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範青:寂寞殺心

 下篇
  序
  下午六點多鍾,保安老黃按慣例背著手邁著與其說是巡邏,不如說是遛彎兒的步伐在小區裏晃悠了一圈,直到小區門口,腳步停了一下,又歪著腦袋仿佛深思了片刻,接著就邁著與原來步伐相同的節奏向小區外遛了過去。
  
  每天這個時候的“巡邏”,他總是習慣小區裏轉完一圈後,再在門口小轉一圈,如果你真問他為什麽?——他並不能說上來,至少麵對警察詢問時,他是這個樣子的。
  
  門口如以往一樣,充滿了並非吵架的吵吵嚷嚷,因為此刻門口充滿了下班回來的人們,小販們便不失時機地聚集在這裏販賣著他們的各色貨物,就在一片招呼買賣,叫嚷讓路的熙攘中,老黃看見袁建設從奧迪車中走了下來,滿臉謙恭的笑,一直笑著,直到車門關上了,還在對著副駕駛位置說著什麽,——甚至車調了頭,並且開的看不見了,——袁建設還半駝著背,咧著嘴向著汽車消失的方向笑著。
  
  一定是搭領導的車回來的!——老黃這麽判斷,——光看他笑那樣就知道(奴顏婢膝!事後他對我的詢問就是用的這個形容詞)。
  
  然後,就在這麽想著的時候,老黃習慣地又瞟了一眼袁建設,那時的袁建設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背也挺了一些,說駝不駝,說直不直地站在那裏,恢複了慣常那種疲憊麻木的模樣。
  
  他們並沒有交談,因為從來都不交談,雖然他們彼此一定看著麵熟,或者說成認識也可以,——因為他們中一個是門衛,另外一個,則是在這個小區住了七八年的住戶。
  
  但從另外一個意義上也可以說完全不認識,老黃能知道這個五十歲上下,矮胖敦實,臉上寫滿歲月風霜,總帶著疲憊麻木神情的男人叫袁建設,也並不是因為他是一個負責的保安或門衛,因此認識了這個有著十二棟8層樓房,混雜著回遷住戶和商品房住戶的小區裏的全部住戶。——事實上,絕大部分住戶他都不認識。
  
  對此,老黃理直氣壯地告訴警察:——因為沒可能認識,小區太大了,而且人來人往,有租的有住的,有搬來的,有又搬走的,有送水的有賣報的,反正雜七雜八,怎麽可能都認識?
  
  所以他能認出袁建設叫袁建設,是因為他老婆認識袁建設的老婆,而他老婆認識袁建設的老婆,是因為他們各自有一個同歲的兒子和女兒,曾經又在同一個中學的同一個年級上學,——因此一度,當兩個女人發現兩人居然住在同一個小區後,友善的交談過。
  
  不過,交談並沒有形成友誼,因為據老黃轉述曾經的交談經曆是:
  當老黃老婆熱心的告訴袁建設老婆他家裏的情況:比如他們是這裏的回遷住戶,他們很感謝這次拆遷,因為不僅住上了樓房,而且一直沒有穩定職業的老黃,還到了開發商辦的物業公司裏做了一名保安,公司還給辦了各種保險,這樣將來就不愁了,他們感到很滿意等等吧。
  
  沒想到袁建設的老婆聽完,立刻帶著自得告訴她:她老公是一個大廠住某地辦事處的經理,收入好,原來住的也不錯,但為了改善生活條件,於是在這個小區買了房子。
  
  這就使老黃老婆微不高興,為隱隱覺得對方口氣中透出個炫耀勁兒。
  
  但接下去聽著就更不痛快了,——因為袁建設老婆說完這些之後,又抱怨說說開發商應該把商品房和回遷房分開,——現在弄得這個小區的住戶特別雜,什麽樣兒的人都有?!
  
  什麽什麽樣兒的人都有?——不就是說他們回遷戶窮嗎?因此素質低,不配跟他們當鄰居!(這是老黃在介紹情況時對我說的原話。)
  
  老黃老婆當然對聽到這樣的話不會高興,老黃當然對此也不會高興,據他說,他當即就告訴老婆:
  
  “別理那個女人,瞧她那樣兒,又低又幹又瘦,跟塊兒老鹹菜似的,癩蛤蟆不照鏡子!嫌這兒不好,這兒是不好,可有好地方呀,高檔社區多得是,再去買呀?回遷戶怎麽啦?少花錢住一樣的房,她老公是經理不也一樣得住這兒?”
  
  “可不?聽說他們還是分期付款呢!”他老婆這麽回答。
  
  “看看,還不如我們呢?!——至少我們幾乎不欠債了。”
  
  這些分析使他老婆也高興起來了,他們都有自尊,但也都是能想得開的人,因此不快很快就過去了。
  
  隻是再之後,兩個女人就疏遠了,僅僅保持著見麵點頭的程度,因此再也沒有進一步交流雙方的家庭信息,於是,老黃對袁建設一家的內部了解也僅止於此。
  如果說還有兩點了解,則是非那兩個女人直接交流獲得的信息。
  
  這兩個信息分別是:
  
  一,袁建設的兒子隻有寒暑假才能看見,已經有三四年了,據說好像去外地一個極不怎麽樣的大學念書去了。對此老黃的結論是:袁建設老婆當初說兒子學習多麽多麽好的話,——純屬吹牛!
  
  二、袁建設總是大概一個月或更長時間才回家一次,住上幾天就又走了。——這個原因,當然就是他工作的原因。
  
  至於其他的,他就不清楚了,不過因為以上種種因素吧,使老黃每次看見袁建設,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對他那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難受的麵容暗暗品評一番,最後的結論是:不比自己強!
  
  不過他的想法總是到此而止,——然後注意力就轉向其他方麵了。
  
  那天也是一樣,他繼續在門口轉悠著,一切一如既往,所有火星般的吵嚷都沒有釀成爆炸般的罵街,依然是由熙攘又漸漸恢複到相對安靜,毫無任何異動。
  
  於是按慣例晃悠完的他,又帶著說不上滿足還是遺憾的心情,回到了值班室,準備按慣例吃吃晚飯,接著再按慣例看看電視,看完電視後再按慣例洗洗就去睡覺,然後一天就這麽過去了,當然,天天也是這麽過去——
  
  不過,這一天慣例被打破了,很快他就會發現,他們這個小區將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驚變”,——一件非常殘酷的謀殺案!
  
  而“驚變”的處所,就是他無意中看了兩眼的袁建設的家,——死者,就是他看不慣的那個女人,袁建設的老婆——王秀英!

  這是我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後一次到案發現場。
  
  這一次其實我是主動要求的,因為實在受不了小秦和小胡整天對我的嘲諷和攻擊,為了給吃素的人爭口氣,我於是向郭隊申請,郭隊當時聽完很高興,還大大表揚了我幾句。
  
  當時我很受鼓舞,為了做得好一些,還連夜看了幾個郭隊以前的辦案資料,越看越覺得信心十足,不知道是不是表現出來了,反正看得小胡和小秦一時都不敢象以前那樣笑話我了,雖然他們嘴裏還是忍不住說一句,說我是不下水的“遊泳健將”!
  
  我當時沒還嘴,隻是暗憋了口氣,準備到時候給他們點兒顏色看看。
  
  但是,當我一踏進現場,看到死者王秀英倒在床上的那副場景,一床血汙,上衣還被胡亂堆卷到胸脖子處,裸露的上身是一片血糊糊的,她的下衣也被脫到腳踝骨處,最恐怖的是,她的下身被凶手破壞的不成樣子,下體被塞入了一個類似鞋刷子的東西,在旁邊的還有一個脫落了一半全是血汙和分泌物的牙刷?!——除此之外,房間裏還散發著古怪的味道,血腥混合著陳黴?
  
  總而言之,在看到那一切的場景後,我突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惡心,雖然我還努力想保持鎮靜,想站在哪兒繼續看得更清楚些,——但不知怎麽,等我又很清醒的回過神兒後,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那個充滿血腥氣臥室的外麵了,——嘴裏還正不自覺的默念著——南無阿彌陀佛!
  
  那一會兒我又覺得有點兒難堪,意識到自己還是應該再轉身回去,——但不知為什麽心動了,腿卻沒有動?
  
  ——其實我在照片上看到過很多案發現場的,(不過後來據郭隊說,我看到偏於血腥的現場照片時,也是飛速的拿開不看的。但我覺得不是,雖然可能真的是。)——但有一點兒可以確定,真的現場和照片差別實在太大了,除了那種活生生死亡感覺的差別,——還有氣味兒,氛圍,——哎呀,真的是天差地別!——反正最終吧,我隻是站在外麵左看右看,沒有轉身回去。
  
  我看到的這一間屋子是這套房子的客廳,也相當淩亂,可似乎並不全因為是被凶手翻檢導致的淩亂,而是原本家裏的雜物就那麽一堆一放的,現在又被凶手翻檢了幾下,形成了一種加諸起來的亂,——另外,不知道是不是窗戶小采光不好的緣故,或者是家具陳舊的因素,——反正整個房間還說不出來的沉悶。
  
  正在這時,我看到同事小馮帶著報案人袁建設走了進來,剛一進來,那個家夥兒的兩條腿似乎就開始抖了,接著他兩步走到沙發坐了下來,似乎想穩定支撐一下,接著,才又抬起一張圓的有些像掛鍾的臉,用帶著驚恐和茫然的眼神兒望著小馮。
  
  顯然想問話的小馮看了看報案人,又張開口,可報案人卻先開口了:
  “能,能,能喝點水嗎?”
  
  小馮又看了看袁建設,點了點頭。
  
  接著,袁建設似乎想起身倒水,但卻一直坐著,我猜他可能比我還不如,有些站不起來了。
  
  我想過去幫他一下,剛一抬腳,就聽到身後傳來郭隊的聲音:
  “肖素——”
  
  我扭回身,發現郭隊不知何時也出來了,他的目光正投射在袁建設身上,嘴裏卻不耽誤地對我吩咐:
  “你去物業問一下小區監控錄像的情況,我剛進來時,看見樓道門口有監控探頭,你去問問是不是正常運轉的。”
  
  “好。”我立刻答應,很高興可以有個合理的理由離開這裏。
物業的回答令人愉快,因為反複丟自行車的緣故,所以在半年前在每一棟樓的大門處都安裝上了監控探頭,目前運行良好,而且保存了最近3個月的監控錄像資料。
  
  我很愉快跑了回來,在走廊裏看到小秦正和郭隊談論案情。
  
  “我想——”小秦說:“我們恐怕要好好和死者的丈夫談一談。”
  
  “當然。”郭隊回答。
  
  “不過他現在的狀態似乎談不成什麽。”
  
  略沉思片刻,郭隊說:
  
  “那就稍等一等,然後先問他一些簡單的情況,至於其餘的,我們掌握更多的情況再問吧。”
  
  “好,”小秦回答,然後他又說道:“不過郭隊,你覺不覺得死者丈夫反應似乎有些過分強烈了嗎?”
  
  這時郭隊看見了我,我連忙把物業了解的情況告訴他。
  
  “好。”郭隊回答,顯得很高興:“我最怕這種小區監控探頭是‘聾子的耳朵’,——沒想到還不錯,好,這樣,肖素,你現在去物業把從大前天到今天這會兒的錄像資料直接拿回隊裏,等我們回去看。——還有你,小秦,我們先不探討案情,你去物業門衛那裏做一些外圍調查。”
  
  於是我和小秦一起離開了這個看起來老式的火柴盒類型的八層樓房。
  
  “你是不是懷疑死者丈夫?”我邊走邊隨口問小秦。
  
  小秦點點頭。
  
  “可他不是凶手。”我說。
  
  “是嗎,你怎麽知道?”小秦反問,然後口氣突然變得陰陽怪氣起來——
  
  “嗯——,”他說:“我猜猜,是不是昨天打坐念經念的遍數比較多,終於念的觀音菩薩都聽見了,剛才突然給你附耳傳了真言?”
  
  我本以為小秦頂多會順著問我為什麽,沒想到居然這麽說?——我感到很氣憤!
  
  “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小秦回答,繼續挖苦我:“意思是說有‘遊泳健將’剛下水就跑上岸了。”
  “胡說,我沒有。”
  “你沒有?你沒有幹嘛剛進屋就轉身出去了?”
  “你們都在忙,我插不上手,我想了解一些其他情況。”
  “哎呀,原來是這樣啊?那肖偵探,你了解到什麽其他重要情況了嗎?”
  我被噎住了。
  
  “噢?沒話說了?所以嘛,你就別嘴硬了,當別人都看不出來?我告訴你,不是看出你真是吃素的,郭隊會出來讓你去物業?現在又讓你回去了?——那是給你個台階,免得顯得你太沒用,白來一趟知不知道?”
  
  我當時又羞又氣,又無話可說,隻好換個話題反駁:
  
  “那又怎麽樣?跑上岸我也知道死者的丈夫不是凶手!”
  
  “這我信,要不我說觀世音菩薩給你醍醐灌頂了嘛!”
  
  “對,就是給我灌頂了,”我大聲回答:“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死者丈夫不是凶手!”
  
  這回,也許看我回答的太過堅決,小秦不笑了,終於比較認真的問:
  “為什麽?你發現了什麽?還是剛才在物業聽到了什麽?”
  
  考慮到剛才小秦對我的嘲笑,我決定不告訴他原因。
  
  “什麽也沒聽到。”
  
  小秦有點兒急了:
  
  “喂——,玩笑歸玩笑,如果有什麽發現你一定得說出來,這可是
  
  牽扯案子,你可不能因為給我賭氣而故意瞞著什麽。”
  
  “我什麽也沒瞞,這點兒道理還不用你給我講。”我回答說:“但我就是知道他不是凶手,如果你不信,我們打個賭,賭一頓飯。”
  
  小秦越發狐疑起來,這個表情讓我高興了一些,同時也臨時決定不馬上回去了,和他一起做一些外圍調查。——因為雖然我不敢看現場,但做走訪還沒問題,這樣我就可以一直了解案情,也算一直參與破案了,否則就這麽走的話,非得被他和小胡笑話我一輩子不行。
  
  於是,在我辦完郭隊安排的工作後,開始和小秦一起去做調查,第一個問的就是那時正值班的門衛老黃,於是我們了解了一些前麵我寫的那些情況,這讓我感到有些意思了,開始覺得就算我不看現場,通過這些外圍了解,沒準兒也能照樣也能發現凶手,——畢竟有法醫,他們會提供現場最好最權威的分析資料,那難道不比我自己去看還好嗎?
  
  我越想越高興,開始覺得沒準兒我能比小秦還快的發現凶手呢,因為他了解的我也能了解,——而我,還有一個秘密武器……

  然而我的秘密武器還沒進一步發揮作用,就失去了!
  
  那是在當晚大家從現場回隊裏後,大家坐在一起做簡單的案情分析。
  
  “你們怎麽看?”郭隊問。
  
  小馮率先回答:
  
  “從現場看,似乎像入室搶劫殺人,因為現場被翻得很亂,非常明顯凶手曾做了仔細的搜尋,另外,我還傾向於凶手是個性心理變態者,剛才我問了一下小史,他說根據初步觀察,他認為死者真正的死因應該是被勒死的,胸前的那些刀傷應該屬於死後傷,另外,那些性侵也應該是被害者被殺害後的行為。”
  
  郭隊點點頭,又左右看看問:
  
  “還有其他看法嗎?”
  
