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的救濟 東野圭吾

來源: 笑含 2010-08-28 16:27:1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38841 bytes)
花盆裏種的三色堇開出好幾朵小小的花。土看起來已經幹了,但花瓣的亮麗模樣卻沒有蒙上絲毫陰影。花開得並不華麗,可能這就叫真正生命的強韌吧。綾音透過玻璃門望著陽台,心想,一會兒也該給其他幾盆澆澆水了。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她的身後傳來了說話聲。
綾音轉過身,露出可愛的笑容:“聽到了。肯定聽到了嘛。”
“既然聽到了,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義孝坐在沙發上,說著對換了翹著的長腿。因為怕穿不上瘦腿褲,即便好不容易去一趟健身房的時候,他也特別注重腰腿的鍛煉強度,以免長出過多的肌肉。
“我剛才發了下呆。”
“發呆?這可不像你。”義孝挑了挑他修剪得整齊而有型的眉毛說道。
“因為有些吃驚嘛。”
“是嗎?但應該也很了解我的人生計劃吧?”
“這個嘛,我想應該還算得上了解吧。”
“你想說什麽嗎?”義孝歪著頭問。他的態度看起來很悠閑,就像是在說這種事沒什麽大不了的一樣。綾音不清楚他是否隻是故作輕鬆。
她歎了口氣,再次盯著他清秀的麵龐說:“這對你來說就那麽重要嗎?”
“什麽?”
“當然是……孩子了。”
義孝聽了,不屑地苦笑了一下,轉頭看了旁邊,然後把目光轉回到她的身上。
“你剛才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就是因為聽了,所以才問你的啊。”
綾音很凶地瞪著義孝,義孝也恢複了嚴肅,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很重要。我覺得這是自己人生當中必不可少的一件事情。如果沒有孩子的話,婚姻就失去它本身的意義了。所謂男女之間的愛情,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消亡殆盡的。男人和女人,結婚後首先成為夫和妻,之後生下孩子,成為父親和母親。到了這時,彼此才能成為一生的伴侶。難道你不這麽認為嗎?”
“我認為不隻這些。”
義孝搖了搖頭。
“我就是這麽想的。我不但堅信,而且不想改變自己的信念。而既然沒法改變信念,那麽這種希望抱孩子的日子,也就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綾音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她感到頭痛。她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聽到這樣一番話。
“說到底就是這麽回事?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就跟廢物沒兩樣,所以最好趁早甩開,換個能生的女人——就這意思吧?”
“你這話說得可真夠難聽的。”
“你不就這個意思嗎?”
也許是因為綾音的語氣變強硬的緣故,義孝挺直了背。然後他雙眉緊鎖,略顯猶豫地點了點頭。
“讓你來說的話,或許就是這麽回事。總之我這個人,向來都很重視自己的人生規劃。為了實現它,我可以不顧一切。”
綾音不由得撇了撇嘴。當然,她並非真的想笑。
“重視人生規劃。你還真喜歡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呢。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張嘴說的頭一句話,就是這句。”
“我說綾音,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足的?你想要的不也全都得到了嗎?當然,如果你還有什麽要求的話,不必客氣,直接告訴我好了。我能辦到的一定會盡力。你就別整天怨天尤人了,還是考慮一下新的生活吧。或者說,除此之外,我們還有其他的選擇?”
綾音不再看他,把目光轉向了牆壁。牆上掛著一幅一米寬的掛毯。這是她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用從英國訂購的布料縫製而成的,別具一格。
用不著義孝多說,生兒育女也曾是綾音的夢想。她不知曾經許過多少次願,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夠護著日漸隆起的小腹,坐在安樂椅上縫製拚布。
但老天爺不知搞的什麽惡作劇,她沒能被賦予那種能力。後來她也心平氣和地接受了現實,平靜地活到了今天。她堅信,自己也能與義孝相安無事地生活下去。
“我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盡管這對你而言或許根本就微不足道。”
“什麽事?”
綾音轉身麵對著他,深深吸了口氣。
“那你對我的愛呢?那份愛怎麽樣?”
一笑猝不及防,縮起了脖子。片刻之後,先前的笑容在他唇邊複蘇了。
“當然沒變。”他說,“這一點我可以斷言。我愛你的心沒有變。”
在綾音聽來,他的話就如同彌天大謊一般荒唐可笑。但她還是微微地笑,她別無選擇。
她說:“那就好。”
“走吧。”義孝轉身背對著她,向著大門走去。
綾音跟在他身後,把目光投向了梳妝台。她想起了自己藏在梳妝台右側最下層抽屜裏的那些白色粉末。那些粉末裝在一隻塑料袋裏,袋口被緊緊地紮住。
看來隻能靠那些粉末了,她心想,因為自己的前方已經看不到光明。
綾音怔怔地望著義孝的背影,她衝著他的背影在心中默默地叫了一聲“老公”。
我是發自內心地深愛著你呀,正是因為如此,你剛才那些話殺死了我的心,所以請你也去死吧……


2

看到真柴夫婦從二樓走下來,若山宏美就知道有事發生。雖然他們兩人都麵帶笑容,但這笑容明顯是擠出來的。特別是綾音,尤其給人一種強顏歡笑的感覺。但是宏美忍住了沒有出言點破,直覺告訴她,她的多嘴可能會起破壞作用。
“讓你久等了。豬飼有沒有打過電話來?”義孝問道,語調聽起來有些生硬。
“剛才打過我手機了,說是五分鍾後到。”
“那我們就先準備一下,過會兒開瓶香檳慶祝吧。”
“我來吧。”綾音立刻說道,“宏美,麻煩你擺杯子。”
“好的。”
“我也來幫忙吧。”
看著綾音走進廚房之後,宏美打開了豎在牆邊的杯櫥。她曾經聽人說過,眼前這件略帶古風的家具,其價格高達三百萬日元。當然了,放在這杯櫥中的物品也全都是高檔貨。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三隻巴卡拉高腳杯和兩隻威尼斯香檳酒杯。真柴家有著請主賓使用威尼斯酒杯的慣例。
義孝開始動手在供八人圍坐的餐桌上鋪設五人份的餐墊。他對這種家庭聚會已經習以為常,宏美也已經掌握了布置的順序。
宏美在義孝鋪好的餐墊上一一放上了香檳,廚房裏傳出嘩嘩的水聲。
“您和老師說了些什麽?”宏美小聲問。
“沒說什麽。”義孝回答時沒有看她。
“說了?”
義孝這才抬頭看著她,問:“說什麽?”
她打算開口的時候,門鈴響了。
“客人到了。”義孝衝著廚房大聲說道。
“不好意思,我現在手上正忙著。老公,麻煩你去開下門吧。”綾音回答。
義孝應了一聲“了解”,走向了牆邊的對講機。
十分鍾後,所有人齊聚在了餐桌旁。誰的臉上都掛著笑。在宏美看來,他們所有人似乎都很清楚自己該怎樣做出一副放鬆的表情,才不會去打亂這留心經營的祥和氣氛。她時常會想,到底要怎樣才能掌握住那份分寸。這不像是與生俱來的本事。宏美很清楚,真柴綾音是花了大約一年的時間,才能溶入到這種氛圍之中。
“綾音做的料理還是如此美味可口,一般人可是很難把泡魚醬做得如此有型的啊。”豬飼由希子往嘴裏送了一塊魚肉,出聲讚道。對每一道菜色都讚不絕口的角色,向來都是由她扮演。
“而你卻總是隻會電話定購。”丈夫豬飼達彥在她身旁說。
“你這話可不公道啊,我有時也會自己動手做的。”
“就隻是青紫蘇醬好不好?你這人不管做什麽菜,都會弄點那玩意兒進去的。”
“不行嗎?不是挺好吃的嗎?”
“我喜歡吃青紫蘇醬。”說這話的是綾音。
“就是,而且還有利於健康呢。”
“我說綾音,你可別整天護著她。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她會往牛排上抹青紫蘇醬的。”
“哎呀,那肯定好吃。下次我來試試看好了。”
由希子的一句話把眾人都逗樂了,豬飼則滿麵愁容。
豬飼達彥是個身兼多家公司顧問職務的律師,真柴義孝經營的公司也是其中之一,不過在義孝這家公司,他不僅擔任顧問,據說還相當積極地參與經營。聽說豬飼與義孝在大學裏是曾參加過同一社團的校友。
豬飼從冰鎮酒櫃中拿出酒瓶,打算為宏美倒酒。
“啊,我就不必了。”她連忙用手遮住了杯口。
“不是吧?我記得宏美你不是挺喜歡喝葡萄酒的嗎?”
“喜歡是挺喜歡的,不過還是不必了。謝謝您的好意。”
豬飼有些不解地點了點頭,把白葡萄酒倒進了義孝的酒杯中。
“身體不舒服嗎?”綾音問。
“不,沒事。隻是最近常有朋友約我去喝酒,喝得有點太多了,所以……”
“年輕就是好啊。”豬飼給綾音也倒上酒後,瞟了一眼身旁的妻子,把酒瓶貼近了自己的酒杯, “由希子她最近也需要禁酒,今晚幸好有你作陪。”
“哎?禁酒啊。”義孝停下了手中的餐叉,“果然還是得有所顧忌啊?”
“是啊,畢竟她的乳汁是小寶寶的營養來源啊。”豬飼晃動著酒杯說道,“乳汁摻了酒精總不好吧。”
“那你還得忍上多久啊?”義孝問由希子。
“這個嘛,聽大夫說,估計得禁上一年吧。”
“是一年半吧?”豬飼接口,“就算禁上兩年也是應該的。不不,你不如幹脆趁機把酒給戒了,怎麽樣?”
“我說你啊,我今後還得過上許多年艱辛的育兒生活哦。如果連喜歡的酒也不讓我喝了的話,我怎麽捱嘛。還是說,你甘願代替我來帶孩子?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也會考慮一下的。”
“好了好了。一年之後,不管啤酒還是葡萄酒,你喝就是了。隻不過,你可要適可而止哦。”
由希子嘟著嘴說了句“我知道了啦”,立刻恢複了笑臉。她的表情充滿了幸福。似乎就連剛才和丈夫的拌嘴,對如今的她而言,也成了一種再快活不過的儀式。
豬飼由希子在兩個月前順利生下了孩子。這是他們夫妻二人的第一個孩子,同時也是他們期盼已久的寶寶。豬飼今年已經四十二歲,由希子也已經三十五歲。“安全進壘”是他們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今晚的這場聚會,就是由義孝提議,綾音動手準備,為慶祝他們夫妻兩人平安得子而舉辦的。
“孩子今晚交給令尊令堂照看嗎?”義孝來回交替看著豬飼夫妻。
豬飼點頭:“他們叫我們好好放鬆一下,說他們保證能照看好孩子,幹勁可足呢。這種時候,父母住在身邊就會方便很多。”
“不過老實說,我還真有點放心不下呢。媽媽她實在是有些太寵孩子了。朋友們都說,孩子稍微哭兩聲很正常,沒必要大驚小怪的啦。”由希子皺起眉頭說。
宏美看到由希子的酒杯依然空著,站起來說:“那個,我去拿點兒水來吧。”
“冰箱裏有礦泉水,你拿一瓶過來。”綾音說。
宏美走進廚房,打開了冰箱。這是一台容積五百公升的雙開門大冰箱,門後擺著一長排礦泉水。她拿出一瓶,關上冰箱門,回到自己座位邊正打算落座的時候,對上了綾音的視線,綾音動了動嘴唇,向她說謝謝。
“孩子出生之後,生活還是會發生改變吧?”義孝問。
“除了工作,日常生活都是以孩子為中心。”豬飼說。
“這也沒辦法,不是嗎。而且這跟工作也不是沒關係。孩子出生之後,你心中應該會萌生出責任感來,會鼓起前所未有的幹勁,不是嗎?”
“這倒也是。”
綾音接過宏美手中的礦泉水瓶,開始給各自杯中倒水,嘴角帶著笑。
“對了,你們怎麽樣啊?是不是也該要個孩子了啊?”豬飼看看義孝,又看看綾音,“你們倆結婚也有一年時間了吧?差不多該厭倦二人世界了吧?”
“老公,”由希子輕輕拍了拍丈夫的手臂,提醒他說,“你就別多話了。”
“嗯,不過話說回來,人各有誌嘛,”豬飼擠出個笑容,喝幹了杯中的酒,把臉轉向宏美, “宏美你,怎麽樣啊?不過我這可不是在問煞風景的問題,我是說教室那邊的情況怎麽樣,還順利吧?”
“嗯,還行吧。不過也還有許多不大明白的地方。”
“你基本上都交給宏美管了?”由希子問綾音。
綾音點點頭: “如今我都已經沒什麽可教宏美的了。”
“挺厲害的嘛。”由希子一臉欽佩地望著宏美。
宏美動了動嘴角,低下了頭。實際上,豬飼夫婦對宏美做的事到底感興趣到何種程度,也很讓人懷疑。或許隻是覺得不跟這個不合時宜地混在他們兩對夫妻中間一同用餐的女孩搭搭話,人家會很可憐。
“對了,我有件東西要送給你們兩位。”說著,綾音站起身,從沙發背後拿了一隻大紙袋過來。
“就是這個啦!”由希子看到她拿出來的東西後,誇張地發出驚歎之聲,雙手捂住了嘴。
這是一張用拚布做成的床罩,隻是比普通的床罩要小得多。“我想把它送給你們做嬰兒床的床罩。”綾音說,“等孩子不睡嬰兒床之後,你們就拿它做掛毯好了。”
“真漂亮!謝謝你,綾音。”由希子一臉感動萬分的樣子,手中緊緊地握著拚布一角,“我們會好好珍惜它的,真是太感謝了。”
“這真是一幅很棒的作品不是?這種得花很多時間吧?”豬飼把目光轉向宏美,像是要征詢她的意見。
“花了至少半年時間吧?”宏美不太確定地看向綾音。對於這件作品的製作過程,宏美也算在某種程度上有所了解。
“怎麽說呢?”綾音側了側頭,“隻要你們喜歡,就再好不過了。”
“我們當然很開心。真的是送給我們的嗎?我說老公,你知道嗎,這東西在外邊賣得可貴了,而且這還是三田綾音的作品喔。在銀座辦展覽會的時候,單人床罩的價格可是賣到了一百萬日元的喔。”
豬飼睜大眼睛,發出了驚歎。他似乎確實相當吃驚,臉上流露出沒想到拚剪一下布頭弄出來的東西竟然如此值錢的表情。
“她做這東西的時候可用心了。”義孝說,“我在家休息的時候,也常常看她坐在那邊的沙發上用針縫這東西,一坐就是一整天。我可算服了她了。”說罷,他用下巴指了指起居室裏的沙發。
“幸好趕上了。”綾音眯起眼睛,小聲說道。
用完餐後,兩位男士坐到沙發上,打算來上一杯威士忌,由希子說想再來一杯咖啡,宏美於是起身朝廚房走去。
“咖啡我來弄吧。宏美,冰箱裏有冰塊,你去拿些來讓他們兌酒吧。”綾音說著擰開水龍頭,往水壺裏裝水。
等宏美用托盤端著兌酒的器具回到起居室時,豬飼夫婦的話題已經轉移到庭院園藝上了。這個家的庭院在照明設計上很是花心思,即便在夜裏也能夠觀賞到院裏的盆栽。
“要照管這麽多的花草盆栽,也挺辛苦的吧。”豬飼說。
“我也不太清楚,她似乎經常打理的。二樓的陽台也放著幾盆呢。每天都看見她起勁地給這些花草澆水。我看她挺辛苦的,她本人似乎倒樂在其中。估計她是打從心底裏喜歡這些花花草草吧。”看來義孝對這話題似乎並沒有多少興趣。宏美知道,其實他對大自然和植物這類東西是一點都不關心的。
看到綾音端著三杯咖啡走進來了,宏美連忙開始兌酒。
豬飼夫婦表示告辭時在晚上十一點過後。
“承蒙款待,還送了如此精美的禮物給我們,感覺挺過意不去的。”豬飼起身說道,“下次一定請到我家來。不過話說回來,現在整天忙著照顧孩子,家裏亂得一塌糊塗。”
“過兩天我會整理的啦。”由希子捅了捅丈夫的側腹,朝綾音笑著說,“你們來看看我們家小王子的臉,長得就跟大福餅似的。”
“一定。”綾音答應說。
宏美也差不多該回家了,她決定和豬飼夫婦一起告辭。豬飼說要叫輛出租車,把她送回家。
“宏美,我從明天起要出門幾天。”宏美正在玄關穿鞋的時候,綾音對她說。
“明天起就是三天連休了啊。你是要旅行?”由希子問。
“不是,我有點事要回娘家去幾天。”
“回娘家?劄幌嗎?”
綾音笑著點了點頭:“我爸最近身體不大好,我回去幫幫我媽。不過似乎倒也沒什麽大礙。”
“這的確讓人挺擔心的。你在這種時候還要慶祝我們生了孩子,我們越發感覺惶恐了。”豬飼摸著頭說道。
綾音搖搖頭,說:“你們不必在意了,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宏美,如果有什麽事的話,你就打我手機找我吧。”
“您準備什麽時候回來呢?”
“不好說……”綾音側色側頭,“定了我會打電話給你。”
“好的。”
宏美朝義孝瞥了一眼,可他正望著不知什麽方向。
離開真柴家走上大路之後,豬飼叫了一輛出租車。最先下車的宏美最後一個坐進車裏。
“我們是不是談孩子談得太多了點?”出租車還沒開出多遠,由希子說道。
“怎麽啦?我想沒關係的吧?他們這次就是要為了慶祝我們生了孩子的呀。”坐在副駕駛座的豬飼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擔心我們表現得對他們夫妻倆不夠體貼。他們不是一直很想要個孩子嗎?”
“以前是聽真柴這麽說過。”
“會不會還是生不出來啊?宏美,你有沒有聽說什麽?”
“沒有,我什麽都沒聽說。”
“是嗎。”由希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望。宏美心想,或許他們夫婦是打算從我這裏套話,才裝好心要送我回家的吧。
第二天,宏美像往常一樣,早上九點準時離開家門,前往位於代官山的“杏黃小屋”。“小屋”是這棟公寓中改裝成拚布教室的一間房間。隻不過當初開辦教室的不是她,而是綾音。現有的大約三十個學生,也全都是衝著能學到三田綾音親自傳授的技藝而來的。
宏美走出公寓的電梯,在教室門前看到了綾音的身影,她身旁放著一隻行李箱。綾音看到宏美,微微笑了笑。
“您怎麽來了?”
“沒什麽大事。我是想把這東西暫時交給你來保管。”說著,綾音從外套兜裏掏出了一樣東西。她伸出的手上放著一副鑰匙。
“這是……”
“是我家的鑰匙。就像昨天跟你說的,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所以有點擔心家裏的安全。所以就想,還是暫時交給你保管。”
“啊……是這樣啊。”
“不願意?”
“不,倒也不是不願意……老師,您自己帶鑰匙了嗎?”
“我沒什麽不方便的。要回家的時候提前聯係你,就算到時候你不方便,等到晚上我丈夫也就回家了。”
“既然是這樣,那我就替您保管了。”
“有勞了。”綾音抬起宏美的手,把鑰匙放在她手心上,然後又蜷上她的手指,讓她緊緊地握住了鑰匙。
綾音道聲“再見”,拖著行李箱離開。宏美望著她的背影,不由得叫道:“那個,老師……”
綾音停下腳步:“什麽事?”
“沒什麽,那個,您路上多保重。”
“謝謝。”綾音輕輕揮了揮空著的那隻手,再次邁開了步子。
這一天,拚布教室的教學一直持續到了晚上。一整天裏,學生一批批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宏美忙得都沒時間歇口氣。送走了最後一批學生,她感到肩膀和脖子酸疼得厲害。
就在宏美收拾完準備離開教室的時候,手機響了。她看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電話是義孝打來的。
他一開口就問:“今天的教學已經結束了吧?”
“剛剛結束。”
“是嗎。我現在正和人一起吃飯,吃完了就回去,你來吧。”
他的話中沒有絲毫遲疑,令宏美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
“怎麽,你不方便?”
“倒也沒什麽事,隻不過……這合適嗎?”
“有什麽不合適的?我想你也知道她最近一段時間是不會回家的。”
宏美怔怔地望著身旁的包,裏麵就裝著今早剛接過來的鑰匙。
“而且,我還有些話要跟你說。”他說。
“說什麽?”
“見了麵再說。我九點鍾一定回家,你來之前先給我打個電話。”說完,他就立刻掛斷了電話。
在一家以意大利麵聞名的餐廳吃過晚餐之後,宏美給義孝打了電話。他已經回到家裏了,催促宏美快來,聽他口氣,似乎興致不錯。
坐在出租車裏前往真柴家的路上,宏美自我嫌惡起來。她雖然對義孝那種毫不愧疚的模樣直想皺眉,同時卻也無法否認自己心中的飄飄然。
義孝笑嘻嘻地接她進門,他的動作沒有一點偷偷摸摸的感覺,一切顯得悠然自得。
進了起居室,她聞到屋裏飄蕩著一股咖啡香。
“我很久沒有親自動手煮咖啡了,也不知道煮的味道好不好。”義孝走進廚房,雙手各端著一隻杯子走回了起居室。看來他習慣不用茶碟。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真柴先生您下廚房呢。”
“是嗎?不過也許是吧。自從和她結婚之後,就什麽事都不做了。”
“因為老師把她自己獻給了這個家庭了呀。”宏美說著啜了口咖啡,咖啡又濃又苦。
義孝也苦歪了嘴,“估計是咖啡粉放多了吧。”
“我重新泡兩杯吧。”
“不,不必了。下次再麻煩你泡吧。這先不說,”他把手中的咖啡杯往大理石茶幾上一放,說,“昨天,我和她談過了。”
“果然……”
“隻不過,我沒跟她說對方是你。我說是個她不認識的女人。我也不清楚她有幾分相信我說的話。”
宏美回想起今早綾音把鑰匙交給她時的表情,那副笑容,想象不出隱藏著任何的企圖。
“那老師怎麽說?”
“嗯,她全都答應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不早就跟你說過嗎,她不會反抗的。”
宏美搖搖頭,“雖然我說這話感覺有些奇怪的……我沒法理解。”
“這就是遊戲規則。雖然這規則是我定的。總而言之,這下沒什麽可煩惱的了,問題全部解決。”
“那我可以放心了吧?”
“那當然。”說著,義孝伸手摟住宏美肩頭,把她拉向了自己。宏美全身靠到了他身上。她感受到他的雙唇在貼近自己的耳朵。
“今晚你就這在這裏吧。”
“在臥室裏睡嗎?”
真柴彎起了嘴角:“不是還有客房,那屋裏放的也是雙人床。”
輕輕點了點頭,宏美的心中充滿了迷惑、困惑、安心,還有依然揮之不去的不安。
第二天早晨,當宏美在廚房準備泡咖啡時,義孝走到她身旁,讓她給做個示範。
“我這也是跟老師學的。”
“沒關係,你就泡一次給我看看吧。”義孝雙手抱胸。
宏美在濾管上裝上濾紙,用量匙舀了咖啡粉進去。義孝看了看她放的量,點了點頭。
“先往裏邊稍稍放點水,記得隻能放一點點哦,之後就等著粉末膨脹起來。”宏美提起水壺先往裏邊注入了少量開水,等了大約二十秒左右,再次注水。“像這樣子邊劃圈邊倒。咖啡會湧上來,所以倒的時候要注意維持咖啡的狀態。再看下邊的刻度,一但夠兩杯咖啡的量了,就立刻把濾管拿掉,否則味道就淡了。”
“沒想到還挺複雜的呢。”
“你以前隻是泡自己的吧?”
“以前我是用咖啡機煮的。可那東西結婚的時候被綾音給扔掉了,說是這樣子泡出來的才好喝。”
“一定是因為她知道真柴先生對咖啡有癮,所以才會想盡辦法要泡出更香濃的咖啡。”
義孝撇了撇嘴,慢慢地搖了搖頭。每當宏美說起綾音為他所做的付出時,他就會擺出這樣的一副表情來。
義孝喝了口剛泡的咖啡,誇獎說:“果然香濃。”
“杏黃小屋”周日休息,但並不等於說宏美就沒有工作要做了,因為她還得到池袋的一所文化學校去兼任講師。而這份工作,也是她從綾音的手上接過來的。
義孝讓她一下班就給他打電話。看他的意思,是打算與她共進晚餐。宏美沒有理由拒絕。
七點多,文化學校的工作結束。宏美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給義孝打電話。然而,義孝的手機一直在響,可他就是不接。她又試著打真柴家的座機,結果一樣。
估計出門了吧?但也不會不帶手機啊。
無奈之下,宏美決定到真柴家去一趟。一路上,她又打了好幾次電話,還是沒人接。
最後,她來到了真柴家門前。從門外看,起居室的燈是亮著的,可就是沒人接聽電話。
宏美定了定神,從包裏拿出了鑰匙,就是之前綾音交給她保管的那副鑰匙。
玄關門反鎖著,她打開門鎖,推開了門,發現玄關門廳裏的燈也亮著。
宏美脫掉鞋子,進入走廊。屋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咖啡香。今早的咖啡不可能還有剩的,估計是義孝自己再泡的吧。
她推開了起居室的門,霎那間驚呆了。義孝倒在地上,身旁滾落著一隻咖啡杯,黑色的液體潑灑在木地板上。
叫救護車!打電話!號碼、號碼——究竟是多少?宏美雙手顫抖著掏出了手機。可她就是想不起該撥哪個號碼。


3

沿著緩緩的坡道,鱗次櫛比地座落著一棟棟豪宅。光是在路燈的燈光下就能看出,每一家每一戶都裝飾得極為考究。看來這片街區並不屬於那些買一處獨門獨院就幾乎傾家蕩產的人。
看到路旁停放著幾輛巡邏車,草薙說:“司機,就在這裏停車吧。”
從車裏出來,他邊走邊看了看手表。時間已過了晚上十點。草薙心想,今晚可是還有我想看的節目啊。那是一部他沒能趕上到影院去觀看的國產電影,後來聽說電視上會播,就一直忍著沒去租碟店租DVD來看。剛才接到任務,慌裏慌張出了門,都忘記設定自動錄像了。
或許是深夜的緣故,看不到什麽圍觀的人。電視台的人看樣子也還沒殺到。他心中出現一絲淡淡的期待,盼著案件能夠當場順利解決。
負責警戒的警官一臉嚴肅地站在通報發生了案件的宅邸門外。草薙向他出示了一下警察手冊,他向草薙點頭致意,道了聲辛苦。
草薙進門之前望了下屋內,屋裏人說話的聲音能傳到街上。房裏的燈似乎全都開著。
籬笆牆邊上站著個人影。雖然光線昏暗,看不清楚,但從其嬌小的體型和發型,草薙推斷出了那是誰。他朝那個人走過去。
“你在幹嗎呢?”
聽到他的聲音,內海薰並未顯露出絲毫的驚訝,緩緩地把臉朝他抓了過來。
“辛苦了。”語調沒有抑揚頓挫。
“我在問你,你不進屋裏去,呆在這兒幹什麽啊?”
“沒什麽。”內海薰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我隻是看看籬笆和庭院裏的花草罷了,還有陽台上的那些花。”
“陽台?”
“就是那邊。”她朝上邊指了指。
草薙抬頭一看,發現二樓上確實有個陽台,許多的花和葉都已探出了陽台的邊緣。但這也算不得什麽特別罕見的景象。
“別說我囉嗦,我問你,你幹嗎不進屋去啊?”
“因為裏邊人很多,人口密度相當大。”
“你是因為討厭擁擠的地方?”
“我隻是覺得一大幫人去觀察同一個地方,也沒什麽意義,而且還會妨礙鑒證科工作,所以就決定先在院子裏轉一圈。”
“你這是在巡視嗎?不過是賞花吧?”
“我剛才已經巡視過一圈了。”
“那行,你現場看過了嗎?”
“剛才說了,還沒有。我剛進玄關就轉身出來了。”
見內海薰回答得如此理所當然,草薙不解地看了看她的臉。他一直以為,希望比任何人都更早到達現場,是刑警的一種本能。但是,他的這一常識似乎在這名年輕女刑警身上並不適用。
“你的想法我明白了,總而言之,你先跟我來。有很多東西最好還是親眼看一看。”
草薙轉身走向大門,她也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後。
屋裏確實擠滿了一屋子的搜查員,其中既有轄區警署的刑警,也有草薙他們的同事。
後輩岸穀看到草薙,一臉苦笑地衝他說:“這麽早就來上班,真是辛苦您了。”
“少來。我說,這真是樁殺人案嗎?”
“這一點眼下還說不清楚,但可能性不低。”
“怎麽回事?給我簡單地說說吧。”
“簡單來說,就是這戶人家的男主人突然死了,死在起居室,獨自一人。”
“獨自一人?”
“請到這邊來。”
岸穀帶著草薙他們走進了起居室。這是一間大約三十疊(疊,日本人用以計算榻榻米數量,表示房間大小的量詞)寬敞房間,屋裏並排放著一套綠色的真皮沙發,中央放著一張大理石茶幾。
茶幾旁邊的地板上,用色膠帶畫出了一個倒在地上的人的輪廓。三個人低頭看了看後,把臉轉向草薙,說:“死者名叫真柴義孝,是這戶人家的男主人。”
“這我知道。來這裏之前就聽人說了。是家什麽公司的社長吧?”
“好像是家IT公司。因為今天是星期天,所以他沒去上班。至於他白天是否出過門,眼下還不大清楚。”
“地板是濕的啊?”木地板上還殘留著某種液體潑灑過的痕跡。
“是咖啡。”岸穀說道,“發現屍體的時候,灑得一地都是。鑒證科拿吸管采過樣了。當時地上滾落著一隻咖啡杯。”
“是誰發現屍體的?”
“呃——”岸穀翻開警察手冊,念了一遍若山宏美的名字,“聽說她是死者太太的學生。”
“學生?”
“死者的太太是位有名的拚布藝術家。”
“拚布?搞那種玩意兒的也能出名?”
“聽說是的。我之前也不知道。”說著,岸穀把視線轉向了內海薰,“女士也許知道吧。Mita Ayane,漢字是這樣寫的。”
岸穀翻開的警察手冊上,寫著“三田綾音”的字樣。
“不認識,”她不客氣地應道,“你憑什麽認為女士就該知道呢?”
“不,我瞎猜的。”岸穀搔了搔頭。
看著他們兩人之間的這番你來我往,草薙的嘴角都想笑。資曆尚淺的岸穀像是打算在這名好不容易才盼來的後輩麵前擺擺前輩的威風,可惜在這位女警這裏好像行不通。
“發現屍體的經過呢?”草薙問岸穀。
“其實,這戶人家的太太昨天回娘家去了。回去之前,她把家裏的鑰匙交給若山小姐代為保管。聽說她是因為不大清楚自己什麽時候回來,為了以防萬一,才這麽做的。今晚若山小姐因為擔心真柴義孝先生需要幫忙,就打電話給他,結果手機和座機都無人接聽。她心裏頭打鼓,就跑到這邊來了。她說最初打電話的時間是七點多,抵達這邊時大概快八點了。”
“於是她就發現了屍體,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她當時用自己的手機通報了119。據說雖然急救人員趕到了,但人已確認死亡,所以就請了附近的醫生過來察看屍體。然而,檢查時發現死因存在疑點,急救人員於是聯係了轄區警署。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草薙哼了一聲,一邊點頭,一邊瞟了一眼內海薰:她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他身邊,跑到杯櫥前邊去了。
“那麽,屍體發現者現在人在哪裏?”
“若山小姐現在在巡邏車裏休息,股長陪在她身邊。”
“老頭子已經來了啊。我還真沒注意到他就坐在巡邏車裏呢。”草薙皺眉,“死因查明了嗎?”
“中毒致死的嫌疑很大。雖然也有自殺的可能,但也很可能是他殺,所以才把我們叫到這裏來的。”
“嗯?”草薙看著內海薰走進了廚房。“若山宏美?她進屋的時候,房門有沒有上鎖?”
“聽說是鎖著的。”
“那窗戶和玻璃門呢?都有沒有上鎖?”
“轄區警署的警員過來的時候,除了二樓廁所的窗戶開著之外,其餘的門窗都是鎖著的。”
“二樓還有廁所?那窗戶能讓人進出嗎?”
“沒試過,不過估計不行。”
“既然如此,那就肯定是自殺了。”草薙在沙發上坐下,蹺起了腿,“他們怎麽會認為是有人在咖啡裏下毒呢?那個凶手又是怎樣離開這個家的呢?很奇怪不是?轄區警署怎麽會認為也有可能是他殺呢?”
“的確,如果僅此而已的話,也許很難考慮他殺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情況嗎?”
“聽說轄區警署的搜查員在調查現場的時候,有一部手機響了。是死去的真柴先生的手機。接起來發現是一家位於惠比壽的餐廳打來的。其實,真柴先生在這家店裏預訂了兩個八點的餐位。據說是兩個人用餐。因為客人到了預定時間還沒有來,所以店裏的人就打電話過來詢問。聽說是在今天傍晚六點半左右預訂的。剛才我已經說過了,若山小姐給真柴先生打電話是在七點多,當時就已經無人接聽了。六點半才訂了餐的人,到七點多的時候就自殺了,這實在是讓人覺得蹊蹺。我個人認為,轄區警署的判斷還是妥當的。”
聽過岸穀的話,草薙皺起了眉頭。他彎起手指摳了摳眉角:“既然如此,那你幹嗎不早說?”
“在回答您的問題的過程中,忘記及時告訴您了。”
“我知道了。”草薙一拍膝頭,站起身來。這時內海薰已經從廚房裏出來,回到了杯櫥前。草薙走到她背後問她:“小岸好心告訴我們案情經過,你跑來跑去的幹嗎呢?”
“我聽著呢。岸穀先生,謝謝你。”
岸穀縮了縮脖子,說了聲不用謝。
“杯櫥有什麽問題嗎?”
“您看這裏。”她指著杯櫥裏麵說,“不覺得這個架上和其他地方比起來,似乎少了什麽東西嗎?”
的確,那個地方空得不自然,感覺之前應該是放過什麽餐具的。
“的卻如此。”
“剛才我看見廚房裏放著五隻洗淨的香檳酒杯。”
“那麽說,那些酒杯原本應該放在這裏的啊。”
“估計是的。”
“然後呢?怎麽解釋?”
聽草薙這麽一說,內海薰抬頭來看著他,微微翕動了幾下嘴唇。但隨後她就像推翻自己的猜測似的搖了搖頭。
“不是大問題。我隻是猜測派對的時候才用到。”
“有道理。既然這戶人家這麽有錢,估計也經常會開這種家庭派對吧。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最近開了場派對,也不能說死者心裏有一定沒有想要自殺的煩惱。”
草薙轉頭著岸穀,接著說道,“人是種既複雜難瞳又充滿矛盾的生物,不管是前一分針還在派對上玩得很熱鬧開心,還是前秒預訂了餐位,想死的時候隨時都會死。”
岸穀“嗯”了一聲,態度不明地點著頭。
“他太太呢?”草薙問。
“哎?”
“被害人……不對,死者的太太呢?跟她聯係過了吧?”
“據說還沒有聯係上。據若山小姐說,死者太太的娘家是在劄幌。而且那地方離市區還有點遠,即便聯係上,估計今晚也是無法趕到的。”
“北海道啊?那估計是會不來了。”
草薙心中暗自慶幸。如果死者太太要趕回來,那今晚就必須留個人等著她,而這種時候,股長間宮可以說肯定會把這差事交給草薙。
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估計明天才會開始向周圍鄰居打聽情況。就在草薙滿心期待著今晚就此收隊的時候,門開了,間宮的國字臉出現在草薙眼前。
“草薙,你來了啊?真夠慢的。”
“我早就來了。大體情況我已經聽岸穀介紹過了。”
間宮點點頭,轉身說道:“請進吧。”
隨後走進起居室的,是一名約莫二十四五歲、身材苗條的女子,一頭中長發依舊保留著時下女性中少見的黑色,襯托得她的肌膚越發白皙。隻不過就此時而言,她的臉色與其說是白皙,倒不如說是蒼白來得更為貼切。但不管怎樣,她無疑都屬於美女一類,而且妝化得也很高雅。
草薙馬上猜到她就是若山宏美。
“剛才聽說,您當時一進房間就發現了屍體,是吧?這樣的話,您當時應該是在您現在所站的位置看到的吧?”
或許正在回憶發現屍體時的情形。
“是的,我想應該就是這附近吧。”她小聲回答說。
或許是因為她身體瘦小而且臉色蒼白的緣故,草薙看她站著都勉強。毫無疑問發現屍體時所受的驚嚇到現在都還沒有消除。
“前九晚上您到這裏,就是您案發前最後一次進入這屋子,是吧?”間宮向她確認。
若山宏美點點頭,回答說似的。
“現在屋內的情況和當時是否有什麽不同呢”不管多麽細微的變化都請說。”
聽到這句話,她口光怯怯地環視了下屋內,但是立刻搖了搖頭。
“不太清楚。因為前天這裏來了不少人,而且大家當時都已經吃過飯了……”她的聲音在顫抖。
間宮皺著眉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在說“沒辦法了”一樣。
“在您勞累了一天之後還來麻煩您,實在是抱歉,今晚就請您好好休息吧。不過,明天我們將再次向您了解有關情況,不知是否方便?”
“沒問題,不過我想我已經沒什麽情況可以告訴你們了。”
“或許您說得沒錯,但我們還是希望盡可能詳細地了解情況,懇請您務必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
若山宏美依舊低著頭,簡短地應了聲“是”。
“我派部下送您回家。”說罷,間宮看著草薙,“你今天是怎麽過來的?開車了嗎?”
“抱歉,我是乘出租車過來的。”
“搞什麽嘛,偏偏今天就?”
“最近我很少開車。”
間宮剛咂了咂舌,內海薰插嘴說“我開車了”。
草薙吃了一驚,轉過頭去:“你開車來了?夠拉風的嘛。”
“我是在開車出去吃飯途中接到通知的,不好意思了。”
“沒必要道歉。既然如此,你願意開車送若山小姐回家嗎?”間宮問。
“好的。不過在此之前,我可以問若山小姐一個問題嗎?”
內海薰這話讓間宮麵露詫異之色,若山宏美似乎也頓時緊張起來。
“什麽事?”間宮問。
內海薰兩眼盯著若山宏美,上前一步說:“真柴義孝先生似乎是在喝咖啡的時候突然倒地死去的,他平常喝咖啡是否都不用茶碟的呢?”
若山宏美像是很吃了一驚,睜大了眼睛,目光躲躲閃閃的。
“呃,這個……或許他一個人喝的時候是不用的吧。”
“那就說明,昨天或者今天有客人來過,請問您知道嗎?”
聽內海薰說得如此肯定,草薙不由地看了看她的側臉,“你怎麽知道有人來過?”
“廚房的水池裏放著一隻還沒洗過的咖啡杯和兩隻茶碟。如果隻是真柴先生自己的話,就不應該有茶碟。”
岸穀立刻走進廚房,很快就出來了,他證實說:“內海說得沒錯,水池的確放著一直咖啡杯和兩隻茶碟。”
草薙和間宮對望了一眼,隨即又把目光轉回到若山宏美身上。
“有關這件事,您是否能想到些什麽?”
她一臉驚惶地搖了搖頭:“我……我不知道。前天夜裏離開這裏之後,我就沒有再來過。我也不清楚有沒有人來過。”
草薙再次看向間宮,隻見間宮一臉沉思狀地點點頭,開口說道:“我知道了。感謝您這麽晚了還協助我們。內海,你把她送回去吧。草薙,你也一起去。”
草薙應聲“是”。他明白間宮的目的。若山宏美顯然有所隱瞞,間宮是打算讓他探探她的口風。
三人從屋裏走出來,內海薰說:“請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把車開過來。”說是開普通牌照的車過來的,所以車子停在投幣停車位。
趁著等車的時間,草薙從側麵觀察了一下若山宏美。她看起來是完全崩潰了,不像隻是因為看到屍體而被嚇壞了的樣子。
“您不冷嗎?”草薙問。
“我沒事。”
“今晚您原本有沒有打算出門呢?”
“怎……怎麽可能嘛。”
“是嗎?我剛剛還在想,說不定您今晚與人有約呢。”
聽到草薙的話,若山宏美的嘴唇微微翕動了幾下,看她的樣子又像是有些狼狽。
“他們之前應該已經問過您許多次了,我可以再問您一次嗎?”
“什麽事?”
“為什麽您今晚會想起來給真柴先生打電話呢?”
“我已經說過了,因為老師把鑰匙交給了我,所以我覺得自己必須時常和她家裏聯係。如果真柴先生有什麽需要,我必須幫忙……”
“但電話卻沒打通,所以您就到他家來了,是吧?”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說了聲“是的”。
草薙歪著頭不解地問:“可不接手機的狀況時常發生啊,座機也一樣。您就沒想過或許當時真柴先生出門了,而又正好碰上了無法接聽手機的狀況嗎?”
若山宏美沉默了片刻之後,輕輕搖了搖頭:“我沒想過……”
“為什麽呢?您是不是擔心什麽?”
“我沒擔心什麽。隻不過我當時心慌得很……”
“嗯,心裏慌得很……”
“不可以嗎?難道說不能就因為心慌而來他家看看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在想,僅僅因為受人之托保管鑰匙,您就如此負責,這樣的人實在太少見了,所以我非常感動。而且從結果上來說,您的心慌不幸應驗了,我覺得您的這番舉動值得讚譽呢。”
若山宏美似乎並不相信草薙的這番話就是他心中的真正想法,她把臉轉向了一邊。
一輛胭脂色的帕傑羅停在了宅院門前。內海薰打開車門,跳了下來。
“四驅啊?”草薙睜大了眼睛。
“駕乘感覺還不錯哦。請上車吧,若山小姐。”
在內海薰的催促下,若山宏美坐上了後排座位,草薙隨後上車坐到她旁邊。
內海薰坐上駕駛座,開始設置自動導航。她似乎已經確認過,若山宏美就住在學藝大學站附近。
“請問……”車子剛開出不遠,若山宏美開口說,“真柴先生……不是因為事故或者自殺而去世的嗎?”
草薙忘了駕駛席一眼,正好與內海薰透過視鏡投來的目光相遇。
“現在解剖結果還沒出來,一切都還不好說。”
“但你們幾位全部都是負責殺人案件的刑警吧?”
“我們確實是刑警,但就目前而言,還隻是停留於有他殺嫌疑的階段。並非我們不能再對您透露,而是我們自己也不太清楚。”
若山宏美小聲說了句“這樣啊”。
“若山小姐,請容許我問您一句。如果這次的案件確係他殺的話,您對凶手是否有什麽頭緒呢?”
聽到這話,她似乎要倒吸一口涼氣,草薙凝視著她的嘴角。
“我不清楚……關於真柴先生我除了知道他是老師的丈夫之外,其他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她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是嗎。您現在一下子想不起來也不要緊,如果今後想到了什麽,還望您告知。”
然而,若山宏美卻沒接腔,連頭也不點一個。
在公寓門口把她放下,草薙換到了副駕駛座上。
“你怎麽看?”草薙雙眼望著前方問。
“是個堅強的人。”內海薰一麵發動車子,一麵立即回答道。
“堅強?是嗎?”
“她不是一直都忍著沒有流淚嗎?當著我們的麵,她最終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下。”
“這也可能是因為她並沒有那麽悲傷啊?”
“不,我覺得她已經哭過了。在等救護車到來的時候,她應該都在哭個不停。”
“你怎麽知道?”
“看她眼角的妝。她的妝有弄花之後倉促修補的痕跡。”
草薙盯著這位後輩的側臉:“是嗎?”
“應該不會錯的。”
“女人的眼光果然獨到。喂,我這可是在誇獎你哦。”
“我知道。”她微笑著回答,“草薙先生,您的看法呢?”
“一言以蔽之,確實很可疑。就算是代為保管家門鑰匙,妙齡女郎也不會隨便到男子獨居的家裏去的。”
“深有同感。換了是我的話,我才不去呢。”
“如果說那女的和死者實際上有一腿的話,會不會有點太過玄乎了?”
內海薰吐出一口氣:“一點不玄乎,我覺得就隻有這種可能了。而且他們兩人今晚不是還準備共進晚餐的嗎?”
草薙一拍膝蓋,說:“你是說那家惠比壽的餐館?”
“時間到了客人還不來,所以店裏的人才打電話過來詢問。他們說預定的是兩個人的餐位,這就說明不僅真柴先生沒有現身,他的同伴也沒有出現過。”
“而如果他的這位同伴就是若山宏美的話,事情就說得通了。”
草薙緊接著確信地說:“絕對錯不了。”
“假如他們兩人之間存在著特殊關係,我想那很快就會得到證實。”
“怎麽說?”
“咖啡杯。水池裏的咖啡杯有可能使他們倆用過的。如果假設成立,其中之一應該沾有她的指紋。”
“原來如此啊。但就算他們倆真的有一腿,也不能成為拿她當嫌犯的根據啊?”
“這我當然知道。”說著,她把車子靠左側停下了。“我能打一個電話嗎?我想確認一件事。”
“可以啊,不過你打電話給誰呢?”
“當然是打給若山宏美。”
內海薰不顧草薙一臉驚訝的表情,拿出手機撥起了電話。電話馬上接通了。
“請問是若山小姐嗎?我是警視廳的內海。剛才真是失禮了……不,倒也沒什麽要緊的事,隻不過忘了問您明天的安排……是嗎,我知道了。您這麽累還打攪您,實在是抱歉。祝您晚安。”說完,內海薰掛斷了電話
“她明天有什麽安排?”草薙問。
“說是目前還不確定,估計會待在家裏,還說拚布教室那邊也得暫停一段時間。”
“唔——”
“不過我打這通電話的目的,不僅僅是確認她明天的安排。”
“你的意思是……”
“她的聲音明顯帶著哭腔。雖然她極力掩飾,但依然很明顯。估計是一回到家,突然隻剩下一個人了,之前壓抑的情感全都爆發出來了。”
草薙挺直靠在椅背上的上身,說“你就是為了確認這一點,才給她打電話的呀”。
“或許,我們有時候即使在麵對自己並不算特別親近的人的死亡這一事實時,也會受到打擊,不由自主地哭起來。但如果過去特定的一段時間,還會哭的話……”
“也就是說,她對死者抱有一種超乎尋常的感情,對嗎?”草薙微微一笑,望著他的這名後輩,“你倒挺有一套的嘛。”
“承蒙誇獎,愧不敢當。”內海薰笑了笑,放下了車子的手刹。
第二天清晨,一陣電話鈴吵醒了草薙。電話是間宮打來的,時間才剛過七點。
他張嘴就諷刺了一句:“您可真夠早的啊。”
“能回家睡覺就該謝天謝地了。今天早上要去目黑警署開會,大概會成立搜查本部。從今晚開始,我大概就得在那邊住下了。”
“您特地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說這事?”
“怎麽可能。你馬上去羽田。”
“羽田?幹嗎讓我去那地方啊……”
“羽田就等於去機場接人嘛。真柴先生的太太就要從劄幌趕回來了,你去接她。你開車帶她來目黑署。”
“您征得她本人同意了嗎?”
“當然說了。你叫上內海,她會開車出來。航班八點就到。”
“八點?!”草薙立即從床上蹦起來。
就在他匆忙洗漱的時候,手機再次響起。這次是內海薰打來的,說是她已經到他住的公寓門口了。
兩人乘坐和昨夜一樣的帕傑羅,前往羽田機場。
“真夠衰的,攤上這麽個倒黴事。不管再遇上多少次,我也不會適應這種與死者家屬見麵的苦差事。”
“可股長說最擅長接待死者家屬的是草薙。”
“哎?老頭子居然還會這麽誇我?”
“還說您這張臉最能給人一種放心的感覺呢。”
“這話什麽意思?是說我長得一臉糊塗相是吧?”草薙把舌頭咂得聲響。
八點差五分,兩人到達機場。走進候機大廳,看到乘客陸續走出來。草薙和內海共同用眼睛尋找著真柴綾音,目標是駝色外套和藍色行李箱。
“會不會是那個人?”內海薰目光緊盯著一個方向。
草薙順著她的目光,果然看見了一個與條件完全吻合的女士正在往外走。她那帶著憂傷的目光稍有些低垂,全身上下甚至籠罩著一種可謂嚴肅的氛圍。
“大概……就是她了吧。”草薙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感到心神不寧,他的視線沒法從她身上移開。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心會如此不安。


