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二十四
這是一座名字叫山的山，上麵有一個叫做道觀的道觀。
狐狸躲在一堆灌木後，偷窺。
遠遠的，隻能看到背影。而且因為靠太近會被發現，這種距離根本就看不清什麽。
狐狸抓著一根小樹枝，數著數，還有五天。修煉的時候，覺得五百年也不過是晃眼的功夫，而現在，這五天也會“咻”一下不見，它始終要做出選擇。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它是狐狸，他是人。
第二次見麵的時候，它修煉出人身，他修煉出仙骨。
第三次見麵的時候，它是道行千年的妖，他是德高望重的仙。
他們之間，始終隻差一點點，而這樣的一點點，卻猶如天涯海角。他早已不是昔年那個手拿青團子，溫柔笑著的少年，可它，卻還是那隻喜歡打滾和吃甜食的紅毛狐狸。它知道，它的心被困在了那裏，動彈不得。
那麽第四次呢？是要做仙，和他站在一個位置。還是做人，留著這顆被困住的心呢？
騏驥說，不要做仙，因為會耐不住寂寞。可是，現在的它，又何嚐不寂寞呢？
第四次見麵的時候，它和他，會有怎樣的相遇呢？突然之間，它不敢想……
狐狸放下爪子，默默轉身。從一開始，它隻要能遠遠地看一眼，就會很高興了。所以，它很高興，剩下的事情，五天後再想……
它蹦蹦跳跳地跑開，到了它經常去侃大山的池塘。
鯉魚，黑魚和鯰魚在池塘裏悠閑地遊弋；河蝦在池邊的石頭上曬太陽；螭傻呆呆地看著天空發呆。
“我跟你們說哦~今天我又看到季遊GG了~果然還是風神俊朗，氣宇不凡~~~不愧是人家喜歡的人~~~”狐狸興奮地開口。
“唉……”鯰魚歎口氣，浮上來，“小狐狸啊，你還真長情，上次不是剛被季遊大師收過麽？”
狐狸打個滾，爬起來，“季遊GG是道士嘛，自然是要收妖的~不然要被人家說閑話的啦~嗬嗬~~~沒關係，這樣的日子就要過去了~~~再過五天，人家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季遊GG身邊了~~~”
“那就是準備做仙了？”鯰魚了然。
“終於做了這個決定，別人怎麽說我不理，隻要你也一樣的肯定~~~”黑魚和鯉魚同時開始唱，權當背景音樂。
狐狸寒一下，立刻否決，“人家才不是這樣……”
“那就是要做人了？”鯰魚又一次了然。
“沉默年代，或許不該，太遙遠的相愛~~~”黑魚和鯉魚又唱，聲情並茂。
狐狸又寒一下，“也不是……”
“難道……人仙？”鯰魚摸須。
“隻聽過人妖……”黑魚和鯰魚點頭。
“你們太過分了！！！人家，人家這麽猶豫的時候，都不安慰人家，唱什麽怪歌來諷刺人家，還說人家是人妖……55555……”狐狸放聲大哭。
“什麽是人妖啊？”一旁的螭湊過來，問。
“好孩子不用知道。”眾妖回答。
“為什麽老說我是好孩子？”螭不解。
“因為你CJ。”眾妖回答。
“CJ？”
“說起來，白螭是我遇到過的最CJ的仙了……”鯰魚歎口氣。
“嗯，簡直是東方仙界第一CJ。”鯉魚應合。
黑魚想了想，“哦，東方CJ……”
“嗬嗬，說到東方CJ捏，我曾經……”
“老鯰！不要扯開話題！！！”
= =#
“竟然在人家傷心的時候扯，太不厚道了！！！”狐狸怒了。
然而，一個含著笑意的聲音當頭熄了她的火。
“嗬嗬，誰不厚道啊？”
狐狸抬頭，聽聰拿著一包糖炒栗子，笑望著它。它閉上嘴，搶過栗子，走到一邊，自顧自地吃。
“小氣……”眾妖鄙視道。
聽聰走過去，蹲下身子，“怎麽了？又是誰欺負你了……”他說道一半，表情一滯，“能欺負你的，也隻有師傅了吧？”
狐狸竄起來，“他才不會欺負我！”
聽聰嚇了一跳，臉上的神色有些落寞，“也是……”
狐狸看看他，開口，“你天天來這裏，都不在觀裏修煉哦。”
聽聰坐下，“修煉有什麽好的，我又不想做神仙。”
“那你想做什麽？”狐狸歪著腦袋，問。
聽聰想了想，道：“我啊，我想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種種地，養養花，和自己喜歡的姑娘成親，生兒育女，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
“好簡單的理想……”眾妖同時開口，道。
“不好麽？”聽聰紅了臉，嘟噥道。
“很好啊……”狐狸歎口氣。想起了自己還是隻狐狸的時候，在山明水秀的地方，活得自由自在的……
“狐狸……”聽聰的聲音猶疑，“你還有五天就功德圓滿了吧……”
“你怎麽知道？”狐狸驚訝。
池塘的魚兒伸出鰭，“我們說的。”
狐狸無奈地看看聽聰，“你要說什麽？”
聽聰沉默了一會兒，“你，做人嗎？”
狐狸也沉默，“不知道……”
聽聰有些失望，但卻依然笑了，“狐狸，若我找到那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到時候，你不管是人還是仙，都要來看我，行麽？”
那刻，狐狸的心裏突然像被春風拂過了一般，暖暖的，有什麽東西漸漸發出芽來。
“看在糖炒栗子的份上，我一定會去！”狐狸重重地點頭。
聽聰的嘴角還是噙著那抹好看的笑容，“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狐狸伸出爪子，在聽聰的手上拍一下，“擊掌為誓。”
聽聰輕輕拉起那隻爪子，握了握。然後，站起了身子。“我回去了，晚了，師傅要找的。”
“嗯。”狐狸回答。爪子上，還留著暖暖的溫度。
聽聰的身影消失在竹林的時候，鯰魚突然開口，“小狐狸，你覺得，你等了幾千年，真的是在等季遊麽？”
“是啊……”狐狸怔怔地回答。
鯰魚歎了口氣，不說話了。
“呃……”鯉魚看看氣氛，道，“老鯰，你今天不扯話題啦，有點不習慣呐。”
“是啊是啊。”眾妖一齊點頭。