  小秦開口了:
  
  “可我覺得也有些像熟人作案。死者家的大門沒有被撬的痕跡,可他們家的大門是那種雙層防盜門,外麵一層的上半部是鏤空的,主人完全可以不完全打開門而看到外麵是誰,一般情況下,陌生人很難通過敲門的方式騙開房門。”
  
  “理論上如此,”小馮反駁說:“但長期平靜的生活會降低人們的警惕性,有時犯罪嫌疑人不定怎麽一說,房主有時就能稀裏糊塗的把門打開了,這種先例也不少。”
  
  “那倒也是。”小秦承認,雖然臉上依然猶猶豫豫的。
  
  “不過你說的可能性也很大。”剛才反駁小秦的小馮自己又折回來了:“熟人作案也會製造陌生人搶劫殺人的現場,拜很多偵探小說、電影、電視劇所賜,現在人們的腦筋都聰明了許多,知道了很多不該知道的,什麽指紋啊,DNA啊,都知道別留下,知道要製造假象,——總之他們長了很大的腦筋,給我們則添了很大的麻煩。”
  
  我們都笑了,笑聲中小秦追問郭隊:
  
  “郭隊,你覺得呢?”
  
  郭隊笑了笑:
  
  “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所以我也沒有什麽確定的觀點,但要說我目前的感覺,也傾向於熟人作案,不過這個‘熟人’,不僅指特別熟的朋友,也包括那種‘臉熟’的熟人,什麽保安呐,賣菜的,送水的全都算。”
  
  “為什麽?”小馮立刻問,小馮和隊裏很多同事一樣,狂熱崇拜郭隊,郭隊說句什麽都要追著問。
  
  “因為如果是純粹的陌生人騙開了門,”郭隊回答:“——常理凶手應該一進門立刻製住受害人,而受害人一般會掙紮反抗,那麽客廳應該留下一些搏擊過的痕跡,——但從現場看,雖然客廳也被翻動的很亂,可凶手和死者發生搏擊的地方應該還是在死者的臥室,而不是客廳。——反過來,如果是所謂的‘熟人’,受害人更不防備,完全可能撇下凶手自己去臥室拿什麽東西,然後被尾隨而入的凶手攻擊。”
  
  會場沉默了片刻,大家都在消化郭隊的推測,但郭隊自己卻又搖搖頭,說道:
  
  “——不過——,我剛才的說法也隻是一種比較多的情形,事實上,也完全可能是純陌生人作案,——一是如果控製的好,純粹的陌生人也完全可能做到這一點,很多人一遇事膽子會變得非常小,失去了反抗能力,隻會乖乖地配合凶手,所以客廳沒發生搏擊也不是不可能。——二是有些人非常沒有警惕性,對純陌生人也不防備,三是雖然目前現場顯示凶手是一個人,原則上一般很難完全控製受害人,但死者王秀英身材很瘦小,所以可能反抗能力特別差,因而被製住而無法反抗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說到這兒,郭隊又笑了笑,繼續說道:
  
  “所以目前就定出偵破方向的條件還不具備,等明天報案人袁建設清點一下他家有什麽損失,或看他有什麽發現,再等法醫那邊的結果,到時候再綜合分析判斷吧。”
  
  “說到袁建設——”小馮又說道:“我覺得這個家夥兒有點兒可疑,他膽子顯得也太小了,剛報案時還正常,後來嚇得連屋裏都坐不住了。再說,老婆死了,一般老公嫌疑最大。所以剛才我很審了他一下,結果他結結巴巴什麽也沒說出來,緊張的厲害。”
  
  一聽小馮這麽說, 我忍不住插嘴說:
  
  “我覺得袁建設的反應很正常,剛打開門進家,發現出現那麽大的意外,本能的跑出去報案,等警察來了,他的精神也穩定了,然後開始害怕,這有什麽奇怪?——很多人的恐懼都有滯後的狀態。——我覺得袁建設不會殺人,他膽子那麽小怎麽敢動手?”
  
  小馮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你這話恐怕太天真了吧,我們見過多少咋看起來很膽小,但依然是殺人凶手的家夥兒?光看一個人顯得害怕,你怎麽就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但這次沒等我開口,小秦突然一本正經地說:
  “我覺得肖素說的有道理。”
  
  “為什麽?”小馮詫異的反問。
  
  “因為——”小秦回答,然後口氣變得特別陰陽怪氣:“肖素比我們有發言權,對於——怕——這個字。”
  
  所有的人都大笑起來。
  
  “噢噢,”小馮做恍然大悟狀,然後也跟著嘲笑著說:“原來如此呀——,那我下次得問問袁建設,問他吃不吃素,要是也吃素,我就一定排除他。”
  
  其他人又是一陣大笑,弄得我又羞又氣。
  
  “好了好了。”郭隊笑著打圓場說:“天下無絕對事,膽大膽小不重要,關鍵是對破案有幫助。肖素提供一種觀點也是很好的,小秦小馮你們也不要總以自己的心態去推測凶手的反應,那肯定有誤差,——因為人跟人是不一樣的,所以顯得害怕確實不一定就準定是做賊心虛,很可能就是常人的恐懼感,要知道比較血腥的死亡現場不是誰第一次看都能承受得了的。”
  
  但小秦卻不服的聳聳肩:
  
  “是,但也不能由此就得出害怕的人就不敢做凶手吧。”
  
  “那當然。”郭隊回答:“這是很微妙的反應,能指向無數種可能性,很多恐懼就是來自做賊心虛,你們懷疑也不錯。——不過要想確定是不是袁建設動手殺人,不需要看他的麵相,看監控錄像更容易,他不可能飛進來的。”
  
  “是嘛!”小秦說道:“我也覺得光看看樣子說明不了什麽,可人家肖素就板上釘釘地給我打賭,——袁建設不是凶手!——還賭一頓飯,你說人家把握大不大?”
  
  這句話大概使郭隊產生了好奇——
 “哦?是嗎?”郭隊轉過臉問我:“——肖素,你為什麽這麽肯定?就因為感覺袁建設害怕嗎?還是有其他原因?”
  
  我遲疑地不知該不該回答。但我的猶豫引起了小秦的好奇,他又立刻開始告我的刁狀:
  
  “郭隊,我當時就這麽問她了,可她因為嫌我說了實話,惱羞成怒的不肯說,肖素,這可事涉破案,你可不能因為跟我打賭而不把聽到的什麽線索講出來啊!”
  
  這下大家的目光都轉向了我,而且變得很嚴肅,——沒有辦法,我隻好老老實實地說道:
  
   “沒有什麽線索,其實很簡單,郭隊,在你叫我去物業的時候,我看到你正看著袁建設,然後你輕輕搖了搖頭,我感覺你那個表情好像就是不信這個男人敢下手殺人。”
  
  我話剛一落音,就感受到——誠實的代價!——房間裏頓時充滿了忍俊不禁的嗤笑聲。而郭隊的臉,這次也掉了下來,然後板著臉追問一句:
  
  “就這個原因?”
  
  我老老實實地點點頭。
  
  郭隊顯然很失望,半晌說道:
  “肖素,你那是胡猜!”
  
  我嘟嘟囔囔的沒敢回答,心裏並不太服,因為我敢說我判斷的不錯。
  
  接著,不知是不是郭隊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又繼續板著臉說道:
  
  “還有,如果你真想學破案,頭一樣就必須把目光集中在嫌疑人身上,學會觀察他們的反應,而不是看我是什麽反應!那樣你就是猜對了也沒用,——除非你隻是為打賭贏一把!”
  
  我心裏也很失望,倒不為挨訓,或被同事笑話,反正他們也會笑話我,——而是是為自己失去了一樣最重要的秘密武器,因為之前我已經偷偷的意識到,要想贏小秦,從郭隊臉上找答案,遠比從紛繁的線索中梳理出真相容易,而且可能對我也是唯一的方法。
  
  ——這下可完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之後在破這個案子期間,郭隊讓小胡跟著他,讓我和小秦他們一起。所以,非常不幸的,我也就真的沒再看出什麽答案來。——但對我此刻回憶這個案子,倒是大有幫助,因為後來我的注意力不得不投放到案子上來——

  第二天上午,大家又到了王秀英家,因為屍體已然搬走,帶有血跡的物證也拿走了,所以現場看起來不那麽恐怖了。
  我覺得自己從容了很多。
  而袁建設似乎也已經從昨日的驚魂中恢複了些,雖然從他的眼底下還隱約看出惶恐。
  郭隊顯然也看出來了,所以對他說話口氣非常和藹,仿佛拉家常似的:
  “很多事想不到的。”
  袁建設低下了頭。
  “對了,聽說你是大概每一個來月才回家一次是嗎?”
  “是。”袁建設悶聲回答。
  “辦事處每星期都休假不方便是嗎?”
  袁建設抬起頭依然悶聲回答:
  “是,這樣攢到一塊兒大家輪休比較好,不耽誤工作。”
  “噢——,”郭隊點點頭,越發和氣:“真是‘當差不自由’,對了,那每個月每個人哪幾天輪休固定嗎?”
  “基本固定,但有時多少會有些出入,比如有誰臨時出差,或者領導來視察,反正萬一有什麽事兒,該錯開那就得錯開。”
  “噢,那麽你呢,你一般休哪幾天?”
  “我?我一般都是休月底。”
  “那這一次呢?是按正常休息還是錯後了?”
  “哦,錯後了一天,我們領導來視察,我不能不陪著。”
  “視察了幾天?”
  “兩天。”
  “哪兩天呢?”
  “前天和昨天。”
  “整整兩天?”
  “是。”
  “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們領導說既然你要回來,索性跟我們的車一起回去好了,我就搭領導的車回來了。”
  “嗯,這兩天一直隻有你陪你們領導嗎?”
  “不,還有我們經理,我們倆一起陪的。”
  “哦?你不是經理嗎?”
  “我是副經理。”
  “噢——,看來你們這個領導很重要,要正副經理一起陪。”
  袁建設牽牽嘴角。
  “領導嘛!”
  “你們一直一起陪了領導兩天?”
  “嗯。”
  “一直都沒有離開?”
  這次袁建設沒有立刻回答,看了看郭隊,猶豫一下說:
  “除了前天上午一小會兒。”
  “是嗎?那你去忙什麽了?”
  “去稅務局了。”
  “噢,大概去了多長時間?一直在稅務局嗎?”
  “兩個來小時吧,一直在哪兒。”
  “噢,那其他時間呢?都是和你們領導在一起嗎?”
  “嗯。”
  “好,你方便把你們領導和辦事處的電話留給我們嗎?”
  袁建設點點頭:“好。”
  一聲不響的記錄下電話,郭隊一邊遞給身邊的小胡一邊又問:
  “你在這個辦事處工作很久了嗎?”
  “嗯。”
  “有幾年了?”
  袁建設揚起臉,似乎算了一下。
  “是十四五年了。”
  “這麽久?”
  袁建設沒回答。
  “一直都這麽過著?”
  “嗯。”
  “挺辛苦的啊,不能和老婆孩子在一起。”
  “還好,幾乎每月都能回來休息幾天。”
   “平時沒事兒打打電話聯絡感情?”
  “老夫老妻了,有事打個電話,沒事兒就算了。”
  “那麽這一段兒打過電話嗎?”
  “哦,大前天打了個電話,給她說一聲休假推遲兩天。”
  “這麽說家裏一般都是你愛人管著?”
  “嗯。”
  “老這麽分居,老婆抱怨嗎?”
  “不。”
  “看來你愛人還蠻賢惠。”
  袁建設咧了一下嘴:
  “習慣了,老夫老妻的,再說哪裏都需要錢,過日子,孩子上學,她又下崗了,我在外麵,補助高,而且——,怎麽說呢,多少手頭活便了些,要是在這兒,光我一人工資——”
  說到這兒,袁建設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那孩子呢?孩子抱怨嗎?”
  “還好,他也習慣了,再說每個月都見不是,現在又在外麵上大學了。”
  郭隊笑了一下:
  “看來你孩子也很懂事。”
  袁建設抬起頭,嘴角第一次露出一絲真正的笑容:
  “是,小偉挺懂事的。”
  “哦?挺好挺好,他現在在哪兒上學?”
  袁建設說了一個我沒聽說過的大學名字。
  “幾年級了?”
  “嗯,差半年就畢業了。”
  “噢——,那挺好的,現在孩子學出來了,你也算要出頭了。”
  袁建設笑容變得有些複雜了,目光有些茫然,然後搖搖頭:
  “隻要他將來能自己把自己照顧好就成了。”
  說到這兒,也許由兒子想到了眼前的情況,反正看起來袁建設整個人再次陷入說不出的困頓狀態。
  郭隊應該也意識到了,因為接下來他說的很明白:
  “沒辦法,事實發生了,就必須接受。”
  袁建設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許久,點了點頭。
  “我們也是,”郭隊繼續說道:“案件發生了,就必須偵破,回到案子吧,你認為誰有可能會殺了你妻子?”
  袁建設的頭抬了起來,搖了搖。
  “你妻子有仇人嗎?”
  袁建設又搖了搖頭。
  “有什麽要好的朋友嗎?”
  袁建設又搖了搖。
  “是沒有,還是不知道?”
  袁建設沉默片刻說道:
  “不知道。”
  “那麽你愛人的家人呢?在本市嗎?”
  “我嶽母嶽父都過世了,有兩個哥哥,但不在這裏住。”袁建設回答,然後說了一個外省小城的名稱。
  “哦,那你們平時走動嗎?”
  袁建設搖搖頭:
  “都忙,就是逢年過節打個電話什麽的。”
  “那你愛人平時忙些什麽?”
  袁建設的臉呈現出一陣茫然,半晌回答道:
  “照顧家裏。”
  “哦?那都有誰需要照顧?你父母嗎?”
  “不,我媽跟我姐住,哦——,以前小偉在家時都是她帶孩子。”
  “那麽現在呢?你兒子不是上大學三四年了?那她有沒有參與新的活動?比如去公園鍛煉?或者打打麻將?總之她現在主要忙什麽?”
  袁建設的臉又陷入茫然,然後又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好像沒有,她比較愛靜,喜歡在家收拾收拾。”
  郭隊左右看看這個顯然很不整齊,也不幹淨的家,然後點點頭說道:
  “好吧,那你現在你看看你們家丟了什麽東西沒有。”
  袁建設立刻溫馴地開始在基本保持現場原貌的房間裏查看起來。
  就在袁建設沒有目的的東查西看的過程中,我發現郭隊似乎對地上被凶手翻檢出的衣服產生了興趣,一直盯著看,我也趕緊跟著看了起來,但卻沒有看出任何端倪,那些衣服很平常,被隨意地扔在地上,而且就扔在大衣櫃的門口,我個人感覺,就是凶手想看看大衣櫃裏是不是有錢,所以隨意地扒揀出來。
  想到這兒,我想,袁建設知不知道家裏有錢,或者有多少現金可能都是問題,因為他總不在家,這念頭使我忍不住抬頭又看了袁建設一眼,但這一眼使我大吃一驚,因為在那一刻,袁建設的臉上沒有了剛才的茫然和愚鈍,目光盯著手中一個打開的本子,表情是非常意外和吃驚——

 七
  希望果然落空了!
  