4

聽完草薙他們的自我介紹之後,真柴綾音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他們義孝的遺體現在何處。
“遺體送去做司法解剖了。現在還不清楚情況,稍後我們會去了解,到時候通知您。”草薙回答。
“是嗎……那就是說,我不能馬上見到他,是吧?”她一臉悲傷地眨了眨眼。看起來是在強忍著不讓淚水浮上眼眶。她的肌膚顯得有些幹燥,這應該不是她平日的樣子。
“假如解剖已經結束,我們會盡快安排把遺體送還給您。”
草薙感覺自己的語調生硬得奇怪。雖然麵對死者家屬的時候多少會有點緊張,但他現在的感覺卻與往常有著微妙的不同。
“非常感謝。那就麻煩你們了。”
綾音雖然是女人,聲線卻低沉,這聲音在草薙聽來相當迷人。
“我們想請您隨我們去目黑署,向您詢問些事,不知您是否方便?”
“嗯,之前你們聯係我的人已經跟我說過了。”
“不好意思,那就麻煩您了,車子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讓她坐進內海薰開的帕傑羅後座之後,草薙坐上了副駕駛座。
“昨晚您是在哪兒接到通知的?”草薙轉頭問。
“當地的溫泉。我住在以前的朋友家裏。因為手機關機了,所以完全沒注意到你們的電話。臨睡前,才聽了錄音電話。”說罷,綾音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當時我還以為是有惡作劇。我從沒想過警察會打電話給我。”
“倒也是啊。”草薙隨聲附和道。
“那個……我想請問一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現在完全是一頭霧水。”
聽著綾音猶猶豫豫地問出口,草薙感到心痛。她應該是一開始就想問這個問題了,但同時,她無疑又不敢貿然開口。
“他們在電話裏是怎麽跟您說的?”
“之說我丈夫去世了,因為死因有些不明,所以警方今後會展開調查,沒說任何具體情況……”
給她打電話的警官恐怕也沒法講述詳情。然而就綾音而言,必定隻能想成一場噩夢,整夜輾轉難眠。光是想象她坐上飛機時是怎樣的心情,就令草薙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您丈夫是在家中去世的,”他說,“目前死因還不清楚。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外傷。聽說是若山宏美小姐最先發現他倒在起居室的。”
“是她……”綾音似乎要倒吸一口涼氣了。
草薙看向開車的內海薰,而她也正巧朝他撇來一眼,兩人的目光於是在空中交匯。
草薙想,此刻她的想法應該和自己一致。而此刻距離他與內海薰討論若山宏美與真柴義孝的關係的時間還不到12小時。
若山宏美是綾音最心愛的弟子。從她讓宏美參加家庭派對,就能知道她把她當親人。要是這樣一個女孩上了自己丈夫的床,那簡直就是被自家養的狗給咬到了手一般。
問題的關鍵在於,綾音究竟有沒有察覺兩人之間的關係。這問題並非是一句“凡事難瞞枕邊人”就能說清楚的,草薙就碰到過好幾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實例。
“您丈夫有沒有患過什麽慢性疾病?”草薙問。
綾音搖了搖頭:“應該沒有。他生前一直都定期接受體檢,沒聽說有什麽毛病,而且他也從不酗酒。”
“那麽他以前也沒有突然病倒的情況吧?”
“我想應該沒有吧,我不知道。說到底,我實在是無法相信竟然會發生這種事。”綾音把手放到了額頭上,像是要壓壓頭部的疼痛。
草薙據此判斷,眼下最好還是先不要提此事有毒殺的可能。在解剖結果出來之前,必須隱瞞她丈夫有自殺或者他殺的嫌疑。
“目前隻能說是死因不明。”草薙說,“遇上這種情況,不管事情是否屬於案件之列.警方都必須盡可能詳細地記錄下現場的情況。因為當時沒能與您取得聯係,所以我們就請若山宏美小姐作為見證人,進行了某種程度的現場查證。”
“這些我在昨晚的電話裏已經聽說了。”
“您經常回劄幌嗎?”
綾音搖頭:“結婚之後,我還是第一次回去呢。”
“娘家那邊出了什麽事嗎?”
“聽說家父身體不太好,所以就想抽空回去一趟。可是結果發現他身體挺好的,於足就約了朋友去泡溫泉……”
“原來如此。那您為何要把鑰匙交給若山小姐保管呢?”
“我是擔心我不在家的時候,會有什麽不時之需。因為她一直都在幫我工作,有時候教室那邊需要存放在家裏的資料或是作品。”
“聽若山小姐說,當時她因為擔心您丈夫需要幫忙就打了電話,可就是無人接聽,心裏發慌,才去的您家裏。您臨走時是否有請她幫忙照顧您丈夫的生活起居呢?”草薙一邊留意她話裏的重點,一邊小心翼翼地選擇恰當的詞匯。
綾音皺起眉頭,歪著頭不解地說:“我也不大清楚,或許我確實委托過吧。但那孩子挺機靈的,或許根本不必我說,她也會關心我丈夫是否方便吧……那個,請問這很重要嗎?我把鑰匙交給她保管,是不是不妥呢?”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昨天我們聽若山小姐說起事情的經過,想找您確認一下而已。”
綾音雙手捂住了臉:“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他平常身體都挺好的,周五晚上我們還叫了幾個朋友,在家裏開派對。當時他還挺開心的……”她聲音有些顫抖。
“請節哀。請問當時都有哪幾位參加呢?”
“是我丈夫大學時代的朋友及其夫人。”
綾音說出了豬飼達彥和由希子的名字。
她拿開捂著臉的雙手,一臉痛苦地說:“我有個請求。”
“什麽請求?”
“我必須立刻去警察局嗎?”
“怎麽?”
“可以的話,我想先去家裏看看。我想知道他當時是怎樣倒下的……可以嗎?”
草薙再次看了看內海薰,但這次他們兩人的目光並未相遇。這名後輩女刑警兩眼直視著前方,看來是在集中精力開車。
“我知道了。我先同上司商量一下。”草薙掏出了手機。
他告訴了間宮綾音的意思,間宮沉吟了片刻.答應了她的要求。
“其實,現在我這邊的情況也發生了點變化.或許直接帶她到現場去問話更好。你就帶她回家吧”
“你說情況有變?”
“這個稍後再說。”
“我知道了。”
草薙掛斷電話,對綾音說:“那我們就直接上您家去吧。”
她低聲說了句“真是太好了”。
就在草薙轉過臉來正視前方道路的時候,他聽到了綾音撥打手機的聲音。
“喂?是宏美嗎?我是綾音。”
聽到她的聲音,草薙一下子慌了 他完全沒有想到綾音居然會在這時候給若山宏美打電話。但他也沒理由阻攔。
“……嗯,我知道的。我現在正和警方的人一起回家。宏美,真是辛苦你了。”
草薙感到坐立不安,他無法想象若山宏美會怎樣答複綾音。她難保不會因為失去了心愛的人而過於悲傷,把之前一直深藏在心中的情感全都吐露出來,如此一來,綾音恐怕也就無法再保持冷靜了。
“……似乎是的。你還好吧?身體要緊嗎?……是嗎?那就好。宏美,你能不能也來我家?當然,我不逼你。我隻是也想聽你講講情況而已。”
看來若山宏美說話時還算冷靜。然而草薙萬萬沒有料到綾音會叫上她。
“你沒事吧?那待會兒見……嗯,謝謝你,你也別太勉強自己啊。”
他聽到綾音似乎掛了電話,他還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
“若山小姐說她也來?”草薙向她確認。
“嗯。啊,不可以嗎?”
“不,沒關係。畢竟當時發現屍體的人是她,您直接問她更好。”草薙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平靜不下來。一方麵,他對死者情婦怎樣向死者妻子描述發現死者的情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同時,他也打算通過觀察綾音聽宏美講話的樣子,來推測她是否已察覺到丈夫與弟子之間的婚外情。
下了首都高速公路,內海薰徑直把帕傑羅開往真柴家。昨天地就是開著這輛車趕到現場的。或許田為如此,她絲毫沒有尋路的遲疑。
剛到真柴家,他們就看到了間宮,他和岸穀正在門口等候他們的到來。
下車後,草薙把綾音介紹給間宮。
“這次的事,實在是令人心痛。”間宮鄭重地向綾音鞠躬致意。轉頭問草薙,“事情你都說過了吧?”
“大致的情況已經說過了。”
問宮點點頭,再次看著綾音說:“您剛回來就麻煩您,實在是不好意思。其實,我們也希望能向您請教些事。”
“沒關係的。”
“先進屋裏再說吧——岸穀,大門鑰匙。”
岸穀應聲從衣袋裏掏出鑰匙遞了過去,綾音一臉疑惑地接過鑰匙。
她打開門鎖走進屋裏,間宮等人緊隨其後.草薙也提著她的行李箱追上來。
“我丈夫是在哪裏死去的?”綾音一進房間就開口詢問道。
間宮上一前步,指出地點。
起居室地板上貼的膠帶依舊還在。綾音看到地上描出的人形,用手捂著嘴,愣住了。
“聽若山小姐說,當時您丈夫就倒在這裏。”間宮解釋說。
悲傷和打擊似乎再次襲擊了綾音全身,她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草薙看到她肩頭在微微顫抖,聽到隱隱發出微弱的啜泣聲。
“什麽時候的事?”她小聲問。
“若山小姐說是快八點的時候。”間宮回答。
“八點……當時他在幹什麽?”
“似乎在喝咖啡。當時地上滾落著一隻咖啡杯,咖啡灑了一地,不過我們都已經打掃過了。”
“咖啡……是他自己煮的嗎?”
“您的意思是?”草薙連忙問。
“他這人什麽事都不會做。我也從沒見過他自己動手煮咖啡。”
草薙留意到間宮的眉毛微微動了一下。
“您的意思是,首先咖啡不可能是他自己泡的?”間宮小心翼翼地問。
“結婚之前,他好像自己會煮,不過那時候他有一台咖啡機。”
“現在那台咖啡機呢?”
“沒。因為沒必要留著,我就給處理了。”
間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一臉嚴肅地說:“太太雖然目前解剖的結果還沒有出來還什麽都不好說,但您丈夫似乎是中毒而死的。”
綾音一瞬間麵如死灰,隨即她睜大了眼睛問:“中毒……中什麽毒?”
“這點目前還在調查,隻不過我們從潑灑在現場的咖啡中檢測出了強烈的毒性。也就是說,您丈夫死亡的原因,並非疾病或者單純的事故之類。”
綾音捂著嘴,不停地眨眼,眼眶眨眼間紅了起來。
“怎麽會?他怎麽會遇上這種事……”
“這是一個謎。所以我們希望太太您能告訴我們,您對此事有沒有什麽頭緒。”
草薙終於明白間宮在電話裏說的那句“情況有變”的意思了。他對間宮親自出麵這一點也不再感到不解了。
綾音把於放在額頭上,坐進了身旁的沙發:“我怎麽可能知道……”
“您和您丈夫最後一次交談是什麽時候?”間宮問。
“周六早上我離開家的時候,他也一道出了門。”
“當時您丈夫的樣子是否與往常有什麽不同呢?再怎麽樣瑣碎的細節都沒關係。”
綾音沉思起來,片刻後,她搖著頭說:“沒有。我實在想不出當時他與平時有什麽不同。”
草薙心中不由對她產生了同情,這也難怪,剛剛才遭受丈夫猝死的沉重打擊,現在又被告知“死因不明”、“中毒而死”等等,她的思維當然難免混亂。
“股長,就讓她稍微休息一下吧。”草薙說,“她剛剛才從劄幌回來,肯定已經很累了。”
“嗯,說得也是。”
“不,我沒事。”綾音挺直了脊背,說,“不過請先讓我去換身衣服吧。我從昨天晚上起就一直穿著這身衣服了。”她身上穿著的是一件黑色西服。
“從昨晚?”草薙問。
“對,我一直在想辦法盡早回東京。為了能隨時出發,我早早的就收拾好了。”
“這麽說,您昨晚一整夜都沒休息嗎?”
“是的,反正想睡也睡不著。”
“這可不行啊。”間宮說,“您最好還是稍微休息一下吧。”
“不,我沒事的,我去換件衣服就來。”說罷,她站起身。
看著她走出房間,草薙問間宮:“有毒物質的種類查明了嗎?”
間宮點點頭,“據說從剩下的咖啡裏檢查出砒霜。”
草薙瞪大了眼睛,“砒霜?就是上次毒咖喱案用的那玩意兒?”
“聽鑒證科說,估計是砒霜。從咖啡中所含的濃度分析,義孝先生當時喝下的劑量遠遠超過致死劑量。詳細的解剖結果下午也應該出來了,不過據說從屍體當時的狀況看,與砒霜中毒的症狀完全一致。”
草薙歎了口氣,點點頭。看來,自殺或病死的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了。
“據她所說,義孝先生不會自己動手煮咖啡。那麽,那杯咖啡又是誰弄的呢?”間宮像是自言自語似的,不過當然是以部下聽得到的音量說道。
“我覺得他應該自己煮過咖啡。”突然從旁插嘴的是內海薰。
“您憑什麽斷定?”間宮問。
“有人證明啊,”內海薰看了草薙一眼,接著說道,“就是若山小姐。”
“她說過什麽嗎?”草薙開始在記憶中搜尋。
“您還記得昨晚我問她茶碟的事嗎?當時我問她,真柴義孝先生喝咖啡時,是否都不用茶碟,而若山小姐的回答是:他獨自一人喝咖啡的時候可能是不用的。”
草薙回想起她們兩人之間的那番對話。
“沒錯,當時我也聽到了。”間宮也點點頭,“問題就在於,這事就連他太太都不知道,為什麽他太太的弟子會知道呢?”
“有關這一點,我有些話想告訴您。”
草薙把嘴湊近間宮耳邊,把之前他和內海薰所作有關若山宏美與真柴義孝可能存在的那番推論告訴了間宮。
間宮來回看了看草薙和內海薰的臉,微笑著說:“原來你們也意見一致啊?”
“那就是說,股長您也?”草薙有些意外地回望著他。
“別當我這些年都是白混的,昨天我就已經有這種感覺了。”間宮用手指著腦袋說。
“那個,請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岸穀在一旁插嘴。
“過會兒再告訴你。”說著,間宮又望著草薙他們,“千萬不要在死者太太麵前提起這件事,明白嗎?”
草薙回答“明白”,內海薰也在一旁點了點頭。
“就隻是從剩下的咖啡中發現了那種毒藥嗎?”草薙問。
“不,還有另外一處。”
“哪裏?”
“咖啡壺上鋪的濾紙上。說得準確些,是殘留在濾紙上的已經用過的咖啡粉裏。”
“難道是在煮咖啡的時候把毒藥摻進咖啡粉裏嗎?”岸穀說道。
“一般而言,確實會令人產生這種想法,但也不能忽視了另一種可能。”間宮豎起食指說。
“也有提前摻進咖啡粉裏的可能。”內海薰發言道。
間宮頗為滿意地縮起了下巴。
“沒錯。之前咖啡粉是放在冰箱裏的,雖然鑒證科說沒有從咖啡粉中檢測出毒藥,但案發時未必沒有。或許當時毒藥纏在咖啡粉的表麵,把咖啡粉舀出的時候,毒藥就被清除掉了。”
“既然如此,毒是在什麽時候摻進去的呢?”草薙問。
“目前還不大清楚。鑒證科從垃圾袋裏找到了幾張用過的濾紙,上邊都沒有檢測出毒性。那是當然的。如果檢測出來了,那就說明有人在死者之前喝下了度咖啡。”
“水池裏還有幾隻沒洗過的咖啡杯,”內海薰說,“那些杯子是什麽時候用的至關重要。還有,是誰用過的也同樣重要。”
間宮舔了舔嘴唇:“這一點已經清楚,指紋驗證出來了,一個是義孝先生,而另外一個,就是你們心中的懷疑對象。”
草薙和內海薰相互對望了一眼,看來他們兩人的推理已經得到了驗證,而搜查似乎也已告一段落。
“股長,其實若山宏美也要來這裏。”草薙把綾音在車上打的那通電話告訴了間宮。
間宮皺著眉頭點了點頭:“來得正好,你們去把若山宏美什麽時候喝的咖啡給打聽出來。記住,別讓她給蒙混過去。”
草薙回答:“明白。”
就在這時,傳來有人下樓的腳步聲,幾人連忙閉上了嘴。
綾音走到人群當中,說了句“讓你們久等了”。她換了件淡藍色的襯衫,下身穿著黑色的褲子。或許是補過妝的緣故,臉上似乎恢複了幾分血色。
“可以再向您請教幾個問題嗎?”間宮問。
“好的,請問。”
“您應該很累了,我們還是坐下談吧。”股長指了指沙發。
綾音在沙發上坐下來,雙眼透過玻璃門望著外邊的庭院,說道:“真夠可憐的,全都蔫了。我臨走時還要我丈夫記得澆水,可他那人,對花草一點興趣都沒有。”
草薙轉頭看了看庭院,之間花盆中盛開著各式各樣的鮮花。
“不好意思,我可以先去給花澆澆水嗎?看到它們這個樣子,我實在是無法安心。”
間宮的表情閃過一瞬間的為難,但他馬上點了點頭,微笑著說:“嗯,沒關係的。我麽不著急。”
“不好意思。”綾音說著站起身。但她卻不知為何朝廚房走去。草薙覺得奇怪,就湊過去看,卻見她正在用水桶接自來水。
“庭院裏沒有鋪水管嗎?”草薙在她身後問道。
她轉過頭來微微一笑:“二樓沒有盥洗室,這些水是拿去澆陽台上那些花的。”
“啊,原來如此。”
草薙回想起他昨天剛到這個家時,內海薰抬頭仰望陽台上的花的場景。
盛滿水的桶看起來相當沉,草薙提出要幫她提上二樓。
“不,我行的。”
“您就別客氣了,拿上二樓就行了吧?”
綾音用小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道:“不好意思。”
他們夫妻二人住一間至少二十疊大的西式房間牆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拚布掛毯,那鮮豔的色調吸引了草薙的目光。
“這是您親手製作的?”
“對,是我前不久的作品。”
“真漂亮。說來慚愧,我先前還以為拚布也是類似刺繡一樣的東西,沒想到它竟如此包含藝術之美。”
“也算不上什麽藝術,拚布原本就是以實用為主,能派上用場才行。但如果它還能令人賞心悅目的話,不就更美妙了嗎?”
“的確如此。您能夠製作這樣的作品,實在讓人佩服。不過,也挺費神的吧?”
“的確得花上些時間,所以很需要毅力。但是製作過程也很愉快。如果不是飽含期待之情的話,是無法做出好作品的。”
草薙點點頭,把目光轉回到掛毯上。乍看之下,掛毯的顏色搭配得有些隨意,但一想到這是綾音包含著期待一針一線地縫製而成的,看著看著,心就靜下來了。
陽台與房間一樣,也相當大,但因為擺滿了花盆,感覺隻能容一個人勉強通過。
綾音伸手把堆在角落裏的一隻空罐子拿起來。
“挺有意思的吧?”她說著遞給草薙看。
空罐的底部有好幾個小洞。她用罐子從水桶裏舀了水。當然,水從洞中漏下。她就是用那漏下的水澆花盆裏的花。
“哦,拿來代替灑水壺啊。”
“沒錯,灑水壺很難從水桶裏打水不是嗎?所以我就用錐子在空罐子上戳了幾個洞代替。”
“好主意。”
“對吧?可跟我丈夫說,他卻說真沒法理解我要這麽費神在陽台上栽花種草。”說完,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僵硬,整個人蹲了下來。罐裏的水依然滴滴答答地漏個不停。
“真柴太太。”草薙叫她。
“抱歉。我實在不能接受丈夫已經不在的現實……”
“這事發生得太過突然,一時確實難以接受。”
“您已經知道了吧,我們結婚還不到一年。我好不容易才適應這種新生活,了解他的衣食喜好。我一直以為,今後我們還有一段漫長而幸福的路要走。”
草薙實在想不出應該用什麽話來安慰麵前這個單手覆麵、垂頭喪氣的女人。而圍繞在她身邊的鮮花的嬌豔,此時卻讓人感覺那樣的心痛。
她低聲說了句“抱歉”。
“我現在這樣子,大概沒法幫助你們吧?我知道我得振作起來,可是……”
“那就改天再向您打聽情況吧。”草薙不由自主地說道。如果他這話讓間宮聽到了,估計間宮又得一臉苦笑了。
“不,我沒事。我也希望早日了解真相。可是我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有人會把他毒死……”
綾音話剛落,門口的對講機就響起來了。她嚇了一跳,站起身從陽台上往下看。
“宏美!”她稍稍抬起手,衝著樓下喊道。
“是若山小姐來了嗎?”
綾音“哎”了一聲,轉身走進屋裏。
見她走出了房間,草薙就也跟了過去。下樓梯時,他看見內海薰站在走廊上。她應該也聽到門鈴聲了吧。草薙小聲告訴她若山宏美來了。
綾音打開玄關的大門,若山宏美就站在門外。
“宏美。”綾音帶著哭腔。
“老師,您沒事吧?”
“我沒事,謝謝你來看我。”
話音剛落,綾音便一把抱住宏美,像個小孩似的號啕大哭起來。