“偶爾我也想深沉一點……”鯰魚深沉地回答。
“深沉？”
“嗬嗬，說道深沉捏，我曾經……”
“老鯰！不要扯開話題！！！”
= =#
“不是你們叫我扯的麽？？？”
= =|||
狐狸沒開口，還是看著聽聰離去的方向。困住它的不是一個青團子，那麽，它真正在等的人，又是誰？……
……
章之二十五
蛟龍有些不適應。螭雖然基本每天都來，但是，這樣安安靜靜地沉思完全是少見中的少見。不明白，它那種白癡的腦子裏，能想些什麽。
於是，蛟龍刻意地開始咳嗽，吸引它的注意。
“你感冒了嗎？”螭反應過來，關切道。
“白癡！我是仙，怎麽會感冒！”蛟龍瞪它一眼。
“哦……”螭抱著爪子，又開始沉默。
“……”蛟龍無奈，“你……你在想什麽……”它終於老實地問。
螭抬頭，這麽久以來，蛟龍從來沒有問過自己在想什麽。它很開心，開心地問，“你問我？”
“還有別人嗎？”蛟龍歎口氣。
螭更開心，但是，一想到要說的東西，它卻不自覺的嚴肅了，“你說，是做人好，還是做仙好？”
“你想做人？”蛟龍有些擔心。在它的記憶中，天宮裏所有想做人的神仙，最後都落到了很淒慘的下場。
“不是。是狐狸。它快要公德圓滿了，一直在猶豫做仙還是做人……”螭回答。
蛟龍籲了口氣，“它是妖精，本來就要修仙吧，自然是做仙了。”
“可是，做了仙，就失了七情六欲。”螭歎口氣，道。
看到它歎氣，蛟龍不禁覺得好笑。“我們都是仙，哪裏失了七情六欲？”
“我們池塘裏的魚說，那個就指情欲。什麽是情欲呐？”螭純潔地問。
蛟龍反而不好意思了。“情……情欲？”
“嗯。”螭點點頭，“是什麽？”
蛟龍支吾了半天，卻耐不住螭閃亮的眼神，道：“就是，男女之間的感情……”
螭還是不解，“啊？”
“就是，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彼此有好感，想在一起……”蛟龍努力地解釋。
“哦。就像我們？”螭點頭。
蛟龍當場傻掉。“你、你不要亂說啊！！！”它叫起來，震得水麵泛起微瀾。
“不是嗎？”螭撓撓頭，“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不一樣！！！”蛟龍還是叫著。
“哪裏不一樣？”螭依然純潔地問。
“……”蛟龍咬咬牙，“要是情，就能為對方生，為對方死，天上地下，有對方在的地方就是安身之處……明白了？”
螭想了想，“聽起來，不是什麽好東西。”
蛟龍點頭，“沒錯！”
“那狐狸為什麽猶豫呢？”螭愈發不解。
蛟龍的聲音變得有點陰鬱，“不知道……你想想就算了，千萬別去試。”
螭又想了想，“要兩個人，才能試吧？”
蛟龍震怒，“囉嗦！滾回你的池塘去！再來問我這種問題，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於是，螭隻好灰溜溜地回了池塘。
眾妖看到它的樣子，了然地道：“又被罵了……”
河蝦正義凜然地爬過去，道：“白癡！你怎麽都不反抗？那蛟龍罵你，你就罵回去唄！罵不過就打麽，它被綁在鎮水劍上，定不是你的對手！”
眾妖紛紛應合這個提議。
螭抱著爪子，一臉無辜，“可是我不會……”
河蝦摸著頭，顫抖著走開。
鯉魚很講義氣地一拍胸口，“不怕，我教你！”
黑魚立刻崇拜地看著它，“鯉子，你什麽都會，好厲害哦~~~”
“那是~~~”
“鯉子！”
“黑子！”
“鯉子！”
……
鯰魚搖搖頭，對螭道：“這種東西不學也無妨。”
岸上的狐狸無奈地點了頭，“沒錯，學了也沒用……”
“為什麽？”不僅是螭，黑魚和鯉魚也不解地問。
狐狸歎口氣，“我學了，看到季遊GG的時候，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螭大悟，“哦，所以蝦子也說不過音銘。”
河蝦跳起來，吼，“幹嘛又扯到我！！！”
黑魚和鯉魚拖住要發飆的河蝦。
“蝦子，不要生氣，生氣就表示被說中了啊。”鯰魚語重心長道。
“哦，所以每次聽聰說話，狐狸就生氣。”螭又一次大悟。
這次換狐狸跳起來，吼，“跟聽聰沒關係！！！”
這句話，好巧不巧，讓送栗子來的聽聰聽到了。他站在原地，看著狐狸。
狐狸閉上了嘴，有些尷尬。
聽聰不說什麽，放下栗子，轉身走開。
狐狸還沒來得及想什麽，就發現自己追了上去。個子太小，步伐不夠大，它便化出了人形。
“你站住！”它拉住聽聰的手，喊道。
聽聰轉過身，避開它的視線，“不是和我沒關係麽？”
狐狸跺腳，“你又沒聽全，怎麽知道我說什麽，我不是那個意思。”
聽聰抬眸看著它，眼神裏的悲傷像是要燒起來似的。“那是什麽意思？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師傅。我一直都知道啊！”
狐狸被他說懵了，“跟我喜歡季遊GG有什麽關係？”
聽聰咬了牙，衝它喊，“你喜歡就喜歡啊，本來就跟我沒關係！”
狐狸更加不明白了，可是，心口卻悶悶的，有些透不過氣來。果然，就算是學過了罵人，也說不贏人家……
看它不說話，聽聰甩開它的手，轉身。
“不準走！”狐狸喊，“把話說清楚啊！”
“說什麽？”聽聰低低地道，“說了，你會放棄師傅嗎？你會做人嗎？……你心裏，不是早就決定好了……”
狐狸覺得更不舒服了，心口一抽一抽的，隱隱痛著。
“我聽不懂啊……”它輕輕地抱怨。
聽聰轉過身來，看著它，“我說……我喜歡你……”
狐狸愣住了，它呆呆地看著他，“……你……你是人啊……”許久，它說。
聽聰沒說什麽，隻是伸手，拿出懷裏的玉佩，遞給它。“這個還你……”
狐狸呆呆地接過，玉佩上還留著淡淡的體溫。
“我真傻……”他笑著開口，低低地咒了自己一句，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竹林裏隻剩下狐狸，它拿著那塊玉佩，怔了好一會兒才走回了池塘。
