤餃子。
雀兒夾了一個餃子進嘴,才想起小冬她們:“拿碗筷來,你們不也沒吃嗎?”小冬和青寧對看一眼笑了:“奶奶,奴婢們已經替換著去吃過了。”
說話時候,青寧年紀小,按捺不住打了個哈欠,雀兒一手拿筷往嘴裏放菜,另一手拿著勺在舀湯喝,使勁嚼下嘴裏的東西才道:“你們都下去吧,這都四更了,再過一個更次天也就亮了,還有旁的事呢。”
小冬也著實撐不住,和青寧行禮下去,雀兒把所有的東西都掃到肚子裏麵,這才覺得舒服很多,一吃飽就困,更別提雀兒今日累了一天,她拿過小冬放在那裏的手巾擦了手臉,站起身往裏麵走去。
抬頭就看見杜桐站在她麵前,雖然睡眼朦朧,但唇邊含笑,衣衫係的整齊,瞧來竟是站了一會,想起自己方才的吃相,雀兒不由有些害羞,張開嘴想驚呼,頓時又想起那些飯菜,這裏除了房裏伺候的人,就隻有他們夫妻兩。
雀兒的心思微微一轉,就已明白緣由,本想捂住唇的手伸出去拉住他的:“那些飯菜,是你命人預備的?”杜桐微微點頭,雀兒的心情頓時好到無法言說,杜桐的手細膩修長,雀兒牢牢握住,沒再說什麽話,唇邊露出笑容,襯著她粉色的唇,那笑容在昏暗的燈光之下顯得更加甜美。
杜桐不由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往她唇上輕輕點去,雀兒唇上還帶有方才飯菜的味道,有鵝肉餃的,百合鑲肉的,杜桐唇上也有酒席之時,喝的那幾杯花雕的味道,兩人卻渾然不覺,漸至唇舌交融,隻覺對方唇舌無比甜美。
過了許久,雀兒才離開杜桐的唇,微帶有一點喘息的道:“方才二嬸說了,我們成親都四個來月了,怎麽還沒喜信?”杜桐把她更摟緊一些,唇又覆了上去:“嗯,那我們就多努力,早日有喜信。”
雀兒的手摟住他的脖子,兩人持續交纏,過了會杜桐把她放開,雀兒雙眼迷離,杜桐看著窗外,話裏帶著歎息:“天亮了,我今日還要和爹出門拜客。”雀兒心裏再有不滿也知道不急在這一時,站直身子替他理著衣衫,隻是那紐子,怎麽扣也扣不好。
杜桐握一下她的手,外麵已傳來婆子的聲音:“大爺起來了沒,老爺命人來催了。”杜桐又低頭往她唇上印了一下,小聲的道:“你再歇會,今日事情不多,等娘叫你再出去,我走了。”說著就往外麵走去。
雀兒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想起他剛才說的話,心裏又甜絲絲起來,不過還是先打個盹,不然等杜太太來叫時候,一臉疲憊不是做媳婦的樣子。
過年也是互相應酬拜客的好機會,自然也要歸寧娘家,杜太太也不例外,雀兒是新媳婦,當然要跟著婆婆去。
正月初二一大早,杜太太就帶著杜樺和雀兒坐車往方家去,方家雖在鄰縣,但從這裏到那裏,不過就是一個時辰的馬車罷了。
出城後上了官道,車速明顯快起來,雀兒不知道是心裏害怕還是從沒坐過這麽快的車,漸漸覺得有些頭暈,胸口處似乎也有些煩悶,想開窗吹吹風,不過自己對麵坐的是杜太太,她正閉目養神,而坐在窗邊的是杜樺,這個小姑子一向不和自己親近,還是算了罷。
隻是胸口那種煩悶怎麽都忍不住,雀兒用手掩住口,悄悄發了兩個惡心,杜樺開口問道:“大嫂可是有什麽不舒服,坐到窗邊來吧。”這問話倒讓雀兒嚇了一跳,從自己嫁進來到現在,杜樺和自己說話的遭數,不過一兩回,今日怎會這樣?
杜樺已經起身,讓雀兒坐到她的位子上去,雀兒剛要推辭,胸口那陣惡心又翻上來,隻得點頭謝過小姑,起身坐到那邊,靠著窗,把簾子挽起來些,有涼風吹進來,頓時覺得好受一些,雀兒正在愜意,杜太太睜開眼睛,雀兒還當是風進來擾了她,忙把簾子放下。
杜太太卻示意她把簾子再挽起來,雀兒心裏鬆一口氣,杜太太本想再問她幾句,礙於旁邊的杜樺是個沒出閣的姑娘,還是壓了下來。
車到方家,方太太迎了出去,姑嫂許久沒見,拉著手敘了幾句話,雀兒這才上前見禮,方太太見雀兒今日雖出來見客,但身上穿的還是很素淨,隻有身上的鬥篷是淺紅的,隻微一轉就明白了緣由,張家的事情已傳的盡人皆知。
真講起禮來,雀兒都不能出門拜客的,當年張家的事雖說是他家家事,不過兄長為富家翁,弟弟貧病而死,身後女兒要進杜家為仆才能活下去,做兄長的都能不聞不問,是非曲直也是人人心中有筆帳的。
當麵不議論,背後是人人都說的,雀兒今日還能為張老太太這個嫡祖母著了素服,已屬不易,方太太對杜桐本就疼愛,見雀兒這行動知禮,不由添了一分親熱,忙的上前扶住她道:“桐兒媳婦,你還是新媳婦,倒被小姑拉著來了,這是我做舅母的不是。”
雀兒上次見過方太太,不過那時方太太對自己不冷不熱,這時這樣親熱,有些想不到,但還是笑著回了,方太太又誇幾句杜樺長高了,漂亮了,方太太的兩個兒媳,方大奶奶和方二奶奶又給杜太太見禮,和雀兒,杜樺都見過,一大群人這才往裏麵走。
方家雀兒是頭一次來,雖都是富貴人家,隻覺得方家布置更為精致,最絕的是,等去了堂前說了幾句,方太太就命兒媳帶著杜樺她們往園中耍去,不要礙了她們老人家說話,方大奶奶領命往園裏走。
一進園門,雀兒就驚住了,眼前小橋流水,太湖石的假山點綴其中,梅花開的正豔,兩邊的草卻沒有衰敗,若不是山石上還有點點殘雪,雀兒一時還當這是春日而非冬日。
方大奶奶見雀兒這樣,麵上不由露出得意之色,方二奶奶沒有說話,反是杜樺笑道:“大嫂,外祖父曾在江南任職,這園子就是他卸職之後請的江南師傅修的。”
雀兒了然的點頭,方二奶奶見杜樺和雀兒說的熱絡,回頭看一眼杜樺,唇邊露出一絲說不出什麽意味的笑容,此時已走到一個小亭之中,亭中已擺好熱茶點心,方大奶奶招呼她們姑嫂坐下喝茶。
喝著熱茶,吃著點心,聽著方大奶奶說話,她是個很圓滑的人,眉間眼梢從不會帶出一絲不耐,雀兒看著她的舉動,肚裏在思量,至於方二奶奶,話不多,禮數一點也不缺,隻是那種感覺,就像初次和杜樺見麵時一樣。
當聽到杜樺說這裏風景不錯,何不命人來吹幾套曲子的時候,方大奶奶已經笑了:“樺表妹果然高雅,倒是愚嫂沒想到。”說著就喚身邊伺候的丫鬟去傳家裏伺候的來這裏吹幾套曲子,杜樺在後麵加了一句:“記得隻要簫管就好。”
方二奶奶手裏端著茶,瞧著杜樺笑道:“樺表妹這樣玲瓏剔透,家裏自然要有幾個能唱合的人才好,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有?”杜樺雖然端莊,但不是笨人,聽出方二奶奶的話裏有所指,眉微微皺了皺。
方大奶奶剛要打圓場,雀兒已經含笑道:“是呢,小姑為人聰明,我這做大嫂的還要時時請教。”方二奶奶又要說話,杜樺已經伸手握住雀兒的手道:“大嫂說什麽呢?倒是我常問大嫂些事情。”
方二奶奶被這句話噎住,方大奶奶已經拍手道:“這樣才叫姑嫂親熱。”雀兒今日著實沒料到杜樺會時時維護著她,對杜樺感激一笑,已有人帶著簫管坐到梅花下麵,吹奏起來,吹的是梅花三弄,大家聽一陣,賞過了,也就散了。
應酬一時,回到杜家,杜太太才下了馬車就吩咐吳媽派人去請醫生,倒唬住杜樺,緊緊拉住杜太太:“娘你怎麽了?”杜太太一笑,挽住她的手:“我很好,是給你大嫂請的。”
給我?雀兒一愣,衝口而出:“娘,我不過是坐車有些暈眩,歇息一時就好,不用請醫生了。”杜太太已經搖頭,這當著杜樺,也不好說太細,隻是帶著她們往裏走,剛走到一半,吳媽匆匆趕來:“太太,寧府來報喪,寧老爺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杜桐真體貼啊。
喜事
杜太太的眉微微皺起,新年大節的,怎麽寧老爺就沒了?這正不是個好兆頭,想起和寧太太商量的那樁婚事,杜太太心裏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此時已經到了堂中,寧府來報喪的還在那裏侯著,杜太太見報喪的還著了一身的新衣,隻是腰間纏了白布,想是事出匆忙,連孝都沒來得及穿,報喪說的不過就是那幾句話,杜太太歎息幾聲,遣下寧家的下人,這邊就要張羅去寧府吊喪的事情。
杜太太一眼看見雀兒和杜樺都還在旁邊等候,想起雀兒隻怕是有了喜信,用手撫一下額,對杜樺道:“你陪著你大嫂回她房裏去,我還要去寧府吊喪。”
雀兒遲疑一下:“娘,不然媳婦陪你去?”杜太太扶她一把:“不必了,你身子不舒坦,還是待在家裏。”身子不舒坦?雀兒更覺得奇怪,自己不過坐車覺得有些頭暈罷了,歇息一下就好,怎麽就又是請醫生,又是待在家裏?
杜太太已經回頭吩咐吳媽,杜樺拉一下雀兒的袖子:“大嫂,娘既然這樣說,我們就告退吧。”雀兒跟著她行禮下去。
雀兒一回了房,就被杜樺命小冬她們替自己卸了頭麵,換了衣衫,安頓到床上躺好,被窩本是熏熱的,屋裏的火爐也是熱的,杜樺還怕雀兒冷,又讓她們往被窩裏塞了兩個熏爐才好。
雀兒看著杜樺坐在那裏指揮,雖然年紀尚幼,但動作都是有條不紊,一時看呆,也沒有推辭,直到自己被安頓好了雀兒才笑道:“勞煩大妹妹了,隻是我實在沒什麽病,不過就是這幾日累了些,歇一會就好,無需大動幹戈。”
杜樺這才去接了丫鬟手裏的茶,麵上隻微微一笑:“娘吩咐我陪大嫂回房,自然就要照依,娘既說了大嫂不舒坦,那大嫂就定是不舒坦。”杜樺這一串話繞的雀兒有些頭暈,她這樣也是好心,雀兒攏一攏被子笑道:“大妹妹生性孝順,我做嫂子的,自然要多學著點。”
杜樺不由抬頭看著雀兒,她對雀兒這般,不過是照依了杜太太的吩咐,雀兒既嫁了大哥,那就是杜家的人,不可以外人目之,今日這才有這些舉動,其實心裏還是有些勉強的,聽了雀兒這話,倒覺得她不是那種一朝飛上枝頭就不知所為何來的女子,還有幾分知進退。
雀兒說完話,不知是今日奔波累了,還是確實不舒坦,忍不住打個哈欠,打到一半想起杜樺在房裏,忙用手掩住口,杜樺見狀起身道:“大嫂既乏了,我就回房了。”說著彎腰行禮帶著丫鬟走出門去。
雀兒忙讓小冬送出去,自己就覺得頭昏昏沉沉,索性放平身子睡覺再說,青寧把帳子放下,雀兒隻一瞬就沉入夢鄉,入睡那一霎還在想著等明日要回了杜太太,再回去瞧瞧陳氏,這還是頭一遭離開陳氏過年呢。
迷迷糊糊中,雀兒似乎覺得有人進來,還把自己的手拉出去擱到什麽東西上,三根手指放在自己脈上,看來是醫生來了,雀兒想睜開眼睛,隻是這眼皮似有千斤重,怎麽都睜不開。還聽見周圍有人說話,話裏帶著笑意,接著嘈雜聲又轉為寧靜,雀兒重又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時分,雀兒猛的睜開眼,透過帳子往外看,帳外還有一點亮光,四周一陣寧靜,這寧靜的有些奇怪了,她摸摸身邊,知道為什麽奇怪了,床上隻她一人,平日的枕邊人並沒在身邊。
這可奇了,深更半夜的,杜桐怎麽還沒回房?她掀開帳子,伸手拿過床邊的衣衫披起,這什麽時辰了?伸手去拿床邊的鞋,還是叫起人去問問。
也許是聲音有點大,還沒穿上鞋,就有人掀開簾子轉進來,手裏還端著燭台,走近一些發現是小冬:“奶奶,您是要喝水還是要別的?”
杜桐房裏是分內外的,內間放著床鋪,外間除了桌椅,還搭了張鋪,預備的是夜裏伺候的人睡的,隻是雖然預備了,杜桐沒成親前,杜太太擔心他血氣方剛,做出點什麽事來,不過虛設,等他成親以後,又是新婚,自然繼續空著。
小冬見雀兒隻看著自己,急忙道:“大爺回來了,太太吩咐,讓他拿了鋪蓋,到書房那裏住幾個月。”到書房那住幾個月?雀兒有些恍神,難道自己真生病了,杜太太才讓杜桐到書房去住?
小冬忙把燭台放下,上前扶著雀兒重新躺好,笑著道:“奶奶,您不是有病,而是有喜了,太太說,這頭三個月是最緊要的,等過了三個月,再讓大爺搬回來。”
說完小冬給雀兒掖好被角,轉身去摸摸火爐,火爐還是熱的,轉身道:“奶奶,沒什麽事,奴婢也就再去睡了。”
雀兒的手拉著被子的角,有些遲疑的問:“我,真的有喜了?”小冬想笑又覺得這樣太放肆了:“奶奶,您怎麽連這個月遲了幾日都給忘了,醫生說您才坐上胎,這幾個月還要好好歇息,太太讓人不許擾著你,等天一亮,您醒了,才許大爺過來呢。”
說著小冬忍不住,用袖子遮住麵,雀兒知道她也困了,再多問也不好,讓她出去睡了,自己躺在被窩裏,心裏覺得有些不確定,伸手摸摸依舊平坦的小腹,自己真的懷上了?剛才應該多問小冬幾句才是,心裏這樣想,擋不住困倦襲來,重又睡去。
雀兒睜眼時候,眼前是杜桐那笑眯眯的臉,看見她醒過來,杜桐一把抓住她的手:“雀兒,你想吃什麽?酸的還是甜的,娘說酸姑娘,甜小子,頭一個生個姑娘也不怕,杜家缺的就是閨女。”
雀兒剛剛醒來,就被杜桐這一大堆的話給問住了,眼不由連眨幾下,小冬手裏捧著水進來,笑著道:“奶奶,大爺今日天沒亮就過來了,呆呆坐在這裏等你醒過來,還吩咐廚房準備了一大些點心,有甜有酸。”
見雀兒一動要下床,杜桐趕緊上前扶住她:“都說過了,頭三個月最要緊,你可不要隨便亂動。”小冬和青寧兩人已經噗嗤笑出聲,雀兒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捶他一下:“我又不是豆腐做的,難道連下個床都不成?”杜桐見她彎腰要穿鞋,忙拿起鞋子給她穿上。
雀兒沒纏過足,一雙腳套在雪白的襪子裏,杜桐穿鞋的時候捏了捏她的腳,讚道:“這樣一雙天足多好,光滑細膩,那雙金蓮日日被裹在裹腳布裏,又尖又瘦,哪有半點趣味?”
雀兒臉上的紅暈更甚,抬眼見小冬和青寧一臉躲也不是,站在那也不是的神情,瞪杜桐一眼,站起身來:“還要去給娘請安,快些梳洗。”
杜桐的手還是扶著她:“娘說你既有了身孕,孕婦貪睡,就不用再一早過去請安,等午飯時候再過去。”孕婦貪睡?雀兒低頭看看自己平坦依舊的小腹,會不會是醫生弄錯了,自己並沒有喜?
想到這裏,她拽住杜桐的胳膊:“你說,會不會是醫生弄錯,我並沒有喜。”杜桐已經伸手把她嘴巴捂上:“這醫生行醫幾十年,醫術是城中頂頂高明的,難道還會弄錯?”說著拉過她的胳膊:“來,我來給你切下。”
雀兒伸手要去扭他,杜桐把她拉過來,小聲的在她耳邊道:“再說,難道你覺得為夫不努力嗎?”雀兒一張臉更是紅成一塊紅布。
梳洗完,用了早飯,杜桐又和杜老爺出門拜客,臨走之時叮囑小冬她們好好伺候雀兒,看著他叮囑了又叮囑,雀兒心裏又覺得好笑,這都不勞他說,小冬她們自然就會做到,可是有了身孕,就不能回家瞧娘了,也不知道娘曉得這件喜事沒有,心裏歡喜不歡喜?
杜樺已經知道雀兒昨日的不舒坦是有了身孕,這些事雖是沒出閣的姑娘不該問的,等午飯時候見了雀兒,那雙眼還是往她腹部掃去,杜太太見她這樣,微微咳嗽一聲,杜樺這才坐好。
用過午飯,雀兒還陪著杜太太說話,吳媽就笑著進來道:“太太,親家太太來了。”杜太太站起身,對雀兒道:“女人有了身孕,除了丈夫婆婆,最想告訴的就是自己的娘了,我吩咐人把親家接過來住幾日。”
這一喜比昨日雀兒知道自己有了身孕還喜歡,雀兒猛的站起來:“謝謝娘。”見她站起來過猛,杜太太的眉又皺一下,雀兒知道不對,不由吐吐舌頭,這動作更不對了,杜太太的眉皺的更緊。
雀兒忙把臉上神情斂的有些端莊:“媳婦多謝娘體諒媳婦。”杜太太的眉這才放下,示意她跟著自己出去迎接陳氏。
第 18 章
陳氏和杜太太兩人酬答幾句,互道寒溫,這兩親家還是頭一次見麵,杜太太細看陳氏,見她雖青衣素裙,發上隻有一支銀簪,舉止卻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若不是那雙粗糙的手,哪有半點數年貧苦生活留下印跡?
杜太太心裏不由更高看一眼,瞧這陳氏,比張太太還要出色幾分,媳婦雖在禮儀上時有出錯,但聰明伶俐,乖巧大方,妻女若此,已逝的張五爺想來也不會差,更聽說他當年還是有名的才子。
當日那段公案,雖然眾說紛紜,但從這些日子瞧來,當日張老太太身為嫡母,無法忍住當日的那口閑氣,逼迫庶子一家落入如此境地是真的,最難得的是,陳氏和雀兒對當年之事無半點怨言,也從不提起往事。
心裏一這樣想,杜太太對陳氏倒愛屋及烏起來。杜太太打量陳氏,陳氏也在細瞧她,果然是一派當家太太模樣,而且眼裏對雀兒看不到疏離之感,旁邊的杜樺雖然寡言少語,但也是禮貌齊全,這樣的人,就算再無禮也比當日自己妯娌對自己要好上十分,陳氏的心這才十足放下,看向雀兒的眼多了幾分安心。
見她如此,杜太太又說幾句就對雀兒笑道:“親家太太趕了遠路,媳婦你陪她下去歇息。”雀兒領命起身,陳氏推辭一句,也就從善如流的和女兒一起出去。
剛進雀兒房裏,陳氏就拉住雀兒的手:“真是菩薩保佑,你成親不過幾個月就有了喜信,倒是你姐姐。”說到鳳兒,陳氏住了口,雀兒知道陳氏雖然嘴裏說著再不認那個女兒,心裏還是念著的。
上前挽住她的胳膊,頭靠到她的肩窩,陳氏拍拍她的頭:“都要當娘的人了,還這麽孩子氣?”雀兒抬起頭:“在娘麵前,我永遠都是孩子。”
陳氏這下是真的笑了:“你啊,最會說甜話哄我開心。”雀兒抱住陳氏:“娘,以後你就和我們住在一起,多好。”
陳氏唇邊的笑收一收:“哪有嶽母住在女婿家的道理,況且你現在還依公婆而住,這就更不成樣子。”雀兒被陳氏這話說的再說不出別的,過了許久才擠出一句:“可是娘一個人住在鄉下,十分孤苦。”
陳氏把雀兒放開,扶住她的肩,把她往下滑落的頭發往上麵挽緊:“娘怎麽會孤苦呢?娘日日在菩薩跟前為你們誦經祈福,況且以後住到庵裏去,還有師太,怎麽會孤單呢?”
雀兒更驚:“娘難道還要出家?”陳氏什麽都沒說,眼還是看著雀兒,雀兒心裏更急,手又抓住她的胳膊:“娘,你出家要把女兒放到何處?”
陳氏摸摸她的臉:“住到庵裏,並不是出家,娘隻不過是在庵裏清修而已,況且庵裏的陸師太素來和我要好,我要去,她多個伴,是喜歡的。”
雀兒眼中又有淚珠聚上,陳氏替她吹著眼睛,就像小時候雀兒眼裏進灰之後的舉動:“不要哭,你現在是雙身子,哭了對肚裏的孩子不好。”
陳氏的溫柔言語,讓雀兒更舍不得她,隻是緊緊靠在陳氏懷裏,陳氏聲音輕柔,但說出的話是不容雀兒拒絕的:“孩子大了,就像小雞長大,總是要離開母雞,難道娘還要護你一輩子不成?況且女婿是長子,你日後市要當家作主的,親家太太看起來也是寬厚待人,你跟在她身邊,多學些當家理事的本事,比在娘身邊有福氣多了。”
雀兒把眼裏的淚憋回去,隻是重重點頭,陳氏把她拉了坐下:“雀兒,娘當日忙於生計,對你失了些教導,好在你生來聰明,嫁進來也沒出什麽大差錯,娘沒什麽叮囑你的,千萬記得,要有識人之明。”
雀兒連連點頭,陳氏把自己帶來的小包裹打開,裏麵除了孩子衣衫,還有一套女子的裝束,陳氏笑著說:“你拿去的那些料子,娘要去庵中,就算舍給庵裏,也用不了那麽多,剩下的娘給你做了一身。”
雀兒已經拿起衣衫在身上比劃,隻是這腰身怎麽會大了那麽多?陳氏笑了:“這是你日後肚子大了時候穿的,現在怎麽能穿的上?”
肚子大的時候?雀兒咬下下唇,也曾見過雙身子的人,那時腰粗如桶,行動不便,同伴們還笑這樣走路就像隻鴨子,可是轉眼自己就要這樣鴨子樣的,雀兒把衣衫放下,不由歎了口氣。
陳氏正在把裏衣拿出來,裏衣也是做的十分寬大,用的是細軟的棉布,吸汗又不傷身,陳氏臉上帶著笑道:“你肚子大起來的時候,正好是夏日,穿這樣的裏衣就不熱。”見到雀兒臉上的笑容變成歎氣,陳氏把裏衣放下:“你這是怎麽了?好好的怎麽歎氣?”
雀兒摟住陳氏:“娘,當*****懷孕時候,爹是怎麽對你的,我以後變的腰粗如桶,走路像鴨子,也不知他會怎麽看?”陳氏被她這話說的笑了起來:“你有什麽好擔心的,女婿不是那種輕薄人,況且杜家家風如此嚴謹,你無需擔心。”
想起杜桐在自己有喜後的表現,雀兒咬著下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母女倆又在那裏看起針線來。
杜桐回來的時候,陳氏已經被送到客房歇息,雀兒正在燈下笨手笨腳的繡著一個兜肚,見丈夫進來,急忙要把兜肚放下,杜桐已經走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不要起來,你現在要多坐不要動。”
雀兒抿唇一笑:“娘和婆婆都說過,等以後肚子大起來,要多走動,這樣才好生,坐的過多倒不好。”雖然這樣說,雀兒還是打了個哈欠,別的不說,孕婦嗜睡倒是真的,杜桐見她半合上眼睛,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著:“怎麽,午間沒有歇息?”
杜桐的呼吸噴在雀兒脖頸上,雀兒覺得癢酥酥的,他的懷抱很暖,雀兒更加想睡,在他懷裏挪動一下,雀兒的頭就靠到他肩膀,沉沉睡去。
杜桐抱著妻子,雖然雀兒比原先要重了一些,但杜桐卻渾然不覺,娶媳婦,現在媳婦又懷了自己的孩子,真好。
雖然是新年大節,但寧家的喪事還是在辦,寧杜兩家的婚事雖然沒有下聘,比起一般人家,杜家對寧家還是更多關注。杜老爺帶著杜桐杜棣去幫忙不說,連杜太太都去了兩次,幫著招呼客人,安慰女眷。
雀兒有孕,自然不能去喪家,杜太太不在,她也就管一下家,還有一些應酬,雖有吳媽在旁協助,但雀兒還是覺得這管家的難度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很多,不過她是個不服輸的人,再難的難題也要咬牙頂上。
等到了寧家出喪的正日子,杜老爺和杜太太還要去送葬,這樣人家,出喪是件大事,寧太太早和杜太太說好,省的她來回奔波,頭天就到寧家住下,送完葬之後,還要幫忙收拾,連頭帶尾就是三天。
這和杜太太出去一天,到晚上回來,雀兒還能去請教一些事情,哪裏處置的不對,這裏要怎麽處置,足足三天時間,都要雀兒一人做主。
雖說杜桐安慰她,三天很快就會過去,況且還有吳媽在旁幫忙,雀兒還是感到緊張不已,打點好杜太太她們的行李,雀兒送她們上了馬車,手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抬頭看看身後高大的房屋。
雀兒鎮定下來,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遲早自己要掌家不是嗎?想到這裏,她回頭對身後的仆從們示意,帶著她們走了進去。
這當家頭一件事就是飯食,雖然杜家隻剩下雀兒,杜樺和杜梁三個主人,可是雀兒是孕婦,杜樺和杜梁都是孩子,平日又不是雀兒安排飯食,如果杜太太走了三天,讓杜樺和杜梁餓瘦了可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好久沒寫管家了,竟然不知道怎麽寫了,滴汗中。
姑嫂
心裏雖這樣想,但雀兒臉上可不敢帶出一點焦急之色,管家娘子們挨次進來請示事情,還算年節裏麵,所有的大事不過就是元宵燈節的宴會,杜太太走之前已經交代過雀兒,雀兒照著她的話吩咐下去就是,縱有一兩個管家娘子欲言又止想說些什麽,見雀兒一句多的話都沒有,把話咽下,領了吩咐而去。
雖說事不多,發放完她們也半個時辰,雀兒覺得口裏幹渴,身子還有些軟。一直在旁伺候小冬急忙端上一碗茶,又在雀兒身後放了兩個靠墊,青寧過來捶著腿,雀兒喝完茶才覺得口裏好受些,瞧瞧時辰,也該預備午飯了。
雀兒咬了下唇,往日杜太太都是等廚房送了菜單過來看了,然後斟酌幾道菜的添減,雖說挑食不好,不過杜太太還是記得孩子們都愛吃些什麽,每頓飯少不了要有一兩道孩子們愛吃的。要是每道菜都是小姑子小叔子不吃的,那自己這個大嫂,可就半點麵子都沒有。
雀兒手裏拿著廚房遞上來的菜單,眼看著菜單,隻是不說話。送菜單來的是個年輕的小媳婦,見雀兒話也不說,隻是看著單子,心裏開始打起鼓來,早知道今日就不送單子過來,廚房管事的說大奶奶哪知道什麽好壞,隻要看見有雞有鴨,就當是好的,自然允了。
誰知大奶奶接了單子什麽都不說,小媳婦心裏不由有些發毛,雀兒這時總算有動靜了,她把單子一放,小媳婦走前一步想接。雀兒卻沒遞過她,隻是把單子丟到幾上,笑看著她:“這雖說是大冬天的,可也不能不是鹵的就是紅燒的,再不然就是臘腸,這菜蔬總要的,窖裏總還有白菜吧,拿出來做個醋溜白菜,菜心用板栗炒了,晚飯就添這個,那雞也別紅燒了,用八寶燉了,三叔這幾天有些咳嗽,喝這個最好。”
雀兒說一句,小媳婦應一句,等應完了,小媳婦還沒走,雀兒看著她:“怎麽,還不下去預備?”媳婦忙行禮預備下去,走到一半又想起單子還沒拿,忙又退回來,從幾上取了單子又行一禮才走。
雀兒等她走了,這才鬆了下來,剛才說那幾句話的時候,生怕這小媳婦駁自己回去,這有勢力的仆人,不肯聽主人吩咐的事情,又沒少聽過,還好自己神色沒有慌亂,說話時候聲音也響亮,這才鎮住。
午飯時候,隻有雀兒和杜樺兩人用飯,杜梁的飯是命人送到他房裏的,見杜樺每樣菜都夾了些,那道醋溜白菜還多夾了兩筷,雀兒的心這才放下。姑嫂吃完飯,丫鬟們把桌子收拾幹淨,若杜太太在時,杜樺還要陪杜太太坐一會,現在隻有她們姑嫂兩人,杜樺也沒有先回房,姑嫂兩人就坐在那裏相對無言。
陽光照在杜樺的臉上,她平時舉動端莊,往往都會覺得她是個大人模樣,此時迎著光看,見她肌膚白皙,一雙眼也是又圓又大,偶爾閃過好奇的光,倒比平日看著多了幾分親近。
想起杜桐所說,雀兒不由笑道:“你哥哥常說,他平時最疼的就是你,讓我和你多親近親近,我雖是個閑人,可惜小姑你忙於課業女工,數次想尋你說話而不得。”
聽了雀兒這話,杜樺的眉不由挑起,人之親近,和人心有關,對她的種種,不過是遵了杜太太的吩咐而已。縱然這幾日親近些許,也不過是念在杜桐的麵子上,雀兒話裏卻沒有怨言,杜樺不由看向這位大嫂,見她笑意盈盈,並不見一絲一毫之怨。
杜樺不免思索起來,這位大嫂雖說出身低了些,可是照爹的話說,她臨危不亂,是有智謀的人,按娘的話說,進了杜家,就是杜家的人,怎能再以外人視之,況且大哥和她之間也稱得上伉儷情深。
方才的這席話,加上平日的舉動,顯得她也不是那種飛上枝頭就忘乎所以,或者依舊膽戰心驚,生怕自己做錯什麽的人,自己的刻意疏遠,不就越發顯得是拿腔作勢,毫不大方了嗎?
杜樺既思索定了,臉不由通紅一片,雀兒見她臉突然紅了,還當是太陽曬的她臉發紅,笑著招呼她:“小姑坐這邊來,這邊有簷遮著,臉不會曬紅。”
杜樺見她一臉的笑模樣,心裏越發覺得自己前些時候的行徑過於小氣,依言站起坐到她身邊:“多謝嫂嫂。”雀兒見她笑的時候並不像平日一樣唇隻彎一彎,笑容是直達眼底的,心裏也很歡喜,回她一個甜甜笑容。
笑容還沒完就覺得發困,笑到一半變成哈欠,雀兒忙用嘴捂住,杜樺此時和方才心境全不一樣:“大嫂想是困了,我陪大嫂回房歇午覺吧。”說著就伸手扶起雀兒。
這小姑對自己總是斯文有禮,就算照了杜太太的吩咐,也就是點到為止,此時這樣親近,是雀兒想不到的。她不由點頭微笑:“多謝小姑。”杜樺這次的笑就像春風拂過湖麵:“不防的。”
三天轉眼就過去了,不過回來的隻有杜老爺和杜桐,杜太太和杜棣並沒回來,雀兒本以為杜太太回來自己就可卸下管家之責,可是隻見到丈夫和公公,沒見到婆婆。
照例慰問幾句,看著杜老爺一臉的凝重,雀兒心知定是寧家出了什麽事情,可當了大夥的麵,這話也不好問出來,直到回到房裏,杜桐換了衣衫,連喝三碗茶才歎氣道:“二弟這件婚事,我瞧懸乎。”
雀兒是早想問的,故此一回房就把小冬她們遣出去,房裏此時隻有他們夫妻二人,順著這話雀兒笑著道:“怎麽了?難道是寧家嫌杜家不成?”
幾日沒見妻子,杜桐心裏著實想念,上前輕輕一拉,想把她抱在懷裏,雀兒推他一下:“別鬧,這天亮著且不說,娘說過三個月內要分房睡。”杜桐又怎會不知道呢?不過他還是抱住雀兒:“都好幾天沒見了,讓我抱抱。”
雀兒又怎麽不想丈夫呢,聽了這句話再不說別的,伸開雙手摟住丈夫的腰,臉貼在他的胸膛,過了許久聽著他的氣息漸漸有些不穩才直起身:“你方才說二叔的婚事怎麽又不成了?”
杜桐雖然放開了妻子,但還是拉著她的手坐下來:“寧家葬禮上,可是好熱鬧的一場戲。”熱鬧的一場戲?雖然沒親眼看見,但是雀兒還是知道的,這富家一旦當家的沒了,那趁葬禮時候,想奪產的,覺得沒依靠的,不就是一大場戲。
不過這寧家雖說寧老爺沒了,寧太太還活著,寧家那五個兒子都娶了媳婦,就算要分家,也要等寧太太發話,難道還有別的話說不成?
杜桐也歎氣,原本以為這寧家和自己家一樣,兄弟和美,雖說不是同母所出,但總是一父所生,血脈擺在那裏的,誰知寧老爺還沒棺材還沒抬出大門,那頭寧二爺就和寧大爺爭吵起來,說寧大爺欺負他的生母,不然他的生母給寧老爺送葬。
寧大爺也不是什麽好相與的,眼一瞪就道:“二弟你要清楚明白,姨娘不過是個姨娘,哪有妾給主人送葬的道理。”這話說的無禮,楚姨娘跟了寧老爺也快三十年了,有兒有女,寧二爺的長子今年都十歲,這樣的妾,別說給主人送葬,就算是死後嫡子給她戴孝也是有資格的。
寧大爺這樣說,寧二爺自然也不中意,楚姨娘一身重孝,在那裏哭哭啼啼,直說要跟著老爺去,趁人不備之時,就要去撞棺材,虧得被丫鬟婆子們死死抱住。
寧三爺寧四爺都是楚姨娘生的,見生母哭的慘痛,寧大爺隻是瞪著眼在那發脾氣,寧三爺也不管還要做孝子哭靈,上前一把拉住寧大爺的胸口:“好啊,父親屍骨未寒,你就要逼死姨娘,逼死父妾也不是什麽為人子的道理。”
寧老爺一去,寧大爺是嫡出長子,早把寧家看成是自己手裏的東西,巴不得這些兄弟們都離的遠遠的,再不來自己跟前晃悠,他把寧三爺的手分開:“怎麽,你一個庶出的弟弟,就這樣對你嫡出的哥哥嗎?以庶淩嫡,以幼欺長,這就是平時姨娘對你們的教導嗎?真惹火了我的性子,喚個人牙子來,把姨娘頭發一提提出去賣了,又有誰能管我?”
這樣的話說出口,楚姨娘生的那三個兒子怎麽能聽?他們可都打著分家之後奉養楚姨娘的主意,讓一輩子居於正室之下的生母揚眉吐氣,暴躁的寧三爺捏起拳頭,一拳頭就把寧大爺打倒在地。
寧四爺跟上又是一拳,寧二爺見他們打起來,裝著去拉架,其實死死抱住寧大爺,讓他還手不得,嘴裏還在故作聲勢:“大哥三弟你們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動手。”空著的腳已經在踩住寧大爺的腳,讓他腳踢不出去。
他們這鬧還在靈堂跟前,堂裏全是寧家的孝子賢孫,丫鬟仆從,送葬的人還全在外麵等候,寧太太本來還在那裏哭,見自己兒子吃虧,也哭起老爺來:“老爺,你怎麽走的這麽快,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受氣。”
她這一哭,楚姨娘也不甘示弱,爬到棺材麵前用手捶著棺材:“老爺,你睜開眼瞧瞧,你屍骨未寒,大爺就要把我賣了,你在地下有知,也不願戴這頂綠帽子吧。”
那邊寧家兄弟們開始打鬥,這邊寧家的妯娌們也開始罵起來,先是寧三奶奶冷笑:“我就知道大嫂是慣做好人,實際不頂用的,都出這種事了,大嫂也不擺長嫂的譜,上前勸架?”三奶奶如此,四奶奶也跟上:“三嫂說的是,大嫂怎麽也不上前勸勸?”
寧大奶奶急的口裏都要冒火,被打的是自己丈夫,自己上去勸也不抵用,小聲吩咐丫鬟去請人,丫鬟還沒走出去,三奶奶就喚住她:“大嫂現在去請外人來,難道是要把這件事讓全城人都知道,我們不怕,大姑娘二姑娘可都還沒出閣。”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鄙視我吧,我又忍不住寫掐架了。
嫡子給庶母守喪,是從明朝開始的,但是執行的不嚴格,而且針對的對象要求是有子,丈夫死後沒有改嫁一直守著的妾。
而且就算不守,基本也沒人會說的,但就算如此,在庶母葬禮和百日內,嫡子依舊不能宴飲,鼓樂,著新衣等。看戲這些娛樂活動在這個時間段內也是禁止的。
第 20 章
三奶奶話音剛落,四奶奶抱著手臂冷笑出來:“大姑娘是姨娘生的倒罷了,二姑娘可是太太養的,是大嫂你嫡嫡親親的小姑子,聽得杜家太太是最重禮的,大嫂去尋人幫忙,是想把二姑娘的婚事攪了不成?”
這話聲音不大,卻成功的讓正在哭的寧太太收聲,大姑娘不是自己肚裏出來的不用管她,可是這二姑娘是寧太太的掌上明珠,她的婚事好容易定下來。現在怕的就是杜家等不及這三年孝期,撇了這裏再尋別家,哄著杜家還來不及,哪能再出漏子?
見寧太太不哭,一直冷眼旁觀的二奶奶上前扶住她,細聲細氣的道:“太太,也不是我做妯娌的在這裏多嘴,大嫂這話,明著是急,內裏是什麽,也不清楚。”說話時候,二奶奶的眼隻看著大奶奶,唇邊含著冷笑。
大奶奶聽見二奶奶這樣說,心裏暗叫不好,自己怎忘了這點,白白讓她在寧太太麵前討了好去,她深知自己這個婆婆是不長於才幹的。牙一咬走上前道:“婆婆,媳婦也不過一時著急,公公沒了,寧家做主的就是婆婆,婆婆發句話就是。”
寧家的弟兄們總算是忙於喪事,個個勞累,就算動起手來,揮了幾拳也就沒了力氣,此時寧二爺還牢牢抱住寧大爺,三爺已停了手去攙在靈前哭的死去活來的楚姨娘,四爺坐於地上,冷眼看著哥哥們。
寧太太被媳婦這幾句話說的心亂如麻,看楚姨娘生的三個兒子,都是同心合力的,寧大爺隻挨了幾拳,但已是鼻青臉腫,而自己生的另一個兒子,還是站在一邊,就跟瞧熱鬧一樣,不說上前幫忙,連架都不會勸。
頓時心疼起寧大爺來,他也是為了自己出頭,恨起楚姨娘生的那三個來,須知長幼有序,嫡庶有別,再怎麽說,自己也是他們的嫡母,哪有嫡母尚在,就為生母出頭的道理,然後又怪起寧五爺來,知道你年紀小,怕了哥哥們,但也沒在一旁瞧熱鬧的道理。
再看看媳婦們,更是個個都不中用,鳳兒一雙眼哭的跟桃子樣的,在靈前悲悲切切,寧太太無名火又起,要是你賢惠些,會勸著點老五,老五也不會成親五年還跟個孩子樣的。
寧太太在這裏不說話,楚姨娘是早止住哭聲,在兒子們的攙扶下坐下,讓本來在靈前的大姑娘到自己跟前來,伸手摟住她,見寧太太不說話,楚姨娘開口了:“太太,我們相處也是快三十年了,今日這事好歹要太太做主,是照了大爺的意思,把我們母子都趕出去呢,還是依了老爺生前所說,樹大分枝?”
寧大爺最怕聽到的就是分家一詞,寧老爺生前寵愛的是二爺,在家事上多依仗的也是二爺,自己雖是嫡出長子,在寧老爺跟前還要退了一步,寧老爺去的迅速,生前沒有把家業分好。
寧大爺就想著趁治喪時候,把那金子銀子都搬到自己房中,也不消提起分家之說,隻把兄弟們圈在家中,一個都不許出外,自然有熬不住的,想出去的自己找路子,那時寧家的錢一兩也不許他們帶走。到時自己不光落了家產,也換得友愛兄弟的好名聲。
可從來沒想過分家一說,要真分起家來,那產業先不曉說,賬上的金子銀子,自己都還沒全撈到手裏,這樣一分,定要吃虧,寧大奶奶此時正看著他頭上的傷痕,吩咐丫鬟拿藥酒來。
寧大爺隻一思忖,打掉寧大奶奶的手忙對楚姨娘道:“姨娘說什麽話,兄弟們同居合炊的甚多,我做兄長的,自然要照顧弟弟們,日後再休提分家的話,全家住在一起,豈不最好?”
楚姨娘不是笨蛋,寧二爺就更聰明,他挑眉一笑:“大爺這話說的,和方才說的全不一樣,況且別家分家的也不算少,全看太太做主。”
說著寧二爺看向寧太太,寧太太被這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弄的無所適從,她求救般的看向兒子,寧二爺不等寧大爺開口說話,走近一步看著寧太太:“太太做主,休問別人,是由著大爺趕兒子們出去,還是分家各自過活?”
這樣的二選一,寧太太當然是巴不得把這幾個庶子都趕出去,可是這樣的事情,別說寧太太現在還算清醒,就算是犯糊塗也不敢做,幾個媳婦家裏也是門當戶對的人家,到時為女兒女婿們出起頭,別說和杜家結親,隻怕就要逼的背井離鄉了。
可是分家?寧太太也不願意的,她當初也聽寧大爺略提過心中的主意,寧太太當然是滿口稱妙,誰知楚姨娘和寧二爺也不是傻子,寧二爺已經又開口了:“太太,父親出喪的時辰快到了,怎麽著也要讓親戚們進來了。”
聽到這話,寧大爺才明白寧二爺為什麽要挑今日發難,這是逼的自己答應分家,寧大爺看著寧太太,寧太太也醒過味來,看著麵前依舊恭敬的庶子,轉頭去看向坐在那裏一臉沉著的楚姨娘,艱難的吐出一句話:“妹妹既然這樣說,想來也是留不住的,等老爺的喪事過後,就分家吧。”
寧大爺聽母親這樣說,心裏頓時如刀割一樣,那麽多的產業,就要分給這些看不順眼的庶弟們,他們打了奉養楚姨娘的旗號,自然不能太過克扣了。
寧二爺逼的寧大爺應了這句,回頭對著外麵的管家點個頭,管家得了訊號,知道該做什麽,急匆匆跑去請人,總算寧大奶奶沒有被傷心擊倒,她眉一豎,對著靈堂前伺候的丫鬟婆子小廝們:“方才之事,誰敢露出一點風聲,就去陪老爺吧。”
寧家其餘幾位奶奶,除依舊在哭的鳳兒,都對看一眼,露出冷笑,寧大奶奶說完那話,見丫鬟婆子小廝們個個都垂手應是,這才滿意點頭,回頭一看靈位,臉色一變就放聲大哭起來,她這一哭,其餘的人總算想起自己是在靈堂前,也跟著哭起來。
寧太太此時心疼銀子,哭起來倒比方才多了三分哀痛,孝子賢孫扶靈出了大門,倒惹的看熱鬧的個個稱讚,哭的這麽痛,是真孝順,不是假心。
寧大奶奶雖下了令,但世上本沒不透風的牆,寧大爺臉上掛的彩也瞞不了人,隱約也有人知道點風聲,不過私下議論而已,杜太太自然也知道了,但是沒有真憑實據,也不好去問寧太太,但心裏多了個計較。
寧老爺入了土,靈堂撤去,第二天就要分家,杜太太被寧太太留下來說多陪她幾日,杜太太也正想好好看看這寧二姑娘,自然答應,這才讓杜家父子先回來。
杜桐雖沒講的詳細,隻提了那麽幾句,雀兒是個聰明人,知道這些事情也不該自家問的,見杜桐滿麵倦色,催他去書房歇下,杜桐磨磨蹭蹭不走,拉住她的胳膊道:“書房裏的床不夠軟,我還是在這裏睡吧。”
說完就踢了鞋子,寬了外衫,鑽進被窩,雀兒忙要走過去拉他,見他緊閉雙眼,似乎已沉入夢鄉,明知他在裝睡,見他這麽累,不忍拆穿,終究放下帳子,讓他睡去。
杜太太又過了兩日才回來,雀兒和杜樺接了她進來,杜太太神色依舊端莊,但眉眼之間有藏不住的疲勞,在堂前坐下,見這四周井井有條,下人們也各司其職,誇了雀兒幾句,雀兒見杜太太再累也記得這些,倒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媳婦短於才幹,這幾日虧了小姑和吳媽媽,不然媳婦也不知道。”
杜太太滿意的點頭,看著雀兒的樣子,心裏想起寧二姑娘來,這幾日的觀察,也算是個好姑娘,可是寧家這家子?人多事雜,中間又夾個嫡庶之別,杜太太隱隱覺得頭痛,也不知到時結了親會不會有麻煩?
第 21 章
這事要找人商量,也隻有杜老爺,若找旁人商量,這不是彰顯寧家的醜事嗎?想起昨日寧家分家時候的情形,杜太太把那杯隻沾了沾唇的茶放下,笑著對雀兒她們道:“下去吧,我乏了,想歇息。”
杜樺數日不見杜太太,還是有些想念,軟軟叫了一聲娘,杜太太看見女兒臉上露出的依戀之色,也是數日不見,招手讓她過去,杜樺頓時笑開,上前依到她身邊。
雀兒回頭之時,正看到這幕,不由想起陳氏來,娘已經在前日入庵了,遣去的人回來稟告,說庵中樣樣不缺,庵主知道陳氏和原先已不一樣,待她甚好,可是再好也比不過女兒在跟前侍奉,雀兒歎了口氣,孝順孝順,先順了娘,日後也隻好遣人多送些柴米就是。
寧家五弟兄分家,不幾日也就傳遍了,這沒了當家人,分家也是常事,隻是大都要做個樣子,分家不分居,還住在宅中,共同奉養老母,等老母去後,再各自往各自置辦的宅子中去。
寧家可不一樣,分家不過幾日,寧二爺就離開寧家大宅,搬到自己早就置辦好的宅子去了,同去的還有楚姨娘和他的兩個兄弟,見他這樣做法,未免有人會說閑話,不過這是寧家自己的事,也由不得旁人插嘴。
春風開始吹拂,雀兒的肚子漸漸隆起,別說出門應酬,連杜太太跟前都隻需打個照麵就可,偶爾有客來,除了極熟的,雀兒都不出去應酬。
這日用完飯,雀兒陪著杜太太說話,禁不得困意一陣陣襲來,杜太太見狀,吩咐她下去歇息,雀兒剛站起來,吳媽就走進來:“太太,三太太那邊遣人來說,二姑娘把自己關在房中,不吃不喝已經兩日,三太太沒了主意,請太太過去。”
這話頓時讓雀兒的困意都飛了,前幾日聽說杜三太太要把杜杉杜楊兩姐妹送過來,說的是讓杜太太教教這兩人規矩。其實人都知道,杜杉比起杜樺來,未免有些嬌縱,杜三太太除了理家,還有照顧兩個有了身孕的妾,哪能再禁的起杜杉的嬌縱?
怎麽今日就聽說杜杉不吃不喝起來,杜太太已經站起身,見雀兒還站在那裏,看她一眼:“怎麽還不去歇息?”雀兒急忙行禮告退。
杜太太帶著吳媽一行人往杜三老爺住的院子過來,這事說來也簡單,杜杉從出生到現在,都是被捧在手心的,杜三太太猶可,杜三老爺對這個長女是無有不從的,此時見娘要把她們送到嚴肅的大伯母身邊,怎麽肯去,在杜三太太跟前撒了幾日的嬌,杜三太太隻是不鬆口。
又去和杜三老爺求情,杜三老爺本來心軟了,禁不得杜三太太一句:“杉兒比起樺侄女隻小一歲,卻沒有樺侄女的半分沉穩,這眼看就要議親的人,這樣子送到人家,難道不是敗了杜家的名聲?”
杜三太太這個大道理壓下來,杜三老爺也隻得聽著,硬下心腸不去理杜杉的請求,杜杉見爹不理,娘不應,隻把自己關在房裏不吃不喝,口口聲聲爹娘有了弟弟就再不要自己。
第一日杜三老爺還沒鬆口,等到過了一夜,杜三老爺的心就再硬不下來,在女兒房前軟語央求,杜杉哪裏肯理他,隻是坐在桌邊,哭著說爹爹不要她了,杜三老爺疼這個女兒是真的疼到心坎上去,急得都要哭出來了。
杜三太太心疼女兒,但也覺得女兒家嬌縱不好,這才派人過來請杜太太到那邊。
杜太太到那裏時,見杜三老爺站在杜杉的窗口,軟語央求,裏麵也沒回音,後麵不知說了什麽,杜三老爺跺跺腳道:“罷了,你不願學規矩就是了,大不了日後招贅一個女婿進來。”
杜杉得了這話,飛快的走到門邊把門打開一縫:“真的嗎?”杜三老爺心疼女兒,隻要她肯開門就好,剛要點頭,杜太太的聲音已經開口:“三叔,你這唱的是哪一出?”
聽到杜太太的聲音,杜杉頓時泄氣,怎麽這時候大伯母來了,杜三老爺回頭,看見大嫂站在日頭下麵,心知是自己妻子派人去請的,急忙上前行禮:“大嫂,這孩子鬧個脾氣,怎麽就驚動大嫂,倒是我的不是。”
杜太太站定那裏:“三叔,容我這做長嫂的說句放肆的話,這教孩子,此時縱她,日後就是吃苦。”這個道理杜三老爺怎麽會不知道呢?腦門上已經冒出汗珠:“是是,大嫂說的是,隻是杉兒還小,總要慢慢的教。”
杜太太看了看杜杉的房門,房門虛掩著,丫鬟婆子們被杜杉的舉動嚇到,沒人發話,也不敢上前推門,個個都是垂手侍立。
杜太太看了一圈,坐到丫鬟端上來的一把椅子上:“聽說杉侄女寧願餓死,也不肯學規矩,是嗎?”杜三老爺擦擦額上的汗珠,杜杉在裏麵聽見,知道大伯母是不容易糊弄過去的,急的沒有辦法可想,在房裏轉圈圈的時候聽到杜太太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那樣不怒不喜:“好啊,你們來幾個人給我守在這裏,杉侄女的奶娘丫鬟一個也不許在這裏,門窗都給我看好了。”
杜三老爺有些發蒙:“大嫂,這是什麽意思?”杜太太看著虛掩的房門,唇邊帶上一絲笑意,杜三老爺急得沒辦法,說話也開始口吃了:“大嫂,杉兒她,她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若再這樣,隻怕真的就。”
杜太太也不看他,隻是冷冷的道:“今日餓死,總好過日後出了門子,鬧出笑話給杜家丟臉。”聲音不高不低,聽在杜杉耳裏卻比什麽都響,猛的打開門衝到杜太太跟前,雙手握拳,雙眼噴出怒火,吳媽見了,急忙上前道:“二姑娘,您先坐下來。”
杜三太太也忙上前摟住女兒:“杉兒,有話好好的說,你幾日沒吃東西了,先吃一些吧。”說著把塊點心遞到她嘴邊,杜杉一巴掌打了下去:“我不吃。”杜三老爺的臉色有些變,杜杉已經哇的哭了出來:“方才大伯母說,讓我餓死算了,現在吃又有什麽用?”
杜三太太為難的看一眼杜太太,還是溫言勸說女兒:“杉兒,你大伯母曆來疼你,你怎能如此說?”杜杉才不管,隻是大哭起來。杜太太看都不看她一眼,還是端莊坐在那裏,看著杜杉的丫鬟奶娘:“說吧,你們誰教姑娘這法子的?”
這話一說出口,正在哭的杜杉愣住了,連杜三老爺夫妻也不明就裏,杜太太的眼隻是看著那些丫鬟奶娘們:“你們別告訴我,姑娘這個九歲的孩童就知道不吃東西要挾父母,更別和我說,一個九歲的孩童能餓那麽幾天。”
杜太太的聲音不大,但裏麵透著威嚴,有個年紀小些的丫鬟已經嚇的腿開始在抖,杜太太看著她:“說吧,除了你還有誰,我看你今年不過十二三,能想出這法子嗎?”
杜杉的奶娘聞言手在袖子裏攏緊一下,杜太太對吳媽道:“去,問奶娘平時怎麽服侍姑娘的。”吳媽上前,自然是不會好好的問,說了句:“得罪了。”就左右開弓打了奶娘兩巴掌。
杜杉見奶娘被打,上前推開吳媽:“你這奴才,怎能打我媽媽,再說媽媽是為了我好,才,”話說到一半,杜杉猛然覺得自己說的不對,用手捂住了嘴。
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杜三太太已經憤怒的指著奶娘:“你,我把姑娘交給你,你就這樣服侍嗎?”奶娘滿臉紅色,不知道是被吳媽打的,還是自己羞的。
杜三老爺也氣的手直抖,這個奶娘當初精挑細選的,誰知今日竟挑唆女兒這樣,杜太太見狀,微微一笑:“三叔無需擔心,侄女這幾日並沒餓著,不信你讓人進侄女房裏瞧瞧,定有水和點心的。”
杜杉愣在那裏,當日奶娘說出這條計策的時候,她隻當是天衣無縫的,誰知杜太太幾句話就拆穿了,杜太太看著她:“杉侄女,你今日是不是怪我太過嚴苛?”
杜杉年紀再小,也知道她說的是實話,點了點頭,杜太太起身按住她的肩膀:“杉侄女,你要知道,人生在世,不是事事都如意的,今*****為了不學規矩就不吃不喝,嚇得你爹娘心都要碎了,日後再遇到別的事呢?難道你就真的死了不成?況且你死了,別人不過說你氣性大,傷心的也隻有你的至親父母,別人可會念著你?”
這些話杜杉是不大明白的,隻是睜著眼睛看著伯母,杜太太拉著她坐下:“杉侄女,今日的事,就算你怨伯母,也是要做的。”
杜杉回頭看一眼奶娘,奶娘和那個丫鬟已經跪了下來,一副等候發落的樣子,杜杉遲疑一下才對杜太太說:“大伯母,奶娘並沒有錯。”
作者有話要說:教孩子啊,真是麻煩事
日子
哦?杜太太的眼抬起,看向杜杉,她眼神平靜,和平時並無二致,但杜杉沒來由的覺得一陣心慌,忍不住站起身,杜三太太忙上前拉住女兒:“杉兒,這些人挑唆你做這樣的事,怎麽還沒有錯,快別擾了你大伯母,娘帶你下去。”
杜杉甩開她的手,依舊倔強的對杜太太道:“奶娘沒錯,是我要她們給我出主意的。”杜太太依舊平靜的看著她,杜杉頓時覺得這種平靜比打罵更讓自己害怕,想低下頭的時候看了奶娘一眼,奶娘眼裏滿是悲切,讓杜杉心頭疼了起來。
她吸一口氣,往前走了一步:“大伯母,奶娘她們不過聽我的,給我出的主意,要打要罰,就全讓我來吧。”杜太太看著她,終於開口了:“哦,這麽說來,你還敢作敢當了?”
杜杉臉漲的通紅,越發顯得說出的話是在賭氣:“是,當然要一人做事一人當了。”旁邊的杜三太太開始攪起手裏的帕子來,雖然讓杜太太來教導她們姐妹倆是自己的主意,可是她還是怕女兒吃苦,怎麽說這女兒也是捧在手心裏長大的。
杜太太看出杜三太太眼裏的焦慮,手微微一抬,示意她安靜下來,杜三太太索性把被自己攪的一團糟的帕子塞給丫鬟,上前對杜太太道:“大嫂,杉兒她,”說了這句看見杜太太的眼掃過來,杜三太太頓時覺得自己不該為女兒求情,平時小鬧鬧也罷了,這樣大的事情都鬧出來,傳出去就是丟臉的事。
杜太太微微歎氣,伸手示意杜三太太坐下,這才對杜杉道:“方才你可聽到了,到了這個地步,你娘都還念著你,你此時為你的奶娘受罰心疼求情,那你可知你關在房裏那幾日,你爹娘為你心疼?”
杜太太說話曆來平和,即便到了這時候,也不過就是尾音稍稍高了點,杜杉漸漸低下頭,這些時日,隻覺得爹娘都對自己不起,隻有奶娘和丫鬟是真心對自己好的,給自己出主意,還偷偷藏了水和點心給自己。
全沒想過其他,看著爹娘臉上的憂色,再被杜太太幾句話一說,小眉頭緊緊皺著,隻是在心中思索,杜太太的聲音又響起:“杉侄女,你也要想想,若你爹娘心中真沒有你,你這樣哭鬧又有何用?”
杜杉猛的抬頭,杜太太還是看著她,杜杉的眼瞪的很大,歪著頭,杜太太知道她在心裏想著這些,想通了就通,想不通?杜太太看著依舊跪在那裏的奶娘丫鬟們,奶娘眼裏的神色近乎絕望。
杜太太歎口氣,對奶娘道:“我知道,你也是為了差事,才這樣的,可是你要知道,真為差事,姑娘有做不到的時候,就該提點才是,不然亂子越鬧越到,到時出事,可就不是這樣輕易了。”
雖是初春時節,奶娘卻汗出如漿,膝蓋那裏出的汗,已把青石板都打濕,聽到杜太太的話,隻是伏在地上,一眼不發,丫鬟年紀小些,膽子也小,杜太太的眼一掃過來,她頓時哭了出來。
這裏雖然聚了許多的人,但個個都屏聲靜氣,丫鬟一哭,就隻有丫鬟的聲音,杜太太看向杜杉,對著她微微歎了一口氣。
杜杉眼中的杜太太是喜怒不形於色的,此時聽到她的歎氣聲,還有丫鬟的哭聲,看著爹娘臉上的憂色,縱是驕橫,也知道這些事情全是自己惹出來的,那頭又低了下去,蹭到杜三太太跟前,伸手去拉她的袖子,杜三太太低頭,杜杉開頭還有些不好意思,似下了莫大決心的道:“娘,是杉兒錯了。”
杜杉認錯,也是破題第一遭,杜三太太又驚又喜,和杜三老爺對看一眼,夫妻兩口又看向杜太太,眼裏滿是感激,杜太太鬆一口氣,站起身道:“三嬸,剩下的事就由你處置吧,杉兒她們,明日送過來。”
杜三太太明白杜太太今日說這麽多,已是破格了,心中對她感激不盡,那還再指望她能幫著自己懲治下人?忙把杜杉交到自己丫鬟那裏,對杜太太福了又福:“勞累大嫂了,我送大嫂出去。”
杜三老爺也上前拱手,杜太太回頭看眼杜杉,她眼裏似乎還有不服,杜太太搖頭一笑,小孩子總是這樣,以為自己什麽都是對的,就算嘴裏認錯,心裏還有不服的,要到許久之後,才明白自己不對,可是到那時候,就吃了苦頭了。
杜太太的眉又微微皺起,做父母的總是望著兒女一生平順,可一生平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到了次日,杜杉杜楊姐妹果然被送到這邊來了,就住在杜樺的院落裏,杜樺性情沉穩,又是姐姐,處處以身作則。杜杉身邊的丫鬟奶娘都換過,也不由著她的性子來,杜杉隻好跟著沉穩。
雖說是學規矩,但杜太太事情繁雜,也沒有個成日待在杜太太屋裏的道理,每日上午是要在先生那裏讀書習字,用過午飯,就聚在一起做針線,或者寫字畫畫,偶爾也詠幾首詩。
杜楊年歲小些,性格也活潑許多,和雀兒投了緣,雀兒自嫁進杜家來,周圍的人沒一個不是斯文守禮,講究的是笑不露齒,走路不揚裙的,雀兒雖也知道這是大家子的禮儀,可是時日長了,難免有些發悶。
杜楊愛說話,杜樺杜杉有時都耐不住她的問題,雀兒對待孩子極有耐心,杜楊就改纏住她,姑嫂兩人有說有答,十分和睦。
這日吃過午飯,因近日漸漸熱了起來,做針線就挪到後院中,那裏有荷池楊柳,在樹下一邊做針線,一邊納涼,十分愜意。
杜楊隻是趴在桌上,看著雀兒在做小孩子的襪子,雀兒針線學的遲,在這上麵也不擅長,學了許久也隻會做襪子,好在小孩子的襪子也不要繡花什麽的,倒也簡單。
杜楊看了許久,突然道:“大嫂,你這襪子做的真好看,給我做一雙穿吧。”雀兒一針差點戳到手指,自己的針線,連杜桐都笑話的,怎麽杜楊倒看上了。她把手裏的襪子放下,伸手摸一摸杜楊的小辮:“我做的,連你大哥都笑話,到時不好穿。”
杜樺正在旁邊做個荷包,聽到杜楊的話,手裏的針沒有停,微微抬頭,想看雀兒怎麽回答,杜杉停下寫字的手,活動一下手腕,端起旁邊的茶喝了一口,才清清嗓子對杜楊道:“三妹,大嫂有身孕,你怎能讓她替你做活?”
杜楊也沒回頭,索性托著下巴對雀兒道:“大嫂做的一定好,大哥肯定是亂笑話的。”雀兒微微一笑,杜楊伸手拉著她的袖子央求:“大嫂,你就做一雙。”
杜杉看不得她這樣,起身要上前把杜楊拉過來,杜樺伸手拉住她,示意她重新坐下,杜杉氣狠狠的坐下,端起茶一口喝幹,見杜樺低頭重新做著荷包,嘴巴嘟了下,看向那邊。
雀兒已經答應給杜楊做雙襪子,用手在量著杜楊的腳大小,杜楊已經纏上了足,雀兒手比一下,剛剛三寸,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天足,杜杉正好看到,嘴嘟的更高,一個大腳女子,竟然是自己的嫂子,說出去別人都會笑話。
前麵傳來噪雜的聲音,杜樺皺眉,示意丫鬟出去瞧瞧是誰在那裏,丫鬟往前麵走去,不久就進來:“姑娘,沒什麽事,不過是秋紅姐姐的娘來接秋紅姐姐,秋紅姐姐在太太跟前磕頭哭了幾聲。”
杜樺哦了一聲,雀兒已經把杜楊的腳量好,拿過一塊白綢,用剪刀剪著給杜楊做襪子,聽到這話,手停一停又繼續剪起來,秋紅這樣得用的丫鬟,在別的人家,少有嫁出去的,嫁給管家的有,更多的是留做妾的。
杜家家訓,雀兒笑一笑,一剪刀把綢剪斷,沒有納妾之憂,真是一件好事,難怪那麽多人都想把女兒嫁進杜家,杜家男子好娶,杜家女兒也是不難嫁的,杜家家風良好,女兒們都是當家能手。
雀兒看一眼麵前這三個杜家女兒,手摸上肚子,不知肚裏的是個什麽樣的?隻要不像杜杉這樣嬌縱就好。
晚飯時候,秋紅果然不在杜太太身邊了,代之的是個十四五歲的丫鬟,雀兒見過她一兩次,也不曉得她叫什麽名字,杜太太雖依舊平靜,但眼中隱隱有些焦躁,隻用了半碗米飯就放下筷子。
她放下筷子,杜樺她們也跟著放下,杜太太接過丫鬟遞上的茶,看見女兒侄女都不吃,忙笑一笑:“我今日隻是胃口有些不好,樺兒,你們繼續用。”胃口不好?雀兒微微一愣,接著就笑道:“娘,要不明日讓廚房做幾道涼菜,酸酸涼涼的,消暑又開胃?”
杜太太此時哪有心情不研究明天吃什麽菜,敷衍的點頭,杜杉本來就沒吃飽,聽到杜太太說繼續吃,已經繼續在吃,聽到雀兒說酸酸涼涼的,點頭道:“嗯,五彩豆腐絲和涼拌蕨菜都好。”
杜太太見她這樣無憂慮,想起今日秋紅的娘來接秋紅的時候,和吳媽說的那幾句閑話,眉頭不自覺的又皺緊,世間那有這樣的事情,隻盼吳媽去打聽清楚,是誤傳才好。
可是事情不是照著杜太太的想法做的,吳媽在掌燈前回來的,見了杜太太,還沒說話,杜太太看到她的神色就明白了,搖頭道:“難道真有這樣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是啥事?
第 23 章
吳媽低頭垂眼,這話如不是自己出去細打聽過,隻怕也是覺得別人亂傳。寧家再怎麽說,也是這地麵上有名聲的人家,寧家大姑娘雖說是庶出,也是寧大爺同父的妹妹,怎會為了知府大人的一句話,就把她送去給知府大人做妾?
但外麵眾人說的有鼻子有眼睛的,說寧老爺喪事時候,知府大人派人到靈前致哀,這人無意中往女眷中間一瞥,看見一身重孝的寧大姑娘似嫦娥下凡一般,顯得卓爾不群,心裏讚歎幾句。
上個月不知怎麽就和知府說起,這知府本就好色,妙在夫人不妒,府中姬妾不少,聽的治下有這樣美貌的女子,不由動了念頭。但知府也明白這樣念頭不過想想而已,寧家乃本地大戶,他家的女兒,怎肯給人做妾的?
隻是這點念頭怎麽也息不掉,得不到美人,能見美人一麵也是好的。寧家花園以牡丹有名,知府遣衙役前去說,要去寧府賞牡丹,寧大爺聽的知府駕臨,也不顧還在父親孝期,連聲應了。
到了那日,知府到了寧府,寧大爺出門迎接,知府一心隻想見美人,敷衍寒暄幾句,到廳上坐下,管家送上茶,寧大爺親自把茶碗端給知府。
知府接茶在手,也不說賞牡丹,更不提慰問一下寧府的喪事,隻是笑道:“既來此處,也該拜望下老伯母才是。”寧大爺聽的這話,眉微微一皺,沒有個初次上門就求見人家女眷的道理,但太尊發話,也不得不從,吩咐管家去請寧太太出來。
知府見他允了,索性再加一句:“牡丹真好,何不把府上的小姐們請出來一起賞花?”這花說的就無禮了,有氣性的男人,登時就該回絕就是,偏生寧大爺心裏打的是另一種主意,見管家在那裏將出不出,笑道:“一起賞花倒罷了,不過讓妹妹們出來拜見太尊,也無不可。”
知府得了寧大爺這句話,心放下之時又提起來,也不知這寧府的女兒,長的是不是比花還沒三分。
寧太太聽管家來報,說大爺請太太帶了兩位姑娘出去拜見太尊,心裏還徘徊一下,這沒出閣的姑娘,哪有見外人的道理,不過既是自己兒子答應,說不定是太尊那裏有合適的人家,想給自家保媒。
帶著兩個女兒出來拜見太尊,此時寧大爺已把知府請到園中賞牡丹,酒席擺在花廳裏,知府剛接過一杯酒,遠遠就看見寧太太一行人過來,仔細一看。除了丫鬟婆子,跟在寧太太身後一身素服的兩個年輕女子,年紀小一點的倒罷了,稍大一點的雖身著素服,越發顯得俊俏,滿園的牡丹都比不上她。
那酒杯不覺拿歪,酒流了一地,直到走到近前,越發覺得出色,想舉杯喝酒才發現酒全流光,尷尬的放下酒杯。寧太太已經走進廳裏,寧大爺起身迎接,知府也忙起身行禮,倒慌的寧太太還禮不迭。
寧家兩位姑娘也上前行禮,知府見麵前一對嬌花,特別是寧大姑娘一雙眼顧盼生姿,頓時忘了體統,眼隻盯著寧大姑娘瞧。
寧大姑娘見知府隻盯著自己臉瞧,微微低下頭,用袖子遮住臉,知府見她這個動作更增嬌態,頓時魂靈都快飛了出去,若不是眼前有人,就要一把抱住,牡丹花下,做對鴛鴦去了。
寧太太見知府一雙眼隻往寧大姑娘臉上瞧,皺眉不喜,行禮後就帶著女兒們下去。知府一直等到她們一群人都轉出院門,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眼睛,笑著對寧大爺道:“府上這位姑娘也不知定親了沒?”
寧大爺等的就是他這句,又倒一杯酒,故意歎氣道:“我這妹妹,本是姨娘生的,先父去世之前,也曾尋過親事,隻是高不成,低不就,現時先父已逝,等到三年孝期滿,都是十九的老姑娘,也沒什麽好人家能嫁。”
知府聽了這番話,心裏起個計較,兩人飲酒賞花,眼見一壺酒已經飲幹,知府借酒蓋了臉,笑嘻嘻道:“我府上雖說有幾個妾,隻是都無所出,方才見令妹溫柔賢淑,有宜男之相,想忝著臉求做側室,若有一男半女,也是老天保佑。”
寧大爺聽了這話,隻拿眼瞧著知府,並沒說話,知府的酒醒了一半,他雖好色,也知道什麽樣的人才能求做妾的,這話要傳到上司耳裏,一個逼納良人為妾的名聲是跑不掉的,到時自己的前程?
誰知寧大爺瞧了瞧知府就笑道:“太尊看中妹妹,實在是我寧家的福氣,隻是現時是家父喪中,那有此時嫁女兒的?再等三年後,隻怕那時太尊尊寵已生下子女,也用不到了。”
知府聽了這話,知道這事有個七八分了,酒蓋著臉,索性又加一句:“納個妾又不是正經娶妻,再說聽的這位姑娘也是庶出,隻比丫鬟強那麽一點點。”
寧大爺聽了這話,卻不接茬,隻是倒酒:“來來,再喝幾杯。”知府見他不接茬,心裏失望,又喝幾杯就告辭。
過了幾日,一乘小轎送到知府後衙,說是寧家送兩個丫鬟來伺候知府夫人,知府一聽到信,想起那日寧大爺說的話,急忙掀開轎子一瞧,那轎中坐的不是別人,正是寧大姑娘。隻是不知她是怎麽了,閉著眼,一張臉紅的像海棠花一樣,越發顯得誘人,走近些還能聞到一股酒味。
知府心中大喜,把轎簾放下,吩咐轎夫直把轎子抬到書房,扶出寧大姑娘,也不要再叫人伺候,隻是關上門罷了。
過不得幾日,城中到處傳說寧大姑娘思念亡父不止,已殉父而去,未嫁之女夭亡,連靈位都沒設,隻把一口棺材埋在寧老爺墳下就算。
寧大爺隻當自己這個做的是天衣無縫,既討好了知府,又在寧二爺心口上戳了一刀,消了那日被逼分家的氣,誰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那日一乘小轎進到知府衙門,是眾人都見到的,寧大爺又沒有本事把寧大姑娘身邊丫鬟奶娘們的口都封了,漸漸有些風聲傳出來。
再加上有心人細一打聽,也就明白內裏究竟,隻是一來那是寧家家事,二來寧大爺口口聲聲說寧大姑娘已經沒了,誰肯為寧大姑娘做主,也就由他去了,隻是私下議論不休。
杜太太聽吳媽說完緣由,口開了半日沒說話,吳媽垂手而立,也不敢評論一二,過了許久才聽到杜太太問:“寧大爺做出這等事體,難道寧太太就全然不管?”
吳媽一笑:“太太素日聰明,怎麽今日倒糊塗了。”杜太太歎一口氣,寧太太的性子,說好聽點是賢淑,說難聽點就是軟弱,夫死從子,況且寧大姑娘又是庶出,她的生母當年占盡寵愛,現時寧大姑娘為妾,說不定寧太太心中反而快意。
杜太太唇邊露出諷刺的笑,隻是她家二姑娘想嫁進杜家,是不成了。
四季都有好風光,這裏牡丹剛落,那裏荷花方開,杜太太讓人在荷池邊擺了酒,一邊賞荷花,席上的菜也沒什麽稀奇,不過有道荷葉糯米飯是杜太太喜歡的。
雀兒好甜,這道飯正合了她的胃口,一家大小正聚在荷池邊笑語宴宴,有人來報,寧太太來訪。
這可奇怪,雀兒放下筷子,寡婦守製,三年都不能出外應酬,況且寧老爺沒滿周年,怎麽突然跑到杜家來了?
杜太太是早預到她會來了,不過遲了一月,也算耐的住性子,吩咐雀兒帶著杜樺她們繼續吃喝,自己獨自見客。
寧太太一身縞素等在廳裏,數月沒見,她有些憔悴,不過精神還好,見杜太太進來,寧太太也不起身迎著,隻是冷笑道:“杜太太素來都是知禮重信的,誰知說出的話竟當沒說過一樣。”
杜太太也沒說話,徑自到主位上坐下,眼一掃,吳媽忙帶著伺候的人退出去,滿廳頓時隻剩下寧杜兩位太太和寧太太的一個丫鬟。
杜太太的眼這才轉到寧太太身上:“我們等會說的話,難道寧太太也要讓下人聽嗎?”寧太太看一眼自己的丫鬟,又對杜太太道:“我的話從沒有什麽不可對人的。”
杜太太一笑,她既這樣說,自己又何必再給她遮蓋,手放在膝上:“隻想問寧太太一句,府上的大姑娘此時在何方?”寧太太沒料到杜太太別的不說,問的竟是這個,手裏的帕子一下捏緊,當日寧大爺要做這件事時,也曾攔阻來著,隻是拗不過兒子。
隻得退而求其次,收拾了些金銀首飾塞到寧大姑娘衣衫裏麵,隻當這就是嫁妝,日後想起來,心頭也常突突的跳。這事怎麽說做的虧心,再者她不是那種善說謊的,臉頓時紅了起來,隻是還強掙著道:“我家大女兒自從老爺去世,就得了病,兩個月前已經沒了,因是未嫁而亡,匆匆葬了。”
是嗎?杜太太看著她,一字一頓的道:“寧太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話讓寧太太差點跳了起來,手裏的帕子捏的更緊:“市井流言,信它做甚?”
作者有話要說:可憐的寧大姑娘,其實古代,妻妾之別是很明顯的,一般不是吃不上飯的人家,是不肯讓女兒做妾的。
當然,有利欲熏心的把女兒賣去做妾的情況也有,但這種情況是會被大家罵的。
而且,古代雖然允許娶妾,但並不是以妾多為榮的,皇帝多納幾個妃子,還會被罵沉溺女色,更何況一般人?
結親
市井流言嗎?杜太太唇邊露出一絲笑容,瞧在寧太太眼裏是十足的嘲諷,她咬緊牙:“杜太太,我家大女兒已經沒了,送去知府衙門裏的,不過是兩個丫頭,市井流言,有風無影,況且送幾個丫頭也是常事,誰瞧見那是我家大女兒了?”
杜太太竟沒料到寧太太是這樣的人,勸說的話堵在喉嚨裏說不出來,眼裏頓時有驚詫之色,隻是看著她。屋子裏靜悄悄的,連外頭的蟬聲都傳不進來,寧太太覺得十分煩躁,口裏幹澀,但總不能占了下風,挺直脊背毫不示弱的回看向杜太太。
過了許久,杜太太才歎道:“罷了,那也是你寧家家事,大姑娘死了也好,去了別的地方也罷,都和旁人無關,尊府既攀上知府大人,我家不過一白丁,不敢再攀,那樁婚事,就此作罷。”
寧太太方才來時是氣勢洶洶,此時那股氣勢已消,心中卻開始翻江倒海起來,是愧是悔還是羞惱?寧太太也顧不得,再一細想,橫豎風聲已經放出去了,就算那邊事鬧出來,也沒人可以作證得,霍的站起身來:“我家女兒和灶婢為妯娌已是委屈了,杜太太此話正好,就此告辭。”
沒想到她竟蠢到這等地步,杜太太用手微微揉一揉額頭,神情有些疲憊,一雙眼直視寧太太:“縱是灶婢,也是我杜家長媳,上得宗譜,續的子嗣,寧太太此話,不覺得過分嗎?”
已是撕破臉,寧太太再不顧,下巴高高抬起:“杜家抬舉一個灶婢為媳,是杜家的事,我寧家送知府丫頭,也是我寧家的事。”說完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廳外簷下,站了兩行下人,都是垂手侍立,大氣都不敢出,見寧太太獨自一個出來,杜太太沒在背後送出來,吳媽眼裏閃出一絲驚詫,寧太太的丫鬟跟了出來,上前扶住她。
寧太太帶的兩個管家娘子也急忙跟上前,寧太太剛走出一步,就瞧見雀兒站在那裏,小冬扶著她的一支胳膊,臉色平靜,見她過來,手握成拳放在腰間,膝微微彎一彎,淺淺行了一福。寧太太想起自己方才說的話,也不曉得有沒有進到她耳裏,臉微微紅一紅,隨即想起既已撕破了臉,又何必說那些,擦著她的身子走了過去。
雀兒緩緩走向前,吳媽急忙上前攙扶:“大奶奶怎麽過來了?”雀兒隻淡淡一笑:“我隻是想著,寧太太過來,我原當過來伺候的。”吳媽偷眼去瞧她的臉色,見她神色平靜,心裏嘀咕不止,剛才寧太太那幾句話,可是裏裏外外全都聽的清清楚楚,也不知大奶奶聽到了沒?
不過吳媽還是笑著道:“太太沒叫人,也不好,”雀兒還是笑著:“媳婦伺候婆婆是應當的。”說著推開吳媽和小冬,徑自走了進去。
吳媽下意識的想上前叫她,又覺得不對,退後一步示意小冬也停在那裏,小冬詫異的看眼吳媽,還是退了回來,在門外等候。
雀兒的腳步聲讓杜太太皺起眉頭,她揮一揮手,語帶不慢的道:“不是沒叫人嗎?”雀兒見她滿臉疲憊,近乎癱坐在椅子上,想起方才寧太太說的那幾句,放輕腳步走到她身邊:“娘,是我。”
杜太太聽到她的聲音,眉微微皺了皺,接著抬頭對她笑道:“外麵這麽熱,你不在那裏陪著姑娘們,跑來做什麽?”雀兒肚子大,蹲不下去,隻能彎腰對她笑著說:“媳婦是來服侍婆婆的。”
雀兒雖在笑,杜太太卻在她眼裏看出點和平時不同的東西,微微一哂,站起身道:“我們走吧,不要讓她們久等。”
站起身時,杜太太邁出一步,身子趔趄一下,險些栽倒,雀兒忙扶住她,杜太太站穩自嘲的笑下:“年紀大了,沒年輕時那麽靈便。”雀兒知道杜太太此時心頭,定是什麽滋味都有,什麽都沒說,扶住她的手加了點力。
杜太太轉頭看著兒媳,她年輕的臉上有著關心,有著活力,沒有的,是卑微。杜太太笑了,這樣的媳婦縱然是出身灶婢又如何?雀兒見杜太太隻是看著自己,突然笑了:“婆婆,媳婦的確是灶婢,但媳婦從不為是灶婢為恥。”
杜太太釋然一笑,隻吐出三個字:“我知道。”說完伸手拉住她的手:“走吧,我們去賞荷。”見她們婆媳出來,吳媽忙帶著人迎上去,杜太太看著外麵天高雲淡,低頭看眼雀兒滾圓的肚子,不和寧家結親,也不是什麽壞事。
杜寧兩家婚事沒成,這個消息通過媒婆的嘴很快就傳的全城皆知,這說什麽的都有,有說寧家這做法實在不對的,也有說杜家過迂,寧家既已說過,寧家大姑娘已經沒了,送去的是丫頭,就不是明公正道的送去做妾,這有什麽妨礙?
不過這些話已不過是大家席後的談資的,過不了幾日,就有了新的談資。
七夕剛過,杜太太的二姐,戶部尚書朱大人的夫人回鄉省親,這尚書夫人回鄉,地麵上的鄉紳太太都要去見,更別提親姐妹們。
除了身子太重不方便的雀兒,杜家是全家出動,杜太太和朱夫人姐妹們十多年沒見,見了麵又哭又笑,連禮都來不及行。
還是方太太帶著人把她們勸住了,這才勉強坐下,那手還是沒有送開,杜樺上前拜見姨母,朱夫人見杜樺生的溫柔沉靜,端莊大方,不由讚了又讚。朱夫人自己是無所出的,此次回鄉,不過帶了一個庶出的女兒回來,此時也上來拜見杜太太,杜太太見這姑娘雖不是朱夫人生的,但眉目之間,似乎有朱夫人的影子,笑道:“真不愧是二姐帶出的孩子,宛似二姐。”
朱夫人燦然一笑,杜樺也來見過表姐,杜太太這才叫兒子們進來。朱夫人看著杜桐文雅,杜棣活潑,杜梁雖孩子氣,跟著哥哥們,舉止也沒錯的,方夫人挨個讚歎過,他們這才退了出去。
各自拜畢,方太太已經把酒席預備好,眾人入席飲酒,朱夫人笑著對杜樺道:“你姐姐也是不吃酒的,這是你外祖家,你們姐妹們何不下去,省的在我們麵前拘著。”
杜樺依命行禮,和朱家女兒挽手下去,瞧著她們離去背影,朱夫人歎道:“當日我們在閨中也就這麽大,誰知一轉眼,別說我,連四妹都要做祖母了。”方家兩個兒媳在旁站立伺候,一個執壺,一個布菜。
聽了這話,方大奶奶笑著說:“二姑母這話說的是,再多過幾年,連侄媳們都要做祖母了。”這話說的三位長輩都笑了。
姐妹們聚在一起,不過談談往事,說說子女,杜太太聽朱夫人話裏,總是對沒有親生子女有些遺憾,溫言勸說:“二姐雖無所出,聽的幾位侄子侄女都還孝順,旁的不說,今日見的這位侄女,就溫柔大方,對二姐有孺慕之色,有這樣的孩子,不勝過親生嗎?”
這話朱夫人也常勸自己的,隻是終究心有不甘,看著坐在玉蘭花樹下正在玩耍的杜樺和庶女,心頭微微一歎,轉眼對上杜太太關切的目光,伸手拍拍她:“我沒事,方才聽說棣兒還沒定親,我倒想問句,愫兒合不合你眼緣?”
這是要求親的話了,杜太太還在沉吟,方太太已經笑了:“我說二妹妹一直有什麽心事,原來是想和四妹妹做親家,旁的不說,我倒能吃杯現成喜酒。”
朱愫,杜太太看向花樹下的少女,正仰著頭和杜樺說著什麽,臉上笑容燦爛,棣兒是個性子活潑的,配這麽一個沉穩的媳婦也成,想到這裏,杜太太笑道:“二姐肯下顧,是再好不過了,隻是侄女雖是庶出,也是尚書府的千金,嫁到我們這樣的白丁人家,門第有些不般配。”
這話已是肯了,朱夫人心裏高興,麵上還要做個故意惱的神色:“四妹說這樣話就是故意氣我,誰不知道杜家也曾是相府,況且你我是親姐妹,這有什麽般配不般配的?”
方太太湊趣:“二妹妹這話說的對,四妹妹該罰,該罰。”方大奶奶忙上前倒滿酒,在這歡聲笑語中,兩個孩子的婚事就此底定。
回到杜家已是深夜,杜太太妝容未卸,就對杜老爺說了這事,杜老爺的靴才脫了一隻,聽了這話,坐在床沿邊翹著那隻著襪的腳:“這尚書府的門第,會不會太高?”杜太太彎腰給丈夫脫另一隻靴:“雖說是尚書府,那也是我親姐姐,要這樣論的話,倒也般配。”
怎麽忘了這個?杜老爺酒意湧上來,閉目打個哈欠:“既這樣,就你做主,隻是各項東西都要辦下來。”
杜太太服侍他躺好:“這是自然,你就放心吧。”杜老頭嗯了一聲,聽著他平穩的呼吸,杜太太當他已經睡著,走到梳妝台前卸妝,猛可聽到杜老爺說了一句:“太太,這麽多年,辛苦你了。”
杜太太正在拆耳環的手頓住,轉頭去看杜老爺,他已翻個身睡著,不知這話是夢話還是旁的什麽?
朱夫人隻在這裏待半個來月,這一應定親的東西要在她走前辦好,擇定七月十二下聘,下聘之時,定下這年臘月十八為成婚的好日子,到時就借了方家宅子出嫁。
下聘過禮,一切妥當,朱夫人帶著女兒回京,要到成親之前才又回來,這次分別的時候不長,兩姐妹也不過散了一點離別淚就此分開。
滿月酒
十月孕滿,瓜熟蒂落,雀兒在九月十六產下一女,雖是女娃,卻是杜太太的第一個孫輩,自是十分愛惜,安排了奶娘丫鬟,又怕小冬她們年輕不知道服侍,撥了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媳婦,夫家姓李,都叫她李嫂子的人到雀兒房裏服侍。
杜老爺想了三日,給孫女起名為杜琬,家裏人都以大姐兒叫之。
陳氏雖在清修,也知道了雀兒產女的消息,雖沒親身來望,托人帶來銀鎖等物,來人還說,陳氏已在佛前念了三天的血盆經。
聽了這話,知道陳氏在庵中比當日獨自在鄉下過的還好,庵中的師太們對她也很隨和,雀兒心中更添一層喜歡。
滿月之日,杜府大開宴席,雀兒也才出了月子房,洗浴幹淨,換上新裝,抱著杜琬出外見客。來赴宴的都是平日來往的人家,挨個看看孩子,讚幾句孩子粉妝玉琢,額頭寬而高,鼻子直又挺,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杜太太滿臉都是喜歡,隻是抱著杜琬不撒手,杜二太太用手摸一摸杜琬的臉,笑著對杜太太道:“大嫂做了祖母,自是十分高興,等到臘月裏棣侄娶了媳婦,明年新媳婦再添孫子,大嫂不更喜歡?”
雀兒正在這桌安席,聽了這話,手裏的酒壺隻是頓了頓,接著就繼續把酒倒滿,杜太太見她倒酒的時候一滴酒都沒撒出來,笑著對杜二太太道:“我做了祖母,二嬸難道不是叔祖母,難道不喜歡嗎?”
杜二太太被噎住,端起自己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笑著道:“大嫂這話說的是。”說著放下酒杯對杜三太太笑的溫熙:“三嬸家添了兩個兒子,我也是十分喜歡的。”杜三老爺的兩個妾,在八月的時候雙雙生下兒子,上個月滿月時候,正遇上雀兒做月子,聽說當時也是十分熱鬧。
早有人笑著道:“貴府這些日子喜事不斷,正是興旺之相,我們該同賀一杯才是。”一人提議,早有人呼應,都站起來,雀兒見杜二太太屢遭挫折,又屢屢出招,心裏不由好笑,哪有這樣的人,明知道自己說話惹人不快,而常常如此?
杜琬不過一個剛滿月的嬰兒,席上酒味熏繞,她睜開眼睛瞧一瞧,又重新閉上,隻是不睡覺,反而哭了起來,杜太太忙把她哄歇,叫過奶娘抱她下去,雀兒依舊在席上伺候。
酒過半酣,就開始講起閑話來,有人笑著道:“杜家興旺,喜事不斷,現在寧家才倒了運,上次大姑娘沒了。”不等她說完,已有人在旁哧的一聲:“他家大姑娘沒了?不過哄鬼,誰都知道是送到知府衙門去了,做了這樣的事,也不怕死後遭報應。”
先前說話的那個連連點頭:“是啊,不過連他家二爺都說,大姑娘是沒了,我們這些外人,也隻好當她沒了。”
寧大姑娘被送去知府衙門不久,寧二爺知道消息,也曾上門去尋寧大爺的麻煩,當初把這個妹妹放到嫡母身邊,為的是等出孝之後,能尋門好親事,誰知還在孝期,就被寧大爺送去給了知府,還是用丫頭名義,這讓寧二爺如何不氣?
寧二爺是氣勢洶洶,寧大爺卻是穩如泰山,蹺著腳喝著茶看著庶弟:“老二,木已成舟,難道你還能把她從知府衙門裏撈出來不成?”寧二爺一腳踢倒一張凳子:“有你這樣做兄長的嗎?偷偷摸摸做這些事?”
寧三爺年輕氣盛,上去就要揪寧大爺的衣衫:“二哥,和他費什麽話,揪著他到了知府衙門,把妹妹救出來才是正理。”寧大爺早有準備,也不喊人,就由著寧三爺揪著他的衣衫,慢條斯理的說:“這麽做了倒顯得你們兄妹情深,但是寧家的名聲,你們就全不顧了?”
寧三爺的手還是揪著寧大爺的衣衫不放,想把他從凳子上拽起來,寧二爺聽了這話,倒有些躊躇,上次分家事情,已有人笑寧家嫡庶不和,近日他的長子正在議親,此時怕的就是寧家再出什麽事情。
看出他的徘徊,寧大爺把寧三爺的手往一邊一拔,自己站起身走到寧二爺身邊,拍著他的肩膀道:“老二,你要知道,知府大人瞧上我們妹子,是她的福分。”什麽福分,寧三爺已經嚷了出來:“我們這樣人家,哪有女兒去做人妾的道理。”
寧大爺抬起一根手指一搖:“說的是,道理是這樣不錯,可是你要知道,妹子終究是庶出,就算嫁,也不過就是嫁個商人之婦,對寧家無甚助益,此時知府喜歡了她,況且知府大人的仕途甚好,送去做個側室,對我寧家難道不更好嗎?”
寧二爺聽這話也是有道理的,遲疑一下才道:“這樣雖說也對,隻是怎能偷摸送去,還說送丫頭。”寧大爺一笑:“老二,剛才老三說的對,我們這樣人家,明公正道的把妹子送去做妾,隻怕是人人都罵,個個側目的,到時你我的子女,要對親也不是那麽容易,索性就說妹妹殉父死了,送去的隻是丫頭,這樣不就對我寧家名聲毫無損害?”
寧三爺想是站的久了,坐了下來,自己倒茶喝著還往嘴裏丟著點心,聽到寧大爺這話,把剛才卷起來的袖子放下:“大哥方才說的,把妹子給知府大人方對我們有助益,可是這樣一來,送去的是丫頭,我寧家不也沒好處?”
寧大爺一笑:“我早和知府大人說好了,等過些時日,就讓妹子拜在母親膝下,做個義女,義女不同於親女,但又是我們寧家的人,然後再擺酒席,這樣豈不全了名聲。”
寧三爺的眉頭散開,寧大爺見寧二爺的眉頭還在皺著,摟住他的肩膀:“老二,你我是親手足,寧家還要靠著我們,做寧家的女兒,吃了那麽多年寧家的米糧,就委屈些時日又如何?”寧二爺雖對寧大姑娘也有些手足之情,但商人重利,況且事已至此,就算進去知府衙門把妹妹拉出來又如何?已破了身,嫁人也沒什麽好對頭,還要讓寧家成全城的笑柄?想了想歎道:“大哥這話說的倒也還成,隻是姨娘那裏?”
寧大爺一笑:“姨娘那裏,隻要不讓消息傳進去就好,等過些時日,再和她說,到時妹妹正了身份,姨娘見妹妹錦衣玉食,心裏不就高興了。”
寧二爺長歎一聲:“也隻得如此。”寧大爺見他答應了,心裏十分高興,招呼管家:“備些素酒來,我和兩位弟弟喝幾杯。”
寧二爺是寧大姑娘嫡親的哥哥,也隻是順著寧大爺的話,說寧大姑娘已經死了,那些不相幹的人,自然不過就是在底下議論下罷了,麵上還是要和寧家應酬。
這段緣由,外人是不知道的,方才說話那個人依舊笑著道:“不知道寧家近來的事情吧?他家五奶奶,張家的姑娘,昨日被休了。”說完那人還歎氣:“這要張老太太活著,寧家也不敢休他家的女兒。”
寧家五奶奶被休,這個消息讓雀兒手裏的酒壺險些落地,不過她還是抓住酒壺,順勢把酒壺遞給一邊伺候的丫鬟:“再拿壺酒來。”說完雀兒才笑著去問說話的人:“劉太太,寧家五奶奶怎麽會被休?”
劉太太是知道杜家的人曆來不愛議論這些閑話的,聽到雀兒主動問,笑嘻嘻的道:“還能有什麽,不就是無子,嫉妒?”無子,嫉妒,雀兒隻一想就明白了,這些不過是托詞,富家當家奶奶無出的也多,嫉妒的不少,卻沒幾個以此名頭被休的。無子可以納妾,妾生的兒子自然也是嫡母之子,嫉妒?這種沒形沒影,隻有夫妻私語的話,又有幾個能拿出來說的?
就算是真正悍妒,罵公婆,打丫頭,把丈夫如婢妾般對待的婦人,惹的一城之中都在傳說她悍妒名頭的婦人,更是沒幾個做丈夫的敢把悍妒的休掉,無它,被打怕了。
雀兒剛要再問,見坐在主桌上的杜太太臉上露出不喜之色,雀兒急忙走上前笑著對她道:“娘想是酒有些多了,媳婦傳醒酒茶來。”見她伶俐,杜太太想要教導她的話又不好說出來,那個始終是她姐姐,此時遭遇不幸,她關心也是人之常情。
隻是拍拍她手:“你也要四處去,不要隻在一張桌前。”雀兒的臉微微一紅,應道:“媳婦明白了。”說著依舊端著酒壺去席上應酬,卻好不是隻有劉太太一人說起寧家的事,況且寧張兩家都在孝期,無人出來應酬的,眾人說起來,更是少了些顧及。
雀兒剛走到第三張席麵,就聽到有人奇怪的問:“怎麽寧家休張家女兒,張家不出頭?”雀兒見這桌的清燉肘子已經吃完,忙借著吩咐丫鬟撤了殘菜,換上新菜的空當聽聽。
說話的人先對雀兒點頭,這才道:“你們不知道吧?張家收了寧家三千兩銀子,這個女兒的死活,當然就不管不顧。”
作者有話要說:酒席就是八卦場所,我寫的好憤怒,恨不得跳進文去把寧家幾個男人打一頓。
狠絕
三千銀子?雀兒的眉皺一皺,看來這寧家休妻,裏麵定是有貓膩,不然怎麽會用銀子塞張家的嘴?正要再聽下去,看見首席坐著的杜太太,雀兒又繼續往下走,隻是再沒人說寧家休妻的事,倒有人說寧五爺要另娶。
另娶?雀兒一邊笑著和人寒暄,心裏在嘀咕,這寧家還在孝期,哪有孝期娶妻的?不過要真講究起來,喪期休妻也是不對的,不過若滿了孝,這為寧老爺服過喪的妻子,還真是不能休。
雀兒心裏歎氣,此時各人酒已用的差不多,菜也殘了,她忙吩咐丫鬟們把殘席撤掉,各人麵前的酒杯換成茶水,又上幾道點心,讓眾人喝茶看戲。
忙碌一番,又轉回劉太太那桌,劉太太正撚著一塊梨入口,見雀兒轉回來,笑著對杜太太道:“杜太太,別的不說,你這媳婦真是一派大方,沒什麽錯處,照我看,不說出來,誰都當是,”
劉太太頓一頓,住了話頭,對杜太太幹笑幾聲:“我嘴快了,杜太太莫怪。”杜太太隻是一笑,抬眼去看雀兒,雀兒自生產後,稍微豐潤一些,今日喜事,穿的又是一身紅,頭微微低下,倒和初見時的孩子氣不一樣,可是那雙眼還是一樣靈活,隻是抿著唇,側耳想去聽那些席上的閑話。
杜太太打量完了,對劉太太謙虛幾句,招呼雀兒:“酒席也差不多了,你坐下歇歇。”雀兒應了,丫鬟搬個凳子過來,放在杜太太身邊。雀兒忙碌這麽久,的確有些累,坐下後喝了杯茶,用了幾塊點心才覺得好一些。
見下麵的太太奶奶們,哪有幾個心放在戲上麵,隻是在議論些閑話,也不知她們有沒有在講鳳兒的事,想起鳳兒,雖說隻把她當路人,可對女子來說,被夫家休棄,娘家又不出頭,以後的日子怎麽過?不過張家當年陪嫁頗豐,回去依靠張太太,想來也不會過的太難。
雀兒想到這裏,不覺有點氣悶,起身對杜太太道:“娘,我去望下大姐兒,等會再出來。”杜太太點頭,雀兒一路走出去,正好聽到有人說:“嫁妝?你當寧家那三千兩銀子是怎麽來的?我聽的說,那五奶奶出寧家的時候,除了隨身衣衫,一毫妝奩都無。”
這話說的眾座皆驚,有人沉默半日才道:“啊,這吞了媳婦嫁妝,這樣沒臉的事,怎麽能做的出?”先頭說話的人白她一眼:“哼,那寧家既能把親生妹子都送給別人做妾,又在孝期休妻,吞嫁妝這種事情,倒不算什麽了。”
雀兒有些聽不下去,笑著走出廳裏,在外伺候的小冬看見,忙上前來扶住她,雀兒從廳後繞過去,一路順著廊下往自己屋裏去,走了一截,聽到小冬有些猶豫的開口:“奶奶,方才在外麵時,和幾個姐姐閑話,她們說寧家五爺要另娶,娶的人倒出了大家的意料。”
是嗎?雀兒停下腳步,看向小冬,小冬忙閉口:“奶奶,以後再不說這些了。”雀兒暗自歎了一聲,笑著道:“沒什麽,不過幾句閑話,那寧家五爺要娶誰?”
小冬頭一歪:“聽說,娶的是城裏坐地虎的妹妹。”坐地虎?雀兒就算沒聽過這人的名字,光從這外號上就知道這人不過是潑皮流氓一流,若寧家別娶高門,雀兒倒還明白這寧家為何休妻,可是別娶的竟是這樣的人家,寧家打的究竟是什麽主意?