  我們的電腦高手小李又經過反複檢查,結果發現除了王秀英兒子一
  些有關學習的文件外,她自己都沒有存儲什麽文件。
  
  對於電腦,王秀英最常使用的是兩部分,第一是遊戲,但也是很簡單的那種,如windows自帶的如紙牌之類的遊戲;第二就是瀏覽一些網上新聞,這是唯一顯得有“內容”的內容,反正比較近的顯示是,她對網上“情感”類別的部分,似乎情有獨鍾,其他的則很少瀏覽。
  
  那個時侯,我們不得不接受推想中的線索,已徹底被否定的現實。
  接下來,沒有任何交談,我看到小秦拿出一張紙,一邊在紙上寫著一邊對小馮說:
  
  “小馮,你還記得郭隊那天分析的那麽多種可能嗎?”
  
  小馮點了點頭。
  
  “那我們來進一步分析分析,從第一種開始,你說,王秀英的死和那3萬塊錢毫無關係,純粹是一個巧合。你覺得這種可能性大嗎?
  
  這次小馮仿佛突然換了個人,顯得深沉了許多,——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思了片刻,才搖搖頭說:
  
  “很難說。”
  
  小秦追問:
  
  “什麽意思?”
  
  小馮又沉思了片刻才回答:
  
  “嗯——,應該說存在這種可能性。但現在有一個問題:死者丈夫袁建設並不知道這筆錢的去向?我們都看到死者的家了,不說看著很寒酸,那也是很不富裕的樣子,3萬塊錢,對他們家應該絕對不是一個小數字。”
  
  “是。”小秦點點頭:“那天郭隊一直看地上的衣服,我也注意看了看,那些衣服幾乎都是王秀英的,除了廉價外,大部分還都非常舊,甚至有些一看就是很多年前的,一般女人都愛買衣服,她的衣服都這麽舊,可見家裏日子比較緊巴。”
  
  “但有些女人結婚後自己就不愛買衣服了。”小馮反駁:“尤其王秀英這個年紀的女人,有錢也願意花在丈夫,兒子身上。”
  
  “可袁建設穿的也很不怎麽樣呀!”小秦說:“袁建設查看存單時,我也專門過去看了看,我在心理把所有的相加了一下,總共還不到5萬塊。當然,這是不是他們家的全部財產還不好說,但除非袁建設有什麽額外的大收入,如果他的收入屬於正常加上一點兒外快,那考慮到他們家需要支出的情況,我覺得就這麽多也不奇怪。”
  
  小馮終於讚同的點了點頭:“是!”
  
  “那在這樣的基礎上,”小秦繼續說道:“3萬塊錢,對袁建設他們家應該是一個很大的數字,如果需要正常使用,我認為死者先通知丈夫一聲才符合常理,——從死者丈夫的話裏也能證實這一點,對不對?”
  
  “是。”小馮回答。
  
  “因此——”小秦以總結口吻說道:“就第一種情況,我們可以先初步這樣假定,如果不能確定出這筆錢的合理下落,比如王秀英急著給兒子或者某個親戚等等原因吧,那麽這第一種可能性就非常小,你同意嗎?”
  
  小馮又點了點頭。
  
  在紙上寫了幾個字之後,小秦接著說:
  
  “那好。——現在我們來分析第二種可能性:王秀英的死和這筆錢有直接關係,但屬於歹徒臨時起意那種不幸。你覺得這個可能性怎麽樣?”
  
  這次小馮回答的速度快了些。
  
  “單說起來,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尤其是‘雙節’期間。——但這裏還是存在和上一個可能性相同的問題,死者為什麽要取這三萬塊錢?是正當理由還是有什麽她自己的秘密原因?——是不是正當理由,我們可以盡快催促袁建設核實,看是不是家人急用之類的原因。——如果是,那第二種情況可能性大增;——如果不是,——那就要好好分析一下死者為什麽要瞞著她丈夫取這麽一筆相對於她和她的家來說非常大的一筆錢?”
  
  小秦想了想,說道:
  
  “這麽說,我們必須首先核實這筆錢的下落,先確定一樣,然後再在那個基礎上分析,你說呢?”
  
  我沒有聽小馮如何回答,溜出了房間,因為覺得聽他們說的,比那天的會上討論的,也沒多出什麽進展,而且覺得說下去也不會有更多的內容了。
  
  破案真是比我想象的麻煩和勞累,我一邊想著一邊決定溜到郭隊那裏去,看能不能聽到一些新的內容。
  
  我打聽了一下,他們說郭隊剛才和小胡一起看監控錄像。我連忙跑過去,郭隊已經走了,隻剩小胡一人在收拾。
  
  “看出什麽情況嗎?”我問小胡。
  
  “看出了。”小胡回答:“可以排除袁建設中間溜回來殺了他老婆的嫌疑。”
  
  “這還用看?”我對小胡說:“我告訴你,郭隊早就不懷疑袁建設,他看錄像,一定是看別的。”
  
  小胡看看我,笑了:
  
  “你這丫頭破案不行,觀察領導倒滿在行,你說的不錯,我也覺得郭隊看錄像,關注的不是袁建設,而是其他的,因為他很平均的看每一副畫麵,那樣子根本不像再找袁建設。”
  
  “我就說嘛,對了,看完之後郭隊說什麽了沒有?”
  
  “沒有!”小胡回答:“僅僅歎了口氣。”
  
  歎了口氣?——我琢磨了一下,繼續問:
  
  “那你覺得屬於哪一類歎氣呢?”
  
  “嗯——”小胡也琢磨了一下,說:“說不準,但覺得好像也不是全無收獲的那種感覺,隻是收獲不大的那個意思。對了——”
  
  說到這兒,小胡開始攛掇我說:
  
  “肖素,你不如去郭隊哪兒打聽一下,看有什麽信息沒,我也想搶在小秦前麵破案。——我告訴你呀,你去問郭隊他不會太生氣,我要去了,那非訓我一頓不行,——因為你本來是內勤,所以郭隊對你和對我們的要求不一樣。”
  
  “好吧!”我一口應承。
  
  因為那一刻我很想知道郭隊到底為什麽歎了口氣?還有,他從中看出了什麽?
    八
  我到郭隊辦公室的時候,郭隊正在對著窗戶沉思。
  
  按著剛才想好的話,我說道:
  
  “郭隊,王秀英的電腦什麽也沒發現。”
  
  郭隊斜我一眼,反問:
  
  “什麽也沒發現?裏麵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文件嗎?”
  
  “啊,不,不是。”我連忙回答。然後把那些情況告訴給郭隊。
  
  郭隊聽完一笑,然後淡淡地回答:
  
  “這麽說不是什麽都沒發現,隻是沒發現你們期待發現的而已。”
  我很高興郭隊這麽說,連忙接著說:
  
  “是,不過郭隊,我覺得你好像早就知道這樣的結果似的,為什麽呀?”
  
  郭隊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但仿佛決心使我無法從他的臉上讀出答案,所以以一種毫無傾向性的聲調回答我:
  
  “那你感覺錯了,如果沒有懷疑,我就不會要求檢查電腦了。”
  
  沒辦法,我隻好厚著臉皮更直接的問:
  
  “但郭隊你根本沒有先去檢查電腦。”
  
  郭隊依然以堅決不讓我動機得逞的態度回答:
  
  “那是因為大家要分工,而電腦也不是我的長項,如果電腦裏有什麽鎖定的隱秘的內容,我也解不開,需要小高他們這些電腦高手,那我為什麽還要把時間花在等待上,不同時去做其他工作呢?”
  
  眼看不行,我隻好又直說:
  
  “可我覺得郭隊你上次談了那麽多可能,就說明你不太相信能從電腦上發現什麽,——但我不明白為什麽?因為我覺得這個推測非常順理成章。所以我想一定是我們漏掉了某些因素,我很想知道,因為這樣可能下次就不犯類似的錯誤了。”
  
  這次郭隊沒有立刻回答,看了看我,想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
  
  “好,既然是想學習,那就應該給你說說。”
  
  “是呀,是呀,郭隊你好好給我講講。”
  
  郭隊又想了一下,說:
  
  “肖素,我覺得你應該聽說這麽一件新聞,因為流傳的很廣,一個女孩兒偷錄的她爸爸在歌廳和‘三陪’小姐們喝酒尋歡的場景,然後作為證據幫助母親打離婚官司,結果好像這個被錄像的家夥兒最後羞憤之下自殺了。”
  
  我點點頭:
  
  “聽說了。”
  
  “那你還記得那天我詢問袁建設時,曾問過王秀英是否很看重兒子的學習,他說是嗎?”
  
  我回想了一下,點點頭:
  
  “對!”
  
  郭隊向後一靠,笑了:
  
  “這就是主要原因,我發現他們家就一台電腦,如果他兒子假期回來,他會不用這台電腦嗎?如果他也用這台電腦,那作為母親的王秀英,——你要知道,作為父母,絕大部分在外麵再隨便,在兒女麵前,也會相對注意,尤其是在私生活方麵,更是父母最注意的方麵之一。——所以,按常理說,即使王秀英有不可告人的私生活,那麽她在電腦上‘注意’的可能性,也會大於‘不注意’的可能性,那麽她在使用這台電腦時——”
  
  愣了一下,我覺得自己恍然大悟:
  
  “噢——,郭隊,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因為兒子的緣故,出於謹慎,王秀英就絕不敢在電腦上隨意談什麽,所以你知道電腦——”
  
  “——很難說會有什麽情況。”郭隊打斷我,並接上一句否決我猜測的回答。
  
  頓了一下,郭隊接著說:
  
  “——注意隻是主觀願望,在實際生活中,每個人所謂的‘注意’,程度差別很大,我告訴你,我還聽說過這麽一件真事兒,一個小夥子向心理醫生求告,說一天晚上他在家學習時,他媽媽單位一個同時來找他媽媽,接下來是誰也難以想象的情況,這個母親居然在這樣的條件下,就和情人幹起情人之間做的事兒,結果被他撞破了——”
  
  “——怎麽可能?”我失口打斷郭隊,一時不能相信。
  
  “你不相信?”郭隊反問我。
  
  “是,也不是,”我不知道怎麽解釋:“太可笑了,也太惡心了,還有這樣的母親?她難道不知道這種事對孩子來說意味著什麽?這種惡心根本不能形容,這種親眼撞破是最惡心的,比跟隻知道一個事實,比如知道媽媽有情人這個概念還不同,——這種親眼撞破?——真是,真是太惡心了,我真是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就在家裏,還就在兒子在隔壁學習的情況下?難道一點點兒都不想想兒子嗎?——”
  
  郭隊毫無表情地接過我的話:
  
  “——我猜這個女人也許不能說完全沒想,因為這糟糕的結局發生後,她也是痛哭流涕蠻後悔的!所以她本意應該也不是希望兒子撞破,——隻是她的注意程度僅僅是把門關上而已,——所以這糟糕的結局發生了——”
  
  “可——”
  
  “——我知道——”郭隊擺擺手,打斷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同意,這件事被撞破的本質原因,其實就是這個女人極端沒有責任心,或者說是隻顧自己,忽略他人。否則略略多想一步都不會有前麵如此輕率的舉動。——可我舉這個例子主要是想說,盡管這個例子比較極端,但肖素你要知道,世界上確實有這種人,要知道世人對同一個概念理解程度和自我要求,常常是不同的,——所以雖然說‘注意’,但人不同,那每個人具體體現出來的注意程度自然也會不同。——因此假定王秀英確實通過網聊消磨寂寞,那麽對她來說也許覺得隻要做到隨聊隨刪,把某些不宜的內容提前處理,或者采用多重加密等等手段就足夠了,對不對?——所以我並不能由此確定什麽,——我僅僅由此認為可能性會比較多,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從多個角度了解案情可能對破案更有幫助,畢竟‘條條大道通羅馬’,凶手總會在各個方麵留下蛛絲馬跡的。”
  
  我明白的郭隊的意思,——但我此行的目的還沒達到,因此我又追問:
  
  “但是現在我們在電腦上什麽也沒發現,也許王秀英確實沒有不可告人的私生活。”
  
  但郭隊又否定了我——
  
  “——那誰知道,人的私生活和公眾生活本來就是兩個方麵,羞憤到自殺的那個父親和那個無所顧忌的母親,如此極端兩極表現的兩個人,可就造成家庭問題的根本原因,——不都是因為從家庭之外尋找滿足與快樂的嗎?——有時候同一本質是能產生相反的表征的。”
  
  說到這兒,郭隊略微想了一下,嘟囔一句:
  
  “——不過由目前的情況,倒是應該暫時放棄這個線索的追查,從其他方麵著手考慮也許比較好。不知小秦和小馮現在正幹什麽?”
  
  “啊,他們應該正在從其他方麵著手考慮——”,我趕緊回答說,然後把剛才的事兒轉告給郭隊。
  
  郭隊聽完顯得很高興,點點頭:
  
  “是嗎?好,挺好,肖素,你不是想學破案嗎?諾,去吧,聽他們怎麽分析,跟著後麵看,就是很好的方法。”
  
  啊——,我一愣,我還沒問最重要的問題呢。
  
  郭隊看出了我的心思:
  
  “去吧,別問我了,我也不知道答案,現在也要好好想想接下來從哪兒著手,聽我的話,趕快去跟著小秦他們老老實實的工作,我告訴你呀,肖素,我們凡人是沒有福爾摩斯的本事的,所以破案需要去做,一做,有時侯你漫無目的的轉一轉,就能發現問題的關鍵,而且有時想象不到的轉機會突然到來,不信你隻管跟在他們後麵做做試試,沒準兒你不僅比他們,比我還快破案呢,真的,快去吧。”
  
  我才不信!剛要再說什麽,小胡突然跑了進來,然後氣喘籲籲說: 我才不信!剛要再說什麽,小胡突然跑了進來,然後氣喘籲籲說:
  
  “郭隊,外麵有人找,關於王秀英的。”
  
  於是我也顧不得再問,立刻和郭隊小胡一起出去了,然後,真的,居然就像郭隊說的,我們真的見到了給案件帶來徹底轉機的那個人……
    九
  
  那個人就是,——袁建設和王秀英的兒子——袁偉。
  
  袁偉二十二三歲的樣子,有著一張略顯蒼白的瘦臉和像她母親那樣的瘦小身材,鼻子上架一副很有些度數的眼鏡,看起來偏於文弱,感覺平時是個懂事,聽話,不惹事的那類年輕人。
  
  不過那一刻袁偉眼鏡後麵的目光非常呆滯,一隻手神經質的摸索著身上背著的一個包,似乎剛剛挨了一棍,還沒有清醒過來。
  
  在略微停頓之後,郭隊打破沉默,開始詢問袁偉一些有關案件的的問題,這些提問袁偉的回答都很簡單,絕大部分像他爸爸的回答:不知道。包括那3萬塊錢,也是一個“不”字,讓郭隊又連追問兩個問題,才確定了他是“既沒有要,也沒有拿”。
  
  這也不奇怪,他更是常年不在家。
  
  ——但讓人奇怪的是,隨著郭隊的提問,使仿佛漸漸恢複清醒的袁偉,變得更加神經質,不自覺的戰栗著,看起來異常痛苦,那種痛苦,似乎還不止媽媽被殺害那麽單純。
  
  郭隊顯然也意識到了,稍停片刻,他問:
  
  “袁偉,你自己有什麽懷疑的人嗎?”
  