眾妖看著它走到一邊，拿起那包糖炒栗子，不吃，抱著坐下，握著玉佩發呆。
“完了……”鯉魚小小聲開口，“竟然不哭不鬧……”
“不哭不鬧不是很好麽？”螭不解。
“不好！”眾妖齊聲道。
“現在怎麽辦？”黑魚突然靈機一動，“老鯰，你上去扯個話題，安慰它一下吧。”
鯰魚倒吸一口氣。“小青年，胡說什麽，這種時候，讓它一個人待著罷。”
螭有些自責地抱著爪子道，“都怪我亂說。”
“嗬嗬，說到亂說捏，我曾經……”
“老鯰！不要扯開話題！！！不厚道！！！”
= =#
……
那一晚，狐狸就那樣坐在了池塘邊。月亮慢慢升上來，又慢慢落下去……它的時間，還剩三天……
……
章之二十六
終於，黑魚和鯉魚鼓足了勇氣，對在池塘邊坐了整整一天的狐狸道：“狐狸？”
狐狸沒反應。
“狐狸，我們打滾玩好不好？”黑魚化出人形，在草地上滾一圈。
“是啊是啊~”鯉魚也化出人形，和黑魚一起滾。
狐狸還是沒反應。
黑魚和鯉魚互看一眼，歎氣。
這時，清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赤色的駿馬瞬間闖入了眾妖的眼簾。
“好快。”馬背上的音銘讚歎一聲，翻身下來。
“你們都在？太好了，我叫家裏的廚子做了青團子，要不要試試看？”音銘笑著，遞上一個荷葉包。
“哇~~~狐狸~~~是青團子~~~~”黑魚和鯉魚立刻誇張地大喊。
狐狸依舊沒反應。
“糟了！狐狸不吃青團子！世界要毀滅了！！！”黑魚和鯉魚抱在一起大哭。
河蝦化出人形衝上岸，一腳踢開它們。
“狐狸，別跟魚一般見識！”河蝦笑著，把青團子遞給狐狸。
“怎麽了？”音銘看著眾妖古怪的行為，不由問道。
迷上說書的黑魚激動地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音銘不禁笑了，他彎下腰，看著狐狸。“這有什麽難的，選讓自己覺得開心的一方啊。”
“開心？”狐狸突然有了反應，抬頭看著音銘。
“是啊。若是覺得做仙開心，就做仙；若是做人自在，就選做人。你做妖精那麽久，看了那麽多，你覺得做那邊開心？”
狐狸想了想，“做妖精的時候最開心……”
眾妖無語。
音銘席地坐下，“我以前也覺得，維持現狀是最好的。不選的話，就可以一直這樣生活下去……不過，我也許，隻是在等一個不得不選的機會。你呢？狐狸？”
狐狸抱緊了胸口的栗子，沉默了一會兒。不得不選的機會……是要選困了它千年的思念，還是暖了它一時的溫柔。它突然站了起來，快步跑開。
“這是什麽意思？”黑魚睜大眼睛，不解。
音銘笑笑，“你不覺得，有的時候，猶豫，是表示心裏已經有了決定，隻是害怕去做嗎？”
“不懂！”黑魚和鯉魚同時搖頭。
“不用懂是最好了……”音銘依然笑著。
“哼，少到這裏來胡說八道！”河蝦不屑。
“我沒有胡說八道啊。”音銘無辜地開口，“總有一天，我們都要選的……”
“我無所謂，隻要有豆沙包和八卦就好了。”鯉魚認真道。
“我無所謂，隻要和鯉子在一起就好了。”黑魚也認真道。
“我反正是要做仙的，然後去大海！”河蝦嚴肅道。
“我本來就是仙的，反正能跑就好了。”騏驥也嚴肅道。
鯰魚浮上來，歎口氣，“我一把年紀了，不選無妨……”
音銘靜靜地笑，“所以我才覺得，認識你們真好……”
那一刻，河蝦突然在那個笑容裏看到了很深沉的東西。一瞬間，讓它有了想問的衝動。他要選什麽，為什麽要選……
鯰魚的聲音卻還是想了起來，“嗬嗬，說道認識真好捏，我曾經……”
“老鯰！不要扯開話題！！！”
= =#
……
狐狸跑到山上的時候，正好下起了太陽雨。一絲絲的雨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整個世界都被融入了一片朦朧的光輝裏。
道觀，還是沒有任何改變，像是千年前，它第一次仰視時那樣。它看了看門口的結界，繞了路，變成小狐狸的樣子，從牆壁上的狗洞鑽了進去。它從沒有真正地在這個道觀裏走過，它認識的，隻有一個地方：廚房。
竄進廚房裏，它看也不看地就叼了一包食物，然後，奪門而出。瞬間，觀內所有的風鈴都響了起來。鈴聲，在濕漉漉的山林裏回蕩開來。
它突然覺得很開心，它叼著那包食物，在晶亮的樹木間跳躍穿梭。直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厲聲喝道，“站住！”
它停下步子，乖乖地回頭，看著那個被雨水打濕的少年。
“還給我。”聽聰伸出手，避開它的眼神，道。
狐狸拿出那塊冰種玉石。“用這個換行不行？”
聽聰微微一愣，皺眉，“我說過了，那個很貴……”
狐狸放下食物和玉石，看著他，“那，換別的。”
“我們觀裏沒有這麽值錢的東西。”
“如果……”狐狸看著那塊不知道為什麽而名貴的石頭，遲疑著開口，“你找到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天天來偷東西吃的話，這塊玉石夠不夠？”
聽聰突然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麽，他怔怔地看著麵前漸漸化身成少女的狐狸。
“……我決定做人了。”狐狸慢慢地說，“所以，可能沒有足夠的法力逃走。我要是偷了，你不報官，行麽？”
“笨。那種地方，怎麽會有官府……”聽聰笑了，在一片秋雨裏，眼前的景象變得有些朦朧。他開口，無奈地道。
“對啊……”狐狸眨眨眼睛，“那種地方，沒有官府哦……”
“所以，不用這塊玉石，你天天來偷也沒關係。”聽聰走過去，聲音還是溫暖的。
那一刻，狐狸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如果做了仙，就會忘記了這樣的感受，那麽，它隻會選做人。
聽聰伸出手，“把東西還給我。”
狐狸立刻把地上的食物撿起來，放在他手心。
“還有呢？”