雀兒的眉頭微蹙,看向小冬,小冬搖頭:“奴婢也不知道,隻是聽姐姐們說了幾句。”話猶未完,就聽到杜琬的哭聲,原來已到房門口,小冬忙打起簾子:“奶奶來了。”
奶娘抱著杜琬迎上去,杜琬還是哭個不住,雀兒忙一把接過:“大姐兒這是怎麽了?餓了還是尿了?”說著伸手去摸,小褲子幹幹的,並不見一滴尿液。
奶娘臉上有點訕色,已聽到杜樺的聲音:“大嫂,是我的不是,見侄女睡的十分香甜,用手掐了她臉一下。”是嗎?雀兒低頭看著女兒臉上,果然有一道掐痕,可是杜樺曆來都是端莊守禮,不多說一句話的。
怎麽會這麽魯莽?雀兒抬頭再看,杜杉站在杜樺身後,臉上有些赧色,雀兒看向杜樺,心下了然,定是杜杉淘氣,用手掐了大姐兒,難怪奶娘會如此。
不過雀兒什麽都沒說,杜琬已經止住哭聲,眼又重新閉上睡去,雀兒把她遞給奶娘抱去睡覺,這才坐下笑著對杜樺道:“你們是做姑姑的,喜歡侄女,想逗她玩也是常事,隻是也該趁醒著時候過來才是。”
杜樺已經坐下,斂眉低頭:“是,大嫂說的是,是我想不到,倒擾了大嫂。”雀兒隻是一笑,伸手拉住她的手:“你們喜歡侄女,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說話時候雀兒偷眼去看杜杉,見她臉上微微泛起紅。
和初見時那個神采飛揚,被寵溺的女孩完全不一樣,雀兒心裏不由微微歎氣,自杜三老爺多了兩個兒子,杜杉就似被抽了筋骨一樣,沒有原先那種傲氣,若在原來,這樣小事,哪有不敢說出的道理?
反要杜樺出頭?隻是這種傲氣,想是婆婆要打下去的?雀兒心裏一時理不清這種感覺,隻得吩咐房裏丫鬟上茶上果,還嗔了她們幾句:“怎麽我不在,姑娘們來了都沒茶果,這是什麽道理?”
杜樺急忙解釋:“大嫂不用怪她們,我們也剛到,她們剛要倒茶,我就把侄女吵醒了。”雀兒手握住她的,眼卻看向杜杉:“說哪裏話,這各有職責,難道大姐兒哭了,她們就不倒茶送果?你們可是杜家的嬌女,哥哥弟弟們都讓著你們才是。”
杜杉聽了雀兒這話,眼裏一亮,接著就低下頭,隻是端著茶吃,唇角露出一絲笑容。姑嫂們說了幾句,杜太太就命丫鬟來了,說有客告辭,讓雀兒去送送。
雀兒又交代房裏丫鬟們服侍好杜樺姐妹,這才站起身,杜樺姐妹把她送到門口,杜樺她們也離了雀兒房裏,走了一截杜樺才轉頭對杜杉笑道:“我就和你說過,大嫂從不把你看低的。”
杜杉臉上的神色還是沒有那麽喜歡,嘟著嘴不說話,杜樺拉著她:“你也不要再想別的,你現在添了弟弟,還一添就是兩個,三嬸要照顧他們,自然對你有些疏忽,但三嬸還是記著你的,前兒還命人給你量身做冬衣,況且大嫂也說了,杜家嬌女,哥哥弟弟們都要讓著些,你別再如此。”
杜杉隻是扯下一片樹葉在手裏撕扯,杜樺勸了一氣,見她依舊如此,也不再勸,罷了,日子還長久,以後慢慢勸吧。
雀兒和杜太太送完客人,又看著丫鬟們收拾殘席,各處都好了,這才重新回房,剛坐下夏青就進來道:“奶奶,太太請您過去。”
還有什麽事?雀兒隻覺渾身酸疼,但婆婆的話還是要聽,忙微微理下妝容,隨著夏青前去,杜太太已經卸了妝,發隻用一支玉簪鬆鬆綰在腦後,大衣服也脫去,靠在窗下。雀兒少見她這樣慵懶,上前還沒行禮,杜太太就指著麵前的繡墩:“你坐吧,這幾日也累到你了。”
說完這句,似乎又陷入思索,雀兒不明白她為什麽如此,隻是坐在那裏心裏暗忖,過了一會才聽到杜太太歎氣:“寧張兩家的為人,我雖瞧不上,但她總是你姐姐,此時無故被休,嫁妝又被奪去,想來張家也不會收留,明*****遣個人去打聽打聽,想怎麽做,全由的你。”
雀兒沒料到杜太太叫她來是說這件事,雖說不喜鳳兒的舉動,但雀兒知道陳氏心裏對鳳兒是十分掛牽的,方才已經在琢磨,該怎樣求杜太太許了,讓她遣人去問問鳳兒的情形,此時聽了杜太太這樣說,急忙站起來連連點頭:“謝謝娘。”
杜太太就知道她一高興壞了就會忘了禮儀,知道這是她的天性,隻是一笑,也沒說什麽示意她下去。
次日雀兒遣了個婆子出外打聽,不過兩個時辰婆子就回來,見了雀兒隻是連連歎氣:“大奶奶,這寧家也真狠,雖說沒有子嗣,也是當日送寧老爺上山的人,此時休妻,不但沒有送回妝奩,連她的陪送丫鬟也沒還她,隻說這幾個丫鬟都已配人,竟是把她孤身趕出,除了隨身衣衫再無長物,張家也甚奇怪,姑娘無故被休,不出頭不說,也不讓她在張家住,她竟是沒了容身之所。”
雀兒聽的心裏陣陣發涼,事情做到這麽絕的地步,寧家之很絕,倒出了雀兒的意外,當日杜太太回了寧家婚事,也是一件好事。雀兒壓住心頭的冰冷,麵上依舊不經意的問道:“那她現時住在哪裏?”
婆子又歎氣:“後來還是她的奶娘尋來,在張家門口接了她去,此時住在那裏。”做奶娘的,有幾個是家裏溫飽的,鳳兒從小嬌生慣養,長大又嫁到富家,現時住在那窮家,也不知她心裏做何想?
雀兒微微歎氣,揮手對婆子道:“你下去吧。”婆子行禮退下,雀兒看著搖籃裏睡的香甜的女兒,用手輕柔的摸了下她的臉,當日娘生下姐姐,想來也是萬分憐愛,此後雖說的決絕,知道這事,心頭也不知怎麽的疼?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自戀的覺得,越寫越好了,我真不要臉,捂臉。
內情
雀兒正在思索,肩上已多了一支手,接著那隻手就繞到前麵點著杜琬的下巴,聲音裏含著笑:“怎麽,有了女兒,就忘了我?”
雀兒低頭隻是笑,什麽話都不說,她自生產後,人有些豐潤,此時低頭含笑,杜桐心裏更加動蕩起來,自她有孕,就搬到書房去了,到現時已快一年。
杜桐聞著她身上淡淡乳香,搭在她肩頭上的手已漸漸往下滑,雀兒的臉微微一紅,伸手拉住他的手,這才抬頭白了他一眼:“就那麽性急?”
杜桐索性和她擠坐在一起,雙手摟住她的肩:“你有了大姐兒,就不理我了,我好可憐。”雀兒唇邊的笑更深,小聲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杜桐掐她臉一下,似乎還有不滿意之色,雀兒啐他一口。
杜桐握住她的手,隻低頭看著女兒,搖籃裏的杜琬睡的寧靜,杜桐看了半響,小聲問雀兒:“方才你隻坐在這裏,想的是什麽?”
雀兒聽了這話,伸手掖一掖杜琬的小被子,什麽都沒說,杜桐的眉微微一蹙,低聲的說:“你,是不是為了寧家五奶奶的事?”雀兒吃驚的望向杜桐,他怎麽會知道?
杜桐歎氣:“這些日子,外麵都瘋傳成什麽樣子,有些話不好入你們的耳。”說著杜桐又是一聲長歎,雀兒實在不知道到底有什麽事情不能入女子們的耳,想了一想,低低的道:“是不是寧家五爺要另娶的什麽坐地虎的妹妹?”
杜桐一驚,不過昨日家裏才擺的滿月酒,有人議論是肯定的,隻是左手成拳擊掌,坐地虎,不過是本城一個地痞之流,平時欺男霸女,包攬詞訟,賺來的錢吃酒賭錢,水淌來的就隨水而去。
這樣人的妹子,別說抬進寧家做正室,就算做個妾,隻怕來往的人都笑話,寧家竟為了她,休掉了明媒正娶的五奶奶,豈不人人笑話?
杜桐在這裏歎息,寧大爺那裏也十分不高興,瞪眼看著席上的坐地虎,他是個二十三四的大漢,這時正坐在那裏,左手拿著一根雞腿在啃,右手拎著一壺酒隻顧往嘴裏倒酒,喝到興起的時候,幹脆就站起身,一腳蹬著凳子,吃的如風卷殘席一樣。
寧五爺坐在下手,一會看看寧大爺的臉色,再看著坐地虎的動靜,越發縮成一團,如果地上有個洞,隻怕寧五爺順勢就鑽進去。
坐地虎喝完一壺酒,把雞骨頭扔到地上,這才手一抹嘴,用手拍著寧五爺的肩:“妹夫,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們這樣的粗人,不過還是那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寧五爺抖抖索索說不出話,隻是拿眼去瞧寧大爺,寧大爺皺一皺眉:“王兄,令妹要嫁進我們寧家,也要依了寧家的規矩,這總是吃有吃相,坐有,”
不等寧大爺把那坐相兩個字說出口,坐地虎已經呸的一聲,吐到桌上一口,寧大爺見他這肮髒動作,搖頭皺眉,坐地虎看著寧大爺的動作,突然哈哈笑了一聲:“寧大爺,你別在我麵前充什麽有頭有臉的人物,我坐地虎,雖說是做些不好說出口的勾當,也是養家糊口,沒讓自己的妹子餓著凍著,更沒像你一樣,巴巴的把個妹子,送去知府衙門做丫頭。”
寧大爺被刺破心事,臉上開始紅一塊白一塊起來,起身一拍桌子:“你胡說些什麽?我家大妹妹是已經死了,二妹妹還好好在家,哪有什麽送去知府衙門做丫頭的妹子?”
這樣的話隻是嚇唬嚇唬些懂禮的人,坐地虎這樣的人怎能唬住,他乜著一雙醉眼,瞧著寧大爺:“要不要我現時就進知府衙門把寧大姑娘拉出來,讓統城的人都來認一認?”寧大爺咬緊牙關:“就算你拉出來,我家不認,又有何益?”
坐地虎又拿起一壺酒往嘴裏倒著酒,見寧大爺這樣說,也不答話,等到一壺酒喝了半壺才道:“從沒見過這樣沒心沒肺做哥哥的,不過這也是你寧家的事。”
說著把酒壺送到寧五爺嘴邊,一股酒氣直噴寧五爺的脖子:“不過呢,這也是你寧家的事,我王家就不同了,我的妹妹,難道還能讓你白奸了不成?”
一句話說的寧大爺半點銳氣都無,拿眼狠狠的瞪著寧五爺,誰有自己這個弟弟荒唐?家花不愛,偏愛野花,娶的妻子不說,連妾都不好好答理,幾個妾都是熬不著寡淡,自己求去的。
仗著自己生的好些,母親又寵,隻是去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原先也沒鬧出什麽事來,誰知這次竟惹到這個坐地虎頭上?
坐地虎可不管他們弟兄打的肚皮官司,看著寧五爺,鼻子裏哼出一聲:“若照你的行事,我的妹子,就算臭了爛了也不能給你寧家,隻是誰讓我妹子愛你這張小白臉,不然早該在那日,就一刀把你剁了。”
坐地虎說一句,寧五爺縮一下,聽到那日,不由更抖,寧大爺的一張臉早黑如鍋底,那日坐地虎遣人來尋自家,說有事相商,進到那裏,一眼就看見自己弟弟被捆在一邊,坐地虎正在那裏擺開紙筆讓他寫認服狀。
看見寧大爺進來,寧五爺剛叫出一聲大哥,坐地虎就用手裏明晃晃的匕首往他臉上拍:“好好的寫,不然我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要知道,按了律法,強|奸可是斬立決,就算我現時殺了你,有眾人作證,也不到賠命。”
寧五爺聽了這話,隻得繼續寫,看著這一幕,寧大爺頓時明白自己弟弟又犯老毛病了,也聽說這坐地虎有個妹子,已經十六還沒許人家,生的花朵一樣,又愛穿件鮮豔衣衫,更加惹人的眼。
隻是人人懼怕坐地虎,沒人敢打她的主意,誰知自己弟弟竟色膽包天,寧大爺歎口氣,上前對坐地虎打一拱:“王兄請了,既是我家兄弟做出這樣的事,我這做哥哥的做主,就把令妹接進家裏,做個側室如何?”
寧大爺以為,坐地虎定是十分歡喜,誰知坐地虎隻是圓睜雙眼,呸了一口:“你當我是你這等無廉恥的人,把妹子送去做丫頭還千歡萬喜的,我告訴你,這事沒這麽輕易。”
寧大爺見坐地虎這樣說,頓時有些不想管這件事,可是寧五爺又一聲大哥,寧大爺歎一口氣,真要不管,寧太太那道關就過不了,隻得重又低聲:“不知還要多少銀子?”
坐地虎鼻子裏麵哼出一聲:“你當我賣妹妹嗎?我告訴你,再窮我沒賣過妹妹,一句話,要不就把我妹妹娶進你寧家做正室,不然,”坐地虎冷笑一聲:“我們就衙門裏見。”
寧大爺皺眉,坐地虎又接一句:“別當你們把知府大人伺候好了,我告訴你,府裏告不準,我去道上,再不然去京裏控告,這大天白日,難道就容你們把沒出閣的黃花閨女白白騙了不成。”
寧大爺臉上的汗頓時滴了下來,自家和這坐地虎不一樣,自家有家有口,反是纏不起,這坐地虎的故交都是些潑皮流氓,就算尋人把坐地虎給殺了,也難保以後。
坐地虎是什麽樣人?早看出他打的什麽主意,齜著牙對寧大爺道:“你要有本事,就從京裏到道裏,府裏,縣裏全都給我買通,不然,我就奉陪。”
說著蹺著腳,把那張伏狀拿起來:“這可比不得你寧家偷摸著把姑娘送進知府衙門。”寧大爺思前想後,這禍是寧五爺闖出來的,還是要問他,反正家裏的錢財自己也尋摸的差不多了,等三年孝滿,就分了家去,到時各是各家,就管不到那麽多。
想到這裏,寧大爺對寧五爺道:“五弟,要接進去為正室,現在的五弟妹就?”寧五爺雖說風流,還從沒遇到過這樣陣仗,早尿了一褲襠。聽見寧大爺這麽問,隻想保命要緊,拉著寧大爺的袖子:“大哥,千萬救兄弟一命,那媳婦,大哥想辦法休了就是。”
寧大爺在心裏連罵幾句不中用,坐地虎看了寧五爺這樣行事,眉頭早擰成一個疙瘩,抬頭去看簾後,王家妹妹正露出一雙眼,那眼隻是看著寧五爺。
坐地虎罵自己妹妹沒眼色,隻知道男人生的好看就湊上去,不過自己妹子這樣的,就算進了寧家,寧家也討不了便宜去,自己做哥哥的,總要幫她達成心願才是。
寧大爺無奈,隻得和坐地虎商量定了,回家去想法休了鳳兒,這邊先定下婚事,等兩年孝滿後再完婚。
坐地虎又逼寧大爺也寫了一張紙,這才放了他們兄弟回去,寧大爺想起這事,胸口就一團火,從小到大,還從沒受過這等威脅,看著席上坐地虎得意的笑容,手裏的酒杯差點捏碎,等他妹妹入了門,讓自己媳婦出麵,非讓坐地虎後悔把妹妹嫁進寧家不可。
寧家和王家這些事情,內裏也沒幾個人知道,不過這寧五爺和坐地虎的妹妹有了私情,才被坐地虎逼的休了原妻,和她定了親的結果是人人都知道的,合城的人都在等著坐地虎的妹子嫁進寧家,會鬧出些什麽事情?
雀兒可不管這些,她和杜桐在枕上商議過,又去請過杜太太的示下,遣那日那個打聽信的婆子帶了些銀兩等物,前去鳳兒棲身之所,周濟些許。
作者有話要說:古代強|奸是重罪的。
第 28 章
婆子去的倒快,不過一個時辰就回來了,見她手裏的東西原封不動,雀兒不由有些奇怪,也曾聽說過有人一股傲氣,把別人的周濟當做譏諷的。
難道說鳳兒也是如此?雖是同母所出,但鳳兒從小抱離親生父母身邊,又被過繼給大伯父,而自己的父母已是被逐出張家的人。
被夫家休棄的張家女兒,又不被娘家接納,縱然有人周濟,也該是張家的人,而不是自己這個被逐出張家的人。那見到自己派人拿些銀兩給她,她心裏有怨氣,當做譏諷也是會的。
雀兒垂下眼,這倒是自己魯莽了,也該先派人去好好溫言勸慰問過,再把這些東西拿出,想到這裏,雀兒不由怪起自己派婆子去之前,沒先好好教過她一篇話,這冷不丁的讓個婆子送去東西。
鳳兒正在被寧家休棄,張家不納的氣頭上,自己這個原先不肯相認的妹妹送東西去,她難免會當成自己是派人譏諷,更何況這婆子如果再不會說話些,自然就更是坐實了。
雀兒心裏思量,婆子已經上前行禮:“大奶奶,小的今日尋去,結果那家子的門緊緊關著,問了鄰居才知道,說是奶娘年紀已老,平日隻靠張家姑娘的接濟過活,現時張家姑娘身無長物,兩人商量了幾日,想去投靠鄰縣的大戶人家做個繡娘,今日一大早就起來去了。”
雀兒不等她話說完,已經撐著桌子站起來,聲音有些發抖:“那你怎麽不追去?”婆子低著頭道:“奶奶沒吩咐,小的這才回來請奶奶的示下。”
雀兒用手扶了下額頭,這也是,自己不過就命婆子送去些東西,旁的沒吩咐,她自然就回來了,揮手命她下去,皺眉在那細想,握了握拳,正打算命人去叫個管家去把她們尋回來,可是又沒請示過杜太太,這事該怎麽處置?
雀兒在屋裏轉來轉去,不曉得該怎麽做,難道就任由鳳兒去投大戶人家做個繡娘?當日鳳兒能做出這事,雀兒自己是做不出的,世上有不憐母的子女,可是沒有不憐子的母親。
娘還在庵裏清修,那庵裏人來人往,娘遲早會知道鳳兒被休,張家不肯接納,隻有一個奶娘收留,兩人無處可去,竟要去投大戶人家。到時她心裏隻怕更痛,嘴上雖不說,心裏也會怪自己不去幫襯些許。
雀兒定下主意,剛要喚小冬去外麵尋個管家,沿著路騎個牲口一路尋找,奶娘年來,鳳兒又是小腳,走的不快,想必不一時就能追上。
就聽見外麵傳來說話的聲音,接著簾子開處,杜太太房裏的冬瑞走了進來:“奶奶,太太叫。”雀兒的臉有些紅,自己起床之後,隻是在思量這事,婆婆跟前隻請了個安就回房了,倒沒在婆婆跟前伺候。
忙帶著丫鬟到了杜太太房裏,杜太太坐在那裏,一雙眼看著媳婦:“聽說,張家姑娘要去投鄰縣的大戶人家,你心裏怎麽想?”
雀兒剛行完禮,就被婆婆的這話問住,不由抬眼去看婆婆,杜太太眼裏還是那樣平靜,雀兒定定心:“同胞姐妹,骨血親情,雖有齷齪,此時她在難中,難道我反譏笑不成?”杜太太眼裏閃過一絲讚賞的光,接著就消失了,淡淡的道:“當日她既說你父母糊塗,讓你落於下賤,今日她也如此,難道你就沒有半點喜歡?”
這話不是杜太太平日所說,雀兒不由奇怪的睜大了眼,杜太太還是那樣平靜,雀兒半日才道:“落井下石之事,我娘從沒教過。”
杜太太眼裏聚起笑意,錦上添花常見,雪中送炭少見,雀兒的眼還是毫不畏懼的看著杜太太,眼裏依舊清亮,說完那句,雀兒才意識到,其實姐姐那二十來年,所得父母的憐愛更少,看似錦衣玉食,張家老太太,張家太太,對她又有多少真的疼愛?
若真的疼愛,張老爺又怎會為了三千兩銀子,就對她不聞不問,若真的疼愛,張太太又怎會不收留她?雖說男人當家,但後院之事,卻是女人做主,張太太真有心疼愛,收留了她,又有誰敢說半個不字?
不肯收留,市麵上說的,不過是說張太太懼怕丈夫,才不肯收留,暗地裏命人尋了奶娘來交代照顧,可是內裏,隻怕還是那三千銀子做的怪。
收留了,張家那三千銀子,難道就獨吞了不成?雀兒想到這裏,不由歎了口氣:“此時想起來,雖說我跟著爹娘,過的清苦,但爹娘真心疼愛,姐姐她,”
說了這句,雀兒才猛地意識到,不該和婆婆說這些,杜太太端起一杯茶,輕輕的用茶蓋刮著茶葉,刮了半響,停下手,看著雀兒:“我明白,大家妻妾爭口閑氣,做出的種種,比這更多的多,像你姐姐這樣,身為棋子而不自知的也不少。”
說著杜太太似有所動,把茶碗放下,輕聲歎氣。雀兒的眼睛猛的睜大,嫁入杜家這一年多,這還是頭一次杜太太對她說這些,杜太太收回眼神,看著雀兒:“我平日不許下人們講閑話,隻是因為口舌多了,是非就生,可是你要明白,做好當家主母,不光是靠聰明勁,也不是隻管好後院。”
雀兒恭敬應是,杜太太瞧著媳婦,她學的快,腦子靈活,懂的變通,比起自己來,似乎更好一些,也不知杜家在她手上,會怎麽走,杜家外麵的名聲很好,可是內裏,杜太太的眉頭微微一皺。
內裏的情形,自己撐了那麽多年,實在有些累了,可是不能像公公一樣,靠著二嬸子的娘家,把當時的頹相掩去,這樣會惹來多大的麻煩,二嬸子進門這麽多年,心中不平是個人都明白的。
可是有些事情,不光是不平就能說通的,還有規矩,禮法,還有別的很多很多,而二嬸子,不是這樣的人。雀兒見杜太太隻是看著自己皺眉不語,小聲問道:“娘,是不是媳婦有什麽話說錯了?”
杜太太從思緒裏脫出來,唇邊牽起笑意:“沒什麽,我隻是想,你二叔要娶媳婦了,你這做大嫂的,也要操勞些,幫我分分憂。”杜棣的婚期就在兩月後,京城已經來了工匠,量了新房的尺寸,回京城打家具去了。
這邊也要依了規矩,置辦當日要用的各種東西,雀兒原先是懷孕,後來又生女做月子,倒沒幫了什麽忙,聽到杜太太這樣說,忙笑道:“這是媳婦應當的,娘要媳婦做什麽,吩咐就是。”
杜太太嗯了聲,從桌上拿起本帳:“你先照了這個,去對對他們預備的東西。”雀兒應了要去,杜太太叫住她:“你姐姐那裏,我已經命人去尋了,等尋到了,就送到親家太太清修的庵裏,她們母女相伴,想也好些。”
雀兒的眼比方才又亮了幾分,露出甜甜笑意:“謝謝娘。”說著就拿著賬冊出去,杜太太看著她迎著光的身影曼妙而充滿活力,其實有這樣活潑的一個兒媳也沒什麽不好。
杜太太派去的人一直到了晚飯時候才回來複命,說是在離城三十裏的地方尋到鳳兒和她奶娘,奶娘年紀大,身體又弱,鳳兒嬌生慣養,錦繡堆裏長大的,平日腳跡不過就是閨門內外,又兼一雙尖尖小腳,能走三十裏已經是筋疲力盡。
可憐兩人身上銀子不多,又要預備著到了地頭送禮請托,別說打尖住店,連杯茶都不舍得喝,管家尋到她們時候,她們兩正坐在一個茶棚下麵歇息,麵前擺的不過是碗涼水,再加上昨晚奶娘烙的幾個餅,就是一餐。
鳳兒再落魄,從小受的是男女授受不親的教導,坐在這全是市井粗魯之人的茶棚下麵,還不時有男女在那裏打情罵俏,隻是如坐針氈,想要起身往別處去,腳又疼又酸不說,連喉嚨裏都似火燒一般。
奶娘眼裏的淚是自從見到鳳兒就再沒幹過,此時見鳳兒手裏拿著餅,那口餅怎麽都咽不下去,淚又撲簌簌的落下來,用手摸著她的臉:“大宅子裏的姑娘,那受過這罪,等到了地頭,尋到我那侄女,就好了。”
鳳兒喉嚨裏麵又有些哽了,這幾日的事情,總覺得是在夢裏,夢醒了,自己就在張家的閨房裏麵,仍然是那個沒出嫁的三姑娘,老太太寵著,大伯母憐著,姐妹們玩鬧著,而不是寧家棄婦,張家不納的人。
攤開右手,當日不過是討老太太歡心學的針線,今後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東西。奶娘那幾日遍求眾姐妹們的夫家,得的都是同樣的話,是張家嫁出去的人,不好再管娘家的事,況且又不是當家主事之人,不好周濟的。
能有一兩個給兩把銀子,送件把衣衫的,已經是莫大的情分了。鳳兒又想歎氣,人情冷暖,概不如是,可笑自己當日還真的當老太太的疼寵,大伯母的憐愛,姐妹們的閨情是真真切切的。
還是大姐姐說了句實話,你真當祖母寵你,不過是借你去氣五叔罷了,況且你親妹妹都不認你,我們不過是從姐妹,比她更隔了一層,你還是自己珍重吧。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來了個朋友,於是陪了她一天,晚上九點多才回來,醞釀了情緒碼字,碼好了結果Word僵住了,沒辦法咬牙關了,還好隻丟了兩百多字,等到重新把這兩百多字碼出來,結果瀏覽器又僵住了,隻好重啟電腦,難道天熱了,電腦也鬧脾氣?
啊,不對,已過了12點,是昨天的事了。
悔意
親妹妹,雀兒?想起這個妹妹,鳳兒到了這個時候,覺得自己當時的確是看錯了,本以為她是鄉下什麽都不知道的村姑,倒忘了她是爹娘教出來的。若自己爹娘真是祖母說的那樣,不孝不俤之人,當日怎會接受那份小小產業?而一點不鬧。
更不會在離開張家那十數年裏,縱然貧病,也不來張家門上求一助援,反倒是自己伯父,放出的狠話還在耳邊。
父親,鳳兒歎了一聲,其實就算祖母再怎麽說,鳳兒也記得父親是風度翩翩,而母親,每次見到她的時候,自己都能看出她眼裏的慈愛,自己當時到底是被什麽糊住了眼睛,才以為那些都是裝出來的?
鳳兒咬一口餅,喝一口涼水,涼水直沁入喉,鳳兒咳嗽起來,奶娘忙把手裏的餅放下,給她捶起背來:“姑娘,你是好心的人,定會有好報的。”好人?鳳兒看著水碗裏映出的自己的臉,一個連自己親生父母都不認的人怎麽能算是個好人?
許是上天見自己不孝,才會讓自己被寧家休棄,張家不納,讓原先擋在自己眼前的那層迷霧散去?
如果真是這樣,就讓自己在後半生做個繡娘贖罪吧,鳳兒把碗裏的水喝幹:“媽媽,我們走吧。”奶娘看看天色,日頭雖還掛在天上,可此時農人已回,不算早了,本該在這裏歇一宿的。可是摸摸荷包裏的銀子,這輕飄飄的一兩銀子,隻夠到那裏買禮物請托。
包袱裏的那件舊衣衫,還要等到那裏才能換上,好去見主家的時候才算個樣子,看著鳳兒身上那件已經露出肘的破衣衫,奶娘又歎氣了。在張家門口尋到鳳兒時候,她身上也有一件還算好的衣衫,頭上還簪了一支金簪,而不是此時的竹簪。
那幾日奔波在各家宅院,那根金簪已換了給各家守門的門包,那件好衣衫,也完在肚裏,此時的那兩銀子和包袱裏的舊衣衫,還是四姑娘和五姑娘各自助的。
兩人走出茶棚,正準備繼續上路,猛的一個人攔住她們去路:“借問一聲,可是張家的姑奶奶?”這人攔住去路時候,奶娘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擋在鳳兒跟前。
見奶娘這樣舉動,來人更加肯定,找的就是她們,鳳兒聽到張家姑奶奶這句,又見來人分明是管家打扮,心裏頓時升起希望,難道是張家那邊聽了眾人的話,知道對自己閉門不納是極度不合理的,這才又命人來尋自己?
鳳兒這裏打量,奶娘也仔細瞧瞧,這人沒見過,難道說是新投到張家的,奶娘看一眼鳳兒,見鳳兒對自己微微點頭,這才答道:“我家姑娘的確姓張,請問尊駕是?”
杜家管家得到肯定答複,鬆了一口氣,總算找到了,急忙對鳳兒行禮道:“小的是杜家遣來迎張姨奶奶的,轎子已經備好,還請姨奶奶上轎。”
杜家?鳳兒的身子抖了一下,竟然是雀兒的娘家,自己此時,還有什麽臉麵回去見她們?奶娘懵懂之中,是沒有想起杜家是哪家,順著視線望去,旁邊屋簷下,站著一個管家娘子模樣的,她旁邊還有一乘小轎在那裏等著,果然是來接人的,奶娘的心頓時放了下來,臉上露出十分喜悅的神色,拉著鳳兒的袖子就道:“姑娘,你聽到沒有,有人來接,我就說你會有好報的。”
見這邊尋到人了,杜家管家往後退下,在簷下等著的管家娘子走上前對鳳兒福了福:“請姨奶奶安,還請姨奶奶上了轎,小的伺候姨奶奶回去。”本圖書由www.aitxt.com(幽影無痕)為您整理製作
鳳兒隻是拿袖子遮著臉,一句話也沒說,奶娘看著管家娘子,忙用手去拉鳳兒:“姑娘是歡喜傻了嗎?快些上轎吧。”扯了幾下,鳳兒才把袖子放了下來,對麵前的管家娘子道:“你家大奶奶的好意我心領了,但當日話已在此,今日怎好忝著臉受杜家恩惠,還請回去吧。”
說著拉住奶娘:“媽媽,我們走吧。”管家娘子也曾料到鳳兒會說出這樣的話,身子隻是輕輕一轉,就站到她們跟前:“姨奶奶說什麽話,你和大奶奶是親姐妹,況且你的事情,全城都知道是受的冤枉,隻是礙於各是各家,才不好上門去說,此時姨奶奶在難中,大奶奶不施以援手,那不變成禽獸一般。”
這話恰中了鳳兒的心事,當日自己不就沒對難中的爹娘施以援手,甚至知道妹妹被送進杜家做工,不過就是和大伯母她們一起當做飯後的談資,這幾日回想起來,自己不就是禽獸一般。
旁的不說,拿些自己的體己嫁妝對親生的娘接濟一二,讓妹妹不去杜家做工,若不是機緣巧合,自己的親妹妹隻怕就一世都是個燒火丫頭。
鳳兒長歎一聲:“禽獸?不過是當日我做的,今日全報給我了,還請回去上複你家奶奶,心領了,日後隻當這個姐姐死了。”說著拉住奶娘就要繞過管家娘子的走過去。
管家娘子是個伶俐人,不然杜太太也不會拍她出來尋人,見鳳兒又要走,知道她耐不過情麵,又是一轉,攔在路前,笑眯眯的道:“姨奶奶的想法,小的們自然是不敢駁的,隻是小的是領命而來,尋到人了,又沒把人帶回去,這不是差事沒做好,回去可是要受罰的,小的也不敢說不去領罰,隻是求姨奶奶可憐可憐,在這裏暫且住一晚,等明日家裏傳出什麽,小的再照了做可好?”
管家娘子這番話滴水不漏,鳳兒一時不知怎麽駁回去,在這路邊不管不顧的離去,也不是自己能做的出來的。心裏還在徘徊,管家娘子已經上前扶住她:“姨奶奶,這裏的這家客店也還算幹淨,就先在這裏歇一宿吧。”
說著話,管家娘子已經示意管家回去複命,自己和奶娘兩人半扶半拉,把鳳兒拉進客棧。客棧掌櫃見管家娘子穿戴不差,急忙上前迎接,聽的要在這裏歇息,連連應了,鳳兒被管家娘子請到桌邊坐下,擺上酒菜,管家娘子在旁伺候。
這倒讓鳳兒有些手足無措,坐在那裏隻是不動筷子。奶娘勞累了這幾日,雖是鄉村之中,不過鄉野風味,也算豐盛,見鳳兒隻是不動筷子,夾了塊雞肉給她:“姑娘,先用些吧。”鳳兒歎了一聲,雖放進嘴裏,卻隻覺得沒味道。
誰曾想在此絕境,對自己伸出手的,竟是當日被自己丟棄的人,鳳兒眼裏的淚又掉了下來,管家娘子知道一些她們之間的事,身為下人,不好發的議論,隻帶著笑在旁伺候。
雀兒聽完管家的回話,半日沒有說出話來,看向一邊的杜太太,杜太太隻是吩咐管家下去歇息。見雀兒坐在那裏,一句話也沒說,杜太太輕歎道:“她能有悔意,也不算無可救藥的人。”
雀兒這才醒過來,忙起身對杜太太行禮:“此乃媳婦家事,倒累的婆婆在這裏籌劃,是媳婦不孝。”杜太太笑看她一眼,什麽話都不說。
雖然杜太太什麽都沒說,但雀兒低頭思量一下,依舊抬頭道:“娘,姐姐既不願意進杜家,也不好強迫了她,就送去和我娘做伴,想來她會應的。”
送去給親家太太做伴,這主意不算差,況且現在庵裏,每月都有這邊送去的糧米銀兩,比起一般庵裏日子要好過的多。
杜太太微微點頭:“你也說過,這是你家家事,就由你主張,等明日吩咐管家。”雀兒又行一禮:“媳婦能得娘如此照拂,是媳婦的福氣。”杜太太瞧著她,臉上笑意盈盈:“這是你的福氣,難道不是我的福氣?”
雀兒又愣住了,杜太太示意她下去:“去瞧瞧大姐兒吧,我乏了,要歇息了。”雀兒忙上前幫她卸了簪環,寬掉衣衫,丫鬟們捧進水給杜太太淨了麵,雀兒看著丫鬟把杜太太扶進床裏,這才退了出去。
明日還要告訴娘,然後把鳳兒的東西預備停當,不知道娘聽說自己的女兒能陪伴在身邊,會有多麽歡喜?
第二日一大早雀兒剛吩咐管家去把這話告訴鳳兒,丫鬟就進來報:“大奶奶,親家太太來了。”娘來了?雀兒站起來,自從陳氏進了庵裏,快一年來,從沒踏出庵裏一步,此時是為了什麽事情才來這裏。
還不等雀兒帶人迎出去,陳氏已經走了進來,她雖衣著整齊,但眉間眼梢有些憂慮,雀兒剛要行禮下去,手臂已經被陳氏緊緊抓住:“雀兒,娘聽說你姐姐沒夫家休了,張家又不管她,此時她在哪裏,娘要去尋她。”
雀兒聽到娘是為了尋鳳兒才來找自己的,心裏不由泛起一絲酸意,娘對姐姐可是比對自己好的多,自己生下孩子,娘也沒說來瞧一瞧,此時聽的鳳兒沒有蹤跡,就急急來尋自己,要自己出主意想法尋她。
不過那絲酸意在看到陳氏眼裏的憂慮,鬢邊的白發後又很快散去?自己對鳳兒的事這樣上心,還不是看在娘的份上?自己又不是孩子,怎能有這樣爭寵的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家雀兒還真是孩子,才十七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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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物
雀兒把陳氏扶了坐下,親自給陳氏奉上茶才笑著道:“娘不用著急,女兒已經尋到姐姐,”尋到了,陳氏的眼頓時亮了起來,手裏的茶也不喝,隻是把茶碗順手擱在幾上,茶水都潑了出來,小冬忙上前把茶碗收拾出去,青寧拿了布把幾擦幹淨。
陳氏哪還管這些,隻是起身道:“那你姐姐現在在哪裏,娘要去看看她。”雀兒心裏方散去的酸味此時又漫的滿心都是,臉上的笑黯了黯,還是起身扶住她道:“娘,你先坐下,雖尋到了,姐姐卻不肯隨人回來,我還想著和娘商量了,送去庵中,和娘做伴。”
陳氏被雀兒拉了坐下,又聽了這番解釋,方才急切的心這才平了下來,隻是眼睛裏還是有憂慮之色。雀兒重新給她倒了杯茶,遞到她手邊:“娘,先喝口茶定定,婆婆派去接姐姐的人,都是伶俐的,定會說服她回來的,到時娘要怎麽心疼姐姐,不都可以嗎?”
陳氏正在把茶碗放到唇邊,聽到雀兒話裏終究還是帶出一絲怨氣,把茶碗重新放下,看向雀兒,雀兒雖坐的端正,手卻纏著衣衫帶子。
陳氏心裏微微歎了一口氣,把她拉了過來:“你啊,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你現在有公婆丈夫,又有女兒在身邊,你姐姐被婆家休棄,張家不納,難道還要看著她流落街頭不成?”雀兒隻是低低應了一聲。
陳氏拉住她的手:“我知道,她當日那樣對你,你心裏是有怨氣的,隻是她有她的身不由己。”說著陳氏的眉微微皺起,張老太太在外人瞧來,永遠都是慈愛安詳,她的風霜刀劍,若不是後麵自己細細的品,也根本就品不出來。
鳳兒從小在她身邊長大,自然以她的令為尊,也屬正常,自己的那幾個妯娌,就更是口蜜腹劍一類。當日鳳兒要認回自己,自己不納,其實不過就是不肯遂了那些人的心願罷了,況且認不認的,自己還是女兒的親娘,隻要心到,那些麵上的事就由它去吧。
鳳兒此次吃了如此大苦,想必也會明白些。雀兒看著娘的眉頭和臉色,心裏是明白的,不管不顧,絕不是娘能做的出來的,忙笑著道:“娘,女兒並不是有怨氣的。”
說著雀兒靠到陳氏膝上:“自從生了孩子,女兒才明白了娘的心。”明白就好,陳氏摸著雀兒的頭發,笑道:“說到這個,我竟還沒見過外孫女。”
雀兒忙直起身,吩咐小冬讓奶娘把杜琬抱出來,揉著眼不好意思的笑:“方才倒是我忘情。”陳氏再沒說話,看向雀兒的眼裏滿是慈愛,雀兒迎著她的眼笑了,鳳兒此時處境難堪,娘心急些也是常事。
奶娘把杜琬抱出來,嘴裏說著:“大姐兒給外婆請安。”雀兒忙站起來把杜琬接過,抱在手裏給陳氏瞧,杜琬還在酣睡,陳氏從女兒懷裏接過外孫女,用臉貼貼她的小臉,不知是歎還是什麽:“若你爹還活著,見你都有了孩子,不曉得該怎麽歡喜。”
雀兒想起父親在世時,對自己百般疼愛,提起鳳兒時候的惆悵,想接一句卻沒有接,隻是微微一笑。
陳氏心事已了,笑著對雀兒道:“你不必在這裏陪我,還是前麵去問問親家太太可有什麽事要忙?算來正是忙時候,我不能幫忙已是心裏不安,難道還叫你陪著我?”
雀兒拗不過她,吩咐房裏丫鬟服侍好陳氏,自己帶著小冬往杜太太那裏去,杜太太正在對著杜棣成親要用的東西,瞧見她進來,放下手中的帳笑道:“親家太太來了,你就不必到我跟前來,你們娘倆難得見麵,多說說話才好。”
雀兒心中看杜太太,早少了懼怕,又添了孺慕之情,行禮之後隻是笑著道:“我娘說她現時是半出家人,俗世的事不理,已是在娘跟前缺了禮數了,哪還再肯讓我陪著。”杜太太隻是嗯了一聲,把賬冊遞過來:“你來的倒也巧,瞧瞧這些可夠了?”
雀兒接了賬冊,上麵開的是杜棣婚事要用的各項布匹料子,花色繁多,數目不少,雀兒粗粗看了一遍,把賬冊還給杜太太:“媳婦是沒經過大事的,哪知道夠還是不夠?”
丫鬟在外麵掀起簾子:“太太,二太太來了。”雀兒剛站起身想迎出去,杜二太太已經進到房中,手隻微抬一抬,示意雀兒起來,就笑著對杜太太道:“大嫂,我尋了幾樣好東西,特意送過來給二侄子做房裏擺設的。”
杜太太起身讓座,笑著道:“二嬸子都讚好的東西,定是十分好的了,難為你想著他。”杜二太太已經讓丫鬟把手裏抱著的匣子拿過來,一一打開,雀兒站在一邊看,心裏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好東西,杜二太太這樣獻寶樣的拿來?
杜二太太笑容盈麵,一一指點:“大嫂,這個如意非金非玉,竟是雄精雕的,聽說出在貴州苗人所在,那樣遠,也虧的他們拿過來。”
雀兒隻在旁看見那如意紅的很,通體透明,隱隱似乎還有幾條冰裂紋,初還以為是珊瑚或者瑪瑙,心裏還在想,也沒什麽特別,聽到杜二太太說是雄精雕的,這才明白緣由。
杜太太手裏拿著那如意看了看,嘴裏讚了一句,依舊放進盒子。杜二太太又打開一個盒子,恍眼一看,裏麵倒有些像是塊綠石頭雕的盆景。
杜二太太拿出來:“這是緬甸那邊出的翡翠雕的,這東西在他們那地界也沒稀奇,不過是選個雕工罷了。”這玩意還有幾分稀奇,杜太太接過,仔細瞧了瞧,遞給雀兒:“確是,你瞧這雕的,連人的眉毛胡子都清晰可辨。”
雀兒躬身接過,剛瞧了一眼,杜二太太就從她手上拿了去,臉上的笑透著親熱:“大奶奶,你嫁進杜家時候事出緊急,我做二嬸的也沒給你預備些什麽,這次你二叔成親,我這才想著要補了上次。”
雀兒瞧著她眼裏的得意之色,心下半點都不在意,隻覺得好笑,麵上神色恭敬如常:“二嬸有這份心,也是心疼侄子們,這份心意,婆婆不會忘,我這做侄媳婦的更不敢忘。”
杜二太太在雀兒說話時候,眼一直望著雀兒的臉,見雀兒臉上半點異色都沒露出來,本是趁著雀兒在時,自己親自送這些東西過來,不過是想讓她瞧瞧,誰才是杜家正經娶進來的兒媳婦,絕不是像她一樣倉促成禮,誰知她半點不惱,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
杜二太太把那翡翠雕的盆景放進盒中,見杜太太眼裏對雀兒露出讚賞的神色,心裏不由有些氣餒,隨即又想到,等到二侄媳婦進門,尚書千金,又是大嫂姨侄,到時雀兒定會失寵,那時再奚落不遲。
心裏想著,從盒子裏拿出一個炕屏來,炕屏不稀奇,稀奇的是玻璃做的,上麵描了梅蘭竹菊,杜二太太把炕屏放在桌上:“大嫂,這是京裏新興的式樣,我娘家兄弟好容易得了兩個,送過來一個給我,我就想著,除了將進門的侄媳婦,旁人也不配使這個。”
這話說的雀兒差點笑了出來,杜二太太這人,還真是一眼就能看透,難為她嫁進的是杜家,若換了一家,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呢?
杜太太雖曆來不在乎這些,可聽到二太太這句,眉頭還是皺了皺,杜二太太正說的興起,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說的那話不對,忙又補道:“這些時興的式樣,本就是她們小孩子家該使的,難道是我們這些老人用的不成?”
杜太太隻是嗯了一聲,淡淡的道:“這些東西,三侄子眼看過不了幾年也要成親了,二嬸何不留給他們用?”杜二太太已經把那些收了進去,笑著道:“棟兒今年也剛十五,雖說開始議親,總尋不到合適的,二侄子今年臘月就要完婚,這些東西白放在那也可惜,還不如先讓他用了,等棟兒成親,再尋旁的。”
說著杜二太太又把東西往杜太太那裏推了推:“大嫂難道是嫌這些東西太輕鮮了不是?”杜太太還是一笑,吩咐冬瑞收拾起來。兩妯娌坐在那說話,雀兒在旁伺候,見杜二太太眼裏的神色有些失望,心裏又是好笑,不過終沒笑出來,隻在旁倒茶捧果。
說了幾句,杜二太太起身要走,杜太太虛留她幾句,就吩咐雀兒送她出去,雀兒把她送到院門口,杜二太太的眉一豎,轉身對著雀兒,雀兒還當她要教訓自己幾句,正在洗耳恭聽時候,她像是想起什麽,轉身捏著手帕狠狠的走了。
雀兒看著她的背影,微搖一搖頭,要人尊重,自己也要先尊重再說,不然,再高的門第,再豐厚的嫁妝,不也就這樣?
不過自己這個未過門的弟媳婦是什麽樣人?聽杜樺說她為人沉靜溫柔,也不曉得進門來相處了又是什麽情形?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杜二太太心裏也有怨氣的,當初杜家全靠了自己才沒敗了,可是感覺得不到相應的尊重於是就醬紫了。
剛才忘記說了,這個文本周五開V,還是那句老話,謝謝大家的支持,有要罵的不要打臉,頂鍋蓋下。
相見
陳氏是半個出家人,杜太太吩咐午飯備了素席,請陳氏過來用飯。這倒讓陳氏有些不好意思:“親家太太實在太客氣了,我雖清修,出門在外,隨眾吃飯也不為奇,親家太太又何必專為我備一素席?”
杜太太把她讓到上座,自己在下相陪:“親家太太難得來此,自是貴客。”說話時候,雀兒已經把菜布好,站在一旁伺候。陳氏看一眼雀兒的打扮談吐,又見杜太太對待她的舉止,點一點頭,話裏有無限感慨:“親家太太視媳如女,理當受我一拜。”
說著已站起身就拜了下去,事出突然,杜太太雖急忙站起,也不過拉了她一下,她的膝蓋竟是彎了下去,正正受了一禮。
杜太太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親家太太說的什麽話,各家的女兒都是嬌養長大的,難道我隻心疼自家女兒而不心疼別人女兒?”這話說的陳氏一笑:“倒是我用常人之眼瞧親家,是我的不是。”
兩人說說談談,用完午飯,擺上茶果來,又繼續閑談,陳氏講些佛經故事,她不是那種一味宣揚的人,況且當日跟著雀兒的爹,也認得一些字,講的倒比那些尼姑們講的還好聽幾分。
隻是陳氏口裏雖在講,那眼還是時時往外望,杜太太心知肚明,笑道:“親家太太可是擔心女兒,來回要六十裏路,再加路上打尖歇息,到未時回來已算早的。”
陳氏見杜太太說的話著實在理,又是為旁人打算的,點一點頭:“大恩不敢言謝,我沒旁的本事,隻有在佛前多燒幾柱香,多念幾卷經,為杜家上下祈福。”說著陳氏雙手合十,低聲頌了一聲佛。
杜太太也隨著念了一聲佛,雀兒已讓奶娘把杜琬抱來,外婆祖母,兩親家逗弄了一會杜琬,杜琬很愛笑,隻要人一靠近就露出粉色牙齦。
陳氏瞧著她的笑臉,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這樣愛笑,倒像她的姨母。”說著看向雀兒:“你小時愛哭,你姐姐就不一樣,見人就笑,若不是那般愛笑,也不會,”話沒說完,陳氏低頭看著杜琬,陳年往事,再提它做什麽?
況且此時婆婆已逝,鳳兒也要回到自己身邊,雀兒日子過的舒心,再沒旁的事了,陳氏看向杜琬的眼神更柔了。
吳媽走了進來,先對陳氏行禮,再對杜太太行禮:“太太,他們接到張姨奶奶,已經回來了。”陳氏聽到鳳兒已經到了,啊的一聲就叫站起來,看見旁邊的杜太太,剛離開椅子的屁股又緩緩落座。
杜太太側過身輕拍她胳膊一下:“親家太太思女心切,也是常事。”陳氏的笑帶有絲尷尬。雀兒早迎了出去,一路來到二門,門口處停了一乘小轎,管家娘子正在那裏等候,見到雀兒,急忙上前行禮:“大奶奶,小的費盡唇舌,不過說動姨奶奶來見奶奶一麵,旁的事,小的也無能為力。”另一老婦雀兒雖沒見過,但照了描述,應是鳳兒奶娘,也上前來給雀兒行禮。
雀兒先對管家娘子點一點頭:“差使做的不錯。”然後才對鳳兒奶娘道:“媽媽請起,媽媽一路勞累,還請下去歇息。”鳳兒奶娘又磕一個頭,這才跟管家娘子下去。
雀兒走近轎前,並不掀開轎簾,而是緩緩的道:“姐姐,你我姐妹至親骨肉,有什麽不能說的,還請姐姐出來見一麵。”雀兒說完過了很久,裏麵還是靜悄悄的,雀兒也不著急,隻在那裏等候,又過了一會才聽到鳳兒在裏麵歎氣。
雀兒還是沒有說話,姐妹倆隔著一層轎簾,卻似隔了天塹。又過了一會,才聽到鳳兒的聲音傳出,她聲音不大,但已足夠讓雀兒聽清楚:“杜大奶奶,當日種種,今日回想起來,無異禽獸,大奶奶肯以姐妹目我,我卻無臉再敘同胞之情,還請大奶奶送我出去,此後殘生,懺悔為要。”
雀兒靜靜聽她說完,也是一聲長歎:“姐姐此言,是致我於禽獸之地。”禽獸?鳳兒聽到雀兒這話,自己何德何能?得人如此相待?心思及此,淚也流了下來,哽咽著道:“當日是我棄你們在先,今*****這般待我,生生要叫我羞死。”
雀兒還想再勸,身後傳來腳步聲,雀兒轉頭見陳氏走了過來,她氣喘籲籲,定是趕的十分急,雀兒伸出手想扶一扶她,她已走到轎前一把掀起簾子:“我兒,難道你到現時都不肯見一見娘?”
鳳兒正坐在轎中哭泣,猛的麵前轎簾掀開,刺目的陽光射了進來,鳳兒的身子往後微微一仰,聽到耳邊傳來陳氏的呼喚,萬般滋味頓時湧到心頭。
當日被寧家逐出門外,除了頭上一支金簪,身上隨身衣物,旁的竟是什麽都沒有,當日陪送的四個丫鬟,也沒一個肯隨自己走的,她們早在寧家配了人,寧家才有她們的丈夫家人。
隻得上了一乘小轎,渾渾噩噩,到了張家,一路上還想著見了大伯母,該怎樣訴說自己受的委屈,還要求了伯父給自己做主,張家嬌女,怎能受這樣委屈?
誰知轎子到了張家,別說見到伯父伯母的麵,連門都叫不開,平日裏自己歸寧,都是抬到二門裏去的,今日站在大門口,守門的小廝隻當沒看見自己,已是又羞又惱,哪禁的街上的人隻是在那裏指指點點,說自己嫉妒,無子這才被休。
眼淚都快流幹,喉嚨也要叫腫時候,裏麵總算出來一個婆子,卻不是平日裏滿麵春風的笑模樣,而是寒冬臘月裏凍著的冰一般,黑著一張臉走到自己跟前,禮也不行,人也不叫,叉著腰道:“老爺太太說了,張門哪有被休之女?你玷汙門庭,哪還有臉回到這裏,還不速速離去?”
說完也不瞧自己,扭身走進門裏,鳳兒似挨了個雷劈,這哪是平日裏對自己疼愛有加的伯母所說?追上去隻喊的一聲:“我是冤枉的。”就被小廝們按住肩膀推了下去:“老爺太太既然已經發話,你還是走吧,休擋在這門口。”
鳳兒本就嬌弱,小廝們手上的力氣又沒保留,竟從張家門前台階跌下,裙子散開,裙裏風光都險些被人瞧見,周圍瞧熱鬧的見了,都哄然大笑起來。鳳兒一張臉羞的通紅,忙緊緊拉住裙站了起來,還想走上台階,小廝們站在那裏,一副隻要自己上前就再推下的模樣。想起自己方才出的醜,鳳兒怎肯再上前,隻得在門口尋了一塊石頭坐下,眼巴巴的盼著有人能把自己境遇傳到伯母耳裏,伯母一向疼愛自己,定不舍得自己受苦。
可惜從日中等到日落,又從日落等到月升,再從月升等到日中,張家門裏的人進進出出,卻沒半個望自己一眼的,鳳兒這時就算想哭,也哭不出眼淚。
想起那日情形,若不是奶娘尋來,自己隻怕就死在張家門前,聽到陳氏的聲喚,鳳兒大哭起來:“當日不孝女這等對爹娘,忍看爹貧病而死,自己安享榮華,心裏竟沒半點愧意,已該天打雷劈,今日落的被人休棄,也是罪有應得,娘又何須尋我,徒添憂傷?”
這番話說的陳氏心裏大疼,她不顧轎內狹小,上前緊緊抱住鳳兒:“兒,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當*****隨你祖母前去,省的隨了我們受苦,娘雖難忍骨肉分離之苦,知曉你在好處,心裏也是喜歡的,今*****這樣境地,娘不去尋你,難道就任你流落他鄉,娘的心隻會更疼。”
鳳兒聽了這幾句,想起自己當日種種,不認爹娘,不親姐妹,隻貪戀榮華,心裏又愧又悔,從陳氏懷裏紮掙出來。雀兒已伸手進轎攙出陳氏,鳳兒跌滾著從轎中出來,在陳氏麵前跪下:“今日就求娘把不孝女打死,好讓不孝女下去見爹爹,侍奉爹爹,略盡一點孝心。”
說話時候,鳳兒已拿起陳氏的手往自己身上放,陳氏怎麽舍得,隻把她緊緊抱在自己懷裏:“我的兒,你那時年紀小,況且那又是你祖母,待你又好,聽了她的話也是常事,你此時要我打殺你,豈不摘了我的心肝?”
說著陳氏也大哭起來,鳳兒的哭聲更是沒有絕,母女倆抱頭大哭,雀兒眼中也覺酸澀,上前勸道:“娘,你和姐姐團聚,也是大好事,又何必哭呢?”陳氏的淚哪還止得住?雀兒又扶住鳳兒的肩:“姐姐,你方才說要少盡一點孝心,做人子的對父母,自當承色為上,讓她歡喜還來不及,怎能引得她哭泣?”
雀兒這話有理,鳳兒的淚漸漸收住,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娘,妹妹說的有理,我怎可隻顧著自己傷心?”陳氏這才接了雀兒遞上的手帕,擦了擦淚。見她們總算不哭了,雀兒又道:“娘,姐姐走了遠路,該去梳洗換妝,等一時再敘話不遲。”
陳氏聽了這話,雖把鳳兒從自己懷裏放開,那手還是緊緊拉住她不放,雀兒隻得讓丫鬟帶著她們下去梳洗,雀兒望著她們去的背影。想起方才情形,竟不知是喜還是憂,心裏又泛起一絲酸澀。娘的憐愛,日後就有個人來分了,不過娘了了一樁心願,又多個人陪伴,自己不該念著她的憐愛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我實在太狗血了,請叫我狗血李。貌似這句話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新人
雀兒思量一會,自己勸自己一時,又抱過杜琬看看,娘說的對,自己有公婆丈夫,現在又多了個女兒,鳳兒夫家休棄,娘家不納,如果娘不再疼她,她竟是無處可去。自己現時也是做了母親的人,難道還不能明了做母親的心。
見杜琬又沉沉睡去,雀兒讓奶娘把她抱走,覺得房裏十分安靜,怎麽娘也去了許多時候,到現在都沒梳洗完?她站起身剛要喚小冬去瞧瞧陳氏,簾子響處,陳氏手裏挽著鳳兒走了進來。
雖說已梳洗過,鳳兒也換了衣衫,隻是那雙眼都是紅腫的,雀兒的眼看著陳氏緊緊挽住鳳兒的手,心裏那種酸澀又漫了上來,但還是笑著迎上前,讓她們坐下,親自倒了茶,說了幾句話才道:“有姐姐陪著娘,我也放心許多。”
陳氏看向鳳兒的眼裏滿是慈愛:“說的是,我從沒想到還有這一日。”鳳兒坐在那裏,手裏端著茶杯隻是不說話,聽著陳氏和雀兒在那裏一問一答,此時坐在這裏,似在夢境,陳氏沒想到,鳳兒自然也是沒想到會有這樣一日。
說不一會,陳氏就站起身:“雀兒,等我去辭了你婆婆,這就帶你姐姐走。”怎麽這麽快,雀兒站起身:“娘,在這吃了晚飯,住一夜明早再走不也一樣,您來這一日,還沒好好瞧過你外孫女。”
鳳兒隨著陳氏起身,陳氏的手搭上雀兒的肩,給她理一下不知什麽時候弄的有些亂的衣領。陳氏的手很溫暖,放下的時候擦過雀兒的臉頰,一下讓雀兒覺得心裏暖和和的,娘還是沒有忘了自己。
手放下的時候陳氏才笑道:“這總是你婆婆家,你是做媳婦的,幫這麽大忙已是出乎意料,再打擾時候長了,我怎過意的去?”雀兒雖知道這是陳氏的性格,手還是不由自主拉住陳氏的袖子。陳氏眼帶嗔怪的看她一眼,左手往下拉住她的手,右手拉住鳳兒,這兩個女兒,終於都在自己身邊。
雀兒明白陳氏的心,又往陳氏身邊偎一偎,母女三人,這才去前麵見杜太太。鳳兒一路走來,想起當日來杜家,自己是上客,寧家五奶奶,張家三姑娘,到哪家做客,哪家不高看幾分?
當日的那些事,今日想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一般,鳳兒低頭看一看身上那半舊的衣衫,心裏的喟歎方發出來就又散去,不管如何,今日的處境比起昨日來,已是天上地下。鳳兒抬眼看著陳氏,剛好雀兒側頭看她,兩姐妹微微一笑,盡在不言中。
鳳兒的事也算了了,外麵的人怎麽傳說就由他們去說,鳳兒安心待在庵裏陪著陳氏,雀兒幫杜太太忙著杜棣娶親的事。
家裏事情多,杜杉杜楊也被杜三太太接了回去,杜楊還好,杜杉明顯有些不樂意。這倒讓杜三太太有些納悶,她本以為應是反過來的,不過她此時事情也是極多,不能像原先一樣對杜杉那麽細致,隻是和杜樺說,閑了時候多去自家坐坐就帶走了那兩姐妹。
杜樺少了那兩姐妹相陪,見雀兒和杜太太忙著杜棣成親的各種事情,杜琬隻有奶娘丫鬟服侍,自告奮勇要照看杜琬,杜太太雖笑話她自己還是孩子,怎麽就要照看孩子,但還是允了。
有事,日子過的似乎也快些,新房預備好了,上麵用了承塵,下麵鋪了青石地磚,四壁都刷的雪白。朱家擇了一日,把家具先送了過來。
家具到的那日,雀兒領著家裏的下人們在新房那裏等候,朱家押送家具過來的,是個年輕小媳婦,瞧見雀兒的打扮,不等人說就跪在地上磕頭:“請大奶奶安,小的是姑娘的陪房,奶奶隻需稱呼小的為楚四家的就是。”
雀兒細一打量,果然尚書府出來的人和旁人家用的下人不大一樣,衣衫釵環能看出所費不貲,說話伶俐禮貌周全,哪是自己曾見過的有幾家的下人,眼睛隻長到額頭上去。
雀兒忙命小冬扶起她,笑著道:“遠道來此,勞累了,還請下去喝茶。”楚四家的起身時候偷眼打量著雀兒,見她雖衣著簡樸,但一言一行十分從容,長相雖不十分出色,卻透著一股大氣在裏麵。
心裏暗自嘀咕,不是聽說這位大奶奶是灶婢出身,自己姑娘還在想,既是灶婢,容貌定十分出色,不然怎會成為主家兒媳。特意打發自己來的時候好好瞧了她的容貌舉止,誰知沒有半點粗俗之舉,正是奇怪。
楚四家的雖是偷眼打量,雀兒已經瞧見,心裏隻做個不知,淡淡笑道:“還請下去喝茶。”楚四家的臉紅一紅,哪有偷瞧被人撞破的道理,又施一禮,這才退下。
轉出院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眼,見雀兒手裏拿著家具單子,正在一一對著,舉手投足並無一絲局促,也無小戶人家女兒嫁入大戶之家的張狂,杜家的婆子見她隻是回頭打量,咳了一聲:“我說嫂子,還不快些下去歇息,難道這盯著奶奶瞧,也是尚書府的規矩?”
楚四家的臉這下是徹底紅了,不過她是伶俐人,隻是咳嗽一聲臉色就回了正常:“這不是聽說大奶奶的出身嗎?這才,”話沒說完,眼就望著婆子,婆子用帕子掩住口笑一聲:“嫂子,你糊塗了不成?我們太太是什麽樣的人?她手裏的媳婦會是那種張狂局促的不成?”
楚四家的這才回過味來,忙拍著她的背:“我怎就忘了,貴府太太可是我們夫人的親妹妹,哪會出錯呢?”雀兒這裏看著人把家具都搬進屋裏,楚四下去略歇一歇也就上來帶著人把家具都鋪設整齊。
尚書府出手果然大方,雀兒看著酸梨木打的撥步床,隻用了一層清漆,還能聞到木頭自己的香味。螺鈿小箱子是用紫檀木打的,上麵覆了一層牡丹折枝花樣的綢。
這房家具,少說也要一兩千銀子,光家具就這麽多,旁的嫁妝想是更甚,都說京官清苦,可看著這些,誰說會有清苦的官?
雀兒還在細瞧,外麵已傳來笑聲:“都是喜事,我們也來瞧瞧新媳婦的嫁妝。”聲到人到,杜太太在前,杜二太太和杜三太太跟著走進來,說話的自然是杜二太太。
雀兒忙上前行禮,杜二太太隻當是沒看見雀兒一樣,眼從床,鑲了玻璃的梳妝台,窗下的雕漆小幾,屋中間的大理石台麵的八仙桌,再到桌邊的太師椅,最後到了隨意擺著的湘妃塌,嘴裏已經嘖嘖讚歎:“大嫂,我也算見識過的,可從沒見過這樣齊整的一堂家具。”
杜太太隻是淡淡應了一聲,站的腳酸,想坐下來,楚四家的忙把一個褥墊放到個瓷墩上,冬瑞扶著杜太太坐下。見杜太太坐了,杜三太太就坐在桌邊椅上,雀兒上前倒茶,先遞給還在站著打量家具的杜二太太:“二嬸請先坐下吧。”
杜二太太接過茶,那眼瞧著雀兒,雀兒還是做不知,第二杯茶送到杜三太太那裏,最後一杯才送到杜太太跟前,杜太太接過茶,對杜二太太道:“二嬸坐吧,你站著,孩子們也要陪你站著。”
杜二太太這才坐了下來,眼看著一邊的楚四家的:“這些家具都是哪裏尋的師傅?做工實在不凡,過些時候,我家也有喜事,到時就尋了這個師傅好。”
楚四家的恭敬答道:“這是家老爺命人從江杭一帶尋回來的,打了這堂家具,就告辭回鄉了,二太太要尋,尋到他們的同鄉就好。”好伶俐的下人,杜太太心裏讚一句,不過還是問杜二太太:“怎麽,三侄子要結親了?”
杜二太太咳了一聲:“就是這一般的商戶人家,哪能像棣侄一般,尋上尚書府呢?不過總比,”杜二太太說到這,頓一頓,看了眼雀兒,沒有說下去。
杜三太太飛快的看雀兒一眼,眼裏似有一絲擔心,杜太太隻嗯了一聲:“這緣分的事是說不清楚的,我可沒想過和二姐又做了親家。”杜二太太見杜太太總不接茬,隻得道:“是,尋的是這裏王家的二姑娘,今年十四,等過了年就定親。”
杜太太又嗯了一聲,看向杜三太太:“還記得當年你入門的時候,我幫著婆婆預備娶你的那些事情,那時二嬸剛生了三侄子,誰知不過展眼之間,三侄子都要定親了。”
杜三太太想起自己剛嫁過來的時候,那個被杜二太太抱在懷裏的小娃,笑了一笑,看向杜二太太:“恭喜二嫂了。”杜二太太被涼在一邊,心裏有些不忿,眼看向雀兒,你這時候得意,等新媳婦進來就知道了。
臘月十八的喜日子轉眼就到,新房裏已經鋪設一新,除了朱家陪送的家具,杜家這裏預備的被褥椅袱靠墊帷幔這類,也已陳設好了,到處都貼了大紅囍字,隻顯得一派喜氣洋洋。
雀兒隨眾忙碌應酬,也不知這個妯娌可好相處?新人轎子進門,拜堂入洞房,撒帳畢後才揭開蓋頭,雀兒站在那裏,見新娘低垂粉麵,雖沒得見全臉,看來是個溫婉可親之人。新娘子緩緩抬頭,和杜棣的眼碰在一起,臉上浮起羞澀,又低下頭去。
旁邊有人笑了出來:“抬頭,抬頭。”朱愫被叫不過,第二次抬頭,這次卻是避開杜棣的眼,對上的是雀兒的眼,濃妝之下,眼似水杏,腮如蜜桃,果然是個出色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有新人了有新人了
妯娌
坐過了福,杜棣就帶著屋裏的男子們出去外麵酒席坐席。剩下雀兒陪著新娘子,朱愫身子依舊坐的端正,頭也微微低下,眼還是悄悄的瞧著屋裏的人。除了自己家陪送來的人,剩下的該是婆家的人了。
除了丫鬟仆婦打扮的,最惹眼的就是雀兒,從她行為舉止上來看,就該是自己妯娌,婆家大嫂。朱愫的頭又低下,瞧她舉止也算端莊,隻是她是灶婢出身,也不知這舉動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
珠簾被人掀起,丫鬟清脆的聲音響起:“太太來了。”聽到婆婆來了,朱愫的頭抬起,雖說見過杜太太,但之前是自己姨媽,這時是自己婆婆。
頭剛抬到一半,想起自己是新娘子,忙又把頭低了下去,坐的越發直了。隨杜太太進來的還有杜二太太,杜二太太什麽時候都要搶先說話,這時也不例外,隻是意思意思揮手讓給自己行禮的雀兒站起來。
眼就看著坐在床邊的新娘子,雖低著頭,隻能看到腮,杜二太太還是讚個不住:“這樣的氣派,這樣的相貌,大嫂,你可真有福氣。”
杜太太在雀兒攙扶下坐下來,朱愫她原本是見過的,此時做了自家新婦,本該等著明日在堂前受禮才對。隻是杜二太太想先瞧瞧新娘子,這也算不上什麽越禮的事,這才帶著她來了,此時聽到杜二太太又犯了老毛病,隻淡淡一笑,也沒說話。
朱愫聽杜二太太讚個不停,不由有些好奇,這位又是哪位?她微微抬起頭,隻用眼裏的餘光瞟了一眼,和婆婆一起進來的,難道是二叔家的?聽的母親說過,這位雖也是出身富家,隻是她家根基淺,而且當日結親的時候還使了點手段,嫁進來後一直心有不平,不過這樣舉止,倒也合乎了她的身份。
朱愫在這裏思忖,杜太太已經起身挽住杜二太太的手:“二嬸,既已瞧過媳婦,我們就出去吧,外麵還有人要招呼。“杜二太太雖應了,那眼還是又往朱愫身上看了一眼,接著就轉到雀兒身上,新媳婦進了門,也讓她知道什麽叫大家舉止,不然她還真以為,隻憑對杜家有大恩,就能在杜家平安一世?
想到這裏,杜二太太心裏有點悶,但隨即又重新揚起笑容,隨杜太太出去。
新娘子拜見各位尊長時候,杜二太太在朱愫來行禮的時候,拉著朱愫的手說了許多親熱的話,不外就是讚她為人大方,長的也好,杜家有這麽一個媳婦,真是哪裏修來的福都不知道。
朱愫也不是那種不知上下的人,臉上雖帶著笑,心裏已經惱了,隻是對方再怎麽說都是長輩,自己不好甩手就去,僵在那裏聽杜二太太說話。
她這樣的舉止,合家大小都是看慣的,杜老爺低著頭想事,杜太太端莊坐在那裏,杜二老爺平日也愛說話,今日不知怎麽了,隻是坐在那裏皺眉想事。杜三老爺自從妾們得了兒子,更是什麽事都不管,手在袖子裏麵,那裏藏了個蛐蛐罐,杜三太太等了一會,索性吩咐奶娘把孩子抱過來,在手裏逗弄。
孩子們都個個坐的筆直,隻當沒聽到杜二太太說的話,杜二太太說了許久,聽到一個屋子裏隻有自己的聲音,饒是她慣了,臉也紅一紅,笑著道:“瞧我,一見了二侄媳這麽個模樣,就喜歡的什麽似的,倒讓你站在這裏。”
杜太太這才開口:“她得了你的喜歡,也是她的造化,不是嗎?”杜二太太的臉又紅一紅,這才拿出見麵禮,是一對白玉雕成的童男女,玉質細膩,雕工精細,縱朱愫是尚書府千金,也要多看兩眼。
杜二太太滿臉也是得意之色:“這是送子觀音麵前供過的,權作個得子的喜兆。”這總是她的好意,朱愫行禮謝過,剩下的就極順利,沒什麽旁的事。
朱愫這裏行禮過,丫鬟仆婦們上前給二爺二奶奶行禮,又各自賞過,朱愫陪送來的丫鬟仆婦又上前來給杜家的人行禮。
杜太太之前就知道了,朱家陪過來兩房家人,四個丫鬟,這四個丫鬟都生的花紅柳綠,皆在妙齡。杜太太的眉不由皺一皺,不是和姐姐說過,杜家家訓在那裏,陪送來的丫鬟大都沒了用處,遲早是要往外麵配的,怎麽還送來這麽幾個妙齡的丫鬟。
那兩房家人還好,一房就是前日送家具來的楚四家,另一房劉三家的聽說原是朱愫生母身邊得用的家人,這次朱愫出嫁,她生母舍不得,求了朱夫人,這才讓陪了過來。
杜太太一一品評了,這才對朱愫笑道:“這是你娘家陪送來的人,就由你使喚,由你處置。”這話本是在朱愫預料之內的,但她依舊恭敬應是。
行禮完畢,依舊是擺開酒席,分了男女,各自敞飲。朱愫雖沒做過媳婦,總還是見過自家嫂子是如何伺候朱夫人的,一舉一動,全無可挑之處。
杜二太太用帕子點一點唇角,笑著對杜太太:“今年,可沒有去年掉栗子的事情了。”說著看一眼雀兒,就笑了起來。杜太太隻是招呼雀兒:“都忙一早上了,我們也用的差不多了,你帶你妯娌下去吧。”
雀兒依命行禮,和朱愫兩人下去,到了外麵,丫鬟們已經備好了茶,雀兒拉著朱愫坐下,朱愫依舊拘禮不肯坐,雀兒給她倒了茶,遞到她手裏:“今日雖說是初見,但二嬸也要聽我說句心裏話,我們都嫁進杜家,成了妯娌,等日後小姑們嫁出去,照我瞧來,這妯娌倒是一輩子的陪伴,二嬸還不要拘禮才是。”朱愫沒料到雀兒會說這樣的話,躬身接過茶:“大嫂這樣說,倒顯得我拘禮不對,隻是我年紀輕,還望大嫂多多教導。”
說著朱愫就行禮下去,雀兒一把把她拉住:“快別如此,我不過早了你一兩年進門,談什麽教導不教導呢?況且方才已經說過,二嬸千萬別拘禮了。”說著把她拉了坐下,兩人說些旁的話,不外就是些家常,朱愫暗地裏品評雀兒,禮法上雖也有錯處,不過大處不錯,隻是不知道內才如何?
不管她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雀兒是真心待她的,妯娌,在她們這樣的內院女子這裏,確是一生陪伴。說了會話,奶娘把杜琬抱了過來,杜琬穿了一身的紅棉襖,左手握成個拳,隻是把它塞到嘴裏。
雀兒忙把她抱過來,拉下她的手:“也不知道是為什麽,隻是愛吃手。”杜琬的手被娘從嘴裏拉下來,趁著雀兒和丫鬟拿手巾給她擦手的空當,眼就看向朱愫,朱愫是新婦,妝飾上有些閃亮亮的東西,杜琬的注意力早被這些東西吸引了過去。
見杜琬大眼小嘴,又穿了一身的紅,越發顯得玉雪可愛,朱愫伸手把她抱過來,杜琬剛一到她懷裏,手就抓住朱愫戴著的一個項圈就要往嘴裏送。
這讓伺候的人都嚇住了,忙的上來把她抱開,杜琬還不明白為什麽不讓她啃項圈,眼咕嚕嚕轉了幾圈,嘴扁一扁,卻沒哭出來。
雀兒吩咐奶娘把她抱下去喂奶,笑著解釋道:“自從會抓牢東西,逮住什麽都往嘴裏塞,倒讓人不敢往身上戴東西。”朱愫這才明白為何雀兒隻在耳邊戴了對金玫瑰耳環,旁的飾物全無,想是防備杜琬往嘴裏塞,原先自己還以為,雀兒是沒有首飾,現在想來全想錯了。
自己這位婆婆在麵子上的事定是和嫡母一樣,從無半點錯的,兩人又吃茶說閑話,丫鬟來報:“大奶奶,二奶奶,太太們用完飯了。”雀兒帶著朱愫起身往裏麵走。
裏麵的席已經撤了,三位太太在那裏喝茶消食,杜二太太看見朱愫和雀兒一起進來,眼又亮了,剛預備說些什麽,看一眼杜太太,又咽下了,繼續和杜太太說過年要預備些什麽東西。
杜三太太聽得二太太說定下來年正月十八就為杜棟定親,笑著道:“恭喜二嫂了,這接二連三的喜事也是大好,隻是我家女兒,也不知將要嫁去什麽樣的人家?”
杜太太轉向她:“不是聽說有人給杉侄女議親了,是什麽樣的人家?”杜三太太歎一聲:“就是這人家不好,來議親的是寧家,雖說不是當初和大嫂議過的那家,卻也是本家,我在犯愁呢。”
杜太太嗯了一聲,並沒說話,杜二太太已經笑著接口:“其實隻要不是那家,也沒什麽。,況且,寧家當日說的,是他家的女兒已經死了。”聽到杜二太太這句,杜太太皺了皺眉,聽得寧家那女兒在知府那裏,還算受寵愛,寧大爺正張羅著,讓她回來認寧太太為義母的事呢。
庶出的女兒成為嫡母的義女,這事說出去,隻會笑歪人的嘴,可惜世人多以勢力驕人,寧家攀上這麽一棵大樹,自然也有上前捧臀惙屁的。寧家二姑娘也是有人去求親的,隻是礙於還在孝期,不然寧太太早巴不得把女兒定給一家富人家,好在自己麵前顯擺。
這裏在說著閑話,雀兒和朱愫兩人隻是坐在那裏,猛地外麵傳來吵嚷聲,杜太太剛要命丫鬟出去瞧瞧怎麽回事,就有人闖了進來,見是男人進來,朱愫忙側過身子。
杜太太已經看見進來的是杜二老爺,剛要起身說話,杜二太太已經開口了:“老爺,有什麽事,回家再說,現時侄媳婦都在,你這樣闖進來是怎麽回事?”
杜二老爺才不理她,徑自走到杜太太跟前雙膝跪倒:“大嫂,你要給做兄弟的做主。”
作者有話要說:我家雀兒怎麽這麽可愛呢?
今天開V,發點福利,原來寫的一個開頭,彩雲易散琉璃脆的,我難得寫這麽蕩漾的開頭。
月色很好,好的連這高高的宮牆都擋不住,透過重重帳幔照在床上,床很柔軟,身邊的美人肌膚如同凝脂一般,鼻尖還能聞到美人身上散出的幽香,這樣的夜晚,本應在銷 魂之後甜蜜睡去,劉椽卻隻覺得心頭有莫名的煩躁。
遠處似乎傳來音樂聲,還夾雜著人的笑聲,其實這全都是幻覺,興慶宮離自己的寢宮,足有半個時辰的路,況且興慶宮的宮牆很高,再吵鬧的音樂聲和笑聲都傳不到這邊。
明知是這樣,劉椽的心卻越發煩躁,做兒子做到這種地步,該說是孝呢還是愚?他翻身坐起,美人聽到響動也跟著坐起身來,就著月光,可以看見美人大眼彎彎,肌膚似雪,是個尤物,劉椽心裏的煩悶更甚,起身挑起簾子,身後的美人立即把搭在床頭的外衫給他披上。
聽到裏麵有動靜,宮女和宦官們走進來,領頭那個恭敬問道:“陛下可是要茶水?”劉椽找尋著地上的鞋子,小宦官已經上前給他穿上鞋,劉椽看都不看床上的美人:“把她送回去,給朕預備水洗澡。”
說著挑起簾子往床後麵去,美人聽到劉椽的話,眼裏閃過一絲失望,從沒有人能在禦床之上過一整晚,原來自詡姿容絕代的自己也不例外,但還是柔聲道:“妾領旨。”宮女上前伺候她穿衣離去。
領頭的宦官名叫趙芹,看見美人被送走,吩咐他們收拾著裏麵的東西,這才走到後麵,劉椽已經泡在熱水裏閉著眼睛,兩個宮女正在給他揉肩,聽到他的腳步聲也沒睜眼:“現在幾更了?”
“快四更天,陛下可還要再召人?”
召人?劉椽睜開眼:“快四更了,母後可是越來越會享樂。”這牛頭不對馬嘴的話趙芹怎麽能不懂,卻什麽都不敢答,隻是吩咐宮女繼續伺候他洗浴,劉椽想放平身子,但思緒怎麽都不安寧,至尊天子,現在看來不過是場笑話。
興慶宮內,高居上方的美貌婦人可沒有半點劉椽的不悅,琉璃杯裏的葡萄酒放著紅豔豔的光,映的她的臉色添上一抹紅色,長發快要拖到地上,身子隻著了一件紗衣,領口半敞,一個年輕男子正俯在她胸口。
太後臉上的紅色更加深了,手指都插到了男子的發中,微微叫了一聲,男子抬起眼,一雙眼清澈透明,太後直起身子,手開始撫到男子臉上:“子安,你可真叫我歡喜。”
叫子安的男子的眉微微挑了下,轉眼那雙桃花眼裏笑的都快要溢出來,他就著太後手裏的杯子喝了一口葡萄酒,伸手把太後的脖子勾下來,唇對唇渡了過去,靈活的舌頭在太後的嘴裏輕輕一舔,這才放開手:“臣生來就是讓太後歡喜的。”
太後剛退去的紅色更加盛了,眼就像滴的出水一樣,也不知是這葡萄酒美,還是麵前的男子醉人?她的手微微的挑起子安的下巴,慢慢的往下,子安的衣衫領口開的更大,手撫上太後的腰。
一個女官走了進來,對眼前的春光就和沒看見一樣,隻是走到太後身邊低聲說了一句,太後的鳳眼眯了起來,手依舊撫摸著子安的臉,指腹感受著年輕男子光滑的肌膚,隨即太後放開手,輕笑一聲,揮手示意女官出去。
子安伸手替太後按著肩,說出的話就像浸了蜜一樣:“太後,夜了,臣要不要再讓太後歡喜?”太後把子安拉到懷裏,唇印了上去:“你這小鬼靈精。”
子安吃吃笑了起來,雙臂隻是一使勁,就把太後抱在懷裏:“既如此,臣領旨。”太後的眼又眯了起來,這次可是十分歡喜,宮女們悄無聲息的進來,把燈一盞盞滅去,隻有月光照在地上。
家風
這舉動唬得一向鎮靜的杜太太也站了起來,雙手去扶杜二老爺:“二叔快些起來,有什麽話可要好好說。”
杜二老爺是涕淚交流,杜太太哪裏扶的動他,又進來幾個人,全是杜家的男丁,領頭的是杜老爺,見杜二老爺跪在杜太太跟前,杜老爺的臉色登時變得十分難看起來,杜桐杜棣哥倆忙上前攙杜二老爺起來。
見進來這麽多的男子,朱愫一張粉麵頓時羞的通紅,隻是這屋子裏空空蕩蕩,連個屏風都沒有,要回避隻有出去,不過婆婆沒發話,擅自離去也是不好。
朱愫隻得拿著手裏的帕子遮了遮臉,想了想,對雀兒道:“大嫂,我們先出去吧。”雀兒本想著在這裏能不能幫下忙,隨即一想,瞧來都是長輩們的事,再說朱愫還是新媳婦,回身攜住她的手道:“你想的周到,我們還是走吧。”
杜桐兄弟雖然上前去攙,隻是杜二老爺明擺著要鬧一場,怎麽攙的起來,還伸出雙手拉住杜太太的裙邊:“大嫂,現在除了你,可沒人能給我做主。”說著大哭起來,當日死了娘老子哭的也沒這麽傷心。
見他越鬧越不像話,杜老爺氣的胡子都快豎起來,方才在席上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鬧著要見杜太太,還說有事要求杜太太做主,把自己這個長兄放到哪裏去了?方才攔他不住,竟然讓他闖了進來,此時可再不能給他好臉色了:“二弟,你有什麽事,站起來好生說,這樣算什麽呢?”
杜二太太已經氣的不順了,紫漲著臉,一手叉腰,另一手就要上前扯二老爺:“你喝多了酒,鬧什麽酒瘋,今天是二侄子的好日子,你還快些隨我家去。”
隻是兩個年輕男子都扯不起他來,更何況杜二太太這隻纖纖玉手?杜二老爺一來是要借著酒要鬧一場,二來心裏著實有氣,索性癱坐在地上,狠狠的瞧著杜二太太:“好日子,我問你,你把香兒弄到哪裏去了?”香兒?杜太太奇了,這不是二太太身邊的丫鬟嗎?難道說是杜二老爺看中了她,被二太太吃醋賣掉了。
杜二太太既做的出,就不怕二老爺來和她鬧,收回指自己的手,扯著方才衣服上弄出的褶皺,眼隻斜睨著杜二老爺:“我當是什麽大事,不過就是個丫頭,我賣個丫頭還要問過了你不成?”杜二老爺見她這樣做派,明擺著不把自己放在眼裏,跳了起來捏著拳頭就要往她身上招呼:“我把你這個不賢婦人打死。”
杜二太太哪裏怕他這個,雙手一叉腰,眉一豎,就把身子遞到他跟前:“打啊,你今日不把我打死,就休要姓杜。”
慌的杜太太和杜三太太忙上前來抱住杜二太太,杜老爺也帶著兒子們把二老爺扯住,杜太太見二太太有三太太勸了,這才轉身對二老爺道:“二叔,這處置丫頭,也是二嬸的分內事,二叔又何必生這麽大的一場氣,況且現還有老爺在,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能給你做主。”
杜二老爺的眼隻是鼓了出來:“大嫂,全家上下老小都知道大嫂為人最公道,況且這是內院之事,我不尋大嫂,要尋誰去”說著又要給杜太太跪下,這次被杜桐緊緊抱住,倒沒跪了下去。
杜棣扯把椅子過來,眾人七手八腳把杜二老爺按在椅子上,杜太太此時鎮靜一些,環視下屋內,見兩個媳婦都不在屋裏,心裏鬆了口氣,轉身對著杜二老爺道:“二叔,二嬸賣了丫鬟,也算不上什麽大事,你又何苦為個丫鬟,糟蹋了這麽多年的夫妻情分?”
說著杜太太就示意杜桐他們把杜二老爺連椅子帶人抬出去,杜二太太本懸著的心聽了杜太太這話,落了下來,得意的看眼杜二老爺,就是他心坎上的人又如何,丫鬟就是丫鬟。
杜二老爺怎容自己被他們抬出去,在椅子上掙紮不休,況且喝醉的人力氣是大的,幾個人又不敢使力按住,他掙紮了幾下就從椅子上滾了下來。
杜老爺在杜太太說話時候,已經坐在椅子上生氣,見自己二弟還在鬧,那氣越發上來了,不起身就坐在椅上大罵:“你發什麽瘋,不過就是個丫鬟,況且家訓在此,難道你還想納妾不成?”
杜二老爺掉到地上,也不管身上疼痛,連滾帶爬的到了杜太太身邊:“大嫂,是個尋常丫鬟也罷,隻是她肚裏,已有了我的骨肉,杜家血脈,怎能流落在外?”
這?杜太太正在給杜老爺倒杯茶,好讓他順順氣,聽了這話,手停住了,杜老爺伸出的手在空中等了半日,也沒等到那杯遞來的茶,低頭看一眼杜二老爺,他說完那句,又癱坐在地上。
杜二太太聽到二老爺說了這麽一句要緊的話,臉紅了又白,上前來扯住二老爺的衣領:“那樣狐媚子樣的人,也不知肚裏的是你的不是,你倒認的快,還不快些隨我家去。”
杜太太震驚已過,把手裏的茶端給杜老爺,用眼示意孩子們都退了出去,屋裏隻留的杜老爺兄弟和自己妯娌們。此時既已牽涉到牽涉到杜家血脈,這事就不是杜二老爺的家事。杜太太看一眼杜二太太,杜二太太橫豎不怕,頭一昂,牙一咬:“誰知道那孩子是不是你的?”
杜太太和杜老爺交換個眼色,招呼杜三老爺夫婦他們也坐好,這才輕咳一聲:“二嬸這話說的,難道是你自家門戶不緊?”杜二太太正在得意時候,被杜太太這淡淡的話問住,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解釋,凡在太太們身邊伺候的丫鬟,除了太太出門之外,輕易是出不得二門的,連家裏的爺們都少見,更何況是外人呢?
杜二太太跺了跺腳,氣鼓鼓的在一邊坐下,斜靠在椅子上,眼隻看著二老爺,心裏罵了他幾千句,都是同胞兄弟,怎麽偏他那麽多的事情?背著自己摸上丫鬟也就算了,肚裏還弄了一個,還有臉要自己抬舉她,呸,全不把杜家家訓放在眼裏。
杜太太見大家都坐下了,杜二老爺雖癱坐在地上,但哭聲已漸漸小了,這才開口對杜二太太道:“論理,這事不該我們做大哥大嫂的管,隻是那丫頭既有了身子,也是杜家一縷血脈,二嬸你還是把人交了出來,等生下孩子,或賣或留,那時再說。”
杜二太太這時的火氣已經比二老爺還高了,聽的杜太太要自己把人交出來,昨日趁著忙亂時候尋來人牙子,把香兒交給他,當時說的就是等到了那裏,就一劑藥把她肚裏的孩子打了,剩下的事就由人牙子自主,此時要自己交人,心裏怎麽能甘?
她冷笑一聲對杜太太道:“大嫂這話,聽起來叫人好不心寒,做男子的,嫌自己妻子老了,再尋旁的嬌□子也是常事,隻是他要做,就光明正大的做,那有和丫頭偷上了,懷了肚子,這才到我跟前說,要抬舉她,這傳了出去,杜家還要臉不要,我這才把這丫頭賣了,也好正正杜家的家風。”
說到這裏,杜二太太瞪一眼二老爺,紅唇抿一抿,接著眼就往外麵瞧。杜二老爺早嚷了起來:“你這裝賢良的毒婦,你害我的血脈,你還有臉說了?”說著就對杜太太道:“大嫂,這樣不賢的婦人,杜家怎能容的,今日就求大嫂做主,把這毒婦休掉。”
杜二太太不聽猶可,聽了這話,兩隻眼睛都要豎起來,雙手叉腰站起來,對杜二老爺啐了一口:“呸,要休我也成,回娘家去,總好過在這杜家受你們的肮髒氣,給我休書,我拿了休書,拿了嫁妝,此後再和杜家無關。”說完就大哭起來。
嫁妝?這時候怎麽又扯上嫁妝,當日若不是杜二太太嫁妝豐厚,也不會嫁了進來。杜太太看著麵前吵成一團的這對夫妻,頭開始跳疼起來,杜三太太看一看情形,起身走到杜二太太身邊:“二嫂,有什麽話,還是好好的說,何苦為了個丫鬟,弄的夫妻不和?”杜太太也起身幫著把杜二太太重新扶了坐下:“二嬸,這沒開臉的丫鬟有了主家的孩子,這事雖說不大守禮,也是盡有的,況且這樣的丫鬟,生了孩子,不也可以賣掉,再怎麽說,那也是杜家一縷血脈,二嬸怎為了賭一口氣就忍心讓杜家血脈流落在外?”
杜二太太雖坐下了,哭聲還是不止,見她好歹坐下,杜太太的臉一沉,對二老爺道:“二叔,這事你也做的不對,你這樣做,是把杜家家訓和二嬸置於何地?”杜二老爺已經不哭了,隻是擦著眼淚歎氣:“大嫂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婆娘,心眼最小,若是她大氣一些,我也會回明了再做這事,哪要等到生米煮成熟飯,肚裏有了孩子,才敢去和她說。”
說完杜二老爺想到傷心之處,用袖子遮住臉又重新大哭起來:“做男人做到我這樣的,也是給祖宗蒙羞。”杜老爺被二老爺這話說的哭笑不得,曆來都不管事的杜三老爺早笑了出來。
杜太太按一下太陽穴,這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更不是自己能插嘴的,唯今之計,隻有先把那個丫頭弄回來再說,重又對杜二太太開口:“二嬸,昨*****派的什麽人把那丫頭弄出去的,還是讓他把那丫頭再找回來。”
杜二太太雖在抽噎,耳朵可是聽著這邊的聲音,隻是用手攪著帕子,什麽都不說,杜太太見她這樣,少不得要自己插手,走到門口喚來吳媽,吩咐了她兩句。
作者有話要說:古代很重視血脈,而且也認為,幫助自己的兄弟尋回血脈是很重要的事情。
這章是站在古代人的立場看的,和現代的想法會有不一樣的地方,千萬表砸啊。
第 35 章
杜太太剛轉身,杜二太太已停止了哭,臉陰沉沉的把桌子一拍:“大嫂這樣做,難道杜家的家規是擺著好瞧的?”見她又發難,本已有些放心的杜二老爺又站了起來,手指著杜二太太:“你這毒婦,謀害我的子嗣,還說什麽家規不家規?”
杜二太太冷笑:“大哥,杜家的家規在上,我不過是遵了家規辦的。”說著眼一瞟杜二老爺,鼻裏輕哼一聲,見她口口聲聲隻是家規,杜二老爺氣急,恨道:“國法大過家規,嫡母謀死庶子,按了律法,也是減等的罪,況且家規已過許多年,該改了。”
他的話音一落,臉上早挨了杜老爺的一巴掌,杜太太忙上前攙扶住他:“老爺,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氣。”杜老爺雖被杜太太扶住,那肚子也氣的鼓鼓的,瞧著杜二老爺:“給我跪下。”
杜二老爺剛要彎下膝蓋,眼一瞟瞧見杜二太太麵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上前扯住杜老爺的袖子:“大哥,這話是做兄弟的說錯了,事也是做兄弟的做錯,不過大哥,你我兄弟的情誼,難道就被這婆娘幾句話挑唆了。”
杜二太太剛被杜三太太勸了坐下,聽到這幾句,又跳到杜二老爺跟前,氣的渾身打顫,手指著他的鼻子道:“你這沒良心的,我嫁於你這十多年來,為你生兒育女,哪一點虧了你們杜家,此時你說出這樣的話。”
杜三太太忙上前扶住她:“二嫂,二伯的話也不過就是話趕話,他平日對你如何,大家都有眼看的,二嫂先消消氣。”杜二太太把杜三太太猛的一推,杜三太太沒防備,若沒有桌子擋著,差點跌個仰八叉。
杜二太太此時百般滋味都湧了上來,指著杜二老爺道:“什麽待我好,這不一轉眼就摸上了丫鬟,摸上丫鬟也罷了,還要為那東西壞了杜家的家規。”
杜太太上前拍著她:“二嬸,雖說杜家有家規,但你這醋吃的也忒大了,好不好,等她生了孩子,再賣了,沒人會攔你,哪有這個時候把帶著肚子的人賣了出去,別的事小,杜家一縷血脈流落在外,總是不成的。”
杜太太這話本是好話,聽在杜二太太耳裏,反是杜太太在諷刺她一般,頓時覺得自己嫁進杜家不過是受氣來的,雖沒出手推她,說出的話已不中聽了:“大嫂這話說的,當日杜家要沒這麽個家規,我也不會落到你家來,杜家雖說聲名赫赫,當日去求親的,論起家財來,杜家要排到最末去了,若不是我娘心疼我,也不會如此,誰知進了你家家門,隻是被作踐。”
說著杜二太太越想越心酸,大哭起來,杜二老爺聽了這話,心裏更有底了,隻是對杜二太太冷笑道:“你有什麽好哭的,嫌我家配不上你,當*****家又是用了什麽法子,才讓你進的我杜家門,你此時倒還裝憨,說我家作踐你,你說說,這幾年來,你都幹了些什麽,打婆子罵丫鬟不說,你對侄媳婦也作踐起來。”
說著杜二老爺一甩袖子坐下:“大哥,這媳婦我今日是不要了,這樣不賢不孝的媳婦,要來做什麽?”見他們兩口子把當年的話也說了出來,這架隻怕越吵越不成樣子,杜太太和杜老爺對看一眼,微點一點頭。
杜太太走到杜二太太身邊:“二嬸,你和二叔過了這十幾年,生兒育女,操持家務,那些以前的話說了也沒意思,你也別惱了,就先歇在我這邊,二叔今日的酒隻怕還沒醒,讓他回去醒酒再說。”
鬧到這種地步,杜二太太也不曉得該繼續鬧下去還是該聽了杜太太的話,索性靠在杜太太懷裏隻是大哭。杜老爺起身扶杜二老爺,杜二老爺橫豎鬧了這麽一場,香兒能回來就好,至於以後,以後再說,也帶醉起身。
剛要走出去,突聽到杜二太太在哭聲中冒出這樣一句:“大哥,雖說我也有做錯的,但本意是好的,哪似他,連杜家家規都不放在眼裏。”說完這句,就又接著哭。
杜二老爺聽到她還不依不饒,那火氣又上來了,甩開杜老爺的手,衝到妻子跟前揚手就要打,杜二太太啊的叫了一聲,一頭栽到杜二老爺懷裏:“你打,打死了我,好讓你心愛的丫頭進來。”
這一頭差點沒把杜二老爺撞到在地,接著杜二太太還用手往他身上亂捶:“你打啊,打死我了,還在你心愛的丫頭跟前邀功。”見他們夫妻又鬧成一團,杜太太和杜三太太合力拉住二太太,杜老爺叫起一直在旁沒事人樣的杜三老爺,把杜二老爺也拉了回來。
隻是雖分開他們夫妻,杜二太太的手還要往杜二老爺臉上抓去,杜二老爺的腳還預備踢杜二太太。“好了。”杜老爺跺腳道:“你們夫妻倆若真是勸不住,我這個做大哥的話也不聽的話,索性明日把親家太太請過來,族裏的長輩也請過來,你們要休要離,隨你們去。”
這話讓眾人都愣住,杜太太拉一下杜老爺的袖子:“你難道也喝多了不成,夫妻吵架,床頭吵架床尾和,說的要休要離,不過就是氣話,哪有你當真請起長輩來的?”杜老爺也滿臉是淚,隻是不理杜太太,轉頭瞧著杜二太太:“我曉得二弟妹嫁到我們這樣窮人家來,是受委屈了,當日杜家依了你們範家,才度了難關也是實的,隻是二弟妹也要想想,你進了杜家做了些什麽事,遠的近的都想分明了,我杜家可有哪裏對不起你?”
杜太太在那勸道:“老爺,你又何苦說這樣氣話。”杜老爺手揮一揮:“太太,我並沒氣糊塗,隻是方才想清楚了,兄弟同心才能過下去,現時吵成這樣,我又何苦撐著呢。”杜二太太雖知道杜老爺說的是對的,隻是她是個愛爭強好勝的,臉紅一紅,依舊強著道:“大哥說的這話,做弟妹的也要駁一駁,分家已久,杜家哪是靠大哥撐著的?”
杜三太太急了:“二嫂,你這話說的不對,當日分家時候,什麽都是你們家上上份的,分家這些年來,田地都是大哥打理,遇到豐年還好,遇到荒年時節,大哥還要賠了進去,若再遇到強盜,隻怕連命都保不住,難道二嫂全忘了嗎?”
杜二太太的臉沉一下,鼻子裏麵哼出一聲,隻是沒說話,杜太太見杜老爺一臉的心灰意冷,用手替他拍背順氣,對杜二老爺夫婦道:“好了,還是我方才的話,先各自下去歇著,二叔不把家規放在眼裏,等醒了,自己去祠堂祖宗麵前賠罪吧。”
說著扶起杜老爺,對著裏麵眾人:“都散了吧。”走到門邊叫人:“今兒二太太住在這邊,你們趕著去收拾一間屋子來。”外麵的丫鬟應了,二太太的丫鬟見狀,要上前服侍,杜太太對她們點頭:“等她們收拾好了,就把你們太太扶回去。”
說著對還在外麵侯著的杜桐兄弟:“你們幾個,先把你們二叔送回去。”杜桐兄弟躬身應了,夏青她們見杜太太扶著杜老爺出來,也忙上前來幫著攙扶。
屋裏又傳出杜二太太的哭聲,夏青她們看眼杜太太,杜太太隻是抿緊了唇,什麽話都沒說,示意回去。
剛走到一個拐角,等在那裏的雀兒妯娌雙雙上前行禮,杜太太此時哪還有精神理她們,隻是揮手命她們下去,等朱愫轉身,杜太太才意識到朱愫還是新娘子,今日這事,也不知她心裏怎麽想,忙叫住她。
朱愫轉身:“婆婆還有什麽吩咐?”杜太太示意她走近些,身子微微側向前:“我的兒,今*****二叔喝多了幾口酒,才鬧起來,他是長輩,你也不要往心裏去。”慌的朱愫忙道:“媳婦再不明白,也曉得二叔不是衝我來的,況且人喝了酒,有些狂妄也是有的,婆婆說這話就是折殺媳婦了。”
杜太太滿意的點頭,朱愫又行一禮,這才退了下去。
朱愫剛走到自己屋子外麵,她的陪房劉三媽就從屋裏迎出來:“哎呀,三姑娘你可回來了,前頭鬧的那麽亂紛紛的,可嚇死我了,姑娘沒受什麽委屈吧?”
朱愫沒說話,她的丫鬟曉倩笑著說:“媽媽,你老糊塗了嗎?我們姑娘怎麽說也是尚書府的千金,嫁到這樣人家,怎會受委屈?”朱愫白她一眼:“說的什麽話,嫁的是姨太太家,什麽這樣人家,你也跟著糊塗不成?”