5

真柴綾音放開若山宏美,用手指擦了擦眼角,小聲說了句“抱歉”。
“我一直忍著沒哭,可以看到宏美你,就突然再也抑製不住了。我現在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看著強顏歡笑的綾音,草薙感到難過,他真希望能盡快讓她獨自靜一靜。
“老師,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若山宏美抬頭看著綾音問。
綾音搖搖頭:“你過來陪我就足夠了。何況我腦子裏現在也是一片空白。先進來吧,我有話想問你。”
“啊,這個嘛,真柴太太,”草薙趕緊對她們說,“我們也有些事情要問若山小姐。昨晚場麵亂糟糟的,沒能和她好好溝通。”
若山宏美顯得很困惑,目光有些躲閃。或許她在想,她已經把發現屍體時的情況說得很詳細,沒什麽可以提供的了。
“當然,各位刑警先生也可以和我們一起啊。”綾音看樣子完全沒有察覺草薙的意圖。
“啊,不,還是我們警方先和若山小姐單獨談談吧。”
聽了草薙的話,綾音不解地眨眨眼,問:“為什麽?我也想聽宏美講述一下經過,就因為這,我才叫她的呀?!”
“太太,真柴太太,”不知何時站到她身旁來的間宮說,“很抱歉,我們警察也有例行公事要辦。請您先把這事交給草薙他們來處理好嗎?或許您覺得我們這樣不近情理,但如果不按規章來辦,今後難免會引起許多麻煩。”
聽了他這番再明顯不過的場麵話,綾音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快的神情。但她還是點頭表示同意:“知道了,那我該上哪兒回避呢?”
“嗯,太太您就留在這裏吧,我們有些事要請教您。”說著,間宮看了看草薙和內海薰,“你們帶若山小姐去一個能定定心心說話的地方吧。”
“是。”草薙應道。
“我把車開過來。”內海薰打開玄關的大門,走了出去。
大約二十分鍾後,草薙三人坐到了一家家常菜餐館角落的餐桌旁。內海薰坐在他身邊,若山宏美則一臉嚴肅地低垂著頭,坐在兩人對麵。
草薙喝了口咖啡,問:“昨晚睡得好嗎?”
“不大好……”
“畢竟是親眼目睹了屍體,想來您經受的打擊不小啊。”
若山宏美沒有接腔,隻顧低頭咬著嘴唇。
聽內海薰說,昨晚她一到家,就突然大哭。雖然是婚外情,但親眼見到心愛男人的屍體,這打擊之大,自然非同一般。
“我們想請教幾件昨晚沒來得及問的事情,可以嗎?”
若山宏美深吸了一口氣:“我什麽也不知道……我想我無法回答你們任何問題。”
“不,不會的。我們的問題並不難,如果您願意如實回答的話。”
若山宏美瞄了草薙一眼,帶著可謂“瞪”的凶光。
“我可沒有撒謊。”
“那就好。我問您,您曾經說,您是在昨晚八點左右發現真柴義孝先生的屍體的,在此之前,您最後一次到訪真柴家,是周五開家庭派對的時候。您沒記錯嗎?”
“沒記錯。”
“真的沒記錯嗎?人經常會因為受到太大打擊,血氣逆流,出現記憶混亂的情況。您先冷靜冷靜,再好好回憶一下,周五夜裏離開後,到昨天夜裏的這段時間中,您當真就一次也沒再去過真柴家嗎?”草薙盯著若山宏美長長的眼睫毛問道。他在“當真”這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她沉默片刻之後張開了嘴:“幹嗎問我這些?我已經說過沒記錯了。你們有什麽道理這麽糾纏不休啊?”
草薙微微一笑:“現在提問的人是我吧?”
“可是……”
“您就把我的話當做單純的求證好了。不過正如您剛才所說的,既然我們如此糾纏不休地追問,那麽還請您謹慎地回答我們的問題。說得難聽點,如果之後您輕易推翻證詞,我們會很為難的。”
若山宏美再次閉口不言。草薙感覺她腦中正在算計著各種利弊得失。她應該是考慮到謊言被警察看穿的可能性,正權衡著在這裏把一切和盤托出是否對自己有利。
但似乎因為心中的天平遲遲不肯停止擺動,她沉默了許久。
草薙有些不耐煩了:“我們昨晚趕到現場時,水池中放著一直咖啡杯和兩隻茶碟。當時我們問過您是否知道些什麽,您說您不知道。但後來我們檢測發現茶具上沾有您的指紋。您到底是什麽時候觸碰那些茶具的呢?”
若山宏美的雙肩伴隨著她呼吸的節奏,緩慢地上下起伏了一下。
“周六周日兩天裏,您見過真柴先生吧?當然是活著的真柴先生。”
她用手肘頂著桌麵,把手貼在了額頭上。或許她正想著如何替自己圓謊,但草薙堅信自己能夠戳穿她的謊言。
她把手從額頭上拿開,兩眼望著地麵,點了點頭:“您說的沒錯。實在是抱歉。”
“您見過真柴先生,是吧?”
她稍稍停頓了片刻,回答了句“是的”。
“什麽時候?”
這個問題她依然沒有立刻回答。草薙不由地焦躁起來,心裏罵她不見棺材不落淚。
“我一定要回答這個問題嗎?”若山宏美抬起頭,望著草薙和內海薰,“這與案件根本沒有關係吧?你們這難道不是在侵犯他人隱私嗎?”
他看起來馬上就要哭了,但目光中卻蘊含著實實在在的怒氣,語氣也很尖銳。
草薙回想起前輩曾經說過的話:一個女人,不管看上去再怎麽弱不禁風,一旦與婚外情搭上關係,就會變得相當棘手。
不能就這樣空耗下去,草薙決定打出手中的第二張牌。
“真柴義孝先生的死因已經查明,是中毒身亡。”
若山宏美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驚慌失措。
“中毒……”
“我們從殘留在現場的咖啡中檢測出了有毒物質。”
她睜大了眼睛:“怎麽會這樣……”
草薙悄悄向前探出身子,盯著她的臉:“您為什麽要說‘怎麽會’呢?”
“可是……”
“您之前喝的時候,並沒有任何異樣,對吧?”
她眨了眨眼,略顯猶豫地點了點頭。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此,若山小姐。如果是真柴先生自己下毒的,而且留下證據的話,我們就不需要大費周章。因為能將這案子定性為自殺或者事故。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們隻能認定有人心懷不軌,在真柴先生的咖啡裏下了毒。而且用過的濾紙上也發現了同樣的有毒物質。目前最具說服力的解釋,就是有人在咖啡粉裏下毒。”
若山宏美明顯露出狼狽之色,連連搖頭:“我什麽也不知道。”
“既然如此,希望您至少如實回答我們的問題。您曾經在真柴家喝過咖啡,就是一條極為重要的線索。凶手……不對,目前還無法斷定‘凶手’這一稱謂是否妥當,但您的證詞,對我們推定此人何時在咖啡中下毒至關重要。”
最後,草薙說了句“您看如何”,便挺直脊背俯視著她。在她主動開口之前,草薙已經不打算再說什麽了。
若山宏美雙手捂著嘴,目光在桌麵遊移。終於,她開口說:“不是我。”
“哎?”
“不是我幹的。”她眼中流露出傾訴般的目光,搖頭說道,“我沒下毒。我說的是事實,請你們相信我。”
草薙不由地和內海薰對望了一眼。
的確,若山宏美是嫌疑人之一,甚至可說是最為可疑的對象。她有下毒的時機。而且假如她和真柴義孝是婚外戀的關係,由愛生恨的可能性也很大,先將其殺害,再裝成發現者的可能性也並非沒有。
然而現階段,草薙希望竭力排除這種先入為主的觀點,與她接觸。他理應並沒有在言辭之中表現出對她的懷疑,他隻是詢問她何時與真柴義孝一起喝咖啡。但她剛才說的那句話又是怎麽一回事呢?也可以理解成因為她自己就是凶手,所以敏感地揣摩了刑警話裏的含義,這才不由自主的想要先把自己撇清。
“我們並不是在懷疑您。”他衝她笑了笑,“就像剛才說的,我們不過想找出凶手行凶的時機。既然您已經承認了您曾經見過真柴先生,並曾和他一起喝過咖啡,那麽請您告訴我們,你們是在什麽時候,由誰怎樣煮的咖啡。”
若山宏美白皙的臉上浮現出苦悶的表情,草薙尚且無法判斷她是否單純隻是在猶豫要不要說出婚外情的事實。
“若山小姐。”內海薰突然開口叫她。
若山宏美吃了一驚,抬起頭來看著她。
“我們已經設想過您與真柴義孝先生之間的關係了。”內海薰接著說,“即便您現在矢口否認,有關這一點今後我們還是會展開查證。過程中許多人會被問到這件事,所以還是請您好好考慮考慮。如果您現在對我們說實話,我想我們也願意采取一些力所能及的措施。比如,您希望我們不再對其他人提起此事,我們也會配合的。”
如同公務員說辦事手續一般口氣輕鬆地說完這番話之後,內海薰看了草薙一眼,稍稍低下了頭,或許是在為自己剛才的越權行為表示歉意吧。
然而她的這番建議似乎打動了若山宏美的心。或許同為女性這一因素也起了巨大的作用,她深深地一低頭,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睛,歎了口氣:“你們真的會替我保密嗎?”
“隻要此事與案件無關,我們是不會對人隨便提起的。請您相信我們。”草薙明確地說。
若山宏美點了點頭:“正如你們二位所言,我和真柴先生的確有些特殊的關係。不隻昨晚,周六周日兩天我都曾去過他家。”
“您上次是什麽時候去的?”
“周六晚上,當時大概是晚上九點多吧。”
聽這話,真柴綾音剛回娘家,他們便快快活活地幽會了。
“是你們之前就約好的嗎?”
“不。當時我剛剛結拚布教室的工作,真柴先生打電話給我,叫我今晚去他家。”
“之後您就去了,是嗎?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
若山宏美遲疑了片刻之後,便像是豁出去了似的望著草薙:“當晚我就住在真柴家,第二天早上才離開。”
草薙身旁的內海薰開始記錄,她的側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肯定有她自己的理解。草薙心想,等詢問結束之後,再來問問她。
“你們兩人什麽時候喝的咖啡?”
“昨天早上,是我泡的。啊,不過我們頭天晚上也喝過。”
“周六晚上嗎?也就是說,你們總共喝過兩次咖啡,對嗎?”
“是的。”
“周六晚上也是您煮的?”
“不是。周六晚上我到的時候,真柴先生已經煮好了,還為我準備了一杯。”若山宏美低頭繼續說,“這還是我頭一次看到他動手煮咖啡呢。而當時他也說,他已經很久沒有自己動手煮過了。
“當時他沒有使用茶碟,對嗎?”內海薰從本子上抬起頭來問道。
若山宏美回答:“是的。”
“那麽,昨天早上的咖啡是您煮的?”草薙再次確認。
“因為頭天晚上真柴先生煮的咖啡有些苦,就希望這次讓我來弄。昨天早上我煮咖啡時,真柴先生也一直在旁邊看著。”她把視線轉向了內海說,“當時用了茶碟的,就是水池裏的那兩隻。”
草薙點點頭:目前她的話並沒有前後矛盾。
“我多問一句,周六夜間和周日白天,你們煮的都是真柴家平常用的那些咖啡嗎?”
“應該是。我直接煮的冰箱中的咖啡粉。周六晚上真柴先生泡的哪種咖啡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想應該也是那些咖啡粉吧。”
“您之前在真柴家煮過咖啡嗎?”
“老師偶爾叫我煮過幾次。方法也是老師教我的。昨天早上我就是按照她教我的方法弄的。”
“您在煮咖啡的時候,是否注意到些什麽,比如容器的位置動過了,或者咖啡的牌子與平常不一樣?”
若山宏美輕輕合上眼睛,搖了搖頭:“沒注意。我想所有的東西應該和平時都一樣的。”說著,她睜開眼睛,歪著頭滿臉不解的說:“而且案件與當時的狀況並沒有什麽聯係吧。”
“您的意思是?”
“因為,”她縮進下巴,抬眼望著草薙,“當時咖啡還沒毒。假設有人下毒,也應該是後來才下的吧?”
“話雖如此,但也不能排除凶手設下陷阱的可能。”
“陷阱……”她一臉不解地沉吟道,接著說:“我什麽也沒察覺。”
“喝過咖啡之後,你們又做了什麽事?”
“我立刻出門了。周日我要去池袋的文化學校教拚布。”
“教學時間是幾點到幾點?”
“早上九點到十二點,下午三點到六點。”
“期間去過哪裏?”
“我打掃完教室,就去吃午飯,隨後回來準備下午的課程。”
“在外邊吃的午飯嗎?”
“是的。在百貨大樓餐飲層的一家麵館裏吃的。”她皺著眉頭說,“我記得當時隻離開了一個小時左右,應該無法在教室與真柴家之間跑個來回。”
草薙苦笑了一下,做了個安撫的手勢。
“我們並不是在調查您的不在場證明,請您放心。您昨天說過,下課之後就給真柴先生打了電話,有關這一點,您是否有什麽要修正的地方呢?”
若山宏美略為不快地從草薙臉上移開了目光。
“我確實打過電話給他。隻不過原因與昨天告訴你們的稍稍有些不同。”
“記得昨天您跟我們說的是因為他太太不在家,您擔心他會有什麽不方便,才打電話的,對吧?”
“其實是我早上離開他家的時候,真柴先生跟我說的,他讓我下課之後給他打電話。”
草薙望著低垂著眼瞼的若山宏美,接著連點了兩三下頭:“他當時是打算邀您一起共進晚餐對嗎?”
“好像是這樣。”
“這樣我們就能理解了。之前我們一直都在疑惑,即便他是您極為敬重的老師的丈夫,應該也不值得您如此關注吧。而且即便他沒有接電話,也沒必要專程去他家啊。”
若山宏美聳聳肩,一臉疲倦地說:“當時我自己也覺得會令人起疑。但一時之間也想不到其他的借口……”
“因為當時真柴先生沒接電話,您有些擔心,所以就去了他家。關於這段經過,您還有什麽需要修正的地方嗎?”
“不,沒有了,之後的事情就像我昨天講述的一樣了。對不起,之前對你們撒了謊。”她垂頭喪氣地說。
內海薰在草薙身旁不停地做著記錄,草薙望了她一眼,又再次觀察起若山宏美來。
她剛才的這番話並沒有可疑之處。不,應該說是昨天留下的疑問現在已經基本解決了。但也不能因此就對若山宏美給予全麵的信任。
“之前我們曾告訴您,本案存在極大的他殺嫌疑。有關這一點您是否知道什麽,昨天我們也詢問過了,您當時回答說不太清楚,還說除了知道真柴先生是您老師的丈夫之外,其他的情況一無所知。如今既然承認了與真柴先生特別的關係,那您是否還有什麽其他的情況可以提供給我們,以供參考呢?”
若山宏美皺著眉頭說:“我也不太清楚,我真的無法相信,他竟然是被人下毒殺害的。”
草薙察覺到他口中的那個“真柴先生”,已經變成了“他”。
“請您仔細回憶一下最近一段時間您和真柴先生的對話吧。如果這案子是他殺,那麽很明顯就是一場有預謀的殺人。也就是說,其中必定存在有具體的動機。在這種狀況下,被害人應該會有強烈的感覺。即便被害人有意隱瞞,也常會無意中說漏嘴。”
若山宏美兩手按著太陽穴,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他的工作一直都很順利好像沒什麽特別值得煩惱的事情,而且也沒聽他說過誰的壞話。”
“再仔細回想一下好嗎?”
聽到這句話,她用一種悲傷的目光抗議似的瞪著草薙道:“我已經想了很多了,昨晚一整夜我都在邊哭邊想,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我想過他是自殺而死,也像過他是被人殺害,想了很多,但我還是想不明白。我也反複多次回想自己與他之間的交往,但我依然不明白。刑警先生,其實我才是最想知道他為何會遭人殺害的那個人啊。”
草薙發現她的眼中充血,眼圈也轉眼間紅了起來。
草薙心想,雖說是第三者,但她也的確深愛著真柴先生吧,與此同時,他也心生警惕:如果它隻是在做戲的話,那她倒也真是個了不得的家夥。
“您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與真柴義孝先生有特殊關係的?”
聽到他的提問,若山宏美睜大了通紅的雙眼:“我想這與案件沒有關係吧。”
“與案件有沒有關係,我們自然會判斷,不是由您說了算的。剛才我們也說過,我們不但不會向無關人員透露此事,而且一旦查明此事卻與案件無關,今後我們也不會再向您詢問這方麵的問題。”
她把嘴唇抿成一字,深深地吸了口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恐怕已經冷掉的紅茶。
“是從三個月前開始的。”
“原來如此。”草薙點了點頭,雖然他也想仔細詢問她陷入這種關係的詳細經過,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有人知道你們之間的關係嗎?”
“不,應該沒有人知道。”
“可你們倆不是也一起吃過飯嗎?難道沒有被其他人看到過嗎?”
“關於這一點,我們是很小心的。從來沒一起去同一家店吃二次。而且他經常會與工作中認識的女性或者吧女一起吃飯,因此就算有人看到我們在一起,也不會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看來真柴義孝是個十足的花花公子。或許除了若山宏美,他還有其他的情婦。果真如此的話,那麽眼前這位女士也會產生殺害真柴義孝的動機,草薙心中這樣道。
內海薰停下筆,抬頭問:“你們幽會的時候,有沒有去過情人旅館?”
草薙不由自主地轉過臉,盯著用極其例行公事般的口吻直接詢問的女刑警的側臉。雖然他也想過提出同樣的問題,但卻從未想像她這樣直接了當。
若山宏美的臉上表現出了她內心的不快。
“這對調查來說很重要嗎?”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尖銳。
內海薰麵不改色地回答:“當然重要。為了解決此案,我們必須盡可能詳細地調查真柴義孝先生生活的方方麵麵。他生前曾經在什麽地方做過什麽事,都必須盡可能調查得清清楚楚。也許可以通過向各種各樣的人打聽,了解到各種情況。但就目前而言,真柴先生的行動確實出現了一段空白。我們也不問當時他和您都做了些什麽,但至少希望您能告訴我們他當時人在哪裏。”
“你就順便問問她,他們當時都做了些什麽啊?”草薙原本想插上這句話的,但還是忍住了。
若山宏美滿臉不快地撇了撇嘴:“我們大多去普通酒店。”
“有固定的嗎?”
“我們常去的有三家,不過我想你們無法確認,因為他去的時候都是用的假名。”
“以防萬一,請您告訴我們是哪三家吧。”內海薰已經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若山宏美一臉死心的表情,說出了三家酒店的名字。這三家都是座落於都內的一流酒店,而且規格宏大。若不是接二連三地投宿,工作人員也不太可能會記得住客人的外貌。
“見麵的日子有什麽規律嗎?”內海薰進一步問道。
“沒有,一般都是互發短信確認對方當天是否方便。”
“頻率呢?”
若山宏美歪著頭說:“大概一周一次吧。”
內海薰停止了筆錄,望著草薙輕輕點了點頭。
“感謝您的配合,今天就先問到這裏吧。”他說。
“我想我也沒什麽可以再告訴你們的了。”
草薙衝繃著臉的若山宏美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賬單。
在離開餐館前往停車場的路上,若山宏美突然停下了腳步。
“請問……”
“什麽?”
“我可以回去了嗎?”
草薙感到措手不及,轉頭看著她:“您不去真柴家了嗎?您老師不是叫您過去一趟嗎?”
“可我現在感覺很累,而且身體也不太舒服。至於老師那邊,就請兩位刑警代為轉告一下吧。”
“好的。”
反正現在問話也結束了,草薙他們已經沒問題了。
“那就讓我們送您回去吧?”內海薰說。
“不,不必了,我自己叫出租車回去好了。謝謝您的好意。”
若山宏美背對著草薙二人向前邁出了步子。一輛亮著空車燈的出租車剛好經過,她揚手叫住車,鑽了進去。草薙目送出租車駛遠。
“她大概覺得,我們會對真柴太太提起她插足的事吧?”
“這我不清楚,不過我想,他剛剛才跟我們說了那些事,大概是不想讓我們看到她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麵對真柴太太吧。”
“或許的確如此啊。”
“但那邊的情況又如何呢?”
“那邊?”
“真柴太太那邊,她當真一點都沒察覺到她丈夫有外遇嗎?”
“這個嘛,她大概確實沒察覺到吧。”
“您為什麽會這麽覺得呢?”
“看她剛才的態度不就知道了嗎?她不是還一把抱住若山宏美,號啕大哭嗎?”
“是嗎?”內海薰望著地上說道。
“搞什麽啊?你有什麽想說的就快說吧。”
她抬起頭望著草薙說:“看到那一幕,我忽然想:搞不好她是故意在眾人麵前哭給她看的,就當著這個無法當眾痛哭的人的麵。”
“你說什麽?”
“不好意思,就當我瞎說好了,我去把車開過來。”
草薙怔怔地望著內海薰跑向停車場的背影。


6

真柴家中,間宮等人對綾音的問話也已經結束了。草薙把若山宏美因身體不適而先回家的事轉告了綾音。
“是嗎?或許這事對她的打擊也蠻大的吧。”綾音雙手捧著茶杯,眼睛望著遠方說道,她悄然恬靜的樣子依然沒有改變,但挺直脊
背坐在沙發上的姿勢卻然生威,令人感覺到她內心的堅強。
手機響了,是綾音身旁放著的包裏傳出的,她掏出手機,像是請求批準似的望著間宮。間宮點點頭,表示同意她接聽。
“喂……嗯,我沒事……現在警方的人在我這裏……現在還不太清楚,隻是聽說他是在起居室倒下的……嗯,等事情有點眉目了我會聯係你的……你跟爸爸也說一聲,讓他別擔心……嗯,我掛了。”綾音掛斷電話,看著間宮說道,“是我娘家的媽媽打來的。”
“你跟你母親說過事情的詳細經過嗎?”草薙問。
“我隻是告訴她是猝死,她問過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綾音把手放在額頭上。
“有沒有通知您丈夫的公司呢?”
“今天早上離開禮幌之前,我通知過他的顧問律師,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位豬飼先生。”
“是參加過家庭派對的那位吧?”
“對,經營管理者突然去世,估計公司裏已經亂成一團了,可我卻什麽忙都幫不上……”
綾音看起來是鑽牛角尖了,怔怔地盯著半空中的某一點,雖然她拚命要展示堅強的一麵,但卻令人感覺她已經站在了崩潰的邊緣,令草薙有種想過去扶住她的衝動。
“在若山小姐身體好起來之前,您還是找位親戚或者朋友的過來陪陪您吧?處理身邊的各種事務,會很辛苦。”
“我沒事,而且今天最好還是不要讓其他人來家裏比較好吧?”綾音向間宮確認。
間宮一臉不快地對草薙說:“今天下午開始第二輪取證,太太已經答應了。”
看來讓她沉浸在悲痛中的時間都不給了,草薙默默地向綾音低下了頭。
間宮起身來,對死者遺孀說;“很抱歉打擾了您這麽久,岸穀就留在這裏了,您有什麽事的話盡管吩咐他,叫他幹雜務也不要緊的。”
綾音小聲地道了謝。
剛出了大門,間宮便望著草薙和內海薰問;“情況如何?”
“若山宏美已經承認了她與義孝先生的關係,據說是從三個月前開始的,她本人說應該還沒有人知道兩人的關係。”
聽完草薙的講述,間宮鼓起了鼻翼說;“也就是說,水池裏的咖啡杯……”
“是兩人在周日早晨喝咖啡時使用。據說當時是若山宏美煮的咖啡,而且咖啡沒有什麽異樣。”
“那麽說下毒是在那之後啊。”間宮摸著他那長南胡茬的下巴說道。
“真柴太太這邊有沒有問出什麽?”草薙反過來問他。
間宮皺起眉頭直搖頭。“沒問出什麽關鍵的,連她是否察覺到義孝先生的婚外情也不清楚,當時我相當直接地問她,她丈夫與其他女性關係如何,沒想到她一口否定了,沒表現出絲毫的遲疑,看起來不像在作戲,但如果真是作戲的話,那她就是個了不得的演員。”
草薙拿眼角偷偷瞥了瞥內海薰,她曾經說過,綾音緊緊抱著若山宏美號啕大哭那一幕不過是綾音所作的一場戲罷了,他對聽過股長的意見之後她會有怎樣的反應挺感興趣的,可這位年輕女刑警的表情卻沒有大變化,隻是準備好了本子和筆待命。
“或許我們還是應該把義孝先生的婚外情告訴他太太吧?”
聽了草薙的話,間宮立刻搖頭;“我們不必主動告訴她,這麽做對搜查一點好處也沒有,估計你們今後還得時常和他太太會麵,留心別說溜了嘴。”
“也就是說,這事先瞞著她是吧?”
“我是叫你別故意讓她知道,而如果她自己察覺到的話,那就沒辦法了,當然,這也是在目前她當真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說著,間宮從內衣兜裏掏出一張便條,“你們現在立刻到這戶人家去一趟。”
便條上記錄著豬飼達彥的名字、電話號碼和住址。
“去打聽一下義孝先生最近的情況,還有上周五的情形。”
“剛才聽說豬飼先生現在正忙著穩定局麵呢。”
“他太太應該在家,你們先打電話再登門拜訪,聽真柴太太說,她產後才兩個月,說是她帶孩子也挺辛苦的,最好長話短說。”
看來綾音也已經知道警方準備找豬飼夫婦問話的事了,自己遭遇如此的不幸,還為朋友的身體擔憂,這令草薙感到心頭一熱。
兩個人乘內海薰的車子前往豬飼家。半路上,草薙給對方打了電話。一聽說是警察,豬飼由希子便大呼小叫起來,草薙連忙強調,隻用輕輕鬆鬆回答幾個問題就好,她這才勉強答應讓他們登門拜訪,但讓他們一個小時後再過去,不得已,兩人隻得找了家能停車的咖啡廳進去了。
“接著剛才的說,你真覺得真柴太太已經察覺到丈夫的婚外情了嗎?”草薙喝了口可可,問道。剛剛找若山宏美問話時才喝過咖啡,所以他這次要了杯可可。
“我隻是說有這種感覺罷了。”
“但你心裏就是這樣想的吧?”
內海薰沒有回答,雙眼盯著咖啡杯裏麵。
“假如已經察覺,她為什麽沒有責難她丈夫和若山宏美呢?周末開家庭派對還叫若山宏美來?一般不會這麽做的吧?”
“的確,換其他尋常女子的話,察覺的當時就已經鬧上了。”
“你的意思是,他太太這人不簡單?”
“雖然現在一切都還不好說,但我總覺得她這個人非常聰明,不僅聰明,還很能忍。”
“你是說,因為她能忍,所以連丈夫搞外遇也忍了?”
“她知道即使大鬧,大罵一通,也不會得到任何好處,一鬧,反而還會失去兩樣寶貴的東西,一個是穩定的婚姻生活,另一個則是一名優秀的弟子。”
“的確,總不能把丈夫的婚外情對象一直留在身邊啊,她這種虛有其表的婚姻生活,又有什麽價值呢?”
“人的價值觀是多種多樣的。如果是因為地位而煩惱,還說得過去,而夫婦看起來幸福美滿,還能舉辦家庭派對,至少表麵上看來確實如此。在金錢方麵,也不需要付出辛勞,她能夠專心做她喜歡的拚布。我覺得她並不是一個會因為一時衝動,而讓這種生活泡湯的傻瓜。或許她打算等待丈夫和弟子之間的婚外情自然消亡,結果她等於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她少有地說了一大通,之後似乎感覺自己這番話有些武斷,反省道;“這是我想象的,未必準確。”
草薙喝了一口可可,沒料到比預想的甜多了,他不禁皺起眉頭,連忙用清水漱口。
“她這人看上去不像是個心機好深的人啊。”
“這可不是心機,而是聰明女人所特有的一種防衛本能。”
“內海,你是不是也有這種本能?”
她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說;“我可沒有,如果我的配偶搞婚外情,我肯定不顧一切地大發雷霆。”
“想一想你配偶的下場,倒也真是令人同情呢,總而言之,我是無法理解,明明已經察覺了婚外情,居然還能裝作滿不在乎地繼續婚姻生活。”
草薙看了看時間,距離和豬飼由希子通完電話已經過去了三十分鍾。、
豬飼夫婦的家,也是一戶不比真柴家遜色的豪宅。貼著紅磚花紋瓷磚的門柱旁邊,還有一處專為來訪客人而準備的車庫。多虧有這個,內海才不必四處尋找收費停車場。
家裏不隻豬飼由希子一個人,她丈夫達彥也在,說是接到妻子的電話,知道刑警要來,這才特意趕回來的。
“公司那邊不會有事吧?”草薙問。
“公司裏英才群集,不必擔心,隻不過估計今後還得費時向客戶解釋,因此我們也期盼案件能夠早日真相大白。”豬飼說著向兩位刑警投來窺探的目光。“請問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
“真柴義孝先生在自己家裏去世了。”
“這我知道,但這事既然驚動了警視廳的人,想來也不會是事故或者自殺吧?”
草薙輕輕歎了口氣,對方可是一名律師,估計敷衍性的解釋騙不了他,而且隻要他願意,他也完全可以通過其他途徑了解事情的詳細經過。
草薙先聲明請他絕對不要外泄,之後就把砒霜中毒致死和從喝剩的咖啡中檢測出有毒物質的情況告訴了他。
與豬飼並排坐在真皮沙發上的由希子雙手捧著圓圓的臉,她睜大雙眼稍稍有些充血,草薙以前沒見過她,不清楚她胖乎乎的體形是否因為生了孩子的緣故。
豬飼緩緩把看樣子像是燙過的頭發撥到腦後。“果然如此啊,我想如果隻是突發急病而死的話,那麽警察上門,以及遺體送去解剖,就很難解釋了,退一步講,他這人根本不可能自殺。”
“您的意思是,他殺是有可能的?”
“我不清楚 究竟是誰,出於什麽樣的目的要殺害他。更何況還是毒殺……”豬飼皺起眉頭,搖了搖頭。
“那您知道是否有什麽人對真柴先生懷恨在心呢?”
“如果您是問他在工作中有沒有和誰有過衝突,那倒也不能說完全沒有。但那都是因為商務往來中雙方各不相讓所致,對方恨意並非衝著他個人來的,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麽糾紛,出麵承擔的人也並非是他,而是我啊。”說著,豬飼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那麽在私生活方麵呢?真柴先生是否與人有過什麽過節?”
聽了草薙的提問,豬飼把背靠在沙發上,蹺起了腿說:“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和真柴先生雖然是很好的搭檔,但在私生活方麵,我們一直堅持互不幹涉原則。”
“但他不是邀請你們參加家庭派對嗎?”
像是驚訝於他不懂人情世故似的直搖頭;“正是因為我們平日裏互不幹涉,才會舉辦家庭派對,像我和他這樣整日奔忙的人,是需要講究張馳有度的。”
言下之意,似乎在說他根本沒有那麽多時間可以浪費在交友上。
“在家庭派對上,您是否注意但什麽特別的情況呢?”
“如果你們是想問我當時是否預感但他會出事的話,我隻能用NO來回答。當時我們覺得很開心,感覺過得很充實。”說完,他皺起眉頭,“可沒想到短短三天之後,他就遇上了這樣的事情。”
“真柴先生當時有沒有和您提起他周六周日要去見什麽人嗎?”
“這我沒聽說。”豬飼說著轉頭望向妻子。
“我也沒聽說,我隻是聽說綾音準備回娘家……”
草薙點點頭,拿圓珠筆的未端撓了撓太陽穴,他漸漸斷定從這兩人口中無法獲得有用的情報。
“家庭派對是不是經常辦?”內海薰問。
“大概每兩個月或三個月一次吧。”
“每次都是真柴家嗎?”
“在他們剛結婚不久,我們也曾經招待過他們,後來就一直是在他們家辦,因為我妻子懷孕了。”
“在綾音女士和真柴先生結婚之前,你們就認識她了嗎?”
“認識啊,因為真柴和綾音認識的時候我也在場。”
“您的意思是……”
“當時我和真柴去參加一個派對,正好綾音也在,那以後,他們就開始交往了。”
“什麽時候的事?”
“好像是……”豬飼回憶道,“大約一年半之前吧。不對,或許沒那麽久。”
聽了他的話草薙忍不住插嘴道;“他們是一年前結的婚吧。我覺得這都可以叫閃婚了。”
“這倒也是。”
“真柴先生想早點要個孩子。”由希子在一旁插嘴說:“可一直沒遇上合適的對象,所以他有些著急了吧。”
“你別盡說些閑話!”豬飼責怪完妻子後又轉頭望著他們說,“他們夫妻相遇和結婚,與這次的案件有什麽關係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草薙擺擺手,“目前實在沒有什麽有用的線索,所以就想也多少了解一些的家庭生活情況。”
“是嗎?我能夠理解你們為了搜查,希望多搜查被害人信息的心情,但如果超過限度的話,可是會有麻煩的。”豬飼換上一副律師的麵孔,目光略帶恐嚇地看著他們。
草薙低頭說了句“這一點我們很清楚”。之後回望律師的眼睛說:“好抱歉,我們還得向您請教些事情。這也是例行公事,希望您不要介意。如果您能告訴我們這個周六周日兩位是怎樣度過的,我們將不勝感激。”
豬飼撇了撇嘴,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你們是在查我們的不在場證明嗎?唔,既然你們非查不可,那也沒辦法。”說罷,他從上衣口貸裏掏出隨身手冊。
上周六在自己的事務所完成工作後,晚上客戶出席了一場酒宴,而周日則是陪另外的客戶打高爾夫球,一直到晚上十點多才回家。由希子回答說她一直都在家裏周日她的母親和妹妹來過。

這天夜裏目,黑警署召開了搜查會議。警視廳一科的管理官首先做了陳述,說是本案存在極大的他殺嫌疑。他這番發言的最大依據,就是用過的咖啡粉裏檢測出含有劇毒的砒霜,如果死者是自殺,估計不大會把毒藥混入咖啡中服下,而且就算要在咖啡裏下毒,通常也是將毒藥摻入到煮好的咖啡中才對。
那麽,毒藥究竟是怎樣摻入的呢?鑒證科雖然在會上報告了之前的調查結果,但他的結論仍舊是“尚未確定”。
今天下午,鑒證科再次對真柴家進行了調查。此次調查的目的 ,就是對食材,調味品、飲料、藥物等真柴義孝當時可能食用的所有物品進行毒性測試。針對餐飲器具也進行了同樣的調查。搜查會議召開時,檢測工作已經完成大約80%,但並未發現任何有毒物質。鑒證科負責人認為,從目前的情況看,恐怕剩下20%的物品中發現有毒物質的可能性也很小。
也就是說,凶手當時將下毒的目標鎖定在義孝先生飲用的咖啡上,其方法有兩種,要麽是預先下在咖啡粉、濾紙杯子等上麵:要麽是在煮咖啡時摻進去。凶手究竟用的哪種方法,還無法斷定。因為目前不但未能在任何地方發現砒霜,也沒有義孝煮咖啡時與誰在一起的證據。
對真柴家宅邸周邊的詢問結果也出來了,從結果上看,案發之前並沒有人看到有人拜訪,當然,因為地處行人稀少的僻靜住宅區,周圍的住戶大多也是隻要沒有威脅到自己的生活,不會關心附近人家的事,所以,沒人看到並不能說明當時無人拜訪。
草薙也報告了他們詢問真柴綾音以及豬飼夫婦的結果,但並未提及若山宏美和真柴義孝的關係。會議召開前間宮曾經向他下達暫時保密的指示。當然,間宮也已將此事報告給了管理層,高層領導認為,問題較為敏感性,在證實與案情確有關係之前,盡量控製知情人員的數目,或許他們也不希望媒體因此聞風而來吧。
會議結束後,草薙和內海薰被間宮叫到一旁。
“明天你們飛去禮幌。”間宮看著兩人說道。
一聽禮幌,草薙立刻察覺了目的所在。
“是要查正真柴太太的不在場證明嗎?”
“沒錯。如今死於非命的是一名有婚外情的男子,既然如此,對他的老婆和情婦有所懷疑也是理所當然,已確定情婦沒有不在場證明,那麽他老婆那邊的情況如何?上頭指示我們能查清楚的盡快查清楚。先跟你是說清楚當天來回,我會安排當地警力協助你們。”
“他太太說,她是在溫泉接到警方通知的。我想我必須去溫泉一趟了。”
“是定山溫泉吧?從站乘車的話,一個小時多一點,他太太的娘家在市西區。你們倆分頭行動的話,半天時間就能完成工作。”
草薙隻得抓抓頭發,說了句“確實如此”。看來間宮並不打算給部下送一份在溫泉住一晚的驚喜。
“怎麽,內海,你似乎有什麽話要說啊?”間宮問。
草薙看了看身旁內海薰的,隻見她抿緊了嘴唇,一臉無法釋然的表情。
這時,她翕動著嘴唇說:“當真就隻用調查一下她當時的不在場證明就行了嗎?”
“嗯?你這話什麽意思?”間宮問。
“真柴太太周六早上離開東京,周一早晨回來,我是問您,隻用查證她這段時間的不在場證明就足夠了嗎?”
“你覺得還不夠嗎?”
“我也不大清楚,我隻不過覺得,如今既然連下毒手法和時機都不清楚,就算她當時有不在場證明,就這樣把她從嫌疑對象裏排除掉是否有些為時過早呢?”
“方法姑且不論,但時機已經很清楚了”草薙說,“周日早上,若山宏美和真柴義孝兩人還曾經一起喝過咖啡,當時的咖啡並沒有任何異狀,毒應該是在那之後下的。”
“這樣就下結論會不會不妥?”
“不妥?那依你說,凶手是什麽時候下毒的呢?”
“這個嘛……我也不大清楚。”
“你的意思是,若山宏美在撒謊?”間宮說,“這樣一來情婦和妻子就成同謀,你覺得可能性大嗎?”
“我也覺得不大可能。”
“那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意的?”草薙高聲叫起來,“有了周六到周日的不在場證明,就足夠了!就算隻有周日的不在場證明,也能夠證明他太太的清白,你覺得這種想法很可笑嗎?”
內海薰搖搖頭:“不是,我不覺得這想法不妥,但真的沒有什麽其他的下毒方法了嗎?比如說設下什麽圈套,讓義孝先生自己把毒藥摻進咖啡裏……”
草薙皺起了眉頭:“設法讓他自殺?”
“不是的,而是並不告訴義孝先生那是毒藥。不說毒藥,隻說是能讓咖啡更加美味的秘方之類的。”
“秘方?”
“咖啡裏不是也有一種叫Garam Masala的東西嗎?據說那種調料在食用之前稍稍撒上一些,就能增加咖啡裏的香氣和味道,如果把毒藥說成那種東西的咖啡版,交給義孝先生,而義孝先生雖然和若山小姐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使用,但等到他獨自一個人喝咖啡的時候,想起了這個,就拿來加了一點進去……這麽說或許有些牽強。”
“豈止牽強,根本就是胡扯。”草薙恨恨的道。
“是嗎?”
“我可從沒聽說有什麽粉末摻進咖啡裏就能提味的,而且我也不覺得真柴義孝會相信這種謊話,如果他真的相信了應該早跟若山宏美說了吧?當時義孝曾經和她談論過怎樣衝咖啡才會更好喝,而且如果真的是義孝自己下毒的話,也應該會留下痕跡,砒霜可是粉末狀的,隻能裝在袋子裏或用紙包起來才能拿來拿去,然而現場並沒有發現沾毒的袋子和紙,這一點你作何解釋呢?”
聽完草薙連珠炮似的反駁,內海薰輕輕點了點頭,說:“很遺憾,我無法回答您任何問題,我認為草薙先生說的非常有道理。但我總覺得,應該有什麽辦法能做到。”
草薙轉過臉不看她,歎了口氣:“你是說,讓我相信女人的直覺嗎?”
“我可沒這麽說,但女人有女人的思維方式……”
“等等,”間宮一臉無奈地插嘴了,“討論可以,但是別把話題的水準降低了。內海,你是覺得他太太很可疑嗎?”
“我也不是很確定……”
草薙很想堵她一句“又是直覺”但還是忍住了。
“你的根據呢?”間宮問。
內海薰深吸了一口氣,說:“香檳酒杯。”
“香檳酒杯?那玩意兒怎麽了?”
“我們趕到現場時,廚房裏放著洗過的香檳酒杯,數量是五隻,”她轉過頭來對草薙說,“這事您還記得吧?”
“記得,是周五晚上開家庭派對時用過的。”
“那些香檳酒杯平常收在起居室的杯櫥裏,所以我們去的時候,杯櫥裏的相應位置是空著的。”
“因此……”間宮接口說,“大概是我腦子不夠靈光吧,我沒感覺這裏麵有什麽問題。”
草薙也有同感,他盯著內海薰表情堅毅的側臉看。
“為什麽他太太沒把這些酒杯收起來再走呢?”
聽完草薙“哎”了一聲,後間宮也跟著“啊”了一句。
“就算放著沒收,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吧?”草薙說。
“但我覺得平常肯定是會收起來的,當時您也看到那隻櫥了吧,裏麵擺放得整整齊齊,一眼就能看出空著的地方是擺香檳酒杯的。他太太應該是那種不把貴重餐具收在應該收的地方就不會安心的那種性格,然而她卻偏偏沒把那幾隻香檳酒杯放回去,這實在是令人費解。”
“或許隻是忘了?”
聽了草薙的話,內海薰堅定地搖搖頭:“這不可能。”
“為什麽?”
“一般情況下或許有這種可能,但當時他太太是準備離家一段時間的,因此難以想象她會放著那些香檳酒杯不管。”
草薙和間宮對望了一眼,看到間宮一臉驚愕,心想自己此刻的表情應該也一樣,內海薰提出的疑問,之前甚至掠都掠沒過他的腦海。
“他太太沒有把香檳酒杯收起來的原因,我認為就隻有一種,”這位年輕的女刑警接著說,“她知道自己不會離家太久,因此沒有必要急著把香檳酒杯收起來。”
間宮把背往椅背上一靠,兩手抱胸前,抬頭望著草薙說:“聽聽你這位前輩的反駁吧。”
草薙抓了抓眉毛,他實在想不出反駁的話,相反,他問:“你為什麽不早點說呢?你到現場後就開始起疑了,對嗎?”
她歪著腦袋,露出了少有的羞澀笑容:“當時我覺得您可能會讓我不要整天拘泥於細節,而且我想,如果他太太就是凶手的話,遲早會在別的地方露出馬腳的,真是不好意思。”
間宮重重呼了口氣,再次望著草薙說:“看來我們也得改變一下態度了,上頭難得安排了一名女刑警,我們要是搞得人家不敢發言啊,就不像話了。”
“不,我絕不是這意思……”
間宮抬手阻止了內海薰的辯解:“今後有什麽想說的,不必有顧慮,不用管什麽男的女的,前輩後輩,你剛才的意見,我也會向上頭報告的隻不過,不管著眼點如何精妙,都不能陷得太深。他太太沒有把香檳酒杯收起來這一點,的確不自然,但並不能證明任何事。我們目的是找出足以證明事態的證據。而且,剛才我對你們下的命令,是讓你們去證實他太太的不在場證明是否屬實。該怎樣處置此事,你就不必考慮了,明白了嗎?”
內海薰垂下眼皮眨了好幾下眼後,望著上司點點頭:“明白了。”