狐狸想了想，“你不是說，不用玉石嗎？”
聽聰皺眉，“是啊，偷東西吃不用。我問你要以前的栗子錢！”
狐狸也皺眉，“不是你自己還給我的麽？！”
聽聰湊近一步，“後悔了行不行？”
狐狸也湊近一步，“哪有這樣的！”
聽聰不由地紅了臉，避開它的眼睛，“給我啦……”
狐狸一咬牙，拿起那塊石頭，化成狐身，竄進了樹林裏。
“你！”聽聰也一咬牙，“你給我站住！！！死狐狸！把東西還給我！”
狐狸叼著玉石，邊跑邊喊，“就不！”
聽聰拿出懷裏的符咒，扔了過去，“叫你站住！”
狐狸輕巧避開，秋雨打在身上，涼涼的，但胸口卻始終溫熱。它突然明白了，原來它等了幾千年，隻是等有個人告訴，在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他會等著它……
那一天，道觀裏的風鈴聲傳遍了整座大山，和著秋雨，一層層地蔓延……
……
章之二十七
那天，天剛亮的時候。狐狸神清氣爽地宣布：“同誌們，我要去做人了！請大家給我一點掌聲！”
眾妖立刻辟辟啪啪地拍鰭/螯/爪……
“嗯~~~”狐狸滿足地點點頭，“我走啦，下次你們見到我的時候，我就是人了~~~”
“你要去哪裏？”螃蟹問。
“回一開始修煉的地方，坐化人身。”狐狸摸摸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歎口氣道，“以後就見不到你了，小爪爪，我會想你的！”
“我們也會想你的，小爪爪。”眾妖也歎氣，道。
狐狸亮出自己尖銳的指甲，“最後看一次我美麗而野性的爪子！”
“嗯，這就是傳說中的‘亮爪’……”鯰魚說道。
“隻聽過‘亮劍’和‘亮甲’……”黑魚和鯉魚異口同聲道。
狐狸瞥他們一眼，依然心情愉快地道，“嗬嗬~~~大家等我的好消息~~~88~~~”說完，它連跑帶跳地蹦開了。
“你們說，狐狸怎麽會這麽快就決定做人呢？”螃蟹好奇地問。
“很顯然，它終於放棄季遊大師了。”河蝦點著頭。
“好奇怪哦，明明以前一直說喜歡的，這樣就放棄了？”螭茫然地開口。
“喜歡這種東西很複雜的。有時候，你以為自己喜歡的，其實不是最喜歡的；你以為自己討厭的，反而是最放在心上的……”鯉魚歎著氣，高深莫測地開口。
黑魚在一邊解釋，“大家放心，它沒瘋。隻是被錦鯉MM甩了以後，就很喜歡研究這種東西。沒事沒事……”
於是，眾妖無視了鯉魚。
“討厭的，反而最放在心上？”螃蟹突然發現了什麽，“那麽，其實，蝦子是喜歡音銘哥哥的羅？”
河蝦當場從池邊的石頭上摔進了池裏。“死螃螃，不要亂說！！！”它探出腦袋，怒了。
螃蟹往一邊縮了縮，閉上了嘴。
“說起來，蝦子你為什麽討厭音銘呢？他人很好啊。”螭不知死活地開口。
眾妖紛紛應合。“是啊是啊。總要有理由吧？”
“討厭一個人需要理由嗎？”河蝦重新爬上岩石。
“不需要嗎？”
“需要嗎？”
“不需要嗎？”
“需要嗎？”
……
“我們隻是探討一下，何必這麽認真呢？”眾妖無奈地說出最後一句，“不需要嗎？”
河蝦翻個白眼，自己仔細想了想。的確，它為什麽討厭音銘呢？他明明有送吃的來，還幫自己買山海經，態度也很好啊，為什麽呢？
正想著的時候，當事人就來了。
總覺得他騎在馬背上的樣子很瀟灑，還有種說不出的霸氣。河蝦一邊想，一邊甩開這種可怕的念頭。
“早。”音銘下馬，笑著打招呼。
“音銘公子，今天很早啊。”鯰魚也打招呼。
“嗯。”音銘笑著，拿出了紙包，“豆沙包？”
黑魚和鯉魚立刻化成人，衝上岸。抱住那個紙包。
螃蟹不甘落後，也撲了過去。
螭不知道為什麽要撲，但也撲了過去。
鯰魚慢悠悠地走過去，笑眯眯地看著。
河蝦瞥了眾人一眼，不說話。
“黑子，快吃~~~吃完我們去隔壁池塘裏聽八卦~~~”鯉魚邊吃邊道。
“哦~”黑魚邊吃邊應合。
“我也要快吃，要上課了。”螃蟹塞個包子到嘴裏，含糊道。
“我……我今天早點去找蛟龍好了。”螭拿著包子，想了想，道。
“嗯，我今天要去拜訪一下蟠龍。”鯰魚點頭。然後，對騏驥道，“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騏驥眨眨眼睛，點了頭。
……
於是，風卷殘雲後。池塘裏隻剩下河蝦，池塘邊隻剩下音銘。
“……”河蝦看著他，無語了。
“賀姑娘，抱歉，不剩什麽了。”音銘笑笑。
“不用，我不喜歡甜食。”河蝦嚴肅地回答。
音銘看了看四周，“突然，好安靜哦……”他笑著，靜靜地說道。
“安靜不好麽。”河蝦還是嚴肅地回答。
“賀姑娘，為什麽我覺得你好像很討厭我呢？”音銘沉默了一會兒，問，“我做了什麽讓你不開心的事嗎？”
“沒。你多慮了。”河蝦繼續嚴肅地回答。
音銘隻好歎氣了。“對了，賀姑娘，狐狸呢？”他換個話題。
“聽了你的話，現在跑去做人了。”河蝦依舊嚴肅地回答。
“哦？”音銘笑起來，“真好啊。”他又想了想，問，“賀姑娘，你以後要做什麽？”
“做什麽都行，就是不做人。”河蝦更加嚴肅地回答。
“為什麽？”音銘的表情是笑著的，聲音卻微含失落。
“人的命那麽短，又容易生病，一不小心就死了。還那麽笨。有錢的整天騙來騙去，有權的整天殺來殺去，多討厭。”河蝦不再嚴肅，而是略帶嘲諷地回答。
“是啊……”音銘聽完，垂下眼睫，歎了口氣。
“不過，就是有那麽多妖精要做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沒誌氣！”河蝦說的起勁，沒注意音銘的表情。
“所以，你不做？”
“當然了。我要修煉成仙，自由自在的，能到世界的每個地方去~”河蝦認真地回答。
“現在不行嗎？”
“不行。我是河蝦，即使做了妖精，離開水久了也會死的。”河蝦揮揮夾子，“我要去大海，所以不能依賴著淡水。”
“這樣……”音銘點點頭。
“你呢？看你好像不想做人了，幹嘛不去修仙？”說完理想，河蝦心情不錯地問道。
“我不想做仙啊。”音銘笑著。