曉倩吐一吐舌,回身吩咐小丫頭打水進來給朱愫洗臉,劉三媽給朱愫卸著簪環:“姑娘,你可別怪我人老話多,雖隻來了一日,我細品著,這裏的太太是看重大奶奶的,她不過一灶婢出身,怎麽能越得過你去?”
朱愫把手輕輕往梳妝台上一拍:“媽媽,你怎麽越說越不像話?那是大嫂,長幼有序,難道還反了不成?”劉三媽還是沒住嘴:“姑娘,姨娘讓我陪姑娘來為的什麽,還不是怕姑娘受委屈?雖說人人都說這杜家好,又是姨太太家,可我瞧來,也不過一尋常商戶,還是一白丁,大姑娘嫁的可是相府,二姑娘雖隻嫁了個舉人,可那舉人家也是家私萬貫,隻有三姑娘,都說夫人疼你,竟嫁到這等人家,別說姨娘,就連我們做下人的,也為姑娘委屈。”
此時曉倩已端著水進來,朱愫轉過身去,劉三媽替她把手上的鐲子卸掉,朱愫把手伸到水裏才道:“娘的確疼我,杜家家訓是不許納妾的,難道娘還要瞧著我和那些姬妾鬥法不成?”說到這,朱愫想起家裏那幾個姨娘,也是夠熱鬧的,不由歎了口氣。
劉三媽站到一邊:“姑娘,話不是這樣說的,今日二老爺鬧,聽的就是要抬舉一個丫頭,家規這東西,聽的人自然聽,不聽的人多了去了,姑娘你要自己思量。”
朱愫小嘴撅了撅,隻是不說話,劉三媽也不曉得她說的朱愫聽進去了沒,隻得站在那裏,哎,這個姑娘,難道不明白自己是為她好?
杜桐直到掌燈後很久才回來,那時雀兒正看著杜琬睡覺,手裏拿著針線,眼皮也隻往下掉,聽到杜桐的腳步聲過了會才轉身:“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杜桐的臉色有點凝重,雀兒發現不對頭,還當他為今日白天的事生氣,給他倒了杯茶:“二叔的脾氣,隻怕也是酒喝多了,等明日酒醒就沒事了,你也快些收拾歇息,忙完了這個,還要忙過年的事呢。”
杜桐嗯了一聲,卻沒接茶,雀兒整理一下床鋪,回頭見他還是這樣,笑著上前捶他一下:“你放心,等以後你要看上了丫鬟,我定不會,”說著,故意頓了一下,這讓杜桐的魂總算回來了:“你定不會怎樣?雀兒,我定不會有外心的。”
雀兒的手拍了下他的肩,側頭調皮一笑:“我定不會似二嬸樣的鬧將出來,我隻會遠遠的走了,隨你和那丫鬟混去。”說到後麵,雀兒的嘴已經撅了起來,說出的話有無限惆悵:“你若不要我,我又何必在你身邊。”
杜桐一把把她拉了坐到自己膝上:“雀兒,你放心,人同此心。”雀兒臉上露出笑容:“我還沒說完,走的時候,我會帶上所有的東西,留你一個人在這裏。”杜桐也笑了,把她緊緊抱在懷裏:“那你把我也帶走吧,我也是你的東西。”
雀兒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摸一摸他的臉,什麽都沒說,過了許久雀兒才想起他剛進來時候臉上的樣子,捏他臉一下:“方才你是怎麽了,一臉別人欠你五百兩的樣子?”
杜桐把雀兒放開,歎氣道:“娘派去的人尋到香兒了,隻是,她已經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亂成一團啊。
餘波
死了?雀兒的眉也皺了起來,怎麽也不會想到,這人才過了一天就死了?杜桐拉著她的手坐了下來:“原本娘還想著,把人找了回來,等生下孩子,再任由二嬸處置,那時候二叔也沒什麽好說嘴的,現在人死了。”
說著杜桐停住,現在人死了,還不知道杜二老爺要怎麽鬧呢?雀兒伸手替丈夫揉著太陽穴:“別想了,橫豎有爹娘呢。”杜桐嗯了一聲,還是微微歎了口氣。
這個香兒,雀兒還記得她,是杜二太太身邊得意的丫鬟,也就十七八歲,總是微低著頭,隻有杜二太太吩咐的時候才偶一抬頭,還記得她一雙眼總是含情,笑起來的時候頰邊有個小小的酒窩,越發顯得出色些。
也是因為這樣,才常低著頭,怕勾了旁人去?誰想到竟會送了性命,竟是一屍兩命,命如草芥。
杜桐在雀兒的按壓下,已經閉上了眼享受妻子的按摩,聽到雀兒反悠悠歎了口氣,杜桐握住她的手:“你別擔心,日後我定不會做出這種事的。”說著杜桐又頓了一下:“再怎麽說,也是兩條人命,我讀聖賢書,怎能為自己一點私利,就害了人命。”
雀兒把頭埋在丈夫懷裏,再沒有說話,屋外雖是嚴寒冬日,雀兒心裏卻溫暖如春。
第二日是朱愫的回門日,朱家送親的人還沒走,全住在方家,等接了朱愫回門,這婚事才算完了,他們也才啟程回京。雀兒起床的時候想起這件事來,昨日鬧出這麽大的事情,難保已有人把話傳到前來送親的朱家人耳裏。
梳洗時候,雀兒就有些發愣,小冬她們雖隱約猜出點雀兒擔心什麽,但也沒敢說話,隻是動作比往日快速了許多。
收拾妥當,似往常一樣往杜太太麵前去請安,剛走到一半,就瞧見朱愫走過來,雀兒停下腳步等著她,細瞧她身上,外著大紅銷金綢袍,領口處露出的也是大紅襖,裙也是紅綢細折裙,披了件大紅猩猩氈的鬥篷。
扶著丫鬟的手搖搖的走過來,鬢上鳳釵口裏含的珍珠微微搖擺,更顯風姿,瞧這打扮,她也預備好了等朱家的人來接,隻是昨日的事過後,雀兒心裏暗自思量,臉上已經露出笑容:“二嬸早。”
朱愫直等走到雀兒跟前,才停下腳步行禮:“大嫂起的好早,倒是我這做弟妹的起晚了。”朱愫身後跟著的劉三媽聽到朱愫這客氣的話,眼裏露出一絲不滿,當著人,她也不敢說出來,依舊垂手低眉。
楚四家的是伶俐人,劉三媽的舉動她怎看不出來,不過她麵上也沒露出來,隻是扯一下劉三媽,示意她給雀兒行禮。劉三媽甩開她手,動作都不敢打,還是要還雀兒規矩。
雀兒已和朱愫攜手往杜太太房裏走去,劉三媽白一眼楚四家的,胸一挺,這可不是當初在朱家時候,她是夫人身邊的人,現在不過是和自己一般,也是姑娘的陪房,在自己麵前擺什麽款。
楚四家的低頭掩飾自己眼裏的一絲怒火,舉步跟上雀兒她們,劉三媽看著朱愫的背影,姑娘怎麽還是沒聽進去,對這個灶婢為何這樣恭敬,要知道初生的孩兒,三朝的媳婦,自己不尊重,怎能得到別人尊重?姨娘當日是多麽聰明伶俐的人,怎生出姑娘這樣的?
心裏雖憤恨,但劉三媽還是放開腳步追上去。杜太太房外簷下站的婆子丫鬟見雀兒她們過來,急忙上前行禮,雀兒不見吳媽,知道杜太太已經起來,吳媽和貼身丫鬟在裏麵伺候她梳洗呢,笑著問道:“娘起來了?”
靠門邊的丫鬟早笑著答應:“太太起來一會了,吳媽媽在裏頭呢,二位奶奶請進去。”說著就打起簾子。朱愫雖低頭垂眼,心裏品著這幾日杜家下人的規矩,雖說伺候的人沒有朱家那麽多,排場也沒朱家那麽大,但下人們規矩森嚴,想起昨日劉三媽說的話,朱愫心裏暗自歎了口氣,雖說父親是尚書,論起來不過是新貴,杜家現時雖是白丁,祖上也是聲名顯赫的,怎麽劉三媽連這個都不明白?
朱愫心裏想著,已走進房內,杜太太雖沒嚴妝,頭發已經梳好,冬瑞手裏拿著件絳紫皮坎肩往她身上披,雀兒行禮之後已上前接過冬瑞的活,朱愫也忙上前幫忙,妯娌倆你係帶子,我撣坎肩,杜太太見兩媳婦都這麽懂事,臉上浮出滿意的笑容。
都齊備了,丫鬟端進來早飯,雀兒布了筷,朱愫打碗粥,雙雙伺候杜太太用早飯,雀兒見杜太太麵上雖還沉著,但眼下有些青,心知她昨夜並沒睡好。
杜太太喝了一碗粥,各樣小菜都夾了些嚐了,丫鬟來收拾下去,她才笑著對朱愫道:“今日是你回門的日子,一會想來就有人接,你回房收拾一下,等會他們來接,也不用到我跟前來辭了。”
朱愫領命下去,雀兒見杜太太也不吩咐管家娘子們進來,給杜太太捶著背:“娘可是累著了?二叔的事完了,接著就是過年,娘也不能得空歇息。”
二叔的事完了?根本就沒完,杜太太剛想出言提醒,猛然想起雀兒說的是杜棣的事,歎了口氣道:“棣兒的大事是完了,這頭的事還沒完。”說著低頭用手撐著頭:“這怎麽把個人沒了呢?你二叔那脾氣。”
說著越發覺得頭痛,當日婆婆要定這門親事的話,定給三叔多好,三叔脾氣好,除了愛玩樂些,沒什麽大錯,二叔從小是被寵著長大的,能忍杜二太太十多年,除了家規之外,也看在杜二太太生了兩個兒子的份上,怎麽臨到老來,反倒出這樣事情?
隻是再頭痛也要把這事給理了,現時香兒既已死了,杜二太太那裏,也算有了交代,反倒是二老爺那裏,是個麻煩的事。
杜太太歎了一聲,示意雀兒不用捶了:“等會管家娘子那裏,你問問她們有些什麽事,照了平時的料理,我先去瞧瞧你二嬸。”
雀兒應了,扶著杜太太起身,杜太太帶了冬瑞她們出去,雀兒把她送到院門口,這才回來進到屋裏,叫進管家娘子們。管家娘子們心裏各自奇怪,不過知道雀兒得杜太太看重也不是一日,況且這娶進媳婦,婆婆慢慢不當家,讓媳婦當家也是常事,一個個對著雀兒回明事情。
臨近年邊,家裏又剛辦了喜事,事不可謂不多,等雀兒分派明白,也是快中午飯的時候了,小冬端過一杯茶:“奶奶先喝茶,隻是今日太太不在,奶奶是在這裏用飯呢,還是擺回咱們院子?”
雀兒喝了口茶,覺得有些奇怪,杜二太太昨日是住在這邊的,雖不在一個院子,但離的不遠,怎麽去了這麽長時候還不見回來?
她想一想,放下杯子:“不用,我去二嬸那裏瞧瞧婆婆,再請婆婆的示下,瞧飯到底擺在哪裏?”說著帶著小冬她們出門,出了杜太太住的院子,往左邊拐,有個小院子,本來是預備著有什麽女客來的時候住的,杜二太太就暫時住在那裏。
雀兒進了院門,除了吳媽冬瑞,還有杜二太太,杜三太太的丫鬟都守在門外,知道杜太太妯娌就在裏麵,不過連杜三太太都趕過來,瞧來這事還真是大事。
吳媽瞧見雀兒,忙上前行禮,雀兒攙住她的時候,吳媽小聲說了一句:“大奶奶,您有什麽事就告訴我,太太吩咐不許人打擾,說和二太太,三太太好好敘敘。”好好敘敘?雀兒明白,想必還是勸杜二太太,隻微一笑:“沒什麽,都快午飯時候了,我來請婆婆的示下,瞧飯要擺在哪裏。”
雀兒的話才說完,外麵就吵嚷起來,難道說是杜二老爺知道香兒死了的事?雀兒心下暗自思忖,吳媽臉色一變,剛要衝到門口訓斥是誰剛這樣吵鬧。外麵就衝進來一個人,手裏還拿著把明晃晃的菜刀,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廚房那裏拿來的,口裏嚷道:“先殺了她給我孩子償命,再把這條命賠給她就是。”
這聲音不是杜二老爺還是誰?他身後還跟了一幫管家小廝,都在那喊:“二老爺,你消消氣。”卻沒一個上前攔的,等見到杜二老爺衝進這院子,門外站的都是丫鬟婆子,曉得太太們在裏麵,腳步更遲疑了。
吳媽張開雙手,把那些管家小廝們都攔了回去,攔回去了又覺得不對,杜二老爺正要發起狂來,這些都是女子,又怎麽製止,正打算叫回來幾個小廝,聽到院子裏發出驚叫。
回頭看時,杜二老爺已一菜刀砍向杜二太太的一個丫鬟,嘴裏嚷著:“都是你平日挑唆的,你勾引我不成,就去害香兒。”一菜刀下去,那丫鬟用胳膊擋了下,雖沒傷了性命,但血也飆了出來,這些丫鬟婆子們雖說都是伺候人的,但平日也是二門少出的,見杜二老爺果然發起狠來,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四處奔忙逃避,哪有一個敢上前攔住的?
吳媽見杜二老爺竟不是說說而已,跺一跺腳,吩咐一個沒走遠的小廝快去請老爺他們過來,再叫幾個有力量的人來。
杜二老爺雖十分惱怒,也知道正主是誰,砍倒那個丫鬟,提著還滴血的菜刀就衝進房裏,小冬本還拉著雀兒躲避,雀兒看情形不對,這樣鬧下去,內院裏麵出人命,更是不可開交,推開小冬就衝進了房。
杜二太太和妯娌們說的正開懷,聽到外麵吵嚷還當是誰不曉事,正皺了眉道:“這是哪個?這樣的鬧。”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就往她肩上砍來,虧的是冬日,身上穿的多,再則已經砍了一刀,那刃有些卷了,沒有砍到皮肉,隻把杜二太太身上穿的貂皮坎肩劃出個大口子。
杜二太太雖刁蠻,這動刀還是頭一遭見到,嚇得大叫一聲,就往杜太太懷裏撞去,杜太太定睛一看,見是杜二老爺,嗬斥的話還沒出口,杜二老爺血紅著一雙眼,第二刀又要砍來。
此時已經是退無可退,杜太太正要用手擋,哐啷一聲,杜二老爺頭上挨了一下,雖沒出血,也腫了個大包,他手垂下,轉身對著砸自己一下的雀兒:“你?”
話沒說完,頭上疼痛難忍,癱坐了下來,雀兒進來見事出緊急,想不出旁的法子,窗台上正好放著把剪刀,抓在手裏,用剪刀的柄敲了他一下,也不知起效不起效,見杜二老爺癱坐下去,心口還在砰砰跳,手裏的剪刀落地,瞧著杜太太:“娘,我,”
杜太太先鎮定過來,鬆一口氣,把懷裏還在顫抖不已的杜二太太塞到杜三太太那邊,點頭道:“好孩子,虧了你。”接著就站起身,對著杜二老爺道:“二叔,我卻不知我和你大哥有什麽對你不起,你非要挑你侄子成親的日子鬧?”
作者有話要說:活了快四十年的杜二老爺的抗爭啊,徹底失敗了。
就算他當年抗拒不娶杜二太太,結果也不如他願,況且那個時代,都是盲婚啞嫁,娶誰在婚前其實是沒區別的,區別隻在婚後。
主意
話說到後來,杜太太已經聲音嘶啞,眼裏的淚落了下來,她手裏雖拿著帕子,卻不去擦淚,手隻是緊緊絞著那塊帕子,眼看著杜二老爺,再沒別的話說。
杜太太平日為人極莊重,少見她動容的,杜二老爺方才的那股理直氣壯,此時不由被拋開,把那把菜刀一扔,就蒙麵大哭起來。吳媽走進來,見菜刀丟在地上,忙的撿了出去,雀兒上前把杜太太扶了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壺倒杯茶給她。
杜太太接茶在手,又回複了平日的樣子,用帕子沾一沾臉上的淚,聲音裏帶著絲沙啞:“二老爺,你和二太太的事,鬧成今日這樣子,也難再管了。”說著,杜太太不免又有絲傷心,眼裏又有淚光閃動,隻是沒有流下來。
杜二老爺聽的大嫂話裏,對自己是無盡的心灰意冷,不免有些愧疚起來,對這個大嫂,杜二老爺平日是比自己大哥都要敬三分的。她處事公道,為人謙和,不管是自己那個刁蠻的婆娘還是杜三太太這樣軟性子的人,都一概對待,從無偏向。偏生那刁蠻的婆娘還當大嫂看不起她,一味搬弄唇舌,稍不如意就大叫大嚷,說杜家對不起她,縱再忍耐都不合她的意。若不是她,今日怎會鬧成這樣?
杜二老爺看向杜二太太那邊,此時杜二太太已不大驚恐,杜三太太手裏端著茶正在喂她,那貂皮坎肩上還有自己方才拿菜刀砍出的一個破口,見杜二老爺看自己,杜二太太先是一抖,接著就不示弱的回看向她。
世間怎會有這樣毒蠍心腸的女子?杜二老爺方起的一點悔意,見到她回看向自己時,眼裏那種傲慢,頓時是舊恨未消,又添新怨,陳年往事又浮上心頭。
新婚時,她就稱自己娘家對杜家有大恩,日後家裏要她說了算,那時自己想著,女子管內院也是常事,就應了,誰知日後才知道,不光是內院的事,就連外麵的事她也要喬主張。
自己的娘還活著的時候,家裏已是大嫂當家,她卻在房中又哭又鬧,說她既帶了豐厚嫁妝,填了杜家的窟窿,為什麽還不讓自己當家,而是大嫂當家?說了無數遍,這長幼有序是一定的,她卻隻不聽,口口聲聲隻說杜家看不起她。
那時因娘還在,她也隻在房中鬧鬧,並無什麽大錯漏,等分了家,議定的鄉下的田地都由大哥照管,收回來的租子,按了各家的份來分,哪次分的租子,自家不是上上份的?她偏說大哥偏了老三家的。
每次都要冷嘲熱諷一番,才收了租子進去,如此類的事情林林總總,哪年不鬧個七八件出來?若不是祖上有訓,又兼娘在日常說,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況且大哥也常道,聖人有雲,女子與小人難養,既要做君子,就該讓著女子。不然,早幾年就該休了,誰知越讓著她,她的氣焰越高,竟鬧出兩條人命來,杜家清白家聲,難道就要被她毀了不成?
杜二老爺越想越恨,誰知此時杜二太太又來火上澆油的一句:“大嫂,二老爺今日要砍殺我,我隻回娘家去見哥哥,問問世上可有這樣道理,為個丫頭就要砍死發妻的?”說著就要起身。
這話聽在杜二老爺耳裏,更是添了一層怒氣,她竟不思悔改,隻要去找人撐腰,惡向膽邊生,順手操起一個小杌子,就要往杜二太太頭上砸去:“既如此,我索性了結了你,再去給你償命。”見他又發狠,杜三太太慌的抱住杜二太太,雀兒在旁忙出手擋了下,那去勢被擋住。
杜二老爺見杜三太太抱住杜二太太,杜二太太的頭又縮在她懷裏,竟是打不到她頭上,那手硬生生的攔住,把杌子丟到地上,又站在那發愣。
杜太太站起身來,眼中怒火熊熊,恨不得把杜二老爺一巴掌打醒,心裏還念著規矩,隻是用手指著他:“二老爺,你今兒鬧的忒不像了,昨日還說要為那丫頭改了家規,今日就要為這丫頭殺了發妻,這樣挑唆的主人家宅不寧的丫頭,該早早打出去才是。”
說完杜太太氣的直捶胸口,二嬸糊塗,怎麽二叔也跟著糊塗不成?杜二老爺不可置信的望著杜太太:“大嫂,攪的家宅不寧的明明是她。”說話時候,手還指著杜二太太。
杜二太太此時已經哭的釵橫鬢斜,聽到這話,還不忘回頭來呸一聲,這才重又哭泣,杜二老爺捏著拳頭又要上去,被杜太太那冷冷眼神止住,隻得站了回去。
杜太太眼冷冷的看著杜二老爺:“二太太是杜家明媒正娶,花花轎子抬進來的,你身為男子,管束不住妻子,照我瞧來,這攪的家宅不寧的人倒是你。”
杜二老爺頓時覺得百口莫辯,張口結舌,著實不明白杜太太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本以為杜太太也會順著自己,說兩句杜二太太不該鬧出人命的事情,誰知反倒責怪起自己來。
杜太太說完這些,緩緩坐下,再不說話,怎麽連這個都不明白,結發妻子再不好,也是結發之人,杜家宗譜上有名的,那個丫頭再好,不過就是一丫頭,哪有為了個丫頭,把家裏鬧的天翻地覆的?
杜二太太此時心裏才有些感謝杜太太,卻還是怪她昨日不該去尋香兒,就該順著自己由那個丫鬟自去,杜家的血脈再要緊,難道還要緊的過自己?
廳內一片沉默,沒有一個人說話,杜太太看著酸枝木的桌子上那已經有些脫落的漆,心下一片淒涼,自己苦苦維護住的杜家體統有什麽用?到頭來還不是被人任意踐踏?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杜老爺掀開簾子走進來,見裏麵站的站,坐的坐,並沒似方才簷下一樣,有血跡出現,心下鬆一口氣,走到杜二老爺身邊:“那個丫鬟的事,我已經著人去料理了,她雖說沒有生下孩子,也是雙身子死的,尋了塊地,擇個日子葬了吧。”
杜太太本應起身迎接杜老爺的,隻是那腿卻似有千斤重,站了半響才把膝蓋屈起一半,還是雀兒扶了她一把,她才站了起來,對杜老爺道:“鬧的連老爺都知道了,倒是我的不是。”
杜老爺雖不明白裏麵發生了什麽事,但一細瞧,裏麵的杌子翻了,地上還丟著菜刀和剪刀,杜二太太那件貂皮坎肩上老大一個口子,就知道吳媽雖說的不明白,但方才杜二老爺持了菜刀衝進來是實。
也不及細問,隻是回身對杜二老爺道:“二弟你鬧的忒不像話,這裏不過是你大嫂弟妹,還有你侄媳在此,全是一群女人,你要動刀動槍,也要尋個男人,也好顯出你是一個好漢。”
杜二老爺還是呆怔的站在那裏,並不說話,杜老爺又去看杜二太太,雖說他心裏也為杜二太太竟鬧出人命不忿,隻是主母打殺一個奴婢,也算不了什麽大事,可惜的,不過是腹中的孩子罷了。
不過今日二弟既已持了菜刀砍了她一刀,又砍傷一個丫鬟,也算扯平了,想到這裏,杜老爺眉頭一皺:“好了,原先不過是怕杜家血脈流落在外,現時那血脈也沒了,二弟今日鬧也鬧過了,難道還能做一世的冤仇不成?要曉得你們是夫妻,不是冤家。”
杜二老爺和杜二太太真不愧是夫妻,聽了這話,互相對看一眼,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就把頭高高仰起,杜老爺見這對夫妻還是這樣,重又想詞。
杜太太接了杜老爺的話道:“老爺說的是,這本就是夫妻,不是冤仇,況且還有了兩個那麽好的侄子,還鬧什麽呢?”
杜二太太不過瞬間就有了主意,瞧來大哥大嫂都是靠不住的,隻護著自家兄弟,自己娘家也有哥嫂,上次大嫂來探自己的時候就說過,大哥已經投了京城的某王府,隻等過了年,就舉家上京。
現時哥嫂還在這裏,杜家就不護著自己,何不索性跟著哥嫂到了京城,到時靠了自己哥嫂,他也說不出什麽硬氣話。想到就道:“大哥大嫂說的有理,論起來,我也是性急了些,當日就該回明白了大哥大嫂,再由大哥大嫂做主,如何處置那個丫頭。”
這可真是破天荒第一遭,杜二太太竟會認錯,杜老爺和杜二老爺都露出不相信的神色,獨有杜太太心裏明白,這後麵定還有點旁的話,果然杜二太太又道:“隻是那日我娘家大嫂來說過,過年後就要舉家去京城,約我一同去,見見世麵倒在其次,說兩個孩子的前程要比留在這裏好,我思來想去,這感情好,既能見了世麵,兩個孩子的前程也要好些。”
說完杜二太太就笑眯眯的看向杜二老爺,杜二老爺衝口就道:“不成,杜家在這裏已有百年,哪能去毫無根基的地方?”這次杜二太太卻不哭鬧了,隻是對杜太太道:“大嫂你瞧,我說的話,他動不動就不許,我娘家哥嫂也不過是為我打算。”
為她打算?杜太太看了眼杜老爺,杜老爺眉頭皺的死緊,雖說也曾聽說過,範家投了某王府,年後就要上京,隻是從沒想過,自己這個弟妹也打了要跟他們去的主意,若不是自己弟弟闖出這樣禍來?這種大事,弟妹也不會當眾說出口。
想到這裏,杜老爺沉吟一下,對杜二老爺道:“二弟,這種大事,還是要你拿主意。”杜二太太此時已經坐下,聽了杜老爺這話,冷笑道:“大哥,也別說我這做弟妹的不敬,要我們老爺拿主意,隻怕等到明年也拿不出來。”
說著杜二太太瞧一眼,笑吟吟的道:“難道大哥還阻了侄兒們的前程不成?”杜二老爺的拳頭在袖子裏麵捏了捏,她打的好主意,隻是離了這裏,難道她範家還能管的了杜家的事?主意一定,杜二老爺也道:“既如此,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杜二老爺和杜二太太真是絕配啊,都隻當對方有錯,自己永遠正確,哎,為毛當初不讓他們兩當主角,多歡樂啊。
第 38 章
這話說的實在太爽快,杜二太太還有些不相信,看著丈夫:“果真?”她話裏的疑慮是人人都能聽的出來,杜老爺雖說由杜二老爺自己做主,但這離開家鄉,也不是件小事,拍一下二老爺的肩膀:“二弟,離了家鄉,萬事不便,還是要細思量。”
這話裏沒有旁的,隻有做兄長的對弟弟的關心,杜二老爺怎麽能聽不出來?轉身對杜老爺一揖:“謝大哥的關心,隻是這事已經定了。”
竟是真的?杜二太太頓時覺得,自從嫁進杜家,還是頭一遭事情這麽順遂,隨即又想到,定是香兒這事出來,自己丈夫這才明白自己的手段,不然哪回答的這麽爽快?
一想到這裏,杜二太太臉上頓時露出喜色,杜太太心下已明白些許,本欲出言提醒,又想到連日來這不成體統的事情,又覺齒冷,向前走的半步又退了回來。
杜二老爺已撲通一聲跪到杜老爺跟前:“大哥,昨兒做兄弟的多喝了兩口酒,衝撞了侄子的好日子,又惹的大哥懸心,是做兄弟的不是,還望大哥包涵。”說著就磕頭下去,杜老爺忙彎腰緊緊把他挽住:“二弟你是做什麽?我忝為大哥,竟讓你要投去他鄉,已是心中無限悵惘,你此時如此,更是讓做大哥的難受。”
說著,杜老爺不免滴幾滴淚,杜太太看一眼杜二太太,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
杜二太太此時心裏歡喜無限,並沒發現杜太太看向自己的眼裏有些什麽,杜二老爺既然給杜老爺賠罪,她也走到杜太太跟前福一福,說幾句言不由衷的客氣話。她言不由衷,杜太太也客客氣氣的回了。
一時廳內又是和樂融融,杜太太喚人進來,把這廳內打掃了,又吩咐她命廚房備兩桌酒席。 杜二太太此時心滿意足,見杜太太張羅酒席,笑著道:“都叨擾幾日了,怎還再打擾大嫂,何不過到我家那邊?”杜太太聲色未動:“二嬸說什麽客氣話,做大嫂的,這也是應當的。”
杜二太太聽杜太太說話十分客氣,還當是自己說的,要去依了娘家哥哥過活的話嚇到了她,麵上又露出十分喜悅的神色。
一時酒席齊備,連杜三老爺都請了過來,兄弟們在外麵,妯娌們在裏麵,推杯換盞,說說笑笑。杜二太太今日高興,放開了喝,那嘴上原本就沒把門的,此時就更是說到什麽地方都不知道了。
隻是一個勁的在那說,等到了京城,依了王府的勢力,開張起大鋪子,到時那銀錢就跟淌水樣的進,說到高興時候,杜二太太握了酒杯,眼帶向往的道:“到時生意開張的大了,大哥大嫂是要在家裏享福的,三嬸何不也讓三叔同去,自己兄弟,有賺錢的地方,自然不敢忘了。”
杜三太太的笑還是那麽溫柔:“二嫂是好意,隻是你也知道,我家老爺曆來都是依了兩位兄長的,況且他性子懶,別說去京城,就是讓他離開家裏半步,都嫌麻煩。”這話半真半假,杜二太太也分辨不出來,隻當全是實情,樂嗬嗬的接了杜三太太敬她的酒。
正在酣暢之時,一個丫鬟走了進來,杜太太認得她是杜二太太的貼身丫鬟,此時進來想必是有什麽事情。果然這丫鬟走近杜二太太身邊,小聲的道:“太太,輕兒姐姐被老爺砍的那刀有些深,雖包紮了,但姐姐還是叫疼的厲害,是不是請個人給輕兒姐姐瞧瞧?”
聽到是這件事,本還在歡笑中的杜二太太皺皺眉,嘟囔出一句:“香兒這事,若不是她在旁邊攛掇,我也不會把香兒賣了,她既被老爺砍了一刀,也算是罰了,還請什麽醫生費什麽銀子?”
丫鬟聽到杜二太太說出這麽一篇話來,愣了一下就垂手應是,杜二太太抬頭看見杜太太望著自己,猛地想起杜太太平時是最寬厚下人的了,平時倒也罷了,此時方鬧了一大場,況且自家過了年又要上京,何必又生枝節?
把丫鬟又叫了回來,小聲的道:“你去外麵贖幾包跌打損傷的藥就是了,再去和廚房說,說我說的,讓他們給輕兒熬些生血的補湯來。”丫鬟麵上露出喜色,急忙行禮退下。
杜二太太轉過麵,臉上又是笑吟吟的,和妯娌們應酬著,眼裏似乎已經看到前去京城的快樂時光。
和女眷們比起來,男子們的酒席就沉悶的多,杜二老爺隻是在喝悶酒,聽的杜老爺說,已經報官,官府也下了海捕文書去抓那個逃走的人牙子,那心口就更悶的慌。
喝到將醉時候,拉住杜老爺的手:“大哥你是明白的,這害了香兒的並不是那什麽人牙子。”不等他話說完,杜老爺已經張手把他的嘴一掩:“二弟,夫妻和睦才能家宅安寧,二弟妹她雖然性子怪了些,但總是替你生下兩個侄子,又操持家務,雖說嘴不是很好,這也是女子的常性,你就休再想著這事。”
女子常性?一直在旁邊玩著蛐蛐罐的杜三老爺聽到哥哥們的對話,插了一句:“大哥你莫哄二哥,什麽女子常性,就隻有二嫂如此,你看大嫂就不這樣,當初怎麽她就進了杜家的門。”
杜老爺瞪一眼杜三老爺:“你啊,都三十多的人了,古人講男子三十而立,你也該立起來。”杜三老爺放下蛐蛐罐,拿起筷子夾一個花生入口,又喝了一口酒,笑嘻嘻的道:“有哥哥們一日,我就樂一日,橫豎天塌下來,有大哥撐著。”
你啊?杜老爺搖頭,又轉向杜二老爺,神色變得莊重:“雖說你們上京是依了你大舅兄,可是畢竟是遠離家鄉,有什麽事,你要多讓著她一些。”杜二老爺又倒一杯酒:“大哥,我曉得。”
話雖是這樣說,但杜老爺也是知道自己弟弟是聽不進去的,用手捋一捋胡子,隻有一聲歎息。
酒席散了,兄弟們各自告辭,雀兒這才告退回房,先去見了一天都沒見到的杜琬,她已經四個多月,長大許多不說,奶娘在她眉間點了一點胭脂痣,越發顯得眉目如畫。
雀兒抱過女兒,在懷裏親著哄著,問奶娘她這幾日可還乖,奶娘一個勁的誇從沒見過大姐兒這麽乖巧的娃娃,吃飽了就躺在那,手裏抓個撥浪鼓自己咯咯的樂。雖說奶娘的話不能全信,雀兒還是把撥浪鼓拿在手上逗她玩,果然杜琬張開口笑了。
雀兒心裏更加歡喜,疲累一掃而空,見她的手隻是要來抓自己拿著的撥浪鼓,索性把她的手握住。孩子軟軟的手指握在她的掌心,都不敢太用力,生怕這軟軟的一團會融掉,雀兒點一點她的鼻子,想起這幾日鬧出的事情,微歎一口氣,大姐兒啊大姐兒,你可不能像你二叔祖母一樣,就算沉悶些,像你小姑姑也成啊?
心裏想著杜樺,雀兒把杜琬抱起,杜琬玩了這麽一會,有些餓了,在她懷裏蠕動著嘴唇,頭往前拱,一副尋乳的樣子,在旁邊的奶娘忙把她抱過來,掀開衣襟喂奶:“大姐兒這些時日飯量漲了,一日要吃七八回呢。”
雀兒瞧著奶娘喂奶時候,女兒花瓣樣的小嘴拚命的在吸,心裏不由浮起一絲惆悵,自己的孩子,自己卻不能喂奶,坐月子時候,就喝了麥芽湯把奶回了,也不知道被女兒吸吮的感覺是什麽?
有人進來,見奶娘正在喂奶,哎呀了一聲,又往外麵退:“我來的可不巧。”聽聲音是杜樺,雀兒忙起身出去拉住她:“小姑難道還學大禹?”杜樺的臉微有一絲紅:“本來是想尋大姐兒的,偏生她又在吃奶,我還是等等再來。”
小冬已經在旁邊說話:“大姑娘,大姐兒已經吃飽了,正在那玩呢。”說話時候,雀兒已經把杜樺拉進房裏,奶娘正在那整理衣襟,李嫂子手裏抱著孩子。
雀兒上前接過,抱到杜樺跟前:“你瞧瞧,她也想你呢。”果然杜琬衝杜樺一樂,張開手就要杜樺抱,杜樺接過來,隻抱了一下,已倒好茶的李嫂子就笑著道:“姑娘,你年紀小,勞累了,還是小的來抱,”
說著李嫂子接過孩子,放進搖籃裏麵,杜樺雖然很想說,自己能抱的動孩子,可是這話也要聽,和雀兒在那裏吃著茶,看著搖籃裏的杜琬玩耍。
姑嫂們說著閑話,雀兒見杜樺臉上總是有些懨懨之色,看她一眼:“誰惹了小姑生氣不成?”杜樺把茶杯放下:“大嫂,誰會惹我生氣?”說著那眼還直望著杜琬,雀兒故意咳嗽一聲:“我知道,小姑是怨大姐兒,怨她奪了你的寵愛。”
雀兒說的一本正經,杜樺有些急了:“大嫂這話說的,我疼大姐兒還來不及呢,哪會怨她?”雀兒撐不住笑了:“小姑,你素來聰明,難道不知道我是開玩笑的。”杜樺用手撕一下手中的帕子,低頭隻看著杜琬。
雀兒拉著她的手:“好了,是誰惹你生氣了?”杜樺歎口氣:“大嫂,怎麽愫姐姐變成二嫂,就和原來不一樣了?”怎麽和朱愫有關?這倒是雀兒沒想到的,朱愫沒嫁進來之前,雀兒心裏想過,朱愫和杜樺是姨表姐妹,情分自然比自己不同,到時杜樺偏向她一些也正常,怎麽這會反問起自己?
雀兒用手拍一下杜樺的肩:“小姑,二嬸剛嫁進來三日,還是嶄嶄新的新媳婦呢,羞澀都還沒褪掉,你此時挑她的理,豈不是庸人自擾?”這話說的有理,自朱愫嫁進來,統共也才見了兩次麵,還都是眾人在的時候,她剛做新婦,自然和原先不一樣。
杜樺一想通,臉上露出甜甜笑意,又坐了一會,也就走了,小冬上來收拾茶碗,笑著道:“大奶奶,果然是人心換人心,大姑娘現在對你和原先可不一樣。”
這話說的對,可雀兒隻是淡淡一笑,這人心換的,比原先做燒火丫頭還累。
作者有話要說:杜二家終於要走了。
有所得就要有所失啊。
勸說
杜太太酒後睡了會,隨便用了一碗粥,已是掌燈時分,平日也該收拾歇息,今日卻覺得心裏還是煩悶不已,索性讓丫鬟們去找女兒媳婦來陪自己說話。
雀兒雖然覺得奇怪,也隻當是杜太太要等朱愫從方家回來,才找自己陪她去說話,抱著杜琬一路行來。
杜琬穿的嚴嚴實實,掌燈後她還從沒被抱出來過,見外麵黑漆漆的天,睜大了眼睛一路的瞧,又見外麵開始飄下雪珠,更是喜歡不已,嘴裏依依呀呀的在叫,手還不停揮舞,若是會走路,隻怕就要從雀兒懷裏跳下來,衝到雪地裏去。
雀兒擔心她凍到,把她的手往鬥篷裏放,杜琬怎能讓手再放進去,就是扭在那裏。奶娘丫鬟也上前幫忙,已經響起柔柔的聲音:“大嫂,大姐兒鬧什麽呢?”雀兒抬頭,見杜樺站在那裏,披了件淺紫色的鬥篷,身後一個丫鬟打著碗燈籠。
雀兒把杜琬抱高一些:“這孩子,這麽冷的天,手都不放進去,隻是要把手從衣服裏出來。”杜樺已經上前握住杜琬的手,杜琬的手果然有些涼意,她的聲音更放柔些:“大姐兒乖啊,這著了涼,明兒就要吃藥,那藥可苦了。”說著杜樺還皺一皺鼻子,杜琬的眼轉一轉,似乎聽懂一樣,乖乖的由她把手放進去。
旁邊的奶娘已經笑了出來:“大姐兒和大姑娘最是投緣,有時候大姐兒哭了,大姑娘隻有抱著說兩句,就好了。”是嗎?雀兒看一眼杜樺,見她又像平常一樣,這麵冷心熱的人,說的就是自家小姑了吧?
進了屋,雀兒抱著杜琬行禮,腿剛彎下去,杜琬就在懷裏呀呀的叫,手還伸向祖母要抱。杜太太見孫女如此,覺得心裏那股煩悶少了些許,示意雀兒把她抱給自己。
手裏給她解著外麵的鬥篷:“來來,瞧這手冷的,外麵是不是下雪了?”杜太太握著孫女的手給她暖著,看著杜樺在解鬥篷笑著問,杜樺嗯了一聲,坐到她身邊用手握住杜琬的手:“這會就不冷了,方才隻吵著要到雪地裏去。”
杜太太微微一笑:“這性子,倒有些像你,你小的時候,一看下雪,趁奶娘們不注意,就跑雪地裏去。”是嗎?杜樺有些不相信,杜太太微微一笑:“自然是了,不過侄女像姑姑也是常事。”
雀兒坐在下手,手裏拿著杯茶,也不是喝,隻是出門時候忘了帶手爐,權把這個暖下手。杜太太已經瞧見,對冬瑞使個眼色,冬瑞從櫃子裏拿出個小手爐來,往裏麵放了兩塊炭,躬身放到雀兒跟前:“大奶奶,用這個罷。”
雀兒接過手爐,屋裏又籠了火盆,婆媳母女說著閑話,倒也好消時光。杜琬玩了一會,在杜太太懷裏打個哈欠,就要睡去,奶娘忙走上前:“太太,大姐兒想是要睡覺,小的把她送回去吧。”
杜太太把杜琬抱給她,奶娘抱著她出去,杜太太瞧一瞧外麵的天色,杜樺已經明白:“娘,雖說下雪,天又暗了,二嫂就算是吃了晚飯才出來,也早該在路上,那段路又不難走。”
她說的是實情,杜太太點一點頭,看向下麵坐著的雀兒,笑著道:“大奶奶,眼看就要過年,今年親家太太那裏添了人,不如你抽個空親自跑一趟,送年禮是次的,帶著大姐兒去菩薩跟前多燒幾柱香是要緊的。”
這是給雀兒一個機會去瞧瞧陳氏她們了,雀兒的眼亮了起來,剛要匆忙起身又壓了下去,站起來恭敬應道:“是。”她的禮儀姿態毫無可挑之處,杜太太卻微微皺了皺眉,這孩子,越發拘束了。
可是自己不就喜歡這種拘束嗎?今日怎麽反倒不喜歡了?看一眼旁邊乖巧坐著的杜樺,難道是今日多喝了兩口才會這樣?杜太太用手按了按額頭,正想讓她們散了,丫鬟走進來:“太太,二奶奶回來了。”
說著朱愫就走了進來,想是走的急,還稍帶一點喘息,齊眉戴了觀音兜,兜上還有幾點雪花,屋裏暖,那雪花一進屋就化了。朱愫顧不上解了觀音兜就行禮道:“媳婦回來遲了,勞婆婆懸心。”
杜太太忙讓杜樺把她扶起來,曉倩這才上前替她解了觀音兜,杜太太見朱愫眼皮微有些紅腫,想是和朱家來送親的人哭了一場,這也是女兒常態,杜太太並沒揭破:“路途遙遠,其實在那裏住一夜也無妨。”
朱愫低頭斂眼:“婆婆說的是,隻是去前就說過今日趕回,怎敢在那裏耽擱。”這話說的杜太太微微點頭,雀兒用火筷撥一撥手爐裏的炭,果然是大家閨秀出身,這話說的多妥帖?
朱愫已經又道:“明日家兄就要回京城,特地前來給婆婆請安,還在外麵等候。”原本說的是朱夫人親自送親,隻是臨到臘月,朱尚書有些咳嗽,朱夫人脫不開身,就命朱愫的長兄來送親。
這位朱大爺是朱尚書第一個妾所生,從生下來就抱到朱夫人身邊撫養,儀表堂堂不說,已經考中舉人,就等來年應試,春榜奏凱。和朱愫也似一個娘生的一般,手足之情,和旁的姐妹兄弟比起來又不一樣。
杜太太聽了,忙命快請,雀兒和杜樺起身告辭,剛走出院門就見前麵走來一簇人,想來是那位朱大爺來拜見杜太太,雀兒姑嫂忙走快兩步往另一邊走去。
走到分岔路口,雀兒見杜樺臉上有些訕訕之色,想起方才朱愫在杜太太屋裏,對杜樺隻是淡淡的,笑著道:“小姑,下午時候才說的,二嬸現在還是新媳婦,況且她今日回門,回門的事就要和太太說說許久,等過幾日,這些事完了,到時隻怕尋小姑尋的你都會煩。”
雀兒說的對,杜樺的眼轉一轉,點頭笑了,雀兒看見她此時的笑臉,想起自己初嫁來時候杜家上下的對待,哎,這出身名門的和自己就是不一樣。
不過此時想這些做什麽?日子久了,自然就一樣了。雀兒拍一下杜樺的肩,又笑著說兩句,兩人這才分開,方才不覺得,此時是真的累了,雀兒打個哈欠,腳下步子加快。
房裏隻點著一盞燈,看見杜桐的鞋子放在那裏,原來他已回來了,由著小冬青寧兩個人把首飾簪環卸掉,寬掉外衫,這才掀起簾子走進去。
杜桐抱著一床被子睡的正香,雀兒剛悄悄在他身邊躺下,杜桐就轉身把她抱住,眼卻不是朦朧的,亮晶晶的看著她。雀兒不由伸手捏捏他的鼻子:“叫你裝睡。”杜桐抱她抱的更緊些,有些撒嬌的道:“手那麽重,你謀殺親夫啊?”
雀兒感受到他的呼吸噴在自己的頸窩,說話的聲音不由有些含糊起來:“嫌我手重,當日娶個大家女子,就不會這麽粗魯。”杜桐愣了下,接著就伸出手:“好啊,會嫌棄我了,瞧我怎麽治你。”
雀兒怕癢,不等他的手到自己腋下,已經笑了起來:“好了,爺,我怕你了,再不敢嫌棄你了。”妻子身上散發出的幽香是這麽讓人心醉,杜桐把要送到腋下的手改成摟住妻子,聲音有些含糊但絕對聽的清楚:“我們給大姐兒再添個弟弟吧。”
之後屋子裏再沒有聲音,隻是杜桐朦朧睡去時候才想到,妻子有孕,又要有十個來月不能碰她,這孩子,還是來晚些吧,等大姐兒滿一歲了再來才好。
杜太太既然發了話,等雪晴了,雀兒就帶著杜琬,前去庵裏看望母親。陳氏所在的庵堂離城並不遠,供奉的是觀音,當家的尼姑法號智安,聽得雀兒來瞧陳氏,自從陳氏進了庵,這杜家就成了大施主,每個月都派人送米送柴,不消再去別的施主家化緣,也省了許多事情。
把智安歡喜的,看顧陳氏甚好,等鳳兒進了庵,送的東西就更多了,頭幾天就在合計,這眼看著就是過年,也不曉得杜家會送多少東西過來,等聽到杜家大奶奶來了,忙的開門迎接出來。
智安雖沒見過雀兒,見雀兒雖衣著簡樸,那些丫鬟婆子都以她為先,就知道是正主。忙上前打個問訊:“今日貴人下降,小僧有失遠迎,還望奶奶見諒。”雀兒知道這就是庵主,細細打量一番,雖然有些滑舌,但眼還算清明,想來也算老實。
回禮過,一群人簇擁著進庵,到智安房裏坐下,智安親自捧了茶,笑道:“大奶奶想是來瞧陳居士,居士在後院清修,並不敢打擾,還是先遣小徒一問。”說著已喚個道童打扮的去後院問陳氏,自己在這裏陪著雀兒說話。
杜琬從沒見過庵裏的擺設,那雙眼嘰裏咕嚕的轉著看,還伸出小手去抓旁邊的木魚,智安瞧著,她說話說溜的了,不由說道:“這姐兒真是和佛有緣。”說完才發覺自己說的不對,忙咳嗽一聲。
雀兒雖惱她這樣說的不對,還是淡淡的道:“能得菩薩庇佑,是大好事。”智安也轉了過來,連連應是。
女童一會就回來,稱陳氏請雀兒往她房裏去,智安送到門口,瞧著雀兒母女一行人往裏麵去了。
陳氏看起來精神比原來好多了,房裏雖沒什麽家什,但整齊幹淨,鳳兒一身素服,雖依舊那樣嬌滴滴的,不過比起原來在寧家時候,又多了幾分沉靜。雀兒細瞧一瞧,又去陳氏床上摸了摸,被子也是厚的,連身上穿的棉衣都摸了一下。
陳氏見她這樣,看她一眼:“你啊,就是操心,這在庵清修的,能得飽暖已是好了,還想什麽旁的,不然就在家好了。”沒有外人,雀兒人已經賴到她懷裏:“娘,我這不是掛念你嗎?”陳氏隻一笑,並沒讓她起來,反摸著她的頭發:“都當娘的人了,還這樣,豈不惹人笑話?”
雀兒隻嗯了一聲,並沒說話,鳳兒瞧著雀兒這樣,心裏羨慕起來,雖說陪陳氏住了這幾個月,可從沒像雀兒這樣撒嬌。
等杜琬被抱過來,鳳兒就更羨慕了,她雖成親五年,寧五爺沒多少恩愛給自己,耕種既稀少,這地久而久之也就拋荒,若有個孩子,不定寧家也不會休了自己。
這樣的話,想想就好,沒有這個法子,也有旁的法子的,聽著雀兒在那裏和陳氏說前些日子操辦杜棣的婚事,有些累了,鳳兒的眉不由一皺,對雀兒道:“這大戶人家出身的妯娌,妹妹,可要多留個心眼。”
作者有話要說:哎,鳳兒的眼界啊,始終沒脫過後院女子的。
在古代,有能力的,奉養妻子父母的情況很多,而且也會得到大家的稱讚,所以,表說我家雀兒鳳凰女啊,這是那個時代正常的事情。
第40章 救美
留個心眼?雀兒的眉微微一皺,坐直身子,從桌上拿一塊蜜餞入口,蜜餞帶有淡淡的甜,雀兒含在嘴裏很久。鳳兒的手還是放在那裏,任杜琬拉著她的手指在玩,眼裏有一絲迷茫,隻是看著雀兒:“妹妹,我旁的不如你,但在後院過的日子就要比你長了,奴仆丫鬟,公婆妯娌,經的事要多些,這後院裏,多的是和你說話甜甜蜜蜜,背地裏視你為仇的,你還說和你妯娌要做姐妹。妹妹,這話聽在她耳裏,隻怕是怎樣的諷刺呢?”
蜜餞含的久了,味道淡了,雀兒咽了下去:“姐姐,我知道你是為的我好,隻是一家有一家的過法,寧家的事和杜家的,可是不同的。”
不同?鳳兒眼裏的光暗了下去,真不同嗎?從張家到寧家,不都是翻臉就不認人的?鳳兒覺得心口又開始有些悶,把手指從杜琬的手裏抽出來,微微按一下胸口,笑的有一絲淒涼:“我知道妹妹比我聰明,我不過白提醒你一句罷了。”
雀兒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隻是淡淡說出一句:“姐姐也是知道,我不是什麽聰明人,隻是按了自己本心去做。”鳳兒低下頭,良久才歎出一句:“我曉得,妹妹到現在都還在怨我。”
怨?雀兒又一笑:“有什麽怨的呢?姐姐當時不過按了本心去做罷了,況且,你從小在祖母身邊長大,鄉下的辛苦你也是吃不住的,到時不知姐姐自己怨不怨?”
鳳兒眼裏有亮光劃過,似乎在強忍著淚:“當日但凡我自己能做主一些,也不會如此。”雀兒還想再說話,陳氏把杜琬抱給鳳兒,伸手拉住雀兒的手:“雀兒,你怎麽越大越像孩子?”雀兒沒再說話,隻是低下頭握住陳氏的手在玩著手指。
陳氏把手從她手裏拉出來,笑著對鳳兒:“你妹妹從小在鄉間長大,嘴不容人慣了,你千萬別放在心上。”鳳兒低頭:“娘說的是,我是姐姐,自當愛護妹妹。”
陳氏又去推雀兒:“你啊,你姐姐說的話也是為你好,深宅大院本就難容身,你公婆倒罷了,他們心疼你,大家都有眼看的,你妯娌怎麽說也是名門之女,當年武皇尚且嫌官家之女不堪於公主同為妯娌,你也別擺什麽大嫂的架子,凡事讓她一步。”
雀兒有些撒嬌的晃著陳氏的手:“好了,娘,我知道。”陳氏看著女兒嬌憨的樣子,哎,在深宅大院裏伺候婆婆,操持家務,委實不輕鬆,今日來瞧自己,就該讓她好好歇歇,怎麽又說了她一番?
杜琬坐在鳳兒膝上,見她們隻是顧著說話,不理自己,有些不高興,兩隻小腳在鳳兒膝上跺個不停,身子往前撐。
鳳兒怕她摔下去,忙緊緊抱住,杜琬被她抱緊,小嘴一癟,就要哭出來,陳氏張開懷抱,杜琬早撲到她懷裏,陳氏親著她的小臉:“她是想學著站,傻丫頭,都還不會坐,怎麽就要站起來。”
陳氏抱的比鳳兒抱的舒服,杜琬依在外婆的懷裏,打個哈欠,揉揉眼睛,打算睡去,雀兒忙叫奶娘進來把孩子抱走。見鳳兒的眼隻是看著杜琬的方向,陳氏拍一拍她的手,有合適的,總要再走一步,還是花一般年華的女兒,怎能陪了自己在這庵裏苦守歲月?
這心事,陳氏沒和鳳兒說,先和雀兒說了,雀兒是沒想到這層的,皺著眉道:“娘,姐姐陪你不好嗎?”陳氏白她一眼:“你啊,聰明起來挺聰明的,怎麽這時候犯傻,雖說你姐姐陪著我最好,可她今年不過二十二,又不是死了丈夫,那守也是應當的,此時是被人休棄,守著又算怎麽回事,倒不如再走一步,也好讓我放下這顆心。”
雀兒臉一紅,自己隻是泛酸,想著娘的關愛分了姐姐,又想著鳳兒既陪著娘,娘就不會孤單,怎麽就忘了姐姐今年不過是二十二,還是花一樣的年華,想到這,雀兒連連點頭:“娘既這樣想,等我讓你女婿慢慢挑個合適的。”
陳氏剛想說話,外麵杜琬突然哭起來,接著還有嘈雜的男子聲音響起。陳氏微皺一皺眉,這裏是庵中的後院,就算有人來庵中,不過是在前麵拜佛隨喜,怎會有人走到後麵,況且還有男子聲音。
雀兒忙扶起陳氏出門,原本是鳳兒午飯後抱著杜琬在這裏曬日頭玩耍的,奶娘丫鬟婆子在那伺候,誰知此時院中竟多了幾個男子,領頭的雖也穿了件綢衣,隻是那流裏流氣的樣子,怎麽瞧著也不是什麽好人。
男子圍著鳳兒轉了一圈,伸手就要去摸鳳兒的臉:“嘖嘖,這所在,果然還有標致女子,方才那禿子還說庵中老的老,小的小,哪有什麽旁人。”
這話一說出口,跟隨的幾個幫閑全都笑起來,有一個還走到男子跟前:“秦爺,這美人多藏尼庵,可是戲本上常說的。”鳳兒一張臉紅的快要滴血,手裏緊緊抱住杜琬,想要往屋裏走,被這幾個人攔住去路,丫鬟婆子們想上前,也被他們攔住。
秦爺更加得意,手都快要摸上鳳兒的臉了:“素服出美人,果然比爺家裏的那幾個強,這抱著的,隻怕是你的私孩子吧。你既肯給你的情人生,何不隨爺回去,做爺的第五房姨娘,保你吃香喝辣,勝過在這庵中。”
鳳兒又急又氣,杜琬哭的更加厲害,小身子在鳳兒懷裏撐個不住,那秦爺被杜琬的哭聲吵的眉一皺:“這死小鬼,還不快些把她給爺扔出去,別吵了爺和小美人說話。”說著涎著臉又要上前。
果然有幫閑的就要來搶孩子,丫鬟婆子們急得沒辦法,想上前又被幫閑的攔住,眼看杜琬就要被搶走扔下,那秦爺頭上早挨了一木棒。
秦爺滿心的綺念被這木棒打的全沒了,回轉身正要大叫,見雀兒雖容貌稍遜,年紀又小了幾歲,不覺咽了一口口水:“嘖嘖,果然美人全在這裏。”雀兒已從鳳兒手裏接過孩子,招呼那幾個婆子丫鬟:“你們還愣著幹什麽,有的是鋤頭板凳,還不快些給我把他們趕出去?”
婆子丫鬟們聽了雀兒這話,紛紛醒了過來,力氣小的撿木棒,力氣大的撿鋤頭,還有拿小椅子的,沒頭沒臉的往這些人身上打去,邊打還邊罵:“呸,也不去瞧瞧,我家奶奶是什麽樣的人家,就在這裏輕薄起來。”
雀兒說話時候,這些人並沒想到婆子丫鬟們會真的動手,特別是那個秦爺,先是被雀兒打了一木棒,又被婆子們用椅子打了幾下,他酒色之人,哪能禁得住,早被打的滿院亂竄,嘴裏還在嚷道:“你也不去問問,我是什麽樣的人,竟敢打我。”
雀兒已把杜琬哄好,把她抱給奶娘,吩咐奶娘陪著陳氏和鳳兒進屋去,聽了這話隻是冷笑:“我不管你是哪裏的人,隻知道哪有男子無故跑到尼庵裏來?”
那些幫閑的也不顧被打,隻是上前拉住秦爺要走,嘴上還不饒人:“等會定找人來把這庵鏟平了。”雀兒隻是冷笑,雙手叉腰,吩咐丫鬟婆子們再打大力些:“打的好,我有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果然那些婆子們更用力氣些,“阿彌陀佛,這是怎麽說的。”智安驚慌的聲音響起,身後還跟著一個男子,原來智安許久不見,是去搬救兵去了,雀兒心裏這才對她的怨恨減些。
那秦爺見了男子,連滾帶爬上前抱住男子的腿:“姐夫,姐夫,這婆娘竟讓人打我,你瞧瞧我一件新衣,都被打爛了。”男子看樣子是想一腳踢過去,又生生忍住,這個小舅子,若不是他姐姐臨終前再四叮囑,說隻有這個弟弟,要好好看顧,哪能容得下他胡作非為?
男子也不理他,走上前對雀兒深深作個揖:“這位大嫂,方才在下內弟,吃多了兩杯酒,闖到庵中後院,多有得罪,還望大嫂饒恕。”雀兒側過身子,丫鬟婆子們雖已停止了打,手裏的東西沒有放下,小冬上前遮住雀兒。
見這樣做派,男子明白雀兒雖衣著簡樸,並不是什麽管家娘子,而是哪家少奶奶出來了。又作個揖:“不知這位奶奶是哪府宅上,等內弟酒醒之後,在下定要帶著內弟到府上賠禮道歉。”
小冬口快:“我家奶奶是這裏杜府的大奶奶,這裏是親家太太清修之所,大奶奶今日是來探望親家太太的,誰知竟有強徒闖入。”說話時候,小冬的嘴高高撅起。
原來是杜府大奶奶,男子了然一笑,並沒在意小冬的無禮,禮數更周全了:“在下賤姓朱,貴府和在下家裏,也有來往,彼此既是熟人,就請奶奶賣在下一個麵子。”
話說到這裏,雀兒再不肯,似乎有些強人所難,身子還是微微側過,隻是道:“既有舊交,賣個麵子也無不可,隻是朱爺,須知敗從小事來,貴府有這等貴親,不知朱爺有多少揖能換得回他不胡鬧?”
作者有話要說:真想惡搞一把,姓朱的對雀兒一見鍾情,於是後麵,咳咳。
第 41 章
這話把朱爺差點噎住,思索再三,找不到話來駁回,隻得又行一禮:“杜奶奶說的是,在下對內弟確實失於管教,在下日後定要……”話沒說完,秦內弟揉著被打腫的臉,連聲叫喚:“姐夫,和她說些什麽,我們是尚書家的人,哪能白白被她打了?”
尚書家?姓朱,難道是朱愫家的人?可是朱家雖說是本地的,但當年朱尚書沒發跡前,孤兒寡母,受了族裏眾人的一些閑氣,若不是方老太爺慧眼識珠,把女兒嫁了給他,全力助他讀書,又供養他的母親,直到最後中舉得官,隻怕朱尚書的骨頭都早化了。
發跡之後,朱尚書對族中之人也有些怨氣,索性舉家上任,逢了回家祭祀父親的墳,也是住在方家宅子,不然朱愫這次出嫁,怎會借了方家宅子辦,而不借了朱家本家的宅子?
雀兒冷笑一聲:“尚書家的人?秦爺可是好大一張臉,當日朱尚書是怎麽說的,這裏也是盡人皆知。”說著雀兒又看向朱爺:“朱爺,瞧你也是講理的明白人,尚書官聲得來不易,又何苦讓人在外輕輕毀掉,連一線之情都不留?”
朱爺一張臉已經紅成豬肝色了,狠狠瞪內弟幾眼,這次回去,任由他怎麽說,也不能讓他出外,定要關在屋裏,隻許他讀書寫字,不然再按現在這樣浪蕩,也是對不起亡妻。
忙又對雀兒深深行禮:“杜奶奶說的是,在下確實想不周全。”雀兒見他還算知禮,頭一抬:“既如此,還請朱爺好生管教,請吧。”說著手往外一指,朱爺又施一禮,這才帶著人走了出去。
等他們走出院門,一直在旁緊張等著的智安才敢上前:“阿彌陀佛,奶奶真是有智謀。”雀兒隻一笑:“這人究竟是誰?”
小冬已經把手上的東西扔掉:“奶奶,風大,進屋再說。”智安也在一邊幫了把。杜琬在奶娘懷裏已經睡著,奶娘用手拍著她,無奈的看向鳳兒。鳳兒兩眼已經哭腫,隻是拿著帕子捂住嘴,竟是無聲之泣,陳氏在一邊勸她。
隻是那聲音也壓的低低的,想是怕吵醒了杜琬,見雀兒進來,奶娘忙站起來,雀兒在奶娘手上瞧一瞧杜琬,見她睡的很香,示意奶娘抱著她進裏間去,這裏坐下款款的道:“姐姐,你也沒什麽好哭的,這樣的浪蕩男子,說出來都會髒了自己的嘴,你又何必想著呢?”
鳳兒又抽噎幾聲,卻是說不出話來,陳氏歎一口氣:“你姐姐並不是被那個男子調戲著惱,是想著,就連進了庵裏,也不得安生,這可如何是好?”智安臉紅一紅,小步上前打個問訊:“陳善人,今日這事,倒是小僧不好,本來朱爺是來送年下的年例,誰知秦爺也跟著來了,非說我這庵裏藏了美貌女子,小僧一個不注意,就讓他闖進後院,驚擾了諸位,真是我的不是。”
見她連連賠禮,陳氏的眉頭皺起,年輕女子在庵中,別說沒出家,就是出了家,還有些浮浪子弟想著法的來見見,更何況這位朱爺既來送年禮,想來也是庵中的大施主,智安不敢得罪也是有的。
陳氏把鳳兒的手緊緊握住,要趕緊給女兒尋個好的婆家,嫁了出去,她得了安身之所,自己的心也可放下了。
雀兒見智安臉上的尷尬之色,笑著問道:“我見那朱爺是極講理的人,怎麽他那內弟又是這等人?”智安搖頭:“可不是嗎,說起這話就長。”
原來這朱爺諱敬祖,就住在近鄰的莊子裏,說起來,他的父親,人都稱他朱四哥的,和朱尚書還是一個曾祖下的堂兄弟。當年朱尚書落魄之時,朱四哥雖做些小生意,比朱尚書稍強一些,也強不到那裏,偶有幫襯也幫不到多少。
等到朱尚書發了跡,朱四哥也是時運來了,連做幾筆生意賺了些錢鈔,買了地,蓋了大房,那時人就改了口,稱他為朱四老爺請了先生在家教朱爺讀書,朱爺還算聰明,考中秀才之後,朱尚書回家祭墳,別的親族都沒理,隻見了朱四老爺,又誇讚了朱爺幾句,對這個侄子也有些青眼。
果然朱尚書回去之後的第二年,朱爺就考中舉人,朱爺正躊躇滿誌,等著來年聯捷,誰知朱四老爺太高興了,酒喝多一失足摔了個中風,在床上躺了三個月就去了,臨去之前,怕朱爺守喪,耽誤了娶媳婦,強拖著病體給他辦了婚事。
這秦氏是附近人家的,爹爹還是當年和朱四老爺一起做小生意的,連婚事都是指腹為婚,隻是朱家發跡,秦家依舊落魄。秦父一來連殤數子,本以為這婚事已然作罷,誰知等到秦氏出生,朱家就派人來下定納聘,這讓秦父歡喜不已,故此秦氏比朱爺小了足足八歲。
過門之時,秦氏隻剛剛十四歲,雖是窮家女兒,年紀也不大,也是克盡為妻之道,朱四太太待秦氏就如女兒一般。朱四老爺見這家人過的甚好,這才兩眼一閉,放心登了極樂。
朱四老爺一去,秦父思念老友不止,不過一年也就去了,朱爺忙前忙後,盡了半子之責。喪事一完,朱四太太一來看重兒媳,二來見親家帶著個不到十歲的兒子,家計也艱難,三來兩個寡婦,正好做伴守著,做主把秦母和那孩子都接了過來。
這本來是件好事,可惜秦家兒子一來是秦父的老來子,當日在家就嬌慣,二來朱四太太心疼他年少失父,對他看的像兒子一般,好吃好穿好玩,更是盡著他,倒讓他養成個紈絝的脾氣。
又嘴甜,秦氏偶爾訓誡他,他早跑到朱四太太跟前撒嬌,朱四太太倒嗔著兒媳不該管束這個弟弟,說他還小,等等就懂事了,秦母也是個愛兒子的,見朱四太太這樣,更是樂的不管。
秦氏氣的無法,也隻得任由他去,朱爺守孝期滿,連走了兩遍京試,都是榜上無名。秦氏給他生的兒子此時也有三歲,朱爺見家事盡過得,索性把功名心淡了,隻在家照管家業,侍奉老母。
誰知天不佑善人,這兒子四歲那年,得了天花,不過半月時候,就把個白白胖胖的兒子跑走了,朱爺是個男子,心裏雖哀痛,還是想著,等日後還可再生。秦氏看這兒子,比顆寶珠還值錢,兒子死後,夜裏哭泣,白日還要打點精神侍奉婆婆,照管家務,過不得三個月,就拖成了病,起不了床。
雖請醫百般調治,也無半點效用,臨死之時,除了掛念母親,就是弟弟,含著兩包淚,叮囑朱爺一定要照顧好弟弟,朱爺應了,秦氏這才閉了眼。
秦氏一死,這秦爺更是沒了管束,這時已經十四歲,行為更是不成個體統,朱爺也想好好管束,不等說話,這秦爺就跪在那裏喊姐姐,這一喊朱爺就心酸,自然管教不下去。
秦爺初還隻挑好吃好穿,後來漸漸就去眠花宿柳。有幾個幫閑的,說那些粉頭沒趣,那良家女子,才是有趣呢。這秦爺哪禁得起人的撩撥,自然又去尋,被幾個幫閑的找了幾個粉頭裝作良家女子引了幾次,吃到甜頭,膽子更是大了。
朱爺雖知道,沒有好的法子,隻得把他牢牢栓在自己身邊,半步也不離身,朱四太太信佛好善,四時八節,總是要到各處庵裏舍銀子。秦爺竟瞅了這個空,跟著朱爺去送銀子的時候,到處去瞧庵裏有沒年輕好看的尼姑。
也有幾家庵的門沒有那麽緊,被他得了些甜頭,這下秦爺更是高興,以前說去庵中,隻當是苦差,現在不等朱爺說,就一溜跟了來,朱四太太還當他也一心向佛,朱爺雖知道些影子,卻無實證,也隻得由他去,誰知今日就鬧出這樣風波。
說著智安合十歎道:“阿彌陀佛,這話本不該是我這出家人說的,隻是朱大奶奶去了也有兩年,朱爺一心隻想著怎麽管束這個內弟,竟是再沒說的親事,眼看著他也三十的人了,真不曉得,還要被秦爺攪到什麽時候?”
雀兒明白了來龍去脈,鳳兒此時雖沒再哭,隻是用手攪住帕子,智安說完,不免又安慰了鳳兒幾句,再三再四的保證,今日朱爺既知道了,那個秦爺定不會再來。
陳氏點頭應了,智安前麵還有事,往前麵去,雀兒陪著陳氏又說幾句,見日頭漸漸下來,這來了已有半日工夫,也該回家去了,辭了母親,上車回家。
一路隻是在想,說起來,這朱爺還真合適,三十來歲,雖是繼配,前麵那房又沒孩子,瞧他對死去的妻子情深意重,想來也不是什麽薄情的人,堂上隻有一個老母,至於那位秦舅爺?雀兒一笑,今日這幾句話,說的極重,隻怕朱爺回去就要管教他了,管教好了,也是一個幫手,隻是這門親事,自己這裏打算好了,就不曉得那頭如何,隻恨自己不是男子,不然就能先結交,再探聽。
一路思來想去,小冬早掀起簾子:“奶奶,到了。”原來已進到杜家二門口,雀兒下了車,接過奶娘懷裏的孩子,這才往裏麵走。
剛走進門,前麵就傳來笑聲,聽起來是杜二太太,這樣日子,她不在家裏忙過年,又來這裏做什麽?雀兒心裏思索,還是避到一邊。送杜二太太出來的是朱愫,她已換下新嫁娘的濃妝,穿了家常的衣衫,見到雀兒,笑道:“大嫂回來了?”
雀兒還不及回答,一向把雀兒當不存在的杜二太太冷笑起來:“好大奶奶,真是好給人長臉,這出門才半日,就教訓了別人不說,人還送了禮到我們門上,說是衝撞了大奶奶,我活了快四十年,還是頭一次聽說誰家的女眷,和外麵的爺們有來往呢。”
委屈
說話時候,杜二太太眼看著雀兒,唇邊的笑含有的譏諷和不屑,是瞎子都能看出來的。朱愫眉頭微微一皺,今日的事情,雖說有些不合體統,遇到這種事情,自然命人去叫外麵的管家進來,再去請人來幫忙解開才是道理,哪有個誰家的奶奶就吩咐下人們動手的理。
可是那是緊要關頭,若不這樣做,到時不知道會出什麽事,朱愫的手捏住帕子,不停在心裏想該怎麽說,已經聽到雀兒開口:“二嬸這話說的蹊蹺,什麽叫和外麵的爺們有來往?”杜二太太不知是計,又冷笑一聲:“大奶奶,你這是做了虧心事,還在這裏嘴硬?今日晚飯前,二侄媳的本家送年禮過來,指明了有一份是給大奶奶的,說衝撞了大奶奶,應當賠禮……”
雀兒已經打斷了她的話:“既是衝撞了我,自然就是要來賠禮,難道我在外麵見自家姐姐受了欺負,還要袖手旁觀不成?”杜二太太沒料到雀兒回這樣說,不自覺的後退一步:“自然是要幫的,隻是……”不等她說完,雀兒又笑著開口:“既是要辦,緊急之時,自然就有緊急時候的法子,難道還要等尋到男的下人來,才把別人趕開,到那時,隻怕什麽都來不及了。”
杜二太太不由語塞,臉上的神色變的有些慌亂,還在心裏想著怎麽回答雀兒的話,雀兒臉上的笑意更濃,一雙眼隻瞧著杜二太太,一副向她請教的樣子:“好二嬸,你可要告訴我,日後若遇到這種火燒眉毛的事情,是不是要等下人來了才能把火撲了?”杜二太太頓時不光是語塞,還有些氣惱,她方才一心隻想著怎麽說雀兒幾句,全沒想過要怎麽做,在肚裏搜索枯腸,想尋幾句響亮話來說。
風開始吹起來,雀兒把杜琬的衣衫理一理,看她被裹的嚴嚴實實才道:“二嬸,起風了,二嬸還是回家去吧,省的著了涼不好。”杜二太太剛把兩句刺她的話想起來,可是又被雀兒這輕描淡寫的話給縮了回去,隻得袖子一甩,氣哼哼的往外走。
朱愫是奉了杜太太的命去送杜二太太的,見狀忙跟了上去,經過雀兒身邊的時候微微點頭致意,雖說朱愫此時覺得雀兒做的對,可這對長輩伶牙俐齒,也不是規矩,可不刺兩句,別說雀兒,連朱愫都覺得心裏不舒坦。
雀兒抱著杜琬站在路邊,目送著她們一行走過二門,這才繼續前行,也不曉得那朱爺是怎麽想的?平白無故的送份禮過來,看來還要先把今日的事回明婆婆,不然還是難以開交?想起方才杜二太太的嘴臉,也不曉得她在杜太太跟前又說了些什麽?
見了杜太太,雀兒問安必,起身剛想說話,杜太太抱過杜琬,逗了幾句,雀兒不好打擾,隻得陪著她逗著杜琬,杜琬過了一會,就揉著眼睛想睡,杜太太吩咐奶娘抱她下去歇息。
雀兒又想開口時候,朱愫輕輕走了進來:“婆婆,媳婦已經把二嬸送回去了。”杜太太嗯了一聲,雀兒又停住,不等朱愫也要陪著說笑,杜太太揮手:“你們都辛苦一天了,下去歇著吧。”
朱愫應聲行禮退下,臨走之時看一眼雀兒,想是要等她一起走,雀兒咬了咬唇:“娘,媳婦還有話要說。”杜太太按了按額頭:“這火盆籠的也太大了,我腦子疼。”夏青立即吩咐外麵伺候的婆子把火盆抬出去,冬瑞就把個手爐放到她手裏。
杜太太的眼隻看著手爐:“大奶奶,我說過我今兒腦仁疼,你有什麽話,明日再說吧。”說著往後躺去,眼已經閉上。夏青已經帶人把重新籠好的火盆抬進來,見她要躺下,忙和冬瑞往她身後放了兩個大引枕,冬瑞拿著對美人拳給她輕輕捶著。
雀兒的眼黯了下來,隻得行禮退下,等她走後,杜太太才睜開眼,微微歎了口氣,夏青冬瑞是不敢開口問的,過不了一會吳媽走了進來,站在她麵前垂手:“太太。”
杜太太睜開眼,夏青冬瑞帶著其他丫鬟推了出去,吳媽拿起美人拳繼續捶著:“太太,都打聽清楚了,雖說做的不合些禮儀,可是那情急之中,也是沒辦法的事,太太又何必為了二太太的幾句話,生什麽悶氣?”
杜太太歎氣,這管家,光靠聰明勁是不行的,還要靠決斷,要說這決斷也有了,隻是不曉得會不會太莽撞了些?吳媽伺候了她幾乎一輩子,她的心事豈有不曉得的:“太太,依小的看,大奶奶雖說出身那樣,但和二太太是不同的,況且她又是個大嫂,難道什麽事都要反矮了二奶奶不成?況且這進了杜家的門,自然就要依了杜家的規矩,難道那邊親家,還會說什麽不成?”
長幼有序,杜太太是明白這個的,可是朱愫,始終是自己姐姐親手養大的孩子,和旁的人不一樣。她沒進門前,杜太太自然中意雀兒當家,但等到朱愫進門,瞧著她行動舉止之間,有些姐姐的樣子,杜太太不由得愛屋及烏之心,這人,一有了偏袒心,就難免失了決斷。
見杜太太不說話,吳媽也沒再勸,怎麽說都是主人家的事,自己隻能在旁邊說兩句,難道還能越過太太下了決心不成?
雀兒一路走著,漸漸有些委屈湧了上來,回到房中,遣掉了眾人,自個一個人坐在那裏生悶氣。今日這事,自己並沒做錯,為什麽連婆婆都不肯聽自己的解釋?杜二太太罷了,她本就是那種不講理的人,可婆婆是自己從來沒見過的明理的人,怎麽也會不聽呢?
雀兒覺得坐的不舒坦,索性到床上歪著,用手扯著帳子上掛著的穗子,要事事都靠了管家娘子們,那時日長了不就成了廢人?況且如此緊急的事,管家們又是等在庵外的,等到他們尋了人進來,隻怕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雀兒歎了幾口氣,哎,這做富家奶奶,雖說是吃穿不愁,什麽都不要做,可是這大如天的規矩,禮法?朱愫沒進門還好,隻有自己一個也顯不出來,現在她進了門,樣樣都是合乎體統規矩的,就顯得自己粗魯了。
可真要樣樣像她們樣,行動沒有半點錯處的,自己又做不出來,況且那壓了本性,做人還有什麽意思?雀兒越想越覺得煩躁不安,站起身從茶桶裏拿出茶壺,也不用茶杯,咕嘟嘟把茶一口喝完,覺得心裏的火這才壓了下去。把空茶壺扔在一邊,繼續坐在椅子上想起來。
杜桐走了進來,見茶壺放在這裏,提起壺就倒茶,誰知裏麵空空的,哎呀一聲:“這些下人是怎麽了?”往外揚聲叫道:“來人。”小冬挑起簾子進來:“大爺有什麽吩咐?”
杜桐皺眉看向她:“這是怎麽了?燈也不點,茶也不備,你們都在忙些什麽?”明明自己出去前才把茶倒滿,怎麽現在又?不過大爺訓話,也不敢駁的,上前接了茶壺出去。
杜桐還要說,雀兒已經支起身子:“不關她們的事,是我吩咐不掌燈的,茶也是被我喝光的。”青寧手裏端著燭台進來,杜桐就手接過燭台,往妻子臉上一照,見她一臉的不高興,難道說是在嶽母那裏受了點氣?
剛要開口問,小冬也端著茶壺進來,杜桐吩咐她放下茶壺就讓她們出去,坐在妻子身邊道:“你今日是怎麽了,難道說嶽母給你氣受?”雀兒聽他這樣問,就知道他還不曉得這件事情。
用手扯著他的衣襟:“娘怎會給我氣受,是旁的事。”著把今日的在庵裏的事合盤托出,杜桐的眉隨著她的訴說越皺越近,伸手拉住她的手:“那登徒子,怎麽這麽可惡,那些婆子丫鬟也是,哪有等你發話才去動手的,這樣的人,就是登時打死,也不為過。”
幾句話說的雀兒的心暖融融的,她拉著杜桐的衣角晃啊晃,有些撒嬌的問:“怎麽,你不嫌我親自出麵,還和朱爺說了幾句,丟了杜家的臉?”和朱爺說了幾句?杜桐沒料到還有這一層,不過旁邊還有旁人,又沒個可靠的人傳話,總不能讓朱杜兩家結了冤仇吧?
論起來也是親戚,朱愫嫁進來時,朱爺可還來送禮,朱家本家那邊,朱尚書也隻認他家,若不是自己妻子說幾句,再讓人傳話,傳錯了這麻煩可就大了。
一想到此,杜桐笑著道:“都說了事有緊急,況且周圍都還有人,又不是私相授受,你怕什麽?”雀兒臉上露出笑容,接著又是一聲歎:“可是娘不肯聽我說的,況且我回來時,遇到二嬸了,她還說了我幾句,她是長輩,若在娘跟前說了什麽,那是怎麽描補都補不回來的。”
杜桐伸手把她摟在懷裏:“你怕什麽,二嬸平日裏就有些左性,越不讓她說,她就越要說,索性不理她就是了,再說我娘這個人,最是明理的,她不肯聽你說,就是已明白緣由,她心裏有了主意,旁人縱說什麽,也拗不回去。”
真的?雀兒的眼亮了,杜桐點一點她的鼻子:“自然是真的,論起我娘來,別說那些姐妹們,就是所見過的長輩們,也再沒一個有她明理,分的清內外的。”雀兒臉上又露出甜甜笑意,杜桐升個懶腰:“怎麽不見大姐兒,一日沒見,還真有些想她。”
雀兒此時心裏,隻有歡喜,沒有委屈,站起身拉了他起來:“換了鞋,我們去瞧瞧大姐兒,她睡著了,可別吵醒了她。”說著把一雙布鞋拿出來,親手給他換上,杜桐瞧著她低頭毫不矯柔的動作,灶婢又如何?有這樣一朵解語花,豈不勝過木頭人?
心事
果然杜桐說的對,次日杜太太並沒說一句什麽,依舊如平時一樣吩咐她們幫著打點什麽東西。年下最要緊的事情就是送年禮,要緊的各家,這項事情,剛進臘月就開始打點,到前日才算把東西預備齊,一份份送出去。
送到朱尚書府上的,是遣專人快馬進京去的,除了杜家的年禮,還有朱愫的私敬和一封家書。朱家本家這裏,朱尚書認的也就是朱四老爺這邊,旁的朱家人雖也有遣人來送給朱愫年禮的,但除了朱四太太那裏的,旁的都被杜太太尋法子退了回去。
雀兒見給朱四太太的回禮要比昨日朱家送來的豐厚了些,臉微微一紅,照著單子一份一份打點好了。杜太太見兩個媳婦在那裏做事,心裏思忖起來,一個聰明,一個穩重;一個遇事有決斷,另一個做事滴水不漏。
還真是難辦,杜太太用手按了按頭,朱愫已經瞧見了,忙倒杯茶過來:“婆婆是不是起的早了些?”杜太太接過茶嗯了聲:“昨夜不大好睡。”聽了這句,雀兒的臉不由又紅起來,上前笑道:“剛忙完二叔的婚事,又要過年,一家的事都聚在娘身上,是要勞累些。”
說完雀兒又覺得,這話說的並不是像自己平時說出的話,咬了下唇,難道說姐姐說的那句話被自己放在了心裏?一個出身名門的妯娌,自然會得到婆婆的疼愛,而離開陳氏的自己,已經不知不覺間把孺慕之情移到婆婆身上?見不得新人來分了婆婆的疼愛?
雀兒把唇放開,這樣不行,怎能這樣想?不驕不妒,才是做人的本心,若事事想著出頭,想著去爭,那不是和杜二太太一樣?杜二太太要搬離這裏,和她的哥哥進京的事,雖大家都沒說,隻是除杜二太太以外,個個都明白,這嫁出的妹妹始終不是自家的人,到時範大老爺會不會管還是另一回事,而離了哥嫂管束的杜二老爺,誰知道又會出什麽幺蛾子?
杜太太的眼瞧著雀兒,見她一會咬著下唇,一會又鬆開,臉上的神色有些變化,唇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這個孩子,還從不曉得,有些心事是不能露出來的。她把茶碗放下,笑著對雀兒道:“你說的是,這一年來,我覺得精神越發短了,況且他們都成家了,等翻過年,再給老四說了親,辦了婚事,那時我就沒什麽事,該含飴弄孫了。”
這是頭一次杜太太在她們兩個跟前說起這些,朱愫的心不由抽了一下,當日許給杜家,用朱夫人的話就是,杜家雖說不如原先了,可還是富家,家風又嚴,沒有那些納妾的事情,杜棣又是老二,這也省了許多當家的事情,做女兒的,生在富家,嫁到富家,沒有那些煩雜的家事擾了,這輩子順順當當的過,也就罷了。
朱愫當日明白這是朱夫人待自己的好,眼裏也曾見過兩個姐姐出嫁後的情形,大姐嫁到相府,嫁出四年,雖生下一子一女,夫妻之間也算恩愛,隻是也要為姐夫在房中預備兩個人,以備自己不便時候,伺候姐夫。
相府少奶奶歸寧的排場也算不小,大姐也常笑著對母親說,在婆家婆婆疼愛,妯娌們就和姐妹一樣。可是備不住有嘴快的下人說出來,親家太太雖說麵上做的是一碗水端平,隻是終究心裏還是分個親疏,對大姐夫妻不過就是麵子情。
妯娌們又不少,自然有那麽一兩個輕狂人,仗了自己出身,在婆婆跟前又多加些甜言蜜語,哄的婆婆一心隻把她當寶,看不起這旁的妯娌們也是有的。大姐日日周旋在丈夫,婆母,妯娌之中,還有自己房裏的下人多了,嘴雜的也不少,隻覺得她眉間眼梢,常帶了疲累之色,哪有當日在閨中的嬌美?
二姐嫁的是揚州知府的族弟,自身的功名雖隻是舉人,可是京中有了數家商鋪,京外又有幾個莊子,公婆已喪,二姐嫁過去就是當家主母,下麵不過一個小姑,還要仰仗著哥嫂過活,那日子過的,可比大姐快活多了。
嫁過去不到兩年,雖隻得了一個女兒,可沒有人敢在二姐跟前說句讓二姐夫納妾的話,隻說年紀小,先花後果也是常事。歸寧時候,雖沒有大姐氣派,隻是那出手大方,對低下人的約束,就和大姐不同,饒如此,二姐還常嚷著在家料理家事太累,巴不得回娘家多待幾日好好歇歇。
或者就是如此,母親才把自己許給杜家吧?可是難道說自己就要在大嫂下麵過一世嗎?雖說長幼有序,也有量才是用,朱愫的手握住絲帕,不該這樣想,長輩麵前承色,對長嫂恭敬,這才是做弟婦該做的,若事事強出頭,隻會被那些有心人利用了去。
就像自己的姨娘,以為自己被嫡母養在身邊,就多了些麵子,常在那蠍蠍螫螫的,一次兩次還好,多了,誰把她當真了?想起劉三媽說的話,朱愫捏絲帕的力氣更大些,就不該讓她跟著來,等過了年,尋個什麽緣由打發了去才是。
雀兒隻是笑著問:“娘,已在尋四嬸了?”杜太太點頭:“過了年,他也十五了,你二嬸家的老三都訂親了,說起來,雖說是小了一歲,論起月份,隻有七個月,都是我疏忽了。”說著杜太太搖頭:“哎,等各自成了家,我就真老了。”
朱愫把心事轉了回來,笑著道:“婆婆還不到四十,哪裏能稱老?況且心事縝密,當家這麽多年全無所失,媳婦的十個都比不上婆婆的一根小指頭。”
這番話隻是讓杜太太嗯了一聲,看著朱愫道:“二奶奶這話說的,讓我不好意思起來。”說著微微歎息:“老了就是老了,說什麽都沒用了。”
吳媽走了進來,小聲的道:“太太,那家……”雀兒忙拉一把朱愫,和她一起出來。朱愫隻覺得自己剛才的馬屁簡直是拍到馬蹄子上,心裏不由有些懊惱。大姐還說,這婆婆和娘是不一樣的,要多在她麵前說些好聽的,暖著她的心,討她的喜歡。不然她來個不理你,從不讓你在跟前伺候,那日子可不好過。誰知才剛學就被打回來了,是大姐說的不對還是旁的什麽?
來到外麵,雀兒坐下,見朱愫扯著絲帕,臉上有些懊惱之色,想起方才她說的話,笑著道:“二嬸,婆婆有些嚴肅,有些話她是不愛聽的。”朱愫再受了那麽多年的教養,內裏底子依舊是個十五的少女,見雀兒說這話,就像小孩子做錯事被抓一樣,衝口一個我字出口,就再沒說話。
身後已經傳來杜樺的笑聲:“大嫂二嫂,你們在說什麽呢?”雀兒朱愫雙雙轉身,不止杜樺,杜杉杜楊也在那裏,看見雀兒,杜楊已經抬頭笑了,她正在換牙,一講話就漏風:“大嫂,方才大姐姐領我們去瞧了小侄女,她還在睡覺,大嫂,她什麽時候才會不睡覺起來陪我們玩。”
杜杉想是回去之後,被杜三太太管教嚴格,比原先規矩許多,拉一把杜楊:“大姐兒還小呢,還不到五個月,等要能陪你玩,隻怕還要一年,再說,你連禮都不和二嫂見一個,羞還是不羞?”
杜楊被姐姐說的不好意思起來,扭著小手指頭不說話,朱愫上前拉住她:“二妹妹說什麽呢,都是一家人,大麵上的禮沒錯就成了,這私下也講這些,不累的慌?”
杜楊歪著頭打量著朱愫,除了當日見禮時候見過朱愫,還沒好好瞧過呢,杜杉又拉一把她:“你也不小了,該學規矩了。”杜杉嘻嘻一笑:“二姐,二嫂今天的打扮,比那日好看多了。”
童言可愛,眾人不由都笑起來,是女子就沒有不喜歡別人讚自己容貌的,朱愫低頭一笑,杜楊伸手拉著雀兒的手:“大嫂,二嫂比你好看多了。”這個三妹,杜杉剛想去捂她的嘴,朱愫的喜悅頓時變成尷尬。
雀兒已經蹲下身子給杜杉拉著衣衫:“三妹,是不是見了漂亮二嫂,就不理大嫂了?”杜杉早撲到她懷裏:“不是,怎麽會不理大嫂呢?”見雀兒輕輕化掉這話,朱愫不由歎了口氣,一有了得失心,就好像不是自己了。
和小姑們說笑一回,依舊進到房裏陪著杜太太說笑,雖說是說笑,其實說的是杜杉杜楊,陪笑的是雀兒妯娌。杜太太依舊是坐在上麵,偶爾露出一個笑容,純是看她們玩耍罷了。
用過午飯,冬日天短,雖不歇午覺了,杜太太還是打發兩個媳婦回房,讓她們各自去歇息。朱愫回到房裏,脫鬥篷,解帽子,端著茶坐在熏籠麵前半閉著眼,能像這樣歇息一會,杜太太怎麽說媳婦都是個好婆婆。
小心翼翼的腳步聲響起,朱愫不由皺眉,不是說了不許她們打擾嗎?怎麽又有人進來了?劉三媽的聲音響起:“姑娘,這機會你怎麽不抓住呢?”
什麽機會?朱愫看著劉三媽,劉三媽蹲下身子:“姑娘,我聽的說,太太預備給四爺挑媳婦,等娶了四奶奶,太太就不想管事了,姑娘,這可是好機會。”
朱愫坐正身子,看著劉三媽的眼有絲疑惑,這話杜太太上午方說過,怎麽她就知道了?劉三媽忽略掉朱愫的神情,小聲的道:“姑娘,姨奶奶一世隻有你這個,還不是盼著你嫁到好處,雖說不能像大姑娘一樣嫁到相府,可也不能弱了二姑娘不是,等把家掌了,再催著姑爺好好讀書,考個功名,到時姨奶奶臉上也歡喜歡喜。”
劉三媽想到好處,自己不由笑起來,冷不丁朱愫開口:“劉媽媽,我倒想知道,這做下人的打聽主人家的事,是誰教你的?”
教訓
劉三媽不防朱愫問自己這個,眼睛眨巴了幾下:“讓姨奶奶歡喜,自然是姨奶奶教的。”朱愫一笑:“說太太那幾句。”劉三媽看著朱愫的眼,她的眼裏很平靜,定是姑娘也想知道,這怎麽在太太屋裏安插眼線,姑娘果然開竅了,湊近一些:“姑娘你不知道吧,剛來我就和太太屋裏一個小丫頭說好了,有什麽話,先來告訴我。”
朱愫把杯子重重放到桌上,說出的話已經冷成冰:“劉媽媽,在太太屋裏放眼線,你的規矩,學到哪裏去了?”朱愫的突然變臉讓劉三媽有些不知所措:“姑娘,我這不是為你好?”
為我好?朱愫冷笑一聲:“今日為了我好,自然安插人打聽別人的事,明兒我若要得罪了你,自然你也要捏住我的把柄到處去說,其心可誅。”劉三媽撲通一聲跪下叫起屈來:“姑娘,這都是姨奶奶說的,她……”不等說完,朱愫已經拍了桌子站起來:“你胡說些什麽,姨娘曆來對母親十分尊重,哪會做這些事情,定是你這奴才自己想出來的,到時捏住我的把柄,再攛掇著我掌家,自然是什麽都由著你,你打量我是傻子嗎?”
說到後麵,朱愫的聲音已經極高,在外麵簷下等候的曉倩她們聽到裏麵的動靜,忙進來伺候,見劉三媽麵紅耳赤跪在地上,朱愫雖坐著,臉色也不好看,還當是劉三媽說什麽話衝撞了她。
曉倩忙上前道:“姑娘,劉媽媽是從京裏跟過來的老人,有什麽話,姑娘好生說,別氣壞了身子。”朱愫板著臉不說話,也不看曉倩,曉倩伺候她這十來年,還從沒見她這樣過,不由看一眼跪著的劉三媽,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另一個曉環見曉倩說話後朱愫依舊如此,一眼稍見桌上的茶杯撩在那裏,裏麵的茶一口沒動,忙拿起新茶杯給朱愫另倒一碗茶:“姑娘,先喝口茶。”
朱愫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茶,曉環已經對劉三媽道:“劉媽媽,姑娘臉軟,又還是新新的媳婦,你有什麽話,就該和軟著說呢,惹姑娘生這麽大場氣,姑娘氣壞了身子,誰都賠不上。”
劉三媽在朱家時候,雖隻是姨娘身邊的人,朱愫得朱夫人的喜歡,朱夫人是個寬厚體下的,朱愫生母在朱夫人跟前也有幾分臉麵,帶的劉三媽在下人中間,也是有臉的。
方才被朱愫大聲說了幾句,已覺得幾輩子的臉都丟了,哪禁的起曉環再來這麽幾句,嘴裏嘟囔道:“我也不過是為姑娘好,姑娘不肯聽也就罷了,此時還說起我來,姑娘若不喜歡我,何不把我送回京裏?”
劉三媽這話帶有要挾,曉倩給朱愫捶著肩,聽到劉三媽這樣的話,眉頭不由皺一皺,朱愫已經開口:“你既嫌伺候我跌了你的身份,我這就去回太太,說你念著京中,遣人送你回去。”說著就起身。
劉三媽沒料到朱愫竟應了,本來這話不過要挾她的,這把陪房遣回去,打的可不光是自己的臉,還有朱愫的臉,劉三媽這才料定朱愫不會應說出這話,見朱愫要去回太太。
想了又想,總不能被遣回去丟了差使,急的上前拉住她的裙子:“姑娘,小的不過是說幾句氣話,伺候姑娘,是小的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怎敢說跌了身份的話?”朱愫連眼角都不稍她:“那你是不回去了?”
劉三媽僵在那裏,這話自己說出口的,還是要自己把這話收回去,伸手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全是這張爛嘴,說的什麽話?”
說完轉向朱愫能看到的那方,隻是抓著她的裙子哀哀哭泣:“姑娘,你念在小的年老,又伺候了姨奶奶一輩子,求姑娘了。”
朱愫隻憑著她抓住裙子,一直看著外麵,曉倩曉環明白定是有些她們不知道的事,哪敢上前求情,都低頭垂手而立。
過了許久,朱愫才低頭看了眼劉三媽,她此時臉上滿是眼淚,再晚一些,隻怕連鼻涕都出來,朱愫哼一聲:“起來吧,日後可要明白了,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劉三媽羞中帶慚的又磕了個頭,這才站起身。
朱愫回頭瞧著自己那幾個丫頭,曉倩曉環已經齊聲道:“姑娘說的是,奴婢們隨著做就是。”朱愫的神色還是沒有變化,背著自己在太太屋裏安插眼線,這樣的事,哪能容的?不過是因了劉三媽是陪房老家人,自己又是初嫁到杜家來,若按了母親的教導,這樣的人就該攆的遠遠的才是。
母親?朱愫把握緊的手鬆開,雖叫著母親,也知道誰才是親娘,平日還是有些嫌雀兒禮數不周,對著杜太太聲聲喚娘,此時倒有些羨慕起來。
曉倩見劉三媽站起來,這才上前扶住朱愫重新坐下:“姑娘再歇一會,太太那邊想還沒什麽事?”曉環已經把茶端上來,朱愫看一眼劉三媽,劉三媽訕訕站在那裏站了一會,也就出去了。
朱愫這才舒一口氣,姨娘啊姨娘,到底該怎麽說你?
過年總要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頓團圓飯,今年比起去年,人口多了不少,除了朱愫和大姐兒,還有杜三老爺的那對兒子,兩個妾也被杜三太太帶來席上,雖說隻能伺候,也是莫大的臉麵。
男在外女在內,長輩們一席,姑娘們另設一席,大姐兒和杜三老爺的那對兒子年紀還小,不過就是被雀兒和杜三太太抱著坐了一會就讓奶娘抱下去。
杜三太太瞧著姑娘們的那席,見杜杉一舉一動都沒有原先稚氣,斟滿一杯酒雙手送到杜太太跟前:“大嫂本就辛苦,我還把杉兒她們送來給大嫂教導,添了大嫂的辛苦,這杯酒就當做弟妹的謝大嫂了。”
杜太太接過,笑道:“這些事也是我應當的,怎能說什麽辛苦?”杜二太太瞧著杜太太把酒飲下,突然笑道:“大嫂能教導侄女,可惜不能教導兄弟,倒是件憾事。”杜太太唇邊的笑容一僵。
當日雖說酒席也擺了,杜二老爺夫婦看起來也是重歸於好,歡歡喜喜的回家去了。可畢竟是死了人,又吵鬧了那麽大一場,那裂縫是怎麽都在的,先是按了妾室的規矩辦了喪事,棺材和裝裹都是上好的,雖沒葬在杜家祖墳,那墳地就在祖墳邊上,四時祭祀也是極方便的。
這口氣杜二太太也就忍了,人已死了,再爭什麽也沒用,誰知喪事剛完,杜二老爺就搬到了書房,說是要按禮,給她守一年的喪。這下杜二太太怎能再忍的住,隻聽說過丈夫給妻子守喪,哪聽過死個妾還要守起喪來,再說自己還沒死,杜二老爺就按死了妻子的規製服喪,這不是給自己觸黴頭嗎?
怎肯讓杜二老爺搬去書房?隻是在那裏敲桌打凳罵個不休,杜二老爺是任她罵,依舊要穿了喪服住去書房。杜二太太緊緊拉住不放,下人們又不敢勸,隻得去稟告杜老爺夫婦。杜老爺聽了這話,倒怔了怔,沒料到自己兄弟對那個丫頭也有幾分真心,隻是嫡妻尚在,哪有個再用給妻服喪的道理,隻拿這個話去勸他。
杜二老爺哥哥也來勸他,索性把鋪蓋一扔:“罷,既不讓我去住書房,我此後再不沾這個人就是。”這話說的聲音不小,傳到房裏,杜二太太這口氣更是非同小可,衝出來拉著杜二老爺的衣衫就道:“我還沒死,你就要依喪妻的禮製服喪,有本事,你休了我。”說著又大哭起來。
杜太太出來扶住,杜二太太俯在杜太太懷裏哭個不停,杜二老爺隻是冷眼瞧著妻子:“你把香兒弄死,這口氣我也就忍了,此時不過就是略盡一點心意,你又何必逼人太甚?”
自過三十之後,二老爺房中的事越發稀少,初還以為是二老爺年紀大了,沒了興頭也是有的,誰知他摸上丫鬟不說,現在竟要為那個丫鬟服喪,隔絕了自己,傳出去,自己的臉又擱到哪裏?
杜二太太此時越想越委屈,杜老爺示意杜太太先把杜二太太勸回房裏,自己在這裏勸二老爺:“二弟,你要略盡點心也屬平常,隻是我家也是有家聲的,做的太過,傳出去不好聽,你要盡,”
杜老爺壓低聲音:“何必做的這麽明白,把話柄丟給別人?”這幾句話說的杜二老爺點頭:“大哥的教誨我明白了,我再不說搬去書房的話了。”杜老爺歎氣,這個弟弟,和二弟妹那麽十幾年了,怎麽還不明白呢?
這事雖這樣了了,杜二老爺沒再去書房,平常穿的不過就是素服,但杜二老爺日後就一直睡在原來伺候的人睡的一張小床上,那張大床,再沒睡過。
杜二太太雖不忿,也明白這種事情,再吵再鬧也沒有用,也隻得就這麽磕磕碰碰的過。此時杜太太聽的二太太這話,心頭不由大怒,隻是麵上微笑著道:“二嬸喝醉了。”說著喚雀兒:“給你二嬸打碗雞皮酸筍湯來。”
雀兒答應著打好一碗端到二太太跟前:“二嬸,喝口湯醒醒酒。”杜二太太睜著朦朧醉眼,見雀兒笑盈盈的,心裏不知怎麽又不好受起來,不去接雀兒的湯,隻扳著杜太太的肩笑道:“大嫂好小氣,難道我隻喝得大奶奶打的湯,喝不得二奶奶打的湯不成?”