  袁偉很痛苦地看看郭隊,又低下了頭。
  
  郭隊耐心地勸道:
  
  “袁偉,我希望你能提供出更有價值的線索來幫助我們破案,畢竟你和你媽媽的聯係比較多。”
  
  袁偉半抬起頭,似乎陷入了某種被折磨的情緒裏。
  
  郭隊立刻毫不放棄地追問:
  
  “你一定是感到什麽異常了是嗎?在案發前是嗎?一定是,告訴我們!別忘了,死的,是你媽媽!”
  
  這句話顯然起了刺激作用,袁偉終於有些艱難地說道:
  
  “大概十天前,媽媽給我打電話,好像有點兒心慌意亂。”
  
  “哦?那她給你說了什麽沒有?”
  
  袁偉搖搖頭:
  
  “媽媽什麽也沒說,就是問我什麽時候回來之類的話,跟往常一樣,很快就掛了。”
  
  “那你沒有想到問問嗎?”
  
  “我問她是否身體有些不舒服,她說沒有,我就沒再問。”
  
  “那現在你回憶之後,認為什麽可能導致你媽媽心慌意亂?”
  
  “我不知道。”袁偉低聲回答:“我不了解媽媽,從來不了解。”
  
  郭隊微微眯起眼睛,接著,很輕的說了兩個字:
  
  “是嗎?”
  
  “是,”袁偉不知是回答,還是自己在說,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顯得越發痛苦了。
  
  “我不知道,不了解,”他說:“除了定期打打電話,就沒有聯絡過,媽媽不會用QQ,如果不然的話,也許我們可以多聊聊的。也許媽媽就不會那麽悶了。”
  
  “你媽媽不會用QQ?”我實在忍不住插進來問:“可這很簡單。”
  
  袁偉搖搖頭:
  
  “不,不是不會用QQ,是我媽好像不太會用拚音,她自己說她小時候沒學過,我也不知道,反正她打字很困難,以前我在家她要幫我打個東西還要先寫好底稿,她再用五筆型現拆現打,特別麻煩。後來我就不讓她打了,她就更不打字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王秀英的電腦那麽“衛生”呢!
  
  正在我這麽想的時候,郭隊突然出其不意地說道:
  
  “袁偉,你到底知道什麽?告訴我們!”
  
  袁偉渾身一顫——
  
  “別忘了,死的是你媽媽,你希望凶手逍遙法外嗎?”
  
  郭隊緊追不舍的追問使袁偉渾身抖得更厲害了——
  
  “袁偉,”郭隊繼續不留情地說道:“到了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可以隱瞞住了,你不說,我們早晚也會知道,唯一的區別是,你在給凶手留時間,留給他隱匿,逃跑,逍遙法外的時間!”
  
  袁偉抬起頭,眼睛裏突然全是淚水,接著,他哆嗦地拉過身上背的包,從裏麵取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文件袋的口應該曾被膠帶嚴嚴實實的封上,不過此刻,可以清楚的看出,中間有人打開過它。
  
  郭隊接了過來,一抖,一個本子滑了出來,準確的說,是一個日記本滑了出來。
  
  我們在場所有人的心,都砰然一動!
  
  ——因為這個本子就是那天讓袁建設大吃一驚的日記本。
  
  “這是爸爸讓我轉交給你們的。”袁偉低聲說:“他說,也許,也許對你們破案有用。”
  
  看著被打開的牛皮紙封袋印子,郭隊微微皺起了眉頭。
  
   “本來是用膠帶封著的是嗎?他本來是希望你能直接交給我們,而不是讓你自己打開先看一看的對嗎?”
  
   袁偉再次深深地低下頭:
  
  “我,我忍不住,爸爸說可能對你們破案有用,所以我,我——”
  
  袁偉的聲音痛苦極了,讓我感覺,他似乎非常後悔,後悔自己偷看了日記。
  
  那一刻,我對這本日記更好奇了,非常想知道裏麵到底寫了什麽……
  十
  
  郭隊第一個看了這本日記,看的很快,大概兩個來小時後,他合上日記,麵色凝重地交給了小秦。
  
  “你們看吧,看完之後我們探討。”
  
  說完郭隊就離開了。
  
  我們一擁而上圍在小秦周圍開始一起看了起來。
  
  日記是從去年3月份開始的,——但說是日記,但並不是每天都記,有時連著記,有時各會隔好幾天,甚至一周,幾個月中斷的情況也有。
  
  至於內容,最初幾篇短而又沒什麽實際內容,給我的感覺似乎是王秀英還在找寫日記的感覺,——但到了第四篇,她仿佛開始找到感覺了,那一篇她飽含感情的回憶了少年時對著日記傾吐心聲的往事,字裏行間,可以看出她頗為醉心當年寫日記的感覺。
  
  我覺得這就是她突然重寫日記的緣故,日記是一種載體,裝載了青春的滋味兒,所以她懷念,喜歡這種載體,因而又重新提筆寫了起來。
  
  不過小馮卻反對,說真正的緣故是還他早就猜測的原因——寂寞!
  
  證據是第八篇。
  
  那一篇是這樣的(摘自王秀英日記)——
  
  Ⅹ月Ⅹ日 晴
  
  今天下午給小偉去銀行匯完款,回來的路上拐到小市場給小偉買幾雙襪子,居然遇到了大萍?——真沒想到,二十來年沒見了,居然就這麽巧的遇見了?
  
  不過大萍可真是老的不成樣子了,雖然還能認出來,——而且現在居然靠賣鞋墊、襪子過日子?看來過的夠糟的。
  
  說起來大萍當年是個不知道多要強拔尖兒的人,幹什麽都要壓人一頭,最怕別人小看她一眼。我媽那時候就說:“這丫頭將來不會有好結果,‘要啥沒啥,脾氣傻大’,能過上好日子?早晚有她後悔的那一天。”
  
  現在看真是這樣。不過大萍還是那股勁兒,風風火火的,看見我也很高興,一把拉著我好說個不停,——我也怪高興的,我們說起了很多老同學,聽起來大萍有聯係的那些,現在日子很好的也不太多,。——大萍還對我說:“沒想到當年數秀英你不言不語的,現在數你過的最好,不為日子發愁,孩子也出息,而且也快出來了,等孩子一出來,你就更好了。——看來還是人本分,肯規矩過日子的人才能過得好。”
  
  這倒是,我想起來大萍第一個丈夫好像人也挺憨厚的,可她當年嫌人家木,最後離婚了,弄到今天,我看遇的還更差了,尤其是現在,居然和市場上一個賣烤串拉拉扯扯的?——這也太差了吧?且不說幹這個就是有今天沒明天的,那人也夠不怎麽樣的,膀大腰圓,髒裏吧唧的不說,走路還一點一點的,腿腳肯定有點兒毛病,雖然不太明顯,可怎麽也是毛病,不說難看吧,萬一這是什麽病引起的,比如關節炎類風濕什麽的,將來嚴重不能動了,不還得伺候他?
  
  可大萍還是那脾氣,什麽都不想,有一天算一天的,跟這種人拉扯?
  
  我實在忍不住說:“大萍,那人是你老公?”
  
  大萍果然說不是,她現在是單身,早離了,離了兩回了,孩子都留給了男人,可日子還是挺緊巴的。
  
  說到這兒她又說,這世上男人是挺多,可惜沒好的,淨是點兒見了腥就不丟的蒼蠅,這個賣燒烤的就是這樣,每次都要沾她便宜,還有那邊有個裁縫也是這樣,一見她就起膩,可她看不下那裁縫,又彎又駝的——
  
  我聽的很沒意思,發現大萍還是那脾氣,可現在也混得太差了吧?跟這種人混?
  
  我忍不住對大萍說:“大萍,都到這歲數了,要找得找個像樣的,跟這種男人?”
  
  不過說完我就後悔了,因為我這話傷了大萍了,本來挺高興的大萍聽完突然就耷拉臉了,說現在她一個人好幾年了,不容易,身邊一直沒個人,很悶,而且她命不好,就是遇不上好男人。
  
  大萍說完又哭了,哭的我心裏也怪不好受的,後悔自己剛才那麽說,——其實想想大萍現在這樣子也就是遇個買烤串的或者駝裁縫吧。
  
  哭了一會兒大萍又好了,然後又說我。
  
   “秀英你命好,攤上個好老公,怪不得現在看起來這麽滋潤,比咱班那些老同學都滋潤。不過現在你整天一個人,倒怪鬆快,不過悶不悶呢?”
  
  “也不悶,”我說:“再說悶有什麽辦法?建設在外麵能多掙一點兒,孩子將來花銷還多呢,不能隻圖現在不是?”
  
  大萍承認我說的在理,然後長籲短歎地說要是能像我那樣事事考慮的長遠,這會兒也能鬆快不少。
  
  過一會兒大萍又說:
  
  “秀英,你說人活著是不是真沒勁兒,一輩子輕鬆不兩天,然後就是拉套幹活兒,就是為孩子犧牲自己。”
  
  “這你可說對了。”我說:“做爹媽的,就是給孩子拉套的,就是犧牲。”
  
   大萍聽完倒笑了說:“這麽說都這樣?”
  
  “可不都這樣?”我說:“過日子就是這樣,就是忍,就是犧牲,就是責任,跟我似的,悶不也得忍著,也不能就把建設叫回來,你說我不犧牲?可有什麽辦法,為了孩子,什麽不都得犧牲了?”
  
  大萍聽完又歎了口氣:
  
   “道理我也懂,可有時不能深想,想想,真覺得——,唉——”
  
  大萍說的這倒也是,很多事不能想,越想越覺得沒勁兒——,尤其是這幾年一個人在家,我真覺日子沒勁兒,不過想想就是讓建設回來也沒什麽意思,老夫老妻的,一個月不見也沒什麽話。天天見,更沒話了。
  
  這就是小馮認為王秀英寫日記的原因,——悶! 我想小馮的判斷很正確,因為接下來幾天日記的主題,都是講她的“悶”,唯一的不同,“悶”字轉換成了“寂寞”,顯得文雅了許多。
  
  小馮當時就說,這個——“寂寞” ——恐怕不僅導致了王秀英突然開始寫日記抒發情懷,而且會導致更多心理變化。
  
  果然,接下來沒隔多久,一篇日記就隱隱證實了小馮的推斷。(下麵摘自王秀英日記)
  
  Ⅹ月Ⅹ日 陰
  
  今天天氣暖和了許多,我去了大菜場,準備買一些好點兒的蘑菇,正挑的時候,這時旁邊有人問我。
  
  “這哪一種蘑菇燉雞比較好?”
  
  跟我說話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高高的,穿一件墨綠色夾克,很瀟灑。
  
  我扭頭看他一眼,說:“都不錯,看你怎麽吃了。”
  
  “怎麽說呢?”他繼續問我。
  
  “要是燉小雞,滑子蘑也不錯,要是熬雞湯,花菇不錯,香菇也不錯。”
  
  “噢——”他點點頭,然後說道:“我燉老母雞,你幫我選一種吧?”
  
  “好吧。”我仔細挑選了一會兒,替他選了一個花菇,那種花菇又厚又大,燉雞應該很不錯。我告訴他,回家後先用涼水洗幹淨,然後用熱水泡,等泡好了,不要倒掉,用香菇水燉雞,味道就更好了。
  
  他聽完再三謝了我,然後就離開了。
  
  
  看到這兒,小馮敲了敲桌子對我說:“看看,我說王秀英她心裏不定了吧——,要不然這麽小的一件事兒,還鄭重其事的寫到日記裏?還很瀟灑?——哼,往後她肯定得幹更出尖兒的事兒!”
  
  我搖搖頭:“我覺得不會。”
  
  “為什麽?”小馮反問。
  
  “人悶了愛心動不稀罕,但心動不等於行動。我覺得王秀英是一個慮事非常周到的人,或者說她非常謹小慎微,從她給她兒子,還有那個大萍的對話就能看出來——”
  
  “這可未必。”小馮反駁我說:“從那些話是能顯出她比較謹慎,但過分謹  就在這次這篇買香菇的日記之後大約一周的時間,(中間有幾天王秀英沒寫),在隔了一篇日記裏王秀英這樣記述道:
  
  
  Ⅹ月Ⅹ日ⅹ 晴
  今天我又去了大菜場,想再去買點兒香菇,前幾天建設回來,吃了上次買的香菇說還不錯,我想不如再買點兒,沒想到又遇到了那個人,他也在買東西,還是買我上次給他推薦的花菇,看到我,他顯得很高興,告訴我他回去做了之後發現很好吃,決定今天再來買點兒,多買點兒。
  
  他果然一下子買了兩斤,我也選了點兒香菇。
  
  
  再接下去的不長的時間裏,通過日記的記錄,我們知道王秀英又一次遇到這個人,不過不是在菜場了,而是在她家小區附近,這一次他們聊了更多,不過這些聊天,在我們旁觀者看來,那個男人已經不像最初那麽正派了,因為在最初規規矩矩的招呼之後,他們似乎都對幾次相遇到感到驚訝,其中王秀英說了一句:“這麽巧。”;而那個男人卻回答一句:“是啊,看來我們很有緣分。”
  
  王秀英沒有描述那個男人是以什麽樣的表情和口氣說的這句話,但看到這兒,我還是立刻覺得那個男人不太正派了,認為王秀英應該提高警惕,——但顯然王秀英並沒有這麽意識,因為接下來那個男人主動問王秀英住在哪兒,而王秀英則誠實地回答了她的住址。
  
  看完這篇日記,我感到一陣不祥,接下來的事果然印證了我的預感,就在第二天,王秀英的日記這樣記錄道:
  
  
  Ⅹ月Ⅹ日 小雨
  
  今天的雨一直瀝瀝淅淅的下個不停,我走到小區門口時,居然又遇到了那個人,他就站在我們門口仿佛在找什麽人,看到我之後,立刻給我打了個招呼,我問他做什麽?他說他是一個公司的老板,想為他的員工在我們小區租兩套房子,問我知不知道有誰家出租,我說不知道,但他可以進去找找,很多出租房子的都會在樓門口貼一個通知。他說這主意不錯,就跟我一起走了進去。
  
  接下來,他在小區裏麵轉了起來,我就獨自回了家。
  
  大概半個小時後,我聽到敲門的聲音,打開一看,是那個人。他說他轉了一圈,現在很累,加上雨又大了,希望能在我家喝口水,然後稍微歇一會兒。
  
  沒辦法,我隻好請他進來,但那時我覺得有些不安,他的眼神兒很怪,我希望他喝完水能趕快離開,但他並不走也不喝水,隻是一直看著我,我覺得很不舒服,站起來轉身想離開,但他卻從後麵抱住了我。
  
  我拚命的掙紮,告訴他我有丈夫,但他並不回答,隻管繼續解我的衣服,我沒有辦法,他的力氣太大了。
  
  最後,他告訴我,他還會再來的。
  
  現在我很難受,非常難受。
  
  
  看到這裏,我們不約而同停住了,麵麵相覷了一下,並不是震驚意外,相反,倒是預想中的事漸漸得到印證,隻是——
  
  “怎麽會這樣?”我嘟囔道。
  
  “當然會這樣!”小馮冷冷地接過我的話:“因為王秀英主動迎合!”
  