“那你想做什麽？”
“不想做什麽。”音銘躺在草地上，“我隻是，想著要是一輩子都能這樣，躺在草地上，看著藍天白雲，什麽都不做，該多好……”
“沒誌氣！”河蝦第一時間鄙視他。
“是啊，的確有些沒誌氣呢……”音銘無奈地開口，“可是……誰規定男人就一定要有誌氣的？想這樣活著，就是錯的嗎……”
河蝦被問懵了。的確，池塘裏的大多數妖精就是這麽沒誌氣地活著。有錯嗎？
“嗬嗬，隨便說說~”音銘開口，“我知道自己不能一輩子都這樣，所以，有些羨慕你們啊……”
“有什麽好羨慕的。你不知道修煉有多苦！”河蝦訓他。
“這樣啊。”音銘突然用很嚴肅的口氣，問，“賀姑娘……我要是有一天不再來了，你會不會記得我？”
河蝦被問傻了。“什麽叫你有一天不再來了，什麽意思？”它沒好氣地問。
“隻是隨便問問啊。”音銘笑了起來，“你會記得嗎？”
河蝦突然覺得心裏有什麽地方被震了一下，就像是曾經跟人鬥法被雷電擊到一樣。它怒了，道，“你什麽意思！我雖然是妖精，記性也沒那麽差！”
音銘坐起身子，衝它笑，“有這句話就夠了。”他深呼一口氣，開口，“賀姑娘，我說不定，沒有你想得那麽沒誌氣哦~”
看他笑，河蝦又傻了。直到，音銘說完再見，走進竹林，看不見了的時候，它還傻在岩石上。
許久，它木然地開口，“有誰來扯個話題，讓我恢複下？”
……
作者有話要說： 狐狸昨天想了一個晚上，最後決定，為了不破壞本文輕鬆的氛圍，偶還是不虐了……
偶果然親媽啊……
章之二十八
快入夜的時候，眾妖紛紛回到了池塘，卻看見河蝦傻在一塊石頭上，紋絲不動。
“蝦子？你怎麽了？”螭過去，問道。
河蝦僵硬地回答，“沒……就是有點僵硬……”
鯰魚見狀，歎了口氣，“說到僵硬捏，我曾經……”
“老鯰！不要扯開話題！！！”
= =#
鯰魚一臉無辜，“我沒有我沒有！我是要說，曾經有個女人等丈夫等著等著僵硬了，後來就變成了一塊石頭，叫望夫崖……”
河蝦幾乎是瞬間變成了人形，把鯰魚踩在了腳下！
黑魚和鯉魚衝上去拉住它，“不要衝動啊！！！蝦子！！！”
河蝦惡狠狠地瞪著鯰魚。
正當一片混亂的時候，一匹金紅的駿馬如電般閃了過來。
騏驥微喘著氣，道：“主人他……”
“他怎麽了？”河蝦不屑地問道。
騏驥看了看眾妖，“主人的父親不知聽了誰的胡言，相信主人和妖魔為伍，叫來方士為主人祛妖呢！”
“哎？被發現了！！！”黑魚和鯉魚驚訝。
“不是我，我都沒有去過音銘哥哥家。”螃蟹誠實回答。
“我不是妖，應該不關我的事吧？”螭無辜地抱著爪子。
鯰魚歎口氣，“小青年不懂事，這個明顯是有人要陷害他麽~”
“那我們怎麽辦？”螃蟹問道。
“人之間的事情很難說的，我們不要插手是最好了。”鯰魚一邊說，一邊看河蝦的表情。
河蝦瞪了它一眼，“平時喝人家的酒，這種時候，就這麽沒義氣！”
鯰魚摸摸胡須，“哎，這不是義氣的問題啦。他是人，我們是妖麽……”
河蝦一腳踹倒它，翻身上了馬背。“走啦，我去看看！”
駿馬走遠。眾妖萬分同情地看著背上還有腳印的鯰魚。
鯰魚努力地爬起來，歎著氣，“這年頭，做個好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哎？做好人？誰做好人了？”螭茫然。
“是啊是啊，你都不講義氣，不幫音銘哥哥的說。”螃蟹正義地指責。
“老鯰，你真是的，還沒有蝦子重情義咧。”黑魚和鯉魚看著他，道。
鯰魚無語，想了想後，道，“嗬嗬，說到重情義捏，我曾經……”
“老鯰！不要扯開話題！！！”
= =#
河蝦這才知道騏驥的速度有多快，隻是一晃眼的功夫，它就已經到了那個有口井的別院裏。
“就在隔壁，我不方便進去。”騏驥開口，道。
河蝦下馬，施了咒，走進了另一個相通的院子。那裏的裝飾可比這個寒酸的別院氣派多了。亭台樓閣，假山池塘，一看就是有錢人家。
不遠處的大廳裏，燈火通明，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麽。河蝦耳力好，在池邊就聽到了端倪。
“……和妖魔為伍，難成大器……”
“……道德淪喪，家族之恥……”
“……不思上進，玩物喪誌……”
……
有的時候，河蝦真的蠻佩服人類的，同樣的事情，可以用這麽多不同的詞語來說。
大廳裏隱隱有方士的身影，河蝦思忖了一下，施個晃眼法，衝了進去。
眾人的眼裏，隻看到一個龐然大物破門而入，掀起陣陣陰風。怪物陰笑著，道，“總算讓我找到了，音銘公子，你還是乖乖讓我吃吧~”
此話一出，十個人中，九個驚叫，沒叫的那個嚇傻了。
驚叫的，不外乎幾句台詞，“大師，大師，有妖怪！！！”
河蝦不屑，它伸手，拉起音銘，飛走了。
不能去旁邊的院子，也不能回池塘，河蝦找了個偏僻的地方放下他。
“賀姑娘。”音銘的臉上絲毫沒有懼色，他笑著，打招呼。
河蝦翻個白眼，“你是人嗎？我是妖怪哎，我說要吃你哎？你就不怕？”
音銘還是笑著，“我說過了，你想吃就吃啊。”
河蝦無語。它歎著氣，拔出了腰刀。“好了好了，懶得跟你爭。讓我劃幾刀，逼真一點。”
“你還要我回去嗎？”音銘開口，語氣微涼。
河蝦愣愣，“廢話，我是來幫你證明你沒有和妖魔同流合汙的。現在已經沒事了吧？待會我和那些方士過幾招就跑掉，你做個無辜的樣子回去就好了麽。”
音銘不說話，隻是看著它。
河蝦晃晃刀子，“站好，不要動啊，砍到要害就不好意思了。”說完，它舉刀砍下。
音銘不閃，卻伸手，抓住了刀刃。
“手上受傷，不夠逼真的。”河蝦皺眉，道。
握著刀刃的手並沒有放鬆。音銘笑了，“已經很逼真了……”
河蝦不解，它看著麵前的男人，不悅地道：“你什麽意思？”
血順著刀刃緩緩流下，音銘的眼神還是含著笑意，“賀姑娘，我想問你一句，你還是討厭人嗎？”
河蝦不假思索地點頭，“討厭！”
“也討厭欺騙？”
“嗯。”
“討厭戰爭？”
“沒錯！”
音銘頓了頓，“那麽，你一定很討厭我了。”