杜太太心裏更惱,她此時是個醉人,又不好伸手把她推開,隻得用眼示意朱愫打碗湯過來,朱愫心裏對二太太更惱,又怕雀兒不好受。打湯的時候看了眼雀兒,見雀兒正側著頭和杜三太太說話,麵上並看不出來,把打好的湯規矩放在二太太跟前。
杜二太太用勺舀了湯入口,含笑對朱愫:“二奶奶這才是大家做派。”
比較
朱愫的手抖了下,這樣明顯的話,聽在旁人耳裏會怎樣,特別是大嫂?她看眼雀兒,雀兒還是和原先一般,站在那裏,手裏拿著筷子等著吩咐,姑娘們那桌沒受什麽影響,朱愫的心略定一定。
杜太太已經把手裏的筷子放下,回頭吩咐丫鬟:“二太太今日喝的著實有些多了,瞧來這湯也醒不了,你們把她扶回去吧。”丫鬟答應著就要上前攙扶。
杜二太太把手一揮,止住丫鬟們,手就拉住杜太太的胳膊:“大嫂以為,是我真的醉了嗎?”杜太太低頭看著二太太抓住自己胳膊的手,眼裏一片沉靜,此時別說杜三太太她們,連姑娘們都停止了吃喝,紛紛站起往這邊走來。
杜二太太心裏,頓時有無盡的委屈湧上來,為什麽總是這樣,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入門十幾年,還是得不到杜家人的好眼色?杜二太太的手從杜太太的胳膊那裏放開,丫鬟們忙上前扶住她,杜二太太起身,但還是瞧著杜太太:“大嫂,我糊塗,你明白,我倒想瞧瞧你們這些明白人究竟能明白到幾時?”
這話無頭無腦,不明不白,連杜三太太都站起來走到杜二太太跟前:“二嫂,你醉了,還是先下去歇著吧,二哥那裏的事,我們都知道你受委屈了,隻是有火也沒有往大嫂身上發的道理?”
杜二太太伸手就把杜三太太推個趔趄,虧得她身後的妾上前緊緊扶住,不然就要跌了下去,杜太太還是坐在那裏沒動,看著站成一排的眾人:“都起來做什麽,繼續吃喝,二太太這裏自然有丫鬟們伺候。”
雀兒聽了這話,和朱愫兩人把姑娘們重新安排坐下,杜三太太也在妾的服侍下坐下去,杜二太太見依舊這樣,用手抓了抓胸前的衣服,杜太太看著她:“二太太醉了,扶下去吧,這過了年,就該預備三侄子定親了,二嬸可要保重身子。”
丫鬟們手上都捏了一把汗,生怕杜二太太又發脾氣,杜二太太隻是抬眼看了席上的人,杜太太沉靜,杜三太太溫和,那三個侄女看起來也是乖巧無比。
雀兒朱愫恭敬,杜三家的兩個妾恭敬,周圍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是不出一聲,怎麽瞧都是和樂的一家,或者自己才是不該進來的那個人,杜二太太哈哈一笑,丫鬟們幾乎是連推帶扶的把她攙出去。
她雖則走了,可這席上遠沒有方才那麽和樂,見杜太太喝完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杜三太太從沒見過她如此,忙道:“二嫂平時說話就是如此,大嫂是明白的,今日怎麽又?”
杜太太端起酒杯一笑:“為她?”說完對朱愫和雀兒:“你們倆也坐下,這都沒外人,還還規矩做什麽?今日過年,大家痛快飲一夜才是。”雀兒和朱愫對看一眼,行禮入席。
杜太太端著杯子對杜三太太道:“三嬸,妯娌這麽多年,從沒聽你說句重話,敬你。”慌的杜三太太忙站起身來把酒杯牢牢握住:“大嫂說什麽話,我短於才幹,分家之後還全靠大哥大嫂扶持,不然這日子隻怕更是過的不如人。”
杜太太一笑:“有自知之明固然是好,隻是三嬸你也太謙了。”杜三太太低頭一笑,她們妯娌們在說些原先的話,朱愫是個心事極密的人,總覺得這些是說給自己聽的,微微看了雀兒一眼,見雀兒隻是低頭在吃著東西,似乎並不在意。
朱愫收回眼神,自己自認識人甚清,可是對雀兒,總是有些拿不準。原先沒進門的時候就聽母親說過,姨父下莊收租的時候,遇到強盜,凶悍異常,威脅莊上的仆人不許號喝,姨父眼看就要命喪刀下時候,是當時還是灶房燒火丫頭的大嫂爬到柴火堆那裏,點燃柴火示警,姨父這才得了命。
當日母親說完還歎,姨父做的實在太過了,要報恩,給些銀子,再不成收為義女,好好的打發嫁出去也好,怎麽就把她許配給了大姨表兄,還當夜就成禮。母親的話想來就是婆婆的意思,當時自己還以為,既能做出這種事的人,定是不懂什麽禮儀,粗魯的很。
這樣的妯娌是不是太難相處?畢竟貧兒乍富的人太多了,朱愫當日是懷著有些忐忑的心進了杜家的。初見時的訝異,再到現在,短短的十多天,朱愫覺得雀兒的表現推翻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想象。
可是和這樣的人怎麽相處,朱愫還是有些不明白,畢竟,以前自己遇到的不過就是些大家閨秀,要不就是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再刁蠻的大家閨秀出門在外,也是規規矩矩,不敢失了禮數。
而在雀兒不失禮數的表現下麵,朱愫總是覺得含著把火,好像什麽時候就會點燃,就像那日在庵中一樣,出麵喝止住,然後還教訓了四伯家的大哥,明明這樣的舉動是不合常理的,可是為什麽自己還會懷著一絲讚賞,甚至還有些向往。
杜太太看一眼她們,笑著道:“你們小妯娌也喝一杯,二奶奶,你初進杜家,需不要拘謹才是。”朱愫忙站起身笑道:“婆婆慈愛,體貼做媳婦的,哪有拘謹呢?”雀兒已經起身斟好兩杯酒,把一杯送到朱愫跟前:“我敬二嬸一杯。”
朱愫急忙接過:“大嫂進門時日長,凡事還當多點撥點撥我,怎敢受大嫂的敬?”見她們兩親親熱熱,杜三太太笑著對杜太太:“大嫂,你有了這麽一對好媳婦,真是有福氣。”杜太太嗯了一聲:“不知道老四家的,會是個什麽樣的人?”
杜三太太想是多喝了一杯,手上的筷子都有些捏的不穩,哐啷掉了一根筷子,丫鬟上前換了雙新的,杜三太太索性不吃:“大嫂的眼光,還能挑出什麽不好的人不成,再差,也不會有……”說著杜三太太一笑:“我今日可是吃多了酒,說起胡話來。”
雀兒微微歎氣,瞧杜二太太的做派,也不曉得平日做了些什麽,才惹得家裏人人生厭?杜太太是大嫂,她饒讓著三分還這麽張狂,三太太是弟婦,那暗氣隻怕受的就更多了,隻是這是長輩們的事,也不好多口。
像是察覺到朱愫在看自己,雀兒抬頭一笑,大家出身的妯娌,就算看不起人,麵上也不會露出來的,至於那些爭搶,誰掌家這種事情,何苦放在心上?
過完年,杜二太太又忙著操辦兒子定親的事情,王家雖有些不滿杜二老爺家要舉家上京,可是這婚事已經說定,況且離京又不遠,總不能因為這個就悔婚?
定親的事情還是辦的熱熱鬧鬧的,這邊送去下定的物件,杜二老爺帶著杜棟前去王家,杜二太太在家裏招待女客們。 杜太太帶著雀兒朱愫前去幫忙,朱愫還是新媳婦,這頭一遭見了家裏那些比較遠的親戚們,一個個都誇朱愫溫和文靜,一看就是大家子出身的姑娘,那好聽的話說的連一向穩重的朱愫臉都微微紅了起來。
杜太太雖然照例還是要說幾句謙遜的話,但麵上的喜歡還是遮不住的,有些人嘴裏說著好聽的話,眼就瞧著雀兒,瞧瞧,這才是大家子出來的媳婦該受的,豈是你這樣灶婢出身的女子能明白的?
雀兒還是聲色不動的站在杜太太身後,看著有幾個人臉上露出的神色,心裏隻覺好笑,這樣的話,換個人定覺得十分難受,可是當年隨著爹娘過活的時候,也曾有些人來說些怪話,那些人說的話可比這些露骨疼痛的多了,有什麽可難受的?
杜太太麵上和那些人在應酬,心下在打量自己這兩個兒媳婦,見朱愫不燥不驕,笑得謙和,雀兒神色不動,手上的動作依舊穩妥,不由歎口氣,這兩孩子,都是好的,怎麽選才是?
杜太太在思量,打量完杜家新媳婦的人開始說些別的話,不過就是這家的媳婦有些不孝順,那家的女兒聽說甚好,可惜命薄,嫁過去才幾個月就死了丈夫,現在婆媳一雙寡婦度日。
有人笑著說:“人的命可是說不清的,就像那寧家的大姑娘。”寧家大姑娘?被送進知府衙門那個?這話立時讓席上的人都瞧向說話的那個。說話的那個咳嗽一聲:“雖說寧家明麵上說的,他家的大姑娘已經死了,內裏如何,大家都是知道的。”
見眾人點頭,這人這才得意的一撇嘴:“說起來,寧家也真不要臉,過年前,還真讓知府的一個妾在席上認寧太太為義母。”這短短的一句話頓時讓席上都沸騰了,有個頭發都白了的老太太先是念了聲佛,接著才道:“寧太太也著實不能管住兒子,這樣的事,也虧的她做的出來。”
有人立即附和:“三姑婆說的是,寧太太不光不能管住兒子,當日連妾都管束不住,要照了那楚姨娘平時的做派,就該牢牢栓在自己身邊,隻賞她一口飯吃,竟放她出府,和她兒子們一起過了,真是從古到今沒聽過的奇聞。”
說話時候還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今日來赴宴的,自然都是正室,除杜家外,沒妾室的還真沒幾家,聽了這話,連連附和。不過也有人不免為寧太太說兩句話,隻是那話怎麽聽怎麽怪:“寧太太為人寬厚,這些事做不出來也是不稀奇的。”
寬厚?有人立即跟上:“什麽寬厚,她不過是自己無能,管不住妾,管不住兒子,不曉得她的晚景怎樣呢?”杜太太不愛聽這些,插話道:“方才你們說誰家的女兒才十三,正要尋親,我家老四也在尋媳婦,照這年紀看,倒是恰好的。”
閑話
這話一出口,大家頓時忘了再說寧家的事情,有人在想剛才是誰說的,另一桌坐著的一位年輕些的太太站起身,笑著道:“要說年紀,我娘家侄女,今年也十三了,要論起容貌品性,也不是我護著自家人,確是沒什麽可挑的。”這人的話音剛落,有個富態的太太急忙咽下口中的一口雞湯慌忙開口:“林太太,你家那侄女,雖說年紀合適,可是誰不曉得你那侄女是庶出,她那親娘,說出來大家都知道是什麽樣的人,這些年仗了你哥哥寵她,把個旁人隻不放在眼裏,容貌罷了,說到品性,你也好意思?”
說話的時候,那眼一直瞧著林太太,說完了還用眼剜一眼她,落後鼻子裏哼出一聲。杜太太看一眼朱愫,已經笑道:“什麽嫡庶,也隻有那些輕狂人才挑這個,隻要姑娘好,誰生的也沒什麽。”
那位富態的太太臉紅一紅,接著就訕笑道:“杜太太說的是,這挑媳婦,品性最是要緊。”說話時候還看著林太太,林太太已經又羞又氣,有些話隻能意會,千萬不能說出來,她狠狠的瞪了這位富態的柳太太一眼,死胖子,活該你丈夫隻寵愛那些年輕貌美的妾,臉上還帶著笑道:“柳太太說的是,我心急,隻想著自家侄女的事,倒忘了這做親家,要緊的是旁的。”
說著笑的更親熱些:“也不知哪個有福氣的,能入了杜太太的法眼?”杜太太隻淡淡一笑,雀兒見她如此,笑著上前對林太太:“林太太,想是嫌我們招呼不周,隻管站著,還請回席坐著多喝幾杯。”
嘴裏在說,手已經把她扶了回去,見她回到席上,同席的其他幾位太太奶奶看一眼,臉上露出一絲稍現即逝嘲諷的笑,林太太更加氣,隻是不好發作,還要硬撐著應酬。
吃飽喝足,殘席收了,送上茶水點心大家坐在這裏閑話消食。講起閑話來,柳太太可是一馬當先的,她笑著道:“誰都知道寧太太收的那個義女是什麽人,可笑的緊,若是有氣性的,當時就該一頭碰死才是,這寧姑娘,真真和她親娘是一樣的,不哭不鬧不說,還巧言媚上,隻哄得知府老爺隻聽她一個人的。”
說著就笑起來:“雖則杜太太方才說了,隻有輕狂人才挑嫡庶,可照我的一個愚見,這庶出的,大抵親娘的出身不好,多為下流婢妾之流,這種子擺在這裏,姑娘又能好到哪裏去?”
這話讓朱愫聽的尷尬,出言駁的話也不是她的教養所能做的,雀兒從托盤上拿起一盤瓜子放到桌上,換下那快吃完的那盤瓜子笑著道:“柳太太這話說的,也是一個意思,隻是若照了柳太太這說的,凡是庶出,一概就是不好的,那豈不誤盡了天下庶出的女兒?”
這話讓柳太太怔在那裏,席上也有太太奶奶們是庶出的,方才隻是不好駁這話,聽了雀兒的話,自然有人笑道:“大奶奶這話說的是。”雀兒又微微一笑:“實在還是照了婆婆的話,不管庶出嫡出,都尋問了品性,這樣不就好了?”說完雀兒拿起壺給她倒了淺淺半杯茶,雙手遞到她跟前:“柳太太,你說是嗎?”
柳太太有些呆的接過茶,喝了下去才笑著對杜太太道:“杜太太好福氣。”杜太太滿心歡喜,隻是不露出來。朱愫心裏對雀兒升起一絲感激,這嫡庶之別,計較的人家還是計較的,縱然出身尚書府,這庶出在有些人眼裏就是比不上嫡出也是有的,難得雀兒不在一邊瞧笑話,還出言相助。
主人家既如此,也有人想起朱愫就是庶出小姐,自然再沒沒眼色的人再提起這嫡庶之別,說夠了閑話,告辭之時,也算是賓主盡歡。
送走了客人,杜太太用手掩住口打個哈欠,這裏自然有這邊的人收拾,杜二太太笑嘻嘻的迎上來:“大嫂再坐著敘會話。”杜太太微一擺手:“罷了,我們之間,還這麽客套做什麽?”
杜二太太也沒強留,送她到門外,見兩個兒媳婦伺候的妥帖,不由笑道:“大嫂真是好福氣,二奶奶是個孝順人。”杜太太此時也不想再和她論什麽,隻是笑道:“福氣是自己修來的,二嬸比我聰明,想明白了,福氣自然是更好的。”
杜二太太也不知聽到了還是沒聽到,隻是一笑。杜家雖然分家,隻是各院而居,大門都用的是同一個。從杜二老爺那邊回到自己家裏,不過是走過一條窄的甬道,然後再拐一個彎,青石板路的盡頭就是杜家門口,連車都不需用,走不過一會就到了。
杜太太不愛說話,這一路上自然是鴉雀不聞的,快要走到杜太太房中的時候雀兒才聽到杜太太微微歎了一口氣,接著就聽見杜太太笑道:“今年的春倒來的早,還沒出正月呢,這梨樹就開始打苞了。”
眾人順著她的話一瞧,這梨樹果然開始打著苞,朱愫瞧一眼,笑著道:“雖說沒出正月,去年是雙春,要按時令算起來,和往年二月底差不多,這梨樹開花開的早也不稀奇。”杜太太聽了她的話,微微側頭笑道:“你說的是。”
見她笑了,丫鬟婆子們自然要湊趣說些這梨樹今年既然花開的早,想來梨子結的也早,也算熱鬧的進了房,雀兒見杜太太雖然說笑,臉上眼裏卻有難掩的疲憊之色,這當家是累人的活啊。
杜二太太定好了兒媳婦,擇定二月初六舉家上京,先前已經派人去京裏瞧房子,親戚們知道他們要遠行,也要送一杯踐行酒,直到了二月初五,才算有空和妯娌們聚聚。
或許是全遂了自己的心事,杜二太太說話沒有平日那麽刻薄,對著雀兒也有了個笑模樣,一個勁的在那埋怨京裏的東西貴:“大嫂你不曉得,前日我哥哥派人來說,尋了一處房子,才兩進三間的,就要二百二十兩銀子。”
杜太太皺皺眉:“二百二十兩銀子買這樣一件,也不算貴。”杜二太太拿手帕掩住口:“大嫂你說笑話呢,這二百二十兩不過是一年的租錢。”
嚇,杜太太這當家的人,頓時被嚇的瞪大了眼睛,杜二太太更得意了:“那房子,是在京裏前門大街上,那裏一根稻草,都能變黃金呢,我哥哥尋了許久才尋到,還是托了人才讓出來的,他還說,原本那家是要二百六十兩的,隻是看在我哥的麵子上,這才少了四十兩銀子。”
朱愫雖從小生長京裏,卻不曉得外麵的行情,隻是悶悶的聽著,雀兒對這做生意的事情是不明白的,隻是若按了這樣算,一年租錢就要二百二十兩,再加上置辦家夥,請夥計,日用開銷,不算旁的,這些一年差不多也要上千的銀子。
若按了平時,杜二老爺家還是能拿的出來的,二太太的嫁妝豐厚,當年分家雖是平均分派,最賺錢的兩家鋪子是分到二房的,聽杜太太偶爾提過,那兩家鋪子,一年也有個兩千銀子的進項。可是這是舉家上京,杜二太太又不放心把鋪子交到杜老爺他們手裏代管,這鋪子就頂了出去。
雖帶了一大筆錢財進京,若生意不好時節,這死水哪禁得住幾瓢舀?雀兒想到這裏,微微皺眉,不過這話說出來,隻怕杜二太太反會覺得別人觸她黴頭。
杜太太也想到這層,心裏那層憂慮沒減,隻是又添了些,二房這裏,算上帶去的銀錢也有兩萬餘兩,可是京城那花花地麵,哪是這種小地方可比的?在這地方算是極大一筆錢財的,若到了京中,隻怕用不了四五年就……
再說還有兩個侄子的婚事,樁樁件件,都是要錢的,隻恨自家的現銀子不夠,不然那兩家鋪子頂一家下來也好,也算是給杜二老爺留個退步。
杜太太如此,杜老爺就更憂慮了,他算這些,比杜太太算的就更多了,看著席上喝的暢快的弟弟,他卻滴酒未沾,隻是歎氣。杜二老爺反過來安慰他:“大哥,你不消掛心的,這裏的事情我早盤算好了。”
杜老爺的憂慮沒減半分:“二弟,京城米珠薪桂,居大不易,你這次又是舉家攜資上京,雖依著你的舅兄,隻是人心隔肚皮,二弟妹又這樣,為兄的不憂慮就不是人了。”
杜二老爺把酒杯放到他跟前:“大哥,這些日子,我想的通透,她要算計,就讓她算計去。”杜老爺的眉皺一皺,杜二老爺索性自己把酒飲了:“大哥,隻是總沒有算無遺策的人,況且,她要去依著她的兄長,也是常事,若不應了,定要鬧的家宅不寧,這不越發讓哥哥懸心?”
杜二老爺又飲下一杯:“她打的好算盤。隻是不到後麵,誰知道誰贏。”杜老爺聽的有些心酸,隻是拍一拍他的肩膀,再沒話說。
第 47 章
二月初六,黃曆上說今日宜出行,一大清早杜二老爺全家就起來,東西都已裝車,父母的墳之前就已辭過,杜二老爺帶了全家來到廳上,其他兩家已在那裏等著。
杜二老爺看見兄長,搶前一步跪下行禮:“大哥,做兄弟的這就告別。”杜老爺把他扶起,看著弟弟那有些宿醉未醒的眼,再多的話也說不出口,二老爺的喉頭哽咽一下,笑著道:“大哥,弟弟不是孩子,出去闖闖也是該的。”
杜二太太今日的笑都比平時多一些,見杜二老爺又要流淚,笑著上前道:“老爺,時辰也差不多了,況且哥哥那裏還等著呢。”杜二老爺知道遷延也是沒用,又說了幾句,兄弟們攜手出了門,妯娌們簇擁了杜二太太,孩子們跟在後麵,這才出了廳。
廳外下人們見主人們都出來了,跟在主人們後麵,杜老爺滿心有無數的話要講,最後也隻說的一句:“二弟,在外千萬保重。”見杜二老爺點頭,杜老爺回頭看了眼笑盈盈的杜二太太,歎道:“二弟,夫妻是前世修來的緣分,二弟妹再怎麽說,也過了快二十年,出門在外,能讓著的就讓著些。”
這話杜二老爺已經聽了無數次了,此時又是一笑:“大哥,該有分寸的地方我自有分寸,隻是若她……”說到這杜二老爺頓住,眼不由往杜二太太身後望去,以前總有那麽個小丫頭,低著頭在二太太身後,小心翼翼伺候,偶一抬頭,那雙如水洗過一樣明亮的眼總含著笑意。
算來,是自己誤了她,若當日沒有情不自禁,就這樣糊裏糊塗過一輩子,也沒這麽多事,可是曾見過春水一般溫柔的女子,又怎能再經受住那冰一樣冷呢?
見杜二老爺低頭不語,杜老爺在心裏歎了口氣,怨偶已成,做兄長的,除了勸說自己的弟弟,也沒別的法子,畢竟自己這位弟妹平時的舉止,大家都看在心裏。
此時已經到了大門外,女眷們並沒在二門口止步,一直送到大門口,一來天早,二來門口處的閑人都已被杜家的下人們驅走,門口停了幾輛馬車。
杜太太親手把杜二太太扶上車,說了珍重,杜二太太喜氣洋洋,巴不得立時就走,杜二老爺回頭看了眼杜家門口,長了快四十年,也曾想過離開這裏,另起爐灶,誰知促成自己離開這裏的,竟是自己一向不對盤的妻子。
杜老爺和杜桐要把他們送到城外,見杜二老爺上了騾子,他們也各自上了坐騎,杜二老爺在前開路,車在後跟上,馬蹄得得,一行人就此離開。
杜太太看著這叢人離開,心頭不知是什麽滋味,杜三老爺一家已經進去,她還佇立在門口,雀兒猜不透她的心事,上前小聲的道:“娘,進去罷。”杜太太並沒有動,雀兒索性上前扶住她,杜太太的低頭,雀兒扶住自己胳膊的這雙手細膩小巧,也不知這雙手,能不能帶杜家走出現在的困境?
想到這,杜太太抬頭望去,朱愫還是像平時一樣莊重,看向自己的眼略有些疑惑,杜太太打斷思索,罷了,自己還能撐那麽幾年,再等等又何妨?
杜二老爺全家雖然走了,杜家生活的節奏並沒打亂,依舊是每日請安,處置家務。春風的吹拂讓人們脫下厚厚的冬裝,換上春裝,衣衫穿的少,似乎心情都會好一些。
特別是花園裏的迎春花,海棠花,桃花梨花都競相開放。杜樺過了年已經十二,對這些富家千金來說,這個年齡也該議親了,媒婆上門的次數也多了,杜樺不願去聽那些人的話,索性成日隻在花園裏對著鮮花刺繡針黹,要不就和杜杉杜楊她們在園中玩耍。
三個都是孩子,又對了滿園春色,連端莊的杜樺的笑聲都不禁高了些,更何況平日愛玩的杜楊?這日雀兒剛從杜太太房裏回來,進屋卻不見了杜琬,又不見奶娘抱著她曬太陽,這是去哪了?
剛要吩咐小冬她們去尋一下,房裏的小丫鬟已經道:“三姑娘剛才吩咐個姐姐過來,說要把大姐兒抱去花園,讓她瞧瞧這滿園春色,這會還沒回來呢。”
這孩子,雀兒不由搖頭,帶著小冬她們往花園裏來,一路上隻見草長鶯飛,蜂蝶飛舞,雀兒都覺得自己的心快飛起來了,更何況那三個孩子呢?
花園不大,況且老遠就能聽到她們的笑聲還雜著杜楊的叫聲:“大姐兒,快爬起來。”雀兒那頭搖的更急,照這樣瞧,這個小姑姑是把大姐兒當會動,會說話的布老虎玩呢。
雀兒走近人群,從外麵探頭一瞧,地上鋪了厚厚的布氈,大姐兒被放在上麵,正努力的學習怎麽翻身,臉都憋紅了,也沒掌握到要領,剛翻到一半,就沒了力氣,又跌了下去。
奶娘站在一邊,想伸手去抱她,那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杜樺站在旁邊沒說什麽,但眼裏分明有幾分期待,雀兒不由笑了出來:“你們可真會玩。”
這一出聲丫鬟們丫鬟們才發現她來到身邊,急忙讓開,杜楊的臉刷一下紅了。雀兒上前抱住杜琬,杜琬的頭上頭發本就稀疏,還被她們用紅繩紮了一個小辮,上麵插了一支小桃花。
雀兒把桃花拿下,笑著看向杜楊:“這又是三妹妹做的吧?”杜楊上前拉住雀兒胳膊:“大嫂,下次我再不這樣玩了。”雀兒一隻手抱住杜琬,伸出手指頭往她額頭上點了下:“你啊,著實太淘氣了些。”
杜楊搖著雀兒的胳膊直撒嬌,雀兒把杜琬抱給奶娘,這才道:“七坐八爬九站起,大姐兒剛七個月,會坐穩已經很好了,你還想讓她爬,豈不聞拔苗助長?”奶娘聽了這話,急忙就道:“奶奶說的是,我也和姑娘這麽說呢,可是姑娘就是不聽。”
杜楊這下更不好意思些,雀兒拉著她在一邊坐下:“好了,知道你做姑姑的望著侄女快快長大,況且這花開的正好,就在這裏賞花吃點心,再做些針黹,這樣不很好?”
杜楊手裏隻是撚著個蜜餞,什麽都不說,杜樺在旁邊磕著瓜子,隻是微微笑,什麽都不說,雀兒又說幾句,這才發覺有些不對,笑著問丫鬟:“二姑娘呢?”
丫鬟還沒說話呢,杜楊已經開口:“二姐這些日子也不知道為什麽,拉她出來總是隻坐一會,就說要回去幫著娘,再不肯陪我們多玩一會,連大姐姐也不像她一樣。”
杜樺把手裏捏著的一小把瓜子放回盤裏,皺一皺眉,杜杉的心事,還真是琢磨不透。自從三叔家添了那兩個堂弟,杜杉的性子幾乎是一夜轉變,從原來的刁蠻任性,轉成沉默不語,自己拉著她排解,等過了年,索性就和三嬸說,要學著管家。
三嬸本是個才幹不夠的,新添的這兩個孩子已經讓她焦頭爛額,旁人又幫不上什麽忙,那兩個妾本是鄉間女子,不會看帳不說,連字都不識一個,此時見一向刁蠻的女兒肯學著管家,自然是千歡萬喜的,那說個不字。
杜樺想來想去,這事說來是杜杉的孝心,可是這沒出閣的姑娘,還真沒有在家裏管過家的,總覺得有些不對,可是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
朱愫溫柔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妹妹們原來在這裏。”杜樺杜杉急忙站起:“二嫂好。”朱愫扶著曉倩的手站在那裏,她一身粉底紅花的春裝,站在那裏,宛若一支桃花,釵上的紅寶石顫巍巍的立在眼前,更添好顏色。
她的行動做派,都是雀兒學不會的,隻是總覺得像隔了一層紗一樣?朱愫已坐到她身邊,看著滿園芳菲,笑著道:“這樣日子,似乎出嫁後就沒有過。”出嫁前朱愫過的日子,雀兒從沒想過是什麽樣的,不過看著她那雙連薄繭都沒有的手,大概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不操心家務,使奴喚婢,過著自己在鄉間時候,劉三嬸她們說的,神仙過的日子吧?
朱愫想起往事,臉上也不由露出笑意,當日在家裏時,和姐妹們春日打秋千,放風箏,夏日賞荷花,采蓮子,秋日菊花黃,螃蟹肥,冬日擁衾賞雪。詩興來時,也和姐妹們聯上幾句,畫上一筆,何等快意。
嫁了人,就要想著婆婆的臉色,妯娌之間的相處,小姑們的性情還沒摸透。朱愫不由歎了口氣,就算知道杜樺也會作詩,此時也不好貿然請她作一首的,剛嫁進來的人,總要低著頭做人。
劉三媽的話在自己心裏,並不是沒作用的,朱愫隻顧呆呆想去,猛然頭發被人抓了一下,朱愫低頭看,杜琬笑嘻嘻的看著她,伸手又去扯她的頭發。
雀兒本在和杜楊說話,回頭見杜琬這樣,忙抱了過來,伸手打了她手兩下:“調皮,抓你二嬸的頭發做什麽?”杜琬又不會說話,雀兒打她那幾下,她隻當是和自己玩,嘻嘻笑了起來。
朱愫也笑了,伸手要抱過她,杜琬身上的奶香本來極好聞的,誰知今日朱愫一聞,就覺得喉頭泛上一陣惡心,差點吐了出來,她急忙把杜琬抱給奶娘,使勁吸了幾口氣才覺的好些。
她的臉色變化雀兒是看到的,已遞了杯茶過去,朱愫接過,來不及道謝就一口飲下,這下那陣惡心才全不見了。
雀兒看著她,有些遲疑的問:“二嬸,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有了?朱愫剛想對雀兒道謝就聽到她這樣問,臉不由紅一紅,再瞧兩個小姑子都懵懂的看著自己,她們還是沒出閣的姑娘呢,急忙站起身道:“想是吃的膩了些,我先回房。”
突變
見朱愫匆匆走了,杜楊不解的問:“大嫂,什麽叫有了,二嫂為什麽臉紅?”這話一問出來,杜樺本來微紅的臉頓時變的通紅。雀兒頓了頓,這話確不好在她們麵前問,笑著道:“前兒你大哥出去外麵,買了些果子回來,我讓她們拿來,再配一壺好茶,在這裏賞賞花,聽你大姐姐作詩可好?”
一聽到有好吃的,杜楊早忘了先前問的話,轉頭拉著杜樺的袖子:“大姐姐,你也要教我作詩。”杜樺聽了這話,笑著低頭:“昨兒先生還說你連每日臨的大字都不好好的臨,字寫不好,怎麽作詩?”杜楊眨眨眼睛,小手扯住雀兒的袖子:“大嫂,大姐姐她欺負人家。”
聲音軟軟的,雀兒笑了出來,剛要出言安撫,走進一個丫鬟,滿頭滿臉的汗,看見雀兒她們,連禮都慌不得行:“大奶奶,不好了,太太暈過去了。”
太太暈過去了?杜樺手裏的杯子哐啷掉地,雀兒伸手按了下她的手,這才起身問丫鬟:“太太方才不還好好的,怎麽這會就暈過去了?”這丫鬟不過十六七歲,是被吳媽遣來尋人的,聽到雀兒問,隻知道不停搖頭:“奴婢也不知道,隻聽裏麵亂起來,接著冬瑞姐姐就出來,命來尋大奶奶。”
雀兒再顧不得多問,起身就走,杜樺緊緊跟上,雀兒剛出了亭子,見杜楊還在亭子裏麵待著,喚個丫鬟過來,吩咐她好生把杜楊送回去,這才急急往上房來。
杜太太院裏,已見不到平時那種從容的樣子,丫鬟們進進出出,見雀兒來了,吳媽迎上來,眼裏含著淚:“大奶奶,這怎麽是好?”
雀兒伸手安撫的拍一拍她,疾步走到床前,杜太太閉著眼,滿麵灰白,絕不似平時一般。雀兒還不及說話,杜樺已經忍不住,一聲娘叫出的時候,聲音已帶有哭腔,那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慌的吳媽忙上前扶住她,雀兒此時顧不得安慰她,用手摸一摸杜太太身上臉上,隻覺火一般燙,登時也沒了主意。抬頭望見人人臉上都有驚慌之色,此時自己再驚慌,豈不更沒了主意,況且杜樺還小,朱愫說不定已有了身孕,自然勞碌不得。
定下心來問吳媽:“請了醫生沒有?娘能吃下熱水不能?”吳媽一手摟著杜樺,見雀兒鎮靜,自己也定下心:“已經命人去請了,隻是還沒見來,熱水已經灌過,太太能咽下去。”
能咽下水就好,雀兒方要叮囑吳媽不要去打擾朱愫,丫鬟已經在說:“二奶奶來了。”接著簾子開處,朱愫走了進來,即便慌亂之中,她的步伐依舊一絲不亂。見了雀兒,點頭示意方道:“婆婆是怎麽了?我聽的丫鬟來報,頓時亂了手腳。”
雀兒挽住她,把她扶到桌邊坐下:“已請了醫生過來,再則你不定已有了身孕,這是大事。”聽了雀兒這話,吳媽的臉上露出幾分喜色:“二奶奶果真有喜信了?”朱愫的臉上露出羞澀,瞬間又換上了憂慮:“還不知道呢,這幾日隻是有些犯惡心,況且此時婆婆又突然倒下了,這倒是大事。”
聽了她的話,眾人的眼又轉向躺在床上的杜太太,她雙目依舊緊閉,臉色灰白,此時雀兒才意識到,杜太太在這家裏的地位,若她真有個什麽起不來了,這內院要誰來撐著?
一時杜三太太也來了,隻是她更拿不出什麽好主意,除了在這裏等著醫生到來,也沒有別的法子。
杜老爺和杜桐兄弟們聽到信回來時候,還不見醫生的影子,事情緊急,他們徑自進來,就忘了要回避。猛然見到這些男子,雖說自己丈夫也在裏麵,朱愫的臉上還是露出一絲尷尬,微側過身不以正臉示人。
聽說醫生請了許多時還沒到,性子有些炸的杜梁哪還坐的住,尖著嗓子就道:“定是嫌我們不夠氣派,這才不來的。”說著轉身就要出去,杜桐拉住他:“四弟你性子也太急了,這前後總是要有時候的。”
杜棣自進來後,那眼就沒離過朱愫臉上,見她麵露尷尬之色,微側過身子,曉得自己妻子拘著禮儀,走前一步把她遮住。朱愫心裏雖著急杜太太的病,但見丈夫這時候還體貼自己,心頭一甜,低頭瞧著他的鞋襪。
杜梁還在那裏要拔開杜桐的手去尋醫生,床上的杜太太動了一下,微微睜開眼,在床邊的雀兒叫了聲娘,杜太太嗯了一聲。這聲音雖然小,屋裏的人也聽的清清楚楚。杜梁甩開大哥的手就撲到床前,杜老爺的關切之情並不比兒子差,隻是礙於兒子媳婦們都在眼前,隻是微微欠下身子:“太太,你可好些?”
杜太太覺得渾身都發虛,努力想方才發生了什麽,卻想不起來,隻記得自己前一刻還在和吳媽說話,怎麽這後麵就躺到這裏?她看向杜老爺,見他眼裏似乎有什麽亮亮的東西,一時也辨不出那是什麽?
想說話隻覺得口裏發苦,外麵傳來說話的聲音,醫生終於到了,杜三太太帶著侄媳婦們躲到簾幕後麵,吳媽放下帳子,杜太太一句,請什麽醫生,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杜老爺握一握她的手,示意請醫生進來。
請來的是常來走動的陳先生,也顧不上行禮寒暄,就拉出杜太太的手一一診脈。診脈的時候,杜老爺死死盯住陳先生生的臉,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看出杜太太是否凶險,陳先生隻是捋一捋胡子,診完一支又診一支,杜梁性子急,一步跨上前:“我娘她到底怎麽了?”杜桐拉他一下,上前拱手:“先生,舍弟性子急,還望先生包涵。”
陳醫生已然診完,輕聲道:“四爺惦記著太太,急了些也是常事。”見他隻說話,不開藥方,杜梁又要上前,杜桐拉住他的衣袖。杜老爺請陳先生外麵一步說話。
到了外麵,杜老爺的焦慮之情才顯露無疑:“先生,我太太她?”陳先生慢條斯理的坐下來,慢條斯理的開口:“尊夫人的病並無大礙。”聽了這句,杜老爺臉上如釋重負,不過陳先生又跟上一句:“隻是尊夫人的病本是平日操勞太過,思慮也多了些,尊夫人平日又從不肯說出,久而久之,鬱結在心,氣血不暢,今日這才會暈倒。”
原來如此,杜老爺頓時一陣懊惱,內院之事,全是杜太太掌管,自己從不操心,當時隻覺自己妻子能幹,省了無數的心,卻忘了妻子也是個弱女子,從不多加一句關心。
杜桐關切的問:“那這要如何調理?”陳先生提起筆:“我先開幾副調理氣血的法子,平日不要太過勞累,慢慢調理為上,隻是沒好之前,切不可再操勞,不然舊病沒好,又添新創。”陳先生開好方子,杜老爺接過,見上麵都是黃芪、白術等調氣血的藥,獨不見人參,不由問道:“調理氣血,人參甚佳,怎的不見先生用人參?”
陳先生嗬嗬一笑:“杜老爺關心太太,也是常事,隻是人參雖能養神,但尊夫人的身子本已虛了,此時再用人參,不過是撥火罷了,要調理,倒不如慢慢熬些湯水,等身子慢慢好了,此時再用參。”
杜老爺聽到這裏,恍然大悟:“高明的很。”把藥方交予小廝叫他快些去抓藥,這裏請陳先生坐下奉茶,陳先生拱手預備告辭,屋裏走出一個丫鬟:“老爺,大奶奶請先生再等一等。”
杜桐的眉挑起:“怎麽,你大奶奶身子也不舒坦?”丫鬟搖頭:“不是大奶奶,說是二奶奶。”這下輪到杜棣驚慌:“早起就聽她說覺得身子有些倦,還說要請陳先生來瞧瞧,她還說不用,現在果然就不好了吧?”
杜老爺看看兩個兒子,咳嗽一聲,對等在一邊的丫鬟道:“還不請先生進去。”丫鬟打起簾子,陳先生往裏麵去了。
杜老爺瞪自己兩兒子一眼:“你們的娘躺在床上,要好生想想怎麽才能服侍好了,還有內院的事……”杜老爺皺眉:“也隻有先讓你們媳婦管起來,旁的話,等你們的娘好起來再說。”
杜桐和杜棣雙雙行禮應是,裏麵突然發出一陣笑聲,中間還夾著杜太太有些虛弱,但還是很高興的笑聲。外麵的人不由疑惑起來,不是說請陳先生進去瞧病嗎?怎麽又是喜事?
陳先生已經邁了出來,笑著對杜老爺拱手:“恭喜恭喜,二奶奶是喜脈。”杜棣臉上頓時露出喜悅之色,一個大跨步就想進裏麵,但想起裏麵此時除了自己妻子,還有大嫂,腳步又生生停住,拉住陳先生就問:“脈象可好?可要開藥,要注意些什麽?”
這種事情陳先生見的多了,隻是嗬嗬一笑:“脈象還好,藥我就開一副,隻是,”陳先生頓一頓,杜棣立時緊張起來,陳先生又一笑:“要禁絕房中之事。”
杜棣的臉頓時紅成一塊大紅布,杜桐忍著笑,杜老爺也差點笑出來,不過還是請陳先生坐下喝茶,朱愫的喜訊,似乎衝淡了些杜太太生病帶來的煩惱。
第 49 章
杜太太聽了喜訊,似乎精神也好了些,手抓住床沿想坐起來,雀兒忙上前扶起她,杜太太靠在她身上,笑著對朱愫道:“你既有了身子,也不用在我這裏立規矩,先下去歇著吧。”朱愫一張臉上,竟不知道要做什麽神色?
心裏自然是喜的,可眼前婆婆又病倒在床上,自己做個喜笑模樣出來,會不會惹的婆婆不高興?聽杜太太這樣說,忙回道:“婆婆身子不便,做媳婦的本該在跟前伺候才是,哪能下去歇著?”
杜太太微歎一口氣:“說什麽傻話,我不過是偶爾頭暈一下,算不上什麽大毛病,你現有了身子,自然要保重自己,難道說為了伺候我,就不顧你的身子,倒叫我懸心,這樣又算什麽孝呢?”
這話讓朱愫的臉微微紅一紅,正要行禮下去,杜太太已經伸出一隻手止住她:“你啊,太過拘禮了。”朱愫忙走上前:“婆婆說的是,日後媳婦定不如此。”杜太太伸手想拍拍她的手,隻是手上毫無力氣,勉強抬起又垂了下去,杜太太的眉不為人知的皺了下。雀兒在她身後,自然看的清楚,想說什麽卻覺得無話可說。
一個丫鬟端著藥過來:“太太,藥好了。”朱愫接過要喂給杜太太,杜太太搖頭,要自己接過碗來喝,朱愫急忙吹一吹,這才遞了過去。
杜太太方才連拍手的力氣都沒有,此時那藥碗在她看來,卻似有千斤重,一隻手抬不動,雙手抬上這才把碗接過去,隻是雖接了過去,那碗並沒拿緊,哆哆嗦嗦差點把藥倒出來。
杜太太頓時沮喪起來,難道自己連端住藥碗的力氣都沒有了?雀兒的手伸出來扶住藥碗:“娘,藥要趁熱喝,想是碗有些燙?”她這一扶住,杜太太總算是把藥自己喝了,朱愫拿帕子給她擦掉口邊的藥。
杜太太歎一聲:“你們下去吧,我想歇一會。”朱愫和雀兒把她放平,蓋好被子,這才雙雙退下。杜太太閉著眼,聽到裏麵沒動靜了這才把眼睜開,還是覺得渾身無力,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一滴淚從杜太太的眼角流下來,一隻手伸過去替她擦去淚,手上有薄繭,杜太太側過眼,杜老爺憂慮的臉出現在她麵前。一向守禮的杜太太剛想欠身,杜老爺的歎息傳到她的耳裏:“淑芬,這些年,辛苦你了,我竟一直不知道。”
杜太太的閨名,差不多有十來年沒從杜老爺嘴裏聽到了,此時猛然聽到,杜太太微微有些發愣,接著就微笑道:“老爺說什麽呢,倒是我讓你懸心了,不過一點小病。”
她雖竭力說話,那聲音比起平時,還是絲遊絲一般。想起陳先生說的她的病因,此時又聽她這麽說,陳老爺頓時隻覺得心如刀絞起來,什麽都沒說,隻是替她掖下被子。
杜太太閉上眼,接著又睜開,笑著道:“不過一點小病,躺些時日就好。”杜老爺看向她的眼很溫柔,這麽多年來,這種溫柔很少見到,杜太太又想說些家事,可是覺得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微微一笑。
雀兒和朱愫兩人從杜太太那出來,兩人都沒有說話,杜太太的病,靜養是肯定的了,可是靜養之後呢?這個家總要有人來當,朱愫看一眼雀兒,見她臉上神色還是和原先一般,伸手摸了摸小腹,微微一歎:“偏生我又有了,不然總還能幫著大嫂一些。”
雀兒的心還轉在杜太太這病怎麽調養,聽到朱愫這麽問,倒愣了一下:“二嬸身子要緊,杜家子嗣才是大事。”朱愫微皺眉,她到底是真明白還是假裝?難道不知道這當家主事是大事,多少妯娌為此反目?
此時已走到平日分開的地方,朱愫停住腳步,心裏還在想,該不該挑明了問?前麵匆匆走來一個丫鬟,見到朱愫,急忙就道:“奶奶不好了,楚媽媽和劉媽媽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朱愫差點栽倒,那日自己訓過劉三媽之後,她極老實,再沒說過那些話了,朱愫本以為自己禦下有術,誰知這才幾天就又打起來了。
朱愫顧不得和雀兒再說什麽,跟著丫鬟匆匆走了。雀兒看著她的背影,眉頭微微皺起,按理說這是朱愫的下人,自家不該管,可是朱愫此時剛有孕,若是被下人衝撞到了,這倒是大事。
雀兒帶著小冬跟上去,離朱愫院內還有十來步,就聽到裏麵傳來對罵的聲音,劉三媽的聲音十分尖利,一聽就能聽的出來,另外夾雜的就是楚四家的聲音,倒小了很多。
朱愫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大白天的,在主人家的院子裏吵吵嚷嚷,這樣的事情哪曾聽說過?她的身子又晃一下,背後一支手伸過來扶住她:“二嬸,你剛有了身子,凡事鎮靜些。”雀兒的話是好意,朱愫卻覺得胸口登時又堵的慌。
見她臉色變了,雀兒知道朱愫又想多了,她和自己不同,心事極重,忙笑道:“二嬸千萬別往心裏去,我不過是怕……”話沒說完,朱愫已經順過氣來,地方就這麽大,事遲早會傳出去,她來了倒也好。
朱愫吸口氣:“大嫂說什麽呢,還要大嫂多幫忙才是。”說著兩人進了院子,院子裏下人們三兩站在那裏,劉三媽臉上有不知被打還是被抓的血痕,被個做粗使的老媽子攔腰抱住,口裏猶自罵個不休:“你不過是我手裏調出來的毛丫頭,也來要我的強,我再怎樣,也在朱家服侍了一輩子,哪有你指手畫腳的?”
楚四家的也沒好到哪裏去,頭發有些亂蓬蓬的,戴的釵環也不知去了哪裏,平日從不亂的衣衫也有了些皺痕,隻是臉上的神色比劉三媽的要鎮靜些:“劉家的,你可聽清楚了,三姑娘出門子前,夫人親自吩咐的,讓我們好好服侍三姑娘,現在來到杜家,三姑娘又說過院內的事由我支派;不過是喚你去街上買些東西,你就不肯,若人人都似你這般,豈不亂了章法?”
劉三媽當日在朱家姨娘身邊,也是說一不二的,跟著朱愫嫁過來,本以為也會被人高看的,誰知先是被朱愫訓了一通,已覺得麵子全掉光了,哪還禁得住朱愫後來又說日後自己就全聽楚四家的調配?
前些日子縱有使喚,劉三媽連應都不應,哪裏還去做?楚四家的不過一笑也就罷了,劉三媽氣焰更高,想著雖然朱愫發了話,但自己的身份總擺在那裏,楚四家的也不敢把自己怎麽樣?若真如此,自己年紀也大了,無需再操勞,就在這有吃有喝養老也好。
誰知今日楚四家的竟讓自己上街買些脂粉回來,平日這些事情全是小丫鬟做的,哪輪到自己去做?自然鼻子裏隻是哼出一聲,坐在那裏喝茶曬日頭。和那些做粗使的老婆子們顯擺當日在京城朱家自己是如何的威風,講的眉飛色舞之際,看見楚四家的還沒走,劉三媽撇了撇嘴:“楚家的,你還有什麽要人做的?”
楚四家的並沒說話,隻是一擺手,早上來兩個小丫鬟,楚四家的冷笑一聲:“劉家的,若連你都不聽起話來,我這臉可往哪擱,今*****既要給眾人做個樣,那我也不客氣了。”
說話間小丫鬟已呈上手裏的東西,原來是兩根柳條,楚四家的拿在手裏,用手試一試,臉上的笑已經變了,一柳條就抽過去。
第一下的時候劉三媽沒注意,正正抽在臉上,她可不是什麽善茬,楚四家的第二下抽過去的時候,她已經挺直腰,伸手就抓住柳條。楚四家的力氣可沒有劉三媽的大,這麽一扯就被扯了過去,劉三媽柳條在手,人也就精神起來,拿著柳條劈頭蓋臉隻是一頓打:“不長進的東西,別以為哄好了姑娘,就在老娘頭上作威作福,當年你做小丫頭時,還不是老娘手下的貨。”
楚四家的聽劉三媽提起當年,雖則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不由新仇舊恨全湧上來,當年做小丫頭的時候,可沒少被這些夫人姨娘身邊的紅人折騰,前些時候故意放鬆,不過是找個理由,誰知劉三媽竟不服,柳條被扯,還打起自己來。
嘴裏招呼眾人:“把這個沒上沒下的人給我抓住。”手裏的拳頭就用上了,忍住疼去扯柳條,還用腳跟去跺劉三媽的小腳尖。小腳尖被跺,最是疼痛,劉三媽吃疼,手裏的柳條就不揮舞,楚四家的趁機一把抱住,往她胳膊上咬了一口。
劉三媽被咬,另一支手就抓住楚四家的頭發隻一扯,楚四家頭上戴的釵環掉了下來,見她們突然打起來,眾人都驚住了。醒過來時,竟不知道該去幫誰,還有個老婆子見掉了一地的釵環,順手撿了支金簪揣到懷裏。
倒是個小丫鬟機靈,跑出去找朱愫,楚四家的見小丫鬟跑出去尋朱愫,心裏不由急了,這件事捅到朱愫跟前,自己也是吃不了兜著走,剛要出聲喊住她,被劉三媽一拳打在臉上,楚四家的見劉三媽招招都狠,心裏更是恨起來,撒手同時就喊那些粗使婆子們:“還愣著做什麽,拿繩子來給我把她捆上。”
見她發狠,有兩個也知道劉三媽前些時候被朱愫訓斥的事,想來她已失了臉麵,何不討好楚四家的?急忙上前把劉三媽家的攔腰抱住,劉三媽被她們抱住,哪肯服,口口聲聲隻是罵個不住。
楚四家的這才把頭發攏一攏,衣服放下來,開始教訓她,心裏還在想著,趕在朱愫回來之前,誰知正說著就見朱愫進來,忙把手放下,到朱愫跟前行禮:“姑娘,不過是點小事,怎麽就驚動了姑娘。”
說話時候,還用眼去瞪那個報信的小丫鬟,劉三媽見朱愫回來,猛的衝到她跟前跪下:“姑娘,你可要為老奴做主。”朱愫什麽話都沒說,楚四家的也不敢再多說,隻是扶著她坐下:“姑娘,今日的事,確是小的性子急了些,還望姑娘責罰。”
第50章 家事
楚四家的嘴裏說著,手上已經倒了杯茶遞了過去,朱愫卻不接,楚四家端茶的手懸在半空,曉倩忙接過她手裏的茶放到幾上,曉環隻是給朱愫捶著肩頭。方才還紛擾不止的院裏頓時隻剩下風聲,還有劉三媽的哭聲。
朱愫過了許久才輕輕歎了一口氣,還是沒說話,這歎氣聲讓劉三媽的哭聲止住,雀兒見朱愫這樣,自己倒不好再站著,悄悄退了出去。
小冬雖想在這裏瞧朱愫怎麽處置,但見雀兒走了,也急忙跟上,出了院子走出數步小冬才道:“奶奶,二奶奶院裏人多,事情也多,我聽李嫂子說的,楚媽媽和劉媽媽不合早是禿頭上的虱子了,還不知道二奶奶怎麽處置今兒的事呢。”
朱愫光從朱家帶來的就有四個丫鬟,兩房家人,全在她房裏伺候,杜太太又給她配了兩個粗使婆子和兩個小丫鬟,院裏的下人幾乎是雀兒房裏的兩份。杜太太也曾說過,再給雀兒房裏多放兩個丫鬟,雀兒一來覺得人手已經夠了,二來雀兒細細的瞧著,杜家的光景並不像外麵看起來的那麽好,自然能省就省。
朱愫院內,此時已經跪了一院子的人,楚四家的一張臉火辣辣的,跪在那裏不敢抬頭去瞧朱愫。倒是劉三媽雖也跪著,氣焰就比楚四家的要高許多,腰直挺挺的不說,偶爾還摸摸臉上被楚四家打的痕跡。
隻是劉三媽等了許久,不見朱愫開口,又有些急了,想要開口說話,被朱愫身後的曉倩用眼示意她閉嘴,隻得又摸著臉上的傷痕,繼續等著。
朱愫的眼總算轉到了劉三媽臉上,見她摸著臉上的傷痕,眉一挑:“劉媽媽,打疼了吧?”劉三媽急忙又擠出兩滴淚水,哭道:“姑娘,您可要為老奴做主,老奴服侍了一輩子,也沒受過這樣的折辱。”
說著眼劉三媽又哭了起來,手雖蒙著麵,卻從指頭縫裏偷瞧朱愫。朱愫的心此時已經全冷了,下人們之間有些爭執,甚至彼此打罵,朱愫並不是沒有聽過。但白日裏就在院裏吵嚷起來,還打鬥起來,這事就從沒聽說過,想起挑事的人,朱愫的眼這才轉向向楚四家的:“楚家的,我倒想問問,今日這事究竟怎麽回事?”
楚四家額頭的汗已經是亮晶晶的一層了,今日這事,按理說自己也是有錯的,管教劉三媽雖是自己應盡的責任,但沒有個在主人院子裏就大動刑罰的道理。況且再怎麽說,劉三媽也是朱愫的親娘送過來的,這離了朱府,朱愫的心朝著哪邊也不清楚,自己這事做的實在是魯莽了。
不過主人問話,沒有不回的道理,再則劉三媽已經憤憤開口:“姑娘,楚家的拿著雞毛當令箭,以為自己是夫人身邊的人就不把姑娘放在眼裏,今日可以在這裏打老奴,明日就要欺到姑娘頭上,姑娘,你可要想清楚啊。”
這個做死的老貨,楚四家的在心裏罵了劉三媽一句,麵上的神情卻更懇切了:“姑娘,今日的事,確是小的太心急了。”這話聽的劉三媽一撇嘴,正預備再刺楚四家的幾句,見曉倩又給自己使眼色,這才把嘴放下,聽楚四家的怎麽講?
楚四家的又磕一個頭:“隻是姑娘,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姑娘當日既說過,院內的事姑娘不在時,就由小的調配,小的隻是竭力去做罷了,今日劉三媽可以不聽小的,明日自然有丫鬟有樣學樣,長此以往,連姑娘麵前她們都可無禮,小的這才沒有法子,先拿劉三媽做伐,小的全是一片忠心。”
說完楚四家的緊緊閉口,再不分辨一句,不愧是母親調理出來的人,朱愫心裏不由歎一句,縱有私心,那話裏也隻有對自己的一片忠心,教人挑不出刺來。她的眼又轉向劉三媽,原本還因為她是姨娘送過來的,對她有些青眼,誰知她竟……
朱愫不願再想,隻是對楚四家的道:“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隻是我從沒聽說過,教訓人要在主人的院子。”楚四家的是聰明人,不僅不分辨早就順著她的話:“姑娘教訓的是,今日這事,確是小的魯莽,姑娘要責罰,隻要責罰小的一人就是。”
朱愫的眉又挑起,這話說的就更到了,劉三媽又要嚷叫,朱愫已經起身:“你說的是,今日之事,你確有錯,就在這跪一個時辰,罰你一月的工錢。”劉三媽的臉上露出得色,朱愫用手遮住嘴,打個哈欠,卻看都沒看劉三媽一眼:“受過罰了,就該明白自己日後怎麽做了,以後怎麽辦,不消我教你吧。”
楚四家的又行禮稱是,朱愫這才進屋,劉三媽臉上的笑都還沒展開,就僵在那裏,聽姑娘話裏的意思,自己還是要被楚四家的責罰?這樣一來,自己今日的打就白挨了?劉三媽用眼去瞧曉倩,示意她開口求情,曉倩的臉動一動,微微搖頭就跟著朱愫進去。
此時院子裏跪著的旁人已經全都起來了,劉三媽整個癱在那裏,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讓姑娘這麽不待見?
楚四家的雖跪著,但心裏一片輕鬆,偷眼看著劉三媽臉上一臉的失望之色,跪的越發直了,罰一個月工錢,那算什麽?有伶俐些的丫鬟已經拿個墊子出來,要給楚四家的墊上,楚四家的搖頭,那丫鬟索性就給她倒茶打傘,劉三媽瞧著,眼裏更是要噴出火來,卻沒有什麽法子,隻盼著曉倩能說的朱愫回心轉意。
朱愫進了屋,坐到榻上,曉環服侍她換衣服,曉倩給她端來茶見她喝了幾口,又給她捶著肩膀,笑著道:“姑娘今日的舉止,倒有些像夫人。”像夫人?朱愫拿著從鬢上拔下來的一支玉簪玩著,唇邊露出一絲笑容。
曉倩趁機道:“不過姑娘,奴婢有一事不明。”曉環把朱愫換下來的衣衫掛好,看曉倩一眼:“怎麽,也有我們曉倩姐姐不明白的事?”
曉倩白她一眼:“天下的事不明白的多著呢,這趁姑娘高興,不問一問,等積的多了,到死也是個糊塗人。”朱愫看她一眼:“你是不是想問,為何我不用劉三媽而用楚家的?”曉倩臉一紅:“什麽都瞞不住姑娘。”
朱愫歎氣:“我也明白,劉三媽心裏是護著我的,可是她私心太重,此時又比不得在娘家時候,姐妹們身邊的人出點什麽岔子,不過一笑罷了,楚家的心裏雖然未必全護著我,可是她大麵上的事是不會錯的,自然隻能用她。”
曉倩的臉又是一紅,曉環把朱愫換下的首飾也收起來,蓋好首飾匣子才道:“其實照奴婢瞧,這裏太太是喜歡姑娘的,大奶奶瞧來,也是個直性子,姑娘又何必這麽小心?”
朱愫一笑,還是不說話,這識人識麵難識心,雀兒雖瞧著沒什麽壞心,可是能以灶婢之身得到杜太太首肯的,定不是什麽簡單的人,自己還是小心些好。想到這裏,朱愫又道:“還是那句,不管今日如何,可不許衝撞了別人,給人留下什麽話柄。”
聽到曉倩她們齊聲應是,朱愫才放心的閉上眼睛,現在最要緊的,是自己肚裏的孩子,旁的事能不想就不想吧,手撫上小腹,朱愫臉上的笑容更深。
杜太太的病需要靜養,朱愫有了身孕,內院的事自然全都交給了雀兒。看著交到自己手裏的帳和鑰匙,聽著吳媽在旁邊的講解,雀兒的眉一直皺著沒鬆開,等到吳媽說完,雀兒才對吳媽道:“原來家裏的情形,已經這樣糟糕。”
吳媽依舊恭敬:“奶奶,這也是個重擔,太太的本意,是想再當幾年家,讓情形好一些再讓奶奶們接手,況且這二老爺家剛搬走,又少了些進項。”
雀兒低頭看著帳,這情形比自己想的還要糟糕些,分家之時,四間鋪子裏最賺錢的兩間分到了二老爺那裏,長房和三房各自都隻有一間鋪子,鄉下的田地取的租子,是按三分均分的。
二老爺自己占了最賺錢的產業,過意不去,背著杜二太太每年給長房和三房各自兩百兩銀子的補貼。這筆錢雖說不多,也能救一些急,現在二老爺家搬到京城去了,這兩百兩自然就沒有了。
這裏的鋪子一年隻有六百兩的進項,再加上田地取的租子,這麽大一家子,一年的出息不過一千來兩,再加上杜棣成家,朱愫帶來的下人不少,又是一筆開銷。
少了進項,多了開銷,難怪杜太太會思慮成病,這開源節流,也不知從哪裏節起,又從什麽地方開源?吳媽小心的道:“太太也曾想過裁一些下人,可是這事總是大事,況且太太也說過,大奶奶屋裏人本就少,若再裁了,不成樣子。”
雀兒點頭,拿過下人的名冊來,杜家不過十來房家人,十四五個丫鬟,七八個小廝,再加上馬房廚下,總共六十來個,光朱愫房裏就有了二十來個下人,要裁,隻能裁朱愫房裏的。
可是朱愫房裏自然是裁不得的,先不說那些她帶來的,這一裁掉,自然就有人知道杜家隻是麵子光了,人都是勢利的,杜梁杜樺自然尋不到好親事了,這也是杜太太不願意看到的。
若換在雀兒原先,隻怕早就道,要這些麵子做什麽,可是此時雀兒知道不能這麽說。節流不成,就隻有開源了,可是這源要在哪裏開起?
雀兒把帳一放,笑著問吳媽:“杜家原來可曾遇到過這樣的困境?”吳媽沒料到雀兒竟然問這件事,想了半日才訕笑道:“奶奶說笑話了,二十年前不就有這樣的事嗎?那時是娶了範家的姑娘,範家才借了銀子的。”
雀兒一笑,這也是為什麽分家時候,杜二老爺分的那份比旁人都多的緣由了,隻是前麵已經有了一個例子,這次杜太太定不會再這樣做。其實還是有法子的,朱愫的嫁妝不菲,除了家具首飾,朱家還陪送了田地和一間鋪子,可是這也是動不得的,就算杜家敗落,也沒有個拿媳婦嫁妝來填自家陷的理。
想到這雀兒不由又笑了:“老爺若知道實情,定會後悔當日娶我這沒嫁妝的灶婢了。”吳媽沒想到這個時候雀兒還有心情說笑話,那嘴一下張的好大,雀兒已經拿起筆把什麽東西勾掉了:“日後,我娘那裏的供養就停了吧,我自己省些給她們。”
困難
這話讓吳媽愣了一下,接著就笑道:“奶奶說什麽話,親家太太那裏,一年也花不了三十兩銀子,杜家再怎麽,這點銀子還是出的起。”雀兒把賬往她那邊推一下:“這裏三十,那裏二十,這七七八八的加起來,也就是成百上千銀子了,此時艱難,我這裏還省的出一些。”
見她執意如此,吳媽沒有再就這個話說下去,隻是又和雀兒商量起來,算來算去,除了陳氏那裏的三十兩,就隻有朱愫和杜樺那裏能擠出些銀子。
杜樺那裏,是因了她聰明,杜太太著意培養,除了家裏的女先生,還專門請了繡娘來教她針黹,這些費用,算下來一年也要成百銀子,但省了這裏,隻怕雀兒又要落個刻薄小姑的名頭了。旁的地方,費用已是省了又省,杜太太房裏的花銷,竟隻有雀兒房裏的一半。
雀兒看到這裏,難怪今年過年,杜太太自己連新衣衫都沒做,說年紀大了,該簡樸為主,雀兒不由歎一口氣,杜太太為這個,可是操心很多,難怪會久而成病。既然杜太太房裏的開銷隻有自己房裏的一半,也隻有如此,可是自己的開銷省下來是要給娘的,竟是無處可省。
杜桐回房的時候,見雀兒還在燈下看賬,上前撫住她的肩道:“雀兒,等娘身子複原,自然還是她來管,這些日子,你隻消照著娘的章程做就成了。”
雀兒沒看到賬之前,想法和杜桐也是一樣的,等看到賬,才明白那些想法是錯的。旁的不說,按了杜太太的章程,這銀子一個月就缺了好些,長年下來,這虧空未免就多了,總不能去借當過日子吧。再說借當也要有物件,自己房裏除了衣服首飾,當了這些,可就連日子都過不下去,還會被人笑話當不好家。
想到這裏,雀兒看著丈夫,沉吟了一下還是開口:“雖然說你在讀書,可是家裏有些什麽產業,你也要明白,今年的光景,比不上從前了。”杜桐停下正在解衣的手,疑惑的看向雀兒:“娘子,我看還是和原先一樣。”
雀兒狠狠的白丈夫一眼,把賬往他麵前送一下:“二叔家去了京裏,原本一年給的兩百兩銀子自然也就沒了,這麽些年來,家裏人口多,銀子不過剛夠花銷罷了,再少了這兩百兩,這麽大的窟窿從哪裏補?”
杜桐的眉緊緊皺起,做男子的,隻要出外賺了銀子,回來交給妻子,剩下是花光還是有餘,都和男子無關,況且杜家產業也擺在那裏,鋪子和田地都有杜老爺打理,他隻要安心讀書就成。
此時聽得雀兒埋怨,竟是頭一遭聽到這樣的事,但總不能說這事是和自己無關吧?他給妻子倒杯茶:“喝口茶吧,法子總是有的。”得到丈夫的軟語安慰,雀兒心中泛起一絲甜蜜,用手扯著他的衣袖,有些撒嬌的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和你說這些事情,煩的很?”
杜桐伸出一隻手把她攬入懷中:“怎麽會,你是我的妻子,說這些也是常事,若似娘一樣,”想起杜太太的病因,杜桐剛鬆開的眉頭又皺緊,若自己平日多想著和娘說說話,杜太太也不會如此。
平日隻想著努力讀書,好讓娘歡喜,誰知這當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到這裏,杜桐歎一口氣,在雀兒耳邊道:“雀兒,以後你有了什麽事可要和我說,別似娘一樣隻放在心裏。”雀兒在他懷裏點頭,接著抬頭看著他,有些撒嬌的道:“你書讀的比我多,我倒想問問,這開源節流,要怎麽開源節流?”
杜桐沒料到雀兒突然這樣問,雀兒站直身子,歪著頭道:“方才你還說法子總能想的出來,現時怎麽又想不起來了?”見她歪頭時候,臉上滿是嬌俏,杜桐也笑了,但還是仰頭思索起來。
雀兒見他這樣,把他按了坐在桌邊:“怎麽,以為我問你家務,是委屈你了?你可知治國是和齊家一般的?”杜桐低頭笑的更開心,對妻子作個揖:“先生說的是,那學生請教先生,要怎麽才能開源節流?”
雀兒一笑,接著臉上的神色收一下:“我記得原先在莊子裏的時候,一年的租子也就隻有稻穀可收,可是那莊裏還有魚塘,竹林,那魚塘除了養魚之外,每年冬日還起一些鮮藕出來賣了,怎麽那些全都不當租子?”
見雀兒問到這個,杜桐笑了一聲:“這是祖父在世就說過的,說莊裏的人一年辛苦到頭,那些魚,鮮筍,還有鮮藕,除了孝敬上麵,剩下的就由他們賣了分去,也讓他們撈幾個錢。”
原來如此,難怪呢?杜桐說完拉一下雀兒的胳膊:“既是祖父定下的章程,你就別打這個主意了,再說,那些鮮藕,鮮筍,還有鮮魚,一年到頭想也沒多少。”
沒多少?雀兒白他一眼:“你啊,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那些東西,一年到頭,也有個兩三百兩銀子。”杜桐沒料到竟有這麽多,眨眨眼看著她:“你怎麽知道?”
雀兒起身坐到床沿:“罷了,既是祖父定下的,他們又拿慣了那錢,若是一下收回來,不知道背後怎麽怨呢。”說著就歎氣,杜桐看著雀兒隻扯著帳邊垂下穗子,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做到她身邊撫著她的背:“你也別想那麽多,沒有這條路,還有旁的路呢。”
雀兒直直躺了下去,扯過被子遮住臉:“巧媳婦還難做無米的粥,況且我這不巧的媳婦?”杜桐給她脫了鞋,又伸手把她鬢邊的簪子拔掉,把被子拿開:“我媳婦再說不巧,天下就再沒巧媳婦了,睡吧,等明兒醒了,就有主意了。”
話雖然是這樣說,當雀兒一早醒來的時候,想來想去,也隻有這兩個法子,一是把莊上那些出息盡數收回,剩下的就隻有裁人了,而能被裁掉的,就是朱愫和杜樺房裏的人,怎麽算都是得罪人的事。
梳洗完畢,就到杜太太房裏去,杜太太雖然靜養,但這禮可不能廢,再說婆婆有病,本來該媳婦伺候的,自己都不能在麵前伺候了,這安就更不能不請。
離杜太太房門還差一些路,就聽到裏麵傳來笑聲,這倒是件稀奇事,雀兒快步走到裏麵。杜太太半躺在床上,瞧著精神好了一些,杜樺坐在她身邊,側著頭在笑,朱愫坐在桌子邊,臉上也帶著笑容。
看見雀兒進來,杜樺忙起身笑道:“大嫂你來晚了,方才二嫂還講了笑話,難得二嫂講笑話。”朱愫也忙起身,雀兒急走一步挽住她:“二嬸有了身子,就別如此拘禮。”等朱愫坐下,雀兒上前給杜太太請過安才笑著對朱愫:“二嬸難得講笑話,也不知講了些什麽?”朱愫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我沒什麽可幫的了忙的,古人尚且彩衣娛親,就給婆婆講兩個笑話,解解悶,也算一件事。”
雀兒臉上也笑著,聽到朱愫說沒什麽可幫忙的,差點衝口而出,把你房裏的下人裁幾個,就算幫了大忙。不過雀兒知道朱愫和自己不一樣,她太過心細,真這樣說了,隻怕她會以為是自己當了家就拿她做伐,要想個什麽法子,讓她主動開口減些人才好。
說笑之間,吳媽端了藥進來,雀兒和杜樺服侍杜太太喝了藥,又服侍她躺下,已經有管家娘子在外麵等著,雀兒這才出去見管家娘子們。
日常的事也就是這些,雀兒打發走了她們,昨日的念頭又浮了上來,要不要去問問杜太太,要不要把這些銀子收上來,就算不能全部,一半也是一百兩銀子啊。見雀兒在那裏皺眉細想,吳媽已經笑道:“大奶奶是不是已經有了什麽主意?”
雀兒歎一聲:“昨夜我想了一夜,竟隻有兩條法子。”竟有兩條法子?吳媽的眼一亮,走近一步:“大奶奶若有了主意,先說給小的聽,若真能做,再去請太太示下。”
雀兒沉吟一下,把這兩條法子說出。吳媽的眉頭皺緊:“大奶奶,雖說是好法子,可是莊上的人伺候了幾代,當年太老爺又開恩放話,現時沒有加恩,還要收回來,隻怕是不成的。”
哎,雀兒趴在桌子上歎了一口氣,都這時候了,還想著加恩,等過不下去的時候,落到賣莊子過活的日子又不是沒有?吳媽見雀兒這樣,想了又想:“不過二奶奶屋裏的人,確是多了一些,不然,等小的想個法子,吹個風聲,讓二奶奶主動提出裁人?”
這可好,雀兒一下坐直起來,眼亮晶晶的:“吳媽媽,若真如此,就省了不少的開銷。”吳媽笑一笑,接著又道:“不過大奶奶,這當家過日子,光靠省是不成的,還是想別的法子更好些。”
這個自然,吳媽見雀兒的眉頭又皺起,笑著道:“大奶奶也別太掛心,當日太太初當家時候,也是足足過了三月才全上手的,大奶奶今兒還是頭一天呢。”那時和現在不一樣啊,那時可沒那麽大的窟窿等著去補。
不過這話雀兒沒說出來,除了田產,就是鋪子了,鋪子一年有六百兩銀子的出息,要是多些該多好,不過鋪子一直都是杜老爺在打理,若說莊子上的出息雀兒還能打些主意,那鋪子裏的就打不了主意了,再說這出頭露麵做生意也不是女人家做的事。
雀兒還在苦惱,已經有人進來:“大奶奶,媒婆來給四爺說親。”雀兒一下想起來,怎麽還忘了這麽大的一件事,四叔的婚事就要定下來,到時辦婚事也要銀子,銀子啊,到處都要銀子,這沒銀子的家怎麽當啊?
給易收難
心裏雖這樣想,雀兒還是讓媒婆進來,媒婆來了一雙,見了雀兒,先跪下磕頭,雀兒讓她們起來坐在一邊喝茶。蘇媒婆手上接過茶,嘴裏的奉承話可就開始:“小的一直聽說大奶奶是個極知禮聰明的女子,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蘇媒婆開口,秦媒婆就跟上:“大奶奶這樣的女子,也要出色點姑娘,才能配上做妯娌。”蘇媒婆聽了這個,把手裏的茶杯一放,起身走到雀兒跟前,湊近些道:“就是這樣說,今日說的這個姑娘,論起人品相貌,再和府上四爺相配不過了。”
雀兒臉上隻是帶著淡淡的笑,聽著兩個媒婆口裏說的天花亂墜,再怎麽好的姑娘,現在沒有銀子,怎麽娶親?送走兩個媒婆,雀兒看著留下的庚帖,這婚姻大事,自然不是自己這個大嫂所能主張的。
來到杜太太房外,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陽光毫不吝嗇的灑在院內,冬瑞坐在門口手裏雖拿著針線,但頭已經往下垂。聽到腳步聲,冬瑞站起時候眼還有些惺忪,等看到來人是雀兒,立即精神了。
迎上前道:“太太方才歇下,奶奶是在這裏等會還是奴婢去瞧瞧太太有沒有醒?”雀兒微微點頭:“就在這裏等著吧,娘既在歇息,我等一會也沒什麽。”
冬瑞急忙簷下放好椅子,擺上墊子,請雀兒坐下。春日的陽光曬在人的身上,讓人覺得有些發困,小冬早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見雀兒看向她,忙用袖子遮住嘴不好意思的笑了。
這樣的時光,就該和女兒在一起,抱著她曬太陽,聽著她咿呀學語,然後母女倆再沉沉睡去,而不是在這裏心事重重的等著。這家可真不好當,雀兒用手撐住下巴,為什麽許多人都想著當家呢?
簾子挑起,夏青從裏麵走出來:“冬瑞,快些去打水。”說完才看見雀兒坐在那裏,忙上前笑道:“大奶奶來了,可巧太太醒了。”雀兒點頭站起。
杜太太半靠在床上,雖小睡了會,但臉上的疲憊之色是掩蓋不住的,雀兒上前行禮畢給她在背後墊了個枕頭,讓她坐的更舒適些才笑道:“娘今日瞧著氣色好多了。”
冬瑞端著水進來,雀兒忙撈起手巾,遞給杜太太,杜太太擦了把臉才笑道:“這忙慣了,一閑下來還有些不習慣。”
雀兒接過手巾放到盆裏,笑著道:“婆婆看重媳婦,讓媳婦學著管家,隻是媳婦才能總有不足,這有好幾件事不知怎麽處置呢。”是嗎?杜太太看向雀兒,見她有要下床的意思,夏青忙上前攙扶,杜太太在桌邊坐好才開口道:“有什麽事呢?”
雀兒心裏一動,先把幾件小事說了,這才笑著道:“方才有媒婆來給四叔說親,說的是離城十裏羅家的姑娘,這姑娘今年十四,小四叔一歲,人品相貌都是上等的,這種大事,自然是婆婆做主。”
杜太太聽到是這事,笑著道:“羅家的姑娘,不知行幾?”雀兒想了想才道:“行二。”杜太太偏頭稍一思索:“行二?那姑娘我就見過,羅太太曾帶她出來過,那時候才七歲,可伶俐的姑娘了,也不知現在過了這麽些年,還是那樣嗎?”
說著杜太太頓了頓,看向雀兒:“你尋個人去打聽打聽這姑娘如何,要真好,就定了吧。”雀兒忙應是,見杜太太此時精神還算好,忙道:“不過婆婆,媳婦還有件事。”還有事?杜太太有些疑惑,雀兒咬一下唇,低低的道:“婆婆,家裏的光景……”
杜太太已經止住她,用眼示意夏青她們退出去,房裏就剩的她們婆媳二人,杜太太才道:“我也明白家裏的光景不盡如人意,這些年,出息還是那麽多的出息,但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再說你們也長大了,該分門立戶,家裏的產業隻有那麽些,這些年我想了多少儉省的法子,也不過杯水車薪。”
說著杜太太用手抵住頭,似乎又頭疼起來,看著桌上的茶壺,瓷質細膩光亮,但隱隱可以看到茶壺把那裏脫了一小塊釉。雀兒垂下眼眸:“娘說的是實情,隻是開源節流,光節流可不成,也要開源。”
開源?杜太太笑一笑,世家子大抵如此,家裏的祖業充盈,鋪子田莊都是按時送上出息,再娶個能幹的媳婦打理家務,一生衣食充足的過。杜家前一代還能如此,到了杜老爺這裏,祖業各自分開,一年也就這些出息,杜老爺已當無限節省,哪曉得稼穡艱難這四個字。
若杜桐的學業成了,不說考中進士,就是中個舉人,也能讓家裏多些進項,隻是他雖聰明,幾遍要進場,都有事耽擱,難免是時也命也。
杜太太歎口氣,輕輕拍雀兒的手一下:“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也聰明,隻是你我終是女人,這開源的事,還是要老爺拿主意。”
要公公拿主意?雀兒的眉微微皺一下,自己這位公公,為人溫文爾雅,是個翩翩君子,但要說謀生,隻怕就和自己的爹一樣。
一想到此,雀兒脫口而出:“娘,其實,田莊上那些鮮藕魚塘,還有竹林的出產都可收回來,不說拿出去買,就算自家用,也省好些銀子。”
杜太太登時臉上就變了顏色,雀兒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但還是咬著唇不肯低頭。杜太太看了雀兒半響才歎道:“你啊,終究是小孩子見識,這做上人的,總要給下麵的人施恩,才能讓他們死心塌地為你做事,杜家現在又不比以前,你太公才把田莊那些額外的利息,賞給管莊的,免得他們心生怨恨,不好好為你做事。”
雀兒還是不服:“可是娘,杜家一年也是給管莊的工錢,而且還不少,況且田莊這些額外的利息,一年也有兩三百兩,我們從莊上能收到的,折成銀子,不過四百來兩,這些並不是小數。”
杜太太見她還要爭辯,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你懂些什麽?哪有這樣斤斤計較?”雀兒見很少發火的杜太太臉沉下來,伸手按住她的膝:“娘,媳婦這也是心疼娘在這裏克扣自己的用項,管莊的那些反在那裏大手大腳的花。”
聽她這樣說,杜太太歎了口氣,摸一摸她的臉:“你還不是一樣,把親家太太那邊的供養都停了,這到底是過的什麽日子?”說著杜太太有些懷疑,娘一向的教導,寧願自家省些,也別虧待了下人,這樣才會得個好名聲的說法到底對不對?
見杜太太提起這個,雀兒笑了:“做媳婦的不過算上行下效。”雀兒抬頭見杜太太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索性道:“娘,雖說做主家的施恩是對的,不過也有句量力而行,今時比不得往日,那些店裏的積欠總是越來越多,而看著白花花的銀子不在自己手上吧?”
若是平時,杜太太早斥責雀兒這樣說法實在太過小家子氣,可當了這麽多年的家,杜太太確是覺得手頭是越來越緊,對下人的施恩雖依舊如此,但還是有人不滿。杜太太覺得頭又隱隱疼起來,用手撐住頭:“你說的雖對,可是給出去容易,收回來難。”
雀兒自然是明白的,她點一點頭:“娘說的我明白,這也不能操之過急,慢慢的收回來就可,眼前要緊的是四叔的婚事,若定下來,下聘這些都是要銀子,這時才四月,田租要到七月才能收,鋪子裏的出息,不過就夠日逐過活。”
杜太太歎氣,看著雀兒不說話,雀兒有些明白了,這些都可以在別的店裏欠的,杜棣成親時候在那些店裏的積欠差不多有七八百的銀子,直到收了田租,杜棣成親時候又收了些賀禮,這才把那些積欠還完。
可這樣總不是常法,若是鋪子裏的利息再多些就好,雀兒還想和杜太太商量,見她又要閉眼,忙喚進夏青她們進來伺候,自己回去重新籌劃。
給出去容易,這要收回來,就要好好籌劃,雀兒隻覺得腦子疼,猛然外麵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接著有人氣衝衝的掀簾子進來,小冬忙上前阻止:“這是什麽地方,容你亂闖的。”進來的人把小冬推了一下,走上前也不施禮,隻是氣狠狠的道:“大奶奶,我倒想知道,你這當家頭一天,就削了我們這房的開支為的是什麽?”
雀兒聽這聲音有些耳熟,再一看,見是朱愫身邊的劉三媽,這下就奇怪了,自己並沒削了她們這房的開支?不過雀兒懶得和她說話,小冬已經站穩:“劉媽媽,你這話問的奇了,大奶奶哪裏削了你們的開支?”
劉三媽的頭一扭,對小冬道:“方才我去廚房,給姑娘燉燕窩粥,誰知廚房竟然說,姑娘的燕窩粥一天隻有一碗了,再多的就沒了,這不是削了開支是什麽?”
燕窩粥,這事怎麽和燕窩粥扯上了?小冬已經又開口了:“劉媽媽,二奶奶的燕窩粥,是交給廚房,廚房熬出來的,和大奶奶有什麽關係?”劉三媽哼了一聲並沒說話,雀兒已經開口:“和她說什麽,把她送去給二奶奶好好管教。”
小冬答應著剛要出去,劉三媽已經攔住她:“你算是什麽人?來我麵前說這些,當年我在尚書府……”不等她說完,外麵已經傳來說話的聲音:“劉媽媽,你在家裏鬧的還不夠,怎麽又來鬧大奶奶?”
第 53 章
這聲音一聽就是朱愫的,雀兒坐正身子,劉三媽的臉色頓時就變了,本以為抓住雀兒的錯處,來鬧一場,如能降伏了雀兒,也算功勞一件;畢竟這克扣妯娌的用度,傳出去也不是那麽好聽的,誰知先是雀兒全不勾搭:再然後朱愫又來。
劉三媽頓時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還在想轍時候。朱愫已經走了進來,先對雀兒福了下去:“大嫂,全是我管教下人不嚴,大嫂千萬莫怪。”
雀兒已經起身緊緊扶住朱愫:“不過一點小事,二嬸遣個丫鬟來就是,何必親自過來。”朱愫的臉一紅,眼都不瞧劉三媽,嘴裏依舊懇切的道:“我和大嫂是一樣的,這奴才眼裏沒有大嫂,就是沒有我一般。”
雀兒已經拉著朱愫坐下:“二嬸說什麽,你這個媽媽也是一片心為了你,難免忘了禮節。”兩人在這裏坐下說話,劉三媽隻在旁邊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又說了幾句,朱愫這才瞧劉三媽一眼:“還不快謝過大奶奶。”
劉三媽臉上已是通紅一片,心中萬般委屈,但朱愫的話不得不聽,上前磕了兩個頭:“全是小的一時糊塗,驚擾了大奶奶,大奶奶恕小的無狀。”雀兒聽著劉三媽心不甘情不願的請罪,轉頭對朱愫道:“二嬸管教下人是極有方的,難怪這媽媽如此關心你。”
朱愫嚼著雀兒的話,一張俏臉又有些紅了,坐了半響,告辭出去。雀兒送她出門,見她前呼後擁的走了,側頭細想一想,若朱愫經此一事,知道身邊下人多了不是什麽好事,主動提出裁了也是好事。
小冬已經在旁邊道:“奶奶,這劉三媽也有碰一鼻子灰的時候,從她跟著二奶奶過來到現在,那架子擺的足足的,也不知受了她多少暗氣。”雀兒回身,見小冬說話時候,嘴還撅的高高的,點一點她的額頭:“做小丫鬟的,受這些媽媽們的氣也是常事,再則媽媽們嘴碎的多,一耳進,一耳出就好,全放在心上,那不成什麽了?”
小冬皺皺鼻子:“奶奶說的是,不然我早和她嚷了。”雀兒用手扶下頭,明日要派誰去和管莊的人說,莊上那些額外的出息,全都要收回來。這得罪人的活啊,除了吳媽,再沒有旁人有這個膽識去接。
吳媽聽了雀兒的吩咐,要自己去莊上和管莊的張家說,那些額外的出息,日後都要收回來時,臉上的神色變幻了幾下,這才對雀兒道:“大奶奶,不是小的推辭,隻是這種事情,小的沒這個力。”
雀兒沒有說話,隻是瞧著吳媽,吳媽還待再推辭,見雀兒眼下有隱隱的黑色,想是這幾日太操勞了,好像連臉都瘦了一圈,歎了口氣,欲待再推辭。
雀兒站起身走到吳媽跟前:“吳媽媽,你是這家裏的老人,伺候婆婆伺候了一輩子,你也曉得家裏的光景是怎樣的,雖說主家厚待下人也是常事,但總不能主家在這裏緊巴巴的,還要厚待吧?”
這話當初吳媽對杜太太說過的,隻是杜太太總是拘泥於禮儀名聲,今天見雀兒也這樣說,頓了頓,這才開口:“既如此,小的就跑一趟,隻是成與不成,全看天意。”
雀兒又安慰她幾句,這才遣她出去,重新坐下手裏拿著管筆,卻不知道寫些什麽,就算莊上又多了兩三百兩銀子的出息,也不過剛夠用度,還要另想開源的法子。
就是不曉得那鋪子究竟做的什麽生意,才能讓這利息更多一些?不過鋪子的事,還可以從長計議,眼前這莊上的出息先多起來,才是正經。
小冬給她倒了杯茶,青寧進來道:“大奶奶,去瞧親家太太的人已經回來了。”這少了這邊送去的供給,也要和陳氏說一聲才是。雀兒擱下筆,讓人進來,婆子是常去跑腿的,進來見了雀兒先跪下磕頭,聽雀兒命她站起才起身道:“大奶奶,親家太太和姨奶奶瞧著精神極好,小的也把那話對親家太太說了,親家太太稱,這有手有腳的,總不能老讓這邊供養,平日她和姨奶奶也做些針黹,有來進香的信女見了,有喜歡的,也樂意出銀子買回去,這幾月,攢了些銀子。”
雖然知道陳氏會這樣說,可雀兒心裏還是有些心酸,娘這麽大年紀,本該頤養天年,在庵裏清修不算,現在連口安閑茶飯也不得吃。看來還是要早日想到開源的法子,這縮開支自己倒不怕什麽,可是若有外人在外一嘀咕,會鬧的家宅不寧的。
吳媽那裏,第二天去了莊上,第三天回來複命,說管莊的張大家稱主人要收回恩賞,那是自然的,日後這莊裏額外的出息,就全交上來,一年多了這些進項,雀兒頓時覺得輕鬆不少。
更何況吳媽還帶回來一百五十兩銀子,說是今年賣藕和筍的銀子,有了這些,羅家二姑娘那裏也使人打聽過,確是個溫柔可人的姑娘,杜梁的婚事總算定下,這些銀子也可以拿來先備下聘的東西。
隻是莊裏的張大嬸過了幾日就來到杜家,先是求見杜太太,等聽到說杜太太生病靜養,家事全是雀兒主張時候,張大嬸更是氣的直衝腦門,要求見雀兒。雀兒倒沒料到她來了,吩咐讓她進來。
張大嬸一進了屋,雖然沒有哭喊,眼隻往雀兒身上睃了幾眼,已經冷笑連連:“好大奶奶,這當起家來,不光把老祖宗的規矩全都革了,還忘了根本。”
小冬見她進來也不行禮,此時還說這樣酸話,站出一步,就要斥責,雀兒頭也不抬:“小冬,你先站好。”小冬這才癟癟嘴,站了回去,但那眼可沒離開張大嬸身上。
張大嬸見雀兒不理自己,更是覺得雀兒變壞了,當初杜老爺定下雀兒為媳,張大嬸是十分高興的,這大奶奶日後肯定是要當家的,當家之後對莊裏一定另眼相待,心裏萬分慶幸自己當時對雀兒還是照顧的。
誰知那日吳媽來了,說不上幾句話就開口說以後莊裏的那些額外出息,竹林,魚塘,鮮藕全都不能留做自用,要交上去。張大嬸得了這句話,比用刀割自己的肉還疼,在這管莊,一年的工錢這些,不過就是百來兩銀子,全靠著這額外的出息,才能過的舒服,況且東西在自己手裏久了,隻當是自己的一般,那想過原就是主人的恩賞,當時就要進城來見主人,收回這個命令。
誰知自己丈夫蹲在地上,一句話不說,自己說的話吳媽隻當聽不到,還要再爭時候,當家的已經起身道:“吳嫂子,多承你跑那麽遠,來傳這麽要緊的話,當日老太爺對家父的恩德,家父一直覺得實在太重,臨走前再三叮囑我,主人的恩德做下人的一定要牢記在心,若哪日主人要把這個恩德收回去,定不能心有怨悵。”
吳媽倒沒想到張大這麽爽快,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眉頭皺的緊緊的:“哎,杜家的光景,這些年比不上以前了,要在原先,誰把這一年兩三百銀子放在眼裏。”不等吳媽說完,張大轉身進屋,張大嬸隻是氣鼓鼓的看著吳媽,等見到自己丈夫捧出來的,是一包銀子時候,差點又要叫出來。
張大把這包銀子送到吳媽跟前:“吳嫂子,這是今年賣鮮藕和今年賣筍子的錢,一共一百五十兩,全在這裏,主人家既要收回,就從今年算吧。”
吳媽這下更不好意思了,把銀子往張大這邊推一推:“張兄弟,你何必如此,雖說要交上去,也不急在這時。”張大嬸見自己丈夫不但不提異議,還要把今年已賺到的錢全拿出去,心裏的不滿更高,聽吳媽說不用收回去,上前一把抓住銀子:“吳嫂子既說不用,就不用了,還是我收起來吧。”
張大大喝一聲:“住手,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了。”張大嬸隻得訕訕把手收回,吳媽見這樣,知道張大是真心,收了銀子,又說了幾句好話,在莊上住了一宿就趕回來找雀兒複命。
雀兒沒料到張大這邊這麽順利,心裏一直有些嘀咕,張大嬸是個愛銀子的,也不曉得她會不會有不滿,果然今日她就來了。
聽到張大嬸說的話,雀兒隻是微微抬頭瞧著張大嬸,笑著道:“張大嬸,我記得杜家莊裏,管事的是你男人,況且他也應下了,怎麽今*****還有話要說?”張大嬸見雀兒和當日已經全不一樣,心頭突突跳了一下,今日進來,可是瞞著張大的,隻說是回娘家。
自己站了起來,臉上也換了神色,走近一些道:“雀兒,你是曉得的,我家裏嚼裹大,你那幾個兄弟都沒成親,靠了工錢,不過就夠一家子吃的,全靠了那些出息,才能娶媳婦過日子,我們不指望加恩,就照舊例辦吧。”
小冬已經在旁叫起來:“該死該死,你怎麽能叫奶奶名諱,還兄弟,奶奶可隻有一個姐姐,現在庵裏和親家太太清修,哪裏又跑出兄弟來?”雀兒還是不著惱,看著小冬:“你先下去吧。”
小冬的嘴又撅一下,福一福,這才出去,張大嬸聽到小冬那番話,心裏頓時明白麵前的人可不是當日灶下的丫頭,怎麽說也是杜家的當家奶奶,她要挑起自己的理來,別說那些出息收不回來,就打自己一頓,自己也隻有受著的。此時倒有些後悔起來,不過瞧著雀兒臉上依舊和顏悅色,忙又開口道:“大奶奶,你是知道的,若不是到了十分艱難的時候,小的也不敢來求奶奶。”
流言
雀兒還是一動不動,張大嬸見她軟硬不吃,索性滴下幾滴淚:“大奶奶,你不念著旁的,當*****在莊上時候,我對你雖說不是百般照顧,那些活也是挑清閑的給你,閑了時,還讓你帶些東西回家奉養你的母親,此時你怎麽半點舊情不念。”
越說張大嬸越傷心,大哭起來,雀兒起身給她倒了杯茶,遞到她手邊,這才重新坐下道:“大嬸當日對我的好,我從不敢忘。”張大嬸聽到雀兒這麽說,還當有門,哭聲頓時小了些,也顧得上喝茶了,誰知雀兒第二句話就道:“隻是張大嬸,你在莊上時候,也是管家的,就知道此時家裏是什麽光景,若依了張大嬸的話,把原先那些出息還是給莊上的人,到時杜家撐不住,連莊帶人全都賣給了別人家,到時別說是這些出息,隻怕更糟的事還有。”
張大嬸本想分辨幾句,聽了雀兒這話,張著嘴不知說什麽。杜家的寬厚,是遠近聞名的,若真是以後撐不住,連莊帶人的賣了,別的人家,可未必有杜家這麽寬厚。
見張大嬸還在這裏沉吟,雀兒又道:“若張大嬸覺得,少了那兩三百銀子就過不下去,自去尋公公討個恩典,那銀子還是歸了你家,隻是此後是什麽情形,我不敢多說。”聽話聽音,張大嬸聽雀兒話裏有無限惆悵,思量一下,就算今日去求到杜老爺那裏,依舊得了那份好處,和雀兒這裏的過節已經結下,她可是當家主事的人,況且自己的丈夫已經答應了,何不順勢賣個好。
忙起身笑道:“大奶奶說的是,實是小的糊塗,沒思慮到這一層,全虧大奶奶一番話把小的說明白了,家裏雖說有些難處,大小子已經十七,前兒還有人說,送到鋪子裏做夥計,就少了這邊的嚼裹,再難,橫豎有吃有喝呢。”
聽她話鋒轉了回來,雀兒也笑了:“就知道張大嬸是明理的,你放心,等難關過了,杜家定不會忘了你們今日所作所為。”張大嬸連連點頭,雀兒又笑著道:“你家大兒子,既要去鋪子裏麵做夥計,索性等我問過婆婆,就把他放了出去。”
張大嬸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喜事,嘴一下咧開笑道:“這感情好。”說著就要跪下行禮,雀兒把她緊緊扶住:“張大嬸快別這樣,你們也是在杜家幾輩子的人了,管莊也是勤謹的,我初接手沒有恩賞已經不該,更何況還收了原來的恩賞,你沒怪我我已知足,更哪敢接你的謝字?”
張大嬸聽了這話,更加謙和了,雀兒重又讓她坐下,此時她再不敢托大,隻在椅上斜簽著坐了。說話時候,張大嬸細細瞧著屋裏的擺設,雖說一應東西都是上好的,但瞧著都有些年頭了。
再望向雀兒,雖隻短短兩年,但她言談之間,和原先在莊上時,簡直就是天上地下,心裏感慨不已,坐不多時,就告退出去,雀兒命小冬送她出去,自己依舊在屋裏理著賬目。
剛看了一頁,簾子就被挑起來,雀兒還當是小冬進來,頭也不抬的道:“都和你說過,去後麵讓他們套車送張大嬸回去,怎麽這就轉回來了?”耳邊傳來的卻是杜樺的聲音:“大嫂,咱們家,真的有這麽大的窟窿?”
這話說的奇怪,雀兒忙抬頭起身,見杜樺站在當地,一張小臉上寫的全是不可思議,她忙把杜樺拉了坐下:“小姑這是怎麽了,聽了些什麽話?”杜樺伸手扯住她的袖子:“大嫂,你別再哄我,前日二嫂才把她的陪房劉媽媽攆了出去,今日我又聽你在那裏和管莊的說,要把那些莊上原本額外的出息收回,咱們杜家,從來隻有施恩沒有收恩的,定是支撐不來,這才想出種種儉省的法子。”
雀兒有些明了,定是自己方才和張大嬸說的話,被杜樺聽了去。杜樺十二了,這個年齡的姑娘,也是學著理家了,隻是杜太太總擔心她一下接受不了,有些事才沒告訴她,雀兒的手撫上她的肩,笑著道:“家裏現在是有些艱難,不過也沒難到哪裏去。”
杜樺的臉色並沒有好起來,雀兒的眼一轉,笑著道:“你放心,縱再難,你的嫁妝也是少不了的。”這話本是玩笑話,杜樺的臉卻登時變紅,推雀兒一下:“大嫂就會拿我取笑。”雀兒的確是不擔心杜樺的嫁妝,杜樺外祖母方老太太過世時候,房裏的東西大都分給了兒媳們,首飾古玩可就全給了女兒們。
杜樺是杜太太唯一的女兒,又得方老太太的疼,那些首飾古玩,倒有一大半歸了杜樺,到時杜樺出嫁,隻要在這些東西上再添些衣衫衣料,添上百來畝田地也就勾了。看著杜樺,雀兒心裏想,杜太太苦苦支撐,隻怕也是為的她,破落的世家女,往往高不成低不就,現時維持這種麵上的體麵,日後杜樺議親也好一些。
杜樺已經又開口了:“大嫂,若實在艱難,我那裏有幾樣古玩,白放著也是可惜,何不拿來換些銀子?”雀兒推著她的肩,故意放下臉來:“你說這樣的話豈不是掃我的臉?我再無能,難道還要沒出閣的姑娘的東西不成,你且放心,隻要多過來陪大姐兒玩,就當幫了我了。”
雀兒說的是實話,杜樺的憂愁還是沒有去:“大嫂千萬別這麽說,你是杜家的媳婦,我是杜家的姑娘,遇到難處,自然是同舟共濟才是。”果然好姑娘,雀兒再說不出來別的,隻是用手摸一摸她的頭發:“小姑既有這等心,我若不給杜家爭口氣,也就妄為人了。”
杜樺頭一低,再沒說話,過了一會才道:“我現時也大了,師傅的本事學的差不多了,何不重重酬謝了,送她出去,況且我空下來,也能幫著大嫂一些。”這話是雀兒一直藏在心裏而不好說的,見杜樺自己提出,雀兒隻點一點頭,就再沒說話。
過了幾日,雀兒備了一份厚禮,請來杜樺的針線師傅,把禮遞給她,又說了些好話,客客氣氣的辭退了她,杜樺的針線師傅這些日子也聽到一些風聲,況且杜樺這個年紀,一般富家也學著理家了,並沒多說什麽就離了杜家。
少了這份束脩,再加上朱愫房裏的下人除了劉三媽,還有兩個年紀小一些的丫鬟也被遣了出去,朱愫房裏的用度也少了一些,又多了莊上那份額外的出息,雀兒頓時覺得手頭鬆動不少,現在隻要家裏不出什麽大事,這些銀子日逐用度足夠了。
杜樺自那日知道家裏光景不如從前之後,每日都過來雀兒身邊,學著理家。杜太太見女兒現在能主動學著理家,心裏寬慰不少,杜樺雖生來乖巧,從小被人讚過是個才女,對理家這些俗務,往往不放在眼裏。
原先是她年紀還小,也就罷了,漸漸大起來,別的都千好萬好,隻有這點不大好,杜太太本還著急這件事,見她主動提出要跟著雀兒學著理家,心懷大慰。她的病本是思慮太過引起,此時有雀兒管家,女兒比原先還要乖巧,朱愫身懷有孕,杜琬已牙牙學語,每日都來杜太太跟前承歡,杜太太頓時覺得萬事都有了著落,身子比起原先要好很多。
杜梁的婚事已經定下,雀兒每日料理家務之後,就要忙碌杜梁的婚事,好在羅家門第沒有朱愫家那麽高,杜梁又是小兒子,稍微簡樸些也沒人會說什麽,但預備的首飾,衣料這些也不在少數。
這些東西,都是各商家送了過來,任他們揀擇,當用的留下,不當用的就送回去,然後再付銀子,家家如此,也沒什麽例外。
雀兒找了平時來往的幾家商家,命下人去各家拿些貨物來揀擇,誰知去了許久,隻有兩家商家送了東西過來,送來的東西都不堪用。
雀兒還當是下人們跑去玩耍,忘了差使,傳了專管這些事的周嫂子來,把那些單子遞過去:“昨兒就命人去那些相熟的商家那裏,要他們今日送些貨過來揀擇,誰知到現在隻來了兩家,送來的東西還是不堪用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周嫂子聽到雀兒這麽說,也不去接單子,隻是道:“這話就算大奶奶不問,小的本也該來回奶奶的。”雀兒聽她這話有些蹊蹺,又見她臉上有些不知該不該說的神色,點一點頭:“你就直說,難道我還會怪你不成?”
