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林葉子乘火車去了上海。
她去看望那個住在腫瘤醫院的孤兒。他的名字叫羅瑞星。她那晚似被某種神秘的力量牽著手,通過站內短信給他打下幾段話,問能否跟他見麵,因為她也是孤兒。
第三天他才給她回音,給了她他的姓名,以及所在醫院的病房,他的手機號碼。
於是她又似被某種神秘力量牽引,跳上了去上海的火車。
來吧,我的影子
隻有我理解你的孤單
來吧,我的愛人
隻有你能給我溫暖
也許這段簡單的句子,是推動著她做出這種傻事的力量之源。
她除了隨身的手袋,沒有帶任何東西。到了南站,她拿著早在網上查好的線路圖找到地鐵,轉乘公交車,很順利地找到醫院。
她在醫院門口買了一束明豔的大麗菊,找到住院部,一路沒遇到什麽阻礙,大樓內地形比較複雜,她拿著地址問遇到的護士。
小護士看了她手中的字條,熱情地笑道:“你找羅帥哥啊?你往前走右轉走廊盡頭右邊的房間就是。他人真好。這會兒好像剛睡醒呢。”
林葉子道了謝,放輕腳步找過去。她自知要來醫院,特地換了平跟軟底的鞋子。
推門進去,大大的六人病房裏隻得四個人,三個人在睡覺,隻有一個人靠在床頭看書。隻見他看上去身材應該有 1 米 75 以上,典型的江南人的麵孔,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挺不趴,皮膚白淨,看的書似乎非常好笑,眉梢眼角忍不住笑意盈盈。
頭發剃成平頭,看上去稀疏而發灰。
這想必就是羅瑞星了。
他似乎有什麽直覺,抬頭向門口看過來。看見她一愣,放下手中的書,遲疑地問:“林葉子?”
林葉子大方地走過去,看見床邊有隻方凳,把鮮花放在床頭櫃上,順勢在凳子上坐下來說:“唉,真沒想到這麽順利。找路這麽容易,找人也這麽容易,人還這麽帥,出乎意料!”
說完陽光燦爛地一笑,露出貝殼一樣好看的牙齒。倒是羅瑞星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簾,羞澀地笑了笑,顯得手足無措。
她把手袋往他床頭一放,隨手拿起他床頭的鐵皮罐頭瓶問:“水房在哪裏?我去接點水把花插上。”
羅瑞星說:“出門左轉對麵就是。”
林葉子去接了水回來,把花插上,笑著說:“其實啊,我最想買的是雛菊,別看那花小小的,可是旺盛蓬勃,生命力強。可惜這種花沒有賣的,大約長得不那麽明晃晃的漂亮,沒人買吧。”
“明晃晃的漂亮?”羅瑞星自言自語地重複著這個詞,細細地品味,不禁莞爾。這是個怎樣的小姑娘,也好似雛菊一般,看似不起眼,不是那種明晃晃的漂亮,可是一進來就顯示出一種不動聲色的氣場,讓人初次見麵也不覺得陌生,好似在街頭碰上鄰家小妹,自然而然地開聊,依依不舍。
“沒想到你真能來。”他感激地說。
她看他手中的書,居然是漫畫,怪不得他看書的時候鼻子眼睛都在笑。她閑閑地說:“你以為我一時心血來潮,說說而已?是不是有很多網友說要來看你?”
羅瑞星臉上滯了一滯,仍然恢複笑容說道:“也有幾個,要麽天南海北地太遠,要麽實在沒有必要。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溫暖的傳遞不必是物理距離的接近,一樣可以感受到。”
真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兒。隻這一段話,她對他的好感驟然增加。可是為什麽好人通常不長命,而吊兒郎當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卻活得如魚得水?
人與人不能比,一比比去千萬裏。
“那為什麽答應見我?同病相憐?”她輕輕地問。
“你真是孤兒?”他以問代答。”
她低下頭,說:“我高三那年,我媽生病去世了。”
他問:“也是癌症?”