河蝦愣一下，“哎？你這個人到底什麽意思啊！！！我已經很講義氣地來幫你了，怎麽說的好像我欠你什麽似的？！”
音銘搖頭，“你不欠我。”他鬆開手，道，“賀姑娘，我明天要走了。”
河蝦皺著眉，“這次又是什麽意思？”
音銘笑答，“我一直都在猶豫，要不要聽爹的話，去做點有誌氣的事。不過，現在我知道了。你有你的大海，我也該有自己的安身之處……”
河蝦突然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它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麽老是說些有的沒的，讓人聽不懂。
不遠處，方士的聲音，漸近。
河蝦咬著牙，喊道，“本來就該是這樣！難道你還想一輩子待在池塘邊麽！”它推開他，“你是人，我是妖，過了一百年，我還是在池塘裏，而你，隻能化成枯骨！你早該有點誌氣了！”
音銘低頭，“一百年……”他笑了，“就差這一百年麽？”
河蝦轉頭，“你繼續瘋吧！懶得管你！”
說完，它騰身離開。
方士們的聲音，漸漸聽不到了。但是，腦海裏卻還是回響著他的話：就差這一百年……
……
作者有話要說： 自從決定不虐，偶就突然寫不出來了……經過N天的思考，終於有了眉目~~~
讓大家久等了~~~偶鞠躬~~~嗬嗬，偶絕對沒有要棄坑哦~~~
章之二十九
池塘裏的妖精等到了天亮，還是沒有等到河蝦回來。
黑魚不禁歎口氣，“唔，真相隻有一個……”
鯉魚嚴肅地接上，“蝦子和音銘私奔了……”
螃蟹好學地提問，“什麽是私奔？”
黑魚和鯉魚同時認真地回答，“好孩子不用知道。”
鯰魚探出腦袋，“嗬嗬，說到私奔捏，我曾經……”
“老鯰！不要扯開話題！！！”
= =#
正當眾妖吵鬧時，河蝦重重地踏步回來，然後衝進池塘，拿出所有的積蓄，奔出了池塘。
“收拾細軟？”黑魚驚訝。
“行色匆匆？”鯉魚也驚訝。
“莫非……”兩條魚同時叫起來，“真的要私奔？！”
河蝦一記淩厲的眼神殺過去，鯉魚和黑魚立刻防守，卻沒有等到期待的那頓拳腳。
河蝦惡狠狠地道：“私奔你個頭！我去大湖血拚！TMD，不爽！”說完，她帶著一身殺氣，直奔大湖而去。
“蟠龍爺爺好可憐……”螃蟹咬著夾子，同情道。
“我也想去。”螭抱著爪子，輕聲自語。
“白癡，跟去就死定了！”黑魚和鯉魚大聲阻止。
“為什麽？”螭眨著無辜的眼睛，問。
鯉魚作沉思狀，道，“女人在受到刺激之後，做出來的事情會令人發指，慘絕人寰，所以，我們才說，寧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
黑魚在一旁解釋，“大家放心，它沒瘋。隻是被錦鯉MM甩了以後，就很喜歡研究這種東西。沒事沒事……”
於是，眾妖依舊無視了鯉魚。
“你們說，蝦子為什麽那麽討厭音銘哥哥呢？”螃蟹問道。
黑魚和鯉魚對望一眼，“嗯……我們覺得它討厭所有的人。”
“嗯，蝦子好像隻喜歡大海。”螭想了想道。
“這不是問題的中心啦！”鯉魚歎氣。
“不過，蝦子為什麽喜歡大海呢？”螃蟹好奇道。
眾妖統一搖頭，然後統一看著鯰魚。
鯰魚悠閑地開口，“終於要聽我扯了是吧~嗬嗬~話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一個秋天，河伯——就是那個大河裏的水神，大家聽說過吧？——他捏，秋遊遊到了這裏，遇上了當時剛修煉成妖的蝦子。”
“哇，是愛情故事！”黑魚雙目放光。
鯰魚看它一眼，“抱歉，讓你失望了，不是……後來捏，河伯就跟它扯上了，說起了自己曾經去過大海的事情。說什麽‘東麵而視，不見水端’，‘望洋興歎’。蝦子當時年紀小，就說了一句：我沒看過大海，不明白你說什麽。河伯就教育它說：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
黑魚怒了，“嗯，雖然聽不懂，但一定是在罵人！”
鯉魚也怒了，“沒錯沒錯！沒看過大海又不丟人，什麽河伯，竟敢罵人！”
螃蟹跟著怒了，“可惡！先生說不可以使用冷暴力的！”
螭從眾地也怒了，“竟然還用文言文，真過分！”
鯰魚讚同地點頭，“對啊對啊！蝦子就這樣被打擊到了，從那天起，日夜苦練，就為了去大海。唉，可悲，可歎……”
“唉……”眾妖集體歎氣。
“其實捏，蝦子也太死心眼了~”鯰魚笑著，道，“隻要過的開心，大海什麽，不去也無所謂啦~”
“就是就是！”黑魚和鯉魚點頭。
“對啊，我也沒看過大海，也過得好好的啊~”螃蟹開心道。
“我有個池塘就很高興了~”螭想起自己水官的身份，滿足道。
“哎？難道，這就是青蛙不出那口井的原因？”黑魚突然道。
鯰魚遊過去，拍拍它的肩，“恭喜你，你悟道了！”
“哦~”黑魚激動不已。
“恭喜你，黑子！”鯉魚遊過去，感動道。
黑魚熱淚盈眶，“我太激動了！謝謝大家，謝謝！我能有今天的成就，首先要感謝一直負責扯開話題的老鯰，是你給了我重大的啟發。我還要謝謝一直支持我的螃螃和白癡，沒有你們，我不會有現在的一切。最後的最後，我要感謝我最最親愛的鯉子，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一切！鯉子~~~”
“黑子~~~”鯉魚也熱淚盈眶。
“鯉子！”
“黑子！”
“鯉子！”
……
鯰魚抽動了一下嘴角，轉身，“讓他們感動，我們繼續。”
突然，它的表情一變，“算了，還是不扯了，我有點事，出去一下~”說完，它化出人形，上岸離開。
黑魚和鯉魚有些不解，螃蟹和螭也有些不解。
“黑子，表管它，我們繼續！”鯉魚開口，“黑子~~~”
“鯉子~~~”
“黑子！”
“鯉子！”
……
~~~~~~~~~~~~~~~~~~~~~~~~~~~~~~~~~~~~~~~~~~~~~~~~~~~~~~~~~~~~~~~~~~~~~~~~~~~~~~