周嫂子走前一步:“昨兒奶奶吩咐下來,小的就和小的男人的說了,讓他去各商家說,誰知小的男人昨兒出去,直到半夜才回來,回來還搖著頭說,這城裏城外的鋪子都去過了,隻有一兩家應下,別的人家不是推沒有這些貨,就有人說不好聽的。”
說不好聽的?雀兒見周嫂子欲言又止的樣子,冷笑一聲:“你說,我不怕。”周嫂子瞧一眼旁邊的杜樺,遲疑一下,雀兒的眉一挑,杜樺已經開口:“周嫂子,我不是小孩子了,那些事自然也要知道。”
周嫂子應了兩聲,這才道:“那些人說杜家要倒了,送去的東西都不知能不能收到錢。”
說完周嫂子還是那樣直直的站著,隻是偷眼去瞧雀兒的臉色,雀兒還是一動不動,這話雖離的很遠,卻也不是沒什麽風聲的,心中更是生出幾分豪邁來,自己定要把杜家撐起來,讓那些瞧笑話的自打嘴巴。
杜樺年輕,有些按捺不住,騰的站起身:“胡說,杜家怎麽會倒?”周嫂子又是幾聲是:“他們自然是胡說,可是眾口鑠金。”雀兒把杜樺重新拉了坐下:“我知道了,這差事並不是你沒辦好,你先下去吧。”
第 55 章
周嫂子行禮下去,雀兒瞧著她的背影,想了想,對小冬道:“把她叫回來。”小冬忙掀開簾子叫人。周嫂子重又折回來:“奶奶還有什麽吩咐?”
雀兒隻淺淺一笑,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包銀子來:“周嫂子,這裏有一百兩銀子,你拿去交給你男人,叫他不消再去那些相熟的店,隻要去稍大一點的,去挑些該用的東西回來。”
周嫂子瞬時已明白雀兒的用意,恭敬應是,剛走出一步,雀兒又叫住她:“記住,動靜越大越好。”周嫂子這下更明白了,答應著就出去。
等她走了,杜樺就抓住雀兒的手問:“大嫂,你這是什麽意思?還有,為什麽要拿現銀子出去?”雀兒重新拿起筆:“那些流言多半都是和我們家相熟的傳出去的,我現時讓他們拿現銀子去買些東西回來,偏不上那些相熟的人家,又聲勢搞的大大的。自然就有人不信,那流言也就破了。”
見杜樺恍然大悟,雀兒點一點她的額頭:“況且這些流言,有聲無影的,也隻有這樣才能破了。”說著雀兒不由歎了口氣,杜樺看向她,管家不過兩月有餘,卻覺得她憔悴了些,原先豐潤的臉也瘦了些,杜樺伸手握住她的手,再沒說別的。
到了下午時候,雀兒還在想著叫周嫂子進來問問她男人回來了沒,進來一個婆子,垂手道:“大奶奶,老爺從鋪子裏回來了,請大奶奶往前麵去。”這話讓雀兒和杜樺雙雙愣住,自從雀兒嫁進杜家,除年節外,是見不到這位公公的,有什麽事也是由杜太太那裏轉達,怎麽會要雀兒往前麵去?
杜樺愣了一下,站起身道:“你聽錯了吧,爹叫的隻怕是我。”婆子臉上的笑並無變化:“確是老爺要見大奶奶。”這等不合禮儀的事,杜老爺怎麽會做出來。不過長輩傳,也沒有個不去的道理,雀兒已預備出去,杜樺跟上:“大嫂,我和你一道去見爹。”
雀兒挽住她的手,姑嫂倆往前麵來,自從嫁進杜家,除了出門,這二門外是從不邁出去的。婆子在前麵引著,一路也沒見到什麽小廝,雀兒看眼杜樺,見她臉上也有些好奇,雖說她生長在這裏,日常也就是在二門內了,這些富家女子,一生的經曆就是從這個院子再到那個院子裏去。
過了二門,再轉過一個拐角,就是杜家的正屋,三間正屋一字排開,雖說杜家祖上曾做過官,但當初建造正屋的時候,杜文達公就命人隻需建三間正屋即可,說現時如此,誰知道子孫如何?現在就建三間,到時子孫就算流落成平民,也不需再改建費錢。
婆子已走到西廂第一間門口稟告,雀兒和杜樺停下腳步等候。雀兒望著這三間正屋,想起杜桐曾對自己說過文達公的事,也隻有這樣的教導,才讓杜家延續百年方露頹相吧?
杜樺輕聲的道:“隻願祖宗保佑,大宗師下月按臨,能考個秀才。”明年就是鄉試之期,今年通過了童子試,正好來得及用功一年下場。雀兒低聲道:“積善之家有餘慶,定會如願的。”
婆子已經出來:“老爺叫大奶奶和姑娘都進去。”說著上前打起簾子。這間屋子,是杜老爺的書房,也是杜老爺處理日常事務的地方。進去時候,杜老爺坐在桌子後麵,他的身後,是磊滿了書的幾麵書架。
雀兒和杜樺雙雙上前行禮,杜老爺的眉頭深鎖,隻在杜樺脆脆的叫聲爹的時候鬆開一下,接著就又皺緊:“聽說你最近在學當家理事,這極好。”雀兒站在一邊,心裏在想公公為什麽叫自己來的時候,杜老爺又開口了:“大奶奶,這些日子,你婆婆病在床上,你在家裏理事,辛苦你了。”
這話說的極平淡,但雀兒心裏明白若就這麽簡單的幾句話,沒必要把自己叫過來,忙行下禮道:“媳婦才疏學淺,不及婆婆一二,事情多有錯漏,怎當辛苦兩字?”杜老爺的眉頭還是皺緊:“當年你能在危急之時,有如此智謀,機智是足夠了,若論起做事周到,就差了些。”
雀兒是聰明人,聽到這裏,自然明白杜老爺說的是什麽,她的頭依舊低著:“公公教訓的是,隻是公公,事有輕重緩急,媳婦自然不敢為搏名聲而把重要事情放到一邊。”
杜老爺明顯愣了下,杜樺咬了下唇,越發屏聲靜氣,雀兒說完頓了頓,沒有聽到杜老爺的聲音,繼續道:“公公自然知道婆婆的病因從何而來,婆婆持家,勤儉為本,對待下人也極寬厚,旁的人自然是讚不絕口,可是公公,現時家裏比不上從前,每年的出息不過那麽些,行動都要銀子,若照著先前的例,到不了幾年,隻怕誰都無力回天,到時事情豈不更大,媳婦今日背一個克扣下人的罵名,也好過日後杜家窟窿日大,無力回天。”
杜老爺的胡子抖了抖,沒料到兒媳會這樣直接的把話說出,杜樺悄的抬頭看一眼杜老爺的臉色,偷偷的拉了下雀兒的袖子。雀兒的話已經說完,隻是給杜樺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抬頭看著杜老爺。
杜老爺好好的打量著雀兒,和兩年前那個抖索的站在自己跟前,頭發上還有草根的小丫鬟不一樣,此時的她衣衫整潔,頭發梳的整整齊齊,當年一雙大眼裏還有些畏懼,現在一雙眼裏全是堅定。
杜老爺咳嗽一聲,正想說話,就聽到外麵傳來婆子的聲音:“大爺,總要等到小的通報。”杜老爺皺眉望去,杜桐已經走了進來,那眼先看向雀兒,見雀兒還是和往常一般,心這才放下,上前對杜老爺行禮:“爹,雀兒她也隻是為了杜家好,才會想出那些法子,況且這主意也是我和她一起想出來的,爹要責罰,就責罰兒子吧。”
杜老爺本來要訓的話也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杜樺見了哥哥這樣,想笑不好笑出來,心裏還有些許羨慕,隻是低頭用袖子掩住了口。
雀兒的臉也不由紅了,輕輕上前扯了下丈夫的袖子:“你胡說什麽,公公不過是傳我來問些話,又不是責罰我,你怎麽就開口亂嚷?”雖則語帶嗔怪,雀兒心裏卻有擋不住的甜蜜。
杜桐的臉騰地就紅起來,一聽小廝說,杜老爺把雀兒叫去,杜桐下意識的就以為,杜老爺定是要為了雀兒收回莊上那些額外出息而責罰她,畢竟杜家對下人一直寬厚,忙忙的趕過來,誰知出了這麽大個醜。
杜老爺也憋不住笑了,不過他還是做出個嚴肅的樣子:“大奶奶,你的心是好的,隻是做事急躁了些,日後多想想,再行事。”雀兒恭敬應是,杜老爺把臉色又放柔和些:“你是長媳,杜家日後就靠你們夫妻。”
這下不光雀兒,連杜桐也恭敬應是,杜老爺又說了兩句,就遣他們出去。一等出了書房,雀兒就拉一下杜桐的袖子:“你也太不像樣子,哪有這樣的。”杜桐聽她嘴裏雖在說著嗔怪的話,那眼卻含著笑意,正預備答話,回頭瞧見杜樺,忙又直起身子。
雀兒得不到他的回答,側頭看見杜樺臉上露出的促狹笑意,臉微紅一紅,低頭落在杜桐身後半步,和杜樺並肩而行。
杜桐雖在前麵走著,不時回頭望一眼雀兒,杜樺的臉漸漸紅了起來,走到分岔口就笑道:“大哥大嫂,我先回房針黹。”說完匆匆走了。
杜桐對她隻一點頭,雀兒見小姑的背影消失,這才白他一眼:“你啊,叫我怎麽說你?”杜桐四周一看,跟著的人都還沒趕上來,笑著道:“你是我的娘子,出什麽事,我自然要擋在你前頭。”
雀兒心裏的甜此時就更多了,隻是一笑,再沒有說旁的。
到了晚間,周嫂子才回來複命,買的那些東西也送了進來,雀兒細一看,都是些上好的,吩咐小冬收起來,對周嫂子道了乏,就打發她下去。
杜桐手裏拿著個撥浪鼓在逗杜琬玩,杜琬已開始學說話,不過教了半日,也隻會一個娘,杜桐極不服氣,定要教會杜琬叫爹才成,見周嫂子送進來這些東西,眉微一皺:“今日我在那裏聽說,不是他們都不把東西送來了嗎?這些東西又是從哪來的?”
難怪呢,連杜桐都聽說了,更何況杜老爺,雀兒把杜琬抱過來:“用現銀子買的,好堵有些人的嘴,可恨那些放流言的,成日盼著別人不好過。”
杜桐扶住她肩頭:“世間的人,趨利的多,況且那幾家,也是盼著我們倒黴的。”雀兒聽出話裏有不對,挑眉看他:“哪幾家?”杜桐本不想說,不過這話終究瞞不了多久:“不就是寧張兩家,也怪,寧家雖然休了張家女兒,他們兩家倒更要好起來,張家得了寧家的助,光景比原先要好很多。”
雀兒用小手帕擦一下杜琬的嘴:“還不是那三千銀子在那裏作怪,世間也有這麽無恥的人。”杜桐安撫的拍拍她:“休理他,各家過各家的就好。”
用現銀子買東西果然有效果,過了兩三日,果然有商鋪陸續送些東西過來,雀兒卻一樣也不收,隻說怕耽誤了他們。這種做派一擺出去,自然更是擺明那些流言不是實的,況且當日那些話也是寧家傳出來的,杜家回了寧家的親事,又收留寧家棄婦,這事是人人都知道的,況且杜家現還擺著個尚書千金,杜太太的娘家也不弱,這兩家也不會看著杜家敗落,定是寧家故意放話,不想讓他們做杜家的生意。
那些東西,送的就更多些,任由雀兒揀擇,至於銀子,自然是照舊,雀兒這才鬆一口氣,每日理家,再想著怎麽開源。
這日剛起來不久,小冬就進來報,說有媒婆求見,雀兒皺眉,杜梁的婚事已經定了,難道說是給杜樺說親的?一個請字剛出口,兩個媒婆已經進來,笑的眼都看不見:“奶奶大喜。”
第 56 章
大喜?雀兒不由看了眼杜樺,笑著道:“什麽喜事,難道是你們給大姑娘說親來了?”這話讓強自鎮定的杜樺的臉刷一下紅了,扯一下手裏的帕子:“大嫂怎麽盡拿我取笑?”楚媒婆看著杜樺笑嘻嘻的道:“大姑娘長的這個樣子,又賢良淑德,一手好針線,聽說還和大奶奶學著理家,這樣天仙似的姑娘,到時小的定要好好尋一戶人家。”
她在這嘮叨,王媒婆早等不及了,上前來推開她就對雀兒道:“楚姐姐說的是實,不過今日這件喜事,是大奶奶姐姐的,並不是旁人。”
姐姐,鳳兒?雀兒一怔,雖說心裏想著再給鳳兒尋門合適的親事,也看好了朱爺。可是一來沒問過鳳兒,二來過年後事情紛雜,一直都沒機會去庵裏瞧瞧,這事也就此擱置。
不過鳳兒在庵裏,會是誰看上她,要娶她呢?見雀兒不說話,楚媒婆等不及,也上前道:“大奶奶可是怕是什麽不三不四的人家?奶奶且放心,若不是那種不好的,也不敢到大奶奶跟前說。”
雀兒還在沉吟,杜樺已經起身:“大嫂,我先去瞧瞧大姐兒。”雀兒點頭讓她去了,這才笑著道:“兩位媽媽也是常在家裏走動的,我曉得不是那種專說好話的,隻是我姐姐她是怎麽情形,大家都知道的,那種不三不四人家,嫁去也不放心。”
得了雀兒這句話,兩媒婆更是高興,想來這件喜事十有八九能成,王媒婆湊到雀兒跟前,舉起一個指頭:“說到這家,還和府上有親。”有親,雀兒的心不由撲通跳了起來,不過麵上還是淡淡笑道:“有親?杜家的親戚太多,也不知道是哪家?”
楚媒婆見王媒婆說來說去,說不到點子上,急了,一把把王媒婆再推開些:“大奶奶,來說親的就是府上二奶奶的堂兄,這裏的朱舉人,雖說是去做填房,但前頭妻子又沒留下孩子,朱舉人家私豪富。”
王媒婆被楚媒婆推開了些,又聽楚媒婆說個不休,卻說不到點上,也急了,一屁股把楚媒婆頂開,笑著對雀兒道:“大奶奶,雖說朱爺遣小的們去說親,隻是今日小的們也去了庵裏,親家太太雖肯了,你姐姐卻是不肯,小的們沒了法子,這才來求大奶奶的。”
原來如此,雀兒此時也不細究朱爺為什麽會看中鳳兒,笑著道:“原來想賺喜錢,就要我去做說客?你們打的好主意。”兩個媒婆對看一眼,又對雀兒說了一車的好話,話裏話外隻讓雀兒說幾句話,到時定會給杜樺尋門千好萬好的親事。
雀兒笑道:“罷了,你們的好話,也說給旁人聽去,過幾日,我命人把娘和姐姐接來住幾天就是。”兩個媒婆聽了大喜,又連行幾個禮。
雀兒往後靠一靠:“卻是怪,朱爺也沒見過我家姐姐,也沒個媒婆上門求親,他怎會知道?”兩個媒婆也點頭:“確是怪,昨日小的們本是去朱家說寧家的婚事。”
寧家?雀兒皺一皺眉:“寧老爺的孝還沒滿。”楚媒婆拍一拍掌:“已過了周年,先尋著好的,說定了,到時候等孝滿了,再結親也是常事,不然等孝滿了,寧二姑娘已經十八,那時候再尋親事,也尋不到好的。”
雀兒了然,寧二姑娘雖說才十六,比朱爺小了十多歲,可是一來寧家的名聲,此時確不怎麽樣,二來朱爺也算儀表堂堂,家私豪富,前頭妻子也沒留下孩子,給這樣的人家做填房,對寧家來說也不算辱沒。
隻是沒想到朱爺沒瞧上寧家二姑娘,雀兒唇邊露出一絲笑容,楚媒婆想是說的渴了,端著茶在喝,王媒婆還在皺眉:“小的們也在奇,本來朱四太太都應了,誰知朱爺一聽,倒說他年紀大了,娶個這麽嬌嫩的姑娘回來,老夫少妻終是不好。”
楚媒婆本在喝茶,聽了這話,忙把茶杯急急放下:“這話卻怪,男子們隻有嫌女子老的,盡有那四五十的,要娶個十五六的閨女,哪有要娶大的。隻是話放了出來,自然要盡力去尋,不過朱爺都三十多了,現在沒嫁人的,大都是十五六的,朱家這樣人家,難道還能娶個寡婦不成?隻是朱爺既這樣說,小的們也隻有細琢磨了。”
王媒婆討好的說:“想了半日,小的就想起奶奶的姐姐來了,當日寧家休她,全城都曉得她是冤枉的,出身人品也擺在那裏,這麽一說,朱爺就點頭了。”楚媒婆咯咯笑了起來:“大奶奶,這才是天降的緣分呢。”
緣分也好,別的什麽也好,不過就是如此,兩個媒婆又說了幾句,也就告辭,雀兒一歎,和寧家的梁子,看來是越結越深了,寧太太中意的女婿,竟然要娶寧家的棄婦,這是何等的諷刺。不過,先要把鳳兒說服了嫁人才是。
過了幾日,雀兒命人把鳳兒和陳氏接了過來,一下車瞧見鳳兒,雀兒就愣了下,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襖,裙子也是素色的,發上隻插了一隻銀簪,整個人立在那裏,倒顯得越發的楚楚可憐。
陳氏瞧著精神倒還好,雀兒忙笑著上前:“娘,這些日子都在忙,本該過了年就去給娘請安的。”陳氏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忙,管這麽個家也不輕易,我和你姐姐在庵裏日子過得好,你也不消擔心。”
雀兒嗯了聲,眼看向鳳兒:“怎麽姐姐瞧著清瘦了些?”陳氏也看一眼她,歎道:“去年有幾個來庵裏進香的施主,看上了我的針線,我平日閑著沒事,也繡那麽幾幅,隻當玩罷了,你姐姐見了,定要多幫我做些針線,這才瘦了下來。”
說話時,陳氏還摸一摸鳳兒的臉,鳳兒隻是低頭一笑:“妹妹有了難處,我做姐姐的不能幫,隻能幫娘做些針線,算什麽辛苦呢。”
雀兒不由伸手緊緊拉住鳳兒的手:“姐姐能如此想,倒是我原本小肚雞腸了。”陳氏一手挽住一個女兒,臉上笑的像開了花:“以前的事都過去了,現在隻要你們姐妹們好好的就好。”
說著陳氏瞧一眼雀兒,有些意味深長的道:“我沒旁的念想,隻要你姐姐嫁了出去,娘這顆心也就落了。”陳氏說話時候雀兒一直瞧著鳳兒,見她隻是臉一紅,接著就低頭下去,旁的話沒有說。
雀兒心裏頓時明了,知道姐姐這顆心,並不如枯木一般,算來她也不過二十三歲,又不是死了丈夫守寡。清白被休的女子,多有後來重新和對方結親的,隻是寧家現已定下坐地虎的妹妹,就算他家回心轉意,難道還要去做妾不成?
另走一步又沒什麽稀奇,雀兒臉上的笑容更甜,拿些旁的話插了,張羅著先去見了杜太太。陳氏早知道杜太太病中靜養,見杜太太果然沒有原先那麽硬朗,合掌念了聲佛才道:“早該來瞧親家太太的病,隻是一直在庵中,不好出門的。”
杜太太一直都是禮貌周全的,微微點頭道:“早該請親家太太過來一敘才是,隻是家裏事忙,又倚重大奶奶。”見她們兩位長輩在這裏敘起來,雀兒起身道:“娘,媳婦先下去了。”
說著拉一把鳳兒:“姐姐也隨我一起來,去瞧瞧你侄女。”鳳兒瞧一眼陳氏,陳氏已經笑了:“你們姐妹說說私房話去,不用陪著我們老人。”鳳兒這才起身行禮退下。
私房話,不知道妹妹會和自己說什麽私房話?想起前幾日娘說的話,鳳兒低下頭細細思量,她從小受的教導是從一而終,就算被寧家休棄,也隻當是自己命不好,從此後心如古井一般,隻要陪著娘一直到老就好。
誰知娘一句,就算守到終老,也守不得貞節牌坊,鳳兒這才驚覺,為何從沒想過寧家對自己其實是有重重不是的,原本隻當是自己不夠柔順,不夠美貌,這才讓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但回頭瞧瞧,雀兒不如自己柔順,也沒自己美貌,但聽說妹夫和她之間琴瑟和好。就算雀兒當家之後,削了一些開支,下人們也隻是誇她有殺伐決斷之才。
鳳兒想到這裏,不由歎了一聲,雀兒輕輕抓住她的手:“姐姐又想什麽?那些人,那些事都是許久之前的,姐姐現在該好好想想將來。”
將來?鳳兒又想起媒婆來說的,臉不由紅了下,半響才扯了旁邊的樹葉輕輕開口:“什麽將來呢?我這樣的人,就算嫁了人,也當不了家的。”說完,鳳兒的眼圈不由自主的紅了。
雀兒脾氣有些急,見姐姐又是這樣,動不動眼圈會紅一下,時不時傷春悲秋一回,心裏暗道,難道閨閣嬌女都是這樣嗎?不過此時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索性拉了鳳兒在一邊的石凳那裏坐下:“姐姐休說這樣的話,你是祖母教出來的,祖母的手段,不是我在這裏說,隻要學到一兩成,當個家也就夠了,況且姐姐心性,比起祖母,要寬厚許多,哪有什麽當不了家的理,我瞧著,姐姐想是被寧家唬怕了。”
這話戳中鳳兒的心事,當初在寧家,妯娌們之間,麵上都是甜甜蜜蜜,背地裏誰知道誰會給你使刀子?還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妾,雖說是張老太太教導出來的,可是鳳兒當初在張家也是嬌養出來的,那樣的日子,過的說不上有多舒心。
雀兒見她如此,心裏更明白些,還想再勸,前麵走來一簇人,打頭的是肚子已經挺了出來的朱愫,見雀兒在路邊坐著,雖挺著肚子不好行禮,還是笑著道:“大嫂怎麽坐在這裏?”
雀兒已站起身和她打招呼,朱愫一眼就看見鳳兒,雖然年紀大些,卻能瞧出是個美人,這樣被休的女子要嫁進朱家,也不知道四伯母在想什麽?不過再怎麽說,那也是旁人家的事,輪不到自己插嘴,臉上依舊笑的甜甜蜜蜜的招呼過,這才帶人走了。
雀兒剛要拉著鳳兒往前麵走,見鳳兒的眼隻瞧著朱愫那已經厚實了些的背影,眼裏有絲羨慕,抿嘴一笑:“姐姐想是羨慕別人家有孩子,姐姐若要嫁了,那不就有可盼的?”
雖隻有她們姐妹二人,鳳兒還是有些害臊,輕輕用拳頭捶她一下:“休胡說,我隻是在想,朱爺是尚書的族侄,這門第,委實有些太高。”雀兒知道她心已經活了,挽住她繼續往前走:“姐姐難道忘了,我的妯娌還是尚書千金,你是我的親姐姐,算來,這是門當戶對。”
鳳兒再沒說話,臉上飛上的紅霞卻一直沒有褪掉。
操勞
找來媒婆說了回信,媒婆們兩邊跑著,把一應事都寫了日子送過來,這門婚事也就定下了。
雖說一邊是填房,一邊是再嫁,這三書六禮還是一點都少不得的,朱家這邊的禮數半點都沒廢,陳氏這裏自然也要事事周到。
鳳兒總不能從庵裏出嫁,從杜家出嫁也不&規矩,幸好陳氏原本的住所雖空了一年多,有劉三嬸照看著,還是能住人,陳氏母女又搬了回去,一心籌備鳳兒的婚事。
別的好辦,說到嫁妝陳氏就犯了難,雖說填房可以不拿嫁妝,可朱家那邊送來一份豐厚的聘禮,還送來兩個小丫頭,說是先伺候鳳兒的。對方做事這麽大方,陳氏就想給鳳兒也備一份嫁妝,一來鳳兒有東西傍身,二來也好讓人看看,自家並不是那種貪財的人。
可是錢從哪裏出來?陳氏自己的嫁妝,當日早就當的當,賣的賣,一樣都不剩,家裏留著的,不過就是幾軸當年雀兒她爹的書畫,這些東西,一來賣不出價錢,二來也要留個念想。
鳳兒進屋見娘看著空空的箱子在那裏發愁,輕輕走到她身後:“娘,你是不是想給我備份嫁妝,其實這些都不用的。”陳氏把空箱子關好,拉著她坐下:“鳳兒,你總要有些東西傍身。”
鳳兒低頭一笑,接著抬頭道:“娘,我是嫁過一次的人了,當日去寧家時候,嫁妝不可謂不豐厚,做人自然也是步步小心,可是到了還不是那樣,那些嫁妝最後進了旁人的口袋,若不是有娘,女兒怕也隻剩幾根枯骨。”
這還是鳳兒頭一次提到以前的事,陳氏摸一下她的臉,歎氣道:“說來說去,還是娘無能,不能給你做主,不然寧家怎能無故休妻?”鳳兒又是一笑:“娘,女兒這些日子細細的想,當日隻覺得是自己不夠賢良,不夠忍讓,今日才覺得,錯也在他們身上,你瞧雀兒不一樣沒嫁妝,但管得杜家上下井井有條,我比她癡長幾歲,從小又受了祖母那些教導,縱及不上她,也不會讓人瞧了笑話。”
陳氏聽鳳兒這樣說,把她抱在懷裏輕輕的拍著:“鳳兒,你爹要知道,隻怕更是高興不已。”爹?鳳兒偎在陳氏懷裏,半天才歎道:“娘,原先我做的太不對了,隻想著祖母是尊長,全忘了爹娘才是生我的。”
祖母也是尊長,不好忤逆。或者這也是鳳兒如此行事的原因,陳氏再沒有說話,一家人經過這些風波,終究還是在一起了,雀兒她爹,你若地下有知,定要保佑雀兒度過這次的坎。
鳳兒的婚事,雀兒一來是沒有時間,二來還有娘在上頭,自己這個做妹妹的,自然也不能越過去照管,總要送一份厚禮才是。可是杜家現在的情形,雀兒看著賬本上的數字,杜梁辦婚事要的東西還要從店裏賒欠,雖說八月田租也就能收上來,可是首先要把這些東西的賬先付了,再說別的。
雀兒放下賬本,端過旁邊的茶喝了一口,這龍井和香片其實喝起來也沒那麽大的區別,為什麽杜家原先一定要喝龍井?光這一項,一年也能省個二三十兩銀子呢。
剛把茶碗放下,杜桐就走了進來,他一頭一臉的汗,扇子扇個不停,拿起旁邊的茶就滿滿倒了一碗,隻喝了一口就吐出來:“雀兒,你是不是被人騙了,這不是龍井。”
雀兒搖頭:“我知道,這的確不是龍井,從今起,我們房裏的茶都換成香片,別的房都還是照舊。”杜桐剛想說話,想起什麽又沒說了,隻是慢慢坐下,用手撐住下巴。
雀兒起身給他揉著肩頭:“知道你從小喝慣了龍井,家裏的人也是這樣慣了的,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再說我就這命,再好的茶葉也喝不出來,就隻有先從我這裏省起。”杜桐抬眼見她臉上明顯有憂慮之色,伸手把她拉了坐下:“我知道,隻是說說罷了,再說,這茶雖能醒腦,可是不喝也沒什麽,範文正公劃粥為食,尚成大器,我今日比他要好了許多,難道還會為杯茶怨你?”
雀兒伸手摟住丈夫,歪著頭一笑:“這進了學,說話就更文縐縐的,我等你蟾宮折桂那日。”杜桐把妻子整個都摟在懷裏:“嗯,你先給我生個兒子才是正經。”雀兒乜他一眼,低聲的道:“晚上,這下白天,有人回事呢。”
杜桐把她放開,柱著腮看她又往賬本上瞧,伸手玩著她發上垂下的幾根發絲:“雀兒,大姨的婚事已經定了,總要送份賀禮去,重了呢,現在挪不出來,少了呢,又覺得拿不出手,況且朱家這邊,論起來還和二嬸有親。”
雀兒把筆頭放到嘴裏:“方才我也這樣想呢,隻是家裏的光景也擺在這裏,況且還有二叔的婚事。”說到錢財,杜桐又沒有話說,隻是繼續看著妻子算賬,雀兒算了一時,見賬上有店裏送來的五十兩銀子,猛然想起什麽,抬頭道:“說到朱家,姐夫那邊究竟是做什麽生意的?”
杜桐雖然讀書,但偶爾也幫杜老爺料理事務的,不假思索的道:“朱家是南貨的,他家父親,當日救過一個徽商,那邊的路途很熟,雖說城裏也有幾家做南貨的店,但總是沒他家貨物齊全,價格便宜,旁的不說,這顧繡的衣衫,就隻有他家有貨。”
原來如此,杜桐見雀兒的眼眯起來,眉輕輕一挑,湊到妻子耳邊:“你不會也想做這個吧?雖說日後是連襟,但生意場上的事,是說不清楚的。”
雀兒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丈夫的提醒還是讓她暖融融的,拍一拍賬本:“說什麽呢,這做生意一直是公公管的,我隻要能把這些送進來的銀錢好好的管起來,就沒別的法子了。”
過了中秋,鳳兒的婚期也一天天臨近,雀兒想了許久,隻有把自己手上的幾件首飾,重新炸一炸,親自送去給鳳兒當賀禮,鳳兒倒也沒推辭,拉著她的手道:“我們姐妹,也是好容易才這樣的,我就不推辭了。”
雀兒瞧著鳳兒的精氣神,似乎又回複到了當年寧家五奶奶時的從容不迫,不,是比當年在寧家時候又多了一分鎮定。不過想想也是,寧太太那樣的婆婆,想來也是不好對付的,再加上那麽多的妯娌,想起寧大奶奶那雙精明的眼,雀兒不由打一個寒顫,好在朱愫雖然少言,但她禮貌周全,從不會對自己半點怠慢,就是不知道明年進門的羅二姑娘如何了?
雖說杜太太說她是個溫柔可人的姑娘,可凡是富家女子,隻要不是很刁蠻的,都能當得起這個評論。哎,那日過禮時倒見了羅太太一麵,禮貌倒很禮貌,內心不曉得會怎麽想呢?
鳳兒見雀兒不說話,拉她一下:“這是怎麽了,難道我說了你不愛聽的?”雀兒忙回過神:“不是,隻是想著,姐姐這嫁過去,又沒妯娌,上麵隻有一個婆婆,聽說朱親家太太也是個和氣的,姐姐這次真是好福氣。”
聽到雀兒誇讚自己要嫁的人家,鳳兒的臉又飛上一層紅色:“是呢,我也沒想到會有這麽好的福氣,按說我這樣的,肯有人娶已是不錯了,更何況是這樣人家。”這點雀兒也很疑惑,鳳兒在庵裏,從不出門一步,朱爺更是沒有見過她,怎會媒婆一提,那邊就爽快應下了?
朱爺和寧家難道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過節,這才娶個寧家的棄婦而不娶寧家的姑娘?要真是這樣,鳳兒這嫁過去,不知道會遇到什麽事呢?雀兒猛然想到這個可能性,連日沉浸在喜悅裏的心又冷了下來,不過這話也不能說給鳳兒聽,再說也算有過一麵之緣,朱爺這樣穩重的人,定不會拿婚姻大事開玩笑的。
思來想去,雀兒臉上還是帶著笑道:“姐姐的教養,人品,都是有口皆碑的,況且朱家娶的,是要能當家的,想來定是這樣。”鳳兒聽雀兒這樣說,臉上的紅霞更甚,姐妹倆又說些旁的,雀兒這才告辭。
雀兒在回去路上左思右想,還是著人去尋訪一下,聽說婆婆常遣吳媽去尋訪事情,自然也就勞煩她了。
但願姐姐和朱爺是天生的緣分,和自己想的不一樣,雀兒按一下頭,杜琬已從睡夢中醒過來,從奶娘懷裏睜開眼睛,雀兒抱過她,用手點住她的下巴教她說話,杜琬嘻嘻笑著,一口一個娘。
叫的雀兒心花怒放,奶娘也在旁邊湊趣:“大姐兒越長越像大奶奶。”雀兒往女兒臉上使勁親親,哎,這一輩子,就是操心的命。
馬車到了家門口,雀兒抱著杜琬下車,剛要走進門裏,迎麵衝過來一個丫鬟,差點撞到雀兒,小冬忙扶住雀兒,出聲嗬斥:“沒看到奶奶在這嗎?”丫鬟急忙收住步子:“大奶奶回來的正好,二奶奶方才肚疼不止,楚媽媽說是要發動了,遣奴婢去請穩婆呢。”
爭執
發動了?穩婆不是說的要十月初才生,現時不過九月二十,離了足足有半個月,怎的這時就發動?不過婦人家生兒育女提前生的也大有人在,雀兒顧不得再細想,示意她快些出去,自己把杜琬抱給奶娘,急匆匆就往朱愫這邊趕去。
朱愫院內此時雖則忙碌,但在楚四家的指揮下,丫鬟們一個個按部就班的在做,燒水的燒水,燉湯的燉湯。杜棣站在院子裏麵,腳步不停的走來走去,臉上顯見有憂慮之色,不時停下步子墊著腳尖往屋裏望去。
瞧見這樣,雀兒放輕些步伐,院中忙碌的丫鬟也沒注意雀兒來了,還是小冬輕喊一聲:“大奶奶來了。”杜棣這才停下步子上前拱手:“怎的驚動了大嫂。”嘴裏說著話,那眼還是往房裏瞧。
雀兒定神聽一聽,房裏麵可沒傳出朱愫的聲音,隻有楚四家安慰她的話語,想來隻開始陣疼,還不到生的時候。含笑對杜棣道:“瞧這樣子,到生的時候還早些,二叔還是先去屋裏歇著,等著喜信就好。”
杜棣雖連連點頭,那眼還是隻瞅著房裏,雀兒又叫他幾聲,他都不動,索性也不去管他,徑自走到門口往裏麵問:“楚媽媽,二嬸此時如何?”門簾一掀,楚四家的走出來,額頭雖有汗珠,那禮數還是半點不缺:“回大奶奶的話,姑娘雖則已開始發動,此時情形倒還好,方才已經喝了半碗參湯下去。”
雀兒再一細聽,裏麵偶爾會傳來幾聲細細的呻吟旁的就沒有了,想是朱愫已聽了她們之前的囑咐,此時不出聲,等生產時再用力,吩咐楚四家的進去繼續伺候,自己坐在簷下等候。
丫鬟也領著穩婆進來,穩婆見了雀兒還想行禮,雀兒示意不必,直接進去就好。杜棣見穩婆來了,心頭定了些許,上前訕訕的對雀兒道:“做弟的方才慌的亂了手腳,還望大嫂莫怪。”
雀兒隻是一笑:“二叔伉儷情深,關心二嬸也是美事,我怎會怪呢?”這話又讓杜棣鬧個大紅臉,還要說話時候,吳媽扶著杜太太進來,雀兒忙起身迎接。
杜棣搭了把手把杜太太扶到椅上坐下:“娘怎的來了?這裏有大嫂就好,娘還是回去歇著。”杜太太坐定又喘息了一會,這才開口:“延續子嗣,這是何等重大的事?你嫂子雖則能幹,也不過一個年輕媳婦,況且我的病已好的差不多了,過來瞧瞧也不是傷什麽。”
此時是九月天,天色已晚,吹的雖不是徹骨的寒風,但杜太太身子比不得原先,雀兒心知她不會答應進房,忙命丫鬟把火盆生來,給她腳下墊了腳爐,手裏放好手爐,又拿一個絨毯給她蓋好。
杜太太安然享著媳婦的服侍,等完了才伸手摸一把雀兒身上:“你今日出門的早,穿的也不厚實,還不快些坐在這裏,暖暖身子。”雀兒剛要搖頭說沒事,一股冷風吹來,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吳媽已搬來一個杌子放在杜太太腳邊,雀兒告過座,這才坐在杌子上,杜太太伸手把她的手拉入自己懷裏暖著,又示意她把腳放到腳爐上來,雀兒麵上露出笑容,往杜太太這邊偎的更緊一些,婆媳二人也不說話,就靠在那等著屋裏的消息。
朱愫雖是頭胎,又發動的早些,但好在請來的穩婆是接生過幾十年的老娘婆,生產時候又有參湯定神,過了三更沒多久,屋裏的叫聲就歇了,繼而響起的是孩子哭啼的聲音。
杜太太本熬不住,已在那裏打起盹,聽到孩子的哭聲,猛的站了起來:“生了,是男是女?”雀兒扶著她:“娘,這不就知道了?”話音剛落,簾子打起,穩婆笑嘻嘻的抱著個繈褓出來:“恭喜太太,恭喜大奶奶,二奶奶生了個兒子,母子平安。”
說著把繈褓送到杜太太跟前,杜太太還沒接過,杜棣已從廂房裏竄了出來,他雖然被杜太太趕去睡覺,但連外衫都沒脫,幾乎是用搶的從穩婆手裏接過孩子:“兒子,我當爹了。”
穩婆差點被杜棣的舉動嚇的摔了一跤,但她終究是見過世麵的,已穩穩站住:“恭喜二爺,賀喜二爺。”屋裏屋外,頓時歡欣起來,雀兒雖麵上在笑,心裏在愁,這杜家長孫,洗三滿月這些都要銀子,這些銀子,要從哪裏拿出來?
忙完朱愫這邊的事,等雀兒回房,已是天光大亮,雀兒打了個哈欠,隻能眯一會,等會還要理事呢。剛走進院子,奶娘就抱著杜琬走上前:“奶奶回來了,大姐兒昨晚也不知怎的,不肯睡覺,小的哄了半夜,才打了個盹,這會一聽奶奶回來,就又醒了。”
雀兒把杜琬抱在懷裏,杜琬一雙眼又黑又亮,隻是看著她,雀兒用臉貼一貼她的臉,笑著對奶娘道:“你下去吧,我再帶著姐兒睡一會。”奶娘行禮下去,雀兒抱著杜琬走進房裏,杜桐卻還沒起床,隻著了中衣坐在床上:“昨兒夜裏聽著她哭,想抱過來哄呢,又不好叫過來,生生聽了她半夜的哭。”
雀兒打著哈欠把杜琬放到杜桐身邊,自己也順勢躺下,閉著眼道:“你不起床去書房,還躺著做什麽?”杜桐把剛一放下就爬到他身上打起瞌睡的杜琬往雀兒身邊一放,嘟囔一聲:“昨兒夜裏我也沒睡好,想著你在那裏,不定怎麽冷呢,讓我再躺會。”
說著已沉沉睡去,雀兒睜開一隻眼,看一眼丈夫,哎,在自己跟前,怎麽就這麽孩子氣,趁著這會沒人,一家三口就補個眠罷。
洗三還好些,不過就是幾家親戚來添盆,所費也不多,總算糊弄過去,可是這滿月是大事,雀兒看著賬本上的銀子,要是這銀子能生銀子該多好?不過想也知道,這事不過是自己癡心妄想,還是去問問杜太太,這大侄子辦滿月,該怎麽辦才好?
請過安,雀兒先說了幾句遠話,這才笑著道:“娘當家時日不短,遇到煩難事輕輕就過,媳婦卻是才疏學淺,有些事還要討娘的示下。”杜太太噗嗤一笑:“得,什麽時候你這個爽快人也學會了給別人戴高帽?有什麽話就直說。”
雀兒搓一搓手:“娘,你也知道家裏的光景,光四叔的婚事,已用了不少銀子,現下二嬸又生下個侄子,這滿月本該大辦戲酒才是,可是家裏著實抽不出銀子來。”
想也知道是這事,杜太太歎一口氣,拍一拍媳婦的手:“雀兒,這個家,當的辛苦你了。”雀兒還是一笑:“娘,當*****比媳婦,更是辛苦百倍。”
杜太太又是一聲長歎:“按說呢,這樣喜事,三四日的戲酒是免不了的,可是家裏這等光景,就隻在滿月的正日子裏請一台戲來,再擺幾桌酒,太儉省了,旁人瞧著也不像。”
雀兒已起身應是,杜太太說了那麽幾句,就覺得疲乏上來,雀兒忙幫著冬瑞她們伺候杜太太躺下,自己出去籌劃侄子的滿月酒。
雖說隻是一日戲酒,這樣的大事,怎麽說也有許多親眷來,少說也要五六十兩銀子,雀兒歎一口氣,本來以為這些日子已來,把莊上額外的出息收了回來,又盡量節省,想著今年總還能省出百來兩銀子,到時買幾畝地,租子又能多收一些,這麽三四年下來,手頭就鬆動許多,誰知這省的銀子總擋不住這層出不窮的事。
這很快又是年下,各家的年禮又是一筆,哎,光省是不行的,還是想著從生意上來,想著那日杜桐說過,朱家是做南貨生意發起來的,不曉得等鳳兒嫁過去,成了連襟,朱家會不會把那些極熟的路途讓一條出來,就算肯讓,也要杜家這邊出人才是,誰合適呢?
外麵突然傳來吵嚷聲,丫鬟們在那裏嚷:“二爺要進去,總也要回了奶奶才是,哪有直闖進去的?”雀兒皺眉,杜棣闖進來做什麽?
簾子被掀起,杜棣氣衝衝的走進來,直衝雀兒跟前,也不行禮,也不問候,隻是看著雀兒道:“大嫂當家,家下大小事務全是大嫂做主,做兄弟的雖然受些委屈也罷了,怎的今日大嫂把侄子的戲酒也克扣起來。”
這話來的無頭無尾,雀兒卻隻一瞬就明白,含笑起身道:“二叔先請坐下,等我細細的和你說。”杜棣哪裏肯聽,他新得了兒子,正在歡喜頭上,想著去年杜琬落地,雖是個女孩兒,杜太太當日都辦的那等熱鬧,自己這個兒子,定要比杜琬辦的更熱鬧才是。
誰知道今日抱著兒子在那裏曬太陽,聽到幾個下人在那裏說閑話,本來杜棣遇到這種事情,明白下人之中良愚不已,正要上前喝住他們。誰知聽到他們提起自己兒子的滿月,說雀兒隻預備了一日的戲酒,還比不上去年杜琬降生之時。
杜棣那出口的喝止又停住,竟隱在柱子後麵聽起牆根來,聽得下人們抱怨自從雀兒當起家來,這家用是越來越克扣了。有人冷笑道:“照我說,定是大奶奶想省些銀子去討太太的好,顯得她會過日子。”
立即有人附和:“就是,我瞧著不光如此,大奶奶定是把這裏省下的,給了親家太太,不然就她那個被休的姐姐,怎麽會攀上那麽好的一門親事?說不定連嫁妝都是這邊出的,不然怎麽給小哥兒才辦一日的戲酒?”
別的杜棣還不惱,一聽到自己兒子的滿月酒就是因為雀兒的克扣才如此,他一個十七八的少年,滿心的歡喜此時變成惱怒,把兒子抱去給了奶娘,就急匆匆找雀兒說理去了。
雀兒見他滿臉氣惱,這小叔子不好出手去拉的,站起身道:“二叔,這事可不光是我做主的,還有……”話沒說完,杜棣已經氣哼哼的坐到椅子上:“我不管這些,橫豎大姐兒幾日,哥兒也幾日就是。”
棄學
杜棣如此氣惱,雀兒細一瞧,覺得他像孩子爭寵似的,鎮靜起來,抿唇一笑。親自倒杯茶放到杜棣身邊:“二叔,這大冷的天,難為二叔跑出滿頭的汗,先喝口茶歇歇。”
伸手不打笑麵人,杜棣伸手出去接茶,那指尖快觸到茶杯的時候又縮了回來,想起自己是男人,要維護妻子,坐直身子道:“大嫂,做兄弟的還是那句話,都是杜家子孫,自然都是一樣,我多的也不要,大姐兒如此,哥兒如何就是。”
雀兒也不惱,等聽完了才問杜棣:“照二叔這說的,意思是我克扣你們的用度?”杜棣說完話才拿起茶來喝,聽雀兒毫不遮掩的說出來,那臉反而紅了下,把茶杯放下道:“大嫂處事公平,家裏人都知道的,做兄弟的,並沒……”
這言不由衷的話杜棣說的吞吞吐吐,半日都還沒說完。雀兒端正坐在那裏瞧著他,當日杜太太不告訴這些兒女們,家裏的光景,自然是怕他們為難,可是現時已不同往日,今日杜棣會為了侄子的戲酒來發難,難保日後杜梁媳婦進門,又會有別人發難。
雀兒還在沉吟,簾子被人從外麵掀開,杜樺走了進來,她的神情可沒有平時那麽莊重,一張小臉繃的緊緊的,不及行禮就直接到了杜棣跟前:“二哥,你聽誰說了些烏七八糟的話,跑來這裏質問大嫂,你可知道大嫂為了這個家,撐的有多艱難?”
杜樺這幾句話說的義正言辭,杜棣被妹子說了,不由有幾分尷尬,雀兒忙起身拉住杜樺:“小姑,二叔心裏記掛著二嬸,又新得了兒子,滿心高興,聽到不大辦不高興也是常事,好生說就是。”
杜棣此時的尷尬變的有些惱怒,誰被自家妹妹說了都會有幾分不高興,他起身瞪自己妹妹一眼:“你一小孩子家,知道什麽,就來胡說,我的話可都是有憑據的,若不是克扣,你添個侄子,怎會隻辦一日的戲酒,當日大姐兒可是辦了兩日的。”
杜樺見二哥竟然這等胡纏,用手捶一捶胸口:“二哥你這話也太過虧心,這些日子我和大嫂一起理事,幾個月下來,數你們房裏的花銷大,你還說大嫂克扣?”說著杜樺上前揭開雀兒的茶碗:“你瞧瞧,你們房裏都是上好的龍井,大嫂她隻喝香片,還有,”
杜樺拿起賬本,撂到杜棣跟前:“你自己睜眼瞧瞧,大嫂連親家太太那邊的供養都停了,你還在這裏有什麽話說。”說到激動處,杜樺已滿臉脹紅,雀兒忙上前拉住她:“小姑休惱,二叔他常年在書房裏讀書的,這些家計的事,本就是內院女人的,他不明白自要慢慢的說,如此動氣,豈不傷了兄妹之情?”
杜棣撿起賬一瞧,雀兒所言並不為虛,心裏頓時諸般滋味都湧上來,從小隨著兄長在書房裏讀書,銀錢從哪裏來是從不曉得的,萬事都有人打點好。等成了親,妻子嫁妝豐厚,麵貌美麗,教養又好,他再如何也曉得這尚書府的小姐嫁到自己家來是委屈了,見她從不說半個字,自然更是尊重妻子。
這次她生了個兒子,隻巴不得竭自己所能對妻子,他聽了那麽幾句,隻覺得大嫂既在這樣大事上都如此,更何況平日,不曉得妻子受了多少委屈呢,這才把平時的教養都丟在一邊。
見雀兒還在那軟語安慰杜樺,心中大愧,把賬本放了回去,就要後退出門,杜樺正在擦淚,見他要走,上前攔住他:“你倒還有臉,闖了這麽大禍,都不道一聲不時就走。”
雀兒忙上前扯住杜樺:“小姑。”杜樺聽她話裏有那麽一分嗔怪,一張臉紅轉白,要到嘴邊的抱歉卻說不出來。雀兒拍一拍杜樺,這才抬頭去瞧杜棣:“二叔是大男子,一心隻知讀書,這些事情自然多有不知道的,隻是做嫂子的今日說一句,凡事必先問個清楚,隻聽一麵之辭是不好的。”
杜棣的臉頓時又紅了起來,對雀兒深深行了一禮,就掀開簾子出去。杜樺還想喊他,雀兒拉住她:“小姑,休再說了。”杜樺回身看著雀兒,許久才說出一句:“大嫂,我隻覺得你委屈。”
委屈?雀兒微微一笑,拉著杜樺坐下來:“小姑,人生一世,什麽事都遇的到,況且有時候有些話說出來,好過憋在心裏。”杜樺皺著的眉頭又鬆開,看著她和杜桐有些相似的臉,這個麵冷心熱的小姑,雀兒心裏暗忖,若當日自己進門時候,也隻當人人都瞧不起自己,天長日久下來,隻怕就真的被人瞧不起了吧?
杜棣來鬧的事情並沒完全散去,晚間杜桐回房,皺著眉道:“也不知道二弟想些什麽,今日來找我商量,說是不讀書了,要去做生意。”雀兒幫他換衣衫的手停在那裏,皺眉思索,難道說是今日杜樺說的那幾句起了作用。
杜桐脫下衣服,不見妻子來接,回頭見她在發愣,叫了她一聲:“雀兒,怎麽了?”雀兒接過衣衫,掛到一邊架上,端杯茶給丈夫,笑著道:“隻怕是和今兒午後的事有關。”
杜桐接茶在手:“今兒午後的事,我影影聽說了,二弟也是孩子脾氣,聽風就是雨的,他現在讀書半途而廢又算什麽?”說了半天沒有雀兒的回應,杜桐抬頭看她又在那裏思索,把茶杯放下,握住妻子的手道:“我曉得,你這些日子都在想怎麽開源的事,隻是二弟他從小就在書房裏讀書,連戥子都不會認的人,你現在要他拿起算盤學做生意,那不是笑話嗎?”
雀兒抽出手,推他一下:“我知道,你們兄弟情深,你自然也是望著他早日成名,到時杜家兄弟齊名,那多風光。”被妻子說中心事,杜桐隻是一笑,並沒說話。
隻聽雀兒又緩緩的道:“可是現在杜家,若真是你們三兄弟都要讀書,時日長了,再維持現在的體麵,是不夠的,況且日後家裏的鋪子也要人接手,公公現在都已抱孫的人,總不能一直都操勞吧。”
這說的是實情,杜桐垂下眼沒有說話,雀兒隻覺得一陣疲倦,起身按一下丈夫的肩:“說那些話還早,橫豎先撐著吧。”說著手滑下丈夫的肩頭,整理床鋪預備歇息,杜桐轉身看著妻子那有些消瘦的背影,從身後抱住她:“雀兒,你說的我明白,可是爹一直都盼著我們三兄弟讀書成名,生意的事,隻怕他頭一個就不許。”
雀兒伸手握住丈夫的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是這沒有銀子的時候,還說什麽高不高呢?
第二天到杜太太跟前請過安,說過戲酒的安排,雀兒就打算退下。杜太太放下碗,她自從身體日安,這些日子已開始喝些參湯調養,叫住雀兒:“大奶奶,聽說昨兒老二聽了些什麽胡話,到你跟前鬧了場。”
雀兒心裏明白這事杜太太遲早是會知道的,也沒掩飾,隻是垂手道:“二叔關心二嬸侄兒,覺得有些不公道也是有的,好在小姑說了幾句,二叔心裏明白,也就走了。”事情經過杜太太早曉得了,聽到雀兒話裏對杜棣還是有些維護,點一點頭,繼續又道:“不是這話,今兒一大早,老爺都還沒起身,老二就來找老爺,說什麽不讀書了,要去鋪子裏學做生意,老爺動了氣,又怕氣到我,匆匆帶著他去書房了。”
雀兒原本還以為杜棣隻是先和杜桐商量一下,誰知杜棣竟直接找到杜老爺說這事,愣了愣才道:“婆婆,說來還是媳婦不好,若媳婦再把家裏的家用安排細致些,二叔也不會想去做生意。”
杜太太伸出一隻手示意她不要再說,看著她道:“我倒想問你一句心裏話,你二叔他到底要不要再讀下去。”
這叫雀兒怎麽說,怎麽說都是得罪人的話,見雀兒一語不發,杜太太歎氣:“其實我也知道,老二雖聰明,隻是坐不住,並不像老大一樣是個能讀得進書的,你瞧今年宗師來考童生,他也沒能進得學,隻是親家那裏,卻不好交代。”
雀兒心知肚明,尚書夫人挑中杜棣,不光是姐妹情麵,也是望著他讀書成名,而不是棄學經商,再怎麽說,一個讀書人的女婿比一個商人的女婿聽起來好聽一些。
雀兒左思右想,隻是想不出主意來。這家裏缺銀子是實的,可杜棣這裏,公公婆婆不希望他棄學也是實的。
猛然想起自己姐夫朱爺不也是舉人,後來絕了考進士的念頭,專心做起生意來嗎?雀兒想到這裏,眼前似有一線曙光,若是杜棣出麵和朱家談合作的事,這是再好不過了,他是姐夫的堂妹夫,尚書府的女婿,在商場上別人也能賣幾分薄麵,可是這要怎麽說服婆婆呢?
第60章 兩難
雀兒在這裏思索,遲遲沒有回話,已經聽到杜太太輕歎一聲:“雀兒,這個家,當得辛苦你了。”這是杜太太第一次喊雀兒的名字,之前的杜太太總是端莊的喊她大奶奶,有禮中透著一絲生疏。
雀兒已經上前一步,半蹲到她跟前:“娘說什麽話,媳婦既嫁進杜家,就是杜家的人,哪有什麽辛苦不辛苦的?”杜太太伸出一隻手撫一撫她的臉:“你定然覺得,為什麽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我還沒把家裏的實情告訴他們。”
這是雀兒想知道的,但她還是微一低頭:“娘沒有說,自然有娘的道理。”杜太太沒有說話,半天才低下頭看著雀兒,眼裏的東西有些說不清、 道不明。
雀兒的頭抬起來,看著杜太太的眼,似乎明白了些,但有些東西還是沒有明白。杜太太的手緩緩按到她的肩上:“我原本想著,再撐幾年,到時候桐兒和棣兒讀書成名,家裏的光景自然就會好了,隻是沒料到天不從人願。”
雀兒能聽出杜太太話裏的歎息,想起自己看賬時候,杜太太房裏的開銷是省了又省,不由單腿跪了下去,頭枕到她膝上:“娘為杜家所做的一切,做媳婦的心裏明白,媳婦雖沒有娘的才智,也會如娘一樣。”
杜太太的手從雀兒肩上滑到她背上輕輕的拍了兩下:“雀兒,你說的對,杜家的確不如從前了,可是那又能怎樣呢?樺兒還沒定親,外人若知道杜家不似從前,樺兒的婚事……”
說著杜太太又是一聲歎息,這或者才是她的真心話,為了子女們的婚事,怎麽都要瞞住。雀兒抬起頭,眼裏有堅毅之色:“娘,你說的我都懂,隻是節流不成,必然就要開源,二叔現是尚書女婿,無論如何,旁人都會賣幾分麵子,再納一個監生,到時一樣可以下場,倒省得二叔現在心不在書本上。”
杜太太沒料到雀兒的回應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眉輕輕的皺了起來,雀兒看見她的唇又要抿起來,急忙開口道:“娘,並不是做媳婦的沒有為二嬸想,隻是二叔現在還年輕,若真是經商不成,收了心回來拿起書本,到時下場豈不更穩妥些。”
杜太太還是沒有說話,雀兒心裏更著急,但麵上還是沉著:“娘,監生去做生意的盡多,況且還有掌櫃夥計,二叔隻是出麵料理一下,並不是要和人論短長的。”杜太太用手撐了撐頭:“好了,這事以後再說吧。”
雀兒聽出婆婆話裏的疲憊,起身行禮退下,出門之前回頭看了眼杜太太,她半閉著眼,渾身都是疲憊。雀兒輕歎一口氣,婆婆想的,自然還是要節流為上,可是這架子搭在那裏,沒有銀子,這裏子是怎麽都填不滿的。
在外麵等著的小冬一見雀兒出來,忙笑著迎上前:“今日太太想是精神好些,和奶奶說了有兩三頓飯工夫呢。”
雀兒隻一笑,一行人往前麵來,剛走出幾步,就遇到一從人,見到雀兒過來,她們忙避讓在路邊。雀兒瞧著領頭的是楚四家的,她身後還跟著抱著繈褓的奶娘,笑著道:“這是帶著哥兒去給太太請安?”
楚四家的答了聲是,雀兒示意把孩子抱過來給自己瞧瞧,楚四家的忙幫一把手,雀兒瞧著在繈褓裏睡的香甜的侄子,再瞧著伺候他的兩個奶娘,其實杜棣真從商的話,對他們也要好些。
誇了孩子幾句,雀兒依舊往前走,小冬等二房的人影子都看不見才撅著嘴道:“二奶奶雖說攆走了劉媽媽,可是還有幾個不識眼色的,見二奶奶得了個哥兒,背後說我們呢。”
雀兒回頭看她一眼,見她嘴撅的老高,用手掐她臉一下:“你啊,成日家隻聽那些事,這誰人不挨說,當年太太當家時候,還不是有幾個人在背後嘀咕的,太太隻做個不知,你今日又說這些。”
小冬低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人家隻是見吳媽這麽威風,偏生咱們還要這樣。”說著小冬抬頭看了一眼雀兒:“再說,伺候的奶奶您,自然要為奶奶著想。”
雀兒繃不出笑了:“照這麽說,我還得賞你?”小冬虛扶她一下:“奶奶要賞自然是好的,可是現在……”雀兒臉上的笑慢慢斂去,吳媽現在的威風,隻怕也是當年的收斂換回來的。
見雀兒回來,守在門邊的青寧立即迎上前:“大奶奶,大姑娘二姑娘來了,現在房裏呢。”話音剛落,雀兒已經聽到杜樺和杜琬說話的聲音,掀起簾子進去。
杜樺和杜杉站在屋裏,看著對麵的杜琬,杜琬被放在地上,一步步的向前挪,聽到雀兒進來,她停下步子,轉頭看向雀兒,裂開嘴笑一笑,不往麵前等著的杜樺那邊走,側過身子,打算轉身往雀兒這邊走。
雀兒本想上前的腳停在門口,杜杉有些著急,哎呀一聲已經出口,杜樺忙扯住她,咬住下唇看杜琬怎麽做。杜琬還沒學會轉身,雖然半邊身子側過來,但是腿沒有跟上,自己把自己絆倒在地,撲通一聲跌了下去。
杜琬癟癟小嘴,準備哭出來,奶娘已經上前一步要把她抱起,雀兒揮手止住她:“看看她能自己站起來嗎?”杜琬見沒人理,小嘴撅了起來,爬了兩下,還是沒爬起來,杜杉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有些埋怨的道:“姐兒才多大,大嫂就想要她自己站起來,總要慢慢來。”
杜琬雖是個孩子,還是聽得明白的,雙手摟住杜杉的脖子開始抽泣,雀兒從杜杉手裏接過她,點點她的鼻子:“得,還和二姑姑撒嬌,這地上鋪了氈子,況且你穿的厚,跌下去也傷不到哪裏。”
杜琬靠在娘懷裏,一臉乖乖的模樣,姑嫂們又逗她玩了一會,杜杉就告辭回去,奶娘也抱著杜琬下去,雀兒這才笑著對杜樺道:“小姑定是有事,不然不會這樣。”
杜樺伸手抓住雀兒的手:“大嫂,二哥真要棄學經商?”這事真的不小,雀兒點一點頭,杜樺有些急了:“大嫂,一定要讓大哥勸說二哥息了這個念頭,不然二嫂那裏……”
雀兒眉一挑,朱愫那裏怎麽了?杜樺麵上頓時飛上一片紅霞,用手扯著帕子低頭道:“二嫂的出身,嫁到杜家本就是下嫁了,自然是盼著二哥讀書成名的。”
雀兒歎了一聲,差點就想對杜樺說,這讀書也是要銀子的,況且杜棣誌不在此,可是說出這話,朱愫心裏的想法就不去想了,隻怕連杜樺都會對自己有些什麽旁的想法。
許久之後雀兒才拍一拍杜樺的肩:“這事,輪不到我們做主,況且人一大了,自然有自己的念頭,想旁的做什麽?”杜樺有些疑惑,雀兒看著她:“小姑,人這一世,什麽事都沒有十全十美,氣齊全全的,有時候,為了主要的,就要舍棄些別的。”
杜樺眼裏的疑惑漸漸變成怒氣,她猛然站起:“大嫂說這話,是不是覺得二哥棄學是對的?可是大嫂,杜家不是隻有這一個兒子,大嫂為何不讓大哥棄學呢?”
雀兒沒料到到自己這話會引起杜樺這麽大的怒氣,也站了起來,用手搭住她的肩:“小姑何出此言?難道不曉得,若你大哥要棄學,我自然也會應了,難道小姑以為,我這樣做,是為的你大哥而不是為的杜家?”
說著雀兒覺得心口有些疼痛,用手捂住胸口,眼還是看著杜樺:“小姑自然是知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道理,可是小姑可曾聽說過另一句,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杜樺並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隻是她自幼時,學的都是男子家該讀書博得功名,為父母妻子爭氣,旁的都是下乘,此時聽到雀兒那後一句,又想起這些日子隨著雀兒理家,那種種襟肘不便之處,全從銀子身上來。
方才的那股理直氣壯頓時飛到了天外,慢慢坐了下去,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雀兒覺得心口的疼痛減輕一些,並沒坐下,隻是撫住她的肩道:“況且朝廷有納監之例,花銀子給二叔納個監生,到時他經商不成,自可重新拿起書本下場,兩不耽誤,再說我們這樣人家,說的是做生意,不過大方向不錯就是了,那些細事自然有掌櫃的。”
杜樺聽了這話,心又安定一些,隻是朱愫那裏,杜樺輕輕搖頭,朱愫麵上自然是不會反對的,可是背地裏,說不定也會飲泣。
雀兒也想到了這層,看著外麵,今日陽光正好,照進屋裏顯得到處都是亮堂的,可是再撐下去,隻怕連這表麵的體麵都沒有了,難啊,有得必然就要有舍。
朱愫兒子的滿月酒雖隻有一天,但辦的很是熱鬧,來的客人也多。自從杜太太靜養之後就難得露麵,這日也打扮了出來坐席。
堂客們自然要問候她幾句,誇讚她臉色比原先要好,又誇幾句雀兒管家管的井井有條,稱杜太太好福氣。
你一言我一語,席上十分熱鬧,雀兒瞧著坐在杜太太身邊一直帶著淺淺笑意的朱愫,她今日穿著一新,頭上戴的首飾上光鑲的寶石就所費不貲,禮儀體態,沒有半點可挑之處。
雀兒正在打量,旁邊已有人對她笑道:“大奶奶,二奶奶生了杜家長孫,隻怕杜太太更望著長子的孫子了。”雀兒回頭一瞧,一時也不知是姓張姓李,還沒說話,旁邊坐著的另一位太太已經笑了:“這誰生的孫子不是孫子?杜太太難得還會因為是次子生了長孫而怪大奶奶嗎?”
雀兒見這人為自己解圍,見她有幾分廝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她是誰,先頭說話那位已經笑了:“果然朱太太是為親戚出麵來的,你家的喜酒不就在下月初六?”
心病
朱太太,原來是鳳兒的婆婆,雀兒不由細細打量起來,她年紀比杜太太要大一些,瞧起來快到六十了,頭發已有一半白了,臉上的皺紋也要明顯許多,一雙眼卻很清亮。
見雀兒瞧著自己,朱四太太笑道:“大奶奶可是要仔細瞧了,怕我是什麽惡婆婆?你可放心,我家雖窮了些,也不是那種不把媳婦當人的人家。”雀兒見她雖穿著富貴,一雙手卻骨節粗大,想來當年也是吃了不少的苦頭。
聽她說話直接,並不似旁人一樣繞彎子,雀兒心裏更添一分安定,這肯把話說出來總好過一直把話藏在心裏要人去猜。想到這,雀兒看了眼上座的婆婆,舉止永遠都不可挑剔,永遠都不會口出惡言,但也永遠不會把心裏的話告訴你,而是要你去猜。
雀兒的眉微微皺了下,婆婆昨天話裏的意思,雀兒是能聽的出來的,可是要這樣撐,撐到他們兄弟倆讀書成名,雀兒自問不能像婆婆一樣做到。
旁邊已經傳來笑聲:“朱太太這話說的是,去年大奶奶生的大姐兒,都擺了兩日戲酒,今年得的哥兒,不過就是一日的戲酒,想來杜太太心裏,是更疼姐兒,不疼哥兒。”這說的聲音有些尖利,這廳並不算大,那戲台離的又遠了些,這廳裏的人全都聽的清清楚楚。坐在主位上的杜太太已經皺眉,朱愫的臉色變一變,隨即又恢複了正常。
雀兒皺眉順著說話的人瞧去,這人說完話已經端起杯酒來,笑著道:“瞧我這多了兩口酒,就胡說起來,誰不知道杜太太為人做事最為公道,況且現下誰不知道,杜家是大奶奶當家理事。”
這話已經指明了是雀兒刻薄,才隻備一日戲酒,雀兒的手緊緊握住杯子,忍住衝口而出的質問。席上旁人的談笑都停了下來,齊齊望向雀兒這裏,雀兒知道此時更不能讓人看低了去,笑著對身後的丫鬟道:“今日的酒不錯,想是有人喝醉了,你們吩咐廚下,做酸筍雞皮湯來備著。”
說完雀兒笑著道:“雖隻是一日戲酒,但今年的酒還好,戲也不錯,諸位可要多喝幾杯。”說著那杯子已高高舉起,她如此,自然就有人回應,眾人重又開始談笑。
轉眼又是賓主盡歡,雀兒瞧著朱愫,頭有些隱隱的疼起來,雖說朱愫出於教養,麵上什麽都沒露出來,可是誰知道她心裏怎麽想,此時雀兒倒有些覺得杜二太太雖然說的話很不中聽,總算有什麽說什麽,而無需這樣猜來猜去。
雀兒又在席上敬一巡酒,見眾人的酒也差不多了,吩咐丫鬟把那些殘羹撤下,上了方才做的酸筍雞皮湯每人痛飲了一碗。這才重新上了茶水點心,談笑著看戲。
雀兒這才回到杜太太她們所在那桌,杜太太對雀兒點一點頭:“大奶奶,辛苦你了。”朱愫也點頭道:“大嫂處事,確是滴水不漏。”說著端起酒杯:“我該敬大嫂這杯,連日辛苦你了。”
雀兒此時也無心去想朱愫這話是什麽意思,接過酒一口飲盡,旁邊的朱四太太已經笑了:“杜太太,旁的不說,你這兩個媳婦,可都是百裏挑一的,互敬互愛,全無一絲嫌隙。”杜太太一笑:“客氣了。”
席上的人都在談笑,有人已經笑著對朱太太道:“朱太太,你家下月娶新婦,娶得是什麽樣的姑娘,怎麽大家都不曉得?”
這話雖是這人問的,卻是席上人人都想知道的,朱家雖說是續娶,但前妻無子,房裏又沒有姬妾,朱爺是獨子,這嫁過去上麵不過就是個婆婆沒有妯娌,這樣人家,對有些因各種事耽誤而沒定親的閨中女子來說,是上好的人家。
除了寧家曾遣人說親之外,旁的張家,王家,楚家這些,也曾隱隱綽綽露出過這個意思,誰知竟被鳳兒這個被寧家休棄的人拔得頭籌,這傳出去,人人都在背後猜測,故此這話一問出來,似乎連戲台上的鑼鼓都停下來。
朱四太太早年家計艱難,在鄉間也是一把好手,雖說朱家發跡也有那麽二十來年,但性格可沒有什麽改的,把杯子裏的茶一口喝幹,對著說話那人道:“我家新媳婦,確是被寧家所出的,但誰都知道寧家是什麽樣的人,把嫡親的妹妹送去給人做妾,對外還遮人耳目說是她死了,父喪期間就和旁人勾勾搭搭,被人抓了奸,這才出了妻,偏生這孩子命苦,被婆家休了,娘家吞了她的嫁妝銀子把她掃地出門,若不是她妹妹收留,不知要葬到什麽地方去。”
這話一出口,席上有幾個人的臉紅了起來,雀兒細一瞧,那幾個是張家那些嫁出去的姑娘,朱四太太說這話,自然也是刺到她們,不由低頭一笑,隻怕她們從小長到大,也沒被人這樣當麵說過。
杜太太眼裏也露出笑意,不過這做主人的還是要出麵維持一下,把手伸到朱四太太跟前:“親家太太,你得了好媳婦,自然是喜事,那些事就算了罷。”朱四太太笑著道:“親家太太做事果然公平。”說著眼就往席上眾人一掃:“隻是我今日在這裏撂下一句話,我家娶媳婦,是三書六禮娶進門的,以前的事,不過是前塵往事,況且各自男婚女嫁,誰還拿著原先的事嚼舌頭,休怪我找上門,啐她一臉吐沫。”
說完朱四太太這才笑著對杜太太:“我多喝了兩口酒,不覺話多了些,隻是有些人,不說她還當你好欺負。”杜太太吩咐丫鬟再給她倒上杯茶:“朱太太的媳婦,那才叫好福氣呢。”朱四太太笑的眼邊的皺紋更深:“都是為父母的,心疼自家的孩子是自然,怎會去作踐旁人家的孩子,我最瞧不慣那些作踐媳婦的婆婆了。”
杜太太和朱四太太在那裏對答,雀兒的心裏更鬆一口氣,姐姐真是嫁了個好人家,朱爺是有擔當的,婆婆又是個明理的,娘的心總算可以放下。
滿月酒過去,那孩子也起了名字,杜璋,家下人還是叫他小哥兒,而杜棣要棄學的念頭已經越來越堅固,就算杜老爺如何生氣,杜桐在旁同樣勸說,他還是執意不改。這十來天他也不去書房,成日就坐在鋪子裏麵瞧掌櫃的和夥計怎麽做買賣,瞧這光景,隻怕勸不回來,杜老爺沒辦法,已有些鬆口,可是朱愫那裏,難免有些想法。
這日雀兒正在瞧著莊上送來的東西,盤算著和杜太太說一下,初五就回去陪姐姐,等到初六再回來,一個丫鬟走了進來在雀兒跟前行了一禮:“大奶奶,還請你去瞧瞧我們姑娘。”雀兒見她是朱愫身邊的丫鬟曉環,忙起身道:“這是怎麽了?你們姑娘前幾日不還好好的?”
曉環瞧一眼四周,雀兒已經明白,示意小冬她們出去,曉環這才含淚道:“姑爺口口聲聲說要棄學,也不找姑娘商量,姑娘這幾日吃的也少,睡的就更少,在太太跟前還要強顏承歡,長此下去,怎麽得了?”
雀兒雖知道朱愫心事重,但沒想到她竟然重到這種地步,忙站起身,曉環又道:“我們總是下人,說的話姑娘未必肯聽,太太那裏又在病著,自然不敢驚動,大姑娘還小,還求大奶奶去瞧瞧吧。”
雀兒見她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從袖中抽出塊帕子遞給她:“好了,你家姑娘不肯說,自有她的道理,你也別哭出來。”曉環雖接過帕子,但沒有去擦淚,隻是瞧著雀兒,雀兒見她這眼巴巴的樣,雙手按住她的肩:“好了,我又沒說不去。”
曉環這才擦淚行禮下去:“奴婢謝過大奶奶。”雀兒拿過帕子:“你先回去,等午飯後我再去。”曉環心裏明白,又謝過雀兒這才下去。
雀兒重又坐下,瞧著賬本,上麵的字似乎化成黑浪向她湧來,雀兒拿起筆來勾了一筆,哎,麵子和裏子,就瞧朱愫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用完午飯,逗了杜琬一會,一歲多的她,雖不會跑,走路極穩,不肯讓人抱,隻在地上蹣跚的走來走去,雀兒吩咐奶娘丫鬟照看好她,就帶著小冬往朱愫的院子來。
朱愫屋外靜悄悄的,雀兒先在外麵站定,小丫鬟瞧見雀兒來了,忙上前行禮,並對裏麵通報:“大奶奶來了。”簾櫳開處,楚四家的迎了出來:“大奶奶屋裏坐。”
雀兒上了台階,走進屋內,朱愫已迎上來:“大嫂今兒得空?”雀兒見她臉上脂粉沒施,雖帶著笑容,但總有淒涼之感,雀兒伸手扶住她時,明顯感覺到她身上比原先瘦了,想來曉環所言不虛。臉上忙帶著笑道:“前幾日事忙,今兒閑下來,特意來瞧瞧哥兒呢。”
說話中間已經坐下,曉倩端出茶來,朱愫露出一個笑容:“難為大嫂想著。”奶娘已把杜璋抱過來,雀兒接在懷裏,杜璋已經一個多月,虎頭虎腦,隻是睜著眼睛瞧雀兒,雀兒不由一笑:“哥兒卻和姐兒不一樣,姐兒一個多月的時候,隻曉得睡覺,哪像哥兒這麽靈。”
聽到雀兒讚孩子,朱愫心情似乎又好一些,隻是淡淡笑道:“可惜他沒有姐兒那麽有福氣,有個肯讀書的爹。”雀兒聽話知音,明白朱愫的心事,逗了會孩子,奶娘把他抱下去,雀兒這才開口道:“二嬸方才說的,哥兒沒有個肯讀書的爹,是不是還在怨二叔?”
朱愫方才說出那話,已是有些後悔,聽到雀兒這樣問,忙笑道:“大嫂說的這什麽話,女子家以夫為天,自然是他說的無有不從,我有什麽好怨呢?”話雖這樣說,但話裏的哀怨是怎樣都遮不住的
雀兒緩緩搖頭:“二嬸這話說的,我就要駁一駁。”駁一駁?朱愫不由坐直身子,她自小家教甚嚴,說話素來都是滴水不漏的,哪有過被同輩人駁的理。
雀兒身子往前湊一些:“二嬸,雖說女子家以夫為天,可是夫做的不對時,做女子的,自然也有勸諫之事,怎能任由他胡做,二嬸不喜,自然就要和二叔說明。”
朱愫聽了這話,用玉白的手指擦著方才不小心滴出的茶水,半天才歎道:“可是經商也是正事,我自然不好勸的。”雀兒唇邊露出笑容:“二嬸既知道,為什麽還不喜?難道是覺得隻有讀書才是正途?”
這話說中朱愫心事,她猛地抬頭,見雀兒唇邊的笑容,陡然不服起來:“經商也是正事,為什麽大嫂不讓大伯去?”
交心
雀兒聽了這話,並沒有朱愫想象中的惱怒,而是輕輕一擺頭:“二嬸這話,想是心中藏了許久。”朱愫聽雀兒不但不惱,反而還這樣說自己,瞧著桌子,似乎能在桌子上瞧出花來。
雀兒伸手拉住她的手:“二嬸,你書讀的比我多,道理也比我明白,因材施教這四個字,二嬸自然更是清楚。”這個道理,朱愫自然是明白的,自己丈夫在讀書一途上,雖然也算有功,但總是及不上大伯,兩人的窗課也瞧過,論起來,自己丈夫不過平平,所不舍的,不過是那一點讀書才是正理的心罷了。
見朱愫不語,雀兒示意屋裏伺候的人全都出去,這才款款的道:“二嬸望二叔成名的心,我怎麽會不明白呢?隻是二嬸,此時杜家,雖說沒到生死存亡關頭,卻也差不多了。”
這個是朱愫一直不知道的,她抬頭瞧著雀兒,眼裏滿是不明白,雀兒苦笑一聲:“二嬸想還在怪我隻給侄子辦一日戲酒,其實並非我不肯大辦,杜家興盛那麽多年,凡事都有了許多的例,現在樣樣都照老例來,這樣下來,一年的進項,不過剛夠使的,若再遇到什麽喜事,就要鬧饑荒了。”
朱愫滿臉驚訝,怎麽會這樣?見雀兒眼裏並無一絲一毫誑她的意思,朱愫不由瞧了瞧四周,自己屋裏,色|色東西,不是陪嫁就是杜家置辦的,都是上好的,自己嫁到杜家來,所有都是比照當日自己在閨中時候,哪裏能瞧出半點不足的地方。
怎麽大嫂此時說的,杜家一年的進項不過剛夠花的?朱愫的嘴張了張,想說不相信,但細一想,去婆婆房裏請安時候都能瞧出她用的東西都是舊的,還有小姑的針黹師傅,也被遣了出去,還有影影綽綽的聽說,大嫂把莊上昔日那些額外的出息都收了回來,當時朱愫隻當大嫂本就是小家出身,連個施恩都不明白,背地裏還笑話她。
雀兒已經把袖子裏的東西拿出來:“二嬸若不信,就瞧瞧這個。”朱愫接過,見是杜家上個月的花銷,朱愫一眼瞧見所有花銷裏麵,自己這房的花銷最多,不由瞧一眼雀兒,見她神情自若,再細細瞧起來,杜太太房裏最少,其次就是雀兒房裏的。
朱愫臉上此時不知該用什麽來說,她把賬推到雀兒跟前,斟酌許久才開口:“大嫂,我這裏花銷太多,省著些就是,為什麽二爺執意要棄學呢?”雀兒微微一笑:“二嬸可聽過開源節流這個理?況且現在你們已有了侄子,日後更是要生育兒女,委屈自己倒罷了,難道還要委屈侄子侄女嗎?”
朱愫又低下頭,雀兒說的也是實情,但這棄學經商總是心頭一根刺,歸寧起來,姐妹們見麵該怎麽說?雀兒曉得她一時是轉不過彎的,繼續道:“二嬸,今日我倒要請教一下,若你當家,這樣大的窟窿,該怎麽去補?”朱愫雖沒料到雀兒突然這樣問,但還是不假思索就道:“我既嫁進杜家,就是杜家的人,這樣的窟窿,自然拿我的嫁妝補上。”
果然如此,雀兒臉上的笑容更大:“那嫁妝補完的那日呢?”朱愫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問題,側頭思索,雀兒已經又接上一句:“我知道,二嬸自然還可以去求娘家,可是求人終不如求己,況且杜家這麽大一家子人,哪能永遠靠著別人?”
朱愫眼裏的光又黯淡下去,雀兒知道此時說出,效果才會更好:“二嬸,你隻當為商的不如讀書的,但也要曉得士農工商,都是良民,再則皇帝家也沒有個不許人經商的例,二嬸在京裏長大,自然曉得京裏各王府背地裏都自己有些鋪子,若說這經商是下賤之事,那位什麽連王府都要做這個?”這個事朱愫自然知道,不由微微點頭。
雀兒又道:“此時杜家,節流已到了不可節處,那自然就要開源,開源一來多添幾畝田地,二來就是走生意這條路,杜家雖說有幾個鋪子,可是曆來不在這些鋪子上動腦筋的,每年生意不過平平,若二叔真的誌在於此,把家裏的鋪子做的生意興隆,不光是家裏的光景,日後添了侄子侄女們,也不至於委屈。”
朱愫的心稍微鬆動一點,但還是用手扯住帕子小聲的道:“我的嫁妝裏麵,也有鋪子和田地,大嫂要開源,拿去就是,我也不會說什麽。”雀兒深深的看眼她,過了許久才歎氣道:“二嬸,杜家雖說現在不比從前,也沒有個拿媳婦嫁妝的理。”
朱愫聽她這樣說,曉得自己造次了,但還是道:“大嫂說的,做妯娌的是心服口服,隻是大嫂,為什麽不要大伯去呢?”話雖然和原來問的一樣,但口氣大不一樣,雀兒隻是一笑:“可惜你大伯他,不是尚書女婿。”
朱愫頓時害羞的低下頭:“大嫂休拿我取笑。”雀兒見一向端莊的她難得露出小女兒態,不由拉著她的手笑了:“這話並不是我取笑,二叔他再怎麽說也是尚書女婿,走出去,總有人願意給他幾分薄麵的。”
朱愫心裏已漸漸啃了,但還是歎息:“杜家本是書香之家。”雀兒見自己這口水都說了幾筐,朱愫的理由還是一個接一個,不過好在她的這個理由算是最弱的,笑道:“二嬸怎麽忘了朝廷本有開納監生之例,到時納個監生,也可以下場,二嬸怎麽隻想著這經商一事就成了沒回頭的路呢?”
朱愫的心此時已被雀兒說的肯了,但還是咬著唇小聲的道:“納監生一事,總不是正途。”哎,雀兒在心裏歎氣,果然是尚書府出來的小姐,對人的要求太高,但這好不容易有些活動,怎麽也要說服她,雀兒笑道:“二嬸這話差了,監生下場考中舉人,進而再成進士,怎麽不是正途了?”
朱愫沒想到還有這一說,微微的啊了一聲,已經傳來杜棣的聲音:“娘子,大嫂說的盡對,我隻是去經商,又不是從此丟下書本不管?”聽到杜棣的聲音,雀兒和朱愫雙雙回頭,杜棣站在那裏,不曉得已站了多久,雀兒心念一轉,笑著起身道:“二叔做事也太顧前不顧後了,知道給爹娘交代,怎麽就沒給二嬸交代呢?她可是要伴你一世的人。”
杜棣的麵上也難得紅了一下,給雀兒打一拱道:“大嫂教訓的是。”雀兒笑道:“二叔既知道了,就好好的給二嬸交代,我這就走了。”說著自己打起簾子走了出去。
在外侯著的曉環她們見雀兒出來,嘴裏笑著就預備進去,雀兒忙搖手:“你們等裏麵喚再說。”曉環想起先前姑爺進去了,不由抿嘴一笑,帶著小丫鬟們送雀兒到了院門這才回去。
已近十一月的天氣,就算有太陽,風吹著臉還是刮的慌,雀兒心裏十分高興,這裏說服了朱愫,妯娌之間能夠同心協力,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連日來的困擾似乎一掃而光,再加上鳳兒就要出嫁,眼前再沒有什麽事可煩惱的。
次日雀兒去杜太太跟前的時候,朱愫已經到了許久,她雖依舊沉靜,可雀兒覺得她眼底眉間似乎多了些堅毅,不知道是自己那番話的作用還是杜棣對她說了什麽?
行完禮問過安,不等雀兒開口朱愫已經道:“婆婆,媳婦進杜家雖有一年,日日隻知道自己院裏的事,全不知家務,十分慚愧。“說著就跪下行禮。
這個舉動讓杜太太皺了皺眉,已經看向雀兒:“快些把你妯娌攙起來。”雀兒不等杜太太說話已經把朱愫扶起,杜太太拉過朱愫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有些埋怨的道:“你自進了我杜家的門,從沒做過什麽不到的事,此時怎會如此?“
朱愫眼裏似隱隱有淚:“婆婆這話真叫人慚愧死,媳婦進家門之後,不光全不知家事,大嫂當家之後,背地裏還對大嫂有些怨悵之言,今日想起,真真慚愧。”
杜太太聽聞此言,心裏明白一些,但還不十分明白,隻是瞧一眼雀兒,見雀兒臉上神色似乎也不十分明白,這才轉過眼對朱愫道:“你還年輕沒經過事,下人們良莠不齊,有些在背後挑唆的也是有的,況且你院裏那幾個愛挑事的你都攆了出去,這就是極好的了。”
朱愫眼裏的淚珠已經往下掉了:“自從二爺要棄學經商,媳婦雖嘴裏不說,心裏實在是怨的,更聽聞大嫂也讚成二爺棄學,就更怨了,想著大嫂既覺得經商好,為什麽不讓大伯去,隻讓二爺去?”
說著朱愫用帕子點一點淚,杜太太還是頭一遭聽到朱愫提起這事,心裏一轉念已經道:“我兒休要如此,老二他要棄學,你是他媳婦,他連你都不說一聲,你心裏有些怨氣是難免的,隻是你大伯那裏,並不是我們偏心,而是……”
不等杜太太說完,朱愫已經道:“婆婆,媳婦今日並不是來怨的,昨日大嫂來我房裏說了一席話,句句有理,等大嫂走後,二爺又和媳婦說了些話,媳婦細細想了,直到天快亮時才明白,媳婦原本口口聲聲隻念著麵子,隻想著如何在親戚麵前掙臉麵,全然忘了若沒有裏子撐著,這麵子終究是繃不住的。”
這話讓雀兒臉上露出笑容,杜太太也不由一震,這個道理,從來都是如此簡單,可是自己為何不明白呢?或者說,不是不明白,而是不願明白,害怕杜家敗落的名聲被自己擔了,那時又有什麽臉麵去見公婆?
或者,公婆當年也同樣害怕這個敗落的名聲,這才鬆口答應娶杜二太太進門,用範家助的銀子填了杜家當年的虧空,可是這樣的舉動,公婆也是不喜的話,這才會在杜二太太進門後,把家委給自己當,兩老說是清閑,其實是不想見杜二太太這個媳婦吧?
也不會迅速的衰老下去,不到三年就雙雙撒手離去,或者,這就是為了那點麵子,沒想到最後是麵子和裏子雙雙失去,想起杜二太太的所為,還有京裏傳出來的消息,杜太太微微歎氣,看著朱愫,一時不曉得該怎麽說。
雀兒見杜太太不說話,還當她是又累了,站起身道:“娘是不是累了,有什麽話,等日後再說吧。”杜太太伸手拉住她,又看向朱愫:“不,我並不是累了,我是高興,高興我們杜家能有你們這麽好的兩個媳婦。”
第 63 章
雀兒聽了這話,對著朱愫露出一個燦爛笑容,朱愫還是那般溫柔,微低下頭,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笑容:“媳婦少些錯處就是了,哪還敢說個好字?”
杜太太伸出另一支手握住朱愫的手:“哎,你這孩子,有時就是太過拘禮。”朱愫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麽恰好,杜太太握緊她的手,又把雀兒的手拉了過來,兩支手合在一起:“我老了,日後杜家就要靠你們了,你們妯娌同心,日後他們兄弟之間,就算有什麽爭執也能化了。”
杜太太說的鄭重,雀兒也不由斂了笑容,莊重點頭,杜太太瞧著麵前一對媳婦,閉一閉眼:“老四家的,我曾見過,想來也和你們差不多,到時你們身為嫂嫂,各自提點著些。”雀兒她們雙雙應了。
杜太太這才露出笑容,眼裏露出釋然神色,兒孫自有兒孫福,操心那麽多又有什麽用呢?
杜棣棄學經商這事,既然朱愫都應了,那就再沒旁的阻礙,所欠的,也就是該做些什麽生意,雀兒雖想和朱家合夥,做南貨生意,可是這生意場上的事,雀兒一個女子家也不好插嘴。
隻有杜桐覺得奇怪,朱愫怎會答應杜棣棄學,背地裏杜桐也問過雀兒,雀兒隻是含笑不說話。見她不說話,杜桐不由摟緊她,在她耳邊有些撒嬌的道:“娘子現在有了本事,就不理為夫了?”
雀兒用手托一下他的腮,取笑的道:“你都當爹的人了,怎麽還和你姑娘一樣,逮了空就撒嬌?”杜桐低頭聞著妻子身上發出的幽香,口裏說出的話漸漸有些含糊:“我在外讀書辛苦,也隻有遇到你才能撒一撒嬌。”
雀兒心裏不由一動,丈夫身為長子,又自小聰明,從小就被視為杜家振興的希望,五歲開蒙,日日在書房苦讀,隻望著有一日青雲之上,算來他肩上的擔子比起自己,是隻重不輕。雀兒不由伸手摟緊他,杜桐的眼漸漸合上,隻有在妻子身邊,才覺得什麽都無需去想。
十一月初五,鳳兒在次日出嫁,雀兒帶著杜琬到陳氏住處,和娘姐姐說說話。此時的小院早和原先不一樣了,門上窗上都貼了喜字,周圍來幫忙的人出出進進,顯得熱鬧非凡。
雀兒一下車進院見這樣熱鬧,臉上不由露出笑容,杜琬雖才一點點大,但見到這和自家不一樣的農家院落,眼一個勁在轉,在奶娘懷裏使勁蹬腿,想要下來。
奶娘哄著她,跟在雀兒身後進了屋,兩個丫鬟忙上前行禮:“見過姨奶奶。“雀兒含笑點頭,身後的小冬忙遞上兩個小荷包,丫鬟們接過謝了賞,這才打起簾子。
屋子裏滿滿登登全是東西,劉三嬸正在那和陳氏說著什麽,鳳兒一身新衣,頭上的首飾鮮明,低頭坐在一邊,雖低著頭,雀兒也能感覺到她是喜氣洋洋。
杜琬啊啊的叫起來,正說的開心的劉三嬸聽到聲音,站起來笑道:“雀兒也回來了,這就是那孩子,長的可真好。”說著從奶娘懷裏抱過孩子,杜琬不認生,隻是扯著劉三嬸衣領在玩,喜得劉三嬸笑的嘴都合不攏。
各自招呼過,雀兒見杜琬一刻也坐不安穩,雖坐在陳氏膝上,卻想去扯那些東西上麵蓋著的紅布,索性命奶娘把她抱出去院子裏耍,這裏才笑著道:“這些東西,想都是朱家備的?這個姐夫,可是從沒見過的細心。”
鳳兒本已抬起的頭聽了這話又重新低了下去,臉上的羞澀更甚,但還是蓋不住喜悅之情。陳氏嗯了一聲,愁一眼外頭:“前幾日親家還派了個管家娘子過來和我說,說我若不嫌棄,等你姐姐過了門,就住過去,橫豎三個寡婦一塊伴著也熱鬧些。”
想起那日席上的朱四太太,她會這樣說也是常事,雀兒笑著道:“親家太太這樣說,娘索性就住過去吧。”陳氏白她一眼:“胡說,那有嫁女兒嶽母跟著去的,別人瞧了也不像,況且婆媳之間,總是不同母女。“這話似觸到了鳳兒的心事,她滿麵的喜悅微微斂了一斂。
雀兒眼尖心細,早瞧了出來,伸手拍一拍她的手:“姐姐定是在擔心婆婆不好侍奉,親家太太我見過,是個極爽利的人,姐姐嫁過去,拿出真心對了,自然就有姐姐的好處。”鳳兒嗯了一聲,陳氏也笑了:“鳳兒,這話是沒錯的,想來朱家是門上好的親事,我們能拿出手的,也隻有品性了。”
這話正中了雀兒的心事,朱家為什麽要娶鳳兒,一直是雀兒的疑問,不過她這時就算是心中有疑問也不會說出來給陳氏添堵的,隻是瞧一眼鳳兒,笑著道:“娘,你生的女兒自然是好品性,溫柔賢淑,端莊大方,是人人都讚的,姐夫隻怕仰慕姐姐已久,這才求娶。”
說著雀兒已經笑了出來,鳳兒一張粉臉漲的通紅,伸手要去撕雀兒的嘴:“我叫你胡說。”雀兒忙閃到陳氏身後:“娘,救我。”
陳氏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拉著鳳兒的手:“好了,你妹妹不過就是說說笑話,讓我解悶罷了,我一世隻得你們倆姐妹,你們各自有了歸宿,我這心,也就放下了。”說著陳氏想起早逝的丈夫,不由添了幾分哀傷,若他還活著,該有多好。
瞧著眼前女兒們明媚的笑容,窗外又傳來外孫女說話的聲音,陳氏把眼裏的淚逼了回去,笑著拉兩個女兒坐下。雀兒笑夠了,索性就靠在陳氏膝上,頭抬的直直的看著她:“若能永遠在娘身邊,該多好。”
陳氏能聽出雀兒這話是半真半假,拍了拍她的背:“不害臊的,自己都當娘了,還說這樣傻話,況且親家母待你,就似親女兒般,你還不好好孝敬。”雀兒滿肚子的話都被陳氏這一句話擋了回去,自己現時是當了娘,再難的事也要自己抗,想著和娘撒嬌不是一樣給娘心裏添不舒服?
陳氏看向雀兒眼裏的慈愛更深,自從雀兒命人來說要停了這邊的供養,她是經過衰落的人,自然明白杜家隻怕隻有麵上光鮮,可是這種事情她也是做不了主,出不了主意的,隻有多在佛前燒幾柱香,祈求上蒼保佑而已。
見雀兒麵上雖有疲憊之色,但精神還好,陳氏的一顆心總算放下,這個女兒從小聰明,主意又多,並不似自己是個無能婦人,遇到坎定會過去的。
這夜,母女三人睡在一起,陳氏又對鳳兒叮囑了又叮囑,這些為婦之道,鳳兒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了,當年出嫁寧家,張老太太也曾細細叮囑,可是這是娘的叮囑,和祖母的叮囑全不一樣,鳳兒隻是凝神細聽。
雀兒趴在枕頭的另一邊,偶爾伸手拍一下身邊睡的正香的杜琬,麵上隻是含著笑,陳氏說到中間時候,伸手摸一摸雀兒的臉:“你嫁的匆忙,這些話竟從沒說過。”雀兒嘻嘻一笑,伸手摟住陳氏的脖子:“娘平日的叮囑已經夠了。”說完雀兒打個哈欠,再熬不住,沉沉睡去。
陳氏覺得胸中有無盡的滿足,輕撫一下雀兒的臉,望一眼還在撐著聽自己囑咐的鳳兒,旁邊被窩裏,是睡的香甜的外孫女。當年被逐出張家時候,雖也曾想過有這樣一日,但時日越久,越覺得這是奢望,此時一切都在眼前,陳氏不由雙手合十,低低念了聲佛,又在心裏道,相公你若泉下有知,定要保佑兩個女兒夫妻和順,早得外孫。
吉日吉時已到,鳳兒又披嫁衫,拜別了陳氏,披上蓋頭,重做新婦。雀兒扶著陳氏站在門口,瞧著遠去的喜轎。
過了許久,喜轎的影子都不見,那些吹打的聲音都是聽不到了。陳氏才轉身對雀兒道:“我們進去吧。”雀兒嗯了一聲,覺得陳氏的手心有些涼,心念一動:“娘是不是在擔心朱家這邊有什麽不妥。”陳氏的眉皺緊:“婚姻大事,想來也不會有人開玩笑,隻是朱家這等財勢,怎會娶個別人家的棄婦?”
雀兒扶著她進屋:“娘,我昨日不說了嗎?姐姐的品性,是人人都明白的,當日寧家的事情,都知道姐姐是冤枉的,朱家要娶的是當家娘子,求娶姐姐又有什麽稀奇?”
陳氏停下腳步,也不看她,隻是歎道:“你這話,隻好拿去哄你姐姐。”雀兒心事被陳氏看穿,臉不由紅一紅,但還是辮道:“娘,豈不聞姻緣天定,姐姐和姐夫之間,定是有天定姻緣,不然你別說姐姐,當日我不過是杜家的灶婢,今日還不是一樣成杜家大奶奶,娘,這些事,你想了也沒用,再說等過幾日,姐姐回門不就明白就裏。”
雀兒這長長一番話讓陳氏的疑慮消了些,她望眼正在院裏和奶娘丫鬟玩耍的杜琬,笑著道:“大姐兒都已一歲多了,你也該給她添個弟弟了。”雀兒沒料到陳氏現在提起這個,抿嘴一笑,隻是這時孩子要來的話,自己可有多少精力照顧孩子?
忙忙碌碌,不由過了數日,這天雀兒正想遣人去朱家瞧瞧,一來送年禮,二來也好瞧瞧鳳兒過的可好?有丫鬟走進來:“奶奶,門上來報,朱大奶奶來了。”
朱大奶奶,哪個朱大奶奶?雀兒手裏的筆頓了一下,在賬上留下一個墨點,還在尋思時候,小冬已經笑了起來:“你這丫頭,奶奶的姐姐是咱們家的姨奶奶,你一時說個朱大奶奶,誰想的起來。”
原來是姐姐來了,雀兒暗自罵自己糊塗,竟拐不過彎,丟下筆道快請,自己就要出門迎接,小冬手裏忙拿著件鬥篷追出去:“奶奶,外頭冷,先披上這個。”
雀兒隻是扯了鬥篷,隨意一披就往外走,還沒走到二門,就見前麵一從人來,雀兒站定,瞧著是朱愫和鳳兒一起過來,身後跟著的從人,除了自家的,還有幾個眼生的,想是朱家跟過來的人。
鳳兒已經見到雀兒,緊走兩步笑道:“方才我在二門這裏,恰遇到二奶奶,這才一起走了進來。”朱愫還是那樣端莊知禮,含笑道:“可巧我聽到丫鬟在這裏說大嫂來了,就過來二門這裏接。”
大嫂?雀兒先被這個稱呼一愣,接著想起朱爺本是朱愫堂兄,這樣稱呼也無不妥,再瞧向鳳兒臉上,見她掩不住的喜色,想來娘是可以放心了,隻是這朱爺為甚要求娶還不知道?
雀兒壓住滿肚子要問的話,克盡主人之責,先帶鳳兒去給杜太太請安,杜太太笑著問幾句,又送一樣東西做新婚之喜,然後妯娌姐妹姑嫂三人又到雀兒房裏坐下喝茶。
雀兒麵上敷衍著,心裏著實想問鳳兒,隻是礙於朱愫在座,不好問的,好容易朱愫走了,雀兒這才坐到鳳兒身邊,笑著道:“姐姐,我瞧姐夫對你極好,這門親事,定是千好萬好的。”
鳳兒一張麵皮,又被問的通紅,手裏攪著絲帕,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雀兒心裏明白,故意拖長聲音道:“瞧這樣子,姐夫對姐姐定是仰慕已久。”鳳兒幾乎跳了起來,隨即又坐下,白一眼妹妹:“休的胡說。”
雀兒索性靠著她的耳邊,悄聲的道:“瞧姐姐這樣,我說的定是不虛。”鳳兒的臉紅的都快滴出血來,雀兒索性拉著她的手道:“好姐姐,你就說嘛?什麽時候姐夫見過你,又仰慕你?”
緣由
鳳兒還是不說話,手上攪著帕子,雀兒打眼一瞧,鳳兒這帕子和平日用的不一樣,趁她不備時候,伸手一扯,笑著道:“我瞧瞧姐姐這帕子上繡的什麽?”