7

聽到手機鈴聲,宏美睜開了眼睛。
她並沒有睡著,隻是閉著雙眼躺在床上而已,她早已估計到今晚也會像昨夜一樣徹夜難眠,她有義孝以前給她的安眠藥,但她不敢吃。
她抬起了沉重的身體,感到有些頭痛,她連伸手拿手機都嫌累。這麽晚了,誰打來的呢?看看表,快十點了。
但當她看到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她便如同被人潑了桶冷水般地清醒過來,是綾音,她趕緊按下接聽健。
“喂?我是宏美。”她的聲音有些嘶啞。
“啊,抱歉,是我,你已經睡了?”
“還沒,隻是躺著罷了,那個……今天早上實在是抱歉了,沒能到您那邊去。”
“沒事,身體感覺好點了嗎?”
“我沒事了,老師您一定很累了吧?”宏美嘴上這麽問,心裏卻在想著其他事情,她擔心那些刑警已經把她和義孝的婚外情告訴了綾音。
“確實有點累,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直到現在都無法相信這是現實中發生的事。”
這一點,宏美也是一樣,感覺就像是在不停地做惡夢,她簡短地回答了一句“我能理解”。
“宏美,你的身體真的已經沒事了?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我沒事,估計明天就能上班了。”
“上班的事不著急,我現在能見見你嗎?”
“您是說……現在嗎?”不安在她心裏驟然蔓延開來,“您有什麽事嗎?”
“我有點事想當麵跟你談談,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如果你覺得太累, 我去找你也行。”
宏美把電話貼在耳朵上,搖了搖頭:“不,還是我上您家去吧。我這就準備,估計一個小時後到。”
“我現在住在酒店。”
“啊……這樣啊?”
“因為警方說要再調查一下家裏,所以我決定今晚先在酒店住一晚,隻是換了幾件從禮幌帶回來的行李箱裏的衣服而已。”
綾音住的是一家位於品川站旁的酒店。宏美說了句“我立刻出發”之後,就掛斷了電話,在收拾準備出門的時候,她心中一直在猜測綾音找她到底有什麽事。綾音嘴上說得好像很關心宏美身體似的,但語氣卻恨不得馬上殺到。她隻能認為她是著急要事,急得不容拖延。
在乘坐電車前往品川的路上,宏美滿腦子都在猜測綾音要談的內容。難道刑警已經把自己和義孝的關係告訴她了?雖然在剛才電話裏感覺不到她語氣裏麵的凶狠,但或許她隻是在強忍著心中的感情,沒有爆發出來而已。
宏美實在想象不出,如果綾音知道了丈夫和弟子之間有私情,她會作何反應,宏美之前從沒見過她大發雷霆的樣子,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可能沒有憤怒這種情感。
宏美根本無法想象平常嫻靜文雅,從不把激烈情感表露在外的綾音,究竟會以怎樣的一副麵孔麵對一個與她丈夫有染的女人。而正是因為無法想象,令宏美感到無比的懼怕和驚恐。但她早已下定決心,一旦受到質問,就不要蹩腳的隱瞞。她隻有誠心誠意地道歉。綾音可能不會原諒她,甚至還有可能把她逐出師門,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她覺得自己如今必須做個了斷。
到酒店後,她打電話給綾音,綾音讓她直接上房間裏來。
綾音換了一身駝色的家庭服在等著她。“抱歉,這麽累還把你叫出來。”
“沒事,您要和我說的是……”
“好了,先作下吧。”綾音示意她在屋裏擺放的兩隻單人沙發的其中一隻坐下。
宏美坐了下來,環視了一下室內,這是一間雙人房,床邊放著一隻打開的行李箱,就她所見,裏邊像是塞了相當多的衣服。或許綾音早已做好了在這裏長住的心理準備了。
“喝點什麽嗎?”
“不,不必了。”
“我還是先給你倒一杯,想喝的時候再喝吧。”綾音往兩隻玻璃杯裏倒上了從冰箱裏拿出來的烏龍茶。
宏美低聲點頭道謝,立刻伸手拿起了杯子,其實她早已覺得口幹舌燥。
“那些刑警找你問了些什麽?”綾音用和往常毫無區別的溫柔語詞開口問。
宏美放下杯子,舔舔了舔嘴唇:“問我發現真柴先生時候的情形,還有就是問我知不知道什麽線索。”
“你是怎麽回答他們線索這個問題的呢?”
宏美在胸前擺了擺手,說:“我不知道什麽線索,當時我也是這麽跟刑警說的。”
“是嗎,除此之外,他們還問過些什麽?”
“其他的倒沒問過什麽……就隻問了這些。”宏美低著頭,她實在無法把他們問過她和義孝兩人共飲咖啡的事說出來。
綾音點點頭,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烏龍茶後,把杯子貼在臉頰上,看起來就像是在給有些發熱的臉降溫一樣。
“宏美,”綾音叫了她的名字。“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宏美一驚,抬起頭來,目光和綾音對上了。開始她感覺綾音是在瞪著她,但緊接著變成另外一種感覺。綾音眼中並沒有憎惡和憤怒,而是一種悲傷與空虛交織的感覺,看她嘴角含著淺笑,那種感覺越發強烈了。
“他跟我說,要和我分手。”綾音的語詞沒有抑揚。
宏美垂下了眼睛,或許她應該表現出驚訝,但她沒有這份心力。她連看看綾音的表情都做不到。
“是周五那天,豬飼先生他們到家裏來之前,他在房間裏宣告的。說是跟個不會生孩子的女人結婚,一點意思都沒有。”
宏美隻能垂著頭聽她講。雖然她知道義孝已經向綾音提出離婚,但沒想到他竟然是這麽說的。
“還有,他說他已經找到人了,不過他沒告訴我名字,隻說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宏美一陣心悸,感覺綾音並非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對自己說這番話的,感覺她正打算用淡然的述說來對自己苦苦相逼。
“但我覺得他是在撒謊。對方應該是我認識的女性,而且還很熟,正因為如此,他才不能告訴我對方的名字,你說呢?”
聽著綾音的述說,宏美心中越來越苦悶。她終於忍不住了,抬起了頭,雙眼溢滿淚水。
綾音看到她這副樣子,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她依舊浮起充斥著虛無感的笑容,麵不改色地說道:“宏美,那個人就是你吧?”語氣就如同是在溫柔地責問一個幹了壞事的孩子一樣。
宏美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為了強忍住嗚咽,她緊緊地抿著嘴唇,任憑淚水順臉頰流下。
“那個人……就是你吧?”
這種情況之下,已經無法否認,宏美輕輕點了點頭。
綾音重重地歎了口氣,說:“果然。”
“老師,我……”
“嗯,我知道,你什麽都不用說了,在他宣告分手的時候,我就猜到了,應該說,稍早之前我就有所察覺更貼切吧。隻不過我不想承認罷了……我每天都在他身邊,會察覺到也是理所當然,而且,先不說你,他那人其實並不像他自己想象的那麽擅長撒謊和做戲。”
“老師,你生我氣了吧?”
綾音歪著頭說:“怎麽說呢。大概是生氣了吧。我猜是他主動引誘你的,可我想不通你為什麽不拒絕。但是我並不覺得是你把我丈夫給奪走的,真的。因為他並沒有花心。我認為,首先是他對我的感情冷卻了,之後他才把目光轉移到你身上去的,我甚至有點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沒能把他的心牢牢拴住。”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該這麽做,可最終還是沒能經受住真柴先生的再三誘惑……”
“別再說下去了。”綾音說,聲音和剛才不同,令人感覺到尖銳和冷漠。“再聽你說下去,我會記恨你的。你是怎樣被他勾引的,你覺得我會想聽嗎?”
她說的很對,宏美耷拉著腦袋搖了搖頭。
“我們結婚時曾約定過,”綾音的語詞再次恢複了溫柔,“一年後,如果不能有孩子的話,就再考慮一下我們的婚姻。我們兩人都已經不怎麽年輕了,對吧,所以我們並未考慮接受耗時費力的不孕不育治療。雖然你就是他的新歡這一點,說實話,讓我大受打擊,但在他來說,或許隻是感覺行了婚前約定罷了。”
“這件事我聽他說過幾次。”宏美低著頭說。
她在周六和義孝見麵是也聽他這麽說過,他當時用了“遊戲規則”這個詞,他說因為遊戲規則就是這樣的,所以綾音會答應的——她記得他是這麽說的。當時覺得無法理解,但聽了綾音剛才的那一番話,她感覺實際上綾音是想得很開的。
“我這次回禮幌,為的就是收拾自己的心情,已經被宣告分手了,還繼續在那個家裏住下去,感覺也實在太悲慘了,我把鑰匙交給你保管,為的就是切斷對他的思念,我已經估計到,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們倆一定會見麵。反正你們都會見麵,不如幹脆把鑰匙交給你,我自己也落得一身輕鬆。”
回憶起她把鑰匙交給自己時的情景,當時根本沒有想到她下了這麽大的決心,反而為自己深受她的信任而感到沾沾自喜。一想到當時綾音不知是抱著怎樣的心情,看著自己不疑有他地接過鑰匙的,她就越感到無地自容了。
“你和那些警察說過你們之間的事嗎?”
宏美輕輕點了點頭:“他們已經有所察覺,我隻能告訴他們實話。”
“這樣啊,不過說來也是。你當時因為擔心他的安危而跑到家裏去,這一點不論怎麽想,感覺都不自然,這麽說,那些刑警其實已經知道你和他之間的關係了,他們一個字也沒告訴我。”
“是嗎?”
“他們大概是打算佯裝不知,暗中觀察我吧,他們可能已經懷疑上我了。”
“哎?”宏美驚訝地望著綾音,“懷疑……老師您?”
“照一般人的想法,我是有動機的不是?我有遭到丈夫背叛的這一殺人動機。”
的確如此,但宏美絲毫沒有懷疑過,因為義孝被殺害的時候綾音人在禮幌,而且她對義孝說的他們已經順利分手的話也深信不疑。
“不過就算被警察懷疑也無所謂,這種事沒什麽大不了的。”綾音把手提包拖到身旁,從包裏拿出了手帕。她用手帕擦了擦眼睛下方,“重要的是,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為什麽會遇上這種事……宏美,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你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麽時候?”
“昨天早上,當時我和他一起喝過咖啡,所以刑警就這一點問了我很多問題。”
“是嗎?”綾音歪著頭沉思了一會兒後又望著宏美說,“你沒對刑警隱瞞什麽吧?你已經把你所知道的全部告訴他們了吧?”
“應該是全部告訴他們了。”
“那就好,如果你有什麽遺漏的話,最好和他們說清楚,或許他們也會懷疑你的。”
“或許他們早就已經懷疑我了,畢竟周六周日兩天和真柴先生見過麵的人,目前隻有我一個。”
“這樣啊,警察都是從這些地方開始懷疑上的。”
“那個……我是不是也該把今天來見您的事告訴警察呢?”
聽了宏美的問題,綾音把手貼在額頭上說:“這個嘛……這也沒什麽可隱瞞的。我是無所謂。欲蓋彌彰,隻會加深他們的猜疑。”
“好的。”
綾音舒了口氣,嘴角鬆弛下來,她說:“說來也真是奇怪呢,一個被丈夫甩掉的女人,竟然會和丈夫的情婦坐在同一間屋交談,兩人之間還沒有爭執,隻是都感覺走投無路,我們倆之所以沒掐起來,可能是因為他已經死了吧。”
宏美沒搭腔,但她的想法是一樣的。對她來說,如果義孝能夠死而複生,她甘願接受綾音的任何責罵。她也確信當時當刻的喪失感,綾音恐怕比她大得多,至於她這確信的依據,此刻她實在無法說出口。


8

真柴綾音的娘家位於一片規劃得極為幹淨漂亮的住宅區內,樓房建造得方方正正,玄關在樓梯的上方。一樓是停車場,但住戶拿它作地下層。也就是說,雖然外表看來是棟三層的樓房,但產權證上是寫的卻是地上兩層加地下一層。
“這樣的人家在這附近很多的。”三田和宣切著煎餅說,“一到冬天,這裏的積雪很厚,所以不能把玄關造在靠近地麵的地方。”
“原來如此。”草薙點點頭,伸手拿起茶碗,端茶來的人是綾音的母親登紀子,此刻她跪坐在和宣身旁,膝上放著她端來的茶盤。
“話說回來,這次可真是嚇了我們一跳,沒想到真柴居然會遇上這種事,聽說既不是事故也不是生病啥的,我就覺得納悶了,果然沒一會兒,警察就到家裏搜查了。”和宣把略顯花白的眉毛皺成了八字形。
“目前還無法斷定是他殺。”草薙這樣告訴他們。
和宣皺著眉頭,或許也因為消瘦的緣故,皺紋顯得更深了。
“看來他生前樹敵太多,精明能幹的經營者,大都差不了多少,但是,也不能因此就說是哪裏的哪個家夥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聽說直到五年前,和宣一直都在本地的一家信用金庫工作,估計見過不少經營者。
“請問……”登紀子抬起頭,“綾音她怎麽樣啊?電話裏她倒是說自己沒事……”
身為母親,果然還是關心自己的女兒。
“您女兒她很好,當然,打擊是不小,但她還是很好地協助了我們的搜查行動。”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說是這麽說,但不安的神色卻沒有在她臉上消失。
“聽說,綾音太太是周六回來的,說是因為父親身體不適,”草薙望著和宣的臉,切入正正題。和宣雖然消瘦且臉色不好,但也不像是整天受病痛折磨的樣子。
“我的胰腺不太好。三年前患過胰腺炎,從那以後,情況就一直不樂觀。一會兒發燒,一會兒肚子痛背痛得動彈不得,如今也就是過一天算一天吧。”
“這次倒也未必讓綾音太太回來幫忙不可吧?”
“嗯,也沒什麽特別的---是吧?”和宣向登紀子征求同意。
“周五傍晚,那孩子忽然打電話過來,說明天來這邊,還說很擔心她爸的病,結婚之後還一次都沒回來過什麽的。”
“除此之外,您是否還聽她說過什麽其他原因呢?”
“沒再說什麽其他原因。”
“她說過打算在這裏待多久嗎?”
“這倒沒具體說……我問她打算什麽時候回東京,她隻說還沒決定。”
從他們兩人所說的情況看,綾音似乎並不需要火速回鄉,那她為什麽要趕回娘家呢?
已婚女性采取這種行動,最大的可能就是與丈夫發生了什麽矛盾。
“呃,刑警先生,”和宣略帶猶豫地開口,“您似乎挺關心綾音回家這件事的,是不是有啥問題啊?”
雖說他已經退休了,但他畢竟曾經與各種各樣的人打過交道筌過合同,有關這位從東京過來的刑警的目的,他無疑在腦子裏進行過多種想象。
“如果此次的事件確屬他殺的話,凶手很有可能就是瞅準了綾音太太回娘家的時候下手的。”草薙用一種緩慢的語調說道,“這樣,問題就轉到凶手是怎樣得知綾音太太的行蹤的。所以,接下來我特向兩位了解一些細節,失禮之處請多原諒,這也是搜查的一個環節,還請見諒。”
“原來如此,是這麽回事啊。”不清楚和宣心裏是否真的理解,但他還是點頭了。
“綾音太太那幾天在這邊是怎樣度過的呢?”草薙輪流看了看這對老夫婦的臉,問道。
“剛回來那天,她一直待在家裏。晚上我們三個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壽司店。那孩子以前就很喜歡去那家店。”登紀子回答。
“請問店名叫什麽?”
草薙一問,登紀子的臉上便浮出訝異的表情,和宣也是一樣。
“不好意思,不知道今後哪個線索會變得重要起來,所以我希望確定所有的細節,請放心,我們不會總這樣來打擾的。”
登紀子雖然一臉難以釋然的表情,但還是告訴了那家壽司店的店名,說是叫做“福壽司”。
“聽說周日的時候,她和朋友去了溫泉,是吧?”
“那是她上中學起就認識的朋友,名叫‘佐貴’。她的娘家離這兒很近,走路過去五分鍾。如今她已經嫁了人,搬到南區去了,周六晚上,綾音好像給她打了個電話,約好一起去定山溪。”
草薙看著手冊,點了點頭,間宮之前已經從綾音口中打聽到,這位朋友叫元岡佐貴子。內海薰去完定山溪溫泉,會去拜訪這位女士。
“綾音太太她這次據說還是婚後頭一次回娘家,她有沒有跟您二位談起過真柴先生呢?”
登紀子側著頭回憶說:“倒是說過他工作依舊很忙,但又整天跑去打高爾夫球之類的。”
“也就是說,當時她並沒有提起家裏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提過,說起來,那孩子問的更多的還是我們的情況,什麽爸爸身體還好嗎,弟弟還好嗎之類的,啊,她還有個弟弟,現在因為工作關係,被派到美國去了。”
“既然綾音太太她之前從未回過娘家,那您二位估計也沒見過真柴先生幾次吧?”
“是的,他們倆結婚前一陣子,我們去過一次真柴家,但從那之後就一直沒機會好好和他談談了。真柴先生倒也說過隨時歡迎我們過去,但我們家這口子身體不大好,結果後來就一次都沒去過了。”
“我們大概就隻見過他四次吧?”和宣回憶道。
“聽說好像是閃電結婚啊。”
“就是啊,當時綾音也已經三十了,也是時候找個人了,我們這頭正為這事鬧心呢,她就突然打電話回來說她準備結婚了。”登紀子嘟著嘴說道。
聽這對老夫婦說,綾音是在八年前離開家到東京去的。但在此之前,她也並非一直就待在禮幌。大專畢業之後,她還到英國去留學了一段時間。拚布是她高中就有的愛好,從那時起就曾經在許多比賽上獲得過很高的評價。而知名度的一下提高,據說因為從英國留學歸來之後出版的一本書在拚布迷中間獲得了非常高的評價。
“當時她整天就知道工作,問她打算啥時候結婚,她也隻會說她沒工夫做別人太太,她自己倒還想找個太太來幫忙呢。”
“是這樣啊。”草薙聽了登紀子的話,感到有些意外,“不過我看她倒是挺擅長做家務的。”
聽他這麽一說,和宣撅起下唇,擺了擺手:“她是擅長手工藝,但並不說明也會做其它家務事,她還住這兒的時候,從來沒幫家裏做過一樁家務。她在東京獨居的那陣子,聽說連個菜都燒不好。”
“咦?真的嗎?”
“那是。”登紀子說道,“我們曾經去那孩子住的地方看過幾次的,根本就不像自己做飯的樣兒,她好像是要麽出去外邊吃,要麽就是上便利店買便當,整天就吃那些玩意兒。”
“可我聽真柴先生的朋友說,他們頻頻舉辦家庭派對,而且都是由綾音太太下廚……”
“我們也聽綾音說過這事。她在結婚之前跑去上了個廚藝培訓班,手藝好像長進了不少。我們當時還說,為了能讓心愛的人吃上自己親手燒的菜,那孩子倒也挺努力的呢。”
“而如今她那寶貝夫婿卻遇上了這種事,估計她情緒也很低落吧。”和宣再次想到了女兒現在的心境,一臉心痛地垂下了眼睛。
“請問,我們可以去見見那孩子嗎?我們也想幫幫她的忙,把喪事給辦了。”
“這當然沒問題,但我們無法準確地告知家屬,何時能交還遺體。”
“這樣啊。”
“過會兒你給綾音打個電話吧。”和宣對妻子說道。
目的大致已經達成,草薙決定起身告辭。在玄關穿鞋的時候,他發現衣帽架上掛著一件用拚布做成的上衣。下擺很長,尋常的成年人穿上的話,都可以把膝頭給蓋住了。
“這衣服是那孩子幾年前給做的。”登紀子說,“說是冬天出門拿報紙和郵件的時候,讓她爸給披上。”
“我覺得她沒必要做得這麽花裏胡哨的。”和宣雖然這麽說,看起來還是蠻開心的。
“他娘冬天出門去的時候滑過一跤,結果就把腰給摔折了。綾音看來還記得那件事,所以還專門在衣服的腰部給墊上了軟墊呢。”登紀子一邊把上衣內側翻出來給草薙看,一邊說道。
草薙心想,這很像她,心思細密。
離開三田家之後,他去了“福壽司”,門口掛著“準備中”的牌子,大廚正在裏麵忙著準備做菜用的食材。這位約莫年近五十、剃了個板寸的大廚還記得綾音一家。
“很久沒見小綾了,所以我也是使出了渾身的本事。他們那天大概是十點鍾左右回去的吧。怎麽,有什麽問題嗎?出啥事了嗎?”
草薙不可能告訴他人詳情,所以敷衍了兩句就離開了這家店。
他和內海薰約好在禮幌站旁的一家賓館的大堂匯合。
到達時,她正在寫東西“有收獲嗎?”草薙在她對麵的位子上坐下來問道。
“綾音太太確實到定山溪的旅館住了一晚,我也問過女招待了當時她和朋友玩得挺開心的。”
“她的那個朋友元岡佐貴子那裏……”
“見過了。”
“她說的和綾音的口供有什麽不吻合的地方嗎?”
內海薰垂了垂眼皮,搖頭道:“沒有,與綾音的口供基本吻合。”
“想來也是。我這邊也一樣,她當時根本沒有到東京跑個來回的時間。”
“元岡女士說,從周日上午起就和真柴太太在一起了,而且到深夜真柴太太才發現手機有未接來電,這一點似乎也屬實。”
“那就完美了。”草薙往椅背上一靠,看著後輩女刑警的臉說道,“真柴綾音不是凶手。不可能是,你心裏可能還很不服氣,但你總要看看客觀事實吧。”
內海薰想透透氣,就把目光移開了,接著她再次用她的大眼睛看著草薙說道:“元岡太太的話裏,有幾處值得注意的地方。”
“怎麽?”
“元岡太太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和真柴太太見麵了,說是至少結婚之後就一直沒見過。”
“她父母是這麽說的。”
“說是感覺她變了。聽說她以前更活潑一些的,但這次感覺成熟了不少,看上去也沒精打采的。”
“那又怎樣?”草薙說,“已經察覺到丈夫搞婚外戀的可能性確實很高,而且這次回鄉或許是她的一場傷心之旅。但是那又怎麽樣?股長不不也跟你說過嗎,我們這趟的目的就是確認她的不在場證明是否屬實。而現在我們也已經確認這一點毫無疑問,完美無缺,這不就行了嗎?”
“還有一點。”內海薰麵不改色地說道,“說是看到綾音太太當時曾經多次開手機,每次開機都看是否有短信和未接來電,看完之後,她就又立刻把手機給關掉。”
“是為了節約電吧,這也不算稀罕啊。”
“當真如此嗎?”
“除此之後還有什麽可能?”
“或許她當時早就知道有人會聯係她吧。但她想要避免直接接聽電話。先靠錄音來預先掌握情況之後,再由自己主動聯係。這就是她把手機給關掉的原因。”
草薙搖搖頭,他覺得眼前這名年輕刑警雖然腦袋挺靈光的,但卻似乎有意氣用事的毛病。
他看了看表,站起來說道:“走吧,要趕不上飛機了。”


9

走進大樓,腳底感到一陣涼意,明明穿的是旅行鞋,但腳步聲卻大得出奇。簡直就像是整棟樓裏空無一人似的。
她走上了樓梯,半途總算和人擦肩而過。是個戴眼鏡的年輕人。他看到內海薰之後,臉上浮現出一絲意外的表情。或許很少會有陌生女性進這棟大樓吧。
她上次到這裏來是在幾個月之前,當時她才剛被分配到搜查一科,當時她為了完成某個案件的搜查,無論如何都必須解開其中的物理手法,就跑來這裏尋求幫助,她憑借著當時的記憶,走到要前往的房間門前。
第十三研究室就在記憶中的位置。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門口貼著一塊去向板,告知此房間的使用者此刻身在何處。“湯川”旁邊,一塊紅色吸鐵石牢牢地粘在“在室”的地方。她看了如釋重負,看來對方並沒打算放她鴿子,助手和學生像是全都去上課了,這一點也讓她放心。因為她希望盡可能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她伸手敲了敲門,屋裏傳出“來了”的應門聲,於是她站在門口等,可過了許久卻也不見有人來開門。
“很不巧,這門不是自動的。”屋裏再次傳出了說話聲。
薰自己動手打開門,看到屋裏坐著一個身穿黑色短袖襯衫的背影,他對麵放著一台大型的電腦顯示器,屏幕上顯示著大小球體組合。
“不好意思,能麻煩你按一下水池旁邊的那台咖啡機的開關上水和咖啡已經都轉好了。”背影的主人說道。
水池就在一進門的右手邊,旁邊確實放著一台咖啡機,看起來還很新。按下了開關,沒一會兒,裏麵就傳出了冒蒸氣的聲音。
“我聽說您是更喜歡喝速溶咖啡的呀。”薰說。
“這咖啡機是我參加羽毛球大賽拿到冠軍時的獎品。很難得,我就試用了一下,還挺方便的,而且每一杯的成本也低。”
“後悔自己為什麽早沒試試,是吧?”
“不,沒這回事,因為這玩意兒有個很大的缺點。”
“什麽缺點?”
“這玩意兒煮不出速溶咖啡的味道來。”邊說邊敲打了一陣健盤之後,這間屋子的主人湯川把椅子轉了過來,麵對著薰說道:“習慣搜查一科的工作了嗎?”
“一點點。”
“是嗎,我是不是該說那就好呢?可我向來的觀點是,習慣刑警工作這一點,就等於正在逐漸漸喪失人性。”
“同樣的話你對草薙先生也說過嗎?”
“說過無數次,可他絲毫不為所動。”湯川把目光轉回到電腦顯示器上,握住了鼠標。
“那是什麽?”
“你說這個嗎?是模型化的鐵酸鹽晶體結構。”
“鐵酸鹽……磁鐵的?”
聽到薰的反問,物理學者睜大了眼鏡片後麵的眼睛:“你知道的還真不少啊,雖然準確來說是磁性體,但已經算了不起了。”
“以前看過幾本書,說是用在磁頭上的。”
“真希望草薙能來聽聽啊。”湯川關調顯示器,再次望著薰說道:“好了,就麻煩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吧。你來這裏的事,為什麽你一定要我對草薙保密呢?”
“要回答這問題,就得請你先聽我敘述一下案件的經過了。”
聽了薰的回答,湯川緩緩搖頭道:“這次我接到你電話的時候,一度拒絕過你,跟你說我已經不想再和警方的案件搜查扯上任何關係了,可最終還是願意見你,是因為聽到你讓我瞞著草薙這句話。我就是為了弄明白你為什麽必須瞞著他,才擠出這段時間來的。所以,你還是先回答我的問題吧。先聲明,要不要聽你述說案件的經過,容我之後再作決定。”
薰看著湯川淡然述說的臉,心中猜測著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聽草薙說,他這人以前對調查是持積極協助態度的,後來因為某個案子與草薙疏遠了,至於那究竟是一樁什麽樣的案件,薰並不知情。
“如果不先把案情敘述清楚的話,這事是很難解釋明白的。”
“這不可能,在你們找人打聽情況的時候,你們會向對方詳細述說案情嗎?你們是擅長的不就是在關健的地方打馬虎眼,隻想把自己需要的情報從別人口中套出來嗎?你就隻要應用一下這項技能就行了,好了,快點說吧,再磨蹭下去的話學生們可要回來了。”
聽到他這番連諷帶刺的話,薰差點忍不住要翻臉了,她要逗一逗這位貌似冷靜的學者,至少讓他起起急。
“怎麽?”他皺起眉頭說道:“不願意嗎?”
“不是”
“那你就快說,我真的沒那麽多時間陪你耗的。”
薰應了一句“好吧”,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緒。“草薙先生……”她望著湯川的眼睛接著說道,“他戀愛了。”
“哎?”冷靜而透徹的光芒從湯川眼中消失了,他變得如同一個迷途少年一般,兩眼的焦點曖昧不明。他就用那樣的眼睛望著薰問道:“你說什麽?”
“戀愛。”她重複道,“他愛上了一個人。”
湯川低頭扶了扶眼鏡。他再次望著薰的目光帶著強烈的戒備味道。“是誰?”他問。
“一名嫌疑人。”薰回答道,”他愛上了本案的一名嫌疑人,所以他如今看待這案子的視角與我完全不同,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不想讓草薙先生知道我來過這裏。”
“也就是說,他恐怖並不希望我為你提出些什麽建議,是嗎?”
“是的。”薰點點頭說道。
湯川雙手抱胸,閉上了眼睛。他把身體往椅背上一靠,重重地歎了口氣:“看來我還真是太小看你了。我原本還打算不管你說什麽,盡快把你打發走就是了,沒想到你冒出這麽個事情。戀愛啊,而且居然還是那個草薙。”
“那我可以和你說說案件的經過了嗎?”薰一邊品味著勝利的感覺,一邊說道。
“稍等一下,先喝杯咖啡吧。不先冷靜一下的話,沒法集中精神聽你講。”湯川站起身來,往兩隻杯子裏倒上了咖啡。
“這還真是巧了。”薰接過其中的一隻杯子,說道。
“怎麽個巧法?”
“這還正好是適合一邊喝咖啡一邊講述的案子。整個案子就是由一杯咖啡引發的。”
“一杯咖啡裏,夢中花綻放……記得以前有這麽一首歌。好了,說來聽聽吧。”湯川坐到椅子上,喝了口咖啡。
薰把目前已經查明的有關真柴義孝被殺案件的情況,從頭到尾完整地敘述了一遍。雖然她知道對無關人原泄露搜查情況是違反規定的,但聽草薙說過,如果不這麽做的話,湯川就不會協助。更重要的是,她信任眼前的這個人。
湯川聽完她的敘述,喝下了最後一口咖啡,盯著空杯子說道:“簡而言之,就是這麽回事吧。你對被害人的妻子心存懷疑,但卻因為草薙愛上了她,而無法作出公正的判斷。”
“戀愛這個說法是我誇張了。為了引起老師的興趣,我故意用了這個帶有衝擊力的詞匯。但草薙先生對對方抱有一種特別的感情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至少,我感覺前輩他和往常有些不大一樣。”
“我就不問你憑什麽這麽斷定的了。我是相信女性在這些問題上的直覺。”
“謝謝。”
湯川皺起眉頭,把咖啡杯放到了桌上。“但就從我剛才聽你講的這些情況看來,我不認為草薙的想法偏得有多厲害,真柴綾音……是叫這個名字吧?這位女士的不在場證明說得上是完美無缺。”
“但是,假如是一件用刀或許槍之類凶器犯的案倒也罷了,但這回是一宗毒殺案件。我個人覺得,也有可能是預先就設好了陷阱。”
“你不會是想讓我來幫你把這陷阱給解釋清楚吧?”
湯川一語中。薰不吱聲了。物理學者撇一撇嘴,說了句“果然”。
“看來你誤解了,物理並非魔術。”
“可老師您以前不是也曾經多次解開過有如魔術一般的犯罪手法嗎?”
“犯罪手法和魔術是不同,你明白差別所在嗎?”見薰搖頭,湯川接著說道,“當然了,這兩者都不有訣竅的,但處理的辦法完全不同,魔術的話,演出一旦結束,觀眾也就失去了識破訣竅機會。然而對於犯罪手法,警方是能夠對作案現場展開充分搜查,直到滿意為止的。隻要設過陷阱,就必然會留下痕跡,必須將這些痕跡給徹底抹殺掉這一點,可說是犯罪手法中最為困難的一點了。”
“這次的案子裏,是否也有犯罪手法被凶手給巧妙地抹殺掉的可能呢?”
“就從你剛才所說的來看,我不得不說可能性很小。叫什麽來著,死者的情婦。”
“叫若山宏美。”
“這位女士不是作證說和被害人一起喝過咖啡嗎?而且咖啡也是這位女士所煮的。如果預先設下陷阱的話,那麽當時為什麽什麽事都沒發生呢?這是最大的謎團。剛才你所說的推理挺有趣的。那種把毒藥說成是能給咖啡提味的粉末,事先交給被害人的辦法,如果用來拍推理連續劇,倒也不錯,但現實中的凶手是不可能采用這種辦法的。”
“是嗎?”
“你替凶手設身處地想一想,把毒藥說成是提味的粉末,交給被害人,假如他並沒有在自家裏,而是拿外麵什麽地方用了的話,事情又會變成什麽樣呢?比方說,他當著什麽人的麵,說是他妻子給他的,摻進咖啡裏喝了下去的話,又怎麽樣呢?”
薰咬著嘴唇不再說話了,聽湯川這麽一說,她想通了,其實她心裏一直都無法徹底舍棄這推理。
“假設死者太太就是凶手,那麽她必須準備一個能夠同時克服三個障礙的陷阱才行。”湯川豎起三根指頭,說道,“第一,她事先下毒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否則她所製造的不在場證明就毫無意義了。第二,喝下毒藥的人必須是真柴先生,即使把他的情婦給卷進來,也一定要把真柴先生給弄死,否則沒有任何意義。而第三,就是這陷阱必須得是能在短時間內準備好的。在她出發前往北海道的頭一天夜裏,他們不是還在家裏開了個家庭派對嗎,如果當時就在什麽東西上下好毒的話,就會有其他人也被毒死的危險。我覺得這陷阱應該是在派對之後才設下的。”
侃侃而談了一番之後,他推開雙手說道:“我是沒轍了。至少我是想不到有什麽辦法,可以同時滿足這些條件。”
“你說的這些障礙當真那麽難克服嗎?”
“我覺得很困難,尤其是要越過第一道障礙,不容易。我覺得還是認為死者太太並非凶手比較合理。”
薰歎了口氣,既然連他都這麽斷言了,那麽也許自己假設當真是不成立的。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她一邊用眼角餘光望著湯川起身去加咖啡,一邊接起了電話。
“你在哪兒?”聽筒裏傳來了草薙的聲音,語氣聽起來有些差。
“我在藥店調查。因為說讓我調查一下砒霜的來路。發生什麽事了嗎?”
“鑒證科立了件大功,他們從咖啡之外的地方檢測出了有毒物質。”
薰緊緊握住了電話:“從哪兒發現的?”
“壺,燒水用的水壺。”
“從那東西上發現的?”
“雖然量很少,但絕對錯不了。現在馬上就要派人去逮捕若山宏美了。”
“幹嗎要抓她?”
“因為水壺上沾有她的指紋。”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她說過他周日早上煮過咖啡的呀。”
“這我知道,所以她才有機會下毒啊。”
“水壺上就隻發現了她一個人的指紋嗎?”
她聽見草薙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她是家裏的主婦,當然也沾有一兩處指紋,但現在已經通過指紋的重疊順序查明,他太太並不是最後一個碰水壺的人。順帶說一句,水壺上也沒留下戴著手套碰過的痕跡。”
“我記得以前學過,手套是不一定會留下痕跡的。”
“這我知道,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除了若山宏美之外就沒人能下毒了,本部這邊過會兒會對她進行審訊,你也早點回來。”
薰還沒來得及說聲“好的”,電話就掛斷了。
“有新進展?”湯川說完,站著喝了一口咖啡。
薰把剛才那通電話的內容告訴了他,他邊喝咖啡,邊聽她講,連頭也沒點一下。
“從水壺上檢測出來了呀。這倒相當出人意料了。”
“也許我真的想多了。周日早上,若山宏美就是用同一隻水壺煮的咖啡,和被害人一同喝下的。也就是說,那個時候,水壺上還沒有下毒。真柴綾音是不可能作案了,對吧?”
“再說,在水壺上下毒這個方法,對他太太沒有任何好處。根本就談不上什麽犯罪手法。”
薰不解,歪著頭沉思起來。
“你剛才又斷定,他太太不可能作案了,這是因為案發之前有人用過水壺。如果不存在這麽一個人,情況又如何呢?這樣的話,警方不就會認為他太太也有下毒的機會了嗎?也就是說,就她而言也就失去特地製造不在場證明的意義了。”
“啊……的確如此。”薰雙手抱胸,垂頭喪氣的說道,“不管怎麽說,現在真柴綾音都是會被從嫌疑對象裏排除掉的吧?”
湯川沒有回答她的疑問,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她問道:“那麽今後你打算怎樣改變搜查方向呢?假設他太太不是凶手,你會不會像草薙一樣,開始懷疑死者的情婦呢?”
薰搖頭:“我想應該不會”
“挺自信的嘛,說說你的根據吧。你不會說認為她沒道理殺害自己心愛的男人吧?”湯川在椅子上坐下來,蹺起了二郎腿。
薰的內心感到一陣焦躁,因為她的確打算這麽說,除此之外,她沒有什麽確實的根據。但從湯川此刻的樣子來看,她感覺到他也不認為若山宏美是凶手,而且感覺他也許還有著什麽可靠的根據。有關這案子,他就隻知道她所講述的那些情況。令他堅信在水壺上下毒的並非若山宏美的提示,究竟是什麽呢?
她“啊”一聲,抬起頭。
“怎麽?”
“她會把水壺洗幹淨的。”
“你說什麽?”
“如果是她在水壺裏下了毒的話,那麽她就應該會在警察趕到之前把水壺洗幹淨。發現屍體的人就是她,她有足夠的時間善後。”
湯川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說得沒錯。我再來給你補充一句,如果那位女士是凶手的話,那麽不光要洗水壺,她應該還會把用過的咖啡粉和濾紙全部處理掉而且還會在屍體旁邊放上裝過毒藥的袋子之類的東西,把現場布置得就像是自殺一樣。”
“謝謝,”她低頭道謝:“幸好來了一趟。打擾了。”
她轉身就向著大門走去,湯川叫她等等。
“估計要親眼看看現場挺困難的,要是能有張照片就好了。”
“什麽照片?”
“煮咖啡那間廚房的照片,而且我還想看看你們沒收掉的那些餐具和水壺的照片。”薰睜大了眼睛:“您願意協助我們了?”
湯川皺起眉頭,搖了搖頭,說道:“閑著無聊的時候,也可以動動腦子,想一想身在北海道的人是否能夠毒殺身在東京的人。”
薰不由得笑了。她打開拎包,從包裏拿出了一隻檔案袋。
“請看。”
“這是什麽?”
“是您說想看的東西。今天早上我自己拍的。”
湯川打開檔案袋,把頭稍稍往後仰了仰。
“如果能把這謎團給解開的話,我倒還真想用這手法來讓他跟你學個乖呢。”他做出一臉怪相說,“當然,我是說草薙那家夥。”