鯰魚走進了竹林裏，笑著開口，“好久不見了，有何貴幹？”
竹林裏，站著一個約莫二十上下的男子。
鯰魚眯著眼睛，看著那個俊逸出塵，眉目如畫的人。“果然是仙道，就是不一樣啊。”
男子的表情沉靜，雙瞳如潭水般深邃。“過獎。”他打量了一下鯰魚，“你還是堅持用這副身子麽？”
鯰魚捶捶背，“哎……我們做妖精的，要低調……”
男子並不深究，轉而問到，“最近，你那裏的妖精不太安份，昨夜還闖了將軍府。”
“意外，純屬意外！”鯰魚立刻解釋。
“上次，你也是這麽說的。”男子的聲音平靜無波，“我雖與你熟識，但三番四次總是說不過去。”
鯰魚賠笑，“知道知道。”
男子輕歎了口氣，道：“真的知道就好了。叫它們不要再隨意與人來往，免生事端。”
“好……”鯰魚正答應著，卻不防有人跑進了林中。
看到他們的時候，來者一驚。隨即低下頭，恭敬地開口：“師傅……”
男子的臉色還是平靜。“聽聰，這個時辰，你不在觀內修煉，到這裏來做什麽？”
聽聰立刻解釋，“砍柴，師傅。”
男子走過去，拍去聽聰肩上的竹葉，“幾時學會說謊了？”
聽聰無言，怔怔地看著他。
男子歎口氣，“若是要砍柴，就去吧。早些回來。”
聽聰如逢大赦，立刻道謝，跑開了。臨走時，疑惑地看了鯰魚一眼。
鯰魚衝他笑笑，揮了揮手。
“管教不嚴，讓你見笑。”男子依舊用平靜的語氣說著。
“狐狸要做人了……”鯰魚歎口氣，道。
“我知道。”男子回答。
“你……”鯰魚想說什麽，但還是沒說出口。
男子的臉上突然有了一絲笑意，如深寂的潭水泛起漣漪。他開口，道：“我有的時候會想，要是照著你說的做，是不是今天就不一樣？”
鯰魚歎氣，“人總是這樣想。”
“是啊……”男子還是微笑著，“我還以為修煉成仙，就不會再有這樣的念頭了。”
鯰魚看著他，沉默。
“不過，這樣也好。”男子的笑容消逝，表情依然沉靜如水，“她已經等得夠久了……”
鯰魚笑了，“不愧是仙道。”
男子點了點頭，“我走了。”
鯰魚突然想到什麽，開口，“季遊大師，既然都是仙道了，不介意幫個小忙吧？”
男子定住步伐，“你說。”
鯰魚奸邪一笑，“嗬嗬，說道小忙捏，我曾經……”
“老鯰，你還是喜歡扯開話題……”
“哎，你還記得！！！說道扯開話題捏，我曾經……”
“嗯……不要扯開話題……”
= =#
章之三十
這是混亂的一天。比如說，河蝦受到了刺激，拿出了全部積蓄去大湖血拚了。比如說，鯰魚有了奇怪的感應，變成人身走了好一會兒才回來。比如說，聽聰來了池塘，大驚失色地說看見季遊在竹林裏。又比如說，近中午的時候，狐狸來了。
狐狸的人身是一個嬌俏可人的少女，“怎麽樣？”她轉了一圈，讓眾妖品評。
“嗯！不愧是需要十年道行的‘窈窕淑女’牌套裝，果然不同凡響！”鯉魚驚歎。
“嗯！還有需要八年道行的‘美若天仙’牌胭脂水粉，果然效果驚人！”黑魚也驚歎。
“嗯！偏紅的發色，正是最近的流行！”螃蟹開口。
“嗯！……反正很好啦……”螭想了很久，說道。
狐狸怒了，“你們想怎樣！！！我是問你們我的人身怎麽樣，什麽‘窈窕淑女’、‘美若天仙’，太過分了！！！雖然人家是花了很多道行才弄到這身行頭的，但是，但是，這根本就不是今天問題的重點嘛~~~還有人家的頭發，人家想要烏黑亮麗的啦，怎麽會是偏紅的呢~~~55555~~~人家已經很傷心了，你們還說些有的沒的~~~討厭~~~”
眾妖無語。
“你說句話啦，聽聰！”狐狸轉頭，眼淚汪汪地看著聽聰。
聽聰幾乎是立刻就側開了臉，“我……我沒什麽……”
狐狸拉住他，“什麽叫沒什麽？”她瞪著他，“我在問你啊，這樣子的人身沒問題吧？會不會有哪裏奇怪？這樣上街會不會被方士抓……”
“狐狸……容我插個嘴，你現在是人了，不會被方士抓……”鯰魚無奈地開口。
狐狸愣一下，“哎，是哦……”她笑起來，卻發現聽聰還是側著臉，不看她。
“你怎麽了？從剛才起就不看我？”狐狸擺正他的臉，不滿。
聽聰的雙頰燒得緋紅，“我……我幹嘛要看著你啊？”
“你什麽意思！”狐狸跺腳，喊道。
“本來就是啊！”聽聰也同樣喊道。
池裏的眾妖紛紛歎氣。
“還是仙道好啊……”黑魚和鯉魚異口同聲地說道。
正當狐狸和聽聰鬧得厲害的時候，麻雀飛了過來。
“號外號外~~~今天鎮上有熱鬧看啊~~~”麻雀停在狐狸頭上，道，“咦，你不是狐狸麽？決定做人啦，恭喜恭喜~~~”
“什麽熱鬧？”螭探出腦袋，興奮地問。
“今天將軍府的少爺要出征，連欽差都來了~~~很好看哦~~~”麻雀興奮地回答。
“出征？要打仗嗎？”螃蟹爬上岩石，問。
“沒有啊，隻是‘防秋’而已。”麻雀回答。
“防秋？”眾妖不解。
“嗬嗬，說道防秋捏，我曾經~~~”鯰魚立刻湊上來。
“我知道老鯰不是要扯開話題！”黑魚喊道。
鯰魚一臉感動，“終於有人知道了！”它抹抹眼淚，道，“每年秋天，草長馬肥，黃河結冰，這個時候呢，正是北方少數民族進攻中原的好時節。所以，每到這個季節，朝廷就會派兵加固邊防。所以，就叫做‘防秋’~~~”
“哦~~~”
“我們也去看！”螃蟹揮著夾子，道。
“嗯！”螭興奮不已。
“黑子，這種時候，就是春天來臨的時候。我的‘紈絝子弟’套裝呢？”鯉魚也激動不已。
“和我的放在一起呢！走，鯉子，去迎接我們的春天！”黑魚激動地回答。
不一會兒，眾妖都化出了人形，整裝待發。
鯰魚用壞師爺的標準造型，奸邪地笑笑，“咳咳，由於今天人比較多，以防走失，大家手拉手啊~”
黑魚和鯉魚想也沒想就緊握著手，“嗯！”
螭和螃蟹拉著手，笑著點頭，“好的。”
鯰魚從狐狸頭上拿下麻雀，拉住麻雀的翅膀，“我就這樣。”
狐狸和聽聰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走吧。”聽聰伸出手，笑道。
狐狸不知怎麽的，紅了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拉起了那隻溫暖的手。隻是，一旦握緊了，就不想再放開。