她點點頭,說:“胃癌。”
羅瑞星安慰她:“你還是比我幸運多了。那你爸爸呢?”
她頓了頓,說:“我沒有爸爸。”
他不好再問,把手擱在頭後,長歎一聲說:“我六歲的時候,我爸爸媽媽一起去看我外婆,本來要帶我去的,臨走前我發燒還沒好利索,奶奶不同意帶我去,所以我留下來養病,他們去了,車子在山路上翻落,掉進水庫。”
林葉子抬起眼睛,悚然動容。
他笑笑:“都過去了。”說著他把手從後麵拿出來放在卡通書上,下意識地翻著書。
她把自己白皙的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也微笑著說:“是的,都過去了。我們要努力過好每一天。”
他身子一僵,旋即拍拍她的手,高興地說:“走吧,我請你吃飯。”
說著他要起身下床。
林葉子連忙阻止他說:“你別,別。我,你看我都沒買吃的東西給你,就是不知道你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外麵的飲食都不幹淨,咱們還是別出去亂吃。”
羅瑞星笑道:“我今天高興著呢。我知道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不要緊。你在上海待幾天?是來出差嗎?”
林葉子到底拗不過他,被他帶到醫院附近的一家飯店。他先去衛生間換了一身常服,恤衫布褲,外麵罩件很薄的夾克。
他笑著解釋:“住院以後身體很弱,怕冷。”
到了飯店,點的都是清淡的菜式,家常豆腐,炒裏脊,蓴菜湯等,又問林葉子口味重不重,如果她喜歡吃辣,可以單獨點個辣菜給她。
這麽會照顧人的一個陽光男孩,怎麽會生這種該死的病,她再一次感歎人生不公。
他們刻意地不談他的病,不談治療。她給他講一些社會熱點,網絡笑話,逗得他時不時地笑出聲。他的笑容比較好看,陽光燦爛卻不乏穩重。他隨手鋪開餐巾紙,刷刷幾筆,把她講的笑話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來,人物極醜卻極有特色,性格鮮明,活靈活現,令人驚歎。
怪不得他看漫畫書,原來他會畫!林葉子取過餐巾紙,鋪開來,歎為觀止。
她驚歎:“你,你是做什麽的?”
他笑:“之前我在動畫公司做設計。”
吃完飯在醫院的後院散了回步,羅瑞星拿出手機看看時間,說:“治療的時候到了。”
他站住,看著她伸出手說:“謝謝你來看我。認識你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
她知道他不想讓她看見他治療的過程,不想讓她看到他治療後痛苦而狼狽的反應。他想就此告別,委婉地謝客。
林葉子順從他的心願,笑著說:“我不大出門,難得來一次上海,正好去逛街買東西。我明天可以在這個時間來看你嗎?”
羅瑞星驚異地問:“你今晚住在上海?”
林葉子點點頭。
羅瑞星笑道:“那好,有美女相陪,我求之不得。”
林葉子微笑著擺擺手,轉身走了幾步,卻又回頭問:“我有個請求,會不會很過分?”
他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麽說。她的眼神中有一種清澈的光芒,似乎是山間小溪那清澈的溪水,被陽光照射之後反射的光輝,令人不能拒絕,也無法拒絕。
他說:“隻要我能辦得到。”
她眨眨眼,那閃著光芒的溪水瞬間跳了跳。她說:“幫我畫幾個漫畫故事吧。畫在紙上。今天的餐巾紙畫我很喜歡,可是太難收藏了。”
他啼笑皆非:“這也算請求?好吧,我現在別的沒有,就是時間多。我給你畫。”
她得寸進尺:“以後也畫,用電子郵件發給我。”
他點頭答應:“好。沒問題。但是——”
她眼裏的疑問不用嘴說出來,卻比用嘴說出來更有力量。
他笑著接下去:“但是當我靈感枯竭的時候,你要無償提供故事。”
她使勁地點頭應允。
她揮手告辭。他目送她走遠,消失。
他往病房裏走去,感覺上帝為他打開一扇窗,劃開黑暗,這黑暗沒有在身後重合。
她是上帝派來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