  “但日記裏明顯是那個男人——”
  
  “——好了,”小馮不耐煩的打斷我:“我們是警察,不能當事人說什麽我們就信什麽,應該有從一麵之詞中進行判斷分析的能力,——我告訴你,盡管王秀英在日記裏隻是強調自己是被動的,抗拒了,但我認為那隻是像很多人一樣,總是選自己喜歡的角度有選擇的刪節描述,甚至不惜歪曲事實!——因為如果不是王秀英暗示或明示了那個男人,或者至少之前兩人已經形成了心理默契,否則那個男人不可能這麽大膽!”
  
  “嗯——”
  
  “別嗯了,”小馮又一次打斷我:“——好,就算前麵王秀英是猝不及防是被動的,但也難自圓其說,比如說過後她為什麽不報警?也沒有痛哭流涕,反倒還有滋有味兒的記錄下來,說明什麽?”
  
  我被噎住了,——但這次小秦替我接了上來:
  
  “——說明悲劇就此展開——”小秦淡淡地補充:“對於有家的人,這種事兒總是開始容易結束難,一開始誰都是信誓旦旦什麽都不要,最後卻常常連你的命都要要了!咱辦過多少這樣的案子?”
  
  他倆的話讓我一時無話可說,半晌說道:
  
  “這個男的這麽大膽,我敢說他一定是個賭徒,接下來一定是敲詐了!”
  
  但接著看下去,我才發現自己隻猜對了一半,情況遠比我猜測的更可怕……
  那個男人果然是賭徒,但他醜惡的嘴臉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暴露的,而是先表現出一份含情脈脈的假象,因為從日記的記述顯示,從這一天之後,有那麽一段時間,那個男人一直說著一般情人之間才說的肉麻話(我認為),另外,口氣裏似乎希望還能和王秀英修成正果,至少有這種表示吧,比如下麵的這一篇(注:那是在那篇記錄之後又過了快兩個月後的一篇記錄。)
  
  (另,因為日記裏有大量和案件無關的描述,為了簡便,下麵摘選的幾篇我都做了節選,所以可能讀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Ⅹ月Ⅹ日ⅹ 晴
  天氣越來越熱了,又燥又熱,一動就流汗。
  (略)
  他躺在床上看著我,突然又對我說:“跟我走吧。”這話他已經說了好多次了。
  可是我怎麽能跟他走呢?我有丈夫孩子,怎麽能隻顧我自己,不盡我自己應盡的責任呢?我不能夠這麽自私的。而我現在,已經很過分了。
  我沒有說話,但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麽了。
  過了一會兒我對他說:“你走吧,以後不要來了。”
  他還是沒說話。我扭頭看看他,他正看著我,眼神兒很深,我知道,他不會聽我的哀求了,他是那種很強勢的人。我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麽辦,對這個事兒我曾經跟大萍聊過幾次,她說,一個男人不想放手的時候,你是甩不脫他的,她當年第一次離婚就是被這麽粘著最後收不了場才離的婚,但她又勸我趕快了斷,因為這事兒後果很嚴重,那時年輕還不怕離,但實際上她後來也很後悔,因為她說後來才發現,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離婚不值,反正跟誰都是過,那還不如跟最初的老公過,事實上,離來離去,現在遇的男人更差了。
  我說其實我倒不是怕和建設離婚,他條件應該比建設強,可我有小偉呀,如果離了婚,將來讓孩子怎麽說?怎麽做人?當母親的是不能那麽自私的。
  所以還是要斷的。
  
  
  
  前半部分的日記記錄大概都是這樣,也許肉麻的情話還要多一些,但總體都是類似的情況,他們之間的私生活,也不失正常的狀態,唯一矛盾的是,那個男人想有結果,但王秀英考慮到丈夫孩子,堅決不肯,就是這麽個又拒絕又交往的狀態。
  
  按常理,這樣心勁兒打算相反的狀態膠著下去,早早晚晚難免要出現生氣翻臉的情況,因為時間一長,自認為付出多的那一方就會在不平的心態下做些出格的事兒,令另一方開始生氣,於是爭吵,於是計較,於是一定要有個結果,於是……,反正最後兩方精疲力竭,結果皆不歡喜。很多案件追究當事人當時的心態,就是這麽個心路發展曆程。
  
  他們的發展總體說也是這麽個路數,但具體情況卻還是出乎了我常理的猜測,在日記突然中止了近兩個月的記錄後,新的記錄說明,情況發生了突變。
  中止的那兩個月是從7月初到9月初,我算了一下,恰好是王秀英的兒子回來過暑假的時期,我不知道這期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因為沒有記錄可查),反正在9月之後王秀英重新開始記錄之後,那個男人的行為大變!
  
  那個男人不僅不再說情話了,而且痛罵王秀英辜負了他,他要報複!而這報複,根據王秀英的記錄,我認為所謂“報複”,其實隻是那個男人一說罷了,真相是那個男人是個賭徒,他不再裝了。
  
  證據是下麵這篇日記:
  
  
  Ⅹ月Ⅹ日ⅹ 晴
  
  我沒想到他這麽惱火,他說我辜負了他,而他一輩子都是負別人的,所以這次他一定要報複,報複我的軟弱和負心,我希望他能理智些,可他不聽。
  
  我覺得很害怕,希望他隻是一時說說算了,但沒想到他真的來了,還帶來了兩個陌生的男人,那兩個男人都很魁,而且眼神兒很可怕,雖然穿的衣冠楚楚,我覺得不對,剛想問他,他卻對我說:
  
  “我打牌輸了。”
  
  我說:“你輸了跟我有什麽關係。”
  
  “當然是請你幫我還賬啊!”
  
  然後他一下就掐著我的脖子推到沙發上,讓我叫也叫不出來,
  
  (略)
  
  我沒想到他怎麽突然變那麽狠,為什麽一定要出血,還要別人也照這個樣子?
  
  最後完的時候,我聽到一個人說,這次帳可以免了,然後他們就走了,我一個人渾身酸痛地躺在那裏,一直躺倒天黑,不知道將來還會有什麽樣的災難等著我!
  
  
  
  坦白地說,這篇日記讓我看的毛骨悚然,因為中間那些被我刪掉的記錄顯示出那個人非常暴虐的態度。
  
  王秀英顯然這次也開始害怕和痛苦了,為此專門請教了那個來家看她的大萍,問怎麽辦?但是,顯然對方也提供不出什麽高招兒,——隻是說,你得想法兒斷。
  
  可是,賭徒與無賴怎麽能是你想斷就能斷的?
  
  因此日記的記錄顯示,糟糕的情況繼續延續,後來那個男人繼續把不同的男人們帶過來,我猜是他的其他賭友,那些人都非常下流不說,而且心腸冷酷,有虐待人的嗜好,因此手段也越來越變態,有越來越多的工具開始被使用,不過這些工具基本屬於日常生活用品,給我的感覺那些人憑一時興起,拿起什麽用什麽。
  
  其中我看到的最重要的一個信息是,一個長得很像個黑猩猩的猥瑣惡心的男人,似乎對牙刷,軟毛刷子情有獨鍾,——而現場王秀英的下體就殘留著這兩樣東西。
  
  事態就在這麽越來越嚴重,越來越變態中發展著,直到這麽一篇日記之後,這篇日記,是案發前一個月左右的記錄。
  
  
  Ⅹ月Ⅹ日 小雪
  
  聽到開門的聲音,我嚇了一跳,他居然這麽早就帶人來了?我趕快出門一看,果然是他,而他又帶來了5個人,其中還有那兩個最變態的。我嚇壞了,問他為什麽來這麽早?他回答,今天天氣不好,要好好樂樂。我想抗議,但已經沒有用了,那個拿刷子刷我的黑猩猩已經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反剪過去推到沙發上,嘴裏還說你這個賤貨要是再敢多一句嘴,這次他就要讓刷子長在裏麵,永遠長到裏麵。
  我不敢再說話了,閉著眼睛趴在沙發上,隻聽到一片哄笑。
  
  (略)
  
  他們終於走了,望著已經黑下去的天,我趴在床上,覺得自己要死了!
  
  這篇日記的記述挑戰了我的忍耐性,因為那些被我刪節的很長的一部分,讓我讀到想吐,那些摧殘手段使我幾乎是匆匆掃過去的,幾乎沒有去看,但我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王秀英可怖的屍體,還有那把至死還插在她體內的血淋淋的軟毛刷子和旁邊的牙刷,坦白的說,那一刻,我幾乎轉身想走,不再看了,但我還是沒走,因為日記已經接近尾聲,我希望能看出一些凶手的記述,希望能把凶手繩之以法,因為前麵那些記錄讓我感到憤怒和惡心,那些人又是如此變態和殘暴,如果不盡快抓獲,他們一定會殘害更多的女人,或者正在殘害著。
  
  於是我接著看下去了——
  
  接下來,在這篇日記後,又過了幾天,王秀英又在一篇日記中寫道:
  
  
  Ⅹ月Ⅹ日 陰
  
  今天大萍又來了,我和她含糊談了談這些事,說起那人一直纏著我不放,問她該怎麽辦?——大萍這次很堅決地對我說,斷了,趕快斷了,給那人說清楚,哪怕出點錢呢,也得趕快斷了,畢竟往前小偉就要回家了,如果還繼續交往下去,一旦被孩子知道——
  
  是呀,大萍說的對,小偉馬上就要回來了,徹底回來了,所以我一定要終止這件事!
  
  接下來,又寫了大約幾篇日記,這次是每天都不間斷,但日記內容濃縮為這樣一句話:
  
  Ⅹ月Ⅹ日 陰
  我一定要終止這件事!
  
  
  第二天是:
  
  Ⅹ月Ⅹ日 晴
  
  我一定要終止這件事!
  
  
  第三天:
  
  Ⅹ月Ⅹ日 晴
  
  我一定要終止這件事!
  
  
  最後一篇,依然是:
  
  Ⅹ月Ⅹ日 陰
  
  我一定要終止這件事!
  
  
  
  這就是日記的最後一篇。

  十二
  
  日記終於全部看完了,不過每個人都皺起了眉頭,沒有人開口,我想都和我一樣,希望先梳理一下多得爆炸的信息。
  
  但我並沒有做到這一點兒,因為我腦海裏反複被那些雜亂的描寫打擾,那些描寫讓我渾身又冷又熱,說不出來的憤怒和不舒服使我不能集中注意力,勉強坐了一會兒,實在無法集中思想的我四下看看,發現小秦和小馮都是微皺著眉頭衝地麵發呆,那種表情使我感覺他們顯然還在深思。
  
  這使我又決定努力冷靜一下,但枯坐了一會兒之後,還是沒添任何新思緒,我終於決定,也許我應該去看看郭隊在做什麽,這樣也許能冷靜一下,或者知道該做什麽了。
  
  於是我走了出去,然而剛出門沒幾步,發現樓梯拐彎兒處蹲了一個人,那人抱著頭,臉深深地埋在膝蓋上,但我還是從衣服上認出了他,——就是中午給我們送來日記的袁偉。
  
  也許我的腳步聲驚醒了他,袁偉抬起了頭,眼神兒很空洞,但我還是本能的立刻回避的轉過臉,腦子裏突然想起就在上午郭隊無意中舉得那個兒子撞破母親奸情的例子,還有自己當時惡心的感覺,而那還隻是郭隊概略的一帶而過,——可這本日記,那些細節——,我哆嗦了一下,不敢想象袁偉的感受,隻是覺得恐怕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感覺了,也許比知道母親被人殺害還要可怕。
  
  那一刻,我又想起袁建設,我覺得他真該自己親自送來,而不該相信幾層膠帶就能裹住兒子的好奇心, ——但另一方麵,我又覺得我能理解袁建設為什麽拒絕送來,他受的打擊,也許僅次於兒子!
  
  正在我愣神兒間,袁偉突然站了起來,然後騰騰騰地向我們的辦公室跑了進去,我連忙也跟著跑了回去。
  
  “我又回來了。”袁偉一進去就說,然後衝望著他發呆的小秦和小馮口氣篤定地宣布:“我決定和你們一起破案。”
  
  小秦和小馮麵麵相覷了一下,望著袁偉那看著很平靜,卻無疑透著瘋狂的表情,一時都沒有立刻說話。
  
  最後還是小秦先回過神兒來,他含糊而技巧地說:
  
  “哦——,我們也正好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況,你先請坐。”
  
  袁偉沒有坐,但很堅決地回答。
  
  “好,你們問吧。”
  
  “哦——,今年,哦,不,算去年了,去年暑假,你當時有沒有感到你母親有什麽異常?”
  
  “有,媽媽每天都心慌意亂。”
  
  “每天都心慌意亂?”小秦叮了一句。
  
  “是的,”袁偉含著悲憤回答:“每天都心慌意亂,非常擔心。”
  
  “那麽當時你有沒有問一問?”
  
  這次袁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了頭,雙手突然捂住了臉,半晌嘶啞著嗓音說:
  
  “沒有!我沒有!我當時忽略了,真的忽略了,我如果知道,我如果知道,我如果知道——”
  
  我們麵麵相覷,然後不約而同地把目光射向桌上的日記本,又四散開目光,內心翻騰著相同的憐憫,不敢去看那個聳著肩膀,渾身撒發著絕望瘋狂情緒的小夥子,——就在這種靜默間,我發現不知何時郭隊站到了門口。

 又俯視了幾秒鍾袁偉,郭隊走了進來,臉上呈現著少見的嚴肅。
  
  幾分鍾後,袁偉放下雙手,再次仰起臉,繼續用又瘋狂又平靜地目光望著小秦說:
  
  “還有什麽?你問吧,我沒事了。”
  
  “哦——”小秦遲疑著,似乎有些不想問了。
  
  這時郭隊平靜地接過話說道:
  
  “他現在沒什麽想問的啦,你可以先回去了。”
  
  “我不回去。”袁偉硬邦邦地頂了回去:“我要跟你們一起破案。”
  
  短暫的沉默之後,郭隊突然開門見山地說:
  
  “你不能和我們一起破案,你也不需要和我們一起破案,我們來攤開說吧,既然你已經知道你母親的被害不是不相幹人造成的,那我就直言不諱的告訴你,破案是我們的事,至於你,回家好好思考理解一下這件悲劇,一定更重要。”
  
  仿佛被觸到某種特別的痛處,袁偉瞪起了眼睛:
  
  “思考理解這件事?”他聲音有些尖利的反問:“這有什麽可思考的?有什麽可以理解?我媽媽被殺嗎?”
  
  郭隊又靜靜地注視了袁偉片刻,然後輕輕說道:
  
  “我認為你真的需要回去冷靜一下,”
  
  “我很冷靜,”袁偉以更尖利的嗓音反駁:“我就是想抓凶手,抓殺害我媽媽的凶手,這難道也不行嗎?”
  
  “是嗎?”郭隊輕聲反問一句,目光突然變得很銳利,然後冷冷地補充一句:“我還以為你在怨恨你母親!”
  
  我聽得先是一愣,接著意識到,這句話一定觸到此刻有些半瘋的袁偉的最痛處!
  