鳳兒沒料到雀兒來扯她手上的帕子,手上的力氣稍用大些,但怎及得雀兒手上力氣要大些,這帕子又是輕薄的東西,隻轉眼,那帕子已到了雀兒手上。
這帕子也沒什麽稀奇,輕薄柔軟的白綢,一角繡了一支梅花,要說稀奇的,就是梅花繡的很好。雀兒手裏拿著帕子仔細瞧瞧,瞧不出什麽道道,正要把帕子還成鳳兒,見鳳兒的臉還是通紅一片,心念一轉,湊到鳳兒耳邊:“這不會是姐姐和姐夫之間的信物吧?”
鳳兒怎禁得住這個,劈手從雀兒手裏搶過帕子,狠狠瞪著雀兒:“妹妹怎麽能說這樣的話,私相授受,豈是我能做出的事情?”雀兒愣了一下,上前扯住她的袖子道:“姐姐,好姐姐,是我錯了,你就饒了我這回。”
她軟語哀求,鳳兒繃著的臉也放下,用手點一點她的額頭:“這些話,我們姐妹們說說也無妨,隻是這人多嘴雜,誰知道那些下人會怎麽想。”雀兒伸手拉住她的手:“好姐姐,我知道了。”
鳳兒這才重又拉著她坐下:“其實我們姐妹之間,有什麽話不能說呢,這帕子,是當日我想著,總不能一世靠了你們,這才做了這些,讓人拿出去賣的。”
賣的?怎麽賣出去了又回到了鳳兒手裏,雀兒心裏雖有很多念頭,但方才見鳳兒難得發了脾氣,也沒有說話,隻是等著鳳兒往下麵說。偏生鳳兒什麽話也不說,隻是扯著那塊帕子,唇邊露出的笑容甜的讓雀兒覺得可以膩死人。
雀兒想到就做到,把一杯茶送到鳳兒手邊,笑著道:“姐姐還是喝口茶解解膩。”鳳兒回身啐了她一口:“呸,娘還說你年少聰明,怎麽說起話來,那麽的古靈精怪?”
雀兒隻是瞧著她,也跟著歎氣:“哎,可憐我從沒和姐姐在過一起,自然不知道該怎麽和姐姐相處。”雀兒說的這話無心,鳳兒卻是有心人,臉上的神色黯了一下:“雀兒,當初我那般行事,你和娘都沒怪過我,想起從前,真是慚愧死了。”
怎麽又說這話,雀兒的手撫上她的肩頭:“姐姐,那些事都是以前的了,現時你既已另嫁,又想旁的做什麽?”這話有理,鳳兒點一點頭,那塊帕子並沒放開,雀兒這下逮到機會:“姐姐,這塊帕子,賣出去了怎麽又回到你手上?”
鳳兒曉得雀兒是敷衍不過去的,微低一低頭,緩緩的道:“雖說庵中小尼能幫著賣一些,可也不能日日求她們,有時候,我也會帶著東西去集市上賣。”
鳳兒這話說的輕描淡寫,聽在雀兒耳裏卻不是那麽一回事,鳳兒從小嬌生慣養,足跡不踏出二門,又是一雙三寸金蓮,竟為了陳氏日日到集市上去賣繡活。雀兒想到這裏,想起自己偶爾心裏會有的爭寵念頭,隻覺自己實在不該,歎一口氣道:“杜家這些年的光景不如從前,不然怎能讓姐姐受這種委屈?”
鳳兒輕輕一笑:“這算什麽委屈,若不是在集市上時,他偶然見到了我,還命人把繡活全買了回去,我也不會……”剩下的話鳳兒並沒說出來,臉上的羞澀已表明了一切。嫁到張家數日後,偶爾開箱子取東西,才發現滿滿一箱子自己做的繡活。
鳳兒本就是聰明人,細一回想,頓時明白前因後果,臊的臉都紅了,這樣的事也不好去問丈夫,更沒什麽人可說的,隻是從裏麵撿了塊繡帕自己用著,丈夫見她換了帕子,也沒說什麽,但眉間眼梢之間,分明也曉得了一切。
雀兒瞧著她的神情,臉上的笑更是欣喜:“姐姐這就是千裏姻緣一線牽,若不是姐姐的孝心感人,怎會嫁得如此如意?”鳳兒還是不說話,雀兒又和她說幾句旁的,猛然雀兒想起秦爺來,遲疑一下,還是問道:“姐姐,也不知姐夫的小舅子,可有什麽話說?”
鳳兒沒想到雀兒會問這個,沉吟一下道:“秦伯母對人極好,秦爺的話,他是男子,又不能進到內宅之中,況且你姐夫也張羅著給他尋親事,等成了親,再給他置辦份產業,由他自去過日子。”
這樣就好,不過雀兒還是忍不住道:“要我說,那個秦爺,該娶了寧家二姑娘才是。”鳳兒輕叱一聲:“雀兒。”雀兒吐下舌頭,住口不說,見她這難得的小女兒態,鳳兒倒笑了。雀兒又問些鳳兒過門之後的日子,其實就算不說,雀兒瞧著鳳兒的穿戴,跟來的下人對她的恭敬程度,明白鳳兒的日子和在寧家時大不一樣。
況且朱家夜沒有妯娌相爭,朱家雖富有,但朱四太太和朱爺都是勤儉做家的人,家裏下人不多,而且也是各司其職,少了許多吃閑飯的,自然也沒那麽多閑話的。
雀兒隻覺得心裏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鎮酸梅湯,說不出的爽快,兩姐妹聊著天,奶娘又把杜琬抱了過來,杜琬依依呀呀的在那裏說話,聽到她叫自己姨媽,鳳兒忙從手上褪下一對絞絲金鐲給杜琬,嘴裏還笑著說:“拿著玩吧。”
雀兒本想阻止,但曉得鳳兒今時不同往日,隻叫杜琬給姨媽行了個禮就命奶娘把鐲子收好。
送走鳳兒,雀兒瞧著她的車越行越遠才想起件事,怎麽忘了問問鳳兒的口氣,不知道朱爺那裏能不能應下和杜家一起做南貨生意?雀兒用手拍拍額頭,隨即又搖頭,罷了,姐姐肯定會說這不是婦道人家該做的事情,自己又何必在這裏瞎操心?
但心裏有話憋著,不是雀兒的性子,晚間時候雀兒還是忍不住和杜桐說了自己的想法,杜桐直到聽完才道:“聽得二弟這幾日說,這幾日也是覺得很不趁手,隻是二弟性子強,既說出口,哪有半途而廢的,這些日子,成日家在琢磨著要進些什麽貨物,要照你這麽說,倒也是條好辦法。”
雀兒聽到杜桐並沒有反對,反而還肯定自己,臉上的笑就更得意起來,往他身邊偎緊一些:“隻是法子雖好,姐夫那裏常年做慣的,也不曉得會不會應?”
杜桐吹熄了燈,放下帳子:“現在又是年下,等過了年,辦桌酒請姐夫過來坐坐,先用遠話問問,二弟是個聰明人,定知道怎麽問的,成與不成,也就看造化了。”
雀兒打個哈欠,往丈夫懷裏拱一下,含糊不清的說:“果然你說的話比我說的有道理。”那個理字還沒說完,已進入夢鄉,杜桐唇邊含著笑,把妻子的頭放到枕上,這些日子,她果然是累壞了,家不好當,光景不如從前的家更難當啊。
杜桐既這樣說了,雀兒也就安心調派過年,各家的年禮,今年又添了羅家,杜二老爺家不在,那送到王家的年禮就要由這邊代了。雀兒邊瞧著賬本邊在心裏嘀咕,按理說,杜二老爺家也要遣人送年禮回來才是,這都二十一了,後日就過小年了,還不見京城來的年禮,若說路上不好走呢,朱愫娘家的年禮前天就到了,也不會拖那麽久吧。
看了一上午的賬,雀兒隻覺得腰酸背痛,放下賬本時候小冬已經端上一杯茶,又把雀兒身後的靠枕抽出來,重新換了個,青寧也上前把腳爐手爐的炭都重新換掉。
雀兒把茶喝了,靠著新換上來的靠枕,手裏抱著手爐,腳下的腳爐也是暖烘烘的,不由眯了雙眼,這樣日子比起當年和陳氏兩人擠在一起曬著日頭取暖的日子要好很多。
就算是為了女兒,也不能讓杜家敗落下去,雀兒的手不由撫到小腹之上,這個月晚了半個來月,也不曉得裏麵有沒有裝了一個。自己吃過的苦,總不能再讓兒女們吃,況且丈夫從小也是衣食充裕過的,隻有杜家好好的,他們才會好好的。
雀兒還在那裏細想,小冬急促的聲音響起:“奶奶,二老爺從京裏派人回來了,在外麵侯著呢。”
剛還在想二老爺家,這會就派人回來了,雀兒坐直身子,看向小冬:“怎麽會到這裏來?”小冬笑道:“奶奶怎麽忘了,老爺今日有應酬不在家,太太那裏說這些事回奶奶就好,這才讓人到這來的。”
雀兒這才吩咐讓人進來。派來的是個三四十的管家,雀兒原先也見過,隻是忘了姓張姓王,對方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這才起身道:“老爺命小的先來給大老爺說一聲,老爺今年要回來過年,還請這裏先派人過去把那邊打掃了。”
難怪不見年禮,原來是要回來的,雀兒嗯了聲,管家偷眼瞧了瞧她,原來傳言都是真的,大太太不管事了,家事全都委了大奶奶照管,這杜家上上下下這麽多人口,她一個灶婢出身的人,照管的過來嗎?
不過已經聽到雀兒問道:“二叔一家什麽時候動身,除了打掃,還有旁的什麽沒有?”管家忙收了思緒,依舊恭敬的道:“老爺擇定二十的動身,從京裏到這裏,雖冬日路難走,五日也就夠了,估摸著,老爺二十五的會到。”
雀兒嗯了一聲,吩咐他下去歇息,等他走後,雀兒麵上這才露出疲憊之色,杜二老爺家那裏看家的隻有一房家人,又關鎖了一年,這打掃起來可費工夫。
吩咐小冬請過來吳媽,讓她帶人去打掃二老爺家的房屋,吳媽聽到杜二老爺家要回來過年,臉上可沒有什麽喜色,隻是皺眉道:“這才幾日,隻怕打掃不出來。”
雀兒靜靜的聽著她抱怨,等她說完才道:“吳媽媽,麻煩你挑兩個得力的去吧。”吳媽歎了口氣,瞧著雀兒:“大奶奶,論理小的不該在你麵前說這些,隻是別的倒罷了,二太太是個挑剔的,打掃的好或不好她都會挑出毛病,這差事,又在年下,吃力不討好的,誰願意去啊?”
雀兒頓時想笑,小冬已經在咳嗽,吳媽說完就站起身道:“大奶奶擔待我,我也不能沒臉沒皮,這就去挑兩個能幹媳婦去吧。”
說著行禮退下,雀兒瞧著小冬:“想笑就笑,咳嗽做什麽?”小冬走上前來:“奶奶,平日裏吳媽媽是最講禮的,誰知聽到二太太要回來過年,竟也抱怨幾句,真是奇怪。”
雀兒白她一眼:“幹你的去吧,說這些,被聽到了終究不好。”小冬吐吐舌頭下去。
臘月二十五,這日杜二老爺帶著家人仆從從京城回來,杜太太帶著兒媳們在等二太太,誰知杜二老爺進門許久都沒見杜二太太進來,杜太太剛要吩咐個丫鬟去問,吳媽就走進來道:“太太,老爺說這裏就散了吧,二太太並沒回來。”
古怪
沒回來?杜太太愣住,這大過年的,就算平時有什麽不對,也不會不回來過年,這要傳出去,怎麽得了?杜太太心裏微微歎氣,剛想吩咐她們退下,丫鬟就報:“三太太來了。”
接著就見杜三太太帶著兩個女兒走進來,杜太太知道她是帶著侄女們來瞧杜二太太的。雀兒和朱愫已經迎上去,杜太太笑著招呼:“三嬸快請坐。”杜三太太並沒坐下,舉目一瞧不見杜二太太,隻是笑著道:“不是說二哥二嫂今日到家,怎的不見二嫂?”
這個杜太太又去問誰,隻是笑著道:“二叔說二嬸並沒回來,想是京裏有什麽事絆住腳。”這話別說杜太太,旁人聽著都覺得言不由衷,杜三太太了然的笑笑:“妯娌們相聚十多年了,猛然分開還怪想的,好容易過年了,結果二嫂還沒回來。”
杜太太敷衍了幾句,想起那些陸續傳來的消息,想和杜三太太說說,見眼前媳婦女兒侄女全都在這侯著,笑著對雀兒道:“你們年輕人就別守著我們了,你和你妯娌帶著你們妹妹下去吧。”
雀兒明白杜太太想和三太太講些私房話,起身行禮帶著她們下去,剛走出房門,杜楊就拽著雀兒的胳膊:“大嫂,我要去瞧大姐兒,還有二哥家的小哥兒。”雀兒彎下身子剛要和她說話,杜杉已經拉一下杜楊的袖子:“妹妹,你越來越大了,也要學規矩了,哪能還像孩子一樣的,隻是拽著大嫂不放?”
這話不像杜杉會說出來的,倒有些像杜樺的口氣,雀兒直起身子瞧著她,就在兩年前,杜杉還是那般嬌縱的,現在倒端莊許多了。杜杉被雀兒瞧的臉微微發紅:“可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大嫂隻瞧個不住?”
雀兒隻一笑:“沒什麽,隻是覺得這一年多來,二妹妹比起原先,真是懂事許多。”杜杉得了讚揚,麵上卻沒有喜色,雀兒瞧一眼她,心裏明白了些,拍了拍她的肩:“走吧,去瞧瞧你們的侄子侄女。”
今日太陽好,奶娘們把杜琬,杜璋都抱在花園裏,讓他們姐弟倆一起玩耍。杜琬已會說話會走路,見杜璋還是被抱在奶娘懷裏,扯著奶娘的袖子,指著杜璋,意思是要他也下來走。
杜璋的奶娘一笑:“大姐兒,小哥還小呢,要等等才會下來走路呢?”杜琬那麽小小一點的人,怎能聽得明白?杜琬的奶娘也上前拉著她的手:“大姐兒,你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杜琬這時似乎聽懂一些,不再嚷著要杜璋下去,隻走到杜璋跟前,用手輕輕的摸著他的臉,嘴裏還在叫:“弟弟,弟弟。”杜璋奶娘笑了起來:“大姐兒倒是個極友愛的。”杜琬的奶娘不由在心裏嘀咕一句,這麽一點點大的孩子,不過就是見了和自己差不多的孩子心裏喜歡罷了,哪知道什麽友愛不友愛的?
身後已響起丫鬟們的行禮聲:“大奶奶,二奶奶,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奶娘們急忙轉身行禮。
杜琬見到雀兒過來,早張開手撲進她的懷裏,雀兒把她抱起來,順手整理著她的衣衫,杜琬雖被雀兒抱在懷裏,那眼還是瞧著杜璋,手還指著杜璋的方向,嘴裏一個勁的嚷弟弟。
杜璋已打個哈欠,在奶娘懷裏翻個身準備睡去,杜楊瞧一瞧他,睡著的孩子可不好玩,抬頭對杜琬說:“大姐兒,你下來,姑姑帶你去摘花。”
杜琬聽了杜杉的話,在雀兒懷裏直扭動,雀兒剛把她放到地上,不等站穩杜杉就一把抱住她:“走,姑姑帶你去。”她人個子小力氣不大,雖說是抱住了,但杜琬一雙腳還拖在地上呢,杜杉本來已安靜坐下,聽了杜楊的話就皺眉:“三妹妹你太淘氣了,這都年根了,哪還有花呢?”
杜楊隻是對杜杉皺皺鼻子,雀兒命奶娘丫鬟跟上去,對杜杉笑道:“去走走也無妨,橫豎這麽多人跟著呢。”一直安靜坐在一邊的杜樺這時才笑了:“二妹妹一年前也是個淘氣的,這下轉了性子,就嫌棄起三妹妹來了。”
杜杉聽杜樺打趣自己,臉一紅,低頭攪著帕子不說話,雀兒心裏明白一些,杜三老爺是個不管事的,杜三太太才智又不足,那兩個弟弟還小,杜杉隻怕聽到什麽風聲,才想著幫著杜三太太,真能如此,也算是一樁好事。
隻是瞧著杜杉那稚氣的臉龐,她還小了杜樺一歲呢,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生在富戶的孩子,也有些說不出口的難處啊。
日頭正暖,被這日頭一曬,就連吹到臉上的風都有了春天的感覺,雀兒身上暖融融的,一陣困意襲來,看來過了年要尋個醫生來瞧瞧,還要把家裏的事都交給朱愫了,好安心的養著。
遠處傳來杜琬的哭聲,這哭聲打掉了雀兒的困意,還不等她站起身,杜杉已經起身往發出哭聲的地方去了,嘴裏還在嘀咕:“我就說三妹妹淘氣,瞧瞧,定是讓大姐兒摔下來了。”
不等杜杉走出去幾步,奶娘就抱著大哭不止的杜琬走過來了,身邊還跟著嘴撅的老高的杜楊,杜杉不等杜楊說話就要預備訓她,杜楊那吃的住這個,臉上的神情已經變的可憐巴巴的,瞧向雀兒:“大嫂。”
奶娘已笑著對杜杉道:“二姑娘,不關三姑娘的事,是大姐兒摔了一下,三姑娘要去扶,結果姑侄倆都摔下去了。”聽到冤枉了杜楊,杜杉的臉紅了起來,杜楊早扯著雀兒的袖子:“大嫂,姐姐總是說我。”
雀兒蹲下摸一摸她的臉以示安撫,再瞧著杜琬和杜楊身上都沾了草根,拉起她的手道:“好了,委屈你,大嫂給你賠罪,跟大嫂回房換衣服去吧。”杜楊是個好哄的,臉上又露出笑容。
換了衣服,杜三太太身邊的丫鬟也來尋杜楊,杜楊又和杜琬說幾句不曉得杜琬能不能聽懂的話,這才跟著丫鬟走了。
雀兒等杜桐回房,和他說起杜杉現在的聰明懂事,歎道:“也是要遇到難的時候,才會一下長大。”杜桐本來把著杜琬的手握著她的筆在寫字,聽到雀兒這話,放下筆笑著說:“要照你這樣說,就是我到現在都不懂事了?”
雀兒哧了一聲:“去,你再不懂事的話,當我養兩孩子呢?”杜桐伸手捏一捏她的臉:“那你想不想再養一個?”雀兒剛想把自己可能又有的信兒告訴他,抬眼見杜琬拿著筆就要往嘴巴裏麵送,而那臉上已滿是墨跡。
急忙搶上前把筆從她手裏拿掉,又用帕子給她擦著臉,嘴裏在怪杜桐:“你啊,說什麽書香要傳給女兒,才一歲多的娃娃,就要握住她的手拿筆寫字,瞧瞧,沒寫一個,倒吃的滿口的墨。”
杜桐靠著被瞧著妻女,雀兒嘮叨完又喚小冬打進一盆水來給杜琬收拾幹淨,交給奶娘抱走,把杜桐從床上趕起來,把被窩展開預備睡覺。
杜桐瞧著雀兒忙碌,拉著帳鉤上掛著的穗子,若有所思的道:“隻怕你過年後還要忙,二叔他預備給三弟完婚後才上京去,今兒已經傳啦媒人過去送日子了。”
完婚?雀兒怔怔地坐在那:“三叔完婚,怎麽二嬸不見回來?”杜桐坐到她身邊:“我也不曉得,聽二叔的意思,是不等二嬸回來就要給三弟完婚,而且三弟完婚後也不去京城,就住在這裏和我們一起讀書。”
這事透著古怪,雀兒的眉皺緊,杜桐伸手替妻子撫一下眉毛:“別人家的事,也不曉去管,二嬸不在,娘又病著,三弟完婚就要倚重你和二弟妹了,到時你別推辭就是。”
雀兒點一點頭,已到嘴邊的可能自己有孕的話又咽了下去,丈夫手足情深,對那幾個堂弟也是一視同仁的,若這時把可能有孕的信說出,隻怕他會心疼自己不讓自家去幫忙,到時光靠朱愫一個,隻怕照管不過來。
到了次日,杜二老爺果然命人把雀兒朱愫都請了過去。近一年不見,杜二老爺倒覺得精神許多,身上的衣衫飾物,也比當日在家要好很多,瞧著不像是個折本的,那為什麽不見二太太一起回來?
除了杜二老爺,杜老爺也在座,見這兩個兒媳行禮過後,杜老爺斟酌一回,才開口道:“大奶奶,二奶奶,想來你們也曉得,咱們家又要辦喜事了,這次你們二叔長子娶親,偏生你們二嬸又感了時症,病在京裏,這事要多多倚重你們兩個。”
感了時症,這借口找的,雀兒心裏暗忖,朱愫見雀兒不說話,微微上前半步就要開口,杜老爺的手已經擺了下:“這是大事,你們千萬別推辭。”
朱愫那走上前的半步又退了回來,和雀兒齊聲應是,杜二老爺在聽到杜二太太的時候,眉微皺了皺,不過很快放開,管家已把一個包裹放到桌上,杜二老爺指指包裹:“這裏是五百兩銀子,先拿著花,不夠時候,再和我說一聲就是,事出倉促,買的東西價錢大一些也罷了。”
雀兒命跟來的人收了銀子,又和朱愫行禮退下,走到分叉路口,朱愫瞧著雀兒,那嘴張了幾張,雀兒笑道:“二嬸是不是覺得這事透著古怪?”朱愫嗯了一聲才道:“不光古怪,還與禮不合。”
是不合禮數,雀兒垂下眼,朱愫身後的曉倩已經快嘴說了出來:“奴婢昨兒聽二老爺家的人在那裏和吳媽叨咕,說的是二太太和二老爺生了很大的氣,還要吵著和王家退婚,二老爺這才發怒,還要趕著在回京之前把婚事辦了。”
竟有這事?雀兒和朱愫交換一個眼神,朱愫已輕咳一聲:“曉倩,你和誰學來的嚼舌呢?”
喜信
朱愫在那裏說曉倩,雀兒側頭細想,當日這王家也是杜二太太千挑萬選的,提起來是千好萬好的,怎麽又有退婚的事出現。
見曉倩用手捂一下嘴,雀兒明白方才是她嘴快了,朱愫是不喜歡她的丫鬟在外人麵前說這些的,忙笑道:“橫豎不管怎麽說,娶三嬸進門,是要我們張羅的。”
朱愫應了一聲,曉環已經笑了:“大奶奶既這樣說,何不移駕到姑娘房裏,和姑娘商議商議?”雀兒臉上的笑容更濃:“二嬸身邊這兩丫頭,真是各有各的好。”朱愫身邊這幾個丫頭,都是當日朱夫人身邊的老媽媽們教出來的,朱愫聽到這讚揚,臉上不由露出得意之色,不過嘴上還要說幾句謙遜的話。
妯娌倆到了朱愫房中,曉倩帶著小丫鬟往火盆裏又放了幾塊炭,給朱愫和雀兒的手爐裏都添了新炭,又拿過一個大大的腳爐給她們妯娌倆墊在腳下。
曉倩已捧著茶碗上來,朱愫拿了茶親自遞給雀兒,雀兒接茶時候瞧了眼朱愫房裏的擺設,百寶架上,原本是擺的滿滿當當的,現在除了幾樣之外,別的東西都不見了。
雀兒不由微微皺眉,見雀兒皺眉,朱愫已經笑道:“那些東西,不過是擺著好瞧的,我又不愛這些東西,就挑了幾樣喜歡的放著,那些不愛的都撩在箱子裏呢,這次要娶三嬸,何不從裏麵挑兩件出來做了禮,省的放著也是沾灰。”
雀兒低頭喝著茶,明白朱愫後麵這幾句話是告訴自己,她的東西還在呢,並沒拿出去當了,抬頭笑道:“給三嬸的禮,我早預備好了,隻是這要準備婚事,還要細細商量。”
朱愫輕輕嗯了一聲,想起方才曉倩說的話,不由歎道:“雖說進來日子淺,也曉得二嬸不是那麽好相與的,方才聽曉倩說的,二嬸竟有要退婚之意,就算二叔命我們備了婚事,這進門之後,隻怕也不是那麽好過。”
想起杜二太太的行為舉止,雀兒也跟著歎了一聲,坐近一些道:“正是呢,當日二嬸對王家這頭婚事也是十分滿意的,怎麽又有退婚一說。”站在旁邊伺候的曉倩咬了咬唇,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朱愫瞧曉倩一眼:“隻怕是京中哪家權貴瞧上了三叔也說不定,要知道京裏可比不得旁的地方,一二品的大員滿街都是。”曉倩忍不住開口:“姑娘說的是,我影影綽綽聽到二老爺家的下人們說,有一個什麽郎中的太太瞧上了三爺,想把自己愛女許給三爺,二太太聽說有這麽一門親事,就和二老爺嚷著要退婚,二老爺自然不肯應,二太太一氣之下就回了娘家,他們都在說,這要回到京裏,還不知道怎麽鬧呢。”
果然和自己想的差不了多少,雀兒和朱愫交換一個眼神,曉倩又加一句:“要照我說,一個五品郎中的女兒,也就那樣,二太太真是眼皮子淺。”朱愫已咳嗽一聲:“曉倩,下去瞧瞧哥兒醒了沒,醒了的話讓奶娘抱過來。”
曉倩明白自己又說錯話了,忙收了口下去。眼皮子淺,雀兒歎了一聲,杜二太太不就是這樣嗎?隻怕二老爺和她兩個在京城裏,也是打了無數的架,這兒子都到成親的年歲了,還這樣,想起上次的風波,雀兒心裏更是歎了一聲,遇到這樣的婆婆,不曉得自己那個未來的妯娌會怎樣?
心裏雖這樣想,也要打起精神和朱愫商量怎麽備辦婚事。此時離過年還有四天,年後要到初五才有商家開門做生意,有些甚至要歇到正月十六才開門。二老爺家的吉日雖沒擇出來,瞧這樣子,最遲也不會遲過二月初,若等到年後再去采買已是來不及。先把要用些什麽東西列個單子出來給二老爺過目了,然後派人趁著年前,把那些能備的東西都備了。
妯娌倆商量著開出一張單子來,雀兒執筆,朱愫念著,見雀兒寫的字雖少了分秀氣,但轉折之間十分剛勁有力,朱愫不由暗暗稱奇。
雀兒寫完,見朱愫隻是盯著自己寫的字瞧,笑著道:“還是少年時候和我爹學過一些,之後久不寫都生疏了,成親這兩年來,空著時候也常常練習,寫出來的這才有些好看。”
朱愫想起傳聞不由笑道:“聽說大嫂的父親,少年時候就有才名,我一直以為不過是傳聞,誰知見大嫂下筆時候,和常人不同,想必也是家學淵源。”
父親?想起早逝的父親,雀兒把單子遞給一邊伺候的曉環,吩咐她尋個人送去給杜二老爺,這才笑著道:“我爹他年少時候,確有幾分微薄的名氣,隻是時運不濟,名氣當不得飯吃。”
朱愫微微點頭,想也知道定是為人狷介,窮得沒飯吃,不然也不會讓女兒進到人家當個灶婢,雀兒說完這幾句,見朱愫隻是看著自己一句話也不說,笑問道:“難道是方才寫字時候,臉上被墨弄花了,怎麽二嬸隻盯著我瞧。”
朱愫忙笑道:“沒有什麽,隻是我方才聽你說起令尊年少時就有才名,倒覺得我原先全想錯了。”想錯了?雀兒微微一轉念頭,心裏已經了然,世人常以時勢論英雄,都是讀書人,自家父親死於貧病之中,朱愫父親青雲直上,手握權柄。
朱愫自然對自己有幾分瞧不起也是人之常情,她嫁進來之後能做到對自己的麵上光,已屬不易,又何必苛責?
想到這裏,雀兒握一下朱愫的手:“那些事不過都是往事,現時我們都是杜家媳婦,要在杜家過一世,日子還長呢。”
簾子被人掀起,奶娘抱著剛剛睡醒的杜璋笑嘻嘻的走進來,屈了屈膝笑道:“給大奶奶二奶奶請安,曉倩姑娘過去的時候,哥兒剛醒,正好抱了過來。”朱愫接過杜璋,兩人逗了一下孩子,瞧著又是晚飯時候,就抱著孩子前去杜太太那裏。
杜太太是早知道杜二老爺請自己的兩位兒媳料理杜棟的婚事了,內裏緣由也是一清二楚。見兩個媳婦雙雙過來,隻略問了幾句,就逗著杜璋在玩。
一會奶娘抱著杜琬跟著杜樺過來,杜太太見了自己的女兒孫女,臉上的笑容更多一些,半躺在榻上瞧著孫子孫女還有女兒在那裏玩耍。雀兒見她果然一副含飴弄孫的樣子,想起初見是那個精明溫和的婦人,和眼前這個看著孩子們笑的一臉慈愛的人,簡直就是兩個模樣,難道說管家真的會讓人變嗎?
雀兒不由摸一摸自己的臉,就算要變,也不能變成不愛笑,一直很威嚴的那種。
晚飯過後,杜二老爺那邊也有了回應,對這份單子自然沒有話說,還送來了喜日子,這日子還真是趕,正月二十四。
雀兒聽了回報,微微搖頭這日子還真是趕,東西好辦,那些床枕衾帳,雖會有王家送來的一份陪嫁,這邊也要預備一份才成體統,二十多天要做好這份,真是讓人年都過不安生。
杜桐見妻子隻是搖頭不止,上前按住她的肩:“還有二弟妹呢,再說這麽趕的日子,就算辦的有那麽一些不好,二叔也不會怪你的,到時把你累壞了,我可是會心疼的。”
這番話說的雀兒心裏像吃了蜜一樣,靠在丈夫懷裏用手摸著他的臉,懶洋洋的道:“哎,要我說這會我又有了,你是不是就不讓我去給二叔家幫忙了?”杜桐剛要順著雀兒的話答應,猛然意識到她話裏的含義。
把雀兒翻了個身麵對自己,有些顫抖的道:“真的,你真的又有了?”雀兒見他一副緊張的樣子,嗯了一聲,接著就撒嬌的道:“你還說呢,我這個月都晚了有二十來天了,還想著等過了年請個醫生來瞧瞧呢。”
劇烈的興奮已經占據了杜桐的腦海,杜棣頭一次當爹就得了個男孩,杜桐並不是沒有過羨慕的,隻是這兒女也要瞧緣,聽到妻子說又有了,他隻緊緊拉著她的手:“嗯,是該請人來好好瞧瞧,隻是你這有了身子,二叔家那邊就不能去幫忙了。”
雀兒偎著丈夫:“你方才不是說了嗎?還有二嬸呢,再說我身子壯,那些跑腿的事情不過就是教給下人們去了,我和二嬸商量著就辦了。”
說著雀兒歎氣:“總不好撩開手吧?二嬸沒回來,二叔那邊,竟是沒有了正經女主人,等三嬸進了門,要操辦五叔的婚事自然有她,也就累那麽一回。”
聽到雀兒提起杜二太太,杜桐不曉得心裏是什麽滋味,從小到大,杜桐見過的女子裏麵,沒有一個似自己這位二嬸一樣。若說大家正經欺負她了,那她還擊也是常事,可是明明許多時候都是在讓著她的,她還一尋到什麽由頭就要拿出來說一說。
這次三弟的婚事,原本就是她挑的媳婦,誰知到了京城裏麵,見多了人,就覺得原本定下的婚事不好,又被旁人一說,就想要退了這頭婚事,難道不曉得杜家最重信諾,怎能為了攀附勢力,就把已定了親的婚事退掉?
更為了賭氣就不回家鄉過年,也不出麵操辦婚事,這話要傳出去,是誰的麵上都不好看,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杜桐歎了口氣,低頭見雀兒已經閉眼睡著。
杜桐小心地把她放下去,脫掉鞋蓋好被子,哎,如果不是二嬸太過執拗,也不會讓妻子累成這樣。杜桐的手小心的摸上雀兒的小腹,兒子你一定要乖,等你娘忙過這陣就可以好好歇息養胎了。
雖說杜二太太不在,杜梁的婚事還是照了規矩預備的妥妥當當,婚禮前夜,雀兒和朱愫兩人仔細又對過一遍,沒有什麽遺漏剛預備回去的時候,聽到傳來噪雜聲,接著一個婦人的聲音響起:“貴府也實在太欺人了,兒子結親,竟不見娘的麵,這是什麽禮數?”
禮數
聽聲音似乎十分陌生,朱愫還在思索,雀兒已經站了起來:“不知是哪位貴親,有什麽話還請進來說,在外嚷似乎也不合。”不等丫鬟上前打起簾子,一個滿臉怒氣的婦人已甩開簾子走了進來,雀兒細細的品著她的打扮,頭上的首飾也算華麗,身上的衣衫也是喜氣洋洋的紅色,瞧著不像個以下人。
雀兒還在打量,那人已冷哼道:“杜家家教好,遠近聞名,今兒我可才見到,兒子結親不見娘,這叫什麽禮數?”緊跟其後的是兩個管家娘子打扮的,這才道:“親家奶奶,這是我家表姑太太,我家太太是托她來瞧瞧新房可有什麽不妥的,誰知表姑太太聽說親家太太不在家就惱了,小的們實在也勸不住,還望親家奶奶多海涵。”
表姑太太?看來是王太太的表姐妹,那位表姑太太已經轉身嗬斥王家的管家娘子:“你們真是表姐教出來的人兒,一個個都膽小怕事的,須知凡事都有個章法,此時不為你們姑娘爭上一爭,等她入門之後不就任人揉搓?”
訓的王家兩位管家娘子都隻應是而已,表姑太太訓完了這才又怒氣衝衝的麵對雀兒,雀兒笑著迎上前行禮:“原來是表姑太太,還請坐下。”接著側過頭訓斥家裏的下人:“都怎麽做事的,表姑太太來了也沒個人去報信。”
朱愫已經親自搬過椅子請那人坐下,那人全不吃這一套,手一抬就道:“杜大奶奶,你也先別忙著教訓你家的下人,倒先給我句話,親家太太怎麽不見?”朱愫已經輕輕開口:“二嬸子偶然感了時症,在京裏養著呢,三叔這門親訂的也久了,總不好耽誤,這才先把新媳婦接回來,雖如此,我和大嫂備辦婚事時候,並無一點不到處。”
杜二太太感了時症,這是杜家對外放出去的說辭,誰知眼前這位表姑太太已經冷笑開口:“杜二奶奶好口齒,怎的我兄弟前日從京裏回來,還說正月十八,杜二太太借了範家大開筵席,給杜五爺定親呢。”
這話一說出口,屋裏的人全都驚住,雀兒眼裏的光一凜,杜二太太這樣做,不是故意和杜二老爺作對嗎?見雀兒她們都不說話了?表姑太太這才緩緩坐下,眼卻沒離開雀兒的臉:“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要忙著那頭定親,這裏到京城,走慢些不過就是四天就到,親家太太這樣,是誠心給侄女下馬威吧,王家雖說不算什麽大戶,也是這地麵上有名聲的,王家的姑娘,怎容得這等糟蹋。”
這話說的極重,雀兒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屋裏伺候的下人沒有一個敢出聲的,朱愫暗自歎了一聲,又笑著道:“表姑太太這話說的就重了,若我杜家真要給下馬威,也不會備辦的這麽齊整。”
朱愫的話還沒說完,表姑太太一口就啐了上去:“呸,少來說什麽花嘴,這備辦的再齊整,不見婆婆的麵,這還是過門的禮數嗎?”朱愫自從出世到現在,除了家裏姐妹之間偶有爭執,還從沒被人這樣大口啐過,臉上的神色頓時變了。
雀兒心裏納罕,誰不知道杜家二奶奶是尚書千金,出門做客,旁人來杜家,都會給朱愫三分麵子,怎麽這表姑太太話裏,對朱愫的怨氣更大呢?有人走了進來,到雀兒跟前福一福:“大奶奶,太太遣小的來問問,這邊可預備齊整了。”
這問得稀奇,雀兒還是笑著回了,吳媽又走到雀兒身邊小聲地道:“大奶奶,這位表姑太太,就是寧太太的妹妹。”
雀兒一聽這話心裏頓時明了,寧家二姑娘就是眼前這位的親姨侄女了,難怪對朱愫沒有好氣呢,隻怕為王家姑娘出頭是假,想為自己姐姐侄女出口惡氣才是真的。雀兒既一想到,就笑著對朱愫道:“二嬸,太太那裏既來人傳話,就請二嬸去太太麵前麵稟。”
吳媽方才那話雖說的極小聲,但朱愫還是敏銳的感到吳媽說的定和自己有關,既然雀兒意思讓自己出去,也不會還在這裏受辱,行一禮道:“既如此,我就先走了。”說著對表姑太太也行一禮,跟著吳媽出去。
表姑太太見朱愫走了,滿腔的氣惱少了個可發火的對象,起身就要把朱愫叫回來,已被雀兒叫住:“表姑太太,既說我杜家不知禮數,那倒要請教下表姑太太,您此時說的話,做的事合不合禮數?”
表姑太太轉身見雀兒雖還站在那裏,但站的已不那麽筆直,一支手臂撐在椅背上,另一支手搭在那支手腕上,麵上帶有淺笑看著自己,怒氣更甚,豈能讓杜家的灶婢把自己小瞧了去?
坐回到椅子上依舊款款的道:“不是我托大,我怎麽說也是你長輩,今日來到杜家,沒人出來迎接倒也罷了,到了現時,還是幾個小輩來見,並不見杜家的當家人,這也不算有禮數吧?”
王家那兩個下人的臉色變了一下,這變化並沒逃過雀兒的眼睛,想來是王太太有些不滿杜二太太不回來操辦兒子的婚事,這才借了這位表姑太太當槍使,這主意真是好的很。
橫豎就算表姑太太鬧的再大,王太太也可以怪到跟來的下人身上,頂多再說幾句她表妹被嬌慣壞了,嫁人之後又一直當家,唯我獨尊慣了,說話這才有些難聽,但她說的都是好話,這是怎麽都怪不到王太太身上的。
雀兒麵上依舊笑得跟朵花似的,站直彎腰行禮:“表姑太太這話說的對,確是沒人來通報,這是我管家不嚴。”見雀兒爽快應了這錯,表姑太太倒愣在那裏,況且雀兒話裏也說了,現時杜家管家的是她,杜太太病在那裏,除了大事從不出來應酬的,由當家的小輩媳婦出麵接待也是常情,若自己再糾纏,倒顯得禮虧了。
不過她是遇過許多事的人,隻是冷笑一聲就道:“大奶奶這話說的好,這些事也是小事,隻是大奶奶,我家侄女和京裏那位,都是親家太太的兒媳,那邊光定個親都大排宴席,這邊都要入門也不見親家太太的麵,真是有厚薄。”
雀兒見她氣勢沒有方才那麽強,隻是繞著杜二太太不在這件事來說,心裏早有主意,親自倒了杯茶遞到她手上:“表姑太太先請用茶,表姑太太隻說這頭不見二嬸,難道不曉得那頭二叔也不在嗎?”
表姑太太倒沒想到這層,頓時愣在那裏,雀兒見她愣住,坐在她下手的椅子:“表姑太太,二叔出京時候,二嬸確是感了時症在那裏,不過她是住在範家,京裏的醫生自然不是我們這種鄉下地方可比的,請醫調治,好的自然就快些。您也知道,我那位二嬸是急性子的人,這一好了就閑不住,必定是聽得哪家太太說某家的姑娘人好,她聽了,就要把這姑娘求來做媳,拍夜長夢多先定下來也是會有的,不瞞表姑太太說,這事要不是您說起,我們都不知道,隻怕這信都還在路上呢。”
表姑太太胸中那團火隻是要發出來,但雀兒這番話說的合情合理,她若再糾纏,就真成了失禮,王家的兩個管家娘子已經小聲在她身邊道:“表姑太太,你瞧這事該怎麽處置?”
這話已經明著讓表姑太太鬆一鬆手了,表姑太太的手緊緊握住椅背,恨不得把這椅背掰下來,嘴裏說出的話也是咬牙切齒的:“大奶奶這話也是實的,照這樣瞧,我們也隻有咽下這個委屈,還請大奶奶讓我們瞧瞧新房,可不能再在新房這裏給侄女受委屈了。”
雀兒已經站起身來,扶著表姑太太起來:“這哪能呢,若是新房鋪設的不好,倒要說我們克扣了。”表姑太太哪裏受她的攙扶,甩開她的手就往前走,雀兒忙命小冬在前迎路。
新房就在這院子另一間房,一行人到了裏麵,雀兒見這裏的擺設比方才自己從這裏離開的時候還要好,曉得方才朱愫定帶著吳媽又重新布置了一番。表姑太太用那副雞蛋裏麵挑骨頭的眼神四處細細瞧了,可是不光是多寶格上的擺設,連著床上的床帳被褥,梳妝台裏頭油脂粉,連紅頭繩和紅絹花都挑不出毛病來。
所缺的,不過就是王家這邊陪送的東西,表姑太太鼻子裏哼出一聲,袖子一甩:“這個樣子,還像個樣子,不過也就這樣罷了。”雀兒心中已經大怒,這執拗處和杜二太太雖表現不一,卻是差不多的,不過這總是喜日子,再冒火也要忍了,笑著道:“表姑太太經得事多,自然明白這新房該怎麽布置,我們不過少些錯處就是。”
王家的管家娘子忙上前道:“表姑太太既瞧過了這房裏的擺設,大奶奶,小的們就把帶來的東西鋪陳上吧。”雀兒麵上笑的似春風拂過,點頭道:“勞煩二位了。”招呼小冬在這裏陪著,請表姑太太到外麵坐著喝茶。
表姑太太雖還繃著一張臉,終究還是跟著雀兒到了外麵坐著喝茶,等下人來報王家的東西已經鋪陳好了,雀兒又和她重去瞧了一遍,這才送走了她。
等送走她,雀兒已覺得十分乏累,小冬在她身後吐吐舌頭:“大奶奶,方才聽王家那兩位媽媽在那裏說,這位表姑太太性烈如火,遇到什麽不平的事,總是要發出聲來,王太太本不想托她的,偏生家裏沒人才托了她,誰知還鬧出這麽一場來。”
好精明的王太太,果然就說好了這套說辭,也不知教出怎樣的女兒來,杜二太太隻怕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過雀兒隻回頭瞧了她一眼:“好了,也別嚼舌了,先回去吧。”
報應
回到那邊,雀兒先去杜太太房裏請安,杜太太屋裏很熱鬧,不光杜樺朱愫,連很少過來的杜三太太也在那裏,杜杉坐在杜樺下手,臉上帶有羞澀的聽著杜三太太和杜太太說話。
見到雀兒進來,杜樺和朱愫忙迎上去,雀兒瞧一眼朱愫的臉色,已經和平時一樣,笑著上前給杜太太和杜三太太行了禮,笑著道:“娘和三嬸講什麽喜事呢?方才還沒進來就聽見笑聲。”
杜三太太瞧一眼杜杉,杜杉更加羞澀了,隻是低著頭,杜太太笑著道:“你二妹妹有人家來說,你三嬸特意帶著她過來問問這人家怎樣。”杜杉臉上的羞澀更甚,偏生杜樺還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杜杉回頭啐了她一下,低下頭兩姐妹又在那裏嘀嘀咕咕。
雀兒聽了笑道:“那恭喜二妹妹了,方才聽王家那位表姑太太說的,五叔叔在京裏,二嬸子也給他訂了親,隻是一時抽不出人來,沒給這邊信呢。”
聽到提起杜二太太,杜太太的臉冷了一下,杜三太太原本望著杜樺姐妹們打鬧,聽了這話,臉上露出小小的驚訝,接著就笑著道:“這也是喜事,不知道二伯那裏收到信沒有?”杜太太嗯了一聲,又轉向雀兒:“橫豎不管怎麽說,明兒的婚事,還要好好操辦了。”
這下不光雀兒,朱愫也跟著垂手應是,杜太太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又說了幾句話,就命雀兒朱愫她們下去歇著。雀兒朱愫剛起身行禮,吳媽拿著一份帖子走了進來:“太太,這是寧家送來的帖子,說他家五爺擇了二月十二的吉日成親。”
雀兒不由皺眉,雖說守孝三年實打實不過就是二十七個月,可滿打滿算,寧老爺的孝期也要在三月底才滿,這二月十二成親,離孝期將滿不過就一個多月,有什麽等不得的。
杜太太的眉皺的更緊,也不去接那分帖子,唇也抿得緊緊的,杜三太太也同樣驚訝,望一眼杜太太道:“大嫂,寧家做事,怎地這樣荒唐?”孝期休妻也罷了,這孝期娶親,還是大張旗鼓的,難道就不會有人出來說道說道。
吳媽雖屏聲靜氣,但還是小聲提醒:“太太,寧家來的人還在外頭候著呢。”杜太太舒一口氣:“就說我們知道了。”這莫名其妙的話讓吳媽愣了下,但還是應了就預備往外走,剛走出一步杜太太又叫住她:“到時怎麽說你知道了吧。”
吳媽怎會不明白,滿麵堆笑道:“小的就說我們太太已知道了,隻是太太一直病著,大奶奶又有了身孕,二奶奶要在家理事,到時候府上的喜日子隻怕沒人去了,還望貴府多多擔待。”
杜太太眼裏這才露出一絲讚許之色,吳媽轉身離去,杜三太太那聲歎息才出口:“大嫂這裏推了,我們那頭隻怕也接到帖子,不曉得怎麽辦才是。”杜太太搖頭:“你啊,就是老實,也一樣稱病就好,侄女們還小,再說也沒有個沒娘領著自己跑去應酬的禮,那兩位姨娘就更沒出麵應酬的道理,這有什麽不好推的?”
杜太太說話時候,雀兒和朱愫已經走出屋子,朱愫一直到快走到分叉處才對雀兒道:“大嫂,方才真是謝謝你。”雀兒明白她說的是什麽,瞧著她道:“二嬸還是這般客氣,你我都是杜家媳婦,難道我還能在外人麵前不護著你不成?”
朱愫臉上又露出笑容,隻是沒有說話,雀兒見狀,心裏明白很多,隻用手拍一拍她的肩,再沒說話,小道兩邊綠意初現,春天又一次來臨大地。
次日的婚禮也就按步就班,樣樣都有一定之規,王氏帶來的嫁妝也算豐厚,陪嫁了兩個丫鬟,坐福時候,雀兒細細瞧了,王氏今年不過就是十五,濃眉大眼,臉上的紅色不曉得是胭脂色還是羞澀,隻是低著頭也不說話,瞧起來並不是那種刁鑽的。
雀兒品評罷了,又陪著新媳婦坐了會,這邊的事也就算完了,剩下的不過就是次日見見尊長。杜二老爺也擇了吉日,二十六回門之後,二十八就要帶著杜樸重新進京,家裏這攤事就留給杜棟夫婦,到時也會留兩房家人幫著管。
會親,回門,萬事都照了杜二老爺的計劃在做,隻是正月二十七的時候,杜二老爺又整治了兩桌酒席,請杜老爺杜三老爺這兩家人過來,外麵是杜二老爺帶著杜棟在陪,裏麵就是王氏一個人陪著這些伯母嬸娘和妯娌了。
雀兒見王氏年紀雖小,但招呼起眾人來一點也不見慌亂,說的話也是合乎禮儀,看來這王太太教出來的女兒果然出色,小小年紀就這般能幹。
杜太太想來也十分喜歡這個侄媳婦,溫言問了幾句就笑著對杜三太太道:“照我瞧來,她們這三妯娌,真是一個比一個好。”杜三太太見杜太太難得這樣讚揚人的,笑著道:“聽說羅家那邊的侄媳婦,也是個聰明伶俐的人,到時候進了門,大嫂你的福氣就更是不一般了。”
杜太太臉上的笑容更深,並沒有說話,雀兒聽了這話,自己心裏是沒什麽想的,不由瞧了眼朱愫,見朱愫臉上依舊,哎,這份不動如山自己就學不來了。
酒席一過,杜二老爺也帶著家人重新進京,杜樸夫婦在這邊過起小日子來,雖說杜二老爺上京之前,也再三和杜太太說了,他們小夫妻年輕,有什麽不到的地方還請杜太太多多教導。
但杜太太冷眼瞧著,王氏是個有主意的人,禮數也半點不錯,自然不會多張這個口,況且現在家裏雀兒又有孕在靜養,朱愫管著家,不過朱愫為人,太過守拙,杜太太也要提點這個媳婦,就更不會去說侄媳婦了。
日子就這樣平靜如水樣的過,二月十二寧家的酒席,這邊不過按常送了份禮,女眷沒有去,男人更沒有去。雀兒隻安心靜養,偶爾做幾手針線,她的針線活計比起初嫁進來的時候,好了很多,不光會做襪子,小孩衣服也不需再假手他人。
這日雀兒見院裏春光正好,命人在梨花底下擺了桌椅,坐在那裏做針線,奶娘把杜琬抱出來,放在地上讓她奔跑著玩。雀兒手裏做著針線,見杜琬一會去抓抓空中飛舞的蜻蜓,一會去扯下路邊的青草,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心裏就像吃了蜜一樣,做的累了時候,叫過李琬過來。
杜琬算來已經一歲半了,越發長的眉目清秀,手裏含著指頭,也不索抱,隻是瞧著雀兒嘻嘻的笑。奶娘上前道:“大姐兒真是聰明,小的不過就說過一次,奶奶又有孕了,大姐兒可不能再纏著奶奶要奶奶抱了,果然大姐兒就再不要奶奶抱。”
雀兒拉過杜琬,用手替她擦著汗,杜琬隻是笑嘻嘻的瞧著她:“娘,弟弟。”奶娘又噗嗤一聲笑出來:“大姐兒真是聰明,知道奶奶肚子裏懷的是個哥兒。”雀兒摸了摸自己已經有些凸起的肚子,想起杜桐那日說的,就算再添朵花,他也不在乎的話,臉上的笑容更深。
背後已經有人笑著說話:“妹妹這裏可是舒服的緊,有梨花開,還有這麽漂亮的女兒陪著。”雀兒還沒起身,已經聽到丫鬟們的行禮聲:“見過姨奶奶,大姑娘。”鳳兒已經快走兩步走到雀兒跟前:“快別起來,驚了我侄子,那可不得了。”
雀兒依舊坐下,杜樺上前拉著杜琬問道:“大姐兒,姑姑昨兒給你的布老虎,你喜不喜歡?”杜琬雖能聽得懂話,但杜樺說的這麽快,她還要仔細想想,過了會兒才點頭:“喜歡。”
這讓鳳兒笑的開心:“雀兒,這孩子比你小時候還要聰明一些。”小的時候,想來就是當初在張家時候,那些往事,都已過去。
杜樺坐了一會,就抱著杜琬走了,說要去花園看花,留下兩姐妹在這裏說說話。雀兒深吸一口,聞到裏麵滿是梨花香,瞧一眼鳳兒,見她身上的衣衫比平日的要寬大些,笑著道:“姐姐想來也是有喜了吧?這衣衫比平時要寬大些。”
鳳兒雖說嫁了兩遭,這有喜卻還是頭一遭,微點一點頭:“剛兩個月,你姐夫就命人把我所有的衣衫都放成這麽寬大的,從沒見過他這樣的。”
雀兒聽著她麵上抱怨,實則喜悅的話,調侃的道:“姐姐現時有了孕,打了當日寧家那裏好大一耳光,當日口口聲聲隻說姐姐無子,現時他不過剛結親,姐姐就有了身孕,活該他羞死。”
鳳兒聽到提起寧家,臉上的笑容更大:“妹妹,我原本從不信這些報應什麽的,前幾日聽她們說起,才曉得寧家現在鬧到雞犬不寧,這不是到了眼前的報應?”
鬧到雞犬不寧,想必就是這位新娶的寧五奶奶了吧?果然鳳兒冷笑一聲:“當日隻口口聲聲說我無子善妒,可憐我一腔冤屈無處去訴,今日他們三媒六禮娶進的新人又如何?過門不到一個月,就吵鬧著要分家,寧太太拿出婆婆的款兒來要說說,誰知她一巴掌拍在寧太太桌前,隻說寧家騙婚,當日分明說好進門就分家,這才嫁進來的,哪曉得嫁進來成日家隻被這些下人折磨,這哪是個待媳婦的理。”
雀兒心裏暗道果真如此,寧太太做的事再難看,畢竟也是富戶長大,嫁到富家的,哪見過這樣市井潑皮上長大的人,給她臉色隻怕她還當你軟弱可欺。不過細想一想,寧家五爺這樣的,也正是要這樣的女子來折騰折騰。
鳳兒臉上倒有些滿意之色:“妹妹,這話論理我現在也不該說了,按了常理,我該罵寧家這位新五奶奶不懂事才對,可是為什麽我現時心裏隻感到滿意?”
雀兒噗嗤一聲笑出來,正要說話時候,一個丫鬟匆匆走進院裏:“大奶奶,太太說二太太從京裏回來了,請你去前麵。”杜二太太不好好在京裏,怎麽又跑了回來?雀兒一臉驚詫,但還是隨著丫鬟去了。
訓媳
雀兒隨著丫鬟來到杜太太房前,房外除了杜太太房裏的丫鬟還有幾個眼生的,想來是杜二太太從京裏帶回來的,瞧她們的衣著,比起自家的丫鬟要好許多。看來杜二老爺一家在京裏過的不錯,雀兒心裏想著,疾步上了台階。
丫鬟剛掀起簾子,雀兒就聽到裏麵傳來杜二太太的訴苦聲:“大嫂你評評,天下可有這樣的理,娶了媳婦回來不去伺候婆婆,放他們小夫妻在鄉下。”雀兒不由停了一步,但丫鬟已經報:“大奶奶來了。”
雀兒也隻得在麵上做出笑容,上前給杜太太她們行禮,杜二太太見了雀兒,那訴苦聲就更大些:“大嫂你瞧瞧,連這個有身孕的侄媳婦都來了,她一個沒見過婆婆的媳婦到現在都在擺譜不來,這是哪家的媳婦這樣沒規矩。”
雀兒行完禮後和朱愫站在那裏,吳媽已經搬過椅子過來請雀兒坐下,杜太太一邊安慰杜二太太一邊對朱愫道:“二奶奶你也坐下,這幾日來辛苦你了。”兩人告了座這才坐了下來,繼續聽杜二太太嘮叨。
杜二太太嘮叨來嘮叨去,不外就是媳婦不聽話,不孝順,她在杜家熬了這麽多年,竟然娶了個不孝順的媳婦進門,還要杜太太做主,可憐可憐她,把這個不孝的媳婦休了罷。
杜太太如坐針氈一般,雀兒和朱愫都是小輩,不好開口勸的,屋裏隻有杜二太太的哭訴聲在回蕩。簾子又被掀起,丫鬟一聲清脆的三奶奶來了還沒說完,杜二太太已猛然站起,甩手就給了王氏一巴掌:“這是哪家的少奶奶,這等拿大,婆婆走了這麽遠的路回來,不去迎接不說,還要婆婆在這裏等你,這等媳婦,該休了才是。”
眾人都沒料到杜二太太見麵第一件事就是打了王氏一巴掌,杜太太忙起身拉著杜二太太:“二嬸有話好好說,侄媳婦還是新新的媳婦呢,要怎麽做,也要你這個婆婆教才是。”朱愫也跟著勸說。
雀兒見王氏被打之後隻捂著臉,眼裏的淚欲墜未墜,小臉繃的緊緊的,忙上前扶著她的肩,還沒說話呢,杜二太太已經摔開杜太太她們的手,衝上前指著王氏繼續開罵:“別做出個可憐的樣等人憐惜,真是柔弱的,聽到婆婆回來,還不去離城五裏的地方迎著,哪有這樣要婆婆等得理。”
王氏隻在那裏一言不發,杜二太太見她不說話,心裏更是得意,這做婆婆和做媳婦果然就是不一樣的,等到杜二太太說出要休了她的話,她這才跪到地上。
見她跪到地上,杜二太太的得意之色更為明顯,若不是那老不死的老頭在中間作梗,這門婚事早就該退了,另結高親。誰知那老不死的隻說杜家是重信諾的,怎麽肯退婚,不光帶著兒子回來結了親,還不讓他們小夫妻倆到京裏去,怎容得他們在這裏快活,這才帶著人回來,先打罵著把氣出夠了,再把她攆出杜家門外,另結一門親才是上策。
王氏已經開口了:“婆婆責罰媳婦,媳婦自然是要受著的,隻是婆婆,聖人有言,大杖則走,若是旁的事,媳婦就算受了些委屈也就罷了,隻是這大歸一事,媳婦還想請問婆婆,七出之條,媳婦是犯了哪一條?”
杜太太心裏正在納罕這王氏不似平時,等聽到她輕輕巧巧的幾句話,心裏就明白了,伸出的手停在那裏,等著看杜二太太怎麽應對。
杜二太太正在得意之中,聽到王氏這幾句話,頓時愣住,但她也算經過一些事的,隻以瞬就道:“旁的不說,不孝就是頭條大罪。”
王氏還是不慌不忙的跪在那裏:“要說旁的,媳婦隻怕還不敢論,說到不孝,媳婦是不敢接這個罪名的,公婆都是尊長,公公發話讓媳婦留在家鄉,媳婦自然隻有聽從的。”杜二太太氣的冒火,上前就要用腳去踢王氏:“他是尊長,難道我就不是尊長了?”
吳媽忙帶著幾個丫鬟把杜二太太緊緊抱住,那一腳才沒落到王氏身上,王氏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婆婆,婦人家以夫為天。”
這句話說出口,杜二太太更是氣的非同小可,想掙紮起來,吳媽和幾個丫鬟又死死攔住,嘴裏不停在勸:“二太太,先消消氣。”杜太太已經遞了杯茶給她:“二嬸,要教導侄媳婦,什麽時候不能教導,日後日子還長,何必急在這麽一時?”
杜二太太哪聽得進去這些,站不起身手就直直的指著地上跪著的王氏:“無子,忤上,難道我休你不得。”雀兒不由看眼杜二太太,是不是她氣暈頭了,這樣的胡話也說得出來,王氏進門不過三個來月,三個來月的媳婦能生孩子?這成了什麽道理。
杜太太雖知道這個妯娌說話是著三不著兩的,誰知她竟這等糊塗,那眉已經緊緊皺了起來。下麵跪著的王氏也差點笑了出來,但很快臉上的神色又變成和原來一樣,重新磕頭下去:“婆婆說的這兩條罪責,媳婦是不敢領的,媳婦過門不過三月有餘,懷胎還要十月,媳婦沒學過什麽法術,自然沒有三月生子的本事。”
要不是礙著是在杜太太她們跟前,雀兒都想放聲大笑了,果然這王氏伶俐,說出的話是滴水不漏的,想來親家太太在她身上是下了許多工夫的。不過轉回頭來想想,杜二太太的名聲想來王家還是有耳聞的,既敢把女兒嫁給她做兒媳,自然也有那麽幾分篤定。
杜二太太說出的話又被王氏回的話噎在那裏,手直指著她,嘴裏你你隻說出兩聲就再沒有別的話說。吳媽見她氣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忙給她撫著胸口,丫鬟又遞上一杯白水,杜太太親自給她喂了兩口。
杜二太太喝下幾口水,似乎精神又回來了,拍著椅子的扶手大怒道:“你,你還敢說你沒有一點做的不到處,婆婆說話,你隻有恭敬聽著的禮,哪有一句句回過來的,我隻說了一句,你倒回了無數句。”
說著杜二太太又去抓杜太太的袖子:“大嫂,我好命苦啊,人家是寵妾滅妻,我家那個不長進的,是為媳滅妻。”這話越說越胡鬧了,地上跪著的王氏臉上已經浮起一層怒色,雀兒忙上前道:“二嬸,你這話雖說是隨口說的,但傳出去,不知要被外人怎麽說呢?況且三叔三嬸在這裏住著,三叔可以進書房讀書,三嬸在家操持家務,看守房舍,等你們過年節回來,也少了許多的後顧之憂,這是二叔想的周到處,哪是為媳滅妻呢?”
朱愫也開口幫腔:“大嫂說的是,二嬸你細細想想,這禮不就是這樣?況且三嬸也不是什麽輕狂人,她跪也跪了,您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有什麽話還是讓三嬸站起來回話。”雀兒和朱愫說的話是好話,聽在杜二太太耳裏全然不是那回事,她依舊冷笑地對著王氏:“好啊,進門不過三個來月,就攛掇著你妯娌們忤逆長輩。”
說完就轉身拉著杜太太的袖子:“大嫂,你瞧瞧,她進門不過三個來月,就挑唆的眾人都為她說話,這樣攪的家宅不寧的媳婦,要了做什麽?”杜太太此時已看出端倪來,合著這杜二太太並不是要給媳婦下馬威的,而是打了要休的主意回來的?
怎麽這等糊塗?杜太太還在思索,跪在地上的王氏此時已經全明白了,婆婆這不是看自己不順眼,是根本就想要把自己休回去,既這樣,還跪著幹什麽?剛要站起來的時候,外麵傳來吵嚷聲,王氏心裏一頓,是不是自己丈夫來了,忙把將要起的膝蓋又往下繼續放著。
果然簾子掀起處,杜棟走了進來,他一眼就瞧見自己妻子直愣愣地跪在地上,自己的娘橫眉豎目地坐在椅子上麵,似乎要生吃了媳婦一般,忙開口道:“娘有什麽教導,就先讓媳婦站起來再回話,她今兒上午還嚷著不大受用,隻吃了一口飯,剛要把醫生尋來,娘又讓她這樣跪著,到時出什麽事,要怎麽和嶽父嶽母交代?”
這話又生生逆了杜二太太的麟,她起身又對杜棟臉上拍一巴掌,杜棟本可以偏過臉去,但他曉得自己母親性子,生生站在那裏挨了一巴掌。見丈夫也挨了一巴掌,跪在地上的王氏臉上露出心疼之色。
她的舉動杜棟早明白了,已經低頭去瞧她,見她一臉心疼,小聲的道:“我沒事。”這舉動更讓杜二太太吐血,她咬著後槽牙恨恨地道:“好啊,你這個小王八蛋,也學了你老子這套,為了這個女人,就不理我這個做娘的。”
王氏伸手扯一扯杜棟的衣衫,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說了,偏生杜棟又是從杜二老爺夫妻身上學來的執拗脾氣,還是繼續開口道:“娘,你常說,爹不心疼你,所以要我們做兒子的平日多心疼些你,那依了娘的教訓,兒子心疼媳婦,並沒什麽不對。”
第 70 章
這話更是讓杜二太太氣得不知道怎麽說,她轉向杜太太,雙手都在抖:“大嫂,你瞧瞧,這娶了媳婦忘了娘的孽種,不該活活打死才是?”杜太太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忙又勸道:“二嬸,侄子這話說的也不錯,我們做老的,不就是望著他們小的好好的過,再說家和萬事興,日日吵鬧,也不是個家的樣子。”
杜二太太現時唯一的念頭就是怎麽把王氏休離,別人勸的怎能聽得進去,氣恨恨地道:“大嫂,這孩子不教訓是不成的。”說著又回頭對著杜棟大怒:“你娶了媳婦才幾日,就忘了我這做娘的,你和你爹真是一個胚子出來的,那個是護著兒媳婦,這個是護著自家媳婦,呸,他也不曉得害臊。”杜棟早已跪在王氏身邊:“娘要責罰兒子,兒子自然是不敢逃的,隻是兒子平日全照了娘的教導做事。”
杜二太太的眼裏都要冒出火來,若不是吳媽她們攔住,隻怕又要站起身來打兒子了。杜太太的身子本就沒複原多少,今日把杜二太太接進來,已是強撐著了,聽杜二太太這樣說話,更是心灰意冷,麵上已露出疲倦之色。朱愫見狀,忙上前扶住她,杜太太用手按一按胸口:“二嬸,你要教訓兒子,我這個做大嫂的自然也不能插嘴,隻是我這向身子不是太好,我先進去躺著吧。”
說著不管杜二太太臉上有什麽神色,扶了朱愫的手就往裏麵去了。若是個識機的,此時該帶著兒子兒媳回自家才是。偏遇到杜二太太這樣,方才杜太太勸她那幾句她已十分不想聽了,聽說杜太太要進去躺著,正中了下懷,隻說了一句,辛苦大嫂就又轉回麵對著兒子兒媳。
王氏見婆婆這等難纏,肚腹之中似乎也有些不好受,用手按一按小腹,杜棟見妻子這樣,又想說什麽,王氏止住他,抬頭對杜二太太道:“媳婦雖不才,也是當日杜家三媒六聘娶回來的,拜過祠堂,會過諸親的,既然婆婆不喜歡,要媳婦歸家,媳婦自然毫無怨言,隻是媳婦不能受這不白之冤,說什麽無子忤上,還請婆婆大會諸親,論個長短才是。”
雀兒眼尖,見王氏雖說話響亮,但額頭處有冷汗冒出,想起方才杜棟說的,她早起嚷著不好受,進門已經三個多月,說不定有身孕了也不定。忙笑著對杜二太太道:“二嬸,您舟車勞頓,自當好好養著,何必生這麽大氣?要教三嬸,什麽時候不能做?”
說著就起身攙起杜二太太,杜二太太沒料到一直沒說話的雀兒竟要攙自己,正在氣頭上的她猛然把雀兒一推。從裏麵出來的吳媽見杜二太太竟然推雀兒,忙一個箭步上前把雀兒扶住,麵對杜二太太時候,話裏未免有了點怨艾:“二太太,雖說您是長輩,管教這些晚輩也是該的,隻是大奶奶現是有身子的人了,您手上也要有些輕重。”
雀兒忙道:“吳媽媽,我並無什麽,你還是帶人請二嬸先下去歇息才是正經。”說話時候雀兒還不停給吳媽使眼色。吳媽是個聰明人,立時就明白了,鬆開雀兒就上前扶住杜二太太:“二太太,還請隨小的下去。”
杜二太太還想掙紮一下,吳媽早招呼冬瑞也跟著扶住,又有幾個小丫鬟幫忙,把她半拖半拉地拉下去了。杜二太太走了,雀兒這才對小冬道:“還不快些扶你三奶奶起來。”
杜棟早在杜二太太出去的時候就站起身,聽到雀兒這樣說,忙把王氏扶起,王氏跪的時候有些長了,那腿都有些發麻,在人前又不好搭丈夫的手,見小冬過來,扶住她的肩才算站穩。
雀兒已經遞了碗茶過來:“三嬸先喝口茶潤潤。”王氏接茶在手,卻沒喝下去,隻是歎了一聲,雀兒又款款地道:“三嬸,你和三叔先回去歇著,不是說你早起不受用嗎?先去請個醫生好好瞧了,明兒一早再來伺候二嬸就是。”
杜棟已經開口了:“大嫂說的是,娘子,我們先回去吧。”朱愫也從裏麵出來,王氏見了忙起身問道:“大伯母如何了?都是我的不是,惹得婆婆那麽生氣,才讓大伯母也不好。”朱愫忙道:“三嬸何必如此,婆婆她略躺躺就好,方才大嫂也說過了,三嬸你既身子不受用,就先回去,橫豎這裏有人伺候二嬸呢。”
雀兒已讓小冬把王氏的丫鬟叫了進來,她們上前扶住王氏,王氏這才和杜棟一起走了,雀兒望著王氏的背影,想起杜二太太,不由微微搖一搖頭。
朱愫曆來是個不多一句話的人,此時自然也是如此,夏青從裏麵走了出來:“大奶奶,二奶奶,太太已經睡下了。”雀兒囑咐了幾句,就和朱愫出來。
剛走到院門口,吳媽帶著人匆匆走過來。見到雀兒她們,吳媽忙停住腳步道:“二太太已經睡下了,我讓廚房熬了參湯等二太太醒來就喝。”雀兒點頭道:“吳媽媽,辛苦了。”吳媽又施一禮就帶著人往裏麵走。
雀兒突然想起一事來,年後已請過朱爺過來,杜桐兄弟作陪,言談中微微露出要請教做生意訣竅的意思。朱爺是個豪爽人,低頭思索了一番,也就應了,等到料理了家裏的事情,就帶著杜棣一起出發。
杜棣擔了幾個月的心,此時全都放下,忙要收拾行李,還和店裏的掌櫃多請教些,此時鳳兒有了身孕,不曉得這次能不能出去,忙對朱愫笑道:“二叔不是擇了十八的日子和姐夫出發?”
朱愫奇怪的看向雀兒:“大嫂,這日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雀兒遲疑一下:“姐姐她現時有了身孕,就不曉得姐夫會不會走。”有了身孕?這可來得不巧,不過朱愫並沒說什麽,還是往前麵走。
雀兒見她不說話,小聲問道:“二嬸是不是現時對二叔棄學經商還有些著惱。”朱愫停下腳步,頭上鳳釵上的珍珠似乎也在動:“大嫂這話說的,未免讓人太寒心了,我縱望著他成名,當了這數月的家,可也曉得家計艱難,況且這經商也是正事,大嫂怎會以為我還有不滿呢?”
朱愫為人是極端莊的,這樣說話時候已是心中惱怒,雀兒忙拉著她的手笑道:“好二嬸,是我這個笨嘴拙腮的不會說話,二嬸快別生氣。”朱愫和雀兒相處日久,也明白她不是那種說話要在心裏轉無數遍的婦人。臉上已浮起笑來:“也隻有和大嫂才會這樣說話。”
兩妯娌繼續慢慢的往前走,雀兒麵上的笑意更甚:“得二嬸這話,也不枉我這片心。”朱愫瞧著雀兒,臉上的笑容很甜:“能有大嫂這樣的人做了妯娌,才是我的福氣。”
雀兒聽了這話,對著朱愫又是一笑,外麵春光正好,雀兒覺得,長時間壓在她肩頭的重擔似乎一下減輕很多。
到了晚飯時候,杜棟親自過來報信,王氏已有了一個月的身孕。杜二太太聽了這信,也沒有喜色,把手裏的筷子一扔:“這去京裏久了,都吃不慣這邊的味了。”說著就揚聲喚丫鬟:“玉丫兒,把從京裏帶來的點心拿出來,再把舅爺送的路菜也拿出來。”
玉丫兒答應著去了,杜太太縱是好涵養,那臉也往下放了放,對著站在一旁的吳媽道:“三爺還等在外邊吧?今兒都是家裏人,讓他進來吃了晚飯,他們母子也許久不見了。”
吳媽應聲出去,杜二太太拿著塊綠豆糕遞給杜太太:“大嫂,那孩子,現時哪把我這當娘的放在眼裏,還是叫他回去摟著他媳婦吧。”杜太太溫言勸說:“二嬸,他們做小夫妻的,親親熱熱的,這樣才好,成天打鬧還要我們做老的操心不成,況且三侄媳已經有了身子,這是你頭一個孫子,也要歡喜歡喜才是。”
杜棟已經走了進來,先給杜太太行禮後才上前給杜二太太跪下:“娘遠道回來,媳婦沒去迎著,確是兒子的疏忽,隻是媳婦現已有了身子,還望娘多體諒兒子。”說著又磕一個頭。
見兒子還是護著媳婦,杜二太太這一氣又非同小可,杜太太見杜二太太又有發火的前兆,忙開口道:“吳媽,先把三爺扶起來。”說完才對杜二太太道:“這都當祖母的人了,那些閑氣就過了罷,況且五侄子也訂了親,到時媳婦管著家裏的事,你隻管抱著孩子玩耍,何等逍遙?”
杜二太太又狠狠剜了杜棟幾眼,還是不說話,杜太太對朱愫道:“愣著做什麽?還不讓你五叔叔坐下?”朱愫忙在下麵安放座位碗筷。
杜二太太見兒子坐下,又要發作,杜太太忙道:“三侄,你今兒一早就去接二嬸,回來又忙碌了,隻怕飯也沒好生吃,快些喝點雞湯。”朱愫已打了一晚湯放在杜棟跟前,杜棟端起碗來喝了一口,又瞧了眼杜二太太,把勺重又放下。
杜二太太用帕子蘸蘸唇角,終究還是心疼兒子,冷哼道:“你大伯母的好意,你還不快些領了?”杜棟這才端起碗把湯喝了幹淨,端上來的飯吃了兩碗,這才放下筷子。
杜二太太早就不吃了,見他這樣,指著對杜太太道:“大嫂你瞧瞧,定是媳婦不會服侍他,瘦了這許多。”其實杜太太瞧著杜棟不僅沒有瘦,氣色比原先還好,聽了這話,隻是笑著。
杜二太太見自己說的話沒人應,氣哼哼的起身:“大嫂,我先去歇著了。”杜棟忙又站起:“娘今晚還是過去罷。”杜二太太一甩手:“那邊你們小夫妻親熱去吧,我一個老厭物還是在這裏。”
說著揚長而去,杜棟無奈的站在那裏,杜太太示意他快些追出去,杜棟又作個揖,這才追出去。吳媽扶起杜太太,歎道:“聽說王親家太太,也是個極有謀算的,就不曉得日後怎樣。”杜太太隻一笑,隨它去吧。
目的
王氏有孕的喜信也傳到雀兒耳裏,她挺著肚子在找些東西,該拿去送給王氏。杜桐回來時候,見她在翻箱倒櫃,笑著問道:“要找什麽,讓丫鬟去找,何必要你親自動手?”雀兒把從箱子裏麵尋出來的東西整理一下,這才把箱子蓋上笑著道:“三嬸有孕了,我想著這裏還有些娘送過來的補品,給三嬸送去。”
杜桐抱著杜琬把她拉了坐下:“你現在也有了,這些東西留著自己用就好。”雀兒白他一眼:“你啊,隻想著自己,我瞧著二嬸子那樣,三嬸隻怕沒好日子過。”杜琬在杜桐懷裏直蹬腿,想下地上走。
杜桐剛把她放下來,杜琬就蹬蹬走到雀兒跟前,用手拉著雀兒手裏的紙包,奶聲奶氣的說:“給三嬸,給三嬸。”雀兒一下樂了出來,伸手捏了捏女兒的臉:“好大姐兒,這麽小就知道心疼弟弟了。”
說著把手裏的紙包遞給她:“明兒一早就拿去給三嬸好不好?”杜琬的眼睜的大大的,使勁地點了點頭。這下杜桐也笑了起來,夫妻倆逗著女兒玩了一會,杜琬哈欠連連,杜桐忙把她抱在懷裏哄她睡著。
看著女兒甜甜的睡顏,雀兒想起今日杜二太太做的事情,不由連連搖頭,隻是這總是他家的家事,自己又是做晚輩的,哪好插嘴的?
杜桐把女兒放到床上,自己也困了,歪在床上抓著女兒的手,望著雀兒道:“方才三弟著我,訴了無盡的苦,隻是子難言母過,他也夠難說的。”雀兒躺到他身邊,給把被子往杜琬身上蓋好,搖頭不說話。
杜桐一支手摟住她的肩,自己的眼已經閉上了:“哎,那些事也難管了,我現時隻要想著你肚裏的孩子平平安安,到七月間時,能提名就好。”杜桐眼裏心裏全是憧憬,得不到妻子的回答,睜眼看看,她已經睡著發出輕微的鼾聲。
杜桐把手從妻子的肩膀下麵抽出來,把杜琬放平,自己也躺平,一床被子蓋住一家四口,安心睡去。
次日一早,雀兒帶著杜琬前去給王氏送那些補品,剛走到半路,就見到王氏帶著人過來。雀兒忙停下腳步,王氏已經走上前:“大嫂好,這是要上哪去?”雀兒拉著她的手站到一邊:“本來預備去找你,我那裏還有些補品,想著給你送去,誰知這半路就遇到你,這一大早的是要上哪裏去?”
王氏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婆婆回來,不能住到那邊,已是我的不是,哪敢再不去伺候呢。”雀兒心裏明白這是必然的事,伸手拍一拍她的肩,什麽話也沒有說。
王氏臉上的無奈瞬間收起,笑著道:“昨日的事還沒和大嫂道謝呢。”雀兒伸手拉起她的手:“我們都是杜家的媳婦,日後還要做一世的妯娌,說什麽謝不謝呢?”王氏的裙子被人扯了下,她低頭去瞧,扯她裙子的是杜琬。
見王氏低頭瞧她,杜琬踮起腳尖,把手裏拿的紙包遞上去:“給弟弟,給弟弟。”這話讓王氏從心底開出花來,蹲下身看著她的眼睛:“大姐兒真乖。”杜琬畢竟年紀還小,踮腳尖時候長了就撐不住,撲通一聲坐了個屁股墩。
慌得奶媽丫鬟們忙上前扶她,王氏倒有些不好意思,雀兒噗嗤一聲笑出來,點著杜琬的腦門:“誰讓你裝小大人來著,瞧,現在就坐下去了吧?”杜琬的小嘴癟一癟,但還是沒哭出來。
雀兒又和王氏說兩句,王氏把雀兒帶來的東西交給丫鬟,兩妯娌一起往裏麵走去,經過方才,王氏心情好了很多,和平時一樣有說有笑起來。
走到杜二太太住的院子裏麵,院子裏麵靜悄悄的,從屋裏走出一個丫鬟,見到雀兒和王氏,忙笑著上前:“大奶奶三奶奶是來給太太請安的吧?方才太太去大太太那裏了。”見她有些眼生,說話時候又是這樣稱呼,雀兒就明白這是杜二太太從京裏帶來的丫鬟了,並沒往杜太太那裏走,而是微微一笑:“我倒不明白了,這誰家的丫鬟見到正經少奶奶,不行禮的?”
王氏一愣,雀兒平時待人是寬厚的,今兒怎麽挑起禮來了?那丫鬟是個聰明的,知道雀兒這一說,是要自己重新見過王氏,明白誰才是正經兒媳婦,急忙跪下道:“大奶奶說的是,奴婢的確疏忽了。”
說著對王氏磕了個頭:“奴婢是太太身邊的,名喚綠佳,還望三奶奶多提點提點。”她這一跪下,屋裏屋外旁的丫鬟婆子也跟著出來給王氏磕頭。是雖突然,王氏卻沒有慌亂,親手把綠佳扶起:“你是伺候婆婆的,平日多有勞了,哪還敢提點呢。”說著就回頭吩咐自己的丫鬟幾聲,這才笑著道:“大嫂,我們先去瞧婆婆吧。”
裏麵的丫鬟婆子此時對王氏恭敬許多,綠佳已經上前扶住王氏:“三奶奶,由奴婢送您過去。”王氏感激地瞧了雀兒一眼,這才和她一起往杜太太那邊走。
走到台階下麵,王氏停了一步,雀兒伸出手扶她一把,王氏用手理一理本就一絲不亂地頭發,緩步走上台階,丫鬟已經打起簾子,高聲通報:“大奶奶三奶奶來了。”
屋裏除了杜太太和杜二太太,杜三太太也在,聽到王氏來了,杜二太太本來笑著臉又是一沉,杜太太瞧見眉頭不由輕皺一下。進來的王氏麵上笑的和顏悅色,和雀兒雙雙上前給她們三位行禮。
杜太太和杜三太太都示意不必了,隻有杜二太太看著她們,鼻子裏哼了一聲,杜太太笑道:“大奶奶,三奶奶,你們都有了身子,快別這麽多禮,都坐下吧。”
雀兒大大方方地坐下,王氏還瞧一眼杜二太太,杜二太太從她進來就沒正眼瞧過她,此時手裏拈著塊點心,眼望著杜太太笑道:“大嫂,也不是我恭維你,還是你的福氣好,旁的不說,二奶奶剛進門就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況且二奶奶的為人,那大方勁是誰都瞧得出來的,這京城裏的大家閨秀,果然不是我們這種地方的小戶人家可比的,可惜的是,你三侄子沒這個福氣。”
這大篇話拉拉雜雜,不光是把王氏,還把杜三太太和雀兒全都罵進去了,杜太太的臉色沒有變化,杜三太太的臉色可就有點變化。雀兒是習慣了的,不由瞧向王氏,王氏還是那樣筆直地站著,臉上的神色雖沒有變化,但抓住帕子的手指關節都有些發白。
雀兒低下頭在心裏暗歎一口氣,怎麽去了一趟京城,這杜二太太不說多見些世麵,脾氣比起原先更古怪了,難道真的是有了依仗,就更加目空一切起來?
杜太太的眉隻一皺,已打斷了杜二太太那滔滔不絕的話:“二嬸,三奶奶方才有孕,還是讓她先坐下吧,總這樣站著,傳出去倒沒人說你刻薄,反有人說我粗心了。”
杜二太太還是橫眉豎目地看著王氏,鼻子裏麵哼出一聲:“大嫂這麽說了,你就坐下去吧。”吳媽早把一個錦墩放在王氏身邊,王氏又告過座,這才坐了下來。
除了杜二太太興致勃勃地在那裏講些京裏的見聞,話裏話外不外就是真要開了眼界才曉得什麽樣的姑娘才是好媳婦,哪像以前隻見了幾個鄉下的姑娘,就真以為這是天上地下沒有過的好媳婦了。雀兒的眼一直沒離過王氏的手,見王氏的指關節越來越白,不由伸手握住她的手,王氏回頭對雀兒笑了笑。
這個動作根本就沒逃過杜二太太的眼睛,她把手裏那杯熱茶重重地放在桌上,對杜太太道:“大嫂,不是我說,當年我們做媳婦的時候,別說剛懷身孕,就是快要生產,還要挺著大肚子在婆婆跟前伺候,哪像現在的少奶奶們,剛懷了不知是男是女的,就要坐下了,不在婆婆跟前服侍,真是好大的架子。”
這話明明是刺著王氏,雀兒把王氏按了坐下,自己也沒起身,笑著道:“二嬸子這話說的對,這是婆婆的恩典,隻是我聽的旁人說,當日祖婆婆是出了名的善心人,對媳婦視若親女,別說是懷孕將生,就是稍有不適,都喚醫調治。”
杜三太太用帕子捂住口微微咳嗽一聲,杜二太太的臉色變了下,雀兒淡淡地繼續道:“二嬸子見多識廣,規矩自然也是清楚明白,平日也該教導教導我們這些晚輩,隻是做侄媳的想請教一下,這背後說過世的長輩,不曉得是哪家的規矩?”
杜二太太的臉刷地白了,杜太太已經忍笑開口:“大奶奶,你來了一上午,想必累著了,先回去歇著吧。”雀兒起身要走,杜太太又淡淡地加了一句:“我們老妯娌們還要說一些話,你們小妯娌也下去說說話吧。”
王氏跟著雀兒行禮起身,杜二太太再怎麽生氣,也曉得這時不是發火的時機,隻是又用眼剜了王氏幾眼。
橫豎也沒什麽話說,雀兒和王氏說了幾句也就各自分開,杜琬走的很慢,雀兒跟在她的身後慢慢地跟著她,見她不時去路邊掐花拔草,臉上的笑容又加深些,哎,如果杜二太太不在,這個家該多麽和美,也不曉得她這次回來究竟是怎麽回事,又要到什麽時候才回京去?
杜二太太回來的目的,不過數日就知道了,時日漸暖,雀兒依舊坐在院裏做針線,剛把肚兜上的花繡了半朵。一個丫鬟就匆匆忙忙跑進來:“大奶奶,亂套了,親家太太和二太太打起來了。”
親家太太,雀兒一瞬之間還以為是自己母親,但一聽二太太,才曉得是王太太,急忙站起道:“怎麽回事?”
這丫鬟急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問了半日才道:“奴婢也不曉得,隻是往前麵院子去,結果就聽她們說親家太太來了,還和二太太爭吵起來,結果就打起來了,奴婢一時沒了主意,才來請大奶奶的。”
見她說不清楚,雀兒吩咐奶娘把杜琬抱回屋裏,匆匆往前麵來,離杜二太太住的院子還有一些路,就聽到裏麵傳出怒罵聲,雀兒走的急了些,慌得小冬忙扶住她:“大奶奶小心。”
雀兒此時哪還顧得上自己的肚子,已經走到了院門口,丫鬟婆子們都在那裏站著,除了手足無措,就是看好戲的樣子。雀兒顧不上斥責,忙忙上前,打起來是沒那麽誇張,不過杜二太太臉上的怒色是顯而易見的。王氏站在一邊哭的可憐,杜棟在一邊跪著,對麵站著王太太,被兩個丫鬟緊緊攙住,渾身氣得發抖,杜太太想是在那裏勸她。
為媳之道
雀兒定一定,緩步走上前,還沒行禮下去,杜太太已已止住她:“大奶奶,你來的正好,把你三嬸嬸帶下去好生安慰著些。”雀兒還沒說話,杜二太太聽了這話又是一陣冷笑:“大嫂這話是說給誰聽呢?還要好生安慰著,我倒不曉得,誰家的媳婦衝撞了婆婆,娘家媽來嗬斥了親家,還要這家人去好生安慰著,長此以往,大嫂難道不怕這份家當都被她搬到娘家去?”
杜二太太這話一出口,王太太暗咬銀牙,正欲開口反駁,被杜太太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胳膊,王太太這才忍了下去。雀兒忙過去扶住王氏,王氏聽了杜二太太那些話,本已停了的淚水又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當著眾位長輩,雀兒不好多說,隻示意王氏隨自己出來,見王氏真的要走,杜二太太上前一步又要攔住。杜太太放開王太太,拉住杜二太太的胳膊:“二嬸,不喜歡媳婦,這做婆婆的也是常事,隻是我瞧著侄媳並無不到之處,你又何必再苦苦相逼?”
杜太太曆來都是和顏悅色的,就算杜二太太屢次挑釁,不過就是淡淡笑了而過。哪見過像這次一樣臉色都變了,杜二太太頓時委屈萬端,更是把所有的事都推到王氏身上,眼圈一紅就道:“大嫂,這媳婦沒入門前,棟兒聽話,你是極疼我的,這才幾個月,你們一個個都向著她了,你還說這不是她的不是?”
說著就大哭起來:“我的命真苦。”王太太冷眼瞧著,方才漸漸熄了的怒火又湧上來。當日杜家來求親,自家曉得杜家家風甚好,雖則也聽說過杜二太太有些不到處。不過這婆婆刁難媳婦的事,說來也是常事,再則杜二太太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再刁難也刁難不到哪裏去。
自己的女兒又是一手教出來的,心眼口齒,都是上上的,到時候再刁難的婆婆隻要多在她麵前說些甜話,得了罵就當耳邊風,橫豎伺候都有下人們。到時婆婆跟前打個轉,回到屋裏隻有夫妻兩口,沒個通房侍妾給她添堵,這樣的日子豈不快哉?
誰知這杜二太太不回來倒罷,一回來口口聲聲隻要休了自家女兒,王太太知道信的時候心裏的怒火已經開始升了,不過曉得這休妻是件難事,就算是小門小戶,也沒有空口白牙休妻的理。
故此把家裏的事都料理的差不多了,這才帶著東西來瞧有孕的女兒,見了這親家母,剛說了幾句呢,杜二太太又舊事重提,要休了自己女兒。忍不住回了幾句,誰知她竟打兒子,罵媳婦鬧個不住,別說是熟識的大家太太,就連家裏的管家娘子們也沒這麽無賴,純是那市井潑婦一般。
若不是杜太太得了信來勸,自己還真有心就此把女兒帶走,在市麵上再宣揚宣揚,瞧他家還能娶到什麽樣的人?
見王太太的臉色又變了,杜太太攙住她的手,也不去瞧正哭的傷心的杜二太太,隻是對王太太道:“親家太太,還請到我的屋子裏麵坐坐,咱們好好說說話。”說著就帶著人往外走。王太太一愣,隨即瞧杜二太太一眼,就隨著她往外走,見杜太太不理自己,杜二太太擦擦眼淚就衝到杜太太跟前:“大嫂,別一口一個親家太太叫的甜,我的兒子,我的媳婦,自然由我做主,這誰是親家還不定呢。”
杜太太停下腳步瞧著杜二太太:“二嬸這話原本是沒錯的,你的兒子,你的媳婦,自當由你做主。隻是二嬸別忘了,棟侄是你的長子,長子之媳,那是何等重大之事,豈能是你想休就休,想娶就娶的?”
杜二太太見杜太太的臉沉了下來,說出的話也一句是一句的,不由往後退了一步。杜太太微抬起下巴,說出的話不光是給杜二太太聽的:“婚姻大事,本是結兩姓之好,當*****千挑萬選,選的現時的侄媳婦,侄媳婦過得門來,上到公婆,下到侄子,沒有半點不妥。休說今日是你說要休,就算它日二叔和你都說要休,也要開了祠堂,請出長輩,論個是非曲直才是。”
杜二太太被杜太太的話說的愣在當場,杜太太說完這話,又瞧著她:“二嬸,你進杜家門時,婆婆自然和你說過,我們杜家素來寬厚待人,要的是家和萬事興,似二嬸這般三日一吵,五日一鬧,敢問二嬸異日可還有什麽麵目去見泉下公婆?”
杜二太太被說的滿麵通紅,杜太太說完話,喝了一聲:“都散去吧。”說著依舊攜了王太太的手往外走。吳媽見杜太太雖說話聲響亮,但額頭還是滲出了汗珠,忙上前扶住她,用嘴努向杜棟跪著的地方。
杜棟跪了也有大半個時辰,那額頭上的汗已經順著下巴流到衣衫上去,這麽多人盯著,他也是又羞又氣,又不敢彎腰屈背,隻是直挺挺跪著。杜太太歎一聲,示意吳媽上前去攙起他,杜棟還不敢站起來,眼隻瞧著杜二太太。
杜二太太此時不知該用何麵目麵對兒子,隻是在那裏什麽都不說,杜太太這才開口:“三侄,我是你的大伯母,自然也是你的尊長,尊長叫起,你難道不能起嗎?”杜棟這才給杜太太磕了個頭,又給杜二太太磕了個頭,站了起來。
杜太太示意他走到自己跟前:“你是男子家,這內院還是少待,出去尋你二哥去,他後日就要長行,你們做兄弟的,也該聚聚說說話。”杜棟這才作了個揖走出院子。
杜太太瞧著杜二太太的樣子,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唯今之計,先要把王太太這邊安撫好了,橫豎杜二太太那裏,已經給杜二老爺去信了,讓他回來收拾,
杜太太隻對杜二太太身邊的丫鬟們道:“好生服侍著你們太太,我和親家太太去那邊屋裏說說話。”綠佳隻得帶著眾人應是。
杜太太和王太太剛出院門,就碰見朱愫帶人走過來,原來這邊鬧出來,也沒人敢去通風報信,雀兒那裏還是那丫鬟路過才去對雀兒說的。朱愫那裏,竟是一直等到杜棟出去,散去的婆子才有人多嘴在她那裏說了句。
朱愫思前想後,還是要過來一趟,見到杜太太她們,知道事情已經處置了,忙上前行禮:“正要過來給親家太太請安呢。”見她如此,王太太也笑著道不必,朱愫站起身笑著對杜太太道:“還想請婆婆的示,這午飯是擺在哪裏?”
杜太太知道朱愫是沒事找事,也笑著:“今兒我和王親家太太在一處吃,你二嬸子那裏,單獨給她備飯,你先去問問她喜歡吃什麽。”
朱愫一一應了,帶著人往杜二太太住的院子裏麵走,王太太在那裏瞧著,不由歎道:“雖說各人有各人的緣分,可是我這當娘的心,還是望著女兒落到好處。”
杜太太操勞了這麽半響,已經隱隱有些頭痛,聽到王太太這樣說還是勉力安慰道:“二嬸她不過就是性子急了些,況且我瞧三侄媳她一派大家風範,落落大方,假以時日,定會……”後麵的話沒有說完,杜太太就一陣頭暈,腳下絆了兩絆,差點摔倒。
吳媽忙緊緊扶住:“太太。”王太太本在懊悔之中,見到杜太太這樣,想起聽的眾人都說杜太太纏綿病榻已經數月,忙伸手扶住她:“倒是我的不是,凡事還是該忍著些,不然也不會累到親家太太。”
杜太太搖手示意自己無妨,幸好已經到了杜太太房裏,吳媽上前高高打起簾子,冬瑞已往杜太太常起坐的榻上放了靠墊,王太太和夏青扶著她在榻上靠著坐下。
冬瑞倒杯茶來,夏青拿起美人拳給杜太太捶著腿。杜太太喝了茶,又被捶了好一陣子的腿那臉色才好些,撐起半邊身子道:“親家太太快些請坐,倒還勞煩你服侍我。”
說著抬頭吩咐冬瑞:“也不曉得給親家太太倒茶,隻知道給我,這麽點事就慌了手腳,日後遇到旁的事還不知道怎麽呢?”冬瑞已經倒了茶上來,王太太接過,也沒再說這件事,不過是說些旁的家常。
雀兒帶著王氏來到自己房裏,吩咐小冬青寧兩個打水倒茶,自己親手擰了帕子給王氏擦著臉,安慰她道:“二嬸子那個人,我們做小輩的也不好說,你就瞧在三叔份上。”王氏此時已經不哭了,擦過臉,又重新梳頭上妝。
都收拾好了才歎道:“能說什麽呢,她是婆婆,我是媳婦,伺候她本是我應分的,隻是我娘不該被連在裏麵受氣。”雀兒隻是歎氣,難怪王氏這麽委屈呢,誰見了自己的娘受婆婆的氣,心裏都是不好受的。
又安慰她幾句,見王氏隻是坐立不安,雀兒心裏明白,忙派李嫂子去打聽打聽,這裏又逗著杜琬玩耍,王氏臉上漸漸才露出笑容。
等到李嫂子回來說杜太太帶著王太太到杜太太屋裏去了,王氏才鬆了一口氣,雀兒遞給她一塊點心:“我就和你說過,有婆婆在,萬事都能過的,你又何必擔心?”王氏低頭歎氣,雀兒握住她的手:“你是個聰明人,想那些做什麽?她怎麽做婆婆由著她去,你怎麽做媳婦人人都有眼睛瞧的,賢孝之名你是跑不了的。”
王氏抬頭笑道:“大嫂這話,雖說是寬我的心,細想想做媳婦的不就是如此?”雀兒並沒鬆開她的手:“不說旁的,現時三叔和你如此恩愛,杜家又不許納妾,等你生下侄子,好日子盡過呢,何必為這一時之氣著惱?”
王氏聽到這話,瞧著雀兒那已經隆起的肚子,伸手摸一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臉上露出笑容,雀兒瞧著她的笑容,心裏不由一歎,為媳之道,比起為妻之道更難啊。
第 73 章
縱再這樣想,等到丫鬟來報杜太太那裏傳飯的時候,雀兒也要帶著王氏前往杜太太房裏,去還做媳婦的規矩。
杜太太的院子裏還是那麽寧靜,陽光灑在院子裏,一隻毛色雪白的臥在簷下打著瞌睡,小丫鬟坐在它旁邊做著針線,有風吹過,帶來不知道哪裏的花香。這時光本是如此恬靜美好,王氏走上台階的時候不由頓了頓,雀兒握緊她的手,丫鬟已經打起簾子:“大奶奶三奶奶來了。”
王氏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煩惱之色已經消失,換上的是和平時一樣溫柔的笑容。雀兒走進屋裏,見上麵坐著的隻有王太太和杜太太,並沒見到杜二太太時,雀兒心裏有些明白,還沒行下禮去。
王太太已經站起身把王氏緊緊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眼中似乎又要有淚滴下來,強忍住了,隻是笑著對杜太太道:“親家太太莫怪,我這當娘的,怎麽就許了這麽一家?”杜太太的臉色並沒有變,還是安慰王太太:“做人媳婦畢竟比不了在家做女兒,熬上那麽幾年也就好了。”
王太太點一點頭:“這道理我雖明白,隻是誰也舍不得如珠似寶待得女兒,受那些冤枉氣。”說著王太太又把王氏緊緊擁到自己懷裏,杜太太臉色變了變,隨即又緩緩地道:“方才還說親家太太是個明白人,怎的現在又糊塗了,女兒家總是要出門的,你我都是在活了快一輩子的人了,難道還不明白這世上哪有十全的事情?有了這個好處,未必就有那個好處,雖說我們做老人的,總想著兒女們一世順遂,可世事難料。”
這話今日杜太太已經勸了王太太好一會了,王太太聽到杜太太又提,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再怎麽說,杜二太太也是杜太太的妯娌,把王氏從自己懷裏放開,訕訕地道:“親家太太你說的是,倒是我又不對了。”
杜太太用手撫一撫她的背:“我瞧三奶奶聰明伶俐,雖小小年紀,做事卻周全,況且現在又有身孕,好日子還在後頭呢。”見王太太還一臉的不放心,杜太太隻微一思索就道:“你放心,雖說二叔家舉家都在京城,這裏才是本鄉,況且二叔臨上京前也說過,讓他們夫妻住在家裏,守著房屋,跟著哥哥們讀書,這條是怎麽都不會變的。”
見王太太麵上露出喜色,杜太太又笑著說:“雖說我不過就是個伯母,但杜家的家風,怎能容得人敗了?”王太太伸手握一握杜太太的手:“有親家太太這句話,我怎會不放心呢?”
兩人說話時候,吳媽已經帶人把飯擺了上來,杜太太請王太太上座,又拉了王氏坐下:“三奶奶,今兒是親家太太在這,你也無需伺候,就在這裏坐著吃。”回頭又招呼雀兒:“你身子不便,還不快些坐下。”
雀兒是慣了的,告座坐下,王氏怯怯地坐在王太太身邊。丫鬟們上前打湯添飯布菜,吃飯時雖毫無聲息,但和杜二太太在時全不一樣。直到都吃完了,還沒見到朱愫,杜太太漱口必才問吳媽:“怎麽不見你二奶奶?”
吳媽端了一杯茶過來:“太太,二奶奶方才不是去問二太太喜歡吃些什麽,結果被二太太抓住說話,直到現在都沒出來呢。”杜太太垂下眼簾,這個二嬸,隻見了朱愫一個官家女兒就當個個官家女兒都是朱愫這般,難道不明白多的是跋扈的官家女兒?