10

草薙給若山宏美打電話,她說她在代官山,那邊有個綾音開的拚布教室。
他坐上岸穀開的車,兩人一道前往代官山。在鱗次比櫛的豪華建築當中,他們找到了那棟貼著瓷磚的白色大樓。大門是如今已很少見的手動鎖閉式。兩人乘電梯來到了三樓。三0五室的門外,掛著一塊寫著“杏黃小屋”字樣的門牌。
他按響了門鈴,門開了,若山宏美一臉不安地探出頭來。“在百忙之中前來打攪,實在抱歉。”草薙說著走進屋裏。他剛準備道明來意,就連忙打住了,因為他在屋裏看到了真柴綾音的身影。
“請問查到些什麽了嗎?”綾音走過來問道。
“您也在這裏啊?”
“我們正在商量今後該怎麽辦。話說回來,你是找宏美有什麽事?我想她應該沒什麽可以告訴你們的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平靜,但明顯聽得出她是在責難草薙。在她憂鬱目光的瞪視下,他甚至感到有些畏縮。
“情況有了若幹進度,”他轉向若山宏美說道,“麻煩您跟我們到警視廳去走一趟吧。”
若山宏美睜大了眼睛,連連眨眼。
“怎麽回事?”綾音問道,“你們幹嗎一定要帶她上警局去啊?”
“這一點現在還不能告訴您,若山小姐,就麻煩您跟我們走一趟吧。沒事的,我們沒開巡邏車來。”
若山宏美先是用怯懦的目光看了看綾音,之後轉向草薙點點頭說:“好吧,不過很快就能回來的吧?”
“事情辦完就行。”
“那我去準備一下。”
若山宏美的身影一度消失在裏屋,沒一會兒,她就拿著上衣和包回來了。
在這期間,草薙一直不敢看綾音,因為他感覺到她的目光依舊在瞪著自己。
若山宏美像被岸穀催著似的走出了房間,就在他也準備跟著離開的時候,綾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說:“請等一下!”她的手出乎意料地有力道。
“你是懷疑宏美嗎?這怎麽可能呢?”
草薙感到不知所措,岸穀他們還在門外等著他。
“你們先走吧。”說完,草薙關上了門,轉身看著。
“啊……抱歉。”她放開手說道,
“但她絕對不可能是什麽凶手,如果你們是在懷疑她的話,那可能大錯特錯了。”
“我們需要查證所有的可能性。”
綾音堅決地搖頭道:“這種可能性根本就是零,她不可能殺害我丈夫,這一點警方不是應該也很清楚嗎?”
“怎麽說?”
“您不也很清楚嗎,她和我丈夫之間的關係?”
草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略顯狼狽地說道:“您果然已經知道了?”
“前幾天我已經和宏美談過這事了。當時我追問了她和我丈夫之間的關係,她老老實實承認了。”
接著綾音詳細得對他講述了當時的談話內容,這番談話固然令草薙倒吸一口涼氣,但更讓他震驚的是盡管窗戶紙已經捅破,她們倆今天居然還能同坐在一間屋裏商量工作的事實。雖然也可能是因為她丈夫已死的緣故,但還是無法理解她們的心理。
“我這次回禮幌去,不僅僅是因為丈夫和我提出了分手,同時也是因為我覺得實在是沒法再在家裏待下去了。之前我撒謊騙了你們,實在抱歉。”綾音低頭道歉,“在這樣的情況下,那孩子沒有任何殺害我丈夫的理由。請你們別懷疑她了,行嗎?”
看到她如此誠摯地懇求,草薙困惑不已,他實在是不明白她為何會如此真心地袒護這個奪走她丈夫的女人。
“您所說的我也很理解。不過,我們不能光憑主觀感情來判斷事物,必須根據物證客觀地去分析。”
“物證?您是說你是有能證明宏美是凶手的證據嗎?”綾音的目光變得犀利起來。
草薙歎了口氣,沉思了片刻,最後作出判斷,即使告訴她他們懷疑若山宏美的根據,也不會對今後的搜查有所妨礙。
“現在我們已經查明凶手是怎樣下毒的了。”草薙把目前已經從真柴家的水壺上檢測出了有毒物質,和案發當天除了若山宏美之外就暫不確定有其他人到過真柴家的情況告訴了綾音。
“從那隻水壺上……是嗎?”
“倒也說不上是鐵證如山,但既然當時就隻有若山小姐一人能下毒,那我們也就不可能不懷疑她了。”
“可是……”綾音似乎再也想不出什麽可說的了。
“我還有事要忙,告辭了。”草薙點點頭,走出了房間。
他們剛把若山宏美帶回警視廳,間宮就立刻在審訊室裏對她開始了問話。一般情況下是該到搜查本部所在的目黑署去審訊的,但間宮卻提議說要到警視廳來問話。看來他心中似乎斷定若山宏美坦白的可能性很高。她一旦坦白,就立刻申請逮捕令,然後再把她帶到目黑署去。這樣一來,也就能說向媒體展示逮捕凶手的一幕了。
就在草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著審訊的時候,內海薰從外邊回來了。剛一進門,她就嚷嚷著說若山宏美不是凶手。
聽完了她這樣認定的根據,草薙坐不住了,並非因為她的根據毫無聆聽的價值,恰恰相反,如果當真是若山宏美下的毒,那麽在她發現屍體之後,是不可能會放著水壺不管的這種說法確實具有說服力。
“——那依你說,除她之外,又是誰在水壺裏下的毒呢?先聲明,真柴綾音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也不清楚究竟是哪個誰,隻能說是在周日早晨若山宏美離開之後進了真柴家的某人。”
草薙搖頭:“根本就沒人去過她家,那天真柴義孝一直是一個人待在家裏。”
“或許隻是我們還沒有發現罷了。總而言之,審訊若山宏美是毫無意義的,不光毫無意義,搞不好要變成侵犯她的人權。”
她的語氣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強硬,搞得草薙一時間目瞪口呆,
就在這時,他懷裏的手機響了。他如同找到救星一般地看了電話之後,一下子愣住了,電話是真柴綾音打來的。
“在您工作的時候打擾您,實在是萬分抱歉。有些話,我認為一定得跟您說一說……”
“什麽事?”草薙握緊了電話。
“有關從水壺裏發現了有毒物質的事,我想未必就一定是有人在水壺裏下了毒。”
草薙還想當然地以為是一通懇求盡快把若山宏美給放回去的求情電話,結果令他大為困惑。
“為什麽呢?”
“或許我應該早點跟你們說的,我丈夫他生前非常注重健康,很少會喝自來水,做菜的時候用的也是淨水器過濾的水,生水也就隻喝瓶裝水,還要我用瓶裝水給他煮咖啡,所以我想他自己煮咖啡的時候,一定也是用瓶裝水。”
他明白她想要說什麽了。
“您的意思是說,毒或許是下在瓶裝水裏的?”
他身旁的內海薰似乎聽到了草薙的聲音,挑了下一側的眉毛。
“我想應該也是有這種可能的,所以你們光是懷疑一個人是不合理的,要在瓶裝水裏下毒,其他人應該也是有機會的。”
“您這話倒也沒錯……”
“比方說,”真柴綾音接著說道,“我也有可能的。”


11

為了送若山宏美回家,內海薰開著車離開警視廳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在審訊室裏待了大約兩個小時。這時間在負責審訊的間宮來說,理應比預定的要短了許多。
如此早早收場的原因,自然是大部分受了真柴綾音打來的那通電話的影響,據她所說,她丈夫真柴義孝生前曾經叮囑她煮咖啡的時候一定要用瓶裝水。如果此事屬實,的確,能夠下毒的也就不光一個了,因為凶手隻需事先把毒藥下到瓶裝水裏就行了。
而間宮似乎也對一直哭嚷著自己沒下毒的宏美一籌莫展,想不出有效的問話手段,聽了薰請求今天暫時先放她回去的建議之後,也就勉強點頭答應了。
宏美坐在副駕駛座上,一句話也不說。薰也完全可以想象,她此時的精神已是疲累至極。在一臉凶相的刑警的逼問之下,有時甚至就連男人都會因為恐懼和焦躁而精神混亂。想要收拾起剛才哭過的激動情緒,或許還得花上點時間。不,即日她已經平靜下來,薰猜她也是不會主動開口說話的,如今她已經知道警方懷疑上了自己,那麽對這名送她回家的女刑警,必定也不會抱有什麽好感。
突然宏美掏出了手機,似乎是有人打電話過來。
她接起電話,小聲地說了句“喂”。
“……剛才已經結束了,現在我正坐車回家……不,是那位女刑警開車送我……不,不在目黑警署,是從警視廳出來的,或許還得有一陣子才能到……是的,謝謝。”
宏美細聲細氣地講了一陣之後,掛斷了電話。
薰調整了一下呼吸,開口問她:“是真柴綾音女士打來的?”
聽到自己和她說話,她發覺宏美的身子一下子繃緊了。
“是的,請問有什麽問題嗎?”
“剛才她給草薙打了個電話,似乎挺擔心你的。”
“是嗎?”
“聽說你們倆在一起談過真柴義孝先生的事了,是嗎?”
“您怎麽知道的?”
“聽說是草薙聽真柴太太講的,就在他們過去帶你到警視廳來的時候。”
見宏美一言不發,薰就飛快地瞄了她一眼,隻見她默默地望著地麵。對她來說,恐怕並不希望那件事廣為人知。
“雖然這話說起來感覺有些失禮,但我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一般來說,你們倆位為了這事掐起來都不奇怪可你們卻照常像以前那樣來往。”
“這個嘛……我想大概是因為如今真柴先生已經不在了的緣故吧。”
“不過話說回家,剛才我說的是我心裏的真實感受。”
隔了一會兒,宏美才淡淡地說了句“是啊”,聽起來就像是連她自己也無法說明兩人現在的這種微妙關係一樣。
“我有兩三個問題想問一問您,可以嗎?”
她聽到宏美歎氣的聲音。
“還有什麽要問的嗎?”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耐煩。
“實在是不好意思,您現在一定很累了。我的問題很簡單,我想應該是不會傷害到您的。”
“什麽問題?”
“您在周日的早上曾經和真柴先生一同喝過咖啡,而這咖啡是您煮的。”
“又是這事啊?”宏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我什麽都沒做過,根本就不知道那毒是怎麽回事。”
“我不是這意思。我想問的是您煮咖啡的方法,請問當時你用的是哪兒的水?”
“水?”
“我的意思是說,您當時用的是瓶裝水還是自來水?”
她聽了,全身鬆了勁似的,“啊”了一聲,說:“當時我用了自來水。”
“您沒有記錯吧?”
“沒記錯,有什麽問題嗎?”
“您為什麽要用自來水呢?”
“為什麽……沒什麽特別的原因,隻是溫水沸騰得比較快罷了。”
“當時真柴先生也在場嗎?”
“在啊,我不是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嗎,當時我在教他怎樣煮咖啡。”她哽咽的聲音中又摻雜了一些焦躁。
“請您好好回憶一下,我問的不是在您煮咖啡的時候,而是您往水壺裏加自來水的時候,他當時真的就站在您身邊嗎?”
宏美沉默了,雖說間宮肯定已經問了她不少的問題,但這問題無疑從沒問過。
“對了……”他喃喃說道,“的確如此,我燒開水的時候他還沒來我身邊,是在我把水壺放到灶上去之後,他才來廚房讓我給他示範一下的。”
“您沒記錯吧?”
“不會錯的,我想起來了。”
薰把車停到路邊,打開危險警示燈,扭身盯著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宏美的臉。
“你想幹嗎?”宏美有些害怕,把身子往後縮了縮。
“我記得您以前說過,咖啡的煮法您是跟真柴太太學的吧?”
宏美點頭說是。
“真柴綾音女士曾經跟草薙說過這樣的話,她說是真柴義孝先生非常注重健康,從不喝自來水,還吩咐她說做菜的時候要用淨水器的水,煮咖啡的時候要用瓶裝水——您知道這事嗎?”
宏美一下午睜大眼睛連連眨眼:“說起來,以前是聽老師跟我說過這話,不過她又跟我說其實不必管那麽多的。”
“是嗎?”
“她說用瓶裝數的話,不但不劃算,而且燒水也更費時間。如果真柴先生問起來的話,就說用的是瓶裝水就好了。”說著宏美把手貼到臉頰上,“我都把這事給忘了呢……”
“也就是說,其實真柴太太用的也是自來水,對嗎?”
“是的。所以那天早晨我給真柴先生煮咖啡的時候,都沒想過這問題。”宏美看著薰的眼睛說道。
薰點了點頭,嘴角邊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了,謝謝您的協助。”她說著熄滅了危險警示燈,放下了手刹。
“請問……這事很重要嗎?我用自來水煮咖啡,有什麽問題嗎?”
“算不上問題。正如您所知,我們現在懷疑真柴義孝先生是被人下毒殺害的,所以我們需要對吃過喝過的所有東西都仔細檢查一遍。”
“是嗎……內海小姐,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什麽都沒做過。”
薰兩眼望著前方,咽了咽口水。她差點就脫口說出自己相信她了。作為一名刑警,這種話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
“警方所懷疑的對象並非隻有您一個,可以說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會遭到懷疑。警察這職業就是這點讓人討厭。”
或許是因為聽到薰的回答和自己所期待的完全不同,宏美再次沉默不語了。
在學藝站旁的一處公寓前停下車,薰看著宏美下車走向公寓大門之後,她往前方看了看,趕忙熄了引擎:她看到真柴綾音就站在玻璃門後麵。
宏美也看到綾音了,她顯得有些吃驚。綾音雖然對她投以慰藉的目光,但一看到薰跑過來,眼神馬上又變得不友善起來。宏美因此也轉過頭來,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還有什麽事嗎?”宏美開口問道。
“因為我看到了真柴太太,所以就想過來打個招呼。”薰說道,“留了若山小姐這麽久,實在是抱歉。”說罷,她低頭致歉。
“宏美的嫌疑已經洗清了吧?”
“她已經告訴我們不少事了,聽草薙說真柴太太您也給了一條極為重要的信息,實在是萬分感謝。”
“能對你們有所幫助是最好不過的,不過我希望這種事今後不要再出現了。宏美她是無辜的,就算你們是再繼續對她盤問下去,也是毫無意義的。”
“是否有意義,我們自然會作出判斷。希望二位今後也能協助我們調查。”
“我會協助你們,但是麻煩你們今後不要再把宏美給帶走了。”
綾音的語氣一反常態,感覺有些尖酸刻薄,薰吃驚地回望著她。
綾音轉頭向宏美說道:“宏美,你不可以不說實話的哦。如果你什麽都不說的話,可就沒人能保護你了。你明白我這話的意思嗎?要是在警局裏待上幾個小時,可是會傷到身子的,對吧?”
聽到她這話,宏美的表情頓時僵硬了。感覺就像是被她說中了什麽深埋在心底的秘密一樣,薰看到這一幕,腦子裏閃過一種直覺。
“莫非您……”薰望著宏美說道。
“你不如就趁現在把事情給挑明了吧?幸好是這位女刑警在場,而且這事我也早就知道了。”綾音說道。
“老師您……是聽真柴先生說的嗎?”
“他沒說,可我心裏有數,畢竟我也是女人。”
此刻薰已經明白她們兩人之間所說的究竟是什麽事了,但她卻必須再確認一下。
“若山小姐,您不會是懷孕了吧?”她開門見山地問道。
宏美有些猶豫不決,但很快就點了點頭,說:“兩個月了。”
薰用眼角瞥見綾音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因此確信她之前的確並未聽真柴義孝說過。正如她本人聽說的,她是憑借女性特有的直覺察覺到的。所以在她聽到宏美親口說出她的直覺應驗的話時,盡管心中早已有所準備,她還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然而轉瞬之間,她又恢複了一臉堅毅的表情,轉頭對薰說道:“這下你明白了吧?現在這段時期,她必須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身為女性,你也明白的,對吧?更別說還要讓她到警局去接受幾個小時的審訊了。”
薰隻得點了點頭。實際上,警方在對懷有身孕的女性的審訊這方麵,也是規定了各種各樣注意事項的。
“我會向上頭報告的,今後我們也會在這方麵多加注意的。”
“那就麻煩你了。”綾音看著宏美說道,“這就行了。如果你再瞞著他們的話,還怎麽去醫院啊?”
宏美一臉欲哭的表情望著綾音,嘴角微微翕動著。聽不到她的聲音,看上去像是在說“對不起”。
“我還有一件事要跟你們說明白。”綾音說道,“她肚子裏孩子的父親是真柴義孝。所以我想他才會決心要和我離婚,而選擇她的,她怎麽可能會親手把他、把自己肚子裏孩子的父親給殺掉呢?”
雖然薰對此也深有同感,但她一句話也沒說。也不知綾音是怎麽理解的,她搖搖頭,接著說道:“我真的搞不懂你們這些警察但底都在想些什麽。她根本就沒有動機,有動機的人其實是我才對。”

回到警視廳,發現間宮和草薙都還在,而且正在喝著自動售貨機賣的咖啡。兩人的表情是一樣的沮喪。
“若山宏美是怎麽說,有關水的事?”一看到薰的臉,草薙便急忙開口問道,“就是她給真柴義孝煮咖啡的那事,你問過她了吧?”
“問過了,她說是用的自來水。”
薰把她從若山宏美口中打聽到的情況告訴了兩人。
間宮沉吟道:“所以當時他們喝了咖啡也沒事啊。如果是在瓶裝水裏下的毒,那麽事情就說得通了。”
“若山宏美說的未必就是實話。”草薙說道。
“話雖如此,但既然她的話並沒有前後矛盾,那也就無法再繼續追究下去了。現在隻能等鑒證科給出更確切一點的報告了。”
“你們問過鑒證科瓶裝水的事了嗎?”薰問道。
草薙拿起桌上的文件說:“聽鑒證科的人說,真柴家的冰箱裏就隻放著一瓶瓶裝水,蓋子據說打開過。當然,瓶裏的水他們也已經檢查過了,並沒有檢測出砒霜來。”
“是嗎?可剛才股長不是說鑒證科那邊還沒有給出更確切一點的報告嗎?”
“事情可沒那麽簡單。”間宮扁著嘴說道。
“您的意思是說……”
“冰箱裏放的是一隻容積為一升的瓶子。”草薙兩眼看著文件說道,“而瓶內還剩著大約九百毫升的水。你明白吧?這瓶水剛打開沒多久,隻用了一百毫升,就這麽點水的話,要衝一杯咖啡也太少了點。而且從濾管裏殘留的咖啡粉來看,怎麽著都應該是兩杯的量。”
薰也明白草薙的言下之意了。
“也就是說,之前應該還有另外一瓶水,因為那瓶用完了,就新開了一瓶,現在冰箱裏放的就是這瓶用剩的。”
“就是這麽回事,”草薙點頭道。
“也就是說,當時毒藥或許是下在之前那瓶水裏的,是吧?”
“從凶手的角度來說,當然隻能這麽做了。”間宮說道,“凶手為了下毒去開冰箱,發現裏邊放著兩瓶水,其中一瓶還沒有用過。如果想要把毒給下到那瓶水裏去,就必須把瓶蓋擰開,但如果這麽做的話,或許會引起被害人注意,所以就隻好是開過的這瓶。”
“那去調查一下那隻空瓶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那當然了。”草薙翻動著文件說道,“聽說鑒證科的人也已經大致檢查過了,我是說大致。”
“有什麽問題嗎?”
“當時他們是這樣答複我們的,說是他們已經檢查過了真柴家所有能找到的空瓶,沒有檢測出砒霜。但他們卻不能保證凶手曾經在行凶時用過那些空瓶。”
“這話什麽意思?”
“簡而言之,就是還不太清楚。”間宮在一旁插嘴道,“似乎是因為從瓶子上能采集到的殘留物實在是太少了。嗯,這倒也怪不得他們,畢竟那東西原本就是空的容器。不過他們說如果拿去給科搜研的話,或許就能用更加精密的儀器分析出來,所以目前就暫時先等他們的結果出來吧。”
薰總算是弄清了整個事情的經過,同時也明了這兩人為何一臉沮喪的原因了。
“不過我倒是覺得,即使從塑料瓶上檢測出了有毒物質,情況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草薙把文件放回桌上說道。
“是嗎?我倒是覺得嫌疑人的範圍變大了呢。”
草薙俯視著出言反駁的薰,說:“你剛才沒有聽到股長說的話嗎?如果凶手當真是在瓶裝水裏下毒的話,那麽毒就應該是下在那瓶已經打開過蓋子的水裏。而被害人在煮咖啡之前,就一直都沒有喝過那瓶水,也就是說,從凶手在水中下毒到被害人身亡,其間並未經過太長的時間。”
“我倒是覺得,不能因為被害人沒有喝過水,就認為一定沒經過太長的時間。要是被害人感到口渴,其他飲料多得是。”
聽到這話,草薙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勝利一般,鼓動著鼻翼說道:“你好像已經忘了,真柴先生並非隻在周日晚上煮過咖啡,他在周六晚上也曾經自己煮過一次。若山宏美不是說過嗎,就是因為頭天晚上他自己煮的太苦,所以第二天早晨,她才當著真柴先生的麵給他作示範的。也就是說,周六晚上,瓶裝水裏還是沒有毒。”
“周六晚上真柴先生煮咖啡的時候,用的未必就一定是瓶裝水。”
薰剛說完,草薙便把身體大幅度地向後仰,還推開了雙手。“你是想顛覆大前提嗎?他太太已經說過,真柴先生在煮咖啡的時候是肯定會用瓶裝水的,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裏討論瓶裝水,不是嗎?”
“我覺得被‘肯定’這個詞束縛住很危險。”薰保持著平淡的語調說道,“我們並不清楚真柴先生本人到底堅持到什麽程度,也許他隻是有這麽一個習慣罷了。就連他太太,也並沒有忠實地遵從他的這一吩咐。而且之前也已經很久沒有自己動手衝泡過咖啡了,即使他當時不小心用了自來水也不奇怪。他們家的自來水管上轉著淨水器,所以說不定當時他用的就是自來水。”
草薙把嘴咂得山響,說:“你可別為了要證實你自己心裏的猜測,就在那裏牽強附會地捏造編故事。”
“我隻是說,我們應該通過客觀事實去判斷。”她把目光從前輩刑警轉移到了上司身上。
“我認為,隻要我們沒有查清楚究竟是什麽時候、誰最後一個喝過真柴家的瓶裝水這個問題,就無法斷定下毒時機。”間宮微笑著摸了摸下巴:“看來多討論還是挺重要的啊。之前我也和草薙持相同意見,但聽過你們倆的這番討論,我也開始偏向新人的意見了。”
“股長。”草薙的表情,有些受傷。
“但是,”間宮一臉嚴肅地望著薰說道,“至於下毒的時機,現在,現在能夠大致斷定了。你應該知道周五晚上真柴家有過什麽事吧?”
“我知道,家庭派對。”薰回答道,“估計當時有好幾個人喝過瓶裝水。”
“就是說,要下毒,就得在那之後下。”間宮堅起了食指。
“同感。但我認為豬飼夫婦應該是沒機會下毒的,因為他們要想人不知鬼不覺地進廚房,恐怕是不可能的。”
“這樣的話,有嫌疑的就剩下兩個了。”
“等一下。”草薙趕忙插話道,“姑且不論,可如果懷疑真柴太太,這也太奇怪了。被害人煮咖啡的時候用瓶裝水這條信息就是她提供的呀。一個凶手,怎麽可能故意把警方懷疑的矛頭轉到自己身上去呢?”
“或許是因為知道遲早會露餡吧。”薰說道,“凶手心想,反正警方想到從空塑料瓶上檢測有毒物質隻是個時間問題,那倒不如自己主動說出來,這樣更容易免除警方嫌疑,她也可能打這種算盤。”
草薙一臉不耐煩地撇了撇嘴,說道:“跟你說話,人要發瘋的。你似乎無論如何都一口咬定他太太就是凶手啊。”
“不,她說的蠻有道理的。”間宮說道,“我覺得這意見夠冷靜。如果說若山宏美是凶手,那麽從她沒有把殘留著毒藥的水壺給處理掉這一點來看,矛盾的地方不少。從殺人動機這方麵來看,真柴綾音也是最可疑的。”
就在草薙打算開口反駁的時候,薰卻搶先說道:“說到動機,就在剛才,我聽說了一件更能說明死者太太有動機的事情。”
“是誰跟你說的?”間宮說道。
“是若山宏美說的。”
接著,薰便對麵前這兩名恐怕從沒想象過事情竟會如此的男子,述說起了宏美身上發生的變化。