  果然——
  
  “我當然不怨恨我媽!”袁偉尖叫著回答:“你什麽意思,這跟我媽有什麽關係?都是那幫畜生,那幫畜生,那幫畜生!——”
  
  這幾個詞一出口,仿佛有一把利刀突然扯破了袁偉包裹著瘋狂的平靜假象,他的模樣頓時扭曲起來,紅著眼睛,揮舞著雙臂,用變得有些像狼嚎的聲音接著喊:
  
  “——那幫畜生的緣故!我媽是受害者,受害者!那幫畜生,那幫畜生,那幫畜生——”
  
  說著,袁偉似乎徹底瘋狂了,他向郭隊衝了過去,如果不是那一刻郭隊臉上顯出的極其少見的峻厲威嚴神色鎮住了他,我懷疑他大概已經動手了。
  
  小秦和小馮顯然也意識到潛在的風險,不約而同地走到郭隊身邊。
  
  “你不要激動。”小秦連忙勸說道。
  
  “我沒有激動!”袁偉渾身顫抖地站在那裏,揮著拳頭,以比剛才還激動的調門喊了回去。
  
  “沒有人說責任在你母親,”小秦努力解釋著,希望能穩定一下這個可憐人的情緒。
  
  但我覺得多少有些適得其反了。
  
  “當然沒有人說!”袁偉惡狠狠地回答,然後又惡狠狠地掃視著我們的每一個人,更加惡狠狠地說道:“我看誰敢說!”
  
  房間裏的空氣突然變得充滿了一點即炸的火藥味兒。
  
  但郭隊僅僅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讓小秦和小馮讓開,然後冷冰冰地說道:
  
  “誰敢說?連你父親也不敢說嗎?你敢說你父親的看法也和你一樣嗎?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父親是正在家裏摩拳擦掌的罵那些畜生?”
  
  很奇妙的,這段話使剛才還像條豎起頸子準備瘋狂攻擊的蛇一樣袁偉,突然像被打了一下七寸似的,渾身哆嗦一下,目光頓時有些渙散了。
  
  “我沒說錯吧?”郭隊繼續嚴厲地說道:“恐怕不僅你父親和你的觀點不同,我敢說你自己對你母親的看法也不像你嘴裏說的那樣。你心裏在惡心,在怨恨!——我告訴你,既然你知道了這麽多,知道問題比自己想想的更嚴重,那麽隻是恨,或者找一個罪魁法辦是不夠的,至少對你是不夠的,我勸你最好回家好好想想,真正的想想,想想問題發生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想想活人的問題,你要知道,對你來說,活著的人比死人重要,如果你還打算以後好好活下去!”
  
  我不知道袁偉是否聽到了郭隊這後來的長篇大論,因為他仿佛站不住似的突然蹲了下來,渾身抽搐著說:
  
  “我不想回家,我爸,我爸在家一直抽煙,望著牆,一句話也不說,一句也不說,——他不讓我看的,我不該看,我真的不該看,不該偷偷看——,我真是傻,——我爸難受壞了,我原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我能理解他,可我不希望這樣,我不知道怎麽說,我不想他怨恨我媽,其實這不怪我媽,真的不怪我媽,都怪那些畜生——,”
  
  說到這兒,袁偉突然又抬起頭,求救似的看著我們,似乎希望我們能點頭,認同他的觀點。
  
  我忍不住點點頭,但郭隊表情一如剛才。
  
  “如果你不怨恨你媽媽,” 郭隊淡淡地說道:“那非常好,比僅僅找個罪魁來恨要好得多!我建議最好把自己的看法告訴你爸爸。”
  
  但袁偉卻搖搖頭,顯示出他原本的軟弱。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發生了這樣的事,我開不了口,我不是怨我媽,可我覺得我爸,我爸有理由難受,誰都會難受的,他有理由——”
  
  袁偉最後的話清晰地讓我相信郭隊剛才沒有說錯他,他內心其實怨恨他母親的,想來他也以為在起初,他母親王秀英無疑有引狼入室之嫌,而後來那些記述,也無疑挑戰了袁偉的承受力。
  
  “理由?”郭隊接過話來,然後依然麵無表情地說道:“我相信,因為這世界上永遠最不缺的東西就是理由啦,但我想既然世界上理由如此之多,那你也應該有主動從這件事的陰影中走出來的理由。”
  
  袁偉又抽了一下鼻子,更加軟弱地回答:
  
  “我知道,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按說我不該知道這一切的,我應該繼續顯得什麽都不知道,可我,——我不能想,我覺得想吐,那種事——”
  
  他再次說不下去了,這次顯在他臉上的,不是痛悔,而是惡心。
  
  又沉默了片刻,郭隊口氣恢複了一點兒平素的溫和:
  
  “袁偉,事情到了這種程度,自欺欺人已經沒用了,所以裝不下去就不要裝了,你需要正視這些事,但我建議你最好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具體細節從腦子裏拋掉,要知道想那些沒用,那些都是結果,不是原因,現在你需要想的是原因,問題發生的根本原因——”
  
  “原因?”袁偉重複了一遍這個詞,然後抬起頭茫然地看了郭隊片刻,又低下頭,接著不知是對我們說,還是自言自語的嘟囔說:
  
  “——原因,哦,媽媽很悶,她說她很寂寞,是的,她日記裏是這麽說的,對,所以她才會上那個畜生的當,是的,我媽媽很寂寞,我們應該理解她,後來的事也不是她希望發生的,她隻是開始有點兒軟弱,那是因為她太寂寞了,人太寂寞了就控製不了自己……”
  
  袁偉就這麽自言自語的說著,大概想起他所知道的真是不該知道的事情——
  
  我轉過臉不敢看他,心裏再次忍不住替他難受。
  
  小秦,小馮也和我一樣,都轉過了臉不敢看他,
  
  隻有郭隊,聽著袁偉的自言自語,卻輕輕搖搖頭,然後又用帶著說不出來滋味兒的語氣輕聲說了一句:
  
  “寂寞,——恐怕也隻是結果。”
  
  但這次袁偉似乎沒有聽到郭隊的咕噥,繼續重複著他的自言自語:
  “——媽媽很悶,她說她很寂寞,是的,她日記裏是這麽說的,對,所以她才會上那個畜生的當,是的,我媽媽很寂寞,我們應該理解她,後來的事也不是她希望發生的,她隻是開始有點兒軟弱,那是因為她太寂寞了,人太寂寞了就控製不了自己……”

  十三
  
  送走了袁偉,郭隊宣布開會。
  
  看了看郭隊,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郭隊對案件肯定已經有了突破性發現,因為那一刻郭隊的眼睛裏正閃爍著壓抑的興奮,和以往破案在即時的狀態一模一樣。
  
  果然,接下來郭隊說:
  
  “好了,現在我可以說,因為日記的出現,為我們打開了破案的大門,大家現在怎麽看?”
  
  “要把那些人盡快全部抓住。”我忍不住衝口而出。
  
  “那些人?”郭隊反問一句,臉轉向了我,微微有些詫異:“肖素,你是在說王秀英被殺案嗎?”
  
  我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腦海裏想的不是案子,而是日記裏記錄的所有對王秀英實施過侮辱的那些男人。
  
  “肖素,”小馮在旁邊提醒的說道:“根據現場的足印證據,目前認定凶案是一人所為。”
  
  我又愣了一下,腦子回了過來,——現場?
  
  現場我隻大概看了一眼,除了王秀英淒慘的死狀,和她體內塞的那個刷子記住了,其他我什麽都不知道。
  
  ——不過,我又回想到日記裏同樣給我強烈印象的那個被稱為像黑猩猩的男人,根據王秀英的記述,他顯然很變態,有用工具性虐的偏好,而且在後來發明用刷子,並反複使用樂此不疲的人就是他!
  想到這兒,我忍不住又衝口而出:
  
  “那就先抓那個像黑猩猩的男人,他是個變態狂,他在這個世界多留一天,就是對其他女人的巨大風險。”
  
  “喂——,肖素,”小秦有些不耐煩的說:“你現在有什麽證據斷定是那個人作案?”
  
  “是呀。”小馮也接著說:“你要知道,根據王秀英的日記,那個‘黑猩猩’每次這樣做的時候旁邊都有觀眾,你怎麽知道不是別人想嫁禍於他才故意做出這麽一個假象呢?還有一點兒你別忘了,日記裏記述那個‘黑猩猩’每次如此做之前,還會配上口咬等等其他動作,可法醫報告告訴我們,王秀英的體內既無精液也無唾液,僅僅強行塞進去一個刷子,而且是死後才被侵犯的,這些都說明凶手未必是個無法自控的性變態狂,沒準兒也許是一個刻意采取某些障眼法來掩飾自己的,非常非常有理智的人。”
  
  對那個“黑猩猩”厭惡使我立刻反駁道:
  
  “可你也不能斷定就不是他,難道你能說,凶手一定不是他嗎?”
  
  小馮被噎一下,但隨即又反駁我:
  
  “我不能斷定,所以我們才要深入分析,分析出凶手到底是誰,或者分析從哪裏入手,至於你,我覺得顯然感情用事,因為討厭,就說他是凶手。”
  
  “就算他不是凶手,他也是罪犯,抓不冤的,早抓早避免他留在外麵禍害他人。”
  
  “你這是什麽話,他怎麽是罪犯了?”
  
  “他的行為還不犯罪?”
  
  “如果王秀英一直不報警,那我們很難說他是犯罪,還是不犯罪!有人就喜歡被性虐!”
  
  小馮那無動於衷的表情讓我很憤怒:
  
  “可那不是普通的性虐,你沒看日記嗎,那已經超過了正常的承受程度,沒有人能夠忍受,那就是犯罪!”
  
  但小馮沒有被我的憤怒打動,立刻又反駁回來:
  
  “沒有人能忍受王秀英為什麽一直不報警?按日記記錄她受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不報警也許是因為感到害臊,不想被人知道,這種事兒那麽難堪,沒有一個女人會願意被外界知道的,哪怕情況已經到了很嚴重的程度,我希望你有一點點同情心,你有一點點同情心都會明白,即使沒報警,王秀英最後已經完全忍受不了了,所以,日記最後才會出現那些重複的決心!”
  
  一直無動於衷的小馮終於啞了一下,半晌嘟囔道:
  
  “我不是沒有同情心,但我們在討論案子,討論凶手,不能本末倒置。”
  
  “即使他不是凶手,那他跟凶手也差不多。”我最後憤憤地說。
  
  會場暫時靜了一下,然後,郭隊打破了沉靜。
  
  “肖素,我覺得小馮說的對,你有些感情用事了,如果你在破案,那你首先要想的就是凶手到底是誰?——要知道那是我們的第一責任!”
  
  “我——”
  
  “你不要解釋。”郭隊打斷我:“你剛才已經很清楚的說明你的觀點了,我現在僅僅想問你,現在如果決定去抓這個‘黑猩猩’,你認為我們怎麽才能抓住這個人呢?”
  
  我被問住了,——怎麽抓?——是呀,我到那裏去抓這個人呢?日記裏沒有記述這個人的身份,特征,口音,職業,連年齡都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他冷靜而變態的暴行,可這怎麽可能作為外在標準在茫茫人海裏找到呢?——那麽如果我不知道這個人的下落,我怎麽才能找到這個人呢?
  
  我拚命的動著腦子,接著,我腦子突然靈光一現!
  “去找那個男人。”我再次衝口而出:“那個領這些男人來的那個男人,王秀英最初的情人,他最壞,比所有人都壞,應該先抓他。”
  
  郭隊沒有回答,靜靜地看著我,那目光很簡單,依然在說:那個男人也需要找得到,才談得到抓捕。
  
  “我們可以排查。”我拚命思索著說:“日記裏說,他自稱是老板——”
  
  “——但這很可能是謊話。”小秦打斷我:“或者說就是謊話。”
  
  “是的,這也許是謊話,”我說,然後一邊拚命想一邊說:“但還有其他信息,首先他是個賭徒,還認識很多差不多的人,從這一點兒我們可以確定他是怎樣的人,生活在一個什麽圈子裏,他肯定不是好人,這就小了多了,可以排查。”
  
  “你說的簡單。”小秦再次打斷我,接著更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賭徒多了,成千上萬,怎麽查?——另外,就算我們去排查,又以什麽證據判斷?外表嗎?外表是什麽,‘高高的,很瀟灑’,怎麽叫很瀟灑?怎麽叫高?王秀英身高隻有一米五多,也許一米七的身高在她眼裏就很高了。——還有,我們按什麽模樣兒,什麽身高標準找人?肖素,這是你第一次辦案,可不是你第一天來刑警隊上班,你總該知道我們不能沒有證據瞎抓人吧?”
  
  “我沒說抓人,”我反駁他:“我是在提供一個思路。”
  
  “思路也要可行,另外,你別忘了,目前也沒證據說明是這個男人殺人,我們在破案,你不要老是考慮其他問題。”
  
  小秦的冷漠也讓我有點兒惱火,因此語氣激動地反駁他:
  
  “我不是老是考慮,我隻是覺得這類人留在社會上太可怕,如果我們不盡快行動,還不知道會有多少女人受害。你也看過日記了,王秀英即使沒有被殺害,她受的傷害也是非常恐怖的,我覺得這種事絕對不能再發生在別人身上了,我希望你站在女人的角度上好好想一想!”
  
  小秦也被噎住了,
  
  “喂——,怎麽不說了。”我追問他。
  
  “說什麽?”小秦沒好氣地回答:“行動也要有可行性,我現在覺得案件很複雜,腦子很亂,我自己都沒想清楚,怎麽想出怎麽行動。”
  
  這次輪到我被噎住了,因為我雖然有正義心,但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呆了一會兒,隻好求助的望著郭隊——
  
  郭隊看看我,然後歎了口氣,輕聲說道:
  
  “肖素,我認為你的同情心蒙蔽了你的頭腦,讓你忘掉了自己在做什麽。”
  
  “我——”
  
  但郭隊舉起一隻手阻止了想解釋的我,然後很平靜地繼續說道:
  
  “你不用再解釋了,肖素,剛才我聽得已經很清楚了,如果你念念不忘王秀英日記裏記錄的遭遇而怎麽也不能專心於案子,那我可以告訴你,我不認為王秀英為此受了什麽苦,恰恰相反,我認為她極其享受這些,所以你完全不用老是想那些事。”
  
  但短暫的沉靜後,剛才受了我打擊的小馮第一個叫了起來,像找到知己似的低聲說道:
  
  “就是嘛!我剛才就想這麽說,不是說我就不同情女人的遭遇,我真的覺得她不像自己描述的那麽正經兒、抗拒,我就覺得那些描寫透著她怪津津有味兒的勁兒。”
  
  郭隊聽完突然微微一笑:
  
  “坦白的說,由於我還沒有小馮這種紳士風度或俠義精神,所以我讀的感覺是:我認為王秀英不僅是津津有味兒,而是極其享受。”
  
  然後,郭隊轉過臉對我說:
  
  “你相信嗎?”
  
  望著郭隊那從容平靜的模樣,我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郭隊再次微微一笑:
  
  “不信,但也不好意思用沒有同情心來反駁我對嗎?那為了證明我的判斷,我現在願意提供一個物證。”
  
  物證?——郭隊的話讓我愣住了,因為不管事實是我以為的痛苦,還是郭隊形容的享受,那都是一種個人的主觀感覺,——而感覺,——又怎麽能用物證證明呢?