若真遇到一個脾氣被當官的爹寵的要上了天的官家女兒,到那時候,別說是耍婆婆的威風,隻怕還要小心伺候。杜太太想到這裏,微微搖頭,橫豎她也聽不進去,現今隻有把眼前這個侄媳保住才是要緊,不然好好的女兒被這麽揉搓,不說親生爹娘,就是自家也會不忍。
見杜太太看向自己,王氏抬頭一笑,王太太瞧見這樣,心裏又懊悔起來,自己的女兒大杜梁不過就是一歲,當日怎麽不倒提親呢?這妻子大了那麽一兩歲的事情又不是沒有?不過事已至此,等到親家公回來,讓自己丈夫再去和親家公商議,千萬不能帶去京城。親家公總算還是講理的,怎麽這個親家母如此的不講理,難怪親家公當日要不顧杜家家規在上,要納一丫鬟了。
當日這個風聲傳出來,還有人笑話親家公被美色衝了頭腦,全失了體麵,照今日看來,倒也不能全怪他。王太太雖如此想,可等吃完午飯,還是要去杜二太太那裏辭行。
杜二太太身邊的下人,倒沒有一個敢對王太太不禮貌的,隻是傳了半天的話,最後綠佳才走出來對王太太道:“親家太太,勞您久等了,太太她身子有些不爽快,已然睡下了。”
王太太此時主意一定,自然不會再生氣,隻是微一點頭就道:“親家太太既身子不爽,我就不打擾了。”說著回身吩咐身邊的丫鬟:“等回到家記得提醒我,給親家太太送兩支上好的人參過來補補氣。”這話一出口,院子裏的眾人都想笑,不過沒敢笑出來而已。
綠佳臉上的神色沒有半點變化,帶著人恭敬地把王太太送出院門口,王太太不由心裏稀奇,瞧著這綠佳,絕不是杜二太太能教出來的,想到這就笑問道:“聽說你們幾位都是上京後買的。”
綠佳躬身應道:“奴婢原本是範舅爺家的,舅太太說太太這邊的丫鬟不夠使,才把奴婢送過來的。”王太太心裏道聲難怪,範太太既能教出這等丫鬟,怎麽她的小姑又是這樣,也夠稀奇。
杜二太太既稱病,自然要叫王氏這個媳婦在床前伺候,卻被杜太太攔了下來:“二嬸,雖說媳婦伺候婆婆是應當的,隻是三奶奶現時已經懷了身孕,為杜家開枝散葉才是大孝,你若嫌身邊的人不夠使,我讓吳媽過來服侍你如何?”
這個大帽子壓下來,杜二太太也不好再說,心裏隻把王氏恨了千遭萬遭,一心等著過幾日就說自己病好了,要把杜棟帶到京城,這個媳婦就丟在家裏給她養胎也好,管家也罷。等到了京城再從中多說說兒子,給他納個妾,這個媳婦就留個名分讓她守空房罷了。
杜二太太算盤打得響,還不等她說自己病好了,杜二老爺就從京裏回來了。消息到的時候,杜二太太正在杜太太屋裏和她例行抱怨,杜太太此時對她的抱怨已是左耳聽右耳出了,心裏隻是在算著杜二老爺什麽時候到。
聽到杜二老爺到了,二太太明顯愣住,站起身時還有些不自在:“老爺怎麽到了?”傳話的是吳媽,她依舊畢恭畢敬地道:“回二太太,二老爺已經進了那邊院子,還請二太太過去。”
杜二太太不知怎麽腿有些抖,乞求地望向杜太太:“大嫂陪我過去吧。”杜太太心裏奇怪,這個妯娌曆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瞧她這次回來也是氣勢洶洶的,怎麽這時又這個模樣?心念一轉笑道:“你們夫妻久不見麵,我這個做大嫂的怎好陪著,還是你先過去吧。”
杜二太太也曉得這種事情別人是不好幫忙的,吸了口氣帶著人走了。吳媽等杜太太回轉來坐下才笑道:“太太,方才聽小廝們議論,說這次二老爺憋著氣呢,說二太太怎麽丟這麽大個臉,哪有和親家太太吵起來的理?”
杜太太端過旁邊放著的茶,掀開蓋子瞧著那嫋嫋上升的輕煙,輕輕吹一口氣,讓那煙散了,這才道:“哎,這嫁女兒,挑婆婆也是件大事,這些日子又來給大姑娘說親的,你要仔細打聽了,除了姑爺的人品,還有親家太太的為人也要細問了,休像王親家太太一樣,一時不察,吃了這麽個大虧。”
吳媽應是時候拿著扇子輕輕地給杜太太扇著:“這天也熱起來了,二爺出門也有小半月了,不曉得到哪裏了。”杜太太眼裏露出一縷憂思,這是她自出世後就再沒離開過她膝下的兒子,為了家計,不得不離開。隨即這憂思散去:“朱舅爺那邊,不是說舅奶奶還懷了三個月的身孕嗎?他都要拋下,更何況棣兒?”
吳媽輕輕地給她扇著風,並沒接話,兒行千裏母擔憂啊。
雀兒挺著個肚子在和鳳兒說話,鳳兒手裏拿著件肚兜在繡,雀兒不時探頭過去瞧瞧:“姐姐繡的比我繡的可要好得多,姐姐要不嫌煩,給我肚子裏的你侄子也繡個?”鳳兒抿嘴一笑,丫鬟送上茶來笑著說:“姨奶奶,這話要讓我們太太聽見,又要說我們奶奶勞乏了。”
雀兒接過茶抿著,順手拿起碟裏的梅花糕咬了口,鳳兒把針線放下,那丫鬟忙在她身後放了個靠墊。鳳兒這才笑著說:“你啊,都快五個月了,還到處跑,親家太太就不管你?”雀兒把一塊梅花糕吃完才笑著說:“我婆婆自然是不許我出來的,可是架不住我說,再說這懷孕時候多走動些,到時候也好生。”
再說家裏多了個杜二太太,那氣氛和平日裏就不一樣了,雖說現在杜二太太不再來找自己的麻煩,隻是一心去找王氏的不是,可是總會有點物傷其類。今日是要出來送端午節的禮,雀兒就接了這個差,在杜太太跟前央求了許久,又是撒嬌又是磨的,才出了門。
想起方才路上遇到的人,雀兒的眼不由一閃,笑著湊到鳳兒跟前:“姐姐,我方才遇到新鮮事了。”什麽新鮮事?鳳兒抬起頭,伸手把雀兒往另一邊挪一下:“有身子了還不老實,說話就好好的說。”
雀兒一笑:“我方才在路上遇見夫妻吵架。”鳳兒噗嗤笑了出來:“夫妻吵架有什麽稀奇?”雀兒搖著手指:“可是吵架的是寧五爺和寧五奶奶。”
閑話一二
寧五爺?鳳兒不由怔了下,這個曾經是她全心依靠著的男子,現時重新被提起。鳳兒微微歎了口氣,拿起針線重新繡起來,每一針都繡的極穩,笑著瞧向雀兒:“夫妻拌嘴也是常事,你又當件新鮮事來說?”
雀兒柱著下巴瞧著鳳兒:“是常事,可是我見過那麽多的富家少奶奶,有拌嘴的也不過就是在家裏吵嚷吵嚷,吵到大街上的還是頭一遭見,這才覺得稀奇。”
鳳兒手裏的鴛鴦已經繡好,抬眼又瞧雀兒一眼:“哎,我記得寧家是極愛麵子的,怎麽會讓他們五奶奶吵到大街上了?”方才的丫鬟聽著她們姐倆在講閑話,笑著插嘴說:“奶奶,你是不知道,這五奶奶得罪了寧太太的義女,現在知府的寵妾,寧大爺主張要休了五奶奶另給五爺討呢。”
又要休妻,鳳兒唇邊不由露出一絲嘲諷的笑來,雀兒手裏拿著瓜子在磕:“我記得這五奶奶二月裏過得門,前些日子不是說鬧著分家,怎麽這會又要休了,按說還在新婚呢。”
五月初的陽光照進屋裏,鳳兒覺得有些刺眼,用手遮了遮,丫鬟忙走到窗前把簾子放下來。手裏動著,嘴裏可不閑著:“姨奶奶,就是這次要分家,知府的如夫人就回了寧家,結果被五奶奶當著眾人罵了個狗血淋頭,說她不過與人為奴,仗了寵愛就當自己是夫人了,還說什麽要自己是她,早就一頭碰死給爹娘爭氣,何苦現在活在世上惹眼打嘴?”
雀兒噗一聲笑出來:“雖說這五奶奶有些市井氣,這話說得也是實。”轉頭看見鳳兒臉上有些不忍之色,這些話自己隻當是玩笑話,在鳳兒心裏未必。果然聽見鳳兒悠悠地歎了一聲:“當日她也是跟在太太身邊的,那時雖沒多大交情,也是瞧著她從小小孩童長成窈窕少女的,現時這樣,也是我的一份罪孽。”
雀兒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滿腔的話說不出來,當日鳳兒在寧家,為了自保沒有阻止寧大爺做出這種的事,現在想起,定是後悔的。丫鬟已經放好簾子,又上前笑著說:“那位如夫人怎受得了這個,頓時發作起來,罵五奶奶不過是先奸後娶的爛貨,別說進寧家做正室,就是進來做個下人都嫌的。”
雀兒不由搖頭,沒想到這位寧大姑娘,也是個嘴不饒人的,見雀兒搖頭,鳳兒又歎氣:“其實大姑娘她,原先也是個沉靜的。”說著又重重歎了一聲。雀兒心裏明白,知府後院的日子想來也是不好過的,那位寧大姑娘又是用了什麽法子才得了知府的心?也不曉得她心裏可曾怨過寧大爺他們?
丫鬟見自己講的這些,兩個奶奶隻是坐著歎氣,猛然想起自家奶奶原是寧家的,忙笑著道:“也是奴婢多口,這些旁人家的事,太太上年紀之後還愛聽,奶奶年輕,怎麽會喜歡聽呢?”
鳳兒剛想說話,外麵已經傳來朱四太太的聲音:“雙喜,就曉得在這裏嚼舌頭。”鳳兒雀兒忙要站起來,朱四太太已經扶著個小丫鬟的手走進來,見她們兩姐妹站起,忙把丫鬟的手甩開,一手一個把她們都按了下去:“都是有身子的人,講那麽多禮做什麽?”
說著自己坐在一邊,笑著瞧向雙喜:“背著我說我什麽呢?”雙喜已經把茶端了過來,她原本就是伺候朱四太太的,鳳兒嫁過來才被撥到這邊的,曉得朱四太太的性子的,一點也不害怕,隻是笑嘻嘻地道:“方才我和奶奶說些閑話,奶奶隻怕不愛聽,隻是搖頭,我才說,這些閑話隻有太太愛聽的,奶奶年輕,自然不愛聽。”
朱四太太已經把茶都喝幹了,放下茶杯笑著說:“是哪家的閑話呢?”雙喜還是笑眯眯的:“方才我聽姨奶奶說寧家五爺夫妻在街上打架,不由想起那些聽來的閑話。”寧家五爺,朱四太太的眼一凜,見鳳兒臉色如常,隻是在和雀兒瞧著針線上繡好的鴛鴦。笑著對雙喜道:“要我說,那些夫妻不賢不孝的閑話說了做什麽,你就不怕教壞你奶奶肚子裏的哥兒,快撿好的話說出來給我們聽聽?”
雙喜又應了聲是,講些旁的閑話,承歡了半日,吃過了晚飯,這才上車回去。
雀兒這顆心全放下了,朱四太太對鳳兒,不光是嘴上說說,也能瞧得出是真心待她好,下人們對鳳兒也是恭恭敬敬的。那位寄居在朱家的秦太太,看起來也是個老實人,不是個什麽刁鑽的,吃飯時候隻是顧著怕招呼不到。
等姐夫從南邊回來,給秦爺娶了親,分份產業讓他們夫妻合住,就再沒什麽旁的事了。小冬突然笑了起來,雀兒瞧她一眼:“笑什麽?”
小冬湊到雀兒耳邊:“奶奶,方才雙喜姐姐還和我講了寧家的事呢,我想著,奶奶心裏一定歡喜,誰讓他家休了那麽賢惠的姨奶奶,娶個這樣的潑婦進門,活該他家整日不寧。”雀兒點一點她的額頭:“你啊,話越來越多了,等哪日回過太太,就把你嫁出去。”
一句話說的小冬紅了臉:“我才不嫁呢,才十五,還小呢,急什麽?”說著又對雀兒道:“奶奶,雙喜姐姐說寧家現時的這位五奶奶,嘴可厲害了,那日知府的如夫人罵她是先奸後娶,她直接腰一叉,說寧家做出的那些事,說出去都髒了人的耳朵,旁的不說,把親生妹子送去做妾這種勾當,誰家也做不出來,隻急得寧大爺要叫人捂了她的嘴,寧家女眷個個羞紅了臉。”
說著小冬咕咕笑了起來,這種事情,雀兒想都能想到,那種市井潑婦的手段,生長在後院的女眷們怎麽知道呢?富家之女,就算要爭,麵上也不會露出來,像杜二太太這樣諷刺幾句,已經是少見了,哪禁得住五奶奶的這幾句村話?
小冬還不知道那日五奶奶還說了這麽幾句:“別說什麽先奸後娶,也別說什麽我家不過市井人家,配不上你家這門第,你滿城去打聽打聽,誰家不知道你家那個已死的大姑娘送到什麽地方去了,誰家願意把好好的女兒送來和一個做妾的人論姑嫂,又有誰願意娶一個有做妾的姐姐的人?”
這話讓當時所有在場的人都愣住,特別是寧二姑娘,頓時大哭起來,寧太太心疼她,忙抱住她哄,卻不好罵人,隻是罵著寧五爺:“隻有你這個沒見識的,娶了這樣的攪家精回來。”
寧五奶奶腰一叉就衝到寧太太跟前:“您老先別罵別人,先瞧瞧自個,有你這樣當家的嗎?把個庶女送去到那種不明不白的地方,還害得二小姑給人做填房人都不要,嫌丟人,寧願娶那個被寧家休掉的女人,照我說,二小姑這樣,找什麽門當戶對的人家,多多備份嫁妝,找一個窮秀才嫁了,也算過了一世。”
這話讓寧二姑娘哭的更大聲了,寧大姑娘也氣得手足冰冷,索性站起身道:“好,我做妾,我丟臉,從此後你們就當我死了,再說旁人都知道我死了。”說著就喚自己帶來的下人,匆匆走出門。
寧大爺忙跟在後麵叫著:“妹妹,我送送你。”寧大姑娘轉身就冷笑道:“寧大爺,我不過是一個妾室,哪能做你的妹子,還請回去吧。”說著匆匆就走。寧大爺追不上她,氣得指著寧五奶奶大怒道:“我今日做主,就把你休了。”
寧五奶奶隻是冷冷一笑:“休,先去問問我哥哥答不答應。”寧大爺頓時如掏空了的麻袋,踢了旁邊站著的寧五爺一腳,拂袖而去。旁的人也紛紛散去,隻留得寧五奶奶一人,她冷笑出聲,這寧家的家私,自己自然是要的。
外麵傳閑話的自然知道的沒那麽仔細,隻知道寧家又要休妻,隻當瞧戲一般,小冬講完還笑著道:“聽說知府大人也要任滿了,不知道到時寧家會怎麽樣?”
雀兒又點一下她的額頭:“你啊,說閑話就好了,操心那麽多做什麽?”此時車已經到了杜府,小冬把雀兒小心翼翼地扶下車,笑著說:“這不是怕奶奶閑得慌?”
雀兒笑著扶著她的手下來,婆子們上前簇擁著她往裏麵走。雀兒猛然想起,自從朱愫當家,這家裏的用度好像比原先寬裕,看來朱愫還是把自己的嫁妝填進去了一些。雀兒不由搖一搖頭,死水哪禁得起瓢舀,就看杜棣從南邊回來,能不能做成生意,這才是重頭。
剛轉過一重院子,就見王氏和朱愫雙雙從前麵來了,瞧見雀兒,她們兩都上前:“大嫂回來了。”雀兒見王氏臉上似乎有淚痕,難道說又受了杜二太太的氣,跑來找朱愫哭訴?
但雀兒臉上還是笑道:“三嬸怎麽不多坐一會?”朱愫的眉微微一皺:“我也這樣說呢,隻怕以後三嬸去了京城,我們就不得常見麵了。”去京城?雀兒的眉一皺,照了杜二太太這個脾氣,去了京城,王氏不就任她揉搓了?
往事
王氏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黯然,接著就笑道:“雖說去了京城,並不是不回來的,到時妯娌們還有見麵的時候。”說著笑道:“大嫂還先請進去,挺著個肚子站著說話,腿站酸了就是我的不是。”
朱愫也笑了:“都是我的不是,一見到大嫂就忘了。”雀兒急忙搖手:“二嬸休這樣說,隻不過我一聽到三嬸要去京城就驚住了。”說著雀兒轉向王氏:“不然三嬸再屈駕往我屋子裏坐坐,咱們妯娌也好好談談心。”
王氏的臉上此時已經一片淡然,淺笑道:“還談些什麽,女孩兒的命不過就是如此,嫁了個好人家,公婆疼愛,丈夫敬重,再來,就是妯娌相合,這一輩子就是有福氣了,若嫁了個不好的,縱然丈夫敬重,妯娌相合,沒入了婆婆的眼緣,不過就是如此。”
說到後麵幾句,王氏話裏不由帶了幾絲怨恨,雀兒的心不由微微有絲抽痛,握緊了她的手。王氏悄地彈掉眼角不知什麽時候出來的淚,臉上又浮出笑容:“大嫂那日說的,以後日子還長,我自然會好生過。”
雀兒心裏又是一疼,朱愫站在一旁,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她從小學的,都是孝敬公婆,公婆怎麽說都不能有個不字。就算大姐出嫁,婆婆那裏有什麽言語,那樣大家巨族,也沒有個迎麵唾罵的道理,不過就是言語裏帶出那麽一兩句,大姐已經覺得無盡委屈了。
今日若自己和王氏易地而處,不知道會委屈成什麽樣?不,朱愫隨即又在心裏說了一句,母親心疼自己,定不會把自己嫁給一個有這樣婆婆的人家。可是王親家太太不也一樣心疼三嬸,在那裏兀自懊惱的很,畢竟誰也不知道,大戶人家裏麵,會出這樣不要臉麵的婆婆。
王氏已經把雀兒往朱愫那邊輕輕推了一下:“大嫂,二嫂你們回去吧,不用再送了,都要過節了,家裏的事也忙。”雀兒聽她這樣說,曉得她心裏已經有了主意,多的話不好再說,送她到了二門口。
王氏行禮下去正待告辭,後麵猛然來了一群人。雀兒見過來的是杜二太太,心裏還在吃驚怎麽杜二太太從外麵回來,忙和朱愫上前:“二嬸來了。”
話沒說完,杜二太太已經伸手往王氏臉上就是一巴掌,她去勢快,王氏又是背對著雀兒她們,聽到她來剛轉身還不及說話,這巴掌實實在在又打在她臉上。
見她一巴掌打完又要伸手打,雀兒一把摟住王氏,見王氏白嫩的臉頰之上已浮起一塊,心頭不由有些怒氣。杜二太太見雀兒護住王氏,越過雀兒就又要打王氏,口裏還在罵道:“下作東西,竟挑唆你公公,讓你們留在這裏,難道不曉得媳婦要侍奉婆婆?好不好,一紙休書給了你,瞧你還哭什麽?”
聽她罵的不像,雀兒把王氏往她丫鬟手裏一送,身子擋住她,開口道:“二嬸子,你有什麽事,就請好好說,做尊長的,自己要尊重,誰見誰家的婆婆沒事成天打罵兒媳出氣的。”
杜二奶奶原本打算好的,過了端午就帶著兒子媳婦上京城,到時離了故土,媳婦還不是自己砧板上的肉?先把他們夫妻隔絕起來,兒子在外麵書房讀書,她做媳婦的不就要侍奉婆婆?隔絕時日長了,她定會心生怨言,對自己自然有些言語出來。
那時就可哭訴媳婦不孝,把這風吹到兒子耳朵裏,由不得他不信,先打動了他的心,再讓他休妻,到時重新尋個好的再過。省的在家鄉行動就有人護著,做事都不方便。誰知杜二老爺今兒一回來,聽說自己要帶兒子媳婦回京就大怒,說她一貫喬主張,上次就出了大亂子,若不是有熟人,險些一份家私就要賠的幹幹淨淨,現時好好的兒子媳婦在家守著老家,四時父母墳前也能祭掃,有什麽不好,偏要把他們帶去京城。
杜二太太聽了這話,頓時大哭起來,說杜二老爺不讓兒媳婦侍奉自己,是越俎代庖,哪有老爺們管起婆媳之間的事來。杜二老爺聽著她哭訴,隻冷冷說了一句:“我明白你打的什麽主意,是想著到了京城,萬事便宜,就可磨折媳婦,休她回去,要知道休妻傷的不是一家的體麵,我杜家這麽多年來,從無被休的媳婦。”
說到這,杜二老爺狠狠地瞪了杜二太太一眼,杜二太太聽了這話,頓時心裏又羞又惱起來,杜二老爺任由她哭訴,甩袖而去:“你鬧就鬧,休想把兒子媳婦離間了。”
說著又轉回來:“我真不明白你怎麽想的,家裏的錢財隨你化用,兒子們都孝順,媳婦瞧著也是個好的,你非好好地日子不過,成日折騰那些做什麽?”
杜二太太聽了這幾句,又勾起舊恨,拍桌打凳的道:“你還有臉說,若不是你搭上那什麽香兒,使我失了體麵,我也不至如此。”說著又大哭起來,聽她提起香兒,杜二老爺心頭怒氣又上來,想起自家大哥勸自己的,又忍住了,終究還是甩袖而去。
杜二太太哭了半響,又把火氣發到媳婦身上,若不是她嫁進來,也不會鬧到這樣。命綠佳去找王氏過來,等聽到王氏過到杜太太那麵,心想她定又是去告狀了,不然怎麽杜二老爺剛回來就知道自己要休媳婦?
等不得命人去尋,自己帶了人就過來,伸手就打,此時被雀兒攔住,那火氣又轉到雀兒身上:“你也知道你是個做下的,婆婆教訓媳婦,關你什麽事,你又是來充什麽圍護,還不快些讓開。”
雀兒怎肯讓,朱愫見她們相爭起來,忙命曉倩去請杜太太,這裏對杜二太太笑道:“二嬸子,有什麽話,這大天暑熱的,還請進屋裏說,大嫂三嬸都是有身子的,您這樣,不光氣到了自己的身子,萬一到時誰的身子沒了,那時追悔也是莫及。”
杜二太太冷哼一聲:“這樣人生的孫子,我有什麽稀罕?”王氏聽了這句,推開丫鬟走上前滿麵淚痕地道:“媳婦不得婆婆的歡心,是媳婦的愚鈍,隻是媳婦肚裏,懷的總是杜家的血脈,也是婆婆的孫子,婆婆縱惱怒媳婦,也無需如此咒您孫子。”
杜二太太還想再說,一聲低低的嗬斥傳來:“夠了,二太太,難道你回來一趟,想的不是敘敘妯娌之間的情誼,受得不是媳婦的侍奉,隻想著把媳婦休掉,好全了你的心意不成?”
眾人順著聲音望去,杜太太扶著吳媽的手站在數步之外,她雖病了這許多日子,身形有些纖瘦,此時說話的聲也不大,但自有一股威嚴在那裏。杜二太太見她也出來了,冷笑道:“大嫂,現時各門各戶,我休我的媳婦,不知道和大嫂有什麽相幹?”
杜太太終究有些站不住,說完那幾句話就有些喘,靠著吳媽微微閉眼歇息,聽了這話,睜開眼道:“若真如此,當年婆婆去世之時,我就不會在婆婆跟前說過,杜家從無被出之婦,我定會保全了你,還會成全你的體麵,若當日我也對婆婆說,這事和我有什麽相幹,二嬸子今日不知是否還有這麽理直氣壯。”
見她發當日之私隱,杜二太太不知該怎麽回答,杜太太站直身子:“二嬸子,我現時雖做了婆婆,但當日也是從媳婦做起,若婆婆當日對你實在不好,你今日想做個報仇的婆婆,報在侄媳身上,我還能勸你幾句,可是當日婆婆對你是何等慈愛,多方教導,家下人等,無一人折了你的臉麵,你今日也做了婆婆,不說學當日婆婆之萬一,反倒對侄媳百般折辱起來,今日還當著這麽多下人的麵,說侄媳肚裏的孫子你半點也不稀罕,這樣事情,二嬸子,休說是杜家這樣人家,就連那市井之人,也是少有。”
裏裏外外的下人都垂手低頭,靜靜聽著,杜太太說了這麽一些話,已經有幾聲咳嗽,吳媽忙給她捶著。杜太太止住她,瞧向杜二太太:“二嬸子,你若還認我是你大嫂,認侄媳是你媳婦,就隨我進屋,我們妯娌好好說說,若不然,此後隨你去。”
杜二太太臉上陰晴不定,眼從杜太太臉上又轉到王氏臉上,王氏此時已不再哭了,隻是瞧著她,杜二太太終於手一甩,上前尋杜太太去了。
杜太太拉了她的手,回頭吩咐道:“你們兩個,好好和你們妯娌說說話。”說著在眾人簇擁下和杜二太太進去。朱愫拉住王氏的手:“三嬸,去我屋子洗把臉再回去。”王氏點點頭,雀兒也隨著她們到了朱愫的屋裏。
此時已是掌燈時分,雀兒忙碌這一日,已十分困倦,雖瞧著王氏洗臉,重新勻上脂粉,但還是擋不住困意,朱愫回頭見了,笑道:“大嫂先請回去吧,三嬸我陪著就好。”
雀兒又勸王氏幾句,見王氏頻頻點頭,知道她是聰明人,就帶人回屋。
屋裏笑聲連連,雀兒走進屋子,杜桐手裏拿著個東西在逗杜琬:“大姐,瞧爹給你帶什麽好東西回來了?”杜琬伸臂想抓,杜桐又升高一點,逗的杜琬笑聲連連,雀兒搖頭笑道:“你啊,都當爹的人了,還這麽孩子氣。”說著招呼杜琬:“大姐兒過來,想娘了沒有?”
杜琬早跑了過來:“娘,你回來了。”雀兒不好彎腰,還是杜桐上前把她抱起,杜琬馬上就和雀兒貼了個臉,杜桐在旁瞧著,搖頭道:“姑娘都是和娘親的,還沒吃晚飯時候,就嚷著娘怎麽還沒回來。”
雀兒拉著杜琬的手坐下:“本來早回來了,誰知在門口又遇到了點事。”杜桐歎氣:“本以為二嬸去一趟京城會好呢,誰知道還是如此。”雀兒哎了一聲,拿帕子給杜琬擦著汗:“你也別操心了,還有兩個月就下場了,窗課做的如何?”
杜桐站起身用:“請先生放心,窗課一事,已爛熟耳。”
歸人
次日就是端午,雖有爭吵,也要收拾過節,杜太太早命朱愫預備了酒席,請了杜二老爺一家和杜三老爺一家過來過節。雀兒見杜二太太麵上神情,還是活似人欠了她幾千兩白銀沒還一般,心裏暗自嘀咕,也不知道杜太太昨日和她說了什麽,還是那樣脾氣?
推杯換盞,酒過數巡,杜二太太才把酒杯放下,眼盯向自己身後的王氏。今日過節,王氏可稱得上是濃妝豔抹,上下一新,頭上也戴了明晃晃的首飾,手裏執著壺,在這裏還她做媳婦的規矩。
此時王氏見杜二太太望向自己,忙走前一步要給她斟酒,杜二太太手一抬止住了她,話語裏帶有譏諷:“三奶奶,你可先別忙著伺候我,若不是你大伯母這邊要人服侍,你豈能留在家中?”
她回來這幾天,對她的譏諷,王氏已經習慣了,笑眯眯地給杜二太太杯中斟滿了酒,又給杜太太杯中斟滿,這才開口道:“這是兩位老人家心疼媳婦,哪能隻謝大伯母一人呢?”王氏這樣賣乖,杜二太太的臉色還是不喜,雀兒不由歎了一聲,雖說這次能止住杜二太太不讓她帶杜棟夫妻上京,可是下次呢?
孝乃大德,媳婦侍奉婆婆也是實在的,杜三太太已經開口說話了:“二嫂回來這許多天,都沒過去我家坐坐,偏生你侄子又病了,也沒在一起敘敘,聽說二嫂給五侄子定了門親,是哪家的姑娘?”
聽到提起新媳婦,杜二太太這才有些高興:“這門親,說起來也是榮耀的,是那*****二哥帶著孩子們去給王爺請安,王爺見你這兩個侄子,喜歡的不行,親口問過他們可有婚事,聽得你三侄子定了親,還有些不喜歡。”
說著這句,杜二太太又狠狠剜了王氏一眼,聽杜三太太說了幾句話這才又繼續笑道:“王爺有個門人,現在工部做個郎中的,姓胡,說他家有個十七的姑娘,正對上你三侄子,既你三侄子有了親事,就說給你五侄子也是了,姑娘大了三歲,這不正是俗語說的,女大三,抱金磚嗎?”
一直在旁伺候的朱愫聽到工部胡郎中的女兒,眼突然抬一抬,接著就低下去,她的這個小小動作被雀兒看到了,暗地記在心裏。
這席酒還是在杜二太太不住口地誇胡郎中女兒是何等的姿容絕色,賢良淑德中結束,她那時也喝了半醺,王氏帶著人伺候她回去,朱愫在這裏瞧著人收拾東西。雀兒站在風口用帕子扇著風,朱愫回頭看見雀兒這樣,笑著問道:“大嫂怎麽還不回去瞧瞧?”
雀兒拉著她道:“這裏涼,我在這裏吹吹風。”說著望向她:“倒是你,有什麽話不好在婆婆她們麵前說的。”朱愫微一低頭接著就笑道:“也沒什麽,不過提起胡郎中的女兒,我想起母親曾說過,有戶人家女兒名喚胭脂,因她家姓胡,胡胭脂變成胭脂虎罷了,故此一直沒人求親,隻是京城之中人極多,也不曉得是不是這家。”
朱愫說的婉轉,雀兒心裏明白十有八|九就是了,隻是眼波一轉,沒有說話。
日子過的極快,端午過完,杜二老爺重新帶著妻子上了京,囑咐杜棟夫妻在這裏守家,又是賞新荷的時節,中間也有數家來說過杜樺,隻是都被杜太太用不同理由推掉。雀兒和朱愫心裏嘀咕,但還是依言而行。
賞完新荷,過完七夕,轉眼就到秋闈下場時候,這是杜桐頭一次下場,雀兒挺著個大肚子,給他收拾下場時候要用的東西。筆墨紙硯這些是必備的,除此還有路上場上帶的吃食,又把跟杜桐去省城的小廝叫過來,再三再四囑咐了。
杜桐見她這樣忙碌,甚至還交代小廝一路上要怎麽服侍,等小廝走後,放下手裏的書上前笑道:“雀兒,我又不是頭一遭出門,再說此去省城,連下場帶路上時候,前後不過半個來月,當年我比這時候還小些,就去過比省城還遠的地方。”
雀兒嗔怪地白杜桐一眼,這男人的心啊,可真是夠粗的。杜桐順勢把她摟到懷裏,摸著她的肚子道:“算起來,你孕滿之時,差不多就是放榜之日,到時就是雙喜臨門了。”
杜桐前去省城下場,杜棣不在家中,王氏的身子也已日重,她雖管著那邊的家,可是一來那邊家裏隻有一兩房家人,三四個婆子,四五個丫鬟,人少事少,每日裏閑了時常過來這邊尋雀兒她們說話。
朱愫管家事忙,也隻有雀兒空著,兩妯娌湊在一起做針線,說閑話。朱愫既管家,杜璋就被送到雀兒這邊和杜琬玩耍,杜璋正在學走路時候,每天隻要逮到機會,哪肯讓奶娘抱,和杜琬兩個手牽手搖搖擺擺走著玩耍。
王氏做完一條孩子的小褲子,抬眼看著旁邊的杜琬,歎道:“我這樣的日子,若不是大伯母,隻怕想都不敢想。”雀兒把線頭咬掉,換了根針重新做起來,笑著道:“三嬸說什麽話呢?你的人品相貌都是上上的,受了委屈也不見半點怨言,這樣的人,由不得婆婆不疼。”
兩人說著閑話,朱愫走了過來:“日日見你們這般清閑,倒叫我眼紅不已。”王氏還想站起來讓座,雀兒獨自已然老大,兀自坐著不動,含笑道:“二嬸,你是又帶了什麽好東西過來給我們這兩個饞嘴的孕婦?”
朱愫身後跟著的曉倩已經笑了:“大奶奶算的真準,這是昨兒京裏送來的節禮,裏麵有幾樣我們姑娘愛吃的點心,姑娘說送過來,給大奶奶三奶奶也嚐嚐。”
說著把手裏的兩個掐絲盒子打開,裏麵是雞油卷和黃澄澄的窩頭,那窩頭卻和平時苞穀麵做的不一樣,要小巧精致得多。王氏撿起一個窩頭往嘴裏放,嚐了嚐道:“這窩頭也稀奇,怎麽和平時吃的不同?”
曉倩臉上的笑裏已帶有了一絲得意:“這是栗子麵窩頭,我們姑娘以前閑了時想出來的,瞧著和苞穀麵做的一樣,其實裏麵還攙了雞蛋,還放了許多豬油,不然怎麽能蒸得出來。”
雀兒也拿起一個,果然又香又甜,這樣東西,自然隻有宅門裏閑著的人才能琢磨地出來,朱愫想是想起當日閨中時候,眼裏閃過一絲光,接著就笑道:“日子過的真快,轉眼就到中秋了。”
王氏一算:“算起來二伯去南邊也有四個來月了,算算日子,也該回來了。”朱愫眼裏的黯然是顯而易見的,雀兒忙道:“姐夫臨走之前說過,姐姐有了身孕,他定會趕在姐姐生產之前回來的,現時姐姐已經六個多月了,想必就快回來了。”
杜璋見到朱愫進來,早搖擺著走了過來,朱愫把他抱在自己膝上,杜璋的眼看著桌上的點心,眼睛睜的圓滾滾的,卻沒有伸手去抓,直到朱愫話說的差不多了,拿起一塊窩頭遞給他,他才接過往嘴裏放。
雀兒心裏不由暗歎,丫鬟們平時說起,都說朱愫管教孩子甚嚴,現在瞧來所言不虛,一個還沒一歲的孩子,見到吃的,都要先等母親遞給自己才敢去吃。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杜桐在節前頭一天從省城趕了回來,雀兒懸了半個月的心在看見他的那刻頓時安穩了,也沒問他考的如何,隻是一個勁地說他又瘦了。杜桐初次下場,其實自己心裏也沒什麽底,見妻子不問,明知道她是寬自己的心,自己卻是坐立不安的。
雀兒收拾好了東西,見他坐立不安的樣子,上前按著他的肩頭笑道:“你又何須這等焦急,橫豎你這次已經盡了力了,難道我還會學那蘇秦的嫂嫂不成?”
一句話把杜桐逗笑了,拍一拍她的手:“也是,就算這次不成,還有你肚子裏的孩子,這可不是假的。”雀兒的臉上飛起一絲緋紅,捶他一下沒有說話,臉上的笑容分外甜美。
中秋佳節,闔家自然要在一起賞月,杜家花園裏有棵高大的桂花樹,還是當年杜知府種下的,長了這一百多年,已有一人來抱,開花時候,雖沒有迎風香十裏,倒也有花香滿杜家,雖不在水旁,可在花樹下坐著,還是能看到水中明月,曆年賞月自然都在這裏。
今年也是一樣,桂花樹下擺上兩張圓桌,男女各在一邊,用屏風分開,天上的月亮照的整個園子都明晃晃的,連燈燭都不需點。桂花香氣極濃,都無需風,滿頭滿臉都兜在桂花香味裏,抬頭是天上的明月,低頭是人間的夫妻團圓。
隻是朱愫心裏總有些不自在,中秋時候,人人都團圓了,隻有自己丈夫,還在外麵不知道何時歸來,雖說她相信杜棣不會去做什麽事情,可是這年輕氣盛的男子,若被人引逗,去了那不該去的地方,這可怎麽是好。心裏再三想著,麵上還要打起精神過節。
王氏這些日子過的順遂,麵上的笑都要比別人多,說的笑話也要多些,引得席上眾人都笑。朱愫雖也跟著眾人笑一笑,但終究還是顯得沉默寡言,形單影隻。
杜太太雖受著王氏的奉承,心裏是明白朱愫心事的,少年夫妻,驟然分開,說來還真是有點可憐,不過這經商一事為得也是杜家,靠了祖宗的蔭庇,這日子終究還是過得越來越差,可要用大道理來說兒媳,杜太太又覺得難以開口。
杜太太心裏在想著心事,又有些可憐朱愫少年夫妻就這樣分開,突然有個丫鬟急匆匆進來道:“老爺,太太二爺回來了。”
朱愫再是沉著,聽了這話,也險些打翻了麵前的酒杯,杜太太方要問詳情,見外麵進來一個年輕男子,雖離了數月,那眼那眉,不是杜棣又是哪個?
悲喜
杜太太剛要起身,杜棣已經上前跪下行禮,杜太太忙站起身,忙不迭地命丫鬟們快些掌燈,竟忘了叫杜棣起來。吳媽帶著丫鬟把燈都點起來,還特意放了支蠟燭到杜太太跟前。雀兒扶著腰站起來笑道:“娘想是見二叔這許多日子不回來,心裏惱了,還要他跪一夜不是?”
雀兒這一聲才提醒了杜太太,她伸手把杜棣挽起來,在燈下細細打量起他來。數月不見,又出外曆練了一番,杜棣瞧著沒有原來那種孩子氣,眉也濃了,個子也高了,瞧起來更精神了。
杜太太伸手給他理一理衣衫領口,歎氣道:“路上定是沒有好的吃喝,瞧才幾月,就瘦成這樣。”杜棣嗬嗬一笑,眼已經越過杜太太的肩膀看向她身後站著的朱愫。杜棣回來,朱愫是最高興的,隻是當著公婆妯娌,朱愫還要做出個端莊樣子來,那眼隻敢悄悄地去望杜棣。
雖是悄悄的,兩人的眼還是碰在了一起,杜太太已和杜棣說完話,見杜棣還穿著路上的行裝,忙推他一下:“下去換了衣衫,再過來吃團圓酒。”見杜棣不動,杜太太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還遲疑了一下,雀兒已經笑了:“娘,二叔的衣衫,二嬸才清楚,難道要二叔自己去找衣衫不成?”
朱愫的臉頓時發燒,還是強撐著站在那裏,杜太太看向她淡淡開口:“你大嫂說的是,二奶奶,你去給他尋衣衫吧。”朱愫更覺得臊的慌,行禮後和杜棣下去。
他們夫妻下去,這才又重新坐下,杜太太眉眼之間都能瞧出比方才要喜悅許多,王氏笑著道:“算來放榜也就是這幾天,若再來報喜的,這才是數喜臨門呢。”杜太太聽得歡喜,方要說話,雀兒也淡淡開口:“功名一事,還是要瞧命的。”
王氏不由一怔,本來這話是討喜歡的,得了雀兒這麽一句回答,難道說和自己想的不一樣?不過她是極聰明的人,忙又轉了話頭:“說的是,大嫂現時孕要滿足,得個大胖小子,比什麽都強呢。”
杜太太此時已經回過神來,雖然杜桐沒說什麽,但從他平日的言語之中,自己應當猜到他初次下場,沒有底氣也是真的,順著王氏現在的話說道:“說的是,不光是你大嫂,你到年底也要生了,那時一舉得男,也是件快事。”
王氏佯裝蒙麵害羞:“哎呀,大伯母說話就是扯上我。”雀兒跟著笑了起來。杜棣夫婦已經回來,杜棣又過來杜太太這邊重新見禮,這才到那邊男子們的席上坐下。
雀兒見不光是杜棣,連朱愫也換了件衣衫,那發似乎還重新梳過,雀兒抿唇一笑。雖隔了道屏風,和這邊的安靜比起來,那邊就是笑聲連連,不時還能聽到發出哄堂大笑。
杜太太招呼在一邊伺候的丫鬟:“都去問問,說什麽呢,這麽的樂。”丫鬟還沒去呢,吳媽就笑嗬嗬地說:“定是二爺在那裏講路上見聞呢?太太,要照我說,這裏全是家裏的人,也沒什麽外人,何不把屏風撤了?”
杜太太放下酒杯,遲疑了一下,抬眼看著一臉渴望想聽聽路上見聞的杜樺,對吳媽點一點頭,吳媽帶著丫鬟們把屏風抬了下去,這下杜棣說話的聲音是聽得清清楚楚的:“三弟,真是不出門不知道,果然古人說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是有道理的。”
杜梁也在那裏扯著杜棣的袖子問:“二哥,那江南的風景,是不是真的像書上說的那麽好?”屏風一撤,杜棣先看到的是月光下的妻子,覺得此時的她比起方才更美了三分,聽到杜梁問自己,忙笑道:“那是自然,四弟,那虎丘西湖這些不用說了,還有無錫的小泥人,各種摳的東西,都是我們這邊見不到的,我此次還帶了些來,看先在店裏發賣,想來小孩子是喜歡的。”
聽到杜棣此時滿口的生意經,朱愫的眉頭不自覺的皺了下,杜太太見狀,心裏有些歎息,但不這樣又如何呢?朱愫當家這幾個月,她的嫁妝貼進去了多少,杜太太是有數的,若要讓她不貼,那些錢又從哪裏來,要她貼,自己這臉又往哪擱?
也隻望著杜棣的生意越來越好,勝過往日,才好把朱愫貼補進去的錢還回去。
杜棣回家,杜桐也是高興的,中秋節的酒席剛散,各自回房時候,杜桐已經喝得有些踉蹌,雀兒拿著手巾給他擦著額頭上的汗。杜桐拉著她的手有些憧憬地道:“雀兒,方才聽二弟說,做南貨生意,大有利息,等我再中了舉,杜家,就真正興旺了。”
顛來倒去,隻是說著這幾句,雀兒明白他心裏所想,也不去阻止他,還聽他嘮叨著小時候祖父對他講過得杜家當年的榮耀。講了足足有半個時辰,連茶都喝掉了一壺,雀兒已經靠著床柱在打瞌睡他才突然閉嘴,翻身睡去。
雀兒睜開眼睛,瞧著燭光下的丈夫,睡相恬靜,臉上還帶著一絲笑容,似乎在夢裏也想著興旺後的杜家。雀兒不由微微歎了口氣,伸手摸住他的臉,這麽多年,難為他了。
杜桐嘴裏嘀咕出來一句什麽,雀兒聽了聽,想是他夢裏說話,微一搖頭給他蓋好被子側躺下來。
過了數日,杜桐這邊知道省城已經放榜,榜上一百多名舉人,從第一名直到最後一名,都沒杜桐的名字。雖說杜桐在走出考場那日就曉得自己這次隻怕是白來了,但心裏還是存了一分僥幸,等知道了確已落榜,心裏那個滋味還是不好受的。
在杜老爺他們麵前還能強顏歡笑,等回到自己房裏,隻是呆坐著。雀兒本在做著針線活,見他自從進房就坐在那裏什麽都不說,心裏明白怎麽一回事。放下手裏的針線走到他身邊道:“俗話說,瓜熟蒂落,這次不成,下場再努力溫書,多和同窗們多多來往,課業精進了,那時自然就能成了。”
杜桐伸手抱住妻子,不過雀兒肚子太大,隻能抱住她的腰,杜桐把頭貼到她肚皮上,鬱悶地說:“道理我雖明白,隻是這又不是你懷著身子,到時自然就生了,這科和下一科的題都不一樣。”
雀兒失笑:“你啊,把所有的書都背熟了,到時不管他怎麽出題,都難不倒你。”杜桐剛要點頭,見雀兒的臉色變了變,他是當過爹的人,忙摟住她問:“是不是要生了?”雀兒咬著牙點頭,杜桐忙大聲叫小冬。
小冬本是在外伺候的,聽到叫聲進來一瞧,忙又跑出去,杜桐急個沒法的時候,小冬已經又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個穩婆。
杜桐心剛落下,穩婆已經上前把他拉開:“大爺,還是請出去等吧,這地方,不是爺們待的。”說著就把他推了出去。
杜桐雖知道這個道理,但還是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這時杜太太知道消息也帶了人趕過來,院裏院外忙成一團。杜太太不是頭一次等兒媳婦生孩子了,坐在椅子上,手裏還端著茶,隻是瞟著旁邊的兒子:“你啊,沒事就去瞧瞧大姐兒,這生孩子,是我們女人的事情。”
杜桐嘴裏答應著,腳步剛邁出去一步,就聽到雀兒在房裏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急得杜桐蹦到房門口:“到底怎麽樣了?”房裏麵哪有人理他?吳媽已經上前把杜桐拉回來了:“大爺,這事你還真管不了,還是去瞧大姐兒吧。”左勸右勸,總算把他勸出去了。
回頭吳媽見杜太太臉上神色,走回她身邊笑道:“照我說,今兒大爺這樣,和當日太太生大爺時候老爺的情形也是一樣的。”杜太太聽到她提起往事,不知怎麽的臉紅了一紅,隻是看一眼吳媽沒有說話。
雀兒是第二胎,比生杜琬時候要順利許多,杜桐剛抱著女兒逗了她一會,小丫鬟就笑嘻嘻地過來道喜:“恭喜大爺,大奶奶方才給大姐兒添了個弟弟。”杜桐不及聽下去,隻問一句:“你大奶奶呢,她可好?”
小丫鬟愣了下,隨後就道:“奶奶自然是好的,方才聽小冬姐姐說,奶奶還在喝定心湯呢。”杜桐急忙抱起杜琬道:“走,大姐兒,咱們去瞧瞧你娘和弟弟。”
院內和方才的紛亂又不一樣,杜桐抱著杜琬走到門口,聽到裏麵傳出杜太太的聲音,停一停腳步這才開口道:“兒子想來給娘請安。”杜琬一心隻想見娘,見杜桐不進去,在他懷裏不停掙紮,杜桐剛把她放下去,她就跑進屋裏去了。
隨著屋裏傳出笑聲,吳媽打起簾子笑著道:“太太說了,大爺要見大奶奶就是,何必要拿太太來做幌子。”杜桐不好意思的笑笑,這才走了進去。
雀兒得子的喜訊衝淡了杜桐落第的難過,熱熱鬧鬧地給兒子辦洗三等。鳳兒雖是親姨媽,隻是她也懷了孕,不好來的,隻有朱四太太帶著厚禮來了。
親事
洗三的事情還在坐月子的雀兒是聽了小冬的轉述,她一邊把孩子放到雀兒床頭,一邊笑著道:“奶奶,自從姨奶奶嫁過去,朱親家太太就大方了許多,這次洗三,她拿得是個小金錁子呢,瞧著足有二兩重,喜得老娘婆眉開眼笑的,給哥兒的也是足金的金鎖金鐲,做工都比旁的要好。”
雀兒接過她遞過來的金鎖瞧瞧,確是不錯,把金鎖放下笑道:“你也見過許多東西了,怎麽還一副沒見識的樣子?”小冬從壺裏倒出一碗麥芽水遞到雀兒手裏:“也不是沒見識,隻是上次小哥兒洗三,舅太太的添盆都是好的,比大姐兒的可好了許多,我才……”
雀兒伸手點一點她額頭:“你啊,怎麽這個理都不明白,二嬸是舅媽兩邊的侄,這邊是侄媳婦,那邊是侄女,論起來,該備兩份禮才是,舅媽隻備了一份,重些也是恰當的。”小冬聽了,摸一摸辮子沒有說話。
雀兒把碗放下,小冬忙上前扶她躺下,雀兒望一眼笑道:“不過你都憋了一年才抱怨出來,還算是有長進了。”說著雀兒已經漸漸閉上眼睛,小冬那句跟在奶奶身邊自然就要有長進也沒來得及說出口,忙把被子給她蓋好,帳子放下,關上門出去。
轉眼孩子就滿月了,名字也取了,和姐姐哥哥們一樣,也是帶玉邊的,杜瑉,家下人都叫小二哥兒。雀兒也在這日出了月子房,用柏枝水洗浴過了身子,換上新衣衫,擦了脂粉,戴了首飾,去前麵廳上坐席。
就算有半年沒去應酬,這酒席和戲也不過就是那麽些,來席上的人也是那些。久沒見麵的寧太太也來了,她瞧起來比三年前憔悴了些,座位雖然和以前一樣,杜太太招呼她和旁人也是一樣的,可是她臉上總是有訕訕之色,酒也懶得吃,菜也不去夾,也不常和人說笑。
旁邊的人除了主人家也少有搭理她的,隻是自顧自說笑。雀兒不由心裏搖頭,知府老爺七月已經離任,原本寧家靠了知府老爺的聲勢,別人還能給他家幾分體麵,現時知府老爺既已不在了,誰還管這個妾的娘家?
又飲了幾杯酒,雀兒隻覺得有些頭暈,悄地起身去外麵園裏散散。剛走過一灣池水,就聽到傳來說話的聲音,雀兒舉目一望,園雖不大,裏麵花草掩映,一時還瞧不到人。細細聽去,倒有什麽女兒不女兒的,怕是別人來這園裏說私房話,雀兒忙把身子往桂花樹後一藏。
剛藏好,就見假山後麵現出兩個人來,身上衣飾鮮明,年紀大些的語帶抱怨道:“楚太太,都已說好了,我家女兒嫁到你家去,妝奩都是齊備的,我家都沒嫌棄你家是個庶出的兒子,怎地前日聽說你家和王家說定了,擇了下個月的日子下聘?”
雀兒聽聲音有些耳熟,再一細瞧,說話的分明是寧太太,楚太太比寧太太年輕一些,臉上的笑容一點也沒變:“寧太太,本來是說好的,誰知那日把寧姑娘的八字和我家老四的八字放在祠堂裏祖先牌位下壓著,夜裏時候守祠堂的人就來說聽到祠堂裏有人在哭,大起膽子開門瞧瞧,又什麽都沒有,白日來報的時候,左右想想沒有旁的,總不會是那八字的事情,果然把八字取了回來,就再沒聽到祠堂裏的聲音了。”
寧太太聽了這話,臉上的神色都不好怎麽說,楚太太說完重重歎了一聲:“寧太太,你家的姑娘我還是曉得的,溫柔可人,可是你瞧這祖宗都不許了,我哪還敢答應?”說話時候還拍了拍寧太太的肩,寧太太此時一口鮮血都快要噴出來了,見楚太太要走,一步跨到她跟前道:“楚太太,你也別哄我了,說來說去不就是嫌我家有個當妾的義女嗎?”
楚太太淡淡一笑:“寧太太,俗話說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初你那樣對旁人家的女兒,現時就別嫌人家這樣對你的女兒。”說著鼻子裏哼出了一聲,甩袖而去。
楚太太家的四兒子,雀兒皺眉想想,的確是楚老爺的跟前人生的,據說不得楚老爺的歡心,日後分家產隻怕也是薄薄的一份,年齡已上二十,總是沒人說親。楚太太怕人說不過去,給他討了個窮人家的女兒做妾搪塞著。
若是原先的寧家,這樣的人要娶他家女兒,哪還看得上,現在不想主動說親還被對方回絕,雀兒歎了一聲,瞧了眼獨自一個黯然神傷坐在那裏的寧太太,從另一邊轉了回去。
廳上還是人聲鼎沸,雀兒一眼就瞧見眾人圍著楚太太和王太太在說話:“原來楚太太和王太太又做了一門親家,算起來,楚太太今日和杜府上也是新親,我們也該賀一杯才是。”說話的人已經把酒倒滿,楚太太接酒在手,笑著對杜太太點點頭:“今日就借花獻佛,拿貴府的酒給我裝裝臉。”
這樣事情,杜太太自然是肯的,含笑吩咐丫鬟給在座的都斟滿酒,眾人舉起杯恭賀楚王二家又結新親。王太太喝了酒剛放下杯子就有人笑著問:“怎麽不見三奶奶,難道說是自己的娘來了,不好意思出來了?”
王太太用帕子點一點唇,擦掉根本就沒有的酒漬,笑著說:“我家女兒已經有八個月的身孕,身子重了,不好出來。”眾人又嘻嘻哈哈的說過個數月又該吃這邊的滿月酒。
說說笑笑,倒十分熱鬧,有人感慨地道:“要我說,做人還是要行好,別貪圖眼前一時的利,瞧瞧杜家,現時是什麽光景,那寧家,也不是我說,幸虧當日沒和他家結親,當初巴巴地把個女兒送去給人做妾,現時呢?”
說完還哼了一聲,杜太太隻是淡淡一笑:“那些事說了做什麽?況且寧府現時光景還好。”還好?先前說話的又哼了一聲,聲音放低一些:“杜太太,我也是前幾日才聽說的,去年你初病時候,不是大奶奶掌家嗎?那時候市麵上都在傳言,說你們家要垮了,根本拿不出銀子辦喜事。”
聽到提起這個,一直安靜坐著的雀兒不由抬起了頭,這件事一直都沒和杜太太說過,雀兒望向杜太太,見杜太太麵上十分平靜,低頭又想了想,連公公都知道了,婆婆自然也知道了。
安心聽那位太太在說,那位太太先奉承了幾句,這才又道:“其實傳出這種話的,就是寧張兩家,他們也知道自己是沒有臉的,瞧瞧,今日寧太太雖來了,坐在那話都不說,張家別說張太太,連幾個嫁出去的小姐都沒人來。”
若不是她說,雀兒還真沒發現那幾個也算自己的堂姐妹沒出現在這裏呢。那太太還想繼續說呢,坐在杜太太身邊的朱四太太已經笑著開口:“趙太太,做人但留一分之地,當日寧家興旺的時候,大家也是見過的,今日也不算十分落寞,留一餘地,日後也好相見。”
朱四太太這話是說在杜太太心裏的,她雖沒有說話,臉上的笑容已經泄露了這點,趙太太臉上露出訕訕之色,隨即就笑道:“朱四太太說的是,聽得朱爺和杜二爺合夥去了一趟南邊,我聽說帶了些從沒見過的貨回來,也不知道能不能分我們一些,就算賣不動,留著給女兒們做嫁妝也是好的。”
雀兒心裏還在奇怪為何這趙太太不刺幾句回去,原來是為了這個,這些日子雖在月子裏,也聽小冬說過杜棣這趟去南邊收獲頗豐,也能想到杜太太的那顆心已經放下。
正說得熱鬧時候,雀兒見寧太太一個人從外麵走了進來,她的身影十分落寞,想起不過就是兩年前,她站在杜太太跟前說下一句,她的女兒,怎能與灶婢為妯娌,當時的她是何等的傲然。
現時,寧二姑娘的婚事隻怕已成她心中的一個結了。當日朱爺那邊,雖是填房,但朱家大富,又是當家的奶奶,比起今日的楚家庶子,要好到哪裏去了。而楚家都不答應這門婚事,雀兒不曉得該做什麽想?
王太太已經瞧見寧太太,笑著起身道:“表姐方才是去哪裏了?我方想尋你呢。”雀兒這才恍然為什麽寧太太還來赴宴,論起來,寧太太還是王太太嫡親的表姐,和這邊也有親戚呢,倒是張家,既來個不認,反倒沒了什麽瓜葛。
寧太太想是在外麵哭了一場,眼還有些紅腫,強撐著笑對王太太道:“有什麽事尋我?”王太太拉了她坐下:“方才我和朱四太太說起,她說想給她家的秦舅爺尋門親事,說秦舅爺雖姓秦,也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當自己兒子樣看的,我方才想起表侄女也十九了,雖比秦舅爺大一歲,但也不算什麽,還想問問表姐的意思。”
秦舅爺?雀兒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不就是那個在庵裏調戲過自己姐姐的色狼嗎?當日姐姐嫁進朱家時候還有點懸心,後來知道朱四太太內外隔絕的緊,這才放心下來,不過這秦舅爺陪寧二姑娘,這話似乎聽起來有些熟悉。
寧太太聽到秦舅爺三個字,差點就要衝口而出,這樣的窮人,哪是我女兒能嫁的,一眼就望見楚太太臉上有譏諷之色,想起她方才回絕自己時的嘴臉,那一句話終究還是無法說出口。
朱四太太沒料到這門親事會落到自家頭上,寧家單論家事,秦家還是高攀不上的,可是若論上寧家的所為,又沒那麽好了,遲疑了半天才開口道:“寧家姑娘聽說容貌是個絕色,秦家那小子,生得有些頑劣,還真是配不上。”
第 79 章
這話就是回絕的話了,寧太太聽了這話,心裏本該慶幸才是。可是方才才被楚家回絕,此時又被朱家回了,楚家雖說是庶子,也是楚家正根正苗出來的。秦家雖說是朱家的舅爺,也不過是說的好聽,秦氏已死,不過是朱四太太瞧在死人的麵上照管的一個親戚罷了,論起來,身份地位是配不上自己女兒的,此時竟連這樣人家也看不上自己女兒。
寧太太頓時感到自己今日來此是被人折辱的,按理該說幾句話的,可是嘴裏隻是發苦,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張了張唇,半日才說出兩個字:“也好。”
這兩個字平日都是輕輕的說,今日吐出這兩個字,就算最愛幸災樂禍的趙太太,也能聽出這兩個字裏如死灰一般,再瞧向她的神色,竟是煞白一片,連莊重樣子都做不出來了。
王太太心裏不由懊惱起來,深悔自己孟浪了,忙拉住她的手道:“表姐,你表侄女已有了八個月的身孕,橫豎這裏酒席也差不多該散了,我們過去那邊瞧瞧你侄女去。”杜太太心裏對寧太太,是有些氣她又有些可憐她,見王太太拉著她走,吩咐吳媽送出去。
她們兩姐妹走了,席上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冷,半日才有人歎了一聲:“說起來,寧太太也有些可憐,管不住兒子,帶累的女兒也嫁不出去。”楚太太哼了一聲:“有什麽可憐的,當家主母,就該有分氣勢才是,一味懦弱,這樣的人教出的女兒想必也是可知的,誰家娶個媳婦回去也不是擺在畫上好瞧的,自然也要裏外都來的才是。”
說著楚太太笑著轉向杜太太:“也不是我奉承貴府,像府上這兩位奶奶,真是百裏挑一的。”這樣的話杜太太並不是第一次聽到,嘴裏說了幾句謙虛話,自然有人詢問杜家何時娶羅二姑娘過門?
羅太太今日也在席上,聽到有人問,這才笑道:“我們是女家,哪有催娶的,凡百事情,自然要親家母做主。”說話時候,眼並沒有離開杜太太那邊。
杜太太微皺一皺眉,笑道:“我自從去年病了,家裏的事情一向都是不理的。”說完轉向朱愫那裏:“二奶奶。”朱愫已經起身道:“八月裏婆婆就命挑日子了,隻是算了幾個好日子,都是不太合適的,昨兒才又挑了兩個好日子,都在臘月裏了,還想著過幾日送過去呢。”
席上眾人見朱愫這樣回答,明白此時杜家當家的是朱愫,眼不由瞧向雀兒,有幾個還交頭接耳了下。雀兒耳朵極靈,已經聽到她們說的不過就是,現放著大奶奶,怎麽二奶奶當家?
還有人恍然大悟般道:“大奶奶不過是灶婢,二奶奶可是尚書千金,你是婆婆,要誰當家?”雀兒聽了隻是微微一笑,朱愫想也聽到了,眉不由皺了皺,回頭望向雀兒,兩妯娌的眼神正好對上,相視一笑罷了。
過了數日,羅家那邊收了這邊送去的日子,擇了臘月十三的喜日子。日子一定,就該籌辦婚事所需的各種東西,雀兒去給杜太太請安的時候,朱愫正在那裏和杜太太說杜梁婚事該準備些什麽東西。
見雀兒進來,朱愫急忙站起,杜太太笑著道:“大奶奶,你來的正好,我正想著人請你去呢。”雀兒行完禮坐到杜太太身邊笑道:“娘是不是要給媳婦什麽好東西,才要著人尋媳婦去?”
杜太太用手點一點她的額頭:“你啊,剛嫁過來時候還有幾分莊重樣子,現在做了兩個孩子的娘,倒常拿我取笑,可沒什麽好東西給你,這不要給你四叔娶親?你妯娌忙著家務,這邊的事就要勞煩你了。”
雀兒忙起身應是,杜太太瞧著麵前的這對兒媳,不由歎道:“要說呢,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誰當家都是一樣的,可是外人總是有些議論。”雀兒一愣,隨即想到那日滿月酒席上,那幾個人的議論自己能聽到,婆婆怎麽會沒有聽到呢?
朱愫已經開口了:“婆婆說的是,要我說,大嫂是杜家長媳,前些日子不過是身子不便這才讓媳婦暫且代管,要我說,大嫂處置事情幹淨利落,遠勝過媳婦。”杜太太看向雀兒,雀兒心裏一轉,笑道:“娘是不是要等著媳婦也推辭?”
這話是杜太太和朱愫都沒想到的,都愣了一下,雀兒微微歎了一聲,開口道:“娘,二嬸,為何到了今日,你們還是不大信我?”朱愫和杜太太滿心想說的話又被這句話打回去了,雀兒款款地道:“娘是曉得我的,誰當家這種事情,媳婦從來不想,媳婦自從嫁進杜家,一身榮辱就係於杜家,媳婦隻明白,於杜家有利的就去做,於杜家有害的就不去做,今日杜家情形,和去年婆婆病了時,媳婦管家又有不同,娘又何苦拿話來試我?”
說著雀兒眼裏不覺垂下一滴淚來,杜太太有所觸動,起身撫一撫她的背,想說的話卻是堵在喉嚨裏,說不出來。雀兒抬頭看著她,眼神十分清澈:“娘,我是杜家的人,又怎會把別人的議論放在心上,和你們生嫌隙呢?”
朱愫的臉已經通紅了,雀兒還是笑的那麽坦蕩:“二嬸,我早就說過,你我是杜家的媳婦,就和姐妹一樣,可恨二嬸還是有反複,這叫人心裏實在不好受。”
朱愫低頭,過了些時才抬頭道:“大嫂說的是,我如此反複,確是我的不是。”說著轉向杜太太:“想來還是媳婦不夠老練,才會被幾句議論亂了心神,日後媳婦就記得一句話,無論旁人怎麽議論,也不能和大嫂生嫌隙。”
杜太太拍拍兩個媳婦的手,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王氏的產期恰也是十二月,杜二太太不在,王太太又不好守在女兒娘家等著女兒臨產,隻得派了兩個老媽媽過來守著女兒,家裏的事就托了杜太太,杜太太自然不會親自過來,還是轉給了雀兒。
雀兒又要準備杜梁的婚事,還要過來照顧王氏這邊,一時覺得忙得分|身乏術,這日剛回到家坐下,就有人笑嘻嘻地進來:“大奶奶,方才接了朱家的喜信,舅奶奶昨兒夜裏,生了個兒子。”
舅奶奶?雀兒還要愣一愣才想起那是自家姐姐,朱爺是朱愫這邊的舅爺,這樣稱呼也沒不妥。吩咐把朱家來報喜的人請進來,知道母子平安,朱爺和朱四太太都喜歡的不得了,拿銀子賞了來報喜的人,自己親自去給杜太太報喜。
杜太太聽了雀兒來報喜,愛屋及烏,對雀兒如此,對她姐姐自然也很喜歡,吩咐吳媽準備好了東西,笑道:“大奶奶,就辛苦你一趟,明兒去給親家太太道喜。”
雀兒次日一大早起來,先去王氏那裏瞧了她一趟,王氏還有半個來月才生,肚子已然老大,聽得鳳兒得了個兒子,滿心羨慕地道:“我真想隨大嫂去瞧瞧,也好沾沾生兒子的喜氣。”雀兒知道她是擔心這胎得個女兒,杜二太太回來時候臉上不好看,忙笑著安慰:“你啊,就是心多,先花後果也是常事,況且我聽三叔平時說的,對女兒也是極喜歡的,你又有什麽擔心?”
王氏搖頭:“大嫂,我曉得你們也是為我好,隻是你也知道,婆婆她?”說著王氏就又長歎一聲,雀兒知道這也是實情,怪不得她的,拍一拍她的手道:“不是說二嬸子下月初十要在京裏娶五嬸嗎?說不定不回來過年,你又何必懸心,再說那邊有了媳婦,好叫你一個剛生了孩子的媳婦伺候不成。”
王氏點頭,雀兒又安慰幾句,這才帶著人出來外麵坐車前去朱家。這是冬天,前幾天下了場小雪,路上的雪還沒化淨,車走的極慢,要照這樣子,差不多要一個時辰才能到朱家。
雀兒打個哈欠,從座位下麵拿出床小被子把自己包起來,何不趁這個時候,打個盹。剛閉上眼不一會,咯噔一聲就把她顛醒了,接著車夫的聲音傳來:“大奶奶,這裏有個水坑,怕是要勞煩你下來走幾步過了這水坑才好。”
小冬已經掀起車簾對車夫不滿地道:“奶奶千金貴體,哪是能下來走的?”雀兒止住她:“罷了,我們還是下來,走幾步也沒什麽,車輕好走路。”小冬哼了一聲,把車簾摔了把,給雀兒戴上鬥篷,拿好手爐,這才跳下車。
坐在車轅的李嫂子也早跳下車,兩人把雀兒扶了下來,那水坑並不算大,隻是車有些重,不好過罷了。小冬她們扶著雀兒小心地走過水坑,車夫拽著馬嚼子,嘴裏得兒得兒地喊著,想把馬車拽過去。
雀兒瞧地有趣,不由站在那瞧著,後麵突然傳來輕佻的聲音:“這小娘子,是在這裏等誰呢?難道是在等我?”小冬沒說話,李嫂子已經轉身叉腰大罵:“你是誰家的,以為我家奶奶是那種任你輕薄的嗎?”
那聲音依舊輕佻:“嘖嘖,你家奶奶是誰家的,要知道我也不弱。”車夫這時已把車拽了出來,上前對小冬道:“請大奶奶上車。”接著看一眼男子,冷笑一聲:“寧五爺,你家有醋娘子,還請莊重些。”
寧五爺?自己的前姐夫,雀兒上車後不由從紗窗裏望了眼,見他果然生的極好,難怪新的寧五奶奶會對他死心塌地,隻是眉間有股浪蕩氣,白白糟蹋了他這份好相貌。
雀兒心裏下個評判,寧五爺臉上神色變了變,上前握起拳頭就要去打車夫:“你是什麽東西,敢說你寧五爺的不是?”車夫已經跳上車,鞭子一甩:“我是什麽東西,五爺無需知道,隻要把家裏的醋娘子安撫好了就好。”
說著一甩鞭子,趕著車走了,寧五爺的拳頭落在棉花上,剛轉身就看見身後橫眉豎目地妻子:“我才眼錯不見,你就在這裏勾搭別人,不給你個厲害瞧瞧是不成的。”
雜事
雀兒轉過身來,正對上小冬的眼,雀兒剛想說她,小冬已經嘻嘻笑著說:“大奶奶,這些日子總聽人傳呢,說寧五爺和寧五奶奶這對啊,男的是成日趁人不注意就溜出來街上晃蕩,女的整日就跟在後麵尋他,寧大爺管不住兄弟,弟媳婦更是沒法管的,也隻有隨他們去了,也不曉得這寧家是犯了什麽了?”
難怪方才他們兩口子身邊,竟一個下人都沒有,做夫妻做成這樣,也算獨一份了。雀兒微微一笑,抱著被子靠到車壁上,閉著眼睛說:“旁人家的事,管了做什麽,還不快趁在車上歇一會去。”
還在笑著的小冬忙拿個小靠枕給雀兒放在頭下,打開手爐往裏麵多放了塊炭,見雀兒舒適地進入夢鄉,小冬這才坐在那裏打盹。
雀兒到了朱家,鳳兒在坐月子,雀兒不好進去,隻在屋外站著,讓丫鬟傳了幾句話進去,又把帶的那些東西拿進去就好了。
這些事完,朱四太太就請雀兒到上房裏坐,又吩咐把孩子抱了過來,雀兒抱在手裏瞧了瞧,笑道:“雖說比他表哥小了兩個來月,瞧這個頭,也小不了多少。”
朱四太太滿是笑容的點頭稱是,兒子孝順,鳳兒也是個賢惠的,原先還著急朱爺總不續弦,現在不光有了兒媳還有了兒子,家裏的事情又不消操心,豐衣足食的,自然是萬事順遂。和她比起來,秦太太雖臉上也有笑容,不過那笑容裏總是含有一點淒苦之色。
朱四太太明白她的心,拍拍她的手道:“老姐姐,早幾年我就說過了,我的兒是你的女婿,你的兒子我看待的和自己的兒子一樣,等給他尋到個好媳婦,你要願意呢我們老姐妹還是作個伴,不願意呢就搬出去受他們的侍奉都成,到時有了媳婦,得個孫子,那地下的人知道你過的好,心裏更舒坦呢。”
雀兒明白秦太太心裏想起的是已死的秦氏和那個沒了的孩子,這種時候,自己自然不能插嘴,隻是安靜坐在一邊。
秦太太被勸了幾句,望向雀兒道:“姨奶奶莫笑話我,我那兒子,自己心裏也是明白的,這樣性情,性子軟一些的,嫁進來就是被他壓製的份,若真要烈一些的,又怕到時不孝順,真是左右為難。”
雀兒把想說的話又咽了下去,寧家二姑娘,若真是沒有旁的人家,尋秦家也成。可是寧太太這樣,教出來的女兒想必也好不到哪裏去。真要在家有主見的姑娘,寧大姑娘被寧大爺送去做妾的時候,隻怕也就鬧翻天了,而不是這樣任由寧大爺胡鬧。
雀兒含笑道:“姻緣的事,有個天定,說不定明日就有合適的呢,您又何必這樣操心呢。”朱四太太也笑著說:“說的是,旁的不說,當*****女婿不也是東挑西撿,隻鬧個不住,誰知就遇到現在的媳婦了,當日還在愁媳婦,今日就抱了孫子,我已讓人去尋了,過不了幾日包管給你尋個好媳婦。”
朱四太太話音剛落,有個婆子就進來道:“太太,有媒婆說來賀喜。”朱四太太對秦太太笑道:“如何?說到這就到了。”
秦太太也笑了,兩個媒婆走了進來,就是上次來說媒的王楚兩位媒婆,磕了頭站起身瞧見雀兒,王媒婆已經笑了:“還正好要去尋奶奶呢,誰知奶奶就在這裏,這倒省了我們的腿。”
媒婆上門,不外就是說婚事,杜家此時杜樺杜楊都沒定親,旁的幾個都還小呢,雀兒也不和她們繞圈圈:“難道又有什麽好的對頭要說給我們小姑?”
王媒婆剛想接話,楚媒婆已經笑了:“老王,這會我們是給秦爺說親來的,杜奶奶那裏還請先等等。”說著就轉向朱四太太。
雀兒在旁聽了幾句,秦爺的名聲擺在那裏,朱四太太又再三囑咐過,媒婆們倒沒玩什麽虛的。說的是離這十裏外的一家做豆腐的女兒,今年十七,長的花一般的,隻是爹重病,娘又柔弱,幾個弟弟妹妹還小,全靠她一人支撐。
雀兒也沒留神聽,隻是逗著孩子,剛落草四天的娃娃,閉著眼睛在睡,哪管外麵有什麽風雨?直到聽到朱四太太問自己:“姨奶奶,你是年輕人,覺著這姑娘如何?”雀兒才把懷裏睡的很香的孩子抱給奶娘,笑著道:“這是秦太太的媳婦,自然要秦太太喜歡,隻是我覺得,這姑娘既能撐起一個家,定是能幹的。”
王媒婆聽了雀兒這話,雙手一拍道:“奶奶這話說的是。”楚媒婆已經滿麵堆笑地道:“秦太太,這姑娘委實能幹。”秦太太遲疑了一下,還是看向朱四太太,朱四太太沉吟下,笑著道:“雖說你們說的好,也要訪訪再說。”
這話是有七八分肯了,兩個媒婆又行幾個禮,朱四太太拿了幾百錢給她們,讓她們下去了。雀兒心裏還想著方才王媒婆說的話,不過這時候又不好叫住,心裏隻在琢磨給杜樺說的是什麽樣的親事。
那兩媒婆雖說在這裏見到雀兒是省了腿,等雀兒在朱家用過午飯告辭出來的時候,她們早不曉得跑去哪裏了。雀兒徑自上車,果然媒婆嘴是信不得的,也不知道她們說的那個豆腐店的女兒,有幾分真假?
回到杜家,先到杜太太那裏,杜太太等她行禮完笑著問:“你在朱家見到老王她們了?”雀兒笑著道:“她們還說給小姑尋了門好親事,隻是不知道是哪一家?”
杜太太微微皺眉:“說的那家是隔縣的徐家的三兒子,他家老爺做過一任知府的,我也聽你舅媽說過,徐太太是個精明強幹的,家教甚嚴,隻是有一件不好,徐老爺當年在外任官時候,別人送來的丫鬟歌姬不少,此時房裏還有五六房妾呢,我心裏有些……”
杜太太沒有說下去,雀兒已經明白了,杜太太定是怕徐三爺有樣學樣,更怕杜樺嫁過去一時半會沒有生育,那徐家可沒有三十無子方可納妾的規矩,做長輩的急著抱孫,言語中要兒媳尋個妾回來生子也是有的。
不過此時想這些,不會太早了吧,雀兒見杜太太的眉頭還是沒有鬆開,笑著道:“娘,你要真喜歡,讓人去訪訪,再說徐太太真是精明強幹的,自然曉得規矩,不會多插手的。”若換了旁人,她也是這樣想的,不過那是自己如珠似寶的女兒,哪是這樣輕輕一句就能過的,半天才歎道:“哎,哪裏能尋到這樣十全的人啊。”
說著杜太太抬眼看下雀兒,臉上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笑,雀兒抿嘴笑了:“娘對小姑的心,我還是明白的,大姐兒現還小,等她議親的時候,我隻怕比娘還操心呢。”
雖說杜太太對徐老爺內寵頗多稍有微詞,可是等打聽到徐三爺的兩位哥哥房裏一個姬妾都沒有,特別是徐二爺和徐二奶奶是出了名的恩愛,徐三爺平日也隻在書房裏讀書,沒有那些紈絝習氣時。再和別的人家比起來,這就是十全的了,杜太太又和杜老爺商議過,找媒婆來允了婚事,媒婆兩邊說合,定下來年正月二十下聘。
這個喜事一定下來,杜太太頓時覺得再沒什麽別的事好操心了。每日就看著朱愫和雀兒兩人料理杜梁的婚事,杜樺又在房裏繡些嫁妝,閑了時候,跟在兩個嫂嫂身邊學著理家,好到別人家去做媳婦。
轉眼進了臘月,王氏那邊懷孕期滿,臘月初六生下一個男孩。杜棟自然是歡喜的,雀兒也在那裏替王氏高興,雖說花果都一樣的,可是遇到杜二太太那樣的婆婆,先生兒子自然是好的。
派人上京報信,王氏在坐月子,這邊的事就全托了雀兒,杜梁那邊的喜日子也展眼就到,新媳婦娶了進門,雀兒和朱愫見這位羅二姑娘,新任杜家四奶奶看起來也是個溫柔和順的,不知怎麽的,雙雙在心裏送了口氣。
上京報信的人也回來了,梢回來的不過就是些補品之類,還有杜二老爺帶給杜老爺和杜棟的信,給杜老爺的信雀兒是不知道的,不過給杜棟的信想來說了些什麽,杜棟看了信後隻是歎氣,這是伺候的人說的。
雀兒想起杜樸的媳婦也進了門,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人,倒是小冬說了句,聽得上京的那個人說,五奶奶可是個比大奶奶還潑辣的人物。小冬說著還撅著嘴道:“大奶奶,誰說你潑辣了,明明你寬厚極了。”
雀兒微微一笑,沒有說話,胭脂虎,不曉得這位胭脂虎是什麽樣人?倒有些盼著過年回來。
胭脂
過年總是要忙碌的,王氏在坐月子,這邊的事就全丟給了雀兒,灑掃房屋,調配奴仆,雖知道杜二老爺他們會帶著下人回來,還是新要了幾個做粗使的,防備人手不夠。
因著杜樸新結親,原本他屋裏的家具又重新拿出來粉刷了,還把一張羅漢床也換成了撥步床,那些帳幔全都換了新的。放了梳妝台,女子用的梳子抿子篦子,一概都置辦妥當,隻等著新媳婦一進門就可用了。
萬事置備妥當,杜二老爺那邊也送了信來,說臘月二十五的到家。杜桐兄弟們老早就出城迎接,杜太太帶著媳婦女兒坐在上房等候。想起去年杜二太太執意不肯回家過年,結果後來鬧出的那場風波,杜太太不由歎了口氣。
羅氏還是新婦,隻是依足規矩在杜太太身後站著,聽到杜太太的歎氣,眨一眨眼睛,不曉得該怎麽安慰。朱愫低頭想著什麽,雀兒一笑:“娘定是想著二嬸子這次會帶好些東西回來,媳婦雖竭力把那邊布置了,隻怕也放不下,到時候二嬸子怪罪下來,娘要心疼我的。”
一句話讓杜太太笑了出來,朱愫抬頭微微一笑,羅氏睜大眼睛,似乎有些不明白,杜樺雖在等著,手裏還是拿著針線,見狀也道:“大嫂一張嘴,既是靈巧,也要教教做小姑的,到時去做了別人家的媳婦,才能討婆婆的喜歡。”
杜樺一番話雖是笑著說的,杜太太卻聽出一絲淒涼出來,女兒在家,規矩再嚴,總是嬌養的,等一送到別人家去做媳婦,遇到個好婆婆還好,若遇到個像自己妯娌那樣的?那時娘家再護著,也是個鞭長莫及。
杜太太的眉又皺了皺,朱愫已抬頭道:“婆婆心疼小姑,尋的人家也是十全的,徐親家太太那日我見過,是個極和氣的,姑娘的兩位嫂子,也是知規守距的。”聽到朱愫這明顯安慰自己的話,杜樺的臉微紅一紅,低頭繼續做著針線,隻是那針總是對不上眼。
吳媽已經走進來道:“太太,二太太她們已快到二門了。”朱愫和雀兒忙扶起杜太太,羅氏杜樺跟在她們身後,丫鬟仆婦簇擁著往外走。
走出去時,杜二太太已走進二門,她這次和上次回家可大不一樣,喜氣洋洋,上下一新,似乎連頭上戴的紅花都在顯示她的高興。手裏還攜了個年輕少婦,不用想就是杜樸的妻子,胡胭脂了。
杜太太迎上去,兩妯娌攜手寒暄,各自身後的人也停了下來等她們寒暄完畢。雀兒不由細細打量起她來,見她身量要比自家高些,肌膚微豐,一雙鳳眼高高挑起,唇上胭脂點的鮮豔。
想起朱愫曾說過的話,雀兒不由看了眼朱愫,朱愫也恰好回頭,兩妯娌相視一笑,杜二太太和杜太太已經寒暄完,攜手往上房走去。
雀兒她們跟在兩位老人家身後,此時不好開口問話,雀兒忍不住又打量了起來,見她走路時候脊背挺的筆直,步伐也不似朱愫一般緩慢優雅,而是走的有些快速。麵上也不見新嫁娘常見的羞澀神情,而是泰然自若,似處熟的一般。
雀兒心裏慢慢品著,和眾人來到上房,杜太太和杜二太太雙雙坐下,小輩們這才上前給杜二太太見禮,見了羅氏,杜二太太難免要誇獎幾句,把見麵禮給過。
這才輪到胭脂上前,她開口說話時聲音清脆,但不大像京裏聲口,而帶有江南的聲音,杜太太也讚過給過見麵禮,笑著對雀兒道:“大奶奶,我和你二嬸子還有些話要說,你先帶你五嬸下去歇著。”
雀兒躬身應是,帶著胭脂出門,走出幾步雀兒才笑道:“三嬸還在月中,那邊的房舍都是我幫著預備的,若有什麽不到處,還望五嬸包涵。”
胭脂正瞧著四周,聽了雀兒這話,隻是一笑就再沒說話,雀兒不曉得她這笑是為得什麽,一路領著她往那邊過來。
快走到的時候,胭脂這才道:“這宅子瞧著比京裏住的宅子要大許多,京裏那宅子,小的不行,說什麽花園,不過就是幾棵樹罷了,住的好憋悶。”
雀兒見她說話時候極是豪爽,倒笑了起來,領著她進了房,房裏已有丫鬟伺候著,給她們解鬥篷,送茶上果。雀兒和她說了幾句,見她其實是個爽快人,這時有些熟了,笑著問道:“我瞧五嬸也不過就是一活潑些的人罷了,怎麽人還稱你胭脂虎?”
胭脂一愣,旁邊的丫鬟已經開口了:“什麽胭脂虎,不過就是太太使得計罷了,她嫉恨姑娘是前頭太太養的,老太太又心疼,這才放出這樣的話,想讓我們姑娘嫁得不好,好趁了她的心,卻不知道她嫁進胡家,就是胡家的人,胡家的人沒臉,自然她也沒臉,真是個糊塗人。”
聽這丫鬟說話,雀兒就明白這是胭脂的心腹了,又什麽前頭太太,想來胭脂當初也受了繼母的一些氣。胭脂可能是渴了,連喝了兩杯茶才道:“她不喜歡又怎麽了?成日家笑我嫁到商人家又怎麽了?能少了我一塊肉嗎?”
說著胭脂伸手拉住雀兒的手:“再說,見到大嫂這樣和氣,這就是極難得的了。”雀兒不由粲然一笑。兩人又說了幾句,更是熟了,再加上丫鬟在旁湊趣,不覺已有人來報:“大奶奶,太太那裏的房擺上了。”
雀兒拉著胭脂起身,出門時候指著那邊的屋簷道:“那邊就是三嬸住的,她還在月子裏,也是個愛玩愛笑的,等出了月子你就明白了。”說完雀兒剛要走就見胭脂停在那裏,眉頭緊鎖,有所思慮。
胭脂的丫鬟也是一臉驚詫,雀兒仔細一想,自己說的話並沒什麽不對,難道說是杜二太太在胭脂跟前說或一些王氏的不是?果真如此,也真是糊塗,在一個媳婦麵前說另一個媳婦的不是,難道就不怕物傷其類嗎?
雀兒拉一把胭脂,含笑道:“有什麽話,日子長了你就明白了,現下快些去用飯吧。”胭脂雖說個性爽直,但並不是笨人,雀兒這樣說,裏麵定是有蹊蹺,隻是婆婆在她心裏是個慈愛的,她說的話難道真的不對?
雀兒一路瞧著她的神色,明白十有八|九自己猜的正確,故意不去問,隻是笑道:“這次三嬸得了個兒子,聽說二叔極喜歡的,二嬸子新做祖母,隻怕更是喜歡。”胭脂聽到這話,頓時覺得為什麽一直覺得哪裏不妥了。
就算再不喜歡兒媳,可孫子總是真的,再說這個孩子,是正兒八經婆婆的長子嫡孫。可是婆婆隻提起一次就道,這媳婦的種不好,隻怕那個孫子也不是什麽好的,要自己好生保養身子,好好地生個孩子出來。
想到這裏,胭脂差點把手裏的羅帕扯碎,自己自認一雙眼認人從無失誤,連那麽刁鑽的繼母,都被自己拿下。誰知竟被婆婆幾句好話哄的忘了天南地北,真當從未謀麵的嫂子侄兒,確是那不忠不孝之人。
雀兒細細地瞧著她麵上的表情,不由伸手拉住她的手道:“五嬸,我隻說一句,日久見人心。”胭脂一張臉被雀兒這話說的頓時紅了起來,兩人已經來到杜太太的上房。
裏麵比方才還熱鬧些,杜三太太也帶著兩個女兒來了,杜杉自定親後,很少過來這邊,此時正和杜杉兩個人頭湊頭在說什麽悄悄話。杜楊手裏拿著塊點心,隻在那裏逗著杜琬,杜璋雖已能走路,但還是被奶娘抱在懷裏,見三姑姑和姐姐玩,急得隻是喊要,要。
雀兒忙上前給杜三太太見禮,胭脂又拜見了三嬸子,杜三太太細細打量過,喚過兩個女兒來見過五嫂,各自給過見麵禮,這才各自告座入席。
杜二太太方回來,自然坐了主席,杜太太和三太太在她兩邊相陪,媳婦們各自還她們規矩,站在各人身後伺候。
杜二太太興致極高,不停地讚這邊的廚子還是那個味,斟來的酒也連連飲盡,想起她四月回來時候情形,雀兒直想笑。
喝了幾杯,杜二太太的話又開始多了起來,她掃一眼杜太太身後的三個媳婦,歎道:“還是大嫂有福氣,三個媳婦都是那麽聽話孝順,哪像我,雖說有兩個兒媳,和有一個媳婦又是什麽不同?”
聽她又提這事,杜太太的眉一皺才笑道:“三奶奶現在月中,不好見人的,況且照了平日在家裏所見,三奶奶也是個聽話孝順,極其知禮的媳婦,二嬸你又何必做這樣歎息?”
一聽到讚王氏,杜二太太就不高興了,借了酒遮住臉,把筷子一丟就道:“那樣媳婦,挑唆著在家鄉,又是什麽好的?她不是你的媳婦,大嫂自然讚她好,若要依了我的性子,早把她休了出去,再娶好的,那時生的孫子,方是我的長孫。”
見她又發舊性,杜太太剛開口勸說,胭脂上前給杜二太太倒了杯酒:“婆婆,常聽你說三嫂忤逆不孝,今兒當了伯母嬸子的麵,我倒想問問,三嫂可是真的忤逆不孝?”
第 82 章
這句話似在堂上老爺拍響驚堂木一般,席上眾人頓時都愣在那裏,杜楊年紀小,見她們突然不說話了,睜大眼睛說:“三嫂好,還給我做衣衫穿。”杜三太太示意旁邊的丫鬟把杜楊抱下去。
杜楊這一聲出來,杜二太太更是怔在那不知道該做什麽,原本伸出去要握酒杯的手就停在那裏。
杜太太皺一皺眉,看向胭脂,見胭脂已放下酒壺,垂手而立,眼隻瞧著杜二太太,似乎真是要問個清楚明白,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夾了筷朱愫放到碟裏的臘肉,不錯,這莊裏醃的臘肉是越來越香了。
杜二太太豈是那能讓媳婦當麵質問不回答的?那手收回來就看著胭脂:“難道你當我騙你不成,世上哪有不伺候婆婆的媳婦?兩個老的在京裏,她倒好,在家鄉自己過自己的,不說旁的,今兒回來你可見到她的麵?”
說著杜二太太想起是杜太太勸自己不讓媳婦隨自己上京,不由看了眼杜太太。胭脂哦了一聲,還是笑著瞧杜二太太:“婆婆,三嫂還在月中。”
杜二太太說出這話就知道自己說錯,環視一下席上,見眾人都停下筷子瞧著她,不由脾氣又上來,端起婆婆架子冷笑著瞧向胭脂:“五奶奶,三奶奶在月中不來見我也罷了,那你一個媳婦此時對婆婆這樣說話,又算怎麽回事?”
胭脂既然敢說,就不怕她的質問,臉上的神色半點沒變:“婆婆,媳婦隻是這樣想的,若三嫂真是忤逆不孝的,媳婦要孝順婆婆,自然顧不得長幼有序,等到三嫂出了月子,就去尋她說說為人婦的道理。”
這話胭脂隻說了一半,杜二太太也隻聽進去一半,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比方才還要喜那麽四五分:“我的兒,難為你這樣想著我。”杜太太見杜二太太竟隻聽進去一半,眉頭皺一皺,瞧向胭脂。
雀兒那本來已經伸出去想拽一下胭脂衣角的手早收了回去,隻是看著杜二太太,等她聽到胭脂要說的另一半話時胭脂的神情若何?誰知等了許久,不見胭脂繼續說話,朱愫已經拿起筷子給杜二太太布了一筷菜:“這鮮藕是莊上送來的,這大冬天的,也算難得的新菜了。”
杜二太太這時滿心歡喜,根本沒注意席上氣氛變得有些詭異,笑眯眯地夾了藕,又喝了杯雀兒斟上的酒,對杜太太道:“把那忤逆不孝的媳婦休了,另討一房賢德的,我這心也就放下了。”
這話杜二太太本是要來刺杜太太的,誰知杜太太隻是微微一笑,什麽都沒說,杜二太太心裏更是歡喜,沒看到胭脂眼裏閃過一絲寒意。但這絲寒意雀兒看得真切,不由伸手拉了下胭脂的袖子,胭脂轉頭時候雀兒微微擺了擺手,胭脂會意,隻微微點了點頭。
見她如此,雀兒放下心來,繼續服侍杜太太用完飯,妯娌們這才下去用飯。剛走出房門,雀兒就拉著胭脂道:“雖說二嬸子她確有些不足,隻是婆婆總是婆婆,況且她喜歡你,到時隻怕會責怪三嬸。”
胭脂點頭:“話就是如此,故此我才沒說下去,隻是我這性子,有話著實沒法憋在心裏。”朱愫聽到這話,又看胭脂一眼,卻不說話。胭脂已經明白,伸手拉住她的手道:“朱家千金的美名,我當日在閨中也是常聽說的,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朱愫還沒說話,雀兒已經接上一句:“隻是五嬸的胭脂虎一名,想來是虛傳了?”朱愫這才不好意思地一笑:“五嬸不會怪我誤聽人言吧?”胭脂搖頭:“確是不會怪,我自從有了這麽個名頭,我爹他為了我的婚事也是日日操心,隻是這麽個名頭,又兼京官清苦,沒什麽嫁妝,自然不敢有人娶,不然我爹也不會求到王爺那邊。”
世間繼母的酷毒,她們雖都沒受過,還是聽說過的,朱愫的眼圈已經紅了。羅氏年紀雖小,也不是個不懂事的,隻是拉了拉胭脂的袖子。胭脂反而嫣然一笑:“我這性子,若再軟了,自然更吃虧了,說來,胭脂虎一名,其實也不算虛。”
一句話逗的她們又笑了起來,此時飯已經擺了上來,四妯娌說說笑笑,吃的倒十分香甜。
胭脂自那日在席上問過杜二太太一句之後,就再沒提起王氏的話,隻是隨著杜二太太,每日忙碌著過年。杜二太太一回來,雀兒自然不再管那邊的事,全都交給了她,隻是影影綽綽地聽到風聲,說杜二太太吩咐了下人,不許再往王氏那邊送些補品,每日奶娘的鴿子湯,鯽魚湯也一並省去,隻用些雞湯搪塞。
杜棟心疼媳婦兒子,也曾和杜二太太說過,被杜二太太一句,咱們家這些年的光景不比從前,沒看你大伯他們那邊,連你二哥都沒讀書去做生意了,你現時隻在家裏讀書,那曉得家計艱難給堵了回來。
杜太太雖聽到風聲,不過這總各是一家,也不好多說。杜二太太嫁進杜家這二十來年,此時才覺得揚眉吐氣,過年的酒席上歡笑連連,一個勁地稱讚胭脂,又懂事又大方又知禮,娶了她才曉得什麽叫媳婦福。杜太太隻是淡淡笑著,任由她在那裏得意。
雀兒見胭脂還是如那般伺候,等偷個空時悄地問她:“三嬸那裏?”胭脂微笑道:“放心,我已讓琴心給三嫂送過團年的席了,平日裏的東西,也一樣沒落下,隻是遮了眼罷了。”雀兒的心這才放下,拍一拍她的肩:“五嬸,辛苦你了。”
胭脂一笑:“雖說長輩管教小的,小的隻該受著,當日我晚娘也說過這樣的話,可是我見她對祖母,總是說十句話才聽那麽一兩句,未免有樣學樣了。”雀兒不由噗嗤一笑,胭脂眼珠一轉:“不然,怎麽會得個胭脂虎的名頭。”
雀兒笑得更開懷,王氏雖不軟弱,可是一開始就被杜二太太不喜歡,在她跟前真是言笑皆怒。杜二太太對胭脂的喜歡,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這親戚們都有眼看的,真要有個什麽,隻怕也是看笑話的多,再說胭脂既從小就和繼母纏,自會做的既能給婆婆些教訓又能不落人的話柄。
過完年,王氏的月子也就滿了,杜二太太既不喜歡這個媳婦,連帶長孫也隻是平平,滿月的戲酒也一概省去,隻在家裏擺了一桌酒請請家裏的幾個人就算了。
王太太當了外婆,心裏是極歡喜的,除在王氏初生產時候親自來看望不說,補品藥材也是流水般送。算著滿月時候,除了四色禮物,衣服料子,金鎖金鐲之外,又另外去廟裏求了長命符回來,鐫在一塊玉上,連著長命鎖一起送了過來。
杜二太太隻是瞧了瞧這些東西,不陰不陽地說了句,多謝親家費心。就走進房裏,再不出來,把送東西的人晾在那裏,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半日才有個丫鬟走出來把東西收進去,請來人回去。來人受了這般冷遇,賞錢沒有,連茶都沒吃到一口,一路上嘴都沒放下來過,回去見到王太太,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最後還道:“瞧這樣,隻怕姑娘在她家受了多少暗氣都不知道。”
王太太預備這樣厚禮,除了疼女兒外孫之外,也是想著給女兒長長臉麵。誰知杜二太太兜頭就潑盆冷水過來,心裏十分急躁,恨不得一時就趕到杜家,扭住杜二太太問個究竟,但也怕下人說的不盡是,等著滿月的正日子瞧她家怎麽操辦?
等來等去,並沒等到帖子上門,難道她家竟不辦戲酒不成?王太太思前想後,自己去瞧女兒是天經地義的,沒人能管的,就在滿月這一日坐了車,帶著人往杜家趕去。
杜二太太這桌酒隻請了家裏的人,王氏心裏雖有不滿,也站在那裏還她規矩。胭脂和王氏兩人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後伺候,杜二太太對胭脂說話時候就笑得甜蜜蜜的,對著王氏臉就放了下來。
王氏畢竟是剛出月的身子,剛站了一會腿就有些酸痛,這樣的婆婆,沒事還要挑出事來,這種時候更不敢告罪,隻是強撐著。偏生她麵上神色剛變一下,就被杜二太太看見,杜二太太把筷子一甩,怒道:“不過讓你站著伺候,就做出這些樣子做甚?”
王氏不及說話,外麵就有人來傳王太太到了,杜二太太的眉一豎:“今日不見外客,還不快些擋駕。”這可不好,杜太太已經起身:“還不快請王太太進來,今兒是她外孫滿月,沒請人已經不對了,哪還有擋駕的理。”
丫鬟不曉得聽誰的才好,站在中間不知道怎麽辦,杜二太太回轉身對王氏怒道:“你不過是生了個兒子罷了,就對我這般的不孝敬,還哄得你大伯母,你小姑她們全都為你說話,需知我終是你婆婆。”
王氏的淚又要墜落,胭脂已搶前一步道:“婆婆,你有什麽話,還先坐下來說,三嫂剛出月的身子,也站不住。”杜二太太聽到胭脂為王氏說話,心頭大怒,指著王氏道:“你這個巧語的,怎麽帶得你妯娌也為你說話了。”
王氏隨著責罵,已跪了下去,杜二太太還不消氣,上前就要打王氏,杜太太怎容得她又打媳婦,已經伸手去攙住她的胳膊。外頭已經響起王太太憤怒的聲音:“好啊,我還沒見過這樣當婆婆的,對著媳婦不是打就是罵,倒要去堂上問個道理,這婆婆折磨死了媳婦,是個什麽樣的罪名?”
請名
不等杜太太起身迎出去,王太太已一把掀起簾子走了進來,滿麵怒氣不說,一進門見自己女兒跪在地上,眼裏就含了兩包淚水,不等杜太太與她見禮,就上前拉起自家女兒:“休跪了,這等不曉事的婆婆,跪她做什麽。”
杜太太和杜三太太忙一邊一個上前扶住她:“親家太太還先請坐下,今兒的事,確是我們二嬸脾氣暴躁了些。”王太太的淚頓時流了下來,手緊緊攙住杜太太:“親家太太,去年你說過,杜家從無被出之婦,也無難為婆婆的媳婦,我信了你,誰知今日還叫我怎麽信?”
說著就一把摟過王氏大哭起來:“我苦命的兒,悔不該聽了那媒婆的甜話,把你嫁進這麽一家人來。”杜二太太聽到王太太這樣說,新仇舊恨全湧了上來,一手扯過胭脂,指著王太太就道:“你瞧瞧,你還問我你妯娌怎麽忤逆不孝,今兒你就見到了,哪有沒得了通傳就跑到別人家的內室給人撐起腰來,母親如此,做女兒的想必更糟糕。”
王太太雖摟住王氏在哭,耳朵可一直是在聽著的,聽到杜二太太這話,冷笑著開口:“我還是頭一遭聽說,好好的人家,不許做娘的來瞧自己的女兒,要知道我家女兒是嫁到你家,不是賣到你家。”
杜二太太怎禁得起這等激,衝口就道:“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我做婆婆的打得罵得。”杜三太太已經聽得直跺腳,杜太太忙勸王太太:“親家太太,你也曉得我們二嬸有些左性,你還先請坐下來,待我們慢慢的說。”
左性,王太太又冷笑:“隻是親家母這左性,左的也太過了。”說著伸手去卷王氏的袖子:“大太太,你瞧瞧,哪有月子的媳婦,會瘦成這樣?”王氏瞧著是比月子前還要瘦一些,杜太太不好多說的,隻是拍了拍她。
王太太放下王氏的袖子,冷笑道:“我嫁女兒過來,雖不敢指望大富大貴,卻也望著她能順心稱意,縱然是貧民小戶之家,媳婦坐月子也沒有克扣的,平日裏倒也罷了,婆婆管教媳婦也是常理,隻是連坐月子時也如此,恕我今日要護一護短。”
說著拉起王氏的手:“我們走,你在娘家,也少不了你一口粥飯吃,勝過在這裏給人家生兒育女,操持家務,還要成日辱罵不休。”
王太太這話是要決裂了,這下急壞了杜太太和杜三太太,兩人忙上前攔住,雀和朱愫也上前扶住王氏,王氏隻是一直在流淚,什麽話都沒說。
隻有杜二太太站在那裏,恰似這事和她沒有半點關聯,嘴裏還道:“走就走,有什麽好怕,有了銀子錢,難道還不能討個更好的。”這話更是讓王太太的火直往上衝,推開杜太太她們就要往外走,杜太太身子弱,差點被她推倒,杜三太太忙伸手扶住,王太太已走出幾步。
吳媽見這不好,帶著丫鬟婆子上前緊緊攔住王太太:“親家太太請消消火,不看別的,就瞧在我們太太麵上。”杜二太太嘴裏還在不依不饒:“哼,生兒育女,哪個女兒家不會生?孝順公婆,操持家務,本是女子的本等,這又值得什麽?倒是媳婦不孝順公婆,會被天打五雷轟的。”
王太太雖被吳媽她們攔住,那嘴是攔不住的:“不孝順,我倒要問問你杜家的人,我女兒進你們杜家,哪點不孝順了?”杜太太忙道:“你先消消火,三奶奶自然是十分孝順的,你先坐下。”
胭脂也在那裏道:“婆婆,姻緣本是天定,三嫂又生了孫子,婆婆您又何須逆天而行?”