“走吧~~~”
眾妖雄赳赳，氣昂昂地邁起大步，往鎮上走去。
……
~~~~~~~~~~~~~~~~~~~~~~~~~~~~~~~~~~~~~~~~~~~~~~~~~~~~~~~~~~~~~~~~~~~~~~~~~~~~~~
河蝦剛去了大湖，就發現裏麵妖去湖空。一打聽才知道，都去了鎮上看將軍府出征。河蝦的憤怒心情，不靠血拚，無已平複。它立刻抄起家當，直奔鎮上。
鎮上熱鬧非凡，說這小鎮能看到欽差大臣，真是比過年還隆重的大事。到處都是鞭炮和爆竹的響聲，空氣彌漫著散不開的火藥味。
河蝦發現，鎮上的小販都不做生意，忙著看熱鬧。心情頓時降到穀底。接著，它就看見了那個被眾人簇擁的主角。
明明是一直帶著笑容，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樣子。可是，穿上戰袍的感覺，卻有說不出的英武。特別那一臉的冰冷霜寒，簡直比黃河的冰凍還厲害。
河蝦皺眉。“搞了半天，原來是將軍之子，哼！”它擠在人群裏，自言自語。
身邊的人都在讚歎將軍之子是如何如何文韜武略，坐騎的駿馬是如何如何日行千裏。
河蝦卻覺得很奇怪，這些人都是沒長眼睛的麽，就沒有人發現，他的眼神裏空蕩蕩的一片，什麽都沒有嗎？他才不想去建功立業呢，他說過，他隻想一輩子都能這樣，躺在草地上，看著藍天白雲，什麽都不做……
什麽都不做，是很沒誌氣的。可是，為什麽會覺得，他沒誌氣也沒關係呢？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想法。河蝦擠出人堆，甩了甩頭。
“賀姑娘，是吧？”有個平靜而好聽的聲音，就這樣在它的旁邊響起。
河蝦轉頭，就看到一個俊美異常的男子。
“你是誰？”河蝦問道。
“我是音銘公子的朋友。”那人回答，“既然來了，為什麽不去打個招呼？”
“我和他又不熟，打什麽招呼！”河蝦不屑。
“他一走，以後可能再也不回來了。”男子平靜地說著。
河蝦覺得心裏還是被震了一下。這種感覺，好像一直都與音銘有關。
“回不來就回不來，跟我有什麽關係！”河蝦咬著牙，喊道。
“再也見不到，也沒關係？”
河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那麽煩躁，它繼續喊道：“本來就沒什麽好見的！不怕告訴你，我是妖精！他是個人，遲早有一天會死的！這區區的幾十年，認識還不如不認識！我要去大海，才沒空跟他耗！”喊著喊著，它竟覺得眼睛濕濕的。就差100年……他的話，靜靜地在腦海中響著。
男子平靜的臉上，有了一抹好看的笑容，“姑娘，就是隻有幾十年，所以浪費了，才更可惜。大海，是不會跑掉的，不是嗎？”
河蝦突然愣了一下。大海是不會跑掉的，可是，他卻會老，會死。總有一天，再也見不到。
“我……我才不要！就這幾十年，卻要孤單痛苦上幾百年，我才沒那麽傻！一開始，就不認識，才是最好的！”河蝦的話，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
鞭炮和爆竹的聲音，完全掩住了它的聲音。周圍，還是一片喜氣洋洋的。
男子的笑容還是在臉上，“我倒是覺得，沒有這幾十年，會更孤單痛苦。”說完，他拿出了一個竹罐，輕念了幾句。
“縛妖咒！”河蝦驚道，但是，它卻完全來不及反抗，就被收進了竹罐之中。
周圍的人完全沒有發現異狀，還是興奮地看著熱鬧。
男子重新擠進人群，走到了音銘的麵前。
“音銘公子。”他頷首，道。
音銘看到他，臉上有了一抹輕淺的笑意。“季遊大師。”
季遊將手裏的竹罐遞上，道，“公子遠征，貧道無以相送，這個是觀內的護身法寶。公子日後若是遇到難關，可將其打開，必能助您一臂之力。”
音銘點了頭，接過了竹罐。竹罐在他的手裏，一陣亂動。他愣愣，還是笑著回答，“多謝季遊大師。”
季遊也笑，“公子，這個竹罐一定要在沒有旁人的情況下打開，切記。”
“我記住了。”音銘將竹罐放進懷裏，胸口突然一陣溫暖。就像是躺在池塘邊，看著藍天白雲的那段日子裏，才有的優遊閑適。
季遊笑著，走開了。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它是狐狸，他是人。
第二次見麵的時候，它修煉出人身，他修煉出仙骨。
第三次見麵的時候，它是道行千年的妖，他是德高望重的仙。
他們之間，始終隻差一點點，而這樣的一點點，卻猶如天涯海角。幾十年的相守，和幾百年的遙望，那個更好些，現在的他已經無法分辨了。隻是，那時的少年卻執著地要擁有和它一樣的時間。
“我不要在它修煉為人的時候，就剩一具枯骨！就算不能在一起，遠遠看著也好，我想和它一起活下去！”
他還能記得，這樣喊出來的時候，那個道行高深的妖精看著他，隻說了一句：你能耐得住這千年的孤獨，那它呢……
那它呢？
他不禁笑了。真奇怪，入了仙道之後，就不會那麽痛了呢……
……
狐狸看著麵前的人流，突然愣住了。
聽聰拉著她，問，“怎麽了？”
狐狸的心裏，突然有種鈍鈍的痛，“我好像，看見季遊GG了……”
聽聰的眼睛裏，有了一絲悵然，他沉默了一會兒，喊道：“啊！糟了，我騙師傅說，我是去砍柴的，要是被他看見我在鎮上，我就死定了！”
狐狸也驚，“啊！天快黑了，我們快點去砍柴！”
“好啊好啊！”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鯰魚看著那兩個影子，笑了。它沒笑多久，突然打了噴嚏。
“誰罵我？”它抬頭，出征的人，正隨著人流的散去漸漸離開。
它滿意地背起手，悠閑地走回池塘。“嗬嗬，說起打噴嚏捏，我曾經……”
看來還是需要有個製止它扯開話題的人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