  十四
  
  會場突然變得異常靜寂,大家顯然也陷入了和我一樣的困惑。
  
  “怎麽,不相信嗎?”郭隊反問一句,然後輕輕敲了敲桌子上的日記本,又微微一笑:“其實肖素你自己剛才也提到了一部分——”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日記本,更加困惑了,我提到了一部分?——我提到了什麽?
  
  “還記得你剛才怎麽說嗎?”郭隊繼續提示著說:“你說:‘那不是普通的性虐,已經超過了正常的承受程度,沒有人能夠忍受,那就是犯罪!’——說的對,這就是我要談的物證!”
  
   說到這兒,郭隊收起笑容,非常嚴肅地說道:
  
  “我們知道,一般屍體的傷痕按時間可以分成五種類型:陳舊性損傷、組織修複期損傷、死前損傷、瀕死期損傷和死後損傷。但是,日記裏記錄了很強烈的性虐行為,尤其是僅在她死前的一個月,她剛剛遭受了一場群體性的非人的性虐,按文字描寫的傷重程度,那麽無論她身體恢複的多麽好,日記裏記錄的身體相應部位,都不可能沒有陳舊性損傷或組織修複性損傷的印記,但現場屍體身上我記得並沒有這個印象,剛才我又專程去法醫那裏做了確定,證實了死者身上除了瀕死期損傷和死後損傷,並沒有其他傷痕,那這豈不是很奇怪嗎?”
  
  說到這兒,郭隊再次轉向我:
  
  “肖素,你明白了嗎?”
  
  ——那一會兒,我覺得自己好像稍微明白過來一點兒,可又覺得還是不明白,這時聽到小秦用一種驚喜的口吻問:
  
  “郭隊,你說這些都是假的?”
  
  郭隊很肯定地點點頭:
  
  “對!我認為這些都是假的。”
  
  小秦頓時顯得很高興:
  
  “是嘛!我也感覺有些前後矛盾的地方,覺得很多事好像不照,可又寫的那麽真真的,過後問她兒子,偏她兒子也說什麽心慌意亂,攪得我腦子也弄不準了。”
  
  “不奇怪,”郭隊回答:“所謂‘智子疑鄰’,聰明人還能疑心生暗鬼,更何況完全相信母親描述的兒子呢?有了堅信不疑這個前提,那當然隻會越想越像,越想越真。”
  
  “可不是,那個袁偉那麽激動,弄得我後來都不敢問了——”
  
  我終於稍微回過神兒一點兒,不顧禮貌,打斷小秦的話追問郭隊:
  
  “——郭隊,你說這個日記是假的,偽造的。”
  
  郭隊搖搖頭:
  
  “不,我認為日記是真的,因為這是手寫體,而且全本是一種字體,顯然是一個人寫的,再加上內容這麽瑣碎又這麽長,外人時很難編造的,——再加上袁偉看過——我想他絕對認識他媽媽的字體,——他沒有產生任何質疑,這應該說明日記應該為王秀英所寫。”
  
  “那你的意思是——?”
  
  “——這本日記是真的,真的是王秀英寫的。”郭隊非常平靜的回答:“但內容,絕大部分都是王秀英的臆想,而非現實。——這就是我為什麽說她享受的理由,不享受,她就沒必要沒完沒了地寫這些虛幻的性折磨了。”
  
  也許看我依然傻呆呆的,頓了一下,郭隊又說:
  
  “如果你不信,我還可以建議你去做另外一個物證確實,去小區物業調出日記記錄事情發生那天的單元監控錄像,按日記記錄,那六個人是早上來,傍晚走的,這點非常好,和人們的上班時間正好相悖,容易看,你可以去看看,看看有沒有這麽一群人。——當然,穩妥的話,你還可以根據日記的時間記錄,把三個月內的錄像全部一一對應檢查,看有沒有相類似的人進出,這些都可以印證日記內容的真偽。”
  
  “沒有是嗎?”我嘟囔著說,回過一點兒神兒,突然覺得自己很傻。
  
  “準確的說我不知道。”郭隊說:“因為我還沒去看,但你可以再去印證一下。至於我,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因為日記內容的本身已經給了我答案,尤其從法醫那兒做了剛才的確定後,我就不想再做印證了,因為太浪費時間,我希望盡快破案。”
  
  不知道是不是看我太難堪,郭隊的口氣變得有些玩笑了:
  
  “不過肖素你,還有你們,——一時信以為真也不奇怪,因為日記本身給人的感覺就是說實話的地方,人們容易先入為主的相信上麵寫的是主人最真實的心聲,又加上整本日記的記錄應該是有真有假,這就加倍迷惑人,再加上王秀英把自己寫的那麽備受折磨,常人出於善意或同情心,更都不會好意思在第一時間懷疑是撒謊,而是寧願先信以為真,這不奇怪,——也就是我這樣的,看什麽都往壞裏看,反倒先看出端倪了,——好了,別垂頭喪氣了,這不是你們智力的問題,是心腸的問題。”
  其他人都自嘲的笑了。
  
  我也抬起頭:
  
  “我想我是有點蠢,我真信了,小馮和小秦都不像我信得那麽真真的,他們剛才都說了。”
  
  “可不是!”小馮終於憋不住了:“就是肖素你上崗上線,扣上什麽‘不同情女人’的大帽子,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說實話看到最後我心裏是奇怪的,照她說用了那麽多工具,每次都見血,自己又怎麽怎麽痛苦,可怎麽能在當天晚上,或者說過那麽兩天就這麽一五一十,把過程這麽清楚的寫出來?而且寫的那麽詳細,除了使用工具有差別,簡直跟日本暴力成人小說有一拚?——我以前辦過強奸案,那些女人遠沒受這麽大罪,都難受的不肯說。——她這種態度,不管嘴裏多表示痛苦,能說是真恨嗎?——不過我確實沒好意思直接認為她就是臆想,尋思著她是喜歡這個,故意對過程誇大其詞,裝腔作勢而已。”
  
  郭隊笑了:
  
  “這確實是個很大的疑點,——事實上,就王秀英的記述,我敢說如果現實中真這麽操作,她就是已經不死也早送醫院了,在這方麵人並沒想象的那麽經得住折騰,因為那些部位都是神經最敏感最集中的地方,——也就是幻想,或者成人小說裏才能達到這個程度,——因為都不會真的身受其苦,自然就不怕想的極端,另外靠性幻想獲取滿足的人,估計也像吸毒一樣,為了維係曾有的滿足,也得不知不覺加量,最後假想到遠遠超過現實中真實犯罪的酷虐程度。”
  
  這時小秦也接過來說:
  
  “是!跟小馮說的似的,我也是看到後來開始覺得說不出來的怪,其實也不光是後來,在開始我就覺得有點兒不合常理了,比如,那個買香菇的男人,說實話,要真是一個三十多歲,高高的,很瀟灑,還是個老板,——我覺得怎麽會看上王秀英,一個奔五十的,灰撲撲,要啥沒啥的女人?那個老門衛都看不上她!——不過後來我想著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也不能就排除這種怪事兒發生,另外,那個男的沒準兒沒工作的二流子,王秀英在美化他,考慮到這麽多的可能性,也就沒多想。”
  
  郭隊聽完又點點頭:
  
  “我也是從這裏開始起疑,不過我是從這裏開始更加注意,而不是善意相信,——等到她寫那個男人突然登門,並強行和她發生關係,我就開始不信了,因為已經失去了生活的常理,雖然也可以勉強解釋的通。”
  
  “為什麽?”我忍不住問:“是覺得一般人不會這麽大膽嗎?”
  
  “那倒不是。”郭隊回答:“生活裏比這更猛更大膽的男男女女多得是,多少人在酒吧不是兩杯酒下去就去和陌生人開房了嗎?——所以這我倒覺得不是多違背常規,——我認為違背常規的是他們相遇到上床的這個過程,——你不覺得這個過程很像言情小說或言情電視劇嗎?——前麵無意中偶遇一個人,心裏喜歡他,接著就果然被這男人追求,然後發生了一係列故事,當然,還要刻意顯示出掙紮和拒絕,但偏偏那個男人還死不放手?——這是個很讓人過癮的過程,——但現實中恐怕這種事很少,——尤其對於僅僅停留於做夢的人,那過程一般都是前麵一樣,你遇見了一個人,然後很容易的喜歡上他,——但接下來,他就隻能在你夢裏,——而且常常即使你做上三十年,——還是隻能在你夢裏!——所以王秀英記錄的這個過程,我覺得太整齊,太巧合了,好像前麵就知道後麵要發生什麽似的,充滿了戲劇性,故事性——”
  
  “對,對——”小馮忍不住插進來說:“郭隊你這麽一說,我也想到看日記時一度也有的疑惑,就是前麵那部分,就是王秀英還在寫倆人卿卿我我的時候,我總覺得眼熟,——現在郭隊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很像那個叫《廊橋遺夢》的電影。”
  
  郭隊又點點頭:
  
  “你說的不錯,是有點兒像,——事實上,沒準兒就是這個電影才引起王秀英產生這一段白日夢,——因為我猜人做白日夢都是先按照自己喜歡的基礎範本開始的。——當然,後麵大概就跟造龍似的,漸漸拚接出各種心儀渴望的版本,不過對於我們辨別來說,倒更容易了——”
  
  說到這兒,郭隊瞟了一眼日記本,繼續說道:
  
  “因此到了後麵的記述,那破綻也就越來越多,——比如說現實中幾個男性長期摧殘一個女性的情況可不可能存在?——可能,或者說就有這種事。——但這種事一般都有個共同的前提,女方已經失去人身自由,被嚴密控製。——因為隻有控製住女方,才能相對最大程度保證實施者的安全,畢竟這種行為是嚴重觸犯法律的,而他們生活在一個人口高度密集的城市,而不是荒無人煙的偏遠山區,可以由著他們為所欲為,——壞人可能利令智昏,冒大風險,但絕不是傻子,趨利避害,選擇相對低廉犯罪成本的犯罪方式也是他們的本能。——就算退一步勉強說,王秀英本人願意,所以無須控製,但如果日記裏記錄的是某個人的行為,那還有可能,因為個人的思維方式有不可確定性,變態異常人群是能做出極其違背常理的事兒的,——但根據日記記錄,人多的快跟組團旅遊差不多了,那我敢說根本不可能,因為一旦有人群,相對理性思維就會占上風,行為邏輯就會開始趨於大眾,自然就會選擇相對條件下更安全的行為方式,那他們為什麽不讓王秀英去他們的固定場所實施犯罪呢?反正她也願意,不比去王秀英家更安全可靠嗎?畢竟她不僅有一群鄰居,還有丈夫,兒子對不對?——另外,根據你們在小區的走訪,盡管還不是很詳細,但沒有任何鄰居反映出有類似不正常的情況,這也是側麵論證,——要知道,人不光有嘴巴,還有眼睛,即使是不相交談,也會無意中注意到一些異常的事情,這麽久完全沒有鄰居注意到也不太可能。——還有更解釋不通的——”
  
  說著,郭隊又敲了敲桌上的日記本——
  
   “——賭徒當然可能無所不敢為,——要是他自己幹什麽或者偶然搞一次什麽群體邪惡行為也就罷了,——但要長期並警察帶幾乎都不同的人去做這件事,——那我覺得除非是搞邪教的或者就是暗地裏幹‘拉皮條’的家夥兒,因為普通人想作惡,也不可能這麽成規模。——但恕我直言,如果那個男人是那兩類人,他開始會像個沒見過女人的‘花癡’似的,對王秀英一見鍾情,神魂顛倒,中間又像個未經人事偏又心胸狹隘的純情小男孩兒那樣賭氣報複,最後又變成一個惡魔?——這不太可笑了?——此外,不要忘了,性在當今,不是一個稀缺資源,如果二十歲的賣淫女還到處存在,那他這樣的人不去拐帶小姑娘,而是利用王秀英賺錢?那能賣出錢嗎?——其他還有很多悖理的地方,我就不一一多說了,總而言之,這本日記,咋看情勢的發展非常自然,但仔細推敲,是完全站不住腳的。——所以,最後我隻能認為這本日記是真實的,但隻是真實記錄了一個女人在近一年中內心不斷變遷的幻夢。”
  
  我默默的聽著,開始越來越清晰的意識到我閱讀時忽略的東西,——我已經相信我絕對錯了,但還有種說不出來的不信感覺。
  
  “怎麽?”郭隊側過頭:“還是不信嗎?”
  
  我搖搖頭:
  
  “不!隻是還是覺得很怪,不是不信,當然也是不信,是那種不信,怎麽說呢,一個女人好端端的就坐在哪裏——”
  
  “不是好端端的,”小秦突然打斷我:“——應該是有契機的,因為她遇見了一個人——”

  十五
  
  郭隊笑了——
  
  “對。”他說:“我也這麽看,就仿佛鄰居發財也容易促使我們急著掙錢那樣,這個人的出現可能就是加速點燃王秀英做綺夢的契機。”
  
  我愣了一下,連忙問:
  
  “你說的是日記中那個叫大萍的?”
  
  郭隊點點頭:
  
  “我想那個大萍不僅激起了王秀英的滿足感,但也激起了她內心不足意的地方,或者說,我認為同時還激起了她內心希望這一點兒也同樣壓過老同學的地方,——因為我猜這也是為什麽王秀英後來要把這件假事當真的似的反複以訴苦的態度跟那個大萍說的緣故。”
  那個時候,我心裏又充滿了說不出來的感覺,半晌說道:
  
  “人真是很可笑,騙騙別人滿足滿足虛榮心也就罷了,可居然還騙自己,自己還不知道是真是假嗎?怎麽還跟真事兒似的,這麽長長久久,認認真真的當日記寫下來?——我,我不是不信,就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郭隊淡淡一笑:
  
  “這事兒說不可思議也不可思議,說稀鬆平常也算稀鬆平常,——人就有這愛幻想的本性,從‘過家家’的小孩子到職業演員,包括我們平常人,腦子裏不也經常偶然間幻想著自己是白雪公主或灰姑娘,青蛙王子或佐羅嗎?哦,不,我這是老黃曆了,現在是盛行琢磨著‘騰’的穿越到古代,變成了某皇帝或某將軍的皇後,寵妾,或者是‘某地奇遇’讓‘美女上司,闊家小姐愛上我’!”
  
  同事們哄然大笑起來,郭隊也笑了:
  
  “我想世上大概每個人都做過白日夢。——不過一般人都是想想了事,過個癮而已,不會當真,精神病則相反,把想的當真的。——在這兩極之間,應該就有屬於王秀英這一類的吧,不至於是瘋了,但也有些越來越依賴來自幻想的滿足。——至於你說王秀英這種行為具體出於什麽動機?或者說這是一種什麽心理?那我可說不出來,也許請個心理專家來給我們來解釋比較好,——但我倒也有一個簡單的理解,那就是把幻想書寫下來,尤其以日記的形式,也許可以使幻想具備更強的‘真實性’,從而給記錄者帶來更大的幻覺快感。——可能最初王秀英也未必想這麽記錄,但當她依賴這種臆想中的快樂,並從記錄臆想中得到更大的快感後,她就控製不住了,就像癮君子那樣。”
  
  說到這兒,郭隊又頓了一下:
  
  “——當然,這個解釋對不對我也不敢說,但有一點兒我可以確定,有這種嗜好的人絕不止王秀英一個,比如你們看報紙上很多所謂的情感實錄,和網上那些自稱親身經曆的帖子,尤其事涉談情感的,——我認為有相當多的‘經曆’都堪稱編造,因為實在漏洞百出。——你說他們為什麽要撒這種謊?這些人應該也不是真正的精神病,妄想狂,是能分得出真假的。那他們自己在家獨自幻想幻想不就行了,還為什麽不怕麻煩找到記者一本正經的當真事兒去說說?或者費勁巴力的寫出來貼在網上,甚至發出求救,求主意的名目?”
  