12

豬飼達彥站在那裏,左手握著手機,也不管跟對方還在通話中,就用另一隻手拿起座機的聽筒,跟這邊的這個講話。
“所以說,這事就麻煩你們去處理一下吧。合同的第二條應該寫得很清楚了……嗯,當然,有關這一點,我們這邊會想辦法的……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了。”放下聽筒,他又把左手的手機貼在了耳朵上,“不好意思。剛才那是我已經跟對方談妥了……嗯,那就麻煩你按照之前談的那樣去辦吧……嗯,了解。”
剛講完電話,豬飼都來不及坐下,就在書桌上開始記錄起來。這張社長用的書桌,前不久還是真柴義孝的桌子。
把寫好的便條裝進衣兜後,豬飼抬起頭來望著草薙說道:“抱歉,讓您久等了。”
“您很忙啊。”
“竟是些雜七雜八的事。社長突然去世,各部門的負責人都亂了陣腳了。之前我就對真柴這種大權獨攬的體製感到擔憂,要能更早一些調整的話就好了。”豬飼一邊抱怨,一邊在草薙的對麵坐了下來。
“現今社長的職務,暫時由豬飼先生您來代理?”
聽了草薙的問題,豬飼把手舉到臉前,連連擺手道:“哪兒的話。”
“經營者並不是空名頭。有人適合當經營者,有人不適合。而我這人還是更擅長當律師。遲早有一天,我會把這公司交給其他人來經營管理。所以呢——”豬飼望著草薙接著說道,“覺得我會為了奪取公司大權而殺害真柴的這種推論是不成立的。”
看到草薙睜大了眼睛,他苦笑道:“抱歉,開個玩笑。而且我這玩笑開得過了。好友去世了,我卻連追悼他一下的空閑都沒有,整天為工作所累。我也知道自己最近相當的焦躁。”
“在這種時候還來耽誤您的寶貴時間,實在萬分抱歉。”
“不,我也挺關心你們的搜查進展的,最近可有新進展?”
“案情逐漸明朗起來了。比方說,已經查明了凶手下毒的方法之類的。”
“有點意思。”
“真柴先生生前非常注重健康,從不飲用自來水這一點,您知道嗎?”
聽了草薙的提問,豬飼歪著頭說道:“他那算是注重健康嗎?這一點我也一樣,最近幾年都沒有喝過生水了。”
看他說得如此輕巧,草薙大失所望。這事對有錢人來說,似乎是理所當然的。
“是嗎?”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變成這樣子的,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倒也不是覺得自來水有多難喝,或許隻是受了瓶裝水廠商的慫恿罷了。嗯,也可以說是習慣吧。”豬飼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抬起了下巴,“莫非水裏有毒?”
“目前還不確定,隻能說有這種可能性。在家庭派對上,您喝過礦泉水吧?”
“當然喝過,而且還喝得不少……嗯……水。”
“有消息說,真柴先生在煮咖啡的時候用的也是瓶裝水,您知道這事嗎?”
“這事我倒也聽說過。”豬飼點頭說道,“原來如此,你們已經從咖啡裏檢測出有毒物質來了啊。”
“問題是,凶手什麽時候下的毒。所以我想請問,您是否知道有什麽人在休息日裏曾經秘密去過真柴先生家嗎?”
豬飼直勾勾地盯著草薙看。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經嗅到了言辭之中的微妙之處。
“您是說秘密地?”
“是的。目前我們還無法推斷造訪者的身份。但隻要真柴先生願意協助,那個人是能夠不為人知地秘密進門的。”
“比方說,在他太太不在家的時候,帶女人回家之類的?”
“倒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豬飼放下了翹起的二郎腿,把身子稍稍向前傾了傾,說道:“能麻煩您打開天窗說亮話嗎?雖然這對你們來說或許在調查時需要保密的,可我也不是外行,我不會隨便外泄的。相應地,我也會對您開誠布公地說實話。”
見草薙沒聽明白,又不置可否,豬飼再次把背往沙發上一靠,說道:“你們警方不是已經查明真柴有情婦了嗎?”
草薙不知如何應對,他不曾料到豬飼會跟他提這個話題。
“您都知道些什麽情況呢?”他小心地打探道。
“一個月之前,真柴他曾經跟我說過,大概的意思就是說他差不多想換個人了。”豬飼翻著白眼說道,“你們警方不可能連這麽點事都查不出來。是因為查到了些什麽,您才跑來找我的,難道不是嗎?”
草薙摳了摳眉毛,苦笑道:“正如您所言,真柴先生他的確有個關係特殊的女人。”
“我也不問你那人是誰了,我心裏大致有數。”
“其實您已經察覺到了?”
“用排除法就行了。真柴他這人是不會對吧女下手的,對公司員工和與工作相關的女人也是一樣。這樣的話,他身邊就隻剩一個人了。”說著,豬飼歎了口氣,“話說回來,沒想到果真如此啊。這事可不能讓我妻子知道。”
“我們已經從他本人的供述裏得到核實,那個周六周日她曾經去過真柴先生家。我們想要知道的是,除了她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人與真柴先生有著同樣的關係呢?”
“趁太太不在家,把兩個情婦都帶到家裏去?這可是夠豪氣的啊。”豬飼晃動著身體說道,“但卻是不可能的。真柴這家夥雖然是支老煙槍,但他嘴裏不會同時叼兩支香煙的。”
“您這話什麽意思?”
“就是說,那家夥雖然整天換女人,但卻不會同時和兩個女人來往。估計自打他有了新歡之後,就沒和他太太過了吧,就是所謂的夫妻生活。因為他之前說過,單純為了滿足欲望而做愛的話,還是等年紀再大些再說吧。”
“也就是說,目的就是生孩子。”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正中紅心。”豬飼咧嘴道。
草薙想起若山宏美懷孕一事。
“聽您剛才所說,他和他太太結婚,最大的目的也就是為了生孩子?”
聽草薙這麽一說,豬飼身體大幅度後仰,往沙發上重重地一靠,說道:“不是最大的目的,而是唯一的目的。在他還是單身貴族的時候,就時常嚷著想早點要個孩子。他也曾經為此而熱情高漲地尋找合適的對象,他與許多女性交往過,或許在世人眼中他就是個花花公子,但其實他隻是在執著地尋覓一位適合的女性,一位適合成為自己孩子母親的女性。”
“也就是說,他其實根本就不在乎這位女性是否適合做自己的妻子?”
豬飼聳了聳肩,說道:“真柴他壓根就不想要什麽太太的。剛才我不是說過,他之前曾跟我說他想換個人了嗎?當時他還跟我說,他想要的是個能替他生孩子的女人,而不是保姆或高檔擺設。”
草薙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這話要是讓全世界的女人聽到,要引起公憤的。說保姆也還罷了,擺設可就有點……”
“這話說來也算是我個人對綾音太太無私奉獻的誇讚之辭吧。她辭去外邊的所有工作,整日專心於家務,作為一名家庭主婦,可以說是完美無缺的。真柴在家的時候,她也是整日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一邊縫製拚布,一邊隨時等著伺候丈夫。然而他卻從不看重這一點。在他看來,一個不會生孩子的女人好像就算坐在沙發上,也不過是一件擺設,礙手礙腳的。”
“……這話說得真是夠過分的。他為什麽就這麽想要孩子呢?”
“這個嘛……雖然我自己也不是不想要孩子,但還沒到他那種地步。不過等孩子真的出生之後,感覺真是可愛得緊呢。”剛剛才做了爸爸的豬飼說話間露出一副溺愛子女的笑容。收起笑容之後,他繼續說道:“不過,這事肯定受了他個人成長經曆的影響。”
“您的意思是說……”
“估計你們警方也已經查到真柴沒有其他親戚和家人了吧?”
“聽說是這樣。”
豬飼點頭道:“聽說真柴的父母在他還小的時候就離婚了。當時他跟著他父親一起生活,但父親是個工作狂,幾乎不回家,所以就隻好讓爺爺奶奶來撫養他。可後來他的爺爺奶奶相繼去世,而父親也在他才二十幾歲的時候,因為蛛網膜下腔出血而突然去世,於是他早早地就成了個天涯一孤身了。雖然依靠他爺爺奶奶和父親留給他的那些錢,生活上無憂無憂慮,甚至還能創建一番事業,但他卻從此與親情無緣了。”
“所以他才對孩子如此執著……”
“我想他是希望能夠有人來延續他的血脈吧。不論彼此之間再怎沒相愛,戀人和妻子在這一點上畢竟還是外人。”豬飼的語氣淡漠了。或許他自己心中也有著類似的想法。也肯能因為這原因,這話在草薙耳中聽來,也頗有說服力。
“前些天聽您說起過,真柴先生和綾音太太相遇的時候,您也在場,記得是場什麽派對吧?”
“您說的沒錯。那派對名義上是匯集社會各行各業的社交派對,但實際上卻是頂著各種頭銜的人尋找門當戶對的對象的相親派對。我當時已經結婚了,是受真柴之邀陪他一起去的。當時他說是為了換客戶的人情而迫不得已參加的,結果,他卻和在那裏認識的女性結婚了,人生真是難以捉摸呀。嗯,這就叫機緣湊巧吧。”
“您說的‘機緣’是……”
聽草薙這麽一問,豬飼的表情裏透出一絲不快,看起來像是在後悔說了不該說的話。
“在和綾音太太開始交往之前,他曾和一名女子交往過,而正巧在他和那女子分手之後,就召開了剛才說到的那場派對。我估計當時真柴他也是因為無法和之前的那女子順利相處下去,心裏有些焦急了吧。”豬飼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說道,“這事還請不要對綾音太太說起,因為真柴他生前曾經叮囑過我的。”
“那他當時又是因為什麽原因和那女子分手的呢?”
豬飼歪著頭說道:“這我就不清楚了。在這類事情上互不幹涉是我們之間默認的遊戲規則。據我猜測,估計是因為生不出孩子吧。”
“他們當時不是還沒結婚嗎?”
“我說過多少次了,對他而言,這事才是最為重要的。或許對他而言,如今世間流行的那種所謂奉子成婚,才是他最理想的婚姻吧。”
所以他才會選擇了若山宏美?
這世上的男人是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草薙原本以為自己早已見怪不怪了,可他卻實在是難以理解真柴義孝的這種心思。即便沒有孩子,但隻要能和綾音這樣的女子生活一輩子,難道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您說的真柴先生曾經交往過的女子,都是怎麽樣的人呢?”
豬飼回憶道:“我也不太清楚。我隻是聽真柴說起過有這樣一個人,但他沒介紹給我認識。他這人有時神秘兮兮的,或許當時決定在訂婚之前不打算公開關係吧。”
“那當時他和那女子是好說好散的嗎?”
“我想應該是吧。他也沒和我好好談過這事。”說完,豬飼像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盯著草薙說,“你們不會是覺得那女的可能與此案有關聯吧?”
“倒也不是這意思,我們隻是希望盡可能地多了解一些被害人的情況罷了。”
豬飼苦笑著擺手道:“如果你們是在猜測真柴他當時把那女的給叫到家裏去了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那家夥是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絕對的。”
“因為……真柴先生他嘴裏是不會同時叼兩支煙的,是嗎?”
“沒錯。”豬飼點頭道。
“我明白了。我會參考的。”草薙看了看鍾,站起身來,“你在百忙之中還協助了我們,實在是萬分感謝。”
他剛一轉身向出口走去,豬飼便趕到了他身旁,替他打開了門。
“這可……真是不敢當。”
“草薙先生,”豬飼向他投來認真的目光,說道,“我無意出言幹預你們的搜查行動,我隻有一個請求。”
“什麽請求?”
“真柴他算不上是個正人君子,隻要一調查,估計就能查出許多他以前的事來,但我個人覺得他的過去和這案子之間沒有聯係。如今公司正處於非常時期,還望你們盡量別再舊事重提了。”
看來他是擔心會影響到公司的聲譽。
“就算我們查到些什麽情況,也不會泄露給媒體,請您放心。”說罷,草薙走出了房間。
他的心中還殘留著不快,當然,是針對真柴義孝這個人的。他對真柴義孝單純把女性看作是生孩子的工具這一點,心底裏感到憤怒不已。想來他那樣的人,在其他方麵也抱著一種同樣扭曲的人生觀吧。比方說,在他眼中,員工不過就是為了讓整個公司運轉的零部件,而消費者則不過是他榨取錢財的對象罷了。
不難想象,他的這種觀點之前一定令許多人受過傷害。既然如此,有那麽一兩個人對他恨得咬牙切齒、欲除之而後快的也不奇怪。
若山宏美的嫌疑也並不能完全洗清。雖然內海熏認為她是不會下手殺害自己腹中胎兒的父親的,但聽豬飼這麽一說,他覺得如此斷定為時過早了。雖然真柴義孝他原本似乎打算和綾音分手之後就和宏美結合的,但這卻是因為她懷上了他的骨肉,而並非是因為他真心愛她。因此,完全有可能是他當時對宏美提出了什麽自私自利的要求,使得她懷恨在心。
話雖如此,麵對內海熏提出的觀點,即宏美雖是第一發現者卻不把有毒物質的殘留痕跡抹掉這一很不合邏輯的說法。草薙卻不知如何反駁。不留神忘了?這種想法有些說不過去。
草薙心想,總而言之,還是先把真柴義孝在和綾音相遇之前交往過的那名女子給找出來吧。他一邊想著找人的順序,一邊走出了真柴的公司。
真柴綾音像是猝不及防,睜大了眼睛,草薙發現她的黑眼珠在微微地晃動。這話果然令她感到不知所措。
“您是問……我丈夫以前的戀人嗎?”
“向您提出如此不愉快的問題,實在是萬分抱歉。”他坐著低頭致歉。
此刻他們兩人正坐在綾音暫住的旅館的茶座裏。草薙打電話說有事相詢,約她見一麵。
“這事和案件有什麽聯係?”
聽到她的詢問,草薙搖了搖頭,說著:“現在一切都還不好說。但既然您丈夫很有可能是被人給殺害的,那麽我們就必須得把所有有殺人動機的對象都給找出來,所以就想反查一下過去的情況罷了。”
綾音微微翹起嘴角,兩眼看著草薙。惆悵的微笑。
“你們覺得他那人其實根本不會和對方好說好散的,就像和我分手一樣,是吧?”
“不……”他很想表明自己並非這意思,但還是打住了。他再次看著綾音說道,“我們得到消息,說是您丈夫曾經四處尋找能為他生孩子的女人。心存這種想法的男子一旦做得過了火的話,就會令對方受到傷害的。所以當時受了傷害的對象也是很有可能會對他心懷怨恨的。”
“就像我一樣嗎?”
“不,您……”
“沒關係的。”她點頭道,“那位警官是姓內海吧,估計您應該已經聽她說過,宏美她最終成功地實現了真柴的心願。所以他選擇了她,而決定拋棄我。要說我心裏真的就一點都不怨她,也是假話。”
“您是不可能行凶的。”
“當真如此嗎?”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我們還並未從塑料瓶上檢測出任何的有毒物質,最為穩妥的見解依然還是認為毒下在水壺上,而您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草薙一口氣說了一大通,歇了口氣之後再次開口說道,“現在我們隻能認為有人在周日造訪真柴家下的毒。估計他人擅闖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是您丈夫主動邀請進來的。然而從工作關係上來看,我們找不出相關人物的名字。而從他極為私人的關係上來看的話,他會趁著您不在家悄悄邀請來家裏的對象,自然就很有限了。”
“也就是說,要麽是情婦,要麽是前女友,是嗎?”她說著攏了攏劉海,“可我也幫不了你們啊。這種事,真柴沒跟我提過半句。”
“再怎麽瑣碎的事都沒關係的。他之前就沒有在和您交談的時候偶然提到過呢?”
她歪著頭說道:“這……他是幾乎不提過去的。從這層意義上來說,他倒可以算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他似乎也不會再去那些和已經分手的人曾經到過的餐館或酒吧。”
“是嗎?”草薙失望了。原本他還打算到真柴之前約會時常去的店裏去碰碰運氣。
或許真柴義孝生前的確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在他家和辦公室裏的私人物品之中,找不到除若山宏美之外的情婦的任何蛛絲馬跡。保存在他手機上的電話號碼,除去跟工作有關的女性外,剩下的就全都是男性的號碼了。其實,就連若山宏美的號碼都沒保存。
“真是抱歉,沒能幫上你們的忙。”
“不,您沒必要道歉的。”
就在綾音準備再稍微表示一下歉意的時候,放在身旁的包裏傳出了手機鈴聲。她趕忙把手機掏出來,問了句“可以接聽嗎”,草薙回答說“當然可以”。
“是,我是真柴。”
綾音剛接起電話來的時候表情還很平靜,但頃刻之間,她的睫毛便開始顫動起來,她有些緊張地望著草薙。
“嗯,這倒也沒什麽,還有什麽事嗎?……啊,是這樣子啊?好的,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了。”掛斷電話之後,她捂住了嘴像是說“糟了”,“或許我剛才該告訴她草薙先生您在這兒的?”
“請問是誰來的電話?”
“內海小姐。”
“是那家夥?她都說了些什麽?”
“說是她想現在再去調查一次廚房,問我是否可以到我家去一趟,她說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再調查……那家夥到底想幹什麽?”草薙摸著下巴尖,兩眼望著前方的地麵說道。
“大概是想再調查一下毒是怎樣下的吧。”
“或許吧。”草薙看了看表,拿起了桌上的賬單,“我也過去看看吧,您看行嗎?”
“當然可以。”綾音點了點頭,然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說,“那個……我有個請求。”
“什麽請求?”
“我也覺得請您幫忙做這種事,真的很失禮……”
“什麽事?您就盡管說吧。”
“其實,”她抬起頭來說道,“我是想請您幫忙澆一下花。因為開始的時候,我以為自己隻會在這旅館住一兩天的……”
草薙“嗯”了一聲,點頭說道:“給您帶來不便,我們也挺過意不去的。不過現在鑒證的工作已經結束,您應該也可以回家去住了。等她的那什麽再調查一結束,我就會通知您的。”
“不,我沒關係的。我是自願決定在這裏再住上一段時間的。而且,要獨自一人住在那麽大的家裏,想一想就心痛。”
“說來也是。”
“我也知道自己不能總這樣逃避下去,但我想在丈夫的葬禮日程定下來之前,暫時就先在這裏住著好了。”
“我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能把您丈夫的遺體送還給您了。”
“是嗎?那我得準備準備了……”說著,綾音眨了眨眼,“那些我原本是打算明天回家拿行李的時候順便給澆澆水的,可其實,我也想盡早給它們澆水,一直挺擔心的。”
草薙聽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拍著胸膛說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這事就交給我來辦好了,是庭院裏和陽台上的那些吧?”
“真的可以嗎?連我都覺得自己的請求有些過分呢。”
“您這麽配合我們的搜查行動,我們當然也願意幫點小忙。反正那邊也有沒事可做的人,您就放心交給我去辦吧。”
草薙一站起來,綾音也跟著站了起來,雙眼直視著草薙的臉說道:“我不想讓家裏的那些花草枯萎。”她的語氣中充滿了懇切。
“您似乎很愛惜它們啊。”草薙回想起她剛從劄幌回來的那天,也曾經給那些花澆過水。
“陽台上的那些花是我還單身的時候就種的了,每一株都包含著種種回憶,所以我不希望因為這次的事,連它們也失去。”
有一瞬間,綾音的雙眸盯著遠方,但緊接著便回到了草薙身上。她的雙眸中放射出勾人心魂的光芒,令他無法正視。
“我一定會幫您澆那些花的,您就放心吧。”說罷,草薙走向了收銀台。
他在旅館門前打了輛車,前往真柴家。綾音最後流露出的那副表情深深烙在了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草薙怔怔地望著車窗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塊建築物上的招牌。是一塊日用百貨超市的招牌。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不好意思,我就在這裏下車。”他連忙對司機說道。
在日用百貨超市裏匆匆買了東西之後,他再次攔了輛車。因為順利買到了想買的東西,他有些飄飄然起來。
來到真柴家附近,就看見門前停放著幾輛巡邏車。草薙心想,搞得還真挺煞有介事的。這樣下去的話,這戶人家在不短的時間內還得繼續遭受世人好奇的目光。
大門旁站著一名穿製服的警官,正是上次剛剛案發時在門口站崗的那名警官。對方似乎也還記得草薙,看到他走過來,默默地點了點頭。
剛進到屋裏,他就看到換鞋的地方放著三雙鞋,其中那雙旅遊鞋他曾見內海熏穿過。另外兩雙是男鞋,一雙是皮革已經鬆軟破舊的便宜貨,另一雙則不光嶄新鋥亮,而且上邊還有“Armani”的字樣。
草薙沿著走廊向起居室走去。門開著,進去一看卻不見半個人影。沒過多久,廚房裏頭便傳出了男人的說話聲。
“的確沒有拿手碰過的痕跡啊。”
“對吧?鑒證科也認為,這東西至少已經有一年時間沒人碰過了。”內海熏的聲音回應道。
草薙探頭望了望廚房,隻見內海熏和一名男子正蹲在水池旁,水池下邊的門開著,擋住了那男子的臉,兩人身旁還站著岸穀。
注意到有人來的正是這個岸穀:“啊,草薙前輩。”
內海熏聞聲轉過頭來,臉上浮出狼狽的神色。
“你們在幹嗎呢?”草薙問道。
她眨了眨眼,說道:“您怎麽會上這兒來的……”
“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問你們在這兒幹嗎呢?”
“你又何必跟你這個熱心工作的後輩這樣說話呢?”又是隻聞其聲。伸頭查看水池下方的男子說完,從水池檔門上方露出臉來。
草薙吃了一驚,一時間感到手足無措,因為對方是他非常熟悉的人。
“湯川,你怎麽會在這兒……”問完之後,他把目光轉移到了內海熏身上,說:“你瞞著我去找這家夥給你出主意了,是吧?”
她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你這話可真是奇怪。內海君她想去見誰,還非得一一向你請示不可嗎?”湯川站起身來,衝著草薙微微一笑,“好久不見啦。看你氣色不錯,那就比什麽都強。”
“你不是再也不想協助警方展開搜查了嗎?”
“從根本上來說,我的這種想法並沒有改變,隻不過有時也會有些例外。比方說,眼前出現了令科學家感興趣的謎團的時候。嗯,就這起案子來說,倒也並不是沒有其他原因的,可我沒有必要向你匯報吧?”湯川向內海熏投去一種耐人尋味的目光。
草薙也轉頭看著她說:“你所說的再調查,指的就是這事嗎?”
內海熏吃了一驚,半天沒合上嘴。“您是聽綾音太太說的嗎?”
“當時我正在和綾音太太談事,結果你就打電話給她了。對了,差點就把一件重要的是給忘了——岸穀,你現在好像手空著吧。”
突然聽到叫自己的名字,他的這名後輩刑警一下子挺直了背,說:“我現在正奉命旁聽湯川老師的現場查證,因為光是內海她一個人的話,或許會聽漏掉某些信息。”
“我來替你聽好了,你去把院子裏的花給澆一下。”
岸穀不停地連連眨眼:“您是說澆花嗎?”
“人家綾音太太為了方便我們展開搜查,把家都騰出來了,你去澆一下水又不會死人。你隻用澆院子裏的那些就行了,二樓陽台上的那些我來。”
岸穀老大不樂意地皺起了眉頭,說了句“明白”,走出了廚房。
“好了,不好意思,就麻煩你跟我從頭說一下你這番再調查的內容吧。”草薙把提在手上的袋子往地上一放,說道。
“那是什麽東西?”內海熏問道。
“這東西跟你的再調查無關的,你就不用管了。好了,你就來說說吧。”草薙兩眼望著湯川,把雙手抱在了胸前。
他手上戴著手套。湯川雙手的拇指勾住想來也是“Armani”的兩隻褲兜,靠在水池旁。
“當時你手下這位年輕女刑警來找我,問了一下這樣的問題:隔開一段距離在某個特定人物的飲料中混入毒藥,是否可能?而且之前所設下的陷阱還不能留下絲毫的痕跡。哎呀,這樣的難題,即便在物理學的世界中也是很難遇到的。”他說著聳了聳肩。
“隔開一定距離……”草薙瞪了內海熏一眼,“你還在懷疑綾音太太嗎?你是一口咬定她就是凶手,跑去找湯川問到底用什麽魔法才能下毒,對吧?”
“無不光是在懷疑綾音太太,我隻不過是在確認那些在周六和周日裏有著不在場證明的人是否真的就不可能行凶。”
“有什麽區別?你不就是衝著綾音太太來的嗎?”草薙把目光轉回到湯川身上,“好了,你幹嗎要查看水池下邊啊?”
“我聽內海君說,你們從三處地方發現了有毒物質。”湯川豎起戴著手套的三根手指說道,“首先是被害人喝過的咖啡裏,其次是衝泡咖啡時用過的咖啡粉和濾紙上,最後是用來澆水的水壺上,但之後的事情你們就弄不清楚了。有兩種可能,一是直接在水壺裏下毒,而是在水裏下毒。如果是水,是哪裏的水?也有兩種可能,不是瓶裝水,就是在自來水。”
“自來水?你是說,在自來水管下毒嗎?”草薙哼了一聲。
湯川麵不改色地接著說道:“在有多種可能性的時候用排除法是最合理的。雖然聽說鑒證科已經認定水管和淨水器沒有異常,但我這人的性格是不親眼看看是不肯罷休的,所以我就調查了一下水池下邊。要在水管上動手腳的話,那就隻有在這裏下手了。”
“那結果又如何呢?”
湯川緩緩搖頭道:“水管、淨水器的分流管和過濾器上全都沒有被人動過手腳的痕跡。雖然倒也可以把這些東西全都取下來拿去調查,但我估計不會有任何結果。這樣的話,假設毒是下在水裏的,就可以斷定水是瓶裝水。”
“塑料瓶上可沒檢測出有毒物質來。”
“科搜研的報告還沒有出來。”內海熏說道。
“不會有的,我們的鑒證科也不是吃幹飯的。”草薙放開抱在胸前的雙手,叉腰望著湯川說道,“這就是你得出的結論嗎?特意跑來插一手,結果不也沒什麽心意嗎?”
“有關水的結論就是剛才我說的那些了,但有關水壺的查證接下來才開始的。剛才我不是說過的嗎,毒也有可能是直接下在水壺裏的。”
“這可是我主張的觀點。不過先聲明,周日早晨的時候,水壺裏可是還什麽毒都沒有的,隻不過前提是要相信若山宏美所說的話。”
湯川並沒有搭腔,而是拿起了放在水池旁的一隻水壺。
“那是什麽?”草薙問道。
“一隻和本案中曾使用過的水壺一模一樣的水壺,是內海君準備的。”湯川擰開水龍頭,往水壺裏灌溫水,緊接著又把水倒進水池流走。“這水壺並沒有動過任何手腳,就是一隻普普通通的水壺。”
之後他又重新在茶壺裏灌滿水,放到一旁的煤氣灶上,打開了火。
“你這麽做到底有什麽意義?”
“好了,你就等著瞧吧。”湯川再次把身子靠在水池邊,說道:“你認為凶手是在周日來到這戶人家,往水壺裏下的毒嗎?”
“不是就隻有這種可能了嗎?”
“當真如此的話,凶手就是選擇了一個極其冒險的辦法。難道凶手就沒想過,真柴先生會把自己曾經到過家裏的事透露給其他人嗎?還是說,你們覺得凶手是趁著真柴先生外出的間隙悄悄潛入家中的?”
“我認為潛入的可能性不大。據我推斷,凶手應該是一個令真柴氏無法在其他人麵前提起的人。”
“原來如此,你認為對方是個被害人不希望讓其他人知道的人啊。”湯川點了點頭,轉身對內海熏說道,“看來你的前輩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我放心了。”
“你什麽意思?”草薙的目光在兩人的臉上轉來轉去。
“沒什麽太深的意思。我隻想說,既然你們倆都還保持著理智的話,那麽意見產生分歧也絕對不是壞事。”
見湯川說話的語調依舊有些看不起人,草薙瞪了他一眼,但湯川對他的目光卻毫不在意,仍舊是一臉的微笑。
不一會兒,水壺裏的水沸騰起來了,湯川關了火,揭開蓋子往裏邊看。
“看來結果不錯。”說著,他開始把水壺裏的水倒進水池。
看到壺嘴裏流出的液體,草薙嚇了一跳,因為之前湯川裝進去的明明是普通自來水,但此時卻變成了鮮紅色。
“水怎麽回事?”
湯川把水壺往水池裏一放,衝草薙笑著說道:“之前告訴你說水壺上沒動過手腳,那是騙你的。其實我在水壺的內側塗了層紅色的粉末,用明膠把粉末覆蓋住了。水一沸騰,明膠就會漸漸溶解,最後粉末就會溶到水裏去了。”說完,他又換回一副嚴肅的表情,對內海熏點頭道,“在本案中,在被害人死亡之前,至少用過兩次水壺,是吧?”
“是的。周六晚上和周日早晨曾經用過。”內海熏答道。
“根據所用明膠的質和量的不同,也存在有毒物質不會在第二次使用時溶出,而在第三次才會溶出的可能。你們去找鑒證科確認一下如何?同時還要考慮一下毒藥會敷在水壺的哪個位置,有必要的話,還得查證一下明膠以外的材料。”
她回答了句“好的”,把湯川的指示寫到了隨身手冊上。
“怎麽了,草薙君?幹嗎一臉沮喪的樣子啊?”湯川用揶揄的語氣說道。
“我可沒沮喪。話說回來,這麽特殊的毒殺手法,一般人能想得到嗎?”
“你說方法特殊?根本不。對一個平日用慣了明膠的人來說,這根本就算不上什麽難事,比方說擅長做菜的太太們。”
湯川的話令草薙不由得咬牙切齒。這位物理學家顯然已經把綾音太太認作是凶手了,恐怕是內海熏給他灌輸的這想法吧。
就在這時,內海熏的手機響了。她接起電話,說了兩三句之後,望著草薙的臉說道:“科搜研那邊的報告出來了,說是最終沒能從塑料瓶上檢測出任何有毒物質來。”


13

“請眾位為死者默哀。”
聽到主持人的指示,若山宏美閉上了雙眼。場內立刻響起了音樂。宏美一聽這音樂,不由得吃了一驚:音樂是披頭士的《The Long and Winding Road》。大意可以譯作“坎坷崎嶇的漫漫長路”吧。真柴義孝喜歡披頭士,開車的時候也常放他們的CD,而其中他最為喜歡的就是這首了。悠揚舒緩的旋律,回蕩著憂傷與悲切。盡管選擇播放這首曲子的是綾音,但宏美還是對她萌生了恨意。樂曲中的那種氣氛,實在是太適合這個場合了,令她不由得回想起了和義孝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感覺心頭一熱,自以為早已流幹的淚水,眼看就要再次從她緊閉的眼瞼縫裏滲出來。
宏美心裏當然清楚她是不能當場哭出來的。如果她這樣一個與已故之人並無直接關係的女子嚎啕大哭的話,周圍的人必定會起疑的。更重要的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再讓綾音看到她傷心慟哭的樣子了。
默哀完畢,獻花儀式開始,前來參加葬禮的人依次向祭壇獻花。義孝生前不信任何的宗教,這樣的儀式看來也是綾音選擇決定的。她本人此刻正站在祭壇下方,逐個向獻花的人點頭致意。
義孝的遺體由警局運到殯儀館是在昨天。豬飼達彥就先安排了今天的獻花儀式。預定今晚會通宵守靈,明天舉辦一場更加盛大的公司葬禮。
輪到宏美獻花。她從一名女工作人員手中接過鮮花,放到了祭壇上。她抬頭望著遺像,雙手合十。照片上的義孝皮膚黝黑,一臉笑容。
她叮囑自己千萬要忍住淚水,可就在這時,她感覺到一陣惡心,是孕吐。她不由得連忙用合十的雙手捂住了嘴。
她強忍著心中的惡心,離開了祭壇。再一抬頭,嚇了一跳。綾音就站在她跟前。綾音一臉強忍悲痛的表情,兩眼直盯著宏美。
宏美向她點頭致意,準備從她身旁走過去。
“宏美,”綾音出聲叫住了她,“你沒事吧?”
“嗯,我沒事。”
綾音點點頭,說了句“是嗎”,把臉轉回了祭壇。
宏美離開了會場。她就盼著盡快離開這裏。
就在她快步走向出口的時候,有人從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頭一看,見是豬飼由希子站在自己身後。“啊……您好。”她趕忙打招呼。
“真是辛苦你了。估計警察這樣那樣地問了你不少問題吧?”由希子的臉上充滿了同情,但目光之中卻顯露著好奇。
“嗯,還行吧。”
“真不知道那些警察到底都在搞什麽,居然到現在都還沒查出凶手的一點眉目來。”
“是啊。”
“我們家那口了也說,如果再不盡快解決的話,可是會影響到公司的。綾音太太也說真相大白之前她是不會回家的。這也難怪,讓人感覺心裏毛毛的。”
“是啊。”宏美隻得不置可否地點頭。
有人叫了聲“喂”,轉頭一看,隻見豬飼達彥正朝著這邊走過來。
“你們在幹嗎呢?來通知說,旁邊的屋裏已經準備好食物和飲料了。”
“是嗎?那宏美也一起去吧。”
“不好意思,我還是不去了。”
“為什麽?你是在等綾音太太吧?來了那麽多人,估計一時半會兒還不會結束的。”
“不,今天我還是先告辭了。”
“是嗎。你就稍微再陪我一會兒嘛。”
豬飼“喂”了一聲,皺著眉頭說道:“你幹嗎老纏著人家不放啊?人家可是還有其他事要辦的。”
聽到他這話,宏美心頭不由得一緊。她抬頭去看豬飼,隻見他霎時間就把冷峻的目光移開了。
“不好意思,等改天再好好聊吧……我先告辭了。”
宏美朝他們夫婦點了下頭,低著頭走開了。
豬飼達彥肯定已經知道義孝和宏美的關係了。估計不會是綾音告訴他的,說不定是警方說的。看樣子他還沒有告訴由希子,但他也不可能對宏美有什麽好印象了。
自己今後究竟會怎麽樣?一想到這些,一陣不安便再次襲上她的心頭。估計自己和義孝之間的關係今後還會被身邊越來越多的人所知曉,這樣一來,她宏美也就無法再在綾音身邊待下去了。
宏美自己也漸漸覺得今後最好還是不要再接近真柴家了,她怎麽也無法相信綾音會真心原諒她。
她尤其記得綾音剛才的眼神,她後悔自己在獻花時做出了捂嘴的動作。綾音肯定是一看就知道她是犯了孕吐,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問她身體是否要緊的。
假如她不過隻是已故丈夫的情婦,或許綾音還會大人大量,不予計較,但她如今是懷上了遺腹子了,你讓她怎麽辦吧?
綾音之前好像的確已經察覺宏美懷孕一事,但單純的察覺和事實擺在眼前,卻是完全不同的。
她在幾天前告訴了那個姓內海的女刑警她懷孕的事,打那以後,綾音就再也沒向宏美問起過身孕的事了。而宏美當然也無法主動提起,所以宏美現在完全無法了解綾音對此事的看法。
該怎麽辦才好?一想到這,宏美就會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她也知道應該把孩子打掉,因為即便生下來,她也沒信心把孩子給幸福地撫養成人。孩子的父親已經死了,不僅如此,宏美自己也將麵臨失業的危機。不,如果她把孩子給生下來的話,估計綾音也就真的不會再照顧她的工作了。
不管怎麽想,她都是沒有別的選擇了,可她去遲遲無法下定決心。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因為他的心中還殘留著對義孝的愛,令她不願眼睜睜地放棄他留給她的唯一“遺產”,還是因為女人希望生個孩子的本能讓她如此迷茫。
但不管怎麽說,現在能考慮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她覺得自己最遲必須在兩個星期之內作出決定。
就在她走出殯儀館、準備打車的時候,有人叫了她一聲“若山小姐”。
看清對方之後,宏美的心情變得更加抑鬱了:那個姓草薙的刑警正朝她過來。
“我正到處找您呢,您要回去了嗎?”
“嗯,我感覺有點累。”
這名刑警應該已經知道她懷有身孕的事,既然如此,她覺得有必要向他表明希望他們不要再給自己增加生理上的負擔了。
“很抱歉,在您勞累的時候還來打擾您,能請您回答我幾個問題嗎?不會耽誤您太長時間的。”
宏美放棄了盡可能不把心中的不快表露在臉上的努力,說道:“現在嗎?”
“不好意思,麻煩您了。”
“非上警察局去不可嗎?”
“不,就找個能好好談談的地方說吧。”說罷,他也不等宏美答應,就伸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草薙讓司機把車開到宏美所住的公寓附近。看來果真短時間內就能結束,宏美才算是放下了懸著的一顆心。
他在路上看到了一家家常菜館,於是就在菜館門前下了車。店裏沒多少人,兩人來到最靠裏的餐桌,麵對麵地坐下了。
宏美要了一杯牛奶,因為她看到紅茶和咖啡被歸在了菜單的自助餐飲一欄裏,估計草薙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才點的可可。
“這種地方一般都是禁煙的,對您來說,這樣的環境還算可以接受吧?”草薙滿臉堆笑地說道。
或許他是為了向她表明他已經知道她懷有身孕了,但在正為無法下定決心打掉孩子而苦惱的宏美聽來,這話卻是如此的諷刺。
“請問……您找我有什麽事?”她低著頭問道。
“抱歉,想必您已經很累了吧,那無謂的話我也就不再多說了。”草薙探出身子來說道,“我想向您請教的也不是別的事,就是有關真柴義孝先生生前的女性關係。”
宏美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您這話什麽意思?”
“您按字麵理解就行了。我的意思是,真柴先生生前除了您之外,是否還跟其他女性交往過?”
宏美挺直脊背,眨了眨眼。這問題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令她一時間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您幹嗎要問這事?”
“您的意思是說?”
“你們查明他還有其他的女人嗎?”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尖起來。
草薙滿臉苦笑,輕輕擺一擺手道:“還沒有根據。隻不過是因為考慮到有這種可能,才來找您打聽的。”
“我不清楚。你們怎麽會想起來問這事?”
草鑄聽了,恢複了嚴肅,指頭在桌上交叉起來。“如您所知,真柴先生是中毒身亡的。從當時的狀況來看,如果不是當天進入過真柴家的人,是不可能下毒的。因此,您就首先被懷疑上了。”
“我已經說了我什麽都沒幹……”
“您的心情我們理解。那麽,如果您不是凶手的話,又是誰進過他家呢?目前我們還沒有從他生前的工作和私人圈子裏發現疑似人物,於是,我們開始懷疑那是真柴先生不願讓人知道他們之間關係的一個人物。”
宏美也終於明白眼前這位刑警想要說的意思。但她不準備點頭認可,因為這種想法實在是太荒謬了。
“刑警先生,您似乎誤會他了。雖然他這人說話做事的確任性妄為,而且還和我這樣的人來往,所以也難怪你們會這樣認為,但他絕不是個花花公子,而且他對我也並非逢場作戲。”
她覺得自己的語氣已經足夠強硬的了,但草薙的表情卻依舊不為所動。
“也就是說,您覺得他應該沒有其他女人,是嗎?”
“是的。”
“那有關他以前的女友,您是否知道些什麽情況呢?”
“您是問他以前曾經交往過的女人嗎?這個嘛,我知道他好像有過幾個,但沒有聽他詳細說過。”
“您是否記得些什麽呢?比方說職業啦,在哪兒認識的之類的。不論怎樣瑣碎的事都沒關係。”
宏美無奈之下隻好在自己的記憶裏努力搜尋。她想起義孝確實曾經跟她漏過幾句以前交往過的女人的事,有幾句話還有點印象。
“我聽他提過,說是曾經和一個與出版有關的人交往過。”
“與出版有關?編輯之類的嗎?”
“不,不是,我記得是寫書的人。”
“那麽,是小說家嗎?”
宏美歪著頭說道:“這我就不清楚了。我隻是記得曾聽他說過,對方每次出書都要逼著他談談讀後感,麻煩死了。我當時問過他是什麽書,但被他搪塞過去了。因為他討厭別人問他以前交往過女性的情況,所以我也就沒再繼續追問了。”
“除此之外還有嗎?”
“他說他對吧女和藝人之類的毫無興趣。所以去參加相親派對的時候,也會因為主辦方找來太多模特之類而覺得掃興。”
“可他和他太太不就是在相親派對上認識的嗎?”
“似乎是的。”說著,她垂下了眼睛。
“那真柴先生生前是否還和他以前的交往對象保持著聯係呢?”
“我想應該沒有吧,就我所知的範圍來看。”宏美翻起眼睛看了看刑警,“你們是認為有這樣的交往對象要下手害他嗎?”
“我們認為非常有可能,所以才希望您能盡力回想下,畢竟男人在戀愛這方麵沒有女性心思縝密,有時會在不經意間提起過去的交往對象。”
“就算您這麽說,我也……”
宏美伸手把裝了牛奶的杯子拿到自己眼前,喝了一口之後,她就後悔了,剛才自己還是該要紅茶的,因為喝這東西還得擔心不要把嘴角弄白。
不經意間,她想起了一件事,她抬起頭,草薙連忙問她“怎麽了”。
“他雖然是個喜歡喝咖啡的人,但對紅茶也是知之甚詳。這一點我問過他,他說是受前女友影響。聽說那女人非常喜歡喝紅茶,甚至連買紅茶的店都是固定的。記得他說的是一家日本橋那邊的紅茶專賣店。”
草薙做好記錄的準備,問道:“請問那家店的店名叫什麽?”
“抱歉,這我就記不得了,也許當時我根本就沒問。”
“紅茶專賣店啊。”草薙合上隨身手冊,扁了扁嘴。
“我記得的就隻有這麽多了,抱歉,沒能幫上你們的忙。”
“不,您告訴我這麽多,真是我的一大收獲。其實我們也曾經向他太太問過同樣的問題,但她卻說從沒聽真柴先生提起過這些事。搞不好,真柴先生他心裏愛您比愛他太太更多一些呢。”
眼前這名刑警說的這番話,令宏美感覺有些輕微的焦躁。雖然她並不清楚對方是想安慰她還是為了緩和氣氛,但如果他覺得這樣的話能令她的心情好一點點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請問,您問的問題問完了嗎?我有點想回去了。”
“在您身感疲憊時還協助了我們,真是非常感謝。如果您又想起什麽來了,還請及時聯係我們。”
“好的,到時候我會打電話給你們的。”
“我送您回去吧。”
“不必了,沒兩步路就到了。”
宏美說著站了起來,沒去理會桌上的帳單,也沒心思說上一句“承蒙款待”。


14

壺嘴裏噴出了水蒸氣,湯川一言不發地提起水壺,把熱水倒進了水池。隨後他又打開壺蓋,摘掉眼鏡往壺裏看。戴著眼鏡的話,蒸氣會把鏡片給弄花的吧。
“怎麽樣?”薰問。
湯川把水壺往爐上一放,緩緩搖頭道:“還是不行,跟剛才一樣。”
“果然明膠還是……”
“嗯,還是會有殘留。”
湯川拉過身旁的鋼管椅坐下,雙手交叉在腦後,抬頭望著天花板。他並沒有穿白大褂,隻穿了件黑色的短袖衫,雖然身材瘦高,但上臂的肌肉相當結實。
薰聽說他今天要動手驗證一下他前兩天猜想的在水壺裏下毒的那種行凶手法,就連忙趕到了湯川的研究室。
結果看來不盡如人意。如果要讓這種行凶手法成立,那麽就必須讓明膠在水壺使用兩次後還不能完全溶解,以免包裹在其內部的有毒物質混入水中。也就是說,明膠層需要有相當的厚度,而如果明膠塗得過厚,這層明膠就不能完全溶解,會殘留在水壺裏。不用說,鑒證科送來的報告顯示,水壺裏並未殘留類似物質。
“用明膠果然行不通啊。”湯川雙手抓了抓頭。
“我們鑒證科也持相同意見。”薰說道,“他們認為,即便明膠完全溶解了,估計也還是會在水壺內側留下些許殘留的。還有,剛才我也說過了,據說用過的咖啡粉中也沒有發現明膠,因為您提出的這想法挺有意思的,所以鑒證科也是幹勁十足,據說也已經試過許多種其他材料了。”
“孺米紙應該也已經試過了吧?”
“是的。聽說如果用糯米紙的話,澱粉就會殘留到咖啡粉上的。”
“看來這猜測不對啊。”湯川拍一拍膝頭,站起身來說道,“很遺憾,看來還是放棄這想法比較好啊。”
“當時我也覺得您這想法挺不錯的。”
“結果也隻是讓草薙刑警稍稍吃了一下驚啊。”湯川說著披上了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他現在在忙些什麽?”
“他似乎正在調查真柴先生以往的女性關係。”
“原來如此。他也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堅持著他的信念啊。既然如今已經證實了在壺裏下毒的手法是行不通的,那看來不妨試試其他的想法。”
“您的意思是說,或許是前女友下手殺害了真柴先生?”
“不清楚是不是他前女友,我隻知道,凶手在周日早晨若山宏美離開之後,以某種辦法潛入真柴家,在水壺裏下毒——這種想法聽起來是最為合理的。”
“您打算放棄了嗎?”
“這不能說是放棄,隻不過是遵循排除法罷了。雖然聽你說草薙對真柴太太抱有特殊的感情,但他的著眼點絕對不離譜。我倒是覺得他的搜查行動其實挺穩妥的。”湯川再次坐到椅子上,蹺起二郎腿,“那有毒物質是砒霜吧,難道就不能從其他的來源上尋找凶手嗎?”
“很難,雖然使用砒霜的農藥大約在五十年前就停止製造和銷售了,但還是會被用在某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昵。”
“比方說?”
內海薰翻開隨身手冊說道:“木材防腐劑、驅蟲劑、牙科治療藥物、半導體材料……比如說這些地方。”
“用途挺多的嘛,沒想到牙醫也會用到。”
“聽說是用來殺死牙神經的,隻不過這種藥是糊狀的,不但很難溶於水,而且關鍵的砒霜含量也隻有40%,估計用於本案中的可能性很低。”
“那毒性較大的呢?”
“還是驅蟲劑行業。聽說主要是用來驅除白蟻的。因為購買時需要登記姓名住址,所以我們正在查記錄。不過,因為購買記錄隻有五年的保存義務,所以如果是在五年前買的,就沒轍了。假如是從非正規渠道購買的,我們也無從追查。”
“估計本案的凶手是不會在這種地方露出破綻來的。”湯川搖頭道,“站在警方的角度來看,或許草薙刑警那邊的成果還更值得期待些。”
“我總覺得凶手不可能是直接在水壺裏下毒的。”
“為什麽?就因為死者太太無法用這種辦法嗎?雖然懷疑他太太是你個人的自由,但你以此為前提展開推理的做法不能算合理。”
“我並沒有以這個想法為前提。我總覺得那天無論如何不可能會有第三個人造訪過真柴家的。至今沒有任何痕跡證明此人曾經出現過。假設的確如草薙先生所設想的那樣,真柴先生曾經的女友來過他家,那麽真柴先生至少也會端一杯咖啡出來待客吧?”
“也有人不這麽講禮數。如果對方還是個不速之客,那就更有可能了。”
“那麽這樣的人又是怎樣在水壺裏下毒的呢?那可是在真柴先生的眼皮底下呀。”
“真柴先生總要上廁所的吧?見縫插針的事並不難。”
“果真如此的話,那凶手製定的這個計劃可是含有非常不確定的因素啊。如果當時真柴先生並未起身去廁所的話,又該怎麽辦呢?”
“或許另有安排,也可能見沒有機會下手就此死心放棄。即使是這個結局,凶手也不必挺而走險。”
“老師您……”薰把下巴一縮,望著眼前的物理學家說道,“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呀?”
“你這話可說得奇了,我哪邊都不站,我不過是分析信息,偶爾動手做做實驗,希望能夠找出最為合理的答案罷了。而就現在看來,你這邊的情況倒也好不到哪去。”
薰咬了咬嘴唇,說道:“修正一下我剛才的話,老實說,我確實是在懷疑真柴的太太。至少,我堅信她與真柴先生的死有關,盡管其他人可能認為我固執得可以。”
“怎麽說變臉就變臉啊?一點都不像你。”湯川不解地聳了聳肩,“我記得你懷疑他太太的根據,就是那幾隻香檳酒杯,對吧?說是你覺得她沒把那些酒杯放回杯櫥裏去這一點很不對勁。”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疑點。真柴太太得知事件發生,是在當天夜裏。她說是因為接到了警察打過去的錄音電話。我去找當時打電話的那位警官確認過那通電話的大致內容。當時那名警官留下的錄音內容是我們警方有緊急通知,事關您先生,希望您盡快與警方聯係。於是,到半夜十二點左右,他太太就來電話了,他就把事情的大致情況告訴了她。當然,當時他並沒有告訴她存在他殺的可能性。”
“嗯,然後呢?”
“案發第二天,她太太就乘坐早上第一班飛機趕回東京來了。當時是我和草薙先生去接她。她在車上就給若山宏美打了個電話,還在電話裏說了句‘辛苦你了,宏美’。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當時的情景,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我就感覺不對勁了。”
“她說‘辛苦你了’?”湯川用指尖頻頻敲打著膝頭。“從這句話來看,從被警察告知事件發生之後到第二天早晨這段時間,他太太應該都沒有和若山宏美說過話呀。”
“您可真是厲害。我想說的就是這一點了。”確信湯川心中也抱有與自己相同的疑問之後,薰忍不住笑了,“真柴太太把家門鑰匙交給若山宏美代為保管,而在此之前,她早已察覺到若山宏美與真柴先生的關係了。在正常情況下,一旦得知丈夫離奇死亡,她應該立刻就給若山宏美打電話才對。不光如此,真柴夫婦他們還有一對好友是豬飼夫婦,而她當時也沒跟他們聯係。這一點,實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內海刑警,你個人對此又是做怎麽樣的推理呢?”
“我認為他太太之所以既沒給若山宏美也沒給豬飼夫婦打電話,是因為她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如果她早已明白丈夫離奇死亡的真相,那也就不必向任何人打聽具體細節了。”
湯川笑了笑,用手指摩擦著鼻子下邊說道:“跟人說起過你這番推理嗎?”
“我曾經跟間宮股長說過。”
“就是說,你還沒跟草薙提過。”
“因為就算我跟他說了,他也隻會嗤之以鼻說我多疑。”
湯川皺著眉頭站起身來,走到水池旁,說道:“你持這種偏見是毫無意義的。雖然這活由我說來感覺有些奇怪,但老實說,他可是相當優秀的一名刑警。即使他對嫌疑人多少抱有一些特殊的感情,但也不至於因此喪失理智。的確,估計就算他聽了你剛才的那番話,估計也不會立刻就改變想法,反而還會先駁斥一通。但是,他這家夥也並不是一個從不聽取別人意見的人。他對待這個問題肯定有他自己的見解和方法。即使最終得出的結論並非他所希望看到的結果,他也是不會逃避的。”
“您還是挺信任他的嘛。”
“不然的話,我也就不會協助他那麽多次了。”湯川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開始給咖啡機裝粉。
“那老師您又是怎樣認為的呢?您也覺得我的想法不合理嗎?”
“不,我認為邏輯非常強。聽說丈夫猝死,一般是會幹方百計收集信息的,而他太太卻沒跟任何人聯係,這一行為確實不尋常。”
“那就好。”
“但我畢竟是搞科學研究的,如果問我是相信心理上的不自然之說,還是相信物理上的不可能之說,我會不得不選擇前者,盡管多少有些不情願在水壺上下毒的定時裝置是我從未設想過的。那就另當別論了。”湯川說著往咖啡機裏注入自來水,“聽說被害人在煮咖啡的時候也隻用礦泉水,真不知道味道能有多大的差別。”
“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味道,聽說他是為了健康著想。據說就連他太太也會趁真柴先生不注意的時候用自來水煮咖啡給他喝。或許之前我也已經告訴過您,若山宏美供述說,在周日早上煮咖啡的時候用的也是自來水。”
“也就是說,實際上會用礦泉水來煮咖啡的,就隻有被害人本人了?”
“正因為如此,在瓶裝水裏下毒的觀點才會如此具有說服力。”
“現在不是連科搜研都沒有檢測出有毒物質來嗎?這種說法隻能放棄了。”
“但也不能因為沒有檢測出來,就說在瓶裝水裏下毒的可能性等於零。這世上也有人在丟棄塑料瓶之前會先把裏麵給洗幹淨的。科搜研認為,這種情況下也是有可能檢測不出來的。”
“要洗的一般是裝烏龍茶或者果汁的瓶子吧?會有人洗裝水的瓶子嗎?”
“人的習慣是千奇百怪的。”
“說是這麽說啦,要真是這樣,凶手倒也挺幸運的。誰能想到會因為被害人的一種習慣,而遮蔽了毒藥混入的途徑呢?”
“前提是我把死者太太假定為凶手。”說著,薰看了看湯川的表情,“您不喜歡我的這種推理方式嗎?”
湯川苦笑道:“倒也沒關係,我們也時常需要假設的,但幾乎都是立刻從根本上推翻了。你把他太太假定為凶手,有什麽好處呢?”
“說起來,最先指出真柴光生隻用瓶裝水煮咖啡的人就是他太太。雖然草薙先生說過,如果是她在水裏下的毒,她應該是不會特地主動告訴我們這一點的。但我認為恰恰相反。我認為,她是覺得警方遲早會從塑料瓶中檢測出有毒物質來,那還不如幹脆搶先告知警方此事,以求此減輕哪怕一點點的嫌疑,可事實上卻並沒有檢測出任何毒性來。老實說,我已經不知所措了。如果凶手就是她,是她用了某種方法在水壺裏下了毒的話,那麽她就沒有理由非要特意把真柴先生生前隻喝瓶裝水的事告訴警方不可。所以我覺得,或許警方沒能從塑料瓶上檢測出毒性來這事,對她而言也是始料末及的。”
聽著薰的講述,湯川的表情越來越嚴肅。他盯著從咖啡機裏冒出的水蒸氣,說道:“你是說,他太太沒料到真柴先生會把塑料瓶給洗了?”
“換了我是他太太的話,也想不到,反而認為警方會立刻能在現場發現有毒塑料瓶。然而真柴先生卻在煮咖啡的時候用完了毒水,之後又在等待水沸的時候把塑料瓶給洗了。正因為他太太沒料到這一點,所以為了搶占先機,才故意把凶手可能在瓶裝水裏下毒的事告訴了警方——這樣一聯想,所有的一切也就變得合情合理了。”
湯川點點頭,用指尖按住眼鏡的橫架往上扶了扶,說道:“從理論上來說,這種假設可以成立。”
“雖然我自己也知道有許多不合理的地方,但也還是有這個可能性的。”
“的確如此,但你有辦法證明你的假設嗎?”
“很遺憾,我沒有。”
湯川從咖啡機上取下了咖啡壺,將裏邊盛的咖啡分別倒進兩隻杯子裏,拿起一隻遞給了薰。
薰向他道了聲謝,接過了杯子。
“你們不會是在合夥引我上鉤吧?”湯川說道。
“啊?”
“我問你,你不會是和草薙串通好了,打算來因我上鉤的吧?”
“引老師您上鉤?為什麽啊?”
“因為你已經巧妙地勾起了曾經決心不再協助警方的我的求知欲了,而且還在誘餌上撒了草薙陷入愛河這一散發著危險香氣的香料。”湯川翹起一側的嘴角笑了笑,一臉享受地啜了一口咖啡。