杜二太太咳了一聲:“怎地連你都說起我的不是來?全不和你在京中時候一樣,要知道媳婦不賢,家宅不寧,若沒娶了她,怎會鬧到如此?”猛然外麵傳來一聲怒吼:“媳婦不賢?照我說來,不賢的人是你。”
杜太太聽說話的竟是杜二老爺,也不曉得是哪個去報的,此時也不想著什麽回避,杜二老爺已大步走了進來,見麵前情形,大嫂弟妹都在那裏勸滿臉怒火的親家母,自己妻子還是在那裏說個不住,腳步一滑,差點摔倒。杜棟杜樸也跟在他身後,見狀忙扶住他,杜二老爺站直身子,對杜棟道:“去給你嶽母跪下,說求她看在你的麵子上,消消氣吧。”
杜棟聞言,忙上前給王太太跪下,把父親交代的話又說了一遍,杜二太太見自己兒子跪下,猛地就要上前拉起他:“男兒膝下有黃金,那是隨便就跪的。”杜二老爺本被氣的要暈,見她又上來了,一把扯住她,那巴掌就要打下去:“你不賢不孝的婆娘,哪有親家這裏也鬧起來的。”
杜太太忙道:“二叔,還有許多小輩在這裏,給二嬸留一分體麵。”說著扶著他坐下,杜二老爺已淚流滿麵:“大嫂,我本想著,事事順著她,隻要家宅安寧也就罷了,誰知她鬧也就罷了,當著親家的麵也這樣沒臉,可憐我杜家百年清名,全毀在這裏。”
說著就仰頭大哭起來,他這一哭,杜太太也撐不住,流了幾滴淚,用帕子擦擦淚才道:“二叔,你家的事自當由你做主,我這個做大嫂的也不該多說,隨你去吧。”說著招呼雀兒她們:“走吧,我們家去。”
杜二老爺已站起身攔住杜太太:“大嫂,我杜家曆代家風清白,在這地界之上也有幾分名頭,若不然,親家母也不會把嬌女嫁到我們家來,還請大嫂在這裏稍待一待,給做兄弟的撐一撐腰。”說著已作揖下去。
他既這樣說,杜太太也隻得留下,杜二太太那是能安靜下來的,冷哼道:“這是內院之事,你一個爺們家,管這內院之事,又算的什麽?”杜二老爺隻是歎氣:“太太,你我結發也有二十來年,自然知道內院之事我從不插的,隻是今*****鬧的太不像了,連親家的麵子你都不給,此時還隻當自己做的全對,太太,你總要給親家母三分薄麵。”
王太太伸手出去摩挲一摩挲杜棟的頭,聽了杜二爺這話,掉了幾滴眼淚道:“親家公休如此說,算來,隻是我家女兒命不好,才不得婆婆的喜歡。這做娘的,也隻教她如何孝順公婆,操持家務,從沒想過忤逆一二,親家母三番五次地說我女兒不孝,要休了她去,我總想著姻緣總是前世修,做媳婦的也不過就是忍氣吞聲,不料今日親家母連我的體麵都不容,我也隻有把女兒帶了家去好生管教。”
這番明軟實硬,句句說著自己不是,其實說的都是杜二太太不是的話聽的杜二老爺越發慚愧起來,起身對王太太作了個揖,王太太側身不受。杜二老爺直起身子:“親家母,令愛歸了我家雖則隻有一年,但無論上下對她都讚不絕口,又給我杜家生的嫡孫,這樣賢良的媳婦,哪還需帶回家去管教,親家母這樣說,倒讓我著實慚愧。”
見他們一來二往,隻是說自己的不是,杜二太太那裏還等得住,嘴裏隻是嚷:“我婆婆如何管媳婦,隻是我的事,與你們何幹?”說著伸手拉住胭脂:“五奶奶,你要說說,我可曾對你有過不好?”
胭脂扶住她:“婆婆對媳婦自然是沒有不好。”杜二太太聽了這話,頓時得意起來,瞧著杜二老爺,誰知胭脂第二句話就道:“隻是婆婆,媳婦今兒說一句,媳婦瞧著三嫂,服侍婆婆唯恐不盡心,婆婆無論是喜是怒,三嫂也一並受著,倒比媳婦還強了許多。
杜二太太愣住雀兒瞧向胭脂,心下已經明白,伸手把王氏扶了坐下,王氏此時早收了淚,就著雀兒的手喝著茶,那神色倒半點沒變。
杜二太太半日才開口:“你你,竟這樣氣我,也不知是去和誰學的。”胭脂還是輕柔開口:“婆婆,媳婦自進了杜家門,就一直聽了你的教導,家和萬事興,做媳婦的不才,隻是知道,這家和除了晚輩孝順,做老的也要慈愛才對,若晚輩一直任著長輩不慈不愛,不去勸說,那就犯了大不孝的罪了,媳婦今日鬥膽,還請婆婆對三嫂息了雷霆之氣,放出幾分做長輩的慈愛之心來,這才叫家和。”
杜二太太望著胭脂一臉的不可置信,本以為在京城裏那些日子,已把胭脂收複,誰知回家來不過十日,胭脂就全靠向了王氏。她剛要對王氏發火,抬眼正好瞧見雀兒唇邊的笑容,恨得咬牙切齒開口:“是你,就是你,一個小小灶婢,來挑唆是非,才讓她們一個個都跟著不孝。”
見火燒到自己頭上,雀兒還沒開口,杜二老爺已連連跺腳:“太太,你在自己家裏鬧也罷了,怎麽又罵起侄媳婦來?”說著杜二老爺歎氣:“照我瞧來,老三他們小夫妻還過得好,又有了兒子,就由他們在家鄉,你喜歡五奶奶,就由她陪著你吧。”
第 84 章
說完杜二老爺就癱坐到椅子上,再不開口,杜二太太先愣了一下,接著就冷笑道:“我瞧你是真個瘋了,休說後院的事論不到你男子家做主,就算是王法上也沒那麽一條,不許婆婆見媳婦的。”說著杜二太太已經瞧著王氏冷笑:“照我瞧來,這媳婦的模樣倒有幾分像那個死掉的香兒,你這樣護著,恐怕也是……”
不等她說完,本坐著的杜二老爺猛然站起,給了杜二太太兩個耳光,杜太太本在旁邊站著,一來來勢太快,二來已心灰意冷,並沒阻攔。
杜二太太用手捂住臉,還當自己說的是對的,滿口嚷道:“我說的定是真的,不然誰見過誰家的公公護著媳婦,責罵婆婆的。”王太太已然大怒,見杜二太太妝似風魔的樣子,計上心頭,對杜太太冷笑道:“大太太,瞧親家母這樣子,倒好像中了邪,不然怎會滿嘴裏胡說?”
杜太太自然知道這樣的話是信不得的,但此時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剛要點頭讚同,胭脂已經恍然大悟地道:“記得前兒我們去外麵赴席,回來的路上遇到一陣怪風,等到家了婆婆就嚷著不受用,難道就是這陣風?”
杜二太太還想再嚷,猛地聽到這樣的話,轉身怒道:“誰說我中了邪了,我明明好好的。”杜二老爺自然是要順著她們的話:“對對對,若不是中邪,怎會這樣。”說著已經示意胭脂:“還不快些把你婆婆扶下去。”
胭脂已經招呼丫鬟上前攙住杜二太太,杜二太太怎肯被她們攙下去,胭脂的手剛一搭上去,她就揮開:“別聽他們胡說,我哪像中了邪的。”說著又張開手要去抓杜二老爺:“我瞧你才是中了邪呢,為個外人誣陷你的結發。”
杜二老爺頭一偏,雖沒被抓到,那帽子也差點被打了下去,心中更是大怒,招呼杜棟他們:“還站著做什麽,還不快些把你們的娘拉住。”杜樸年紀小,還站在那裏,杜棟看一眼娘,心裏雖明白這中邪之說,隻怕也不大可信,可此時也隻有這個法子能把這件事蓋過去。
猛地上前抱住杜二太太,他是男子,杜二太太掙紮不開,杜棟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娘,求你心疼心疼兒子吧。”杜二太太心裏還有怒氣,剛要再發作,環視旁邊所有的人,都一臉相信的樣子,頓時心灰意冷,手裏沒有了力氣。
杜棟見她軟了下來,放開雙手,胭脂已帶著丫鬟上前把她扶了下去,雀兒也忙跟著去照料。杜棟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裏,回頭瞧一眼雖沒在哭,但臉上神情十分可憐的妻子,閉一閉眼,心裏不曉得是什麽心情,是怒是怨還是旁的?又看見父親臉上的無奈,那淚掉了下來,抽噎著上前跪下對王太太道:“嶽母,還望你看在小婿的份上,求您給我娘留一分體麵。”
說著伏地大哭,王太太忙彎腰把他扶起:“好孩子,這道理我自然省的。”說著還滴了幾滴淚下來,回頭招呼王氏:“你婆婆既如此,你做媳婦的,少不得要辛苦一些,日夜在床邊服侍才是。”
王氏恭敬應是,杜二老爺已上前拱手:“今兒這事,若不是親家母看出來,傳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王太太忙還禮下去,杜二老爺又請杜太太招呼王太太,方要出去,瞧見雀兒走了進來。
杜二老爺忙問道:“你嬸娘可還好些?”雀兒恭敬地道:“二嬸子瞧來果然是中了邪,雖到了房裏,又要掙紮起來,力氣大的許多人都按不住,折騰了許久,總算是睡下了,五嬸在旁邊伺候著。”杜二老爺點點頭:“有五奶奶在那裏,我也就放心了。”
雀兒心裏歎氣,杜二太太是胭脂在她耳邊說了數句才放手不動的,此時也隻是躺在床上,不停流淚罷了。中了邪?此時此刻,隻怕也隻有這個法子好堵了王太太的嘴了,隻是不知道今日堵了王太太的嘴,明日又該怎麽對杜二太太?
既說杜二太太中了邪,除了她隨身的丫鬟,就隻有胭脂陪著。王氏本也要盡媳婦的責任,前去服侍的,杜二太太一見了她,本來安靜著的她又要張開雙手撲上去,胭脂忙帶著人按住她,勸王氏回去,倒省了王氏的辛勞。
杜二老爺又請了和尚道士到家裏念經驅邪,胭脂日夜陪伴。不曉得是和尚道士念的經有了用,還是胭脂的服侍起了作用,三四天後杜二太太漸漸安靜起來,王氏到她跟前伺候,她也沒發作過。見她安靜起來,全家都鬆了一口氣。
杜二老爺又說有大師說過了,杜二太太還是要遠離家鄉,去京畿富貴之地,沾染些煙火氣息,才能好的更快。於是擇定正月十六帶著杜二太太上京,杜棟依舊在家裏守家讀書。
看著杜二太太被安置在馬車裏,杜太太又叮囑胭脂千萬照顧好了她,也就灑淚離別。
轉眼又過了兩個春天,這兩年杜二老爺都有信來,隻是從沒回來過,說在京城裏尋的大師說過,杜二太太還是住在京裏比較好,若回了家鄉,難保那股邪氣又沾染上了。
他們不回來,杜老爺雖想念弟弟,不過現時家裏確是比杜二太太在家時候要安靜的多,他男子家也理會不了這麽多,生意的事也大都教給杜棣,閑暇時又重新看書寫字,杜桐倒打趣父親是不是想去掙個舉人回來。
此時家事有兩個媳婦交替管著,杜太太跟前有羅氏服侍,閑暇時含飴弄孫,給婚期定在這年十月的杜樺預備嫁妝。杜樺已經十六,自從定親那日起,就跟在嫂嫂們跟前學著料理家務,平時又自己刺繡嫁妝,見到的人都誇她端莊大方。
雀兒這時又有了三個月的身孕,秋闈在即,杜桐成日關在書房裏麵念書,雀兒除了照顧孩子,還要給丈夫準備東西,偶有空擋,也要給小姑盡一分心,忙得似陀螺一般。
杜桐心疼妻子,讓她別再親力親為,橫豎有下人呢,雀兒明知道他心疼自己,依舊佯裝生氣道:“怎麽,你是嫌我太過笨手粗腳,忙不過來嗎?”
此時的杜桐早不是當年初結親時候的懵懂少年,知道妻子這話有撒嬌的意味,拉住她的手就道:“我不過是心疼你。”說著往她微微隆起的肚皮上麵摸去:“我這不是心疼我們的二女兒嗎?”
雀兒臉上的笑容更甜,抬頭瞧著他:“怎麽,你不想再添個兒子?”杜桐搖頭:“你瞧瞧那個小子,頑劣不堪,哪有大姐兒聰明伶俐,乖巧可人。”本來杜桐讚女兒,雀兒是開心的,可是想起這些天杜樺和杜太太說的話,不由歎息道:“可惜這麽乖巧的女兒,到時也要嫁出去。”
說著雀兒往丈夫身前又偎緊些:“要是個好婆婆,也就罷了,若像二嬸子那樣,我寧願她一世不嫁人才好。”杜桐並沒笑話她,吻著她的頭發輕聲地道:“我曉得你心疼女兒,隻是大姐兒現在還小,八月才滿五歲呢,等到出嫁,少說還有十來年呢,到時你好好地給她挑個女婿不就得了。”
雀兒臉上還是沒有多少笑模樣,隻是扯著杜桐的袖子,什麽話也沒說。給女兒挑女婿,給兒子挑媳婦,瞧著還有許多時光,其實轉眼就到,雀兒想到這裏,不由輕輕歎了一聲。
杜桐見妻子依舊不悅,想起旁的事:“對了,前兒我和二弟說,讓他也下場,可是二弟回絕了我,想著你去找二弟妹,讓他勸勸二弟。”
這兩年杜棣的生意做的甚好,不知是杜棣命中帶有財星還是旁的,一年少說也有兩千銀子的利,杜桐或許就是瞧到這點,才勸杜棣也跟著下場,誰知杜棣竟回絕了他。
雀兒果然抬起頭:“你有這個心,是極好的,隻是怎麽會突然想到這個?”杜桐遲疑一下,這才道:“我想著三弟也已進了學,我們今年同時下場,二弟他本就捐了個監生,如若我們三人都下了場,到時三兄弟都題名,豈不美哉?”
杜棟是去年過了童子試,雖沒有當年杜桐進學時名次那麽高,消息傳到京裏,杜二老爺也是高興的,家書上再三囑咐,要杜棟聽長兄的話,到時兄弟一起下場,同時中舉,也是一件喜事。
這是好事,可是為什麽杜棣不同意呢?雀兒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找朱愫在旁勸說這是自然的,朱愫雖口裏不說,可平日從她行動舉止之間,雀兒還是能瞧出來,她心裏還是盼著杜棣能夠得個功名的,畢竟,納來的監生算是異道。
雀兒是個急脾氣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去尋朱愫,幾句話一說,就挑到要下場的事上,朱愫手裏本來拿著塊要給杜樺做嫁妝的緞子在看顏色,聽了雀兒這話,臉上的笑慢慢斂了起來,歎道:“大嫂的美意我明白,隻是此時不同往年,休說你兄弟不想下場,就連我,也不想著他下場了。”
不甘
雀兒怔在那裏,朱愫盼著杜棣讀書成名的心,是勝過眾人的,雀兒還當她是十分歡喜杜棣下場的,誰知竟是如此。朱愫緩緩伸手抹平緞子上並不存在的細紋,似乎隻是說給自己聽:“入了商道,這聖賢書就再讀不進去,又何必去打眼現世?”
雀兒的心一沉,想起當日自己勸朱愫的話,不由看向她:“二嬸此時還在怪我。”朱愫抬起眼,眼裏神情沒有方才那麽沉靜,不過隨後就低下頭摸著緞子,似乎一心感受這緞子上花紋的凹凸:“大嫂說什麽呢?當*****也是為了杜家好,再說,經商也是正道,不然,”
朱愫頓一頓,接著又道:“或許我手裏的嫁妝全都填完,也不到他們兄弟讀書成名,哪有今日手頭有活錢,連小姑的嫁妝都可以辦的極為豐盛。”
雀兒聽出她話裏的那絲不甘,又看出她唇邊微微的譏諷,張口想安慰,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當日的事,雖遂了自己的心願,但對朱愫來說,幾乎是打消了她所有對未來的向往。畢竟,自己和朱愫的想法並不一樣,自己隻是想著,怎麽樣能讓杜家走出困境,而朱愫想的,卻是金榜題名,這樣才算是夫貴妻榮。
聽到雀兒的歎息,朱愫反而笑了:“大嫂又何必歎息,各人自有各人的福氣,況且你兄弟也說了,在商場日久,越發覺得當日的念頭太過書生氣,夫既如此,做妻子的自然就要跟著。”
朱愫這話其實也沒什麽不對,雀兒隻覺得有什麽又苦又澀的東西漫上心頭。當日杜太太的話猶在耳邊,要做開頭的人,就要有背負著被人罵的心。
一陣沉默在她們之間流過,還是丫鬟來報,說杜太太找朱愫,雀兒才和她分開,望著朱愫匆忙前去的背影,雀兒在那裏站了半響,自己和朱愫,終究是不同的。
小冬已經上前扶住她:“奶奶,這日頭有些毒,我們先回去吧。”雀兒搭住她的手,回頭笑道:“還真舍不得你嫁出去,隻是一轉眼,你也十八了。”
小冬是去年她娘來求過雀兒,許了一家莊戶人,說定了今年臘月出嫁,等忙完杜樺的婚事,她也就該回家待嫁了。
聽到雀兒這樣說,小冬的臉紅了,不說話隻是笑,瞧著她的樣子,想起初見時候那瘦怯怯的孩子。算來嫁進杜家已經六年了,連杜琬都已五歲,時光真是霎霎眼就過,若當日答應了杜太太,和她一樣的苦撐,今日朱愫是不是就不會怪自己?
雀兒微微搖頭,沒有了朱愫這頭,說不定又有旁的,為開銷起的爭執,是聽得不少了,到時候沒米下鍋,就算有了朱愫的嫁妝能頂得了一時,也頂不了一世。今日受朱愫一人的埋怨,好過受眾人埋怨。
鼻子裏傳來荷花香味,雀兒奇怪抬頭,原來不知不覺間已走到花園裏了,麵前池裏荷花開得正好,雀兒有些抱怨地瞧著小冬:“怎麽走到這裏來了?”
小冬咦了一聲,雀兒搖了搖頭,自己怎麽忘了,定是順著路走過來,沒有拐彎,這才到了花園裏麵,怎麽怪得小冬呢?正要轉身出去,亭子裏有人招呼:“大嫂也是過來賞荷的嗎?”
說著亭子裏走出羅氏,她身後還跟著王氏,王氏手裏還牽著個一歲的小女娃,那是她去年得的女兒,名喚杜玨,正睜著圓鼓鼓地眼睛瞧著雀兒。
雀兒停下腳步,笑著道:“三嬸四嬸好雅興,想到來這裏賞荷花。”羅氏已經停下腳步:“我不過是個閑人,又沒孩子,也沒家務,不在這些事上消遣,還能做些什麽?”這話裏有些哀怨,羅氏過門已經三年還沒有喜信,杜太太膝下孫子女現在已經不少,也沒說什麽。
倒是羅氏的娘家有些著急,若不是礙於杜家三十無子方可納妾的規矩,隻怕早就預備幾個丫鬟過來做生子的事情。饒雖如此,羅太太也常去送子娘娘麵前給女兒求子,光送子觀音就請回來了三尊。
雀兒眼尖,見羅氏帶上的荷包從沒見過,再一細瞧,上麵繡的圖案有些稀奇,像是兩個胖娃娃,難道說又是羅家送來給羅氏求子用的?見羅氏雖說著話,那眼還是瞧著自己肚子,既羨慕又不甘,這種事情,自己這個做大嫂的還真不好開口問,隻是逗著杜玨玩了一會也就分開。
王氏和雀兒一起走出來,走出一段才歎道:“其實我瞧四嬸,婆婆慈愛,四叔也是個疼媳婦的,家裏的家務無需料理,這些事,放寬心自然就來了,偏生親家太太那裏,隻是擔心個不住,不說旁的,杜家又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家。”
雀兒捶一下她的肩:“我就猜今日四嬸又找你說什麽了,隻是這些話,我們有兒有女的反不好說。”王氏又歎了口氣,此時已經走到二門那裏,雀兒停下腳步:“她素日和你最好,你也隻有多勸勸她,旁的,也就沒什麽了。”
王氏點頭,兩人各自行禮告辭,雀兒望著她的背影,各人都有各人的難處,順了這個就必然要違了那個,也隻有放寬心了。如此一想,方才為朱愫的那些感歎又消散了一些,但心裏終究還是有些悶悶的。
杜桐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雀兒手裏拿著一個筆,好像是在那裏教杜琬寫字,可是走近些瞧瞧才見她隻是拿筆亂畫,笑著從她手裏抽走筆:“怎麽,有了身子,連字都不會寫了?”
杜琬已經自動爬到杜桐的膝蓋上坐好,皺著小鼻子說:“爹,娘不乖,教我寫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還不如我。”雀兒直起身子看向女兒,手作勢打去:“小壞孩子,會在你爹麵前告你娘的狀。”
杜琬早緊緊俯在杜桐懷裏,作勢喊道:“爹爹救我。”杜桐哈哈大笑,一手摟住女兒,一手把雀兒的手握緊:“好了,她孩子家,你就讓著她些。”雀兒也不是真和女兒生氣,白杜桐一眼:“你啊,就護著她吧,到時候成個跋扈的性子,我瞧誰敢娶?”
杜琬的頭抬起,對著娘一笑:“娘,我已經學了好多的字了,而且大姑姑還說,要教我刺繡,我也在學規矩的,不像弟弟,現在隻知道吃。”杜琬年紀雖小,幾句話說的極清楚,杜桐把女兒放下:“知道你能幹,你弟弟呢?”
杜琬搖頭,一臉長姐的模樣:“弟弟啊,早熬不住去睡了。”雀兒點一點女兒的額頭:“你弟弟還小,你三歲時候也和他差不多。”說著往外麵叫奶娘:“把大姐兒抱下去吧,都這時候,也該睡了。”
奶娘應聲進來,行禮後帶著杜琬下去。隻剩下夫妻倆的時候,杜桐才按一按妻子的肩膀:“方才我見你有些不高興,是不是今兒在二弟妹那碰了釘子。”見杜桐又提起這事,雀兒頓時覺得滿心都是委屈,抬頭見杜桐的衣衫被杜琬弄皺好大一塊,伸手替他理著,半日才歎了口氣:“哎,當年的事情,的確有我的私心在裏頭,今兒為這個受委屈,也是應當的。”
話雖這樣說,雀兒手下的力道還是大了些,險些把杜桐的衣服扯爛。杜桐低頭看著妻子,當日那個站在自己跟前有些瑟瑟發抖,臉上還有抱柴火時留的印跡,身上也不是什麽好衣衫,可是一雙大眼還是又明又亮。
今日的她已是個溫婉的小婦人,除了那一兒一女,肚子裏還給自己懷了一個,唯一一樣的,就是那雙大眼依舊又明又亮。杜桐不由笑了,手往下握住她的手:“你的私心雖說是為了我,可是也是為了杜家。”
為了杜家,雀兒偎依在丈夫的懷裏,眼睛微微閉上,做了杜家的媳婦,是杜家的人,自然就要一心為杜家想,是好是壞都要自己承擔,這,才是當日公公選自己做媳婦的目的吧?
杜棣拒絕下場的事情,杜太太也知道了,知道的時候她隻是放下了手裏的東西,瞧著朱愫,眼裏似乎不複往日的溫柔。朱愫咬了咬唇,不過杜太太沒有訓斥她,半日才道:“二奶奶,當日的事……”
隻說了這八個字,杜太太就覺得再也沒法說下去,心頭一酸,眼淚不由流了出來,慌得朱愫急忙站起跪在她麵前:“婆婆,媳婦知道不該如此,可媳婦的心裏。”
說著朱愫也流下淚,杜太太彎腰把她扶起:“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要怪,隻能怪我這個做長輩的,沒早些想到生發,當日才讓你妯娌左右為難,冒了罵名做了許多的事情。”
朱愫低著頭,杜太太把她拉到自己身邊:“愫兒,我知道,當日姐姐把你許配過來,也是望著他能讀書成名的,可是當時的杜家已比不上早先了,不然,你先前當家那段時候,也不會用你的嫁妝填補。”
朱愫雖早料到杜太太知道自己用嫁妝填補家用的事情,可是她一直沒說,後來杜棣做生意得法,自然也還了自己。杜太太看著朱愫:“愫兒,你難道不曉得,老二他做生意,除了他自己之外,尚書女婿的身份可是幫了大忙。”
不是不曉得,而是不願想,朱愫低頭,似乎那樣想了,就會明白這個做生意的不是誰都可以,而是隻有自己的丈夫最合適。
杜太太歎氣:“愫兒,你是個聰明伶俐,知書達理的,道理我想你也都明白,惱一惱也是人之常情,這次惱了,下次就不要再惱,當日的事,確是沒有法子,隻能讓你受委屈了。”朱愫的淚已經不自覺地流下:“婆婆說什麽呢,做杜家的人,談什麽委屈不委屈?”
中舉
杜太太伸手替她擦著淚,輕輕歎息:“難,都難啊。”朱愫的淚越湧越多,漸漸有些止不住,杜太太把她摟到自己懷裏。朱愫俯在她懷裏,眼淚嘩嘩地流,似乎要把心裏壓著的苦全都流掉。
過了會,朱愫才直起身子,話裏帶著鼻音:“叫婆婆瞧笑話了。”杜太太搖一搖頭:“你嫁過來也五年多了,難道不曉得我是真的把你當女兒疼,想惱了,想哭了,就到我跟前來。”
這話讓朱愫又紅了眼圈,但隨即就低頭柔聲道:“媳婦曉得了。”杜太太露出一個有點無奈的笑容,沒有再說旁的,吩咐丫鬟進來伺候朱愫潔麵梳妝。
丫鬟們得了令,拿水盆的,遞手巾的,送脂粉的,在屋裏穿梭不止。把方才屋裏的沉鬱氣氛一掃而空,杜太太瞧著這些,就這樣吧,世事沒有十全,如此已經夠了。
七月轉眼就到,杜桐再次赴省城考試,這次還有杜棟,跟去的仆從也多了些。雀兒心裏沒有上次那麽焦慮,倒是王氏頭一次和丈夫分離那麽久,常借著過來幫著杜樺做嫁妝的機會,來找雀兒說話,不外就是問問大概幾時能到,幾時下場,幾時回轉這些。
雀兒心裏明白,杜二老爺在京城,杜棟夫妻在家鄉就似沒了爹娘一樣,說相依為命也不為過的,王氏心頭比自己焦慮多也是常事,隻是盡力安慰她罷了。
日子過的平順,雀兒在心頭暗自計算著日子,算來還有四五天他們就該回家了。這時來串門的鳳兒告訴了一個大消息,被拖延花期許久的寧二姑娘終於嫁出去了。
王氏聽了咦了一聲:“怎麽表姐出嫁,我半點風聲都沒聽到,按理該去添妝才是。”鳳兒自從另嫁之後,日子過的舒心,比起原先要豐腴一些,手裏拿個小錘子敲著鬆子,笑著說:“按理呢,這姑娘家出嫁,總是要遍請親友的,可是這二姑娘嫁的,寧太太是不高興的,況且嫁的又是外鄉人,聽說隻是在自家擺了桌酒,拿了些衣衫首飾做了嫁妝,連鼓吹都沒有,隻在家裏拜了堂就算了事,不等三朝,女兒女婿就回了家鄉……”
羅氏本來是在逗著杜玨說話,聽到這個,不由哎呀一聲:“這還不如寡婦再嫁呢,怎會如此草率。”王氏的臉色已經變了,雀兒忙倒杯茶給她,順便給羅氏使了個眼色,羅氏猛然想起寧二姑娘算是王氏的表姐,急忙閉口。
鳳兒想必也想到這層,把敲出來的鬆子仁一個個撥到盤裏,笑著道:“那些事不過是旁人家的,妹妹,聽說大姑娘這次出嫁,連帳簷都是顧繡的,這顧繡做衣衫倒見的多了,做帳簷還沒見過”
雀兒笑著說:“本來婆婆也說過,用這個未免太奢侈了,可是禁不住二叔說,就這麽一個妹妹,家裏現時又比不得往年,嫁的又是那樣的人家,自然事事都要齊備,才好讓小姑去旁人家好做人。”
一提起嫁妝這些,女人家總是感興趣的,羅氏連連點頭:“說的是,這繡活人人都會做的,隻是那顧繡為何總和旁的不一樣,舅奶奶,聽得你的刺繡也是極精的,這顧繡到底精在哪裏?”
鳳兒含笑著說了,她和羅氏一問一答,方才寧二姑娘的話題自然沒有人提了。雀兒不時插上幾句,看見王氏雖笑著,但和平時稍微有些不一樣,雖是遠房表姐妹,不過這總和提起完全陌生的人是不一樣的。
寧二姑娘嫁的人不過幾天也就知道詳細了,寧家經過兩次分家,元氣已經大傷。寧大爺在經商一道,又不是那麽很擅長,當初不過是仗了知府的勢,知府卸任,誰還把這個前任知府的妾舅放在眼裏?
連做幾筆生意都沒有什麽利息,外麵已經在傳說寧二姑娘的嫁妝原本已經齊備了,隻是都被寧大爺拿去填在生意裏麵。一個沒有了嫁妝,家裏又是這等情形的女子,自然更沒有人家來說親。
年紀已然拖到老大,還沒有嫁出去,恨得寧太太成日在家裏抱怨,不是抱怨杜太太就是抱怨寧大奶奶。寧大奶奶這幾年操持家務,時時捉襟見肘,又被婆婆時時抱怨,哪還是原本那樣溫柔?
麵上還是露出一些不高興,也夾槍帶棒地回過幾句。這更讓寧太太氣得要死,隻是此時私蓄也被寧五爺拿得差不多了,剩下幾件不多的衣衫首飾,還要想著給寧二姑娘出嫁時候帶去做嫁妝。算來算去,竟還要靠著這對不曉得能不能靠得住的大兒子過日子,兒媳婦的埋怨,也隻有聽在肚裏,哪敢去和人訴?
隻是抓緊時機,瞧著有個合適的就好把女兒嫁出去,好了了這樁心事。一個年紀已上二十的大姑娘,又不可能去給人家做妾,哪能有什麽合適的肯來尋?
還是今年六月,寧大爺去年和人賒了一批布,到今年也沒還了帳。這家就來尋寧大爺要他還錢,寧大爺此時手頭哪有錢還出來,隻是連連哀求,擺上酒席請這客人吃了幾頓,聽得客人去年喪了妻子,要尋個合適的人做填房。
何不把自己妹妹嫁過去,寧願不要彩禮,白白給了,也好堵了他的嘴。不曉得寧大爺是怎麽說的,客人又見了寧二姑娘一麵,也就點頭允了。
寧太太雖嫌棄這人年紀太大,家裏又不是什麽富足的,不過女兒年紀已過二十,再不嫁隻怕等到自己死了,做哥嫂的更是待她不好,也隻得點頭。擇了個日子,在自家拜了堂,擺了桌酒就算把女兒嫁了出去。
這事傳出去,未免又被人笑話了一場,說寧大爺這賣來賣去,把妹妹都抵了債。不曉得情急之時,會不會把親娘賣去給人家做婆子,也能解幾日的嚼裹。這些風聲又傳進寧太太耳裏,氣得她又大病一場,寧大奶奶雖也照常伺候,隻是那些養身補品就再見不到了,躺了三日也就起身。
雀兒知道詳盡,不覺微微搖頭,當日若寧太太知道會是這樣結局,是否會攔住寧大爺讓他不把寧大姑娘送去做妾?隨即又笑了,這世間的人,多是隻知道眼前不知道往後的,寧太太也沒想到寄予厚望的兒子竟是那樣吧?
杜桐在中秋節前趕了回家,好和家人一起過節。這是杜樺在娘家最後一次過中秋了,杜太太在宴席上隻是不停地讓女兒吃些東西,眼從沒離開過她的臉,當日生下來時,不過是那樣紅紅皺皺的一小團,怎麽轉眼就要出嫁。
雀兒在旁邊看著,又見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裏吃月餅的杜琬,隻怕自己女兒出嫁時候,心情比起杜太太也差不多吧?既有喜,又有憂,到底是喜大於憂?還是憂大於喜,雀兒想隻有到那時才能明白。
一家人說說笑笑,王氏拿起一個月餅:“大伯母,這是公公在京裏送出來的,說得是稻香村的月餅,侄媳婦也不敢先嚐,還請大伯母先嚐嚐。”杜太太含笑接過,轉手就遞給杜樺:“你先替娘嚐嚐。”
羅氏已經笑了:“婆婆心疼小姑,小姑嫁過去,定也會遇到婆婆這樣的好婆婆的。”杜樺的臉紅了下,嘴裏雖在嚼著月餅,也不曉得這月餅是什麽滋味。
席上旁的人也笑了起來,雀兒雖跟著笑,也在算著日子,按了日子,這幾日就該出榜了,但願丈夫能夠心想事成。
過完中秋,全家還是在準備杜樺的婚事,杜桐雖和平時一樣,每日照常讀書,閑了時就教孩子們寫寫字以做取樂。可是雀兒還是能看出他眼裏的一絲遲疑,害怕和擔心,這種事情,任何安慰的話都是不起作用的,雀兒沒有旁的法子,隻有讓兒女們多和父親親近,拉著丈夫猜自己肚子裏是男是女。
杜桐當然不願意自己的憂慮影響到妻兒們,可是雖和孩子們玩笑,偶爾他眼裏的憂慮也泄露了這些。雀兒明白,但又不能講出來,隻有陪著他了。
轉眼就到了放榜日,這日早起杜桐隻是呆呆坐在床邊,披著件衣衫不曉得在想什麽。雀兒在杜太太跟前說了幾句也是心神不寧的,杜太太這裏也好不到哪裏去,手裏端著茶半日也沒喝進去,過了會才說:“你回去吧,瞧瞧去,防備個萬一。”
雀兒行禮退出去,快走到自己院門口的時候就見到一個丫鬟急匆匆地跑過來。小冬忙嗬斥她:“沒規矩了嗎?又不是火燒了房子,跑這麽慌張做什麽?”
丫鬟停下腳步,滿麵的喜色:“大奶奶,方才門上來報,說是外頭報子來了,咱們家大爺,中舉了。”中舉了?雀兒覺得腿有些軟,小冬忙扶住她:“恭喜大奶奶。”雀兒走了兩步,手扶住院門,對方才那個丫鬟道:“當真?”
丫鬟連連點頭:“咱們家大爺,不就是諱桐的,奴婢怎麽會聽錯呢,現在報子還等在外麵呢。”雀兒心中一陣狂喜,隨即定一定回過神來:“快些去報給太太他們。”說著吩咐小冬:“快去吩咐門上,請報子們進來喝茶。”
說著拖著兩條軟綿綿的腿往裏麵走,方才外麵這樣鬧騰,杜桐在裏麵已經聽到,隻披著衣衫就衝了出來:“雀兒,方才那丫鬟說的是真的,我中舉了?”雀兒不覺眼中有淚,說不出話,隻是連連點頭。
杜桐一震,身上的衣衫也落了地,中了,終於中了,從五歲開蒙時到現在,足足十八個春秋,就為的題名這一刻。今日終於聽到了,杜桐想得不是來年春榜之時聯捷,而是覺得有些恍惚。
雀兒擦一擦眼裏的淚,上前笑著說:“好了,別站著了,待會賀喜的人隻怕就要到了,快些進去,我服侍你穿衣梳洗,好出去見人。”
肺腑
杜桐似乎沒有聽到一樣,還是雀兒輕輕地推了推他,他才低頭對妻子說:“辛苦你了。”這話差點讓雀兒眼裏又一熱,低頭咬唇,抬起頭時又是一張笑吟吟地臉:“進屋去吧,梳洗了,好去給爹娘請安。”
杜桐把妻子的手握緊,兩夫妻再沒說話。雀兒服侍他洗臉梳頭,打開頭繩,把辮子散開,雀兒拿著梳子一遍遍替他篦著頭發,篦得很慢很慢,杜桐也沒催促她,隻是看著鏡子裏的妻子。
偶爾兩人的目光在鏡中相遇,不過相視一笑罷了。不一時雀兒已經把杜桐的辮子辮好,頭繩也綁了上去,又拿過一件新衣裳,抖開給他換上。
在雀兒彎腰下去給他換上新鞋的時候,杜桐止住她:“雀兒,等明年,我一定聯捷,給你掙個誥封來。”雀兒隻抬頭淺淺一笑,並沒有說話。
外麵已經響起小冬的聲音:“大爺大奶奶,老爺太太請你們過去呢。”雀兒把杜桐衣衫上的皺褶又扯一扯,這才直起身,往後退一步,細細地瞧著自己的丈夫。
湖藍綢袍,配的是棗色繡了牽牛花的腰帶,旁邊帶了個葫蘆狀的荷包,淺綠色的穗子,這些都是雀兒的手筆。杜桐被她瞧的不好意思起來,走前一步道:“我曉得你做針線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可是我現在不是以前那麽年輕,不配穿這樣色了?”
說著摸了摸棗色腰帶:“瞧瞧,這個色,兒子穿了才好,那是我這樣老頭子穿的?”雀兒抿嘴一笑,拉著他出門:“不到三十呢,還正當年,我們走吧,不然爹娘又要久等。”
等到了杜太太的上房,不光是杜老爺夫妻,旁的人也全到了。杜老爺撚著胡子滿麵是笑地坐在那裏,杜太太雖然依舊莊重,臉上的喜色是怎麽都掩不住的。
雀兒夫妻緊走兩步,丫鬟已經放好了拜墊,兩人跪下去磕頭。杜老爺挽起杜桐,手拍一拍他的肩:“老大,終究不負你寒窗苦讀啊。”說著就哈哈大笑起來。
杜太太已經扶起雀兒,剛想要說話,見朱愫雖也笑著,但那眼裏偶爾閃過了一絲落寞。不由心裏暗歎了一聲,笑著對杜老爺道:“雖說老大苦讀,若沒有老二棄學經商,現時隻怕生計都難,哪還能有這題名之事?算起來,老二的功勞才更大。”
聽到提起自己,杜棣忙上前一步給杜太太行禮:“娘這話叫兒子慚愧死,兒子本來讀書就不如大哥,商賈一事反倒是本等,今日大哥中舉,是大哥十多年寒窗苦讀之功,兒子怎麽敢無功受祿呢?”
杜老爺已經轉身對這兩個兒子笑著說:“好,好,都有功,你和你大哥,一個讀書有功名,一個經商有產業,兄弟同心,這才是興旺之相。”
這話說的大家都笑了,杜梁已經佯作歎氣:“大哥讀書有了功名,二哥經商有了產業,就我無能,隻有去莊上收租了。”杜太太撐不住笑出來,招手讓杜梁走到自己身邊來,伸手替他扶一扶已經歪掉的帽子:“你啊,都成親這麽久了,一逮到時候就撒嬌,不光你哥哥嫂嫂們笑話,我瞧連你媳婦也笑話你呢。”
羅氏本在一邊站著,聽了這話,手裏隻是絞著帕子,唇邊露出笑容。這是難得的大事,聚在一起說笑了會,吳媽來報酒席已經備好,杜老爺帶著他們兄弟們出去喝酒,杜太太和媳婦女兒在裏麵飲酒。
見兒媳們又要站著伺候,杜太太先命丫鬟們把椅子擺好,這才笑著說:“今兒又沒什麽外客,還守著那些規矩做什麽,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你們都坐下,伺候有丫鬟們呢,今兒高興,定要盡情痛飲幾杯才是。”
三個兒媳行禮告座,杜太太拿起酒壺斟了一杯送到朱愫跟前:“二奶奶,這些年多承你打理家業,這才能讓你大伯安心讀書,今日中舉,你的功勞是頭份的。”慌得朱愫忙從座位上站起來:“婆婆這樣說,折殺了媳婦,媳婦打理家業不過是本分罷了,哪能談得上什麽功勞?”
說話時候不禁去瞧雀兒,雀兒心裏明白,把朱愫按到椅子上坐下:“二嬸,娘從不說不實的話,這杯酒是當敬你的,還不快些接過。”說著已經拿起那杯酒送到朱愫跟前,朱愫見雀兒如此,心裏不由有些慚愧,急忙接過酒也沒說話,一飲而盡方道:“婆婆方才說的,今兒要痛飲幾杯,來來,先給大嫂滿上。”
說著提起酒壺給雀兒斟滿一杯,雀兒沒有推辭,也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歪一歪頭對朱愫笑道:“二嬸,我也該敬你一杯。”
杜太太見她們互相敬酒,笑著道:“來,大家都要痛飲。”說著自己舉起酒杯,羅氏並沒有動酒杯,臉上帶有一絲羞澀:“婆婆,媳婦今兒喝不成了?”這話讓雀兒她們都停下說話,羅氏見眾人都瞧著她,臉色的羞澀更深,低頭撫著腰帶。
瞧她這樣,杜太太的眉一皺,接著就笑道:“是不是又要給我添個孫子?”羅氏年紀小,聽了這話,那臉更是紅得像塊紅布一樣,隻是點一點頭。杜太太這下更樂了:“這是大喜事,怎麽現在方說?”接著就回頭對羅氏的丫鬟嗔道:“你們這些是怎麽服侍的,四奶奶有喜這樣大的事也不見你們來回。”
羅氏的丫鬟上前行禮道:“回太太,四奶奶上個月沒來,奴婢們就說是不是有了喜,要不要回太太尋個好醫生來瞧瞧,四奶奶說怕做不得準,到時又是一場空歡喜。”杜太太隨即明白,之前也有過兩次月信沒行,等傳了醫生來一瞧,又說不是喜,難怪羅氏疑惑呢。
羅氏臉上的紅色已然褪去,細聲地道:“婆婆要怪就怪媳婦。”杜太太已經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這延續子嗣是大事,就算誤傳了醫生也當不得什麽,你又何須如此。”丫鬟在旁連連點頭:“太太說的是,還是前兒四奶奶歸寧,親家太太聽說了,傳了個醫生來,診出來的。”
羅氏臉上又開始紅了,杜太太笑著安慰她幾句,雀兒她們又起身給她道喜,杜太太命吳媽尋些補品藥材讓羅氏的丫鬟帶回去。
這個喜訊讓酒席上的氣氛又添一重喜,杜太太從嫁進杜家來,今日算是最高興的,連連飲了數杯。她量本就不高,這麽幾杯酒喝下去,已是醉眼朦朧,眼隻瞧著席上這些兒媳們,雀兒豪爽大方,朱愫溫柔可人,羅氏雖比不上她們兩個,也是宜室宜家,並不像當年?
想到這,杜太太剛想說話,猛然酒湧上來,打出一個酒嗝,忙用手去掩,雀兒見狀忙起身給她捶著,又吩咐丫鬟去做醒酒湯送上來。
杜太太止住她,拉住雀兒的手道:“雀兒,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許多事不是竭盡心力就能得到的。”雀兒一怔,當著眾人叫媳婦的名字,這似乎不是杜太太教養做出來的事。朱愫也想到這層,從丫鬟端來的水盆裏撈出熱手巾,擠幹水上前給杜太太擦著手臉:“婆婆要對媳婦們有什麽訓誡呢?”
杜太太一張臉紅撲撲的,把手巾接過來順便擦一擦手又放了下去,瞧著雀兒,眼裏有一絲迷蒙:“我從小隻以為,操持家務就是女子的本等,少了進項,克扣自己用度就夠了,妯娌們有不好了,定是我自己做的不對,今兒才明白,這些也對也不對。”
此時不光雀兒朱愫,羅氏杜樺也站了起來,圍在杜太太跟前,杜太太眼裏似乎有一點淚,話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呢還是幾個媳婦聽:“你們二嬸子那樣,我一味隻讓著她,放肆太過,隻用大道理去說她,她不聽,我隻當是我的教化之力還沒做到,況且當日杜家,本就虧了範家,誰知時日長了,竟讓她性子越發驕縱起來,小惡不除,漸至釀成大禍,算起來,竟是我錯了。”
想起杜二太太,雀兒的眉皺了皺,其實當年杜二太太嫁進杜家時候,年紀也不過就是十六七歲,再嬌慣的姑娘,若婆家這邊有人彈壓住了,還是能拗的過來的,也不至於釀成今日這種。
杜太太已經沒有往下說,隻是搖頭歎息:“錯了,竟是我錯了。”眼裏似有淚流下來,雀兒和朱愫對看一眼,上前扶起她道:“婆婆,您醉了,下去歇息吧。”
杜太太伸手拉住她們兩的手,眼看向羅氏:“答應我,日後有了什麽事,定要說出來,你們裏麵妯娌相合,他們外頭兄弟才能同心,這樣,杜家才能真正興旺。”雀兒她們忙齊聲應了。
杜太太並沒鬆開手,歎息道:“當日若我真能想到這層,杜家也不會這樣快就……”杜太太哽咽一聲,看向雀兒又看向朱愫:“也不會就苦了你們兩個。”朱愫低下頭,雀兒看向朱愫,朱愫似能感覺到她的目光,抬起頭露出一個笑容,雀兒也笑了。
羅氏瞧著這個,歪著頭微微一笑,杜太太見狀更放心了,這樣的話雖說說過數次,可是之前那幾次,杜太太都覺得有些不踏實,今兒總算踏實了,她把手放開,用手撐著額頭,微笑道:“此時,我是真正能含飴弄孫,再不想旁的了。”
雀兒已經示意眾人重新坐下,拿起丫鬟剛送上來的醒酒湯遞給杜太太:“娘,你是早該如此了,二嬸大家出身,哪是旁人可比的?”杜太太瞧著雀兒臉上毫無芥蒂的笑,接過已經有些涼的醒酒湯,溫煦的眼看著朱愫,朱愫已笑了,笑得坦然自如,杜太太這才一口口喝幹醒酒湯,雖是酸的,喝在杜太太嘴裏,無端多了一些甜蜜。
第 88 章
杜桐中了舉,這親戚們當然要來賀喜的,等杜桐去省城赴過鹿鳴宴,拜過老師,又回到縣裏見過學裏老師,去祖宗墓上豎過旗杆,這些俗套一一完了。遠近親戚就來賀喜,這種大事,自然不是輕輕就放過的,杜家又擇了日子,把杜桐的蒙師請來,連著親戚們,吃酒看戲,好不熱鬧。
席上不光是讚杜太太好福氣,雀兒也有無數的人來誇讚,若是個輕狂些的,隻怕還當了真,雀兒隻一笑就罷了。舉目望去,席上並無寧張兩家的人,寧家是不必說了,王小二過年,已是一年不如一年,至於張家?
雀兒敬過一巡酒,剛要回座位就聽到有人在那說話:“杜家大奶奶不是張家的女兒嗎?怎麽今兒不見張家太太過來?”雀兒不由站住,往那邊瞧去,見是兩個眼生的,說話的是個穿紅的少婦,她旁邊那個年紀稍大的,瞧樣子是她親戚,拉一把說話那個的袖子:“我說你是頭一次出門來應酬的,難道還不知道當年的事情?”
說著在那個人耳邊俯耳說了幾句,紅衣少婦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就說呢,張家現時生意越來越差,現放著兩個能幹的侄女婿不去求,反求到我家門上?”年紀稍長那個掩嘴笑了:“張家的事,提起來也是笑掉人大牙的,當日如此,誰又會想到今日?”
紅衣少婦正要笑,猛然抬頭瞧見雀兒,忙收住笑意,對雀兒道:“恭喜大奶奶,等到明年杜大爺聯捷,我們還要尊大奶奶一聲孺人。”雀兒忙微微一福:“多謝吉言,今日人客不少,若有招待不周處,還望兩位海涵。”
又客氣幾句,雀兒緩步回到自己位子上,途中不免又受了些人的奉承。等回到席上時,她本已挺著七個月的肚子,此時更是覺得有些疲憊,好在這一席都是家裏的人,沒什麽要應酬的。
鳳兒笑著和雀兒道:“妹妹你回來的正好,我方才還在和三奶奶說,要她家的玨姐和你大那個姨侄對親呢,隻是怕三奶奶嫌我家的門戶低了些。”對親?雀兒看向王氏,若論年紀,鳳兒的長子和杜玨倒也恰好。
王氏臉上的笑容還是沒變:“舅奶奶說什麽話呢?我們兩家,本就迭為親戚,隻是玨姐兒的婚事,上麵還有兩位老人,我這個做娘的隻怕也做不得準。”說著王氏臉上不由有些黯然,鳳兒也曾恍惚聽過杜二太太的事情,這也算是杜家私隱,自然不好深問。
雀兒坐了一會,覺得後背舒服些許,見這樣忙笑道:“其實說起來呢,玨姐兒和我那姨侄也還小,要真有心結親,何不等再過些年再說呢?”鳳兒也笑了:“妹妹說的是,今兒本是賀妹夫的喜酒,那能讓我們倆說起這個呢,來來,先來喝酒。”
雀兒見王氏臉上的黯然雖散去,但眼中總有些消不去。雖說現在她公婆在京,隔得遠也管不到他們,但難保準哪一天就回來或者叫他們進京的,到時杜二太太的脾氣,王氏這幾年的好日子隻怕就要一去不複返了。
這隔房妯娌,有些事也不好多說,唯一能望著的也就是杜二太太能瞧在跟前兩個孫子女的份上,對王氏顏色能好些。
吃完了喜酒,熱鬧散去,中間也有些人要來投靠或親朋薦過來的,杜老爺出麵擋了,隻說家裏人口太少,用不了那麽多的下人使喚,隻有那實在切不過情麵的收了四五房,也沒讓他們在鋪子裏麵去,隻是在外院做些雜活也就罷了。
杜桐熱鬧過那幾日,又收拾了心情在書房裏讀書,偶有閑暇,不過是和幾個同窗湊個筆會,在一起研讀些窗課罷了。
轉眼杜樺出嫁的日子就到了,杜太太早前一日,就請了方太太過來給女兒開臉上頭。訂親雖已兩年,杜樺也曉得婚期是在何時,前些日子忙著刺繡嫁妝倒也罷了,這些日子忙碌已過,心裏的滋味著實不好說,有喜有怕。
等到方太太手裏拿著線在自己臉上絞著時候,杜樺不知是絞著疼還是心裏的怕更湧上來些,眼淚嘩嘩地流下來。方太太被人請去替新娘開臉上頭也不是頭一遭了,見杜樺流淚,還當是自己手上的力氣用的大些,嘴裏忙勸道:“外甥女兒,忍一忍,做女子的,總是要過這一遭的,過了這遭也就好了。”
杜樺不聽則罷,一聽了這話,想起明日換上嫁衣,上了花轎,從此後就再不是娘麵前撒嬌的女兒,而是旁人家服侍婆婆的媳婦,心裏不由又有些酸,那淚更是流的嘩嘩的。
方太太還在奇怪為何一向乖巧的外甥女會這樣矯情?在旁瞧著的杜太太已忍不住了,上前摟住女兒:“我的兒,做女子的,總是要出門子的,雖說做媳婦不如做女兒,你婆婆,是個溫柔慈愛的,要傳出去,倒要說你矯情了。”
口裏雖安慰著杜樺,杜太太眼裏的淚也不禁落了兩滴,自己嬌養珍愛,如珠似寶的女兒,就這樣要嫁去別人家當媳婦了,再好的婆婆可也比不上親娘。
方太太此時明白過來,停下手裏的活計笑著安慰說:“外甥女,倒是你舅媽我糊塗,沒想到這些,你放心,徐太太我們也常來往的,最和氣不過了,再說你是杜家的女兒,我方家的外甥,嫁過去,縱輕狂的人也要禮讓一些。”
杜樺心裏難過,但見母親和舅媽都輪番來勸,自己若再哭就真是矯情,忍了淚對她們道:“我不過想著從明兒起,就離娘遠了,不能在旁伺候,這才有些難過,倒不是為了旁的。”
方太太明知道她說的是托詞,也隻有順著點頭:“說什麽傻話,做女孩的難道總不出門?再說你那幾個嫂嫂都是好的,你就安心去旁人家做媳婦,把你對你娘的心放到對你婆婆身上,這才叫孝順。”
杜樺聽了這句,眼裏的淚又有些要掉,強忍住起身對方太太行了一禮:“甥女謝過舅媽教誨。”方太太把她拉起按到凳子上:“先別忙拜,等我先給你絞了臉,上了頭才是正經。”
杜樺麵上露出一個笑容,由著方太太開了臉,把少女的發辮解開,梳成婦人的發髻,臉上點了胭脂,被安置在房裏由丫鬟們伺候,等著明日再重新上妝插戴,換上嫁衣,好到別人家去做媳婦。
次日一早,杜太太就帶人來給女兒上妝,重新潔了麵,杜太太見女兒麵上神色和平時一般,心裏這才放心,若真把眼睛哭腫,再多的熟雞蛋也滾不平的。
杜樺上了濃妝,換了喜服,帶了冠子,瞧著畫也畫不出美人一般的女兒,杜太太心裏不由又有些酸澀,拉了她的手想再多說些什麽,喉嚨哽咽什麽都說不出來。
旁邊喜娘已經笑道:“太太,時辰快到了,大姑娘還要到堂前去拜別老爺,太太還先請去堂前。”杜太太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女兒一眼,往她袖子裏塞了個荷包,這才往前麵去了。
今日杜家張燈結彩,堂上此時來賀喜的不過是些家裏的人,杜老爺雖帶著笑,但怎麽看那笑裏麵隻有三分喜色,見到杜太太過來,忙上前一步問道:“樺兒可還好好的?”
杜太太曉得他也是擔心女兒的,微微點頭:“自然好好的。”杜老爺似乎有些恍惚,站在那裏的杜桐瞧著爹娘這樣對答,不由想起雀兒說過已有人家來問大姐兒的婚事,到時怎舍得把女兒就這樣輕輕嫁出去?
外麵鞭炮聲響起,徐家的花轎到了,杜桐今日做大舅哥,忙帶著弟弟們迎出去。照例要了開門錢,又刁難迎親人一下,也就在旁邊的人催促說吉時已快到了,請徐三爺進去。
今日的徐三爺一身紅色喜服,相貌周周正正,杜桐原本也見過幾次,今日卻覺得橫豎看他不順眼,若不是礙著眾人,隻怕要帶著弟弟們把他拉到一邊,告誡他一定要對自己妹妹好了。
回到堂上,杜老爺夫婦已在堂上坐好,徐三爺奠過雁,飲過酒,拜見過嶽父嶽母。喜娘也就扶著已蒙了蓋頭的杜樺出來,徐三爺退立一旁,杜樺上前拜別二老,杜太太此時心裏壓下去的酸楚又泛了上來,當著眾人的麵不好哭的,也隻得叮囑女兒幾句。
杜桐上前背起妹妹,要一直把她背到花轎裏去,一路走出去,喜娘隻在旁邊念著吉祥話,堂裏除了伺候的人,隻剩下杜太太夫婦,杜太太此時才覺得酸澀難抑,用帕子捂住臉讓淚不要流出來。
杜老爺輕輕地拍了拍妻子的肩,杜太太沒有說話,隻癡癡地望著已遠去的人群。
三朝回門,這日女家要大宴賓客,杜家自然也不例外,請了戲班子,定了好酒席。雀兒已有九個月的身孕,眼看下月就要生了,羅氏雖說有孕不過三個來月,隻是她吃什麽吐什麽,杜太太隻是吩咐她好生在房裏歇息,這些事自然就落到朱愫身上。
回門這日,杜桐早早就出門去徐家接杜樺,杜太太隻在房裏坐不安生,不曉得杜樺夫妻如何?別說出去應酬,隻怕麵前多幾個人也會覺得礙眼。
雀兒雖大著肚子,她這是第三胎了,比羅氏要好許多,早就來杜太太房裏陪伴,見她如此,隻是拿話安慰。杜太太總算能靜下心坐下來喝茶,剛喝了一口,吳媽就一臉驚詫地進來。
見她滿臉驚詫,杜太太還當是自己女兒出了什麽事,不等開口問,吳媽已經回了:“太太,二老爺全家都回來了。”
哐啷一聲,杜太太手裏的杯子掉地,這不年不節的,怎麽就回來了?難道又是杜二太太在外鬧了什麽事,才回來避禍的?
第 89 章
雀兒扶著腰站起來,也是滿心狐疑,杜太太隻一瞬間那慌亂就已不見,瞧著已把茶杯拾起來的吳媽,臉上露出笑容:“你二老爺一家現時是在哪邊?”吳媽恭敬答道:“三爺三奶奶已接進那邊去了,隻是派了個丫鬟來說一聲,就不曉得二太太會不會過來。”
不過來才好呢?這樣的話杜太太自然是不會說出口,沉吟一下對吳媽道:“你去給你二太太說,今兒家裏事忙,我就不過去了,等哪天空了,再給他們接風洗塵。”雀兒遲疑了一下,沒有開口說話。
杜太太見吳媽領命而去,似乎心這才放了下來,微微搖頭,轉頭見雀兒站在那裏,嗔怪地道:“你這孩子,這麽大的肚子還站起來做什麽?”雀兒並沒坐下,走上一步道:“娘,既舉家回來了,三嬸和五嬸都是曉事的,娘你不用擔心。”
杜太太明白這是雀兒安慰自己的話,隻微微一歎,並沒有說什麽,再曉事,攤上自己妯娌那樣的婆婆,也是要掉幾層皮的。
冬瑞笑眯眯走進來道:“太太,大姑娘已被接回來了。”杜太太麵上的神色頓時滿溢著喜氣,見雀兒又要起身,吩咐丫鬟伺候好她,自己帶著人就往外走。雀兒身子沉重,也沒堅持跟過去,瞧著婆婆有些急迫的腳步,頭微微一側,日後自己嫁女兒,是不是也像婆婆這般舍不得?
杜太太還沒走出院門,就見到一群人簇擁著杜樺過來。杜太太停下腳步,細細打量起來,見女兒濃妝豔抹,臉上的笑帶得極自然,心頭一塊大石頭這才放了下來。
杜樺已經瞧見娘站在那裏,緊走幾步上前,一句娘還沒叫出來,已被杜太太緊緊抱在懷裏。杜樺心裏雖有新婚的喜悅,被杜太太這一抱,不由也酸澀起來。
朱愫走上前道:“婆婆,外麵風大,小姑路上有辛苦些,還先進屋去說話。”杜太太也覺自己失態,站直身子瞧瞧,後麵跟著的都是自家的下人,想來徐家的下人都被招呼到別處去了。
挽住杜樺進屋,進門時候,有陽光射過來,照得她鬢邊的鳳釵亮了一下。杜太太被那光吸引,細一瞧,這鳳釵自己竟從沒見過。杜樺已經察覺到她的目光,含笑道:“這是昨日婆婆送的,說她年輕時候戴的,我說太貴重了,婆婆親手插到我鬢邊,也隻得收下。”
這下杜太太更是放心了,雀兒已帶著丫鬟們備好茶果,見她大著個肚子在安放點心,杜樺忙上前接過:“大嫂還懷著身子,理當好好歇著。”雀兒就勢把點心放到桌上:“姑奶奶歸寧,隻怕有做不到的,哪還能歇著,再說還要下個月才生呢。”
說的杜樺笑了,朱愫羅氏扶著杜太太坐好,杜樺又重新行禮,起來坐著說話喝茶。朱愫和羅氏也就告退去前麵招呼客人。
杜太太摩挲著女兒,有些話雖不好問,但見女兒言語之間就能感覺出來,小夫妻十分相得。隨即杜太太又笑了,這才三日夫妻,哪有就反目的?
雀兒隻是含笑瞧著她們母女倆說話,不時插一句罷了,夏青走了進來:“太太,大爺帶著姑爺在外麵,說要給您磕頭。”杜太太點一點頭,示意請徐三爺進來,杜樺聽的丈夫要進來給母親磕頭,眼裏露出喜悅之色,杜太太瞧著,心裏更加歡喜。
徐三爺今年不過十七,是個眉清目秀的男子,杜太太當日還嫌他有些文弱,今日見他和杜樺兩人並肩給自己行禮,卻是越瞧越中意。不等他們行完禮就拉他們起來,把表禮給過,讓他坐在自己下手說話。
徐三爺有問有答,瞧著也不是那種拘謹的人,見他說話時候,偶爾和杜樺眼神相對,也是深情款款的,杜太太更是歡喜。說了一會,這總是在內室,徐三爺也就告辭隨著杜桐出去。
杜太太喜歡的不知道該對女兒說什麽好,隻拉著她的手道:“瞧你們夫妻這樣,我也就放心了。”杜樺還是像往常一樣,隻是低頭微笑。
雀兒從簾子後麵出來,雖隔了簾子看不清楚,但也能瞧見裏麵情形,此時自然不會上前說什麽喪氣的話,隻是陪著她們母女說話。
杜太太方預備帶著女兒往前麵廳上去坐席,吳媽走了進來:“太太,五奶奶帶著那邊的哥兒來給太太請安。”杜樺還不知道杜二老爺全家已經回來了,疑惑地瞧著吳媽。杜太太拍一拍女兒的手:“來的正巧,請你五奶奶和哥兒進來。”
簾子被打起,胭脂快步走了進來,雀兒見她身後是個丫鬟抱著個小男孩,早知道這孩子是去年胭脂在京裏生的,算下來和杜玨一般大。再一細瞧,胭脂衣服下麵能瞧出來腰肢有些粗大,想是又懷上了。
胭脂已經給杜太太下跪行禮,杜太太也瞧出胭脂又有了,忙的扶起來:“快休如此,你懷著身子,就該好好養著才是,那能這麽慌著過來給我請安?”這話本是普通,誰知胭脂的淚已經掉落下來,忙用帕子擦掉。
丫鬟抱著小男孩上前,連聲道:“給叔祖母請安。”杜太太忙示意他們起來,又給杜樺雀兒行過禮,丫鬟這才抱著孩子站到一邊。
胭脂收了淚,笑著對杜樺道:“小姑出閣,本該來添妝的,隻是身在京城,今兒又倉促了些。”說著從手腕上褪下一對玉鐲來:“這個,小姑你不嫌棄就收了吧。”雀兒眼尖,見褪下這對玉鐲之後,胭脂手上就隻剩下一對藤圈和一對銀鐲了。
大家女子,總喜歡在手腕上多戴幾對鐲子,中間用藤圈隔開,若這樣的話,那胭脂此時就隻戴了一對銀鐲。再細細看她頭上臉上,似乎有些憔悴,身上的衣衫料子雖是好的,可瞧著有些黯淡。
難道說二老爺家在京中出了事才舉家回京的?杜太太也想到這層,有些想讓杜樺不收下這對玉鐲,又掃了胭脂的麵子,含笑道:“你今兒回來的倒巧,正好我們前頭坐席去。”說著就要起身。
胭脂雖也站起身,但臉色變了一下,雀兒似乎能看到她咬了下牙,果然聽到她說:“大伯母還請留一留,做侄媳的有話想和大伯母說。”杜樺聽到這句,十分驚訝地停下腳步,杜太太心裏了然,吩咐她們先往前麵去。雀兒正想出去,胭脂又道:“大嫂也請留下。”
雀兒雖震驚,但還是依言站住,屋裏隻剩下杜太太雀兒胭脂三人,胭脂回身又對杜太太跪下,杜太太這次沒扶她起來,倒是雀兒上前:“五嬸有話還是坐著說,不為旁人想,總也要為你肚子裏的侄子想想。”胭脂雖站起身,並沒有坐下,隻是淒然一笑:“這飯都吃不起了,還想著孩子做什麽?”
杜太太一愣,接著開口問道:“怎麽,難道說在京中折了本?”胭脂的淚又落了下來,雀兒忙拿帕子給她擦了,胭脂搖頭:“要光折了本倒也罷了,這次竟是得罪了王爺,還查出鋪子裏麵許多虧空來,京裏的東西全都貼進去不算,王爺還動怒到要把大哥和三哥的功名蠲掉。”
杜太太沒想到這比折了本還要厲害,眼直直地看著胭脂。既已把實情說出,胭脂強裝的鎮定也褪去,臉上是一種認命的神情。杜太太過了許久才道:“不是說有範家嗎?怎麽他家不出麵,還有你的娘家不也?”
胭脂淒然一笑:“大伯母,世上錦上添花的人多。”杜太太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銀子沒了可以再掙,這功名要沒了,那可怎麽著?
胭脂見狀,忙又道:“我回家求了我爹,我爹去求了王爺,王爺這才鬆口不把大哥和三哥的功名拿掉,隻是日後想再進一步,就難了。”杜太太眼裏方燃起的希望頓時又滅了下去。
胭脂見狀又跪下道:“大伯母,我曉得這事讓大伯母難為,隻是等王爺日後慢慢消了氣,那時又另有說法。”杜太太滿腔憤怒,隻是這事也怪不到胭脂頭上,她初到家就到自己麵前說明情形,也算有擔當,不然到時瞞住,不過就是屢考屢墨罷了,誰也不會想到是這邊惹得禍。
杜太太把眼裏的淚擦一擦:“好了,你起來,他們男人家做的事,也怪不得你頭上。”胭脂聽了這句,想起一路上杜二太太的抱怨,心裏更是觸動不已,把帕子緊緊放在嘴裏咬住。
杜太太此時已經鎮定些許,歎道:“罷了,既是杜家的人在外闖了禍,杜家旁的人也要擔了起來。”說著對雀兒道:“大奶奶,我們還是去前麵坐席。”
雀兒知道這個消息,心裏比杜太太還要難受一些,丈夫的苦讀自己是瞧在眼裏的,誰知竟受了杜二老爺的連累,日後不能再進一步,但王爺勢大,豈是這些草民能惹的?
聽了婆婆的話,正要上前,胭脂已經又加一句:“大伯母,公公經此一事,決議要和婆婆決裂,說回家後就要住到莊上,再不和婆婆見麵。”
殘局
杜太太本已站起,此時又緩緩坐下,雀兒也沒料到會這樣,伸出去的手就停在那裏。能說出如此的話,可想而知杜二老爺心裏的憤怒,無法休妻,也隻有隔絕以成全杜家的名聲了。
杜太太不說話,胭脂也隻站在那裏,眼瞧著杜太太,許久杜太太才歎了口氣:“五奶奶,你是好孩子,我知道,隻是這事……”杜太太的話並沒說完,但胭脂能感覺到她話裏的傷心,胭脂的嘴張了張,終於還是閉上了。
杜太太站起身,走到她麵前:“今兒是你大妹妹的好日子。”胭脂眼裏似乎又有淚,但還是忍住了,隻喊出一聲:“伯母。”杜太太歎氣,伸手給她理了理衣衫領子,回頭瞧著雀兒道:“你五嬸今兒才回來,你送她回去好好歇著。”
雀兒應是,杜太太往外走。雀兒瞧著她的步伐還是那樣從容,但快到門邊的時候,似乎被絆了一下,身後的吳媽趕緊伸手去扶,杜太太已經重又穩穩站住,走出去了。
雀兒心裏歎氣,還是上前扶了下胭脂:“五嬸,先回去歇著吧。”胭脂長長地吐了口氣,對雀兒抱歉地一笑:“大嫂身子這麽重,我還拿這樣的事來說,實在不該。”雀兒看著她,她明顯憔悴很多,那雙眼雖依舊明亮,但還是有掩蓋不住的疲憊。
想來這些日子,為了這件事,她也竭盡所為。雀兒不由一笑:“若不是五嬸的父親去和王爺說情,此時隻怕他們的功名都難保,五嬸又何必自責?”胭脂眼裏的歉意並沒減少一些:“其實,這也是我的私心,大哥三哥真能再進一步的話,對杜家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可惜的是。”
此時兩人已走出外麵,陽光燦爛,丫鬟抱著孩子默默跟在後麵。雀兒用手擋了下刺目的陽光,低頭去看胭脂:“罷了,這也是各人的命數。”胭脂伸手拉了下雀兒,手裏的力氣有些大,雀兒感覺到一絲疼痛,抬頭去看胭脂。
胭脂很快放下手,麵上神色恢複了平靜,緩緩地道:“可惱的是,這事本由範家引起,誰知現在他們把自己摘的幹淨不說,還落井下石。”哦?雀兒頓時明了,當初杜二老爺上京,是杜二太太說的要去靠了範家的。
方才胭脂又說世上雪中送炭的人少,再加上現在這句,隻怕當時範家和杜二老爺就鬧的不可開交了。雀兒伸手拍一拍她的肩:“事已至此,再說旁的也沒用了,不曉得你們銀子還湊不湊手,到時好……”
胭脂微一擺手:“銀子的事,大嫂切莫擔心。”說著胭脂四周一望,見身後隻有自己的丫鬟和雀兒的丫鬟跟隨,旁的人都不在,俯耳在雀兒耳邊小聲地道:“這話也隻能和大嫂說,銀子還是有一些的,隻是不敢告訴婆婆罷了。”
雀兒嗯了一聲,雙手搭在胭脂肩頭:“有什麽事,就過來說,總是一家人,不要生分了。”吳媽帶著幾個人匆匆走了過來,見到胭脂,忙笑道:“五奶奶好,方才太太吩咐,挑幾個人送過去使。”
胭脂心裏微微一動,也沒推辭,雖說囊中還有數千銀子,回來買田買地,也不愁生計。當時怕王爺再來追尋,連這數千銀子都搜刮了去,除了留下三個丫鬟,兩房家人之外,旁的仆從全都遣散了。
這人手還真是不夠,瞧著吳媽身後的那幾個人,也是機靈的,忙笑道:“多謝吳媽媽,還請在伯母麵前多多致意。”吳媽送那幾個人陪著胭脂過去,雀兒也就和她告辭。
一直在後麵的小冬上前扶住她:“奶奶,我們進去吧。”雀兒長舒一口氣,瞧來要自己去和丈夫說不能參加明年會試了,可是這種話,要怎麽說出口?轉頭望了眼小冬,雀兒一笑:“後*****娘就來接你回家待嫁,叫你歇著還是不肯。”
小冬的臉紅一紅:“在奶奶身邊一日,就要當一日。”說著往身後瞧一眼:“再說青冬她們,也才到奶奶身邊不久。”雀兒樂了:“得,你教出來的人,難道你還不明白?”
說笑一番,雀兒覺得心裏的煩惱又少一些。緩步來到廳上,戲已經停了,酒也撤了下去,桌子上不過擺著一些瓜子花生點心之類,眾人在吃茶閑談。
瞧見雀兒進來,立即有人笑著說:“杜太太真是好福氣,女兒嫁得好不稀奇,三個媳婦,一個比一個能幹,這才叫人羨慕。”
杜太太此時臉上神色和平時已經完全一樣了,瞧著說話的人說了幾句謙虛的話,就起身道:“二奶奶替我招呼著,恕我多了幾杯酒,先逃席了。”朱愫和羅氏要上前扶她,杜太太早拉了一把雀兒:“大奶奶,你也跟我下去吧。”
雀兒自然聽從,到了杜太太房裏,杜太太才道:“方才五奶奶和你說了什麽?”雀兒把胭脂的話又說了一遍,杜太太聽完歎氣:“偏生你二嬸的父親前段時間也說要告老還鄉,不然我還能寫封信給姐姐,瞧她能不能想個法子。”
朱尚書要告老?雀兒眉皺了皺,一直沒聽說過,怎麽突然就要告老?想必已經是沒有了法子,杜太太倒笑了:“上個月你姨母來信說的,這邊告老折子已經遞上去了,就等天子批了。”
這麽急?看來官場的事也是十分複雜的,杜太太用手揉一揉額頭:“橫豎已到這步,舉人的功名保住了,你好生勸著他些。”雀兒聽出杜太太話裏的不甘,也隻得站起身應是。瞧樣子,杜二太太那邊,杜太太也不想再問,由他們夫妻鬧去了。
婆媳又說了幾句,雀兒在杜太太這裏吃了些東西,她懷孕日久,每次吃的都不多,但一天要吃數頓,今日有事,雖已餓過,但也隻是吃了一碗麵就放下了。
丫鬟又請她們往前麵去,應酬已罷,杜樺夫妻又來辭行,徐家跟來的下人都已賞過,給徐家的回禮也已備好,杜太太又重新囑咐幾句,杜樺夫妻也就走了,來賀喜的客人也各自告辭。
站在冷清清的大廳裏,瞧著下人們在收拾桌椅,雀兒心裏突然浮起一股人去席散的悲涼,肚子裏的孩子似乎也有所感,往她肚皮上踢了幾腳。雀兒伸手摸一摸肚皮,心裏那種悲涼已然散去,為了眼前的兩個,還有肚裏的這個,自己也不該這樣怨悵,而是該想著怎麽對丈夫說,他是男人,要頂起這個家。
晚間杜桐進房的時候,雀兒已經半靠在床邊睡著,杜桐雖腳步聲放的很輕,雀兒還是睜開眼想站起身。杜桐忙上前把她按下:“要睡就脫了鞋好好地睡,你現在都快生了,還熬夜等我做什麽?”
說話時候,杜桐已經打了個大大地哈欠,順勢坐到雀兒身邊,解著衣衫說:“這幾日著實把我累到了,書都沒好生瞧,連和他們約好的文都沒寫。”說到後麵話音已經變的有些糊塗,往後一倒就要睡去。
杜桐這幾句話讓雀兒的心就似被刀紮了一樣,她已睡意全消,瞧著歪在一邊睡的正香的丈夫,雀兒歎氣,給他把被子蓋好,再難也要說出來,還要撐住,不然真頹廢了,這家也就沒什麽指望了。
次日一早,杜桐醒來的時候隻聽到外麵有杜琬和杜瑉嬉笑的聲音,還有雀兒溫柔地說話聲,杜桐頓時感到胸中滿溢著幸福,等到考上進士,再得了官職,也不枉這辛苦許多年了。
抓起衣架上的衣服套上,杜桐挑起簾子來到外間,外麵八仙桌上已經放好了早餐,雀兒正在給杜琬打粥,杜瑉剛學會用筷子不久,隻是指著桌上的東西:“這個,我要吃這個。”
丫鬟見杜桐出來,忙端起一盆水到他跟前,杜桐彎下腰洗了把臉,又從另一個丫鬟手裏接過牙刷往嘴裏刷了刷,漱了漱口吐掉,這才走到桌子跟前坐下:“好香啊,今兒怎麽想起在這裏吃早飯了?”
雀兒見兒子女兒都坐好了,這才挺著大肚子坐下:“昨日二叔全家回來了,娘說今兒要請二嬸過來聚聚,吩咐我們不用過去吃早飯了。”杜桐哦了一聲,夾起一段油條往嘴裏放,丫鬟已打了碗粥放在他旁邊。
杜桐吃掉了油條這才端起碗喝粥,邊喝還邊含糊不清的說:“二嬸過來,你過去就行了,我今兒還約了人會文。”會文?雀兒心一沉,示意丫鬟們出去,杜桐並沒感覺到變化,等到喝完粥才抬頭道:“那我就走了。”
雀兒沉吟一下:“如果我說,從今後你無需再去會文,你會怎麽想?”杜桐頓時呆在那裏,過了會才道:“雀兒,你今兒沒發昏吧?”雀兒還是一動不動,正在吃的杜琬似乎能感覺到他們中間氣氛的變化,拉一下杜瑉就要一起告退。
雀兒把杜琬姐弟拉過來,看著杜桐還是依舊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不願意聽,可是你瞧在這對孩子的麵上,一定要撐住。”說著雀兒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杜桐似被雷擊倒,他不是愚笨的人,昨日杜二老爺的匆忙歸家,還有今早雀兒突然說出的話,聯係在一起,杜桐皺眉道:“難道,我的功名,被革掉了?”
聽到杜桐這樣問,雀兒的心反倒踏實了,總比功名被革掉要好一些,她輕輕推一下杜琬,讓她帶著弟弟下去,這才搖頭道:“功名沒有革掉。”看見杜桐臉上露出的一絲笑容,雀兒不忍心,但還是要說下去:“隻是二叔他們在京裏得罪了王爺,此後你和三叔,都不能再進一步了。”
說完這句,雀兒已經閉眼,不敢看向自己丈夫,沒有任何打擊,比這個更大了,活生生滅掉心中的希望,對有些人來說,和死去又有什麽區別?
第 91 章
雀兒等了許久,沒等到杜桐的回應,睜開眼睛,見杜桐呆呆坐在那裏,眼裏似乎有淚。雀兒心裏更疼,起身抱住他:“要哭就哭出來吧,我不會笑話你。”說著這話,雀兒眼裏的淚已經滾落,掉到杜桐的發上。
雀兒的淚滴到杜桐發上,杜桐隻感到一陣陣的寒冷,這冷一直到了心口,把那點熱氣都帶走了。兩口子就這樣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很久都沒說話。
過了會,杜桐站起身,眼神空洞地看著雀兒:“我,要去問二叔,他和二嬸鬧別扭也就罷了,為什麽要斷了我們的前程。”雀兒拉了他一把,那安慰的話說出來都是軟綿綿的:“沒用的。”
杜桐眼裏慢慢流出眼淚:“雀兒,我不曉得,我真不曉得,除了讀書,我還能做什麽?”雀兒的心都要碎了,那淚流的更急。經商,種田?哪一項是杜桐擅長的?況且當年為了杜桐讀書,杜棣都斷了學業,出去經商支持,心裏想的也是為了哥哥毫無後顧之憂地念書,現在這樣,杜桐又怎麽去見弟弟?
杜桐轉身想往外走,雀兒知道他是要去問杜二老爺,拉一拉他的袖子:“有用嗎?”杜桐僵直地轉過身,看著麵前的妻子,閉一閉眼,事已至此,就算不顧尊卑,把杜二老爺罵一頓又有什麽用處?
他像木偶一樣往裏間走去,雀兒想跟上,想一想又坐了下來,這時候,說什麽都是白說,還要等他轉過彎來。
雀兒順手拿起做到一半的小孩衣衫繼續做起來,可是心不寧,做什麽都不順手,十根手指都被針戳到,雀兒把衣衫丟下,還是進去裏麵瞧瞧。
杜桐躺在床上,眼盯著床帳子,聽到雀兒的腳步聲也沒站起身。直到雀兒坐到他身邊的時候杜桐才開口說:“方才我萬念俱灰。”這話把雀兒嚇出一身冷汗,急忙握住他的手:“你休如此,旁的不想,想想這幾個孩子。”
杜桐任由她握著自己的手,翻了個身,頭枕到雀兒的膝上,雀兒能感到他的淚又流了出來,不過是熱的而不是冷的。雀兒隻是輕輕地撫著他的頭發,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裏,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雀兒的肚子已經老大,杜桐能感覺到她的肚皮壓著自己的頭,還能聽到肚子裏孩子的跳動,咚咚咚,就像敲著小鼓一樣,不算大,但很堅定。杜桐覺得心裏好受一些,把頭從雀兒膝蓋上移開,重新睡到枕上:“我沒事,隻是要想想,你先出去吧。”
他雖這樣說,雀兒又怎麽會出去,隻是站起身坐到梳妝台上罷了。陽光通過窗照了進來,杜桐心裏一片空曠,也沒讓雀兒再出去,房裏依舊安靜。
外間的門被輕輕推開,接著是丫鬟遲疑的聲音:“大奶奶,太太來了。”杜桐聽到雀兒哦了一聲,接著能感覺到她往自己這邊看了眼才起身出去。
腳步聲從遠而近的過來,接著停下,問候,安坐,這是杜桐從小就聽慣的了。杜太太的聲音很低,但還是能聽清楚,先問了雀兒幾句話鋒就轉到杜二太太身上來:“這次出這麽大的事,你二叔父已是恨極了範家,決意要和你二嬸子決裂,隻是都已抱孫的人,休妻也是叫人笑話的事,商量定了,把你二嬸子送到莊上,隻說她養病就完了。”
杜桐聽到這裏,歎了一聲,也隻能如此了,難道還要自己父親和二叔翻臉嗎?況且能保住功名不被革掉,也是二叔親家公去說的親,隻是,總是有份不甘心。
說話聲漸近,雀兒的聲音響起:“娘來瞧你了。”杜桐忙從床上下來,杜太太站在門口,眼裏滿是心疼。杜桐心裏不由也疼了下,急忙上前一步跪下道:“兒子不孝,還惹得娘傷心。”杜太太並沒讓他起來,隻是伸手把他摟到自己懷裏,半天都沒說話。
過了許久,雀兒抬頭一看,杜太太眼角有亮晶晶的東西,雀兒張口想安慰幾句,但那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依舊低頭侍立。又過了些時,杜太太才把杜桐放開,手摩挲著他的頭頂:“辛苦我兒了。”
聲音裏帶有些哽咽,杜桐不由抬頭望向她,自從自己開蒙之後,母子之間這種溫情就少了許多,更別提成親之後,除了早晚請安,依禮問候,就再沒這樣了。
看著母親眼裏的淚,杜桐再忍不住,淚又流下來,雀兒慢慢往外退,這種時候自己這個做妻子的,實在不該在旁邊打擾。
來到外間,陽光照的屋裏暖洋洋的,雀兒拿起方才放到一邊的衣衫又做了起來,側耳聽一聽,裏間沒有聲音。雀兒繼續飛針走線,讓他們母子好好說說話吧。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簾子才被掀開,雀兒急忙放下針線,打算起身相迎,杜桐已經走上前按下她:“你身子重,不要起來了。”聽到丈夫和平時一樣的說話聲,雀兒的心放下大半,見他雙眼又腫的像桃,也不知道方才哭成什麽樣子。
杜太太已經恢複了平時的端莊,坐下又說了幾句話,喝了口茶就要回去。杜桐夫妻送出她來,快到院門口的時候,杜太太停下腳步,回頭望著他們夫妻兩個,張口想說什麽。杜桐已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娘,二弟那裏,還有二弟隻記得好,不要記得壞。”
杜太太點一點頭,又摸一摸杜桐的臉,這才轉身走了。望著她的背影,雀兒突然冒出一句:“賢惠,大度,其實有時候,真的很不想賢惠大度的。”杜桐對她說的這句話心知肚明,斟酌半日才道:“二嬸既已被送去莊上,範杜兩家已然翻臉,日後也再鬧不出什麽了。”
雀兒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我知道,隻是為你不值。”杜桐長歎一聲,不值,方才自己腦子裏縈繞的不就是這個嗎?可是事已至此,就算自己把自己活活餓死,也挽回不來什麽。徒讓自己爹娘妻兒傷心罷了。
他扶著雀兒往房裏走:“我讀聖賢書,也知道些道理,若要和人置氣,隻會生生氣死,沒了前程也好,總好過次次赴考,次次名落孫山。”聽著他故作輕鬆的話,雀兒沒有說話,隻是偎緊他。到了現在,除了接受,沒有別的法子能改變了。
杜二太太被送到莊上的那日,雀兒並沒去送她,隻聽丫鬟們說,杜二太太一直坐在車裏沒有出來,跟去的是她的一個貼身丫鬟和兩個婆子。雀兒邊聽著議論,邊想著心事,既已送到莊上,過了年節才接回來,這樣過日子也安靜些。
猛然不提防肚子傳來一陣熟悉的疼痛,雀兒已是第三胎,曉得是到時候了,叫了出來,本在旁邊曬日頭的丫鬟忙丟了手上的活計上前來扶她。
這次生育極快,穩婆進了房,不過兩個時辰就抱著孩子出來道喜,又添了個哥兒。杜桐接過孩子,這幾乎是最近自己得到最好的消息了,貼一貼孩子的臉,他笑著對旁邊的杜太太道:“娘,這孩子就叫希俊吧。”
希?杜太太的眉皺一皺,這不是玉字輩,但隨即就笑道:“好,就叫希俊。”說著接過孩子往他臉上親了親:“小希俊,多好的名字。”
雀兒聽到名字的時候,也愣了一下,但隨後就笑了,希俊,最少還有希望。雀兒出月子的時候,一來這也是自己第三個孩子,二來杜二老爺家回來原因大家影影綽綽也知道,雖說那邊的錢已經全都填了虧空,也沒那麽招搖。隻是在家裏擺了桌酒,除了家裏人,外客也隻有鳳兒和方太太了。
雀兒隻是坐在那裏聽著她們說話,除了胭脂幾個,旁人也不曉得日後杜桐的前程就沒了。方太太讚過孩子就和杜太太說起明年杜桐也該赴考了,還惋惜地道:“可惜這邊二叔叔家現時回來了,不然去求求王爺,走走關節,一個進士定是跑不了的。”
胭脂正坐在她對麵,聽到這話,心裏像被針刺到一般,不由看向雀兒,見雀兒還是那樣,杜太太已經開口了:“掄才大典,自然要真才實學,靠了關節,說出去也是不響亮的。”方太太聽了這話,不由點頭道:“確是小姑說的對,我太急躁了些。”
王氏還不曉得內情,也笑著道:“大伯母說的是,自然是要靠了真才實學,我還和你三侄子說了,要他好生讀書,等下一科,也中個舉人,給大家爭氣。”胭脂心裏越發不好受起來,裝作要吐,拉一下雀兒:“這胎我總覺得有些愛吐,大嫂懷這幾胎都不大吐的,還要大嫂指教些。”
雀兒會意,兩妯娌起身離席。到了外麵胭脂見四下無人才歎道:“坐在那裏,似被針紮一般,也是我無用,若我爹再在王爺麵前有分量些,恩典求的更大,也不至如此。”雀兒拉著她坐下:“你這又何苦,算來算去,這帳也算不到你頭上。”胭脂吸吸鼻子:“總是我們在京裏沒做好,才連累你們。”
雀兒拍一拍她的背,也沒有說話,猛然朱愫的聲音響起:“五嬸,什麽連累?難道說除了虧空,還有旁的事?”這突如其來的事驚得胭脂差點跳起,雀兒望向朱愫那邊,她站在門口,身後跟著的丫鬟手裏端著個茶盤,想是來送茶過來的。
雀兒示意丫鬟把茶盤放下,丫鬟放下茶盤就急忙退出。雀兒瞧著朱愫:“這事,對不起的是二叔,王爺大怒,雖沒把他們功名革掉,前程也沒什麽了。”
朱愫有些不相信地望著雀兒,怎麽她會這樣說的輕描淡寫?雀兒望著朱愫,眼裏一片坦然:“是真的。”朱愫抖了一下,緩緩吐出一句:“當年?”
雀兒歎氣,若當年知道今時,或者就不該叫杜棣棄學,而是杜桐了,隨即雀兒搖頭,不管是誰,這前程都是斷送定了。
終章
雀兒隻覺得嘴裏有無盡的苦味,明明錯的不是自己,可是現在是自己在這裏,承受朱愫可能的怒氣,或者還有怨氣。不過該來的總是要來。
看著她眼神坦然,眼裏清澈,朱愫的手抬了抬又放下,此時說什麽呢?嘲笑,諷刺,或者是大罵,都改變不了什麽,況且自己的丈夫棄學經商,不光是為了杜家,他曾說過,好男子怎能用自己妻子的嫁妝來供給呢?
朱愫伸手搭上雀兒的肩,微微歎道:“這些日子,辛苦大嫂了。”她說的依舊心平氣和,雀兒微有點詫異,接著就笑道:“竟是我錯了。”胭脂在旁,聽著她們的說話,見她們兩相視而笑,有些糊塗,笑著開口道:“大嫂二嫂說什麽呢?竟像在打禪。”
雀兒和朱愫雙雙回頭,雀兒已經伸手拉胭脂坐下:“沒說什麽,不過是提起往事罷了。”朱愫也隻是一笑,胭脂是聰明人,明白她們話裏,和前些日子的事有幹係,微微歎道:“雖說我爹他升了知府,可胳膊總扭不過大腿,況且還有……”想到當日範家的嘴臉,胭脂微微頓住,一口一個已在王爺跟前求了情,王爺才大發慈悲,隻讓自家填了虧空,沒有再追究旁的。
若不是自己早已尋人去王府打聽清楚,隻怕還真會被他們這番話給蒙騙了,雀兒已經推一推她:“別再想了,現時既已回來,等再過些日子,想著怎麽做些生理,日子還要往前麵過。”
胭脂不由拉住雀兒的手:“大嫂,本該我安慰你的,誰知倒要大嫂安慰。”朱愫已站起身抿嘴一笑:“婆婆常說,做人要互相扶持,況且你我都是杜家的妯娌,自然更要如此。”雀兒也笑了:“沒有前程就沒了前程,橫豎功名還在,隻要我們齊心合力,哪怕沒有好日子過?”
朱愫笑得依舊那樣溫柔,胭脂剛想說話,王氏的聲音已經響起:“大嫂二嫂五嬸,你們竟在一起說悄悄話也不帶著我,難道說我這常年在家的,比不得五嬸這個才歸家的香不成?”
朱愫伸手拉了下王氏,雀兒瞧著王氏的神色,似乎隱隱能見到她眼裏有淚,想必她也是清楚的,隻不說破,白她一眼道:“那是,五嬸可從京裏給我們帶好吃的了,你的呢,還不快些拿出來?”
王氏輕輕噘一噘嘴:“我啊,好吃的沒帶過來,隻是大伯母說,這一個個都走了,酒席成什麽樣子,還請你們先回去席上坐著呢。”雀兒伸手拉了朱愫:“二嬸,既如此,我們就回席上奉承老人家們。”
王氏也扶了胭脂:“五嬸有了身子,酒不能喝,席上有核桃炒肉,還要多吃幾口才是。”妯娌們說笑著往外麵走,隻要人好好的,全家都齊心合力,又有什麽過不去的呢?
過了幾日,雀兒見杜桐並不像前些日子一樣,隻是在家裏發悶,反而成天往外跑,問過小廝,知道他也不在書房裏麵。自己丈夫,雀兒還是相信的,曉得他不會在外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可是這成天往外跑不說一句也不成樣子。
等他一回來,雀兒就遣退了丫鬟,自己給他脫鞋換衣:“你這些日子總不見人,娘問起幾次,我隻說你出去散心,混過去了,隻是你平日去了哪裏,也要告訴我一聲。”杜桐嗬嗬一笑,抬眼去瞧雀兒,見她麵上雖還笑著,那眼裏已滿是嗔意,不由起了逗一逗她的心,捏一捏雀兒的手:“我在外麵有了個知己,想把她接進家來與你作伴,這些日子就是忙這件事呢。”
雀兒先是一愣,那臉上的笑早放了下去,把手上的東西摔下,就坐到一邊去了。杜桐見她惱了,不由哈哈笑了起來,聽到他的笑聲,雀兒知道他是逗自己,起身啪的一掌打過去:“得,你真要在外麵相了個,要抬進家來,也要先問問爹娘那關你過不過得了?”杜桐這下笑的更開懷,拉著她坐到自己身邊,雀兒還扭了扭,終究還是坐了下去。
杜桐這才笑著說:“你也知道,我除了讀書,旁的事是一概不會的,家裏鋪子,我也去哨過,隻是光他們說的話就不明白了。”說著,杜桐不由歎氣:“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
雀兒聽著他的歎氣,用手按了按他的肩,杜桐轉頭見妻子眼裏此時隻有擔心,反倒笑了:“我讀了這十多年書,旁的不明白,還是曉得些道理的,我思來想去,若不走考試這路,似我這般,除了入幕就隻有筆耕為業,閑來時也可以學著前人,記載一二,縱不能傳世,也足可自娛,就不曉得,你是不是會嫌為夫日後隻能當個教書匠?”
雀兒白他一眼,沒有說話,隻是偎到他懷裏,杜桐抱緊妻子,聞著她身上發出的淡淡香味,心裏原本有的一絲不甘也消失了。能如此,已是極幸運的,有愛妻嬌子,無需為衣食奔忙,可以靜下心來教幾個學生。日後,老了時,也當桃李滿天下了吧。
杜桐這主意拿到杜老爺他們跟前,杜老爺自然隻有說好的,杜二老爺心裏有愧,全是自家連累了侄子,本來還預備過些日子,等王爺的氣消得差不多了,再進京托人去說。此時見侄子有了主意,再不似前幾天那樣,心裏更是高興不已,在旁出了無數的主意,這房子該選在那裏。杜桐這樣的,自然不能收蒙生,要去尋誰家要薦書,先把名氣傳出去,這樣才好收學生。
此時朱尚書回鄉已經一月有餘,他德高望重,被本縣書院請去做了山長。杜桐的事,他也聽妻子說過,聽得他要在家收幾個學生,動了心思,命人拿了大紅全貼到杜家門上請杜桐去書院教習。
老尚書的麵子,書院的貼子,又是遂自己心的事情,杜桐自然聽從,也無需人家茅廬三顧,擇了日子就到書院教學生了。
一樁大心事既已了了,全家還是照樣過日子,孝敬公婆,操持家務,瞧著孩子一天天長大,日子就這樣像水一樣過去。
杜桐在書院裏麵,除了教習學生,閑了時也研習書籍,不光是當年那些經史,凡是書都有所涉獵。讀的越多,名聲越大,漸漸傳了出去。也有學生專門慕他的名而上門求救。朱尚書見狀,以自己年紀已然老大,該讓青年學俊執掌書院為由,將山長一職讓給杜桐,自己回家頤養天年去了。
杜桐此時也算心滿意足,在學業上鑽研更苦,閑了時也記些誌怪之類,還和幾個說得著的朋友結個社,春朝花夕之時,寫個詩,填個詞,日子過的甚是快哉。
杜二老爺在家待了些時日,想必風聲已經過去,拿出銀子來開了商鋪,賣的卻不是南貨,而是從廣州那邊來的一些外洋來的東西。家裏又添了幾畝田地,杜二太太在莊裏,逢年過節才接她回來一遭,離得遠,似乎怨氣也少些,杜二老爺也覺得妻子沒那麽可憎,見了麵也有些笑容。
又見杜棣做生意得法,杜二老爺索性學著杜老爺的樣,把生意全交給了杜樸。自己隻和兩個兄弟在家逗著孫子女們,閑時一起喝茶,興來時也下盤棋,兄弟三人,倒比年輕時更親熱些。
這日杜老爺和兩個兄弟正在園裏亭上坐著賞牡丹花,瞧著遠處幾個孫子女在玩耍,杜老爺摸摸胡子,笑著道:“誰知一展眼,連孫子都這麽大了。”
杜三老爺還是抱著他的蛐蛐罐在那裏看,聽到杜老爺的話,隻一抬頭就又低頭:“那是大哥二哥福氣好,像我,隻嫁出兩個女兒,雖已抱孫,總是外孫,兩個兒子還小,要大哥二哥這樣的日子,還不曉得幾時呢?”
杜二老爺嗬嗬一笑:“前兒不是聽說有人給兩個侄子說親了嗎?不過也就七八年的事,三弟你急什麽?”說話時候,火爐上的水壺已滾,杜老爺從爐上提起壺,往茶壺裏重新放了茶葉,把水倒上,聞著茶香,頓覺心曠神怡。
有個小廝進到亭裏秉道:“二老爺,範家舅老爺遣人送了帖子過來,說想請二老爺過府一敘。”杜老爺正在倒茶的手停下來,範家不是在京城嗎,怎麽突然回來了?
杜二老爺接過茶:“知道了,就說我身體不適,在家養著呢。”小廝領命而去,杜老爺疑惑地瞧向弟弟,杜二老爺隻是喝一口茶,並沒說話。
晚些時候,雀兒也知道範家回來的事,頓時也愣住,範家不是在京城過的風生水起嗎?怎麽這時又舉家回來了?杜太太愣住之後,就吩咐雀兒找出幾樣東西來好讓人給範家送去。吳媽已經在旁邊笑了:“太太,這就叫報應,當初範家連自己親妹夫家都害了,現時王爺有了新幫手,自然也就不要他家,聽說回來的比起當年二老爺家還有慘一些,不光這些年在京裏賺的錢全填了虧空,連他家在京裏娶的兒媳都沒跟回來,剩下的一些錢財,也被那兒媳說這是她當年的嫁妝,全都帶了回去。”
說著吳媽雙手合十念了聲佛:“太太,所以說,還是要做善人。”杜太太隻是白吳媽一眼,並沒阻止她,一時東西已經找齊,派了個婆子送了過去,說辭自然還是那套,家裏事忙,就不到府了。
雀兒見吳媽帶著東西出去吩咐人了,笑著對杜太太:“娘這些年,漸漸由著自己性子了。”杜太太瞧她一眼:“不是你說的,賢惠大度也要瞧是什麽樣的人,總是親戚,麵上總要過去,若照了我的心。”
沒說完杜太太就停住,雀兒並沒接口,朱愫已經進來:“婆婆,晚飯已經備好,在哪裏用呢?”杜太太按一按頭:“哎,人老了,不中用,好像也隻有想著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用什麽樣的飯了。”
雀兒和朱愫兩已經一邊一個攙起她:“這是婆婆的福氣。”杜太太瞧她們倆一眼:“得,你們這是變著法誇自己呢。”
雀兒和朱愫都笑了,扶著杜太太走出去,杜琬跟在後麵,她年紀小,又得杜太太的寵,一路說的話隻惹得眾人發笑。
雀兒想起杜桐昨日接到的那封信,不過是說他現時既已成名,何不下科再考,到時再投到王爺門下,一個知恩圖報,另一個愛才惜才,豈不是美事一樁?
若是數年前,杜桐或者會欣喜若狂,昨日杜桐讀完信就把信放到燭上燒了,回頭對妻子道:“功名利祿,在我瞧來已是浮雲了。”
雀兒想到這裏,臉上露出笑容,鼻中又有桂花的香氣,坐在上麵的是正在和杜琬說話的杜太太,她臉上的笑容也是那麽開懷。雀兒和朱愫的眼碰在一起,妯娌倆相視一笑,骨肉團圓,衣食無憂,歲月靜好,盡在於斯。這,或者就是娘在菩薩麵前替自己求到的福氣吧?
雀棲梧枝 by 秋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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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複:雀棲梧枝 by 秋李子 -佳茗- ♀ (35 bytes) () 03/14/2011 postreply 07:37:30
• 慢慢看,鬧書荒的日子不好過。 -bunnyandpiggy- ♀ (0 bytes) () 03/14/2011 postreply 15:5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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