  這倒是真的,我們沒事兒看報和上網看時,經常看到這類明顯編造的自稱“真實”的帖子。
  
  “我想可能就是這種方式能令這些人感到滿足——”郭隊繼續說道:“仿佛能找到另一個自我,——隻是對於王秀英來說,大概由於她不太會用拚音,所以在虛擬空間寫東西就了問題,因此選擇了年輕時使用過的日記方式,——而且由於家裏常年沒人,偷寫一本日記和網絡匿名發言那樣,還是比較安全的,所以也就無所顧忌的寫下去了。”
  
   我點點頭:“這倒是,唉——,”
  
  郭隊立刻很敏銳的追問:
  
  “怎麽?”
  
  “沒什麽,”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就是還是難以相信,不是不信,但真的很難相信,很驚訝,一個女人,這個年齡的女人,會,會,會整天臆想這個——”
    
  “喂——”
  
  一直沉默的小秦一臉不耐煩的開口了:
  
  “肖素,就算你每天吃齋念佛,念經打坐,六根清淨的不得了,理解不了某些心態,但也要有點兒常識對不對?除了太老或太小的人,或者你這種極特殊的修行者和有什麽毛病的家夥兒,——可以說幾乎人人都會有性幻想的時候,看著很正經的女人也不會例外,——而‘被強暴’,更是很多女人性幻想的主題之一,你要不信,可以去找專家谘詢谘詢。——當然,專家也說了,幻想被強暴的女人也並不是真想在生活裏遭到這樣的不幸,那背後的心理是這樣那樣,那樣這樣的反正好幾種,長的厲害我也就不說了,——但有一點我知道,越空虛寂寞的人越愛幻想,而且是缺什麽想什麽,——現在看看王秀英,首先她整天無所事事;其次,好像她也不怎麽看得上自己老公;第三,她老公袁建設又常年不在家,從她日記裏看,好像在家他倆也沒個話說,估計也不怎麽親熱,所以不管哪方麵,她的日子都跟守寡差不多;第四,我看她照片和聽鄰居反映,顯然非常令人尊敬,換句話說,她沒什麽引起異性注意力的魅力,——那你說這幾樣一加,王秀英腦子往這方麵聯想渴望有什麽奇怪?”
  
  郭隊很讚同地點點頭:
  
  “對,我很同意小秦的說法,所謂春天播種的,未必會在秋天收獲,但秋天收獲的,一定源於春天的某粒種子。這一切其實有很強必然性和合理性,——所以雖然不是王秀英這樣境遇的女人就一定會像她那樣整天幻想這個,但產生‘王秀英的幻想’,也確實不能說多麽離奇古怪。——說到這兒,肖素,不是我嚇唬你,盡管你現在奇怪的不能相信,但你將來也未必永遠都不會步入王秀英的後塵,如果你的生活漸漸變得和她一樣的話。”
  
  “像她一樣?”我驚訝地重複一句,幾乎不能相信,接著,忍不住哆嗦一下,一時被這個前景嚇住了。
  
  但再接下來,我突然意識到,王秀英的日子雖然最平常不過,或者偏窮了一點兒,但怎麽說也不能算多麽苦,或者多不幸,事實上,她的日子還很全乎呢,而我的未來,如果順利的話,好壞也不會錯多少吧?那我——,
  
  就在我恐懼的呆想的時候,又聽到郭隊輕聲補充一句:
  
  “別想歪了,肖素,我可不是說錢,這和吃什麽,穿什麽,手裏有多少錢,住什麽樣的房子並沒有什麽關係。”
  
  我楞回了神兒,但那一刻,也許突然聯想到自己,內心突然對王秀英又產生了巨大的憐憫:
  
  “其實王秀英並沒有什麽錯,”我說:“她很寂寞,想得也有些誇張,但畢竟隻是想想而已,卻沒有幹任何實際對不起家庭的事。”
  
  “那是因為她幹不了了!”小秦刻薄地回答我:“因為我相信很難有一個三十多歲的高高的很瀟灑的男人愛上她。”
  
  我瞪了他一眼:
  
  “別說那麽刻薄好不好?——我認為王秀英還是自我約束了,否則如果她真的想出軌,那更糟更老的男人不多的是?”
  
  “那不是約束,”小秦不客氣地頂了回來:“是她膽小,是她沒有魅力,是她精於算計,算計到她已經喪失了吸引到她喜歡男人的魅力,所以才這麽維係著她的婚姻,——還自我約束?哎呀!——你可真會為她臉上貼金,她那想法還不算出軌?至少也是精神出軌!”
  
  我被噎了一下,但還是覺得有些不服氣,忍不住嘟囔道:
  
  “也不能這麽說,剛才你不還說人人都有性幻想的時候,那幻想一下能說是出軌?”
  
  “——你——”
  
  “好了好了!”郭隊拍了拍手,打斷了還想爭辯的小秦:“——別爭了,是不是我們不用管,大家各自保留意見,大家的看法全都對。還是讓我們回到本質,回到如何抓捕凶手的事情上吧。”
  
  本質?抓捕凶手?——我的腦筋這才又回到案子上,但一瞬間又變成漿糊了,就要抓凶手了嗎?我還不知道凶手是誰呢?
  
  我連忙左右看看,大家的臉上也露出了愕然的神情,於是我再次不顧麵子主動開口問:
  
  “郭隊,可凶手是誰呢?我還不知道呢。”
  
  郭隊笑了一下,耐心地說道:
  
  “肖素,讓我們從頭看,——現在,當我們確定日記裏所有施虐的部分為王秀英的臆想後,——那現在的情況是不是很奇妙?——凶手怎麽會和日記中某個臆想中的人行為類似呢?——外人巧合?可就算那個搶劫犯也是個變態狂,但不同的變態狂也會有不同的施虐方式,而刷子也不是隨手之物,怎麽會全部巧合?——所以這是絕對不可能。——可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有意為之!——啊——,這樣的話很妙了,——誰能有意為之?隻有看過日記的人!——可日記是什麽?應該是外人很難看到的東西,尤其是王秀英寫的這樣內容的日記,我相信她自己平日都是秘密暗藏著的,——那麽有誰可以無意中發現和看到——”
  
  “——是袁建設,”小秦和小馮同時喊道:“袁建設殺的人!”
  
  一愣之後,我驚訝的問道:
  
  “可,可他,他不可能作案,我們不是已經確定袁建設絕對沒有作案時間了嗎?”
  
  小秦這一刻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
  
  “對。”他點點頭說:“他不可能殺人,但是——”
  
  剛說到這兒,郭隊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他連忙拿起來看了一眼,接著,眼睛裏突然閃爍出喜悅的光芒——
  
  再接著,郭隊笑著站了起來,轉身打開了案發前後的監控錄像,在畫麵飛速轉換的過程中,最終定格在一幀畫麵上,畫麵上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婦女微低著頭向樓外走去——
  
  “我認為,她,”郭隊指著畫麵上那個中年婦女說:“就是本案的重大嫌疑人。”
  望著畫麵上那個陌生的中年婦女,我失聲問:
  
  “她是誰?”
  
  接著,我腦子一亮:
  
  “不是,不是王秀英的老同學,那個大萍吧?”
  
  “大萍?”旁邊小秦驚訝的重複一句:“她倒是確實和死者關係很密切,可我們並不能確定她會作案,而且,而且,我們還不知道大萍長什麽樣兒呢?郭隊,你怎麽能這麽快就確定大萍是凶手,而且她就是大萍呢?”
  
  郭隊又是微微一笑:
  
  “如果大萍是凶手,我確實現在什麽也無法確定,不過,托日記的福,使我現在認為這個叫李春霞的女人有更大的嫌疑。”
  
  “李春霞?”我大吃一驚:“她是誰?她又為什麽要殺害王秀英。”
  
  郭隊的嘴角突然浮現出一絲譏嘲的笑意:
  
  “——因為她是袁建設已經交往三四年的情人!”
    十六
  
  那一刻,我被震驚的目瞪口呆,然後就在這一時難以置信的呆滯中,聽到郭隊繼續簡潔的介紹了他的推理過程。
  
  當郭隊認定這本日記的主要內容不過是王秀英的臆想後,立刻把疑點集中到死者丈夫袁建設身上,因為首先即便其他人也有看到日記,利用日記的可能,比如那個日記裏寫的什麽大萍,甚至王秀英的兒子袁偉,但能夠在案發後也能恰當利用日記的,就隻有袁建設了。
  
  ——其次,王秀英最後十幾天日記的內容風格突變,變成了——“我一定要終止這件事!”——這種類似發誓的一句話,並連續數天如此,直到日記完結,——這一點也很微妙,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變化?一種可能是王秀英自願想終結,自我發誓,但以她的離奇死亡來看,恐怕這個想法太樂觀了;那另一種可能就是被迫的,如果是被迫,而誰又能要求她寫,而她也會認為該服從的寫下這種類似誓言話語呢?——自然也就是她的丈夫袁建設。——所以,綜合來看,袁建設的謀殺嫌疑幾乎是無可置疑了。
  
  ——當然,袁建設沒有作案時間,所以,隻有圍繞袁建設可能買到的“凶”思考,——關於這一點郭隊更傾向於是與袁建設關係密切的人,而不是純粹的陌生人,——因為風格突變的日記和最後那篇記錄和大萍談到出錢了結的日記,日期銜接的很接近,內容也相當自然,而案發後還果然出現了不知去向的3萬塊錢的情況,——日記與事實的如此吻合的,讓郭隊感到日記突如其來的變化充滿了冷靜感和設計感,似乎不像突然發現真相然後一時妒恨之下臨時起意買凶殺妻,而更像早就形同陌路,此刻靈機一動,因勢利導的行為。
  可除了精神變態者,平白無故一個人怎麽會想離開伴侶呢?一般總是有點兒緣故的,而這緣故,多半就是這人外麵有了“下家”。
  
  於是放下日記的郭隊立刻通過袁建設單位的電話輾轉找到他工作辦事處的同事,直言追問這件事,果然, 那些本來不想談這件事的同事,在郭隊明確的追問下,吞吞吐吐的表示:袁經理好像外麵是有個相好。——郭隊又趕緊追問體貌特征,一聽,回憶起和錄像上案發前後兩次出現的一個中年婦女形態有些像,就立刻讓小胡傳真過去的照片做進一步的確實,——剛剛郭隊收到的就是小胡發回來的確認短信。
  
  說到這兒,郭隊笑了:
  
  “到了這個程度,我實在沒辦法不認為這個叫李春霞的女人有重大作案嫌疑,實在沒辦法不認為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沒辦法不認為這是一個很聰明的設計,也沒辦法不認為這是又一個‘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典型例子,——因為如果袁建設不拿出日記,也許我還要費些心思才能確定他就是凶手,畢竟他有不可動搖的不在現場證明,而且他的這個情人既不是本地人,交往也比較秘密,——說實話,如果他是打算和他的情人亡命天涯,那不拿日記還真更有時間——,不過,他們都是那種隻想美事兒的人,所以,這麽做也不奇怪了——”
  
  我默默地聽著,開始漸漸好像對案子有了清晰的脈絡,然而,這一份清晰之後,仿佛還有著更巨大的混沌,混沌的說不清混沌著什麽——
  
  接下來我又帶著這種既清醒又混沌的腦筋繼,續跟著案件向前行進,——其實接下來很快就結了案,因為麵對突然出現的我們,那個李春霞先是一時震驚的像個木頭,接著麵對我們提供的監控錄像和她在案後為製造假象辱屍時不慎留在死者腿上一枚血指紋的照片後,立刻崩潰了心理防線,交代了一個沒有懸念,老生常談的婚外戀生殺心的過程——
  
  她和袁建設已經交往快四年了,——開始還好,後來當然就不甘心這麽不明不白的,可袁建設一直說雖然他早就和他老婆過的跟路人一樣了,但王秀英下崗沒有收入,所以絕不會和他離婚的,而且關鍵是她也沒什麽錯,孩子又這麽大了,很難開口說離婚,——總之袁建設希望就保持這個現狀下去,因此一直拖著。
  
  李春霞當然不這麽看,她認為袁建設應該給她個交代,所以這兩年倆人一直為這件事兒生氣,——然後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元旦回家的袁建設無意中發現了王秀英的日記,——非常惱火兒,——接下來,他們開始合計這件事,都覺得日記可以利用。(這時我才知道,袁建設和她也和我一樣,誤以為日記的內容是真的,雖然王秀英當時嚇得結結巴巴的否認,但他們並不信)
  ——當時為了更像,還精心設計了一下,除了讓王秀英開始每天寫他們規定的日記內容,袁建設還找個理由讓王秀英取3萬塊錢,並在案發前一天打電話告訴王秀英,說第二天傍晚有人來家拿(他們選這個時間也是精心設計的,因為這是下班時間,樓棟進出人多,可以避免被注意),——這一切都很順利,不明就裏的王秀英就這樣把死神迎進了家——
  
  聽著這熟悉的由情愛向犯罪的演變過程,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王秀英的日記,想起了那些令人吃驚的臆想,突然忍不住問李春霞為什麽當初要和明知有老婆的袁建設開始?
  
  在短暫的回憶之後,李春霞先囉嗦的講了一段他們相識的過程,聽起來同樣老生常談,然後講著講著,李春霞開始說做單身女人的不易,後來又漸漸說到當初的日子很寂寞,太寂寞了——
  
  聽著李春霞最後委屈的哭訴,我才發現,原來被殺的和殺人的,都覺得寂寞,或寂寞過——,
  
  當然,覺得一切都是寂寞的錯的,還不止她們——
  
  接下來當我們前往袁建設家進行抓捕時,在門外正好聽到裏麵傳來袁偉充滿感情的聲音,
  
  “——爸,寂寞是很痛苦的,你要理解媽媽,不要再難受了!”
  
  我們沒有沒有時間聽,敲響了門——
  
  門打開了,望著我們冷冰冰的目光和聽到郭隊輕輕吐出“李春霞”三個字後,一直強作鎮定的袁建設,目光一下渙散了,——但他並沒有立刻垮,而是閉了一下眼後,突然又睜開,然後扭頭對他的兒子袁偉說:
  
  “你剛才說的對,小偉,我不應該怪你媽媽,我也不怪她,那不是她的錯,她主要是太寂寞了,這日子真的太寂寞了,所以她才會這樣,我能理解,真的能理解,因為爸爸也覺得日子太寂寞了,真的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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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uld I have ---- 生活是美好的 之《寂寞殺心》 -ladancer- 給 ladancer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03/2010 postreply 12:30:04

就是這個. 連載中: -在水四方- 給 在水四方 發送悄悄話 (63 bytes) () 09/09/2010 postreply 16:5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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