15

紅茶專賣店“Couse”位於日本橋大傳馬町,在寫字樓的一層,眼前就是銀行林立的水天宮大道。可想而知,每人午休時間,這裏必定會擠滿了白領麗人。
草薙走進玻璃門,首先看到的是茶葉賣場。他事先調查過,這裏經營著五十種以上的紅茶。
在賣場的後麵,是一間茶室。雖然下午四點感覺不早不晚的,但屋裏依然三三兩兩地散坐著女客的身影。有幾個在翻閱著雜誌的明顯就是公司製服。這裏看不到男客的身影。
一位身穿白衣,身材嬌小的女招待走到他身旁。
“歡迎光臨。就您一位嗎?”她的笑容明顯有些生澀。也許他看起來不像是會獨自一個人到紅茶專賣店來坐坐的那種人。
草薙應了一句“就我一位”。服務生臉上保持著微笑,把草薙帶到了座位上,座位靠牆。
品名目錄上印滿了草薙昨天之前都還一竅不通的各種紅茶的名目,但如今他不但已經認識了其中的一部分,還親口嚐過。這已經是他走訪的第四家紅茶專賣店了。
他招手把剛才的那名女招待叫到身旁,要了一杯奶茶。他在上一家店裏聽說過,這是一種在Assam紅茶裏摻入牛奶煮成的茶飲。他挺喜歡的,就想不妨再喝一杯。
“呃,另外,我其實是幹這行的。”他把名片給女招待看了看,“能麻煩你把店長叫過來嗎?我有點事想請教一下。”
剛看清楚名片上寫的內容,女招待臉上的笑容便消失。草薙連忙擺手道:“不必擔心,沒有什麽大事情,隻是想打聽打聽客人的情況。”
“是,那我先去問問。”
草薙說了句“有勞”。他原本還想順便問一句可否吸煙,但還是忍住了,因為他已經看到牆上貼著的“所有席位全部禁煙”的標識。
他再次環視了一下店內。店內環境清幽,令人感覺心情平靜,桌椅擺放得很有講究,即使有情侶結伴而來,也無需在意身旁的其他客人。也難怪真柴義孝會常來光顧。
但草薙心中卻沒抱太大的期望,因為之前走訪過的三家店也給他留下了類似的印象。
沒一會兒,一位身穿白襯衫配黑馬夾的女性畢恭畢敬地站在了草薙麵前。她看起來約摸三十五六歲,妝化得很淡,頭發紮在腦後。
“請問您有何貴幹?”
“請問您是這裏的店長嗎?”
“是的,我姓濱田。”
“在您工作的時候前來打攪,實在是抱歉。坐下談吧。”讓她坐到對麵之後,草薙從內衣兜裏掏出一張照片來,照片上的人正是真柴義孝。
“我們目前正在對某個案件進行調查,請問照片上的人是否曾經來過這裏?我問的時間是距離現在大約兩年前。”
濱田店長伸手接過照片,仔細端詳了一陣,最後歪著頭說道:“感覺似乎見過,不過我不敢確定。畢竟這裏每天都會有許多客人光顧,而且總盯著客人的臉看也很失禮。”
她的回答,和之前的三家店給的答複也大致相同。
“是嗎?我想他當時應該是和女友結伴而來的。”
他為了保險起見加了這樣一句,但她卻依舊歪著頭微笑道:“平常也有許多情侶光顧本店的。”說完,她把照片放在了桌上。
草薙點點頭,朝她笑了笑。這是他已預料到的反應,所以也談不上失望不失望,但心中的徒勞感確有增無減。
“您要問的就是這些嗎?”
“嗯,謝謝您的配合。”
就在濱田店長聽了草薙的話起身離開之後,剛才的那名女招待端著紅茶過來了。她正準備把茶杯放到桌上,看到上麵有張照片,就停住了。
“啊,抱歉。”草薙連忙收起了桌上的照片。
但她卻依然沒把茶杯放下,而是望著他連連眨眼。
他問了她“怎麽了”。
“照片上的這位客人他遇上什麽事了嗎?”女招待小心翼翼地問道。
草薙睜大了眼睛,重新把照片遞到她眼前問道:“你認識這人?”
“算是認識吧……曾經是這裏的客人。”
濱田店長似乎也聽到了她的話,轉身走了回來。
“你說的是真的?”
“是的,我想應該不會有錯的,這位客人來過店裏很多次。”
聽她的語氣雖然不太確定,但看起來她對自己的記憶充滿自信。
“我可以耽誤她一會兒嗎?”草薙向濱田店長問道。
“啊,好的。”
這時店裏正好進來了新客人,濱田店長便轉身招呼去了。
草薙讓女招待在自己對麵坐下來,開始問她:“你是什麽時候見過這位客人的?”
“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三年前,當時我才剛到這裏上班,連紅茶的名字都還記不清,給他添了不少麻煩。所以我才會印象如此深刻。”
“他是一個人來的嗎?”
“不,總是和他太太一起來的。”
“他太太?是位怎樣的女性呢?”
“留著長頭發,長得挺漂亮的。看起來似乎是個混血兒。”
草薙心想,看來不是真柴綾音,因為綾音是個典型的東洋美女。
“年紀呢?”
“大概三十多一點吧,也有可能再稍大一些……”
“他們兩人自稱是夫妻嗎?”
女招待歪著頭想了想,說道:“這個嘛……或許是我個人感覺吧。不過他們看起來確實挺像夫妻的,感情很好,有時候感覺好像是購物回家途中到這裏來休息一下。”
“有關和他一起來的那位女性,除此之外你還記得什麽嗎?再怎樣瑣碎的細節都行。”
女招待眼中浮現出困惑,草薙心想,她此刻可能是在後悔不小心說出她認識照片上的人了吧。
“這也許隻是我一廂情願的猜測,”女招待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想那女的或許是畫畫的。”
“畫畫的……畫家嗎?”
她點了點頭,抬眼望著草薙說道:“她有時手上會拿著素描本或者這麽大的四四方方的大盒子。”她說著用雙手比了大約六十厘米的距離,“扁平的盒子。”
“你沒看到過裏麵裝的什麽東西吧?”
“沒看到過。”她低下頭說道。
草薙回想起之前若山宏美述說的情況。她說真柴義孝當時交往的女性從事的是和出版有關的工作,而且還出過書。
畫家出書,應該就是畫冊了,但據若山宏美所說,真柴義孝很煩對方詢問讀後感。他想,如果是畫冊的話,應該沒什麽太煩的。
“除此之外,你還記得些什麽呢?”草薙問道。
女招待歪著頭想了想之後,向他投來了試探的目光:“他們倆莫非並非夫婦?”
“應該不是。幹嗎問這個?”
“不,沒什麽。”她說著把手貼在臉頰上,“我記得當時他們似乎是在談淪關於孩子的話題,說是想早點要個孩子什麽的。不過我也不太確定,或許我把他們和其他夫婦弄混了也有可能。”
雖然她的語氣依舊不肯定,但草薙卻堅信這女孩的記憶力很可靠,她根本就沒把他們和其他人弄混。她所說的,毫無疑問正是真柴義孝和他當時的女友的情況。終於找到線索了,他有些興奮起來。
他向女招待道謝,讓他解放了。他伸手拿起裝滿奶茶的杯子,茶有些涼了,但茶的清香和牛奶的甜美卻絕妙的融合在了一起。
就在他喝了半杯紅茶,開始思考怎樣去追查那位女畫家的身份時,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竟然是湯川打來的。草薙一邊注意著周圍的客人,一邊接起了電話:“我是草薙。”
“是我,湯川,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我現在待的這地方不能大聲說話,不過沒關係,你隻管說。真是稀罕啊,你居然會主動聯係我。說吧,有何貴幹?”
“我有事要跟你說,今天你能抽點時間出來嗎?”
“如果是重要的事情,倒也不是一點空都抽不出來,到底什麽事?”
“至於具體的情況,就等見了麵再說,現在就隻能告訴你與你工作有關。”
草薙歎了口氣,說道:“你是和內海兩個人又在偷偷摸摸地搞什麽名堂吧?”
“正因為不想偷偷摸摸,所以才給你打這個電話的,你見還是不見吧?”
草薙心裏想著,真不知道這人為什麽總是這麽拽,臉上露出了苦笑,說道:“我知道了。上哪兒去找你?”
“地點由你選。隻不過你最好選個禁煙的地方。”湯川毫無顧忌地說道。
最後兩人決定到品川站旁的一家咖啡店碰頭。那裏距離綾音住的旅館很近,如果湯川說的事能很快搞定的話,他打算再去找綾音打聽下有關女畫家的事。
剛進咖啡店,就看到了湯川,他坐在禁煙區最靠裏的座位上,正在翻雜誌一類的東西。時近冬日,他卻隻穿一件短袖衫。把黑色皮茄克放到了身旁的椅子上。
草薙走過去站到他對麵,可他卻連頭都沒抬一下。
“看什麽看得這麽起勁啊?”草薙說著拉開了椅子。
湯川臉上毫無半分驚訝的神色,指著正在看的雜誌說道:“有關恐龍的報道。上麵介紹了一種用CT掃描化石的技術。”
看來他早已察覺到草薙的到來。
“科學雜誌嗎?用CT來掃描恐龍的骨頭,又有什麽用?”
“不是骨頭。是用CT掃描來鑒定化石。”湯川終於抬起了頭,用指尖往上推了推眼鏡。
“一樣的吧,那些恐龍化石不就是些骨頭嗎?”
湯川咪起眼鏡片後麵的眼睛,興味盎然地說道:“你這個人,還真是從不辜負我的期待,總能說出我預想中的答案來啊。”
“又拿我開涮?”
服務生走到兩人身旁,草薙點了杯番茄汁。
“以前從沒見你點過這東西啊。怎麽,關注起健康來了?”
“沒你事。我隻是不想喝紅茶和咖啡罷了。快說,你到底有什麽事?開門見山地說吧。”
“我還想再和你探討探討化石呢,算了。”湯川端起了咖啡杯,“你聽鑒證科談論過下毒手法嗎?”
“聽過,你設想的那種手法肯定會留下痕跡,因此,運用於本案的可能性為零。沒想到神探伽利略也會犯錯啊。”
“‘肯定’和‘可能性為零’這種說法並不科學。順便說一句,光憑我提出了正解以外的假設,就斷定我犯錯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不過看在你不是科學家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如果你想強詞奪理的話,麻煩你換種更直接的說法,怎麽樣?”
“我可是連這麽一點點都不認為我已經輸了。推翻假設本身就是一種收獲,因為這樣一來,剩下的可能性就會越來越少。就等於在咖啡裏摻毒的路又堵上了一條。”
番茄汁端上來了,草雍沒用吸管,“咕嘟”喝了一口。之前他一直在喝紅茶,番茄汁給他的舌頭帶來了一種新的刺激。
“路隻有一條。”草薙說道,“就是有人在水壺裏下毒。這個人要麽是若山宏美,要麽是真柴義孝周日邀請到家裏去的人。”
“這麽說,你否定在水裏下毒的可能性?”
聽了湯川的話,草薙撇了撇嘴,說道:“我相信鑒證科和科搜研。他們沒有從塑料瓶上檢測出有毒物質來,那就說明當時水裏並沒有毒。”
“內海君認為那些塑料瓶或許曾經被人清洗過。”
“我知道,她說是被害人自己洗的是吧?我敢打賭,這世上是沒人會去清洗裝水用的空瓶的。”
“但不等於可能性為零。”
草薙哼了一聲,說道:“你是打算把賭注押在這種很小的可能性上嗎?那隨你的便,我可是要走我的平坦大道的。”
“我承認你現在所走的確實是最穩妥的道路,但凡事都有萬一,而追查這種萬一的可能性,也是科學世界所需要的。”湯川用嚴肅而認真的目光看著他說道,“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麽事?”
“我想再到真柴家去看看,你能讓我進去嗎?我知道你現在隨身帶著他們家的鑰匙。”
草薙看了一眼這位怪人物理學家:“你還想看什麽?前兩天你不是已經讓內海帶你看過了嗎?”
“我現在的著眼點已經和當時有所不同了。”
“什麽著眼點?”
“極其單純地來說,可以說是一種想法。或許我確實犯錯了,我現在想去確認一下。”
草薙用指尖敲著桌麵,說:“到底怎麽回事?把話說清楚。”
“等去了那邊,確認犯了錯誤之後再告訴你。這樣做也是為你好。”
草薙靠著椅背,歎了口氣:“你到底有什麽企圖?你和內海究竟做了筆什麽交易?”
“交易?此話怎講?”湯川吃吃笑道,“別疑神疑鬼的。我之前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嗎?隻不過是這迷團讓我這個科學家產生了興趣,想來試著破解它罷了。因為,一旦失去興趣,我馬上收手。現在我也是為了做出最後的判斷,才拜托你讓我再去他家看看的。”
草薙緊緊盯著眼前這位老朋友的眼睛,而湯川則回應以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草薙實在搞不明白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麽。但這也是常有的事。草薙以前就曾在不明就裏的情況下相信了他,並且多次得到了他的幫助。
“我給他太太打個電話,你等我一下。”草薙一邊掏手機一邊站了起來。
他走開兩步,撥通了電話。綾音接起電話後,他捂著嘴,問她現在是否可以再去她家一趟。
“實在是抱歉,有個地方我們無論如何都得去查證一下。”
他聽到綾音輕輕吐出一口氣,說道:“您不必總是這麽客氣。既然是搜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就有勞您了。”
“抱歉。我會順便幫您澆一下花的。”
“謝謝。您幫了我很大的忙。”
打完電話,他回到了座位上,發現湯川正抬著頭打量著他。
“你有話要說?”
“不就是打個電話嗎?你幹嗎要走開呢?難道有些話是不想讓我聽到的?”
“怎麽可能?我請她同意讓我們去她家,就這事。”
“嗯——”
“搞什麽,你又怎麽啦?”
“不,沒什麽。我隻是在想,你剛才打電話的樣子,真像是一個在和客戶溝通的銷售人員啊。對方有必要讓你這麽小心翼翼嗎?”
“我們可是要在主人不在家的時候上別人家去,當然得客氣點。”草薙說著拿起了桌上的賬單,“走吧,時間不早了。”
兩人在車站前打了輛車,湯川一上車就翻開了剛才的那本科學雜誌。
“你剛才說恐龍化石就是骨頭,這種想法中就潛藏著重大的缺漏,正因為如此,才會有許多古生物學者浪費了大量的寶貴資料。”
草薙雖不願再提起這事,但還是決定陪他聊聊。
“可博物館裏見到的恐龍化石真的全都是骨頭啊。”
“對,人們以前隻知道保留下骨頭,而把其他東西全給扔了。”
“這話什麽意思?”
“挖掘的時候挖出恐龍骨,學者們歡喜雀躍躍,開始拚命挖掘。他們把沾在骨頭上的泥土清除得幹幹淨淨,然後搭起一副巨大的恐龍骨架來。原來,霸王龍的下顎是這樣的啊。它的手臂原來這麽短啊。就這樣,他們展開了考察,卻不知道自己已經犯下了嚴重的錯誤。二OOO年,某個研究小組沒有清除挖掘出的化石上麵的泥土,直接拿去做了CT掃描,嚐試著將其內部構造還原為三維圖像。結果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正是一顆恐龍的心髒。也就是說,之前人們清除掉的那些骨骼內部的泥土,正是完整地保留了其活著時的髒器組織的形狀。如今,用CT來掃描恐龍化石,已經成為了古生物學家們的標準技術。”
草薙的反應有些遲鈍,他“嗯”了一聲,說道:“這事說來的確挺有趣的,但和這次的案子之間有什麽關聯嗎?還是說,你不過是隨便說說的?”
“在剛得知這事的時候,我想到這是幾千萬年的時間所設下的一個巧妙的圈套。我們無法責難那些發現恐龍遺骨後就把內部泥士清除掉的學者。因為認為僅剩骨頭的想法是符合常理的,而且身為研究者,讓那些骨頭重見天日,將其製作成完美的標本也是理所應當的。然而他們卻沒有想到,他們認為毫無用處而丟棄的泥土,才具有更重要的意義。”湯川合上雜誌,說道,“我不是常把排除法掛在嘴邊嗎?通過把可能的假設一一推翻,最後就能找見唯一的真相。然而假如設定假設的方法本身存在根本性的錯誤的話,是會招致極為危險的結果的。也就是說,有時也會出現一心隻顧獲得恐龍骨,反而把最重要的東西給排除掉的情況。”
草薙也總算是明白了,湯川所說的話並非與案件毫無關係。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對下毒途徑的設想中存在什麽誤區嗎?”
“現在我正準備去確認這一點。或許凶手還是個有能力的科學家呢。”湯川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真柴家空無一人,草薙從兜甩掏出了鑰匙。她家家門鑰匙有兩把,原本已經到時間還給綾音,草薙一度送到旅館給她,可她卻說今後或許警方還會用到,且她自己暫時也沒有回家住的打算,所以就把其中一把交給草薙暫時代為保管。
“葬禮不是己經結束了嗎?綾音怎麽不回家供奉靈位呢?”湯川一邊脫鞋一邊問道。
“我沒跟你說嗎?因為真柴義孝生前不信任何宗教,所以就搞了個獻花儀式來代替葬禮。遺體已經火化。但聽說連頭七也不打算搞。”
“原來如此,這麽說倒也合理。等我死的時候也這麽辦吧。”
“想法倒是不錯,我來給你主持葬禮好了。”
一進屋,湯川便徑直下了走廊。草薙看他走開後便上了樓梯,打開了真柴夫婦臥房的門。他推開屋裏陽台的玻璃門,拿起了手邊的大澆水壺,而這壺正是前兩天綾音委托他澆花時,他剛從日用百貨店買回的那隻。
他拿著壺下到一樓。走進起居室,他伸頭望了望廚房,隻見湯川正在探頭查看水池下方。
“那地方你之前不是看過了嗎?”他在湯川身後問。
“你們刑警這行裏,不是有句話叫‘現場百回’嗎?”湯川用筆式手電筒照了照裏麵,家夥像是自帶的。
“果然沒有觸碰過的痕跡啊。”
“你到底在調查什麽?”
“重新回到原點。就算發現了恐龍化石,這次也不能糊裏糊塗把上邊的泥土給清除掉了。”湯川轉頭看了看草薙,目露詫異,“你拿的什麽?”
“一看不就知道了嗎,澆水壺啊。”
“說起來,你上次也叫岸穀君澆過水啊。不會是上邊下了讓你們同時搞好服務的命令吧?”
“隨你怎麽說好了。”草薙推開湯川,擰開了水龍頭,把噴薄而出的水接到澆水壺中。
“這壺可夠大的呀。院子裏沒有軟管嗎?”
“這水拿去澆二樓陽台上的花,那裏陽台上放著好多盆呢。”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草薙不去理會湯川的諷刺,轉身走出房間,上二樓給陽台上的花澆了水。雖然他連一盆花的名字都叫不出,但也一眼看出每盆花都有些無精打采的。看來今後最好每隔兩天就來澆一次。他回想起了綾音說的至少不想讓陽台上的花也跟著枯萎掉的那句話。
澆過水後,他關上玻璃門,立刻離開了臥房。雖說已經得到了主人的許可,但在他人的臥室長時間逗留,心中多少還是會有些抵觸。
回到一樓,發現湯川還待在廚房裏,站著,雙手抱胸,瞪著水池。
“你倒是說說你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啊?如果不說的話,下次我可不會再帶你來了。”
“帶我來?”湯川挑起一側的眉毛說道,“這話可說得真是奇了。如果之前你的那個後輩沒跑來找我的話,我才不會卷到這起麻煩事裏來呢。”
草薙兩手叉腰,回望著老朋友說道:“內海跑去跟你說了些什麽,我不清楚,也跟我無關。今天也是,如果你想調查的話,直接去找她不就行了?幹嗎來找我?”
“所謂討論,隻有在持相反意見的人中間進行,才有意義啊。”
“你反對我的做法?剛才你不是還說我什麽穩當嗎?”
“我並不反對你尋求穩當的大道,但我無法認可你對不穩當的路不聞不問的做法。隻要還有一點點的可能性,就不該輕易地抹殺。我不是說過很多次嗎,隻顧盯著恐龍的骨頭,而廢棄泥土的行為是很危險的。”
草薙氣不打一處來,連連搖頭道:“你所說的泥土到底指的是什麽?”
“就是水。”湯川答道,“毒是下在水裏的,我還是這麽認為。”
“你是想說被害人洗過塑料瓶?”草薙聳肩道。
“與塑料瓶無關。其他地方也有水的。”湯川指著水池說道,“擰開水龍頭,要多少有多少。”
草薙歪著頭,盯著湯川冰冷的雙眼說道:“你沒傻吧?”
“有這種可能性。”
“鑒證科已經確認過,自來水並沒有異常。”
“鑒證科確實分析過自來水的成分,但目的是判斷水壺裏殘留的究竟是自來水還是礦泉水。很遺憾,據說無法判定。而聽說是因為常年使用,水壺內側附著了自來水的成分。”
“但如果自來水中混有毒藥的話,他們當時就應該能查出來啊。”
“即使有毒物質藏在自來水管的某個地方。也很可能在鑒證科展開調查時,就已經被水衝幹淨了。”
草薙終於明白湯川頻頻查看水池下方的原因了,他是為了確認水管裏是否能夠藏毒。
“被害人生前煮咖啡就隻用瓶裝水的。”
“聽說是這樣。”湯川說道,“但這事又是誰告訴你的?”
“是他太太。”說罷,草薙咬著嘴唇盯著湯川,“連你也懷疑她嗎?你不是都還沒見過她嗎?內海到底給你灌輸了什麽?”
“她確實有她自己的見解,但我設立假設的依據隻有客觀事實。”
“那麽照你的假設來看,凶手就是死者的太太囉?”
“我想過她為什麽會主動把瓶裝水的事告訴你這個問題。這需要分兩種情況來考慮。一,被害人生前隻喝瓶裝水。這裏又分屬實和不屬實兩種情況。屬實,就沒問題,他太太此舉也不過是純粹協助搜查罷了。雖然內海君看起來就算如此,也還是會懷疑他太太,但我想問題不會如此偏激。更大的問題在於假如不屬實。既然已經撒了這樣一個謊,那麽他太太就必然與這場命案有關聯,那我們就必須思考她撒謊的好處所在。所以我設想了一下,根據這關於瓶裝水的證詞,警方又會怎樣展開搜查。”湯川舔了舔嘴唇,接著說道,“首先,警方查驗塑料瓶,結果並未檢測出毒性。而另一方麵,從水壺上卻檢測出來了。於是,警方斷定凶手在水壺裏下毒的可能性很高。這樣一來,他太太就有了銅牆鐵壁般的不在場證明。”
草薙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你這話可不對。就算沒有他太太的證詞,鑒證科也已經調查過自來水和瓶裝水了。恰恰相反,正因為有隻喝瓶裝水的這番證詞,他太太這番的不在場證明反倒不成立了。而實際上,內海至今還沒有放棄凶手是在瓶裝水裏下毒的這種想法。”
“問題就在這裏了,持內海君那樣想法的人絕不在少數。而我覺得這有關瓶裝水的證詞恐怕正是等著她們這些人不往裏跳的陷阱。”
“陷阱?”
“對她太太心存懷疑的人,是無法拋棄瓶裝水裏有毒這種想法的,因為他們覺得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可如果凶手當時用的壓根就是其他辦法,那麽他們這些執著於瓶裝水的人就永遠都無法查明真相了。這不是陷阱是什麽?所以我在想,如果當時用的並非瓶裝水的話——”話說到一半,湯川突然頓住了,隻見他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望著草薙的身後。
草薙轉頭一看,也如湯川一般呆住了。
綾音此刻就站在起居室門口。


16

草薙心想畢竟還是得說點什麽,就開口道:“您好……那個,實在是打擾了。”剛說完,他就為自己剛才的輕率言辭感到後悔了,“您來看看情況嗎?”
“不,我是來拿換洗衣服的……請問這位是?”綾音問道。
“我叫湯川,在帝都大學教物理學。”湯川自我介紹道。
“大學老師?”
“他是我朋友,有時我也會請他來協助做些科學調查方麵得工作。這次也是請他來幫忙的。”
“啊……是這樣啊。”
聽過草薙的解釋,綾音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她並未繼續追問有關湯川的事,隻是問她是否可以動屋裏的東西了。
“可以,請您隨意使用吧。耽誤您這麽久,實在是萬分抱歉。”
綾音回了句“沒什麽”,轉身快步走向走廊。沒走出兩步,她就停下了腳步,再次轉身向著草薙他們問道:“或許我不該問這種事的,可我想知道你們兩位現在在調査些什麽呢?”
“啊。這個嘛,”草薙舔了舔嘴唇,“因為目前依然沒有査明下毒途徑,所以我們正在對這一點進行査證。總這麽麻煩您,實在是抱歉。”
“沒事。我也不是在向你們抱怨,您別往心裏去。我在樓上,有事的話,叫我一聲好了。 ”
“好的,謝謝您。”
草薙剛低下頭向綾音致意,就聽到湯川在旁邊說:“可以請問您一句嗎? ”
“什麽事?”綾音略顯驚詫地說道。
“我看您家的水管上裝著淨水器,估計得定期更換過濾器吧,請問您最近一次更換是在什麽時候呢?”
“啊,這個啊——”綾音再次走近兩人,瞟了一眼水池,一臉不快地說道,“還從來都沒換過呢。”
“哎?一次也沒換過嗎?”湯川顯得很意外。
“我也在想差不多該請人來換一下了。現在裝的這個過濾器是我剛來家裏沒多久就換上的,差不多快一年了吧。我記得當時公司的人告訴說一年左右就得更換一個的。”
“一年前換的……是嗎?”
“請問有什麽問題嗎?”
湯川連連擺手道:“不不,隻是隨便問問。既然如此,我想您幹脆趁此機會換掉吧。有數據表明,舊過濾器反而有害健康。”
“好啊,不過換之前我想先打掃一下水池下邊,裏麵挺髒的吧?”
“不管哪戶人家都一樣,我們研究室的水池下方都已經成了蟑螂窩了。啊,抱歉,把您家和我們研究室混為一談了。話說回來,”湯川瞟了一眼草薙,接著說道,“如果您能告訴我們該公司的聯係方式,就幹脆讓草薙立刻安排一下吧,這些事最好還是盡早搞定。”
草薙吃了一驚,轉頭盯著湯川,可這位物理學家似乎並不打算理會朋友的目光,而是望著綾音問道:“不知您意下如何?”
“您是說現在嗎?”
“嗯,老實說,或許那東西還會對搜查有些幫助呢,所以越快越好。”
“既然如此,那就這麽辦吧。”
湯川微微一笑,看著草薙說道:“聽到沒?”
草薙瞪了湯川一眼,但以前的經驗告訴他,眼前這位學者並非隻是一時興起這麽說的。他必定有他的打算,他也確信會有助於搜查。
草薙轉頭對綾音說道:“那就請您把該公司的聯係方式告訴我吧。”
“好的,請稍等一下。”
綾音走出了房間。目送他出去後,草薙再次瞪著湯川說道;“你別總是不打招呼說出這種奇怪的話來行不行?”
“沒辦法,沒空和你事先說明白。你先別抱怨了,你還有事要做的。”
“什麽事?”
“你去叫鑒證科的人來。你也不想讓淨水公司的人把證據毀掉吧?最好還是讓鑒證科動手把舊過濾器取下來。”
“你的意思是讓鑒證科的人把過濾器帶回去?”
“還有軟管。”
壓低嗓門說話的湯川眼中,閃動著科學家應有的冷靜和深邃的目光。就在草薙被他的目光所震懾,不知該說些什麽時,綾音回來了。
大約一小時後,鑒證科來人取下了淨水器的過濾器和軟管。草薙和湯川就站在旁邊看著他取。過濾器和軟管上積滿了塵埃,鑒證科的人小心翼翼地把它們裝進了丙烯盒裏。
“那我就把這些東西帶回去了。”鑒證科的人對草薙說道。
草薙應聲:“有勞了。”
公司的人也已經到了,看到他開始動手安裝新的過濾器和軟管後,草薙坐回了沙發上。綾音悶悶不樂地坐著,身旁的包裏說是裝著她從臥房拿出來的換洗衣服。看來她最近一段時間是不準備搬回這個家來生活了。
“實在是抱歉,把事情搞得這麽誇張。”草薙向她道歉說。
“不,沒事的,能換過濾器挺好的。”
“有關費用的事,我會和領導去商量的。”
“這倒不必,畢竟是我家要用的東西。”綾音笑了笑,但立刻恢複了嚴肅,問道:“請問,那隻過濾器上有什麽問題嗎?”
“不清楚,因為也有這個可能,所以就拿回去調查一下。”
“如果這上麵真有問題,那凶手又是怎樣下的毒?”
“這個嘛……”草薙結巴了,望著湯川求助,而湯川此刻正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公司的人更換過濾器。
草薙叫了他一聲。
身穿黑色短袖衫的背影動了動,湯川轉過頭來向綾音問道:“你丈夫生前當真就隻喝瓶裝水嗎?”
草薙望著綾音心裏在埋怨湯川不該突然問這事。
綾音點頭:“是真的,所以冰箱裏的瓶裝水從來沒斷過。”
“聽說他生前還囑咐過您,讓您用瓶裝水來煮咖啡?”
“是的。”
“但據說實際上太太您並沒有照辦,是吧?我是這麽聽說的。”
湯川的話令草薙吃驚不已。這些搜查機密鐵定是內海薰告訴湯川的,他腦海中浮現出她那張略顯囂張的臉孔。
“這樣做挺不劃算的不是?”她微微笑道,“我並不覺得自來水就像他說的那樣有害健康,而且用溫水沸得也會更快些。我想他或許根本就沒覺察到。”
“在這一點上,我也有同感。不管用自來誰還是礦泉水,我不認為煮出來的咖啡味道就有多大的差別。”
草薙用揶揄的目光瞟了一眼說得一本正經的湯川,他這是在諷刺前不久還隻喝速溶咖啡的湯川。但不知道是湯川根本就沒注意到他的目光,還是故意不予理會,隻見他麵不改色地接著說道:“那位周日煮過咖啡的女士叫什麽來著?記得好像是您的助手……”
“是若山宏美小姐。”草薙補充道。
“對,就是若山小姐。她也模仿您用自來水煮了咖啡,而當時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所以警方就懷疑凶手或許是在瓶裝水裏下的毒,但其實水還有另外一種,那就是淨水器的水,或許當時您丈夫出於某個原因,比如說節約瓶裝水之類的,有可能在煮咖啡時用了淨水器的水。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就需要懷疑了。”
“這我倒能理解,可當真有人能在淨水器裏下毒嗎?”
“我覺得並非完全沒有可能。嗯,不過這個問題還得由鑒證科來給出答案。”
“假如當真如此,凶手又是在什麽時候下毒的呢?”綾音用真摯的目光望著草薙說,“就像我之前多次說的,在那之前的周五晚上我們還開過家庭派對,當時淨水器並沒有異常。”
“看來是的。”湯川說道,“也就是說,要下毒,也隻能是在那之後。此外,如果凶手的目的隻是為了殺害您丈夫的話,那麽應該是算準了您丈夫獨自在家的時候下手的。”
“就是說在我離開家之後?如果凶手不是我的話?”
“正是如此。”湯川幹脆爽快地答道。
“現在還不能肯定毒一定是下在淨水器裏的,所以我認為現在還不必考慮這些問題。”草薙調停了一句,之後說聲“失陪”,站起身來朝湯川使了個眼色,走出了起居室。
他在玄關大廳等了等,湯川就跟了出來。
“你到底想怎麽樣?”草薙問道,語氣有些尖銳。
“什麽怎麽樣?”
“少裝蒜,你說那種話,不就等於說是在懷疑他太太嗎?就算當時是內海去求你幫忙的,你也犯不著替那家夥強出頭吧?”
湯川一臉詫異地皺眉道:“你這就叫胡攪蠻纏。我什麽時候替內海君出頭了?我不過是在從理論上幫她分析罷了。你還是先冷靜一下吧,他太太可比你冷靜多了。”
草薙咬起了嘴唇,就在他正準備出言反駁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更換過濾器的男子從起居室走了出來,綾音跟在他身後。
“說是過濾器已經換好了。”她說道。
“啊,辛苦了。”草薙對那名公司員工說道,“至於費用……”
“我付好了,您就不必操心了。”
聽了綾音的話,草薙小聲地說了句“這樣啊”。
見公司員工走了,湯川也開始穿鞋。
“我也告辭了,你怎麽辦?”
“我還有事向真柴太太請教的,過會兒再走。”
“是嗎?——多有打擾了。”湯川轉頭向綾音致意。
湯川出去了,綾音向著他的背影道了聲“辛苦”。目送湯川回去後,草薙重重地歎了口氣:“很抱歉,讓您感覺不愉快了。他這人其實不懷,隻不過不太懂得利數,老讓人發窘,也是個怪人。”
綾音一臉驚訝地說道:“哎呀,您幹嗎道歉呀?我沒感覺有什麽不愉快啊。”
“那就好。”
“他說自己是帝都大學的老師吧?我想象中的學者應該是比較安靜、沉穩的人,但其實完全不是這種感覺,對吧?”
“學者也有各種各樣的,他那號人在裏麵也算是特別的。”
“那號人這話……”
“啊,忘了告訴你,我和他是大學同學,不過我們學的專業完全不同。”
草薙和綾音一起走向起居室,把在校期間和湯川同在羽毛球部,以及後來他協助破獲了許多案件,兩人至今保持往來等事告訴了綾音。
“是這麽回事啊。真是不錯,您現在居然還能通過工作和年輕時的朋友相聚。”
“一段孽緣唄。”
“您怎麽這麽說呢?這不挺讓人羨慕的嗎?”
“您回娘家那邊,不也同樣有可以相約去溫泉的老朋友嗎?”
綾音“嗯”了一聲,點頭表示讚同:“聽家母說,草薙先生您之前還去了趟我娘家是吧?”
“啊,這個嘛,隻是警察的例行公事罷了,凡事都要驗證一下,並沒有什麽太深的含意。”
見草薙連忙出言掩飾,綾音衝他微笑道:“我知道,畢竟當時我是否真的回了娘家這一點是很重要的,要去確認也是應該的。剛才的話請您別介意。”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家母和我說,去的是位很和善的刑警,我回答她說,可不是嗎,所以我也很放心啊。”
“哪裏。”草薙摸著耳根說道,他感覺脖頸有些發燙。
“當時你們還去見了元岡太太吧?”綾音問道。元岡佐貴子正是和她一起去泡溫泉的朋友。
“是內海去找的元岡太太。聽她說,元岡太太在得知事件發生之前就有些擔心您,說是感覺您不像結婚之前那樣活力十足了。”
綾音像是想到了些什麽,臉上浮現出寂寥的笑容,呼了口氣:“她果然這麽說了?我覺得我當時已經演得很好了,沒想到還是瞞不過老朋友的眼睛啊。”
“您當時沒想過和元岡太太談談有關您丈夫向您提出離婚的事嗎?”
她搖了搖頭,說道:“沒想過,當時我一心隻想著要好好換個心情……而且我也覺得這事沒什麽好跟人商量的,因為結婚之前兩個人就已經約好的,生不出孩子就離婚。當然,這事我也沒告訴過我父母。”
“我們也聽豬飼先生說過,您丈夫生前非常想要個孩子,而結婚這事對他而言也隻是要孩子的一種手段,不過我倒覺得挺不可思議的,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會有這樣的男人。”
“因為我自己也想生個孩子,也覺得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懷上的,所以對於這個約定也就沒太在意。可結果沒想快一年了還是沒懷上……上帝可真是夠殘酷的。”綾音看了看地,立刻又抬起頭來說道:“草薙先生您有孩子了嗎?”
草薙淡淡一笑,回望著綾音說道:“我還是單身。”
“啊。”她半張著嘴,“實在是抱歉。”
“沒關係。雖然周圍人也都在催我,可總碰不上合適的。剛才那個湯川也還是單身。”
“他給人的感覺確實如此,一點不像是個有家室的人。”
“那家夥和您丈夫剛好相反,他很討厭小孩的。什麽假如行動有悖理論會增加心理負擔,整天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我會把您的話轉告給他的。這事先不說,我想向您請教一件有關您丈夫的事。”
“什麽事?”
“在您丈夫生前認識的人當中,有沒有一位以繪畫為業的人呢?”
“繪畫……你是說畫家嗎?”
“是的。即使不是最近的事也沒關係。您丈夫以前有沒有和您提起過認識這樣的一個人呢?”
綾音歪著腦袋沉思了一會兒,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望著草薙說道:“這人莫非和案件有什麽關係嗎?”
“不,這一點目前還不清楚。前幾天我也曾告訴過您,最近我正在調查您丈夫之前交往過的對象的情況。現在已經查明,他之前似乎曾和一位女畫家交往過。”
“是這樣啊?可抱歉的是,我沒有這個印象。請問是什麽時的事呢?”
“準備的時間還不敢確定,估計是兩三年前的事了吧。”
綾音點點頭,稍稍側過頭說道:“抱歉,我想我沒聽我丈夫提起過這事。”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草薙看了看表,站起身來說道,“打擾您這麽久,實在是抱歉。我就此告辭了。”
“我也準備回旅館了。”綾音說著也抱著包站了起來。
兩人走出真柴家,綾音鎖上了大門。
“我來幫您拿行李吧。我們一起走到攔得到車的地方吧。”草薙伸出右手說道。
綾音道了聲謝,把包遞給了草薙,之後她又回頭看了看自己家喃喃自語道:“真不知我這輩子還能不能再搬回這個家住啊。”
草薙不知道究竟該對她說些什麽才好,隻有默默地和她並肩離開。


17

從去向告示牌上看,此刻就隻有湯川一人在研究室,這當然並非偶然,而是因為她瞄準了這時間。
薰敲了敲門,隻聽門裏傳出愛理不理的一聲“請進”。她打開門,隻見湯川正忙著煮咖啡,而且用的還是滴濾式咖啡壺加濾紙的方法。
“你來的正好。”湯川往兩隻杯子裏倒入了咖啡。
“真是少見啊,您不用咖啡機嗎?”
“我不過是想體會一下那些窮講究派的心情罷了。水用的是礦泉水。”湯川說著把其中一杯遞給她。
薰說句“那我就不客氣了”,啜了一口,感覺他用的還是跟平時一樣的咖啡粉。
“怎麽樣?”湯川問道。
“味道還不錯。”
“和往常比呢?”
薰猶豫了片刻,問道:“您想聽我說實話嗎?”
湯川露出不耐煩的神情,端著杯子坐到了椅子上:“你也不必回答了,看來你的感覺和我的一樣。”他看了看杯裏的咖啡,“其實我剛才已經用自來水煮過一次了,老實說,味道完全一樣,至少我是感覺不到有什麽不同。”
“我想一般是感覺不出來的。”
“不過廚師們卻公認味道確實會有所不同。”湯川拿起了一份文件說道:“水是存在硬度的,用每公升水裏所含的鈣離子和鎂離子換算成碳酸鈣的含量即可得出數值。按照含量由低到高的順序可以把水分為軟水、中硬水和硬水三種。”
“我也曾經聽說過。”
“對普通的料理而言,適合用軟水。關鍵在於鈣的含量,如果煮飯時用了含鈣量較高的水,大米中的植物纖維就會與鈣結合,煮出來的飯就會幹巴巴的。”
薰皺起眉頭說道:“這樣的飯可不好吃啊。”
“另一方麵,在煮牛肉湯的時候,聽說又要用硬水。據說是因為肌肉和骨頭裏所含的血液會和鈣結為堿水,易於去除。這對做清湯而言倒是個不錯的辦法。”
“您也動手做菜嗎?”
“偶爾吧。”湯川把文件放回桌上,說道。
薰想象著他站在廚房裏的模樣,想他皺著眉調節水量和火候時的樣子,看起來肯定還是像在做什麽科學實驗。
“對了,上次那事怎麽樣了?”
“鑒證科的分析結果出來了。我今天就是來向您匯報的。”說著,薰從挎包裏拿出了一份文件。
“說來聽聽吧。”說完,湯川喝了口咖啡。
“過濾器和軟管上並沒有檢測到有毒物質。不過同時確認,即使確實曾經下過毒,也會因自來水的多次衝刷,導致檢測結果正常。更大的問題還在後麵。”歇了口氣,薰再次看著文件說道:“因為過濾器和軟管表麵附著灰塵等長年積累下來的汙垢,從這一狀態來看,最近有人觸碰過的可能性極低。也就是說,如果有人曾經取下來過,就必然會留下痕跡。另外還有些補充材料,案發後不久,鑒證科就調查過水池下方,當時調查的目的是為了尋找有毒物質。當時他們曾經動過放在過濾器前麵的舊洗劑和容器類,據說地板上就隻有放置這些東西的地方沒有灰塵。”
“簡而言之,就是在最近一段時間裏,不僅過濾器,就連整個水池下方甚至都沒人碰過,是這樣嗎?”
“鑒證科的觀點就是這樣的。”
“這也算是在我意料之中。在我剛看到他家水池下方時,也有同樣的印象。好了,我讓你確認的應該還有一件事的情況吧?”
“了解。您是問是否有可能從水龍頭這一側往淨水器裏注入毒藥,是吧?”
“相比之下,這個問題更重要。答案呢?”
“說是從理論上或許可行,但在現實中卻並不可行。”
湯川喝了口咖啡,或許因為太苦,他撇了撇嘴。
“老師您的觀點是凶手或許是用類似胃鏡的細長吸管狀的東西穿過水龍頭,通到淨水器的軟管裏,然後將有毒物質注入吸管中。但實際上不管怎麽弄都無法成功。具體原因在於,通向淨水器一側的分支口幾乎呈直角,無法讓吸管順利通過。如果能做成一個頭部可移動的特殊工具,或許還有些可能……”
“夠了,我知道了。”湯川撓了撓頭,說道,“本案的凶手是不會如此大費周章的。看來淨水器一說也得就此放棄了。原本還以為這會是一條不錯的設想,看來必須再次轉換思路了。肯定是哪個地方還存在著盲點。”
湯川把咖啡壺中剩的咖啡全部倒進了自己杯裏,或許是手有些抖,灑了一些出來。薰聽到了他咂舌的聲音。
原來他也會感到焦躁不安啊,她想。或許他正在為自己連毒到底下在哪裏這麽簡單的問題都無法解開而感到惱火吧。
“名刑警在幹嗎呢?”湯川問道。
“到真柴先生的公司去了,據說是去打聽情況。”
“嗯?”
“草薙先生他怎麽了嗎?”
湯川搖了搖頭,啜了口咖啡,說道:“沒什麽,前兩天我和草薙在一起的時候見過真柴太太了。”
“我聽說了。”
“當時我和她稍稍談了幾句,感覺確實是一位美女,而且韻味十足。”
“老師您不會也對對美女沒有免疫力吧?”
“我隻是作出客觀評價罷了。話說回來,我倒是有點擔心。”
“發生什麽事了嗎?”
“上學的時候,他曾經撿過貓,是兩隻剛出生的貓崽,當時兩隻都已經相當的虛弱了,誰都能一眼看出是難以養活的了。可他還是把它們帶回了社團活動室,不惜翹課照顧它們。他找來個眼藥水瓶,千方百計地給 它們喂牛奶。不久有個朋友勸他說,不管如果照料都是活不長久的,而他的回答是‘那又怎樣’。”湯川眨了眨眼,把視線投向了半空中,“那天盯著死者太太的眼神就和他照顧貓時的一樣。他已經從死者太太身上察覺到了一些什麽,而與此同時,我猜他心裏也是在想著那句‘那又怎樣’。”


18

在櫃台前的沙發上坐下後,草薙看了看靠牆放的一幅畫:鮮紅的玫瑰浮現在一片黑暗之上。他總覺得這畫似曾相識,應該曾在什麽洋酒的標簽上看到過。
“您看什麽這麽認真呢?”坐在他對麵的岸穀問道,“幅畫和案件可是全無關係哦。您仔細看看吧,左下角不是還有個簽名嗎,可是個外國人的名字。”
“我知道。”草薙把目光從畫上移開了。其實他根本就沒注意到那簽名。
岸穀不解地問道:“您說,真的會有人收藏自己以前的戀人畫的畫嗎?換了是我,早就扔掉了。”
“那是你吧?真柴義孝可未必如此。”
“那就算沒法放在家裏,也不至於會拿到社長室裏來吧?掛這樣一幅畫,會讓人靜不下心來的。”
“未必要掛牆上。”
“不掛牆上,還要拿到公司裏來?這感覺又更怪了。如果讓員工看到了,解釋起來也很麻煩的。”
“就說是別人送的就行了。”
“如果這麽說,反而更讓人起疑了。既然有人送畫,就應該掛起來才合禮數嘛,因為送畫的客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來訪的。”
“你怎麽這麽煩?真柴義孝可不是這種類型的人。”
就在草薙提高聲調時,一位身穿白色西服的女士從前台旁的入口走了進來。她留著短發,戴著一副細框眼鏡。
“讓兩位久等了,請問哪位是草薙先生?”
“是我。”草薙連忙站起身來說道,”百忙之中還來打擾您,實在是萬分抱歉。”
“不,辛苦你們二位了 ,”
她遞來的名片上寫著“山本惠子”,頭銜則是宣傳室長。
“聽說二位是想看一下前社長的私人物品,是吧?”
“是的,能麻煩您幫個忙嗎?”
“好的,請到這邊來吧。”山本惠子把兩人帶進了一間牌子上寫著“小會議室”的房間。
“不去社長室了嗎?”草薙問道。
“如今新社長已經上任了,隻是今天他有事外出,無法接待兩位,還望見諒。”
“那就是說,現在社長室已經重新修整過了?”
“在前社長的葬禮結束後,我們就已經整理過了。與工作有關的物品都保留了下來,私人物品就全部搬到這裏來了,計劃找個合適的時間送回他家去。我們並沒有隨意處理或丟棄過任何東西,對所有物品都一一請示過顧問律師豬飼先生後作出了穩妥的處理。”
山本惠子不苟言笑地說道,語調生硬,帶著戒備心。在草薙聽來,字句之間似乎隱含著“真柴之死與公司無關,懷疑我們消滅證據是匪夷所思的”的意思。
小會議室裏放著大大小小十來個紙板箱,除此之外,還堆放著高爾夫球杆、獎杯、足底按摩器等等。一眼看去,並沒有發現繪畫之類的東西。
“可以讓我們檢查一下嗎?”草薙問。
“當然可以,二位請自便。我去拿飲料過來,不知二位想喝點什麽?”
“不,不必了,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是嗎?那好吧。” 山本惠子 說完,一臉冷峻地走出了房間。
岸穀等她啪嗒一聲關上門後,聳了聳肩,說道:“看來不大歡迎咱們啊。”
“這世上哪有人會歡迎幹咱這行的人啊?能答應我們的要求就算不錯了。”
“就算如此,案件如果能盡快偵破的話,對他們公司不也有好處嗎?她就不能別繃著張撲克臉,稍稍帶點笑容嗎?”
“就公司而言,隻要案件本身被人們淡忘了,那麽不管最後有沒有破案都無關緊要。相比之下,還是我們這些刑警進進出出更令他們頭痛。如今剛換了新社長,公司上下風氣一新,可偏偏這時刑警又找上門來,他們哪兒還笑得出來啊?好了,你就別再廢話了,快點幹活吧。”草薙說著戴上了手套。
今天來這裏的目的,不為別的,正是為查明真柴義孝的前女友而來。手中的線索就隻有聽說此人是一位畫家,卻並不知她究竟畫過什麽樣的畫。
“雖說手上拿過素描本,可也未必就一定是畫家啊?興許她其實是個設計師或漫畫家之類的。”岸穀一邊查看紙板箱一邊說道。
“有這種可能。”草薙爽快地認同,“所以你在找的時候也留意一下那些方麵的東西。搞建築和家具方麵的人也會用素描本,你多留心吧。”
岸穀歎了口氣,回了聲“明白”。
“你小子似乎沒多大幹勁啊?”
聽到這話,他的這名刑警後輩停下手裏的活,一臉鬱悶地開口道:“倒也不是沒幹勁,隻是總覺得想不通。之前的搜查不是已經查明,案發當日除了若山宏美之外,其他人進出真柴家的痕跡不是根本就沒有嗎?”
“這我知道,我來問你,那你能斷定當天就再沒有誰進出過了嗎?”
“這麽嘛……”
“如果是這樣,凶手有是怎樣在水壺裏下毒的呢?你說來聽聽啊。”
草薙瞪著默不作聲的岸穀,接著說道:“回答不上來了吧?這也不能怪你,這問題就連那個湯川也沒轍。其實答案既簡單有明了。根本就不存在什麽手法。凶手當時就是直接進入真柴家,在水壺裏下了毒後就離開了。就是這樣。那為什麽我們再怎麽查都查不到凶手的蛛絲馬跡呢?這個問題我跟你解釋過了吧?”
“因為真柴先生本人不想讓人知道他曾和對方見過麵……”
“你心裏不是挺明白的嗎?男人想要隱瞞其人際關係的時候,就去查他與女人之間的來往,這是搜查的基本要領。難道我說錯了嗎?”
岸穀搖了搖頭,說了句“沒錯”。
“認同的話,就接著幹吧,我們的時間可不多。”
岸穀一聲不吭地點點頭,再次開始檢查紙箱,草薙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
他問自己,火什麽火呢?不過是給後輩解答疑問罷了,幹嗎要著急上火呢?但與此同時,他也察覺到了自己為什麽如此焦躁的原因。
此次搜查究竟有沒有意義,草薙自己對此也是半信半疑。他腦子裏有一種揮之不去的不安,擔心即使調查了真柴義孝婚前的女性關係,也隻是白忙活一場。
當然,所謂搜查,實質上就是這樣的。如果總怕徒勞無功的話,也就幹不了刑警這行了。但他此刻心中的不安卻又有所不同。
他擔心如果這次的搜查還是找不到什麽線索的話,恐怕懷疑的矛頭就真的要指向真柴綾音了。而這說明並不是內海薰她們,草薙有預感,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就連自己都會對綾音起疑的。
草薙每次見到綾音,都會有一種感覺,一種親自把尖刀架在喉嚨上的緊迫感,令他疲於奔命,令他為之震懾,又令他心馳神往。
而每當他開始思索這種緊迫感的根源時,腦海中便會浮現出一副想象中的圖景,令他惴惴不安,喘不過氣。
  草薙以前也曾接觸過幾個人性中有著光輝亮點,但又迫不得已下手殺人的嫌疑人。他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一種共通的、甚至可稱為靈氣的東西,讓他們看起來有一種看破紅塵的達觀。但這種靈氣與癲狂隻隔著一層紙,甚至可說是一個禁區。
  草薙從綾音身上也感覺到了這種氣息,雖然他極力想要否認,但身為刑警的靈敏嗅覺卻時刻都在提醒著他。
  也就是說,他其實是為了消除自己心中的疑慮搜査的。但搜査時是不允許摻雜絲毫私人感情的。他就是太明白這一點了,才會對自己感到惱火不已。
  搜查工作己經進行了大約一個小時,依然未能找到畫家或者與工作中會用到素描本的職業相關的東西。紙箱裏幾乎全是饋贈品和紀念品之類的東西。
  “草薙前輩,您覺得這是什麽?”岸穀拿著一個小人偶的東西問道。布偶從形狀上來看似乎是棵蔬菜,上麵還縫著一片綠色的葉片。
  “像是蔬菜吧。”
  “是有點像,不過它其實是個外星人哦。”
  “外星人?”
  “您看這樣如何?”說著岸穀翻轉下布偶上的葉片, 把它放到桌上。的確,白頭部畫著一張臉,要是把葉片當腳的話,看起來倒也挺像漫畫裏時常出現的水母形外星人。
  “原來如此。”
  “看說明,這家夥是個來自蔬菜星、名叫蔬菜小子的人偶,似乎是這家公司製作的。”
  “我知道了,那又怎樣?”
  “草薙前輩,估計設計這家夥的人平日也會用到素描本吧。”
  草薙眨眨眼,凝視著布偶說道:“確實有這種可能。”
  “我去叫山本女士來。”岸穀站起身說道。
  山本惠子走進小會議室,看到布偶後點點頭,說:“確實是我們公司製作的網絡動漫角色。”
  “網絡動漫?”草薙歪著頭說道。
  “三年前還曾經上過公司的主頁。您要看看嗎?”
  草薙說句“有勞了”,站起身來。
  來到辦公室,山本惠子在電腦上操作了一會兒,屏幕上顯示出“蔬菜小子”的畫麵。一點擊“播放”兩個字, 便開始播放一段一約一分鍾的動漫。與布偶一樣的角色在動漫中登場,動了起來。故事本身感覺倒也天真可愛。
  “現在主頁上己經沒有了嗎?”岸穀問道。
  “曾經風靡一時,於是我公司便製作了剛才二位看到的布偶衍生產品,但實際銷量卻並不理想,最後也就取消了這個計劃。”
  “這個動漫形象是貴公司員工設計的嗎?”草薙問山本惠子。
  “不,不是的。它的作者原先是在自己的博客中發表了一些名為‘蔬菜小子’的插圖。後來因為在網絡上也頗具人氣,所以我們才找他簽訂了由我們將它製作成動漫的合約。”
  “那就是說,這東西並非專業畫家設計的?”
  “不是,是一位學校的老師。但也不是美術老師。”
  “哎?”
  草薙心想,這樣的話,倒是還有可能。據豬飼達彥說,真柴義孝是不會和公司職員或與工作有關聯的人發生戀愛關係的。但如果對方並非專業人士的話,或許就要另當別論了。
  “啊,還不對啊,草薙先生。”一直看著電腦的岸穀說道,“不是這個人。”
  “怎麽不對了?”
  “原作者留了個人檔案,是男性,是位男老師。”
  “你說什麽?”草薙也盯住了頁麵:個人檔案上確實是這麽寫的。
  “之前先問問就好了。看它設計得這麽可愛,我還以為作者百分百是個女的呢。”
  “我也一樣,是我們疏忽了。 ”草薙皺著眉搔了搔頭。
  “請問,”山本惠子插嘴道,“作者是男性的話,是否會有什麽不利影響呢?”
  “沒有,我們是在說自己的事。我們正在尋找可能會成為案件偵破線索的人,首要條件就是要是女性。”
  “你們說的案件……是指真柴社長遇害那案子嗎? ”
  “當然是了。 ”
  “那案子和這網絡動漫有什麽關聯嗎?”
  “詳細情況還不好說,但如果作者是位女性的話,或許就有可能與案件有關了。”
  草薙歎了口氣,看著岸穀說道:“今天就暫且收隊吧。”
  “是啊。”岸穀耷拉著肩膀說道。
  山本惠子把兩人送到公司門口 ,草薙向她點頭致意:“打擾您的正常工作,實在是抱歉。今後我們或許還會為了搜査時來叨擾,還請多多關照了。 ”
  “嗯,隨時歡迎兩位……”她的表情依然不悅,但已和剛開始時的冷峻明顯不同。
  告辭後,兩人轉身欲走,山本惠子突然說了句“請稍等”。
  草薙轉頭問道:“怎麽了?”
  她快歩走到兩人身旁,壓低了噪門說道:“能請你們二位先到這棟大樓一樓的休息室等我一下嗎?我有事想和二位說說。”
  “是和案件有關的事嗎? ”
  “這我就不清楚了, 但卻是和那個動漫形象及其作者有關的事。”
  草薙和岸穀對望了一眼,朝山本惠子點頭道:“好的。”
  她說了句“回見”之後,轉身走回了公司。
  —樓的休息室是一片公眾空間,草薙恨恨地望著禁煙標識,喝著咖啡,“她到底想和我們說些什麽呢?”岸穀說道。
  “誰知道。如果是說那個業餘男繪畫愛好者的話,也沒什麽要緊的。”
  沒過多久,山本惠子就來了。她手裏拿著一個A4大小的信封,看她那樣子,像是很怕引起周圍人注意。
  “讓二位久等了。”說著,她在兩人對麵坐了下來,服務生隨後走了過來,但她卻搖搖手拒絕了。看來她並沒有久坐長談的意思。
  “好了,有什麽事就請說吧。”草薙催促道。
  山本惠子環視了一下周圍,身子稍稍前傾,說道:“ 請不要公開此事。即便要公開,也絕對別說是我告訴你們的,否則我就麻煩了。”
  “嗯?”草薙翻起眼皮,望著山本惠子。他原本打算說“這得視內容而定”,但如果他當真這麽說,或許就會錯失重要情報。對刑警向言,出爾反爾的厚臉皮有時也是需耍的。
  他點點頭,說道:“好吧,我答應您。”
  山本惠子舔了舔嘴唇,說道:“剛才二位提到的那個動漫形象的作者其實是位女性。”
  “哎?”。草薙睜大了眼睛,“您這話當真? ”
  “是真的。其實是因為有一些緣故,才故意說成那樣的。”
  岸穀做好了筆錄的準備,點頭說道:“許多網民不光名字,甚至年齡和性別也都是假的。”
  “那麽老師這職業也是假的囉?”草薙問。
  “不,博客上寫的那個男老師倒是真實存在的,而寫博客的人也確實是他,但創作那個形象的是別人,而且還是和那個男老師扯不上半點關係的女人。”
  草薙皺起眉頭,把雙肘放到了桌上:“到底是怎麽回事?”
  山本惠子警惕地看了看周圍,開口道:“其實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有預謀的。”
  “預謀? ”
  “剛才我跟二位說因為那男老師在博客上發表的動漫形象人受好評,我們公司才找他談製作動漫的事,而事實恰恰相反。其實是利用那個形象製作網絡動漫的計劃在先,而作為銷售戰略,首先讓它出現在個人博客上。其次,為了讓那個博客廣受矚目,我們還在網絡上做了許多努力。等在現實中稍稍有些人氣的時候,就和我們公司簽訂製作動漫的合約。整個過程就是這樣的。”
  草薙雙手抱胸,沉吟道:“這事的執行順序還挺繁複囉嗦的嘛。”
  “當時社長認為這樣做才能讓那些網蟲們感覺親近, 願意聲援我們。”
  岸穀轉頭望著草薙,點頭道:“確實有這種可能。網蟲們一般比較喜歡看到某個不知名的人發來的消息漸漸散播開來。”
  “這麽說,當初設計那個動漫形象的人,其實還是貴公司的員工?”草薙問山本惠子。
  “不,當時我們是從一些默默無聞的漫畫家、插畫家中挑選出合適的人選,讓他們提出自己的方案供我們篩選。而最後選中的就是那個蔬菜小子了。當時我們和作者簽訂了對其創作保密的約定。除此之外,還讓她畫了用於上載到男老師博客上的插圖。不過那名作者並沒有畫到最後,中途就由其它設計者來接手了,我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兩位也應該明白了吧,那個男老師,也是我們出錢讓他寫的博客。”
  “哎呀呀!”草薙不由得脫口而出。
  “的確是有預謀的呀。”
  “想讓一個全新形象在市場上推廣開來,就必須施行各種各樣的營銷戰略。”山本惠子苦笑道,“可惜結果不如人意。”
  “那麽,那位作畫者又是怎麽樣一個人呢?”
  “她原本是位繪本作家,事實上曾出過幾本書的。” 她把腋下的信封放到膝上,從裏而抽出一本繪本來。
  草薙說了句“借我看看”,伸手接過了繪本。書名叫《明天快下雨吧》。他匆匆翻了一遍,了解到大致是講掃晴娘的故事,向作者的署名為“蝴蝶堇”。
  “此人如今還與貴公司有聯係嗎?”
  “沒有了。因為有關那個形象的所有版權都歸我們公司所有,所以自從請她畫了初期的插圖之後就再也沒有聯係了。”
  “那您個人是否見過這位女性呢?”
  “不,我沒見過。剛才也和二位說過,她的存在必須保密,見過她的人隻有以社長為首的極少數人。聽說當初合約也是社長親自找她簽的。”
“真柴社長親自出馬?”
  “聽說當時最喜歡那個蔬菜形象的人就是社長。”說罷,山本惠子便一直盯著草薙。
  草薙點點頭,把目光落到繪本上。上麵雖然印著作者介紹欄,但其真名、出生年月卻沒有記載。但如果是繪本作家,也曾因繪畫這份工作而出過書, 倒也與條件相符。
  “這繪本能借我們用一下嗎? ”他拿起繪本問道。
  山本惠子說了句“請便”,看了看表。“能說的已經全部告訴二位了,我也差不多得回去了。希望能對搜查有所幫助。”
  “幫助很大,謝謝您。”草薙點頭道謝。
  山本惠子離開後,草薙把繪木遞給了岸穀:“你到這家出版社去打聽一下。”
  “會有結果嗎?”
  “看來可能性很大。至少這個繪本作家和真柴義孝之間肯定有些什麽關係。”
  “您好像挺有自信的嘛。”
  “看到山本惠子剛才的那副神情,我就確信了。看得出來,她以前就開始懷疑他們之間的關係了。”
  “既然如此,她為什麽要一直隱瞞到現在呢?之前到這裏來打聽情況的刑警應該也問過有關真柴先生的女性關係問題啊?”
  “估計她是覺得沒有確鑿的證據,最好不要亂說話吧。她對我們沒把話說得太清楚。或許是因為她覺得我們已經對那個形象的作者表現出了興趣,所以才先把其實並非男性而是女性這一信息告訴我們的吧。正是因為她心裏清楚那名繪本作家對真柴先生而言非同尋常,所以才無法袖手旁觀的。”
  “原來如此。之前在背後說她是撲克臉,還真有些對不住她呢。”
  “如果不想枉費她的好意,就快點打電話去出版社問問吧。”
  岸穀掏出手機,拿著繪本走開了。草薙一邊看著他打電話的身影,一邊喝著早已冷掉的咖啡。岸穀打完電話走了回來,但他的臉色看起來卻不大好。
  “沒找到負責人嗎?”
  “不,找到了, 而且還向他清教了這位名叫‘蝴蝶堇’的作者的情況。”
  “那你幹嗎還一臉喪氣的樣子?”
  岸穀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翻開隨身手冊說道:“此人真名叫做津久井潤子,津久井湖的‘津久井’,潤澤的‘潤’。據說這本繪本是在四年前出版的,如今已經絕版了。”
  “査到對方的聯係方式了嗎?”
  “不,這個嘛……”岸穀從本子上抬起頭說,“此人己經過世了。”
  “什麽?她什麽時候死的?”
  “據說是在兩年前,在自己家中自殺的。”


19

  當薰還在目黑署的會議室裏寫報告的時候,草薙和岸穀兩人一臉鬱悶地回來了。
  “老頭子回來了沒?”草薙粗暴地問道。
  “股長應該是在刑警室吧。”
  草薙一聲沒吭就離開了房間,岸穀衝她做了個沒轍的動作。
  “看起來他的心情不大好啊。”薰試探道。“因為終於找到真柴義孝以前的女人了。”
  “哎,是嗎?既然找到了,那他幹嗎還這副樣子?”
  “沒想到,後續出人意料啊。”岸穀說著在鋼管椅上坐了下來。
  聽了他的話,薰也大吃一驚。因為聽說可視作真柴前女友的人已經死了。
  “我們到出版社借來了那女人的照片,之後去了真柴義孝生前常去約會的那家紅茶專賣店,給那個女招待確認。她看了照片後說絕對沒錯,就是她。故事到此,一卷終結。草薙前輩提出的前女友行凶說徹底破滅。”
  “這就令他心情糟透了?”
  “我也一樣大失所望啊。陪著他跑了一整天,最後卻査到這樣一個結果。啊,累死了。 ”
  就在岸穀大伸懶腰的時候,薰的手機響了。一看,是湯川打來的。她中午才跑去見過他。
  “您好,剛才多有打擾了。”
  “你現在在哪兒?”湯川劈頭就問。
  “在目黑署。”
  “後來我想了很多,現在想到得讓你去辦點事。能見一麵嗎?”
  “嗯……我倒是沒問題一您要我去辦什麽事啊?”
  “等見了麵再告訴你,你指定個會麵地點吧。”湯川的聲音聽來是少有的興奮。
  “不,這樣的話還是我到學校去找您……”
  “我已經離開學校,朝目黑署過去了。你快定個地方吧。”
  薰就定了附近的一家家常菜館,.湯川說了句“我知道了”,就掛了電話。
  薰把寫了一半的報告塞進包裏,拿起了上衣。
  “湯川老師打來的?”
  岸穀問她。“是的,說是有話要和我說。”
  “好哇!如果他能把下毒手法之謎解開的話,那可就幫了大忙了。你可要留心聽他說哦。那老師的解釋挺複雜的,別忘了做筆記哦。”
  “我知道了。”薰說著走出了會議室。
  她來到約好的那家家常菜館,剛坐下喝了口紅茶, 湯川就走了進來。他在薰對麵坐下來,向服務生要了杯可可。
  “您不喝咖啡了嗎?”
  “喝膩了。剛才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喝了兩杯了。”湯川扁扁嘴,說道,“突然把你叫出來,抱歉。”
  “沒事。您不是有話要和我說嗎?”
  湯川“嗯”了一聲,垂下眼,之後又望著薰說道:“我先問你一句,你心裏對真柴太太依舊持懷疑態度嗎?”
  “這個嘛……是的,我依舊在懷疑她。”
  “是嗎?”湯川把手伸進上衣的內兜,掏出一張折好的紙,放到桌上說,“你看看吧。”
  薰拿在手裏展開來看了看上邊寫的內容,皺著眉頭問道:“這是什麽?”
  “是我想勞煩你去調查的內容。調査結果不能太過粗略,必須精確。”
“隻要把上麵寫的調査清楚,就能解開謎團了嗎?”
  湯川眨了眨眼,吐出一口氣:“不,大概是解不開了。這次的調査就是為了確認當真無解。用你們的話說,可稱之為‘驗證搜查’吧。”
  “怎麽回事?”
  “今天你回去後,我想了很多。假設真是真柴太太下的毒,那她是用的什麽方法呢?但我實在想不出來。我得出的結論是這道方程式無解,除去唯一的一種解答方法之外。”
“唯一的一種解答方法?那不說明還是有解的嗎?”
“但是,是虛數解。”
“虛數解?”
“意思就是說,從理論上講是可行的,但在現實中是無法做到的。遠在北海道的妻子要讓在東京的丈夫喝下毒藥,方法就隻有一種,但凶手實施過這種方法的可能性卻是無限接近於零。聽明白了嗎?也就是說,其手法是可行的,但要付諸實際行動,卻是不可能的。”
薰搖頭道:“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照您所說,到頭來不還是不可能嗎?您就為了證明這一點,要讓我去調査這些嗎?”
“證明無解也是很重要的。”
“我可是還在探求著答案的。理論什麽的對我而言無所謂,我一定要把案件的真相查個永落石出。這就是我們的工作。”
湯川緘口不語。就在這時,服務生送來了可可。他緩緩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低聲念道:“是啊,確實如你所說。”
“老師……”
湯川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紙,說道:“搞科學的人都有一種習性,即便是個虛數解,也會因為有這麽一個答案而探究到底。但你們不是科學家,是不能為了證明這種答案是否存在而浪費寶貴時間的。”
湯川把紙疊好放回口袋,嘴角含笑地說道,“這事你就忘了吧。”
“老師,請您把下毒手法告訴我吧。讓我聽過之後再作出判斷吧。如果我覺得確實值得,我就去調查剛才那些內容。”
“這可不行。”
“為什麽?”
“一旦得知下毒手法,你心中就會存有偏見,會令你無法客觀地展開調查。相反,如果你不願去調査,也就沒必要知道手法了。不管怎麽說,現在在這個地方我都不能告訴你。”
湯川仲手去拿賬單,但被薰搶先一歩拿到了手中,她說:“我來吧。”
“這可不行,我已經讓你白跑一趟了。”
薰朝他伸出空著的另一隻手:“請鈀剛才的便條給我,我去調査。”
“這可是虛數解啊。”
“就算如此,我也想知道老師您找的唯一答案究竟是什麽。”
湯川歎了口氣,重新拿出便條。薰接過來,再次確認了上邊的內容後,放進了包裏。
  “如果這手法並非老師您說的虛數解的話,那麽謎團也就能解開了吧?”
湯川沒有回笞,而是拿指尖往上推了推眼鏡,低聲念了句“怎麽說呢“。
  “難道不是嗎?”
“如果並非虛數解,”他的雙眸中蘊藏著犀利的光芒,“你們恐怕是會輸的,而我也無法獲勝。說明這是一場完美犯罪。”


20

若山宏美望著牆上的掛毯。
  藏青和灰色碎片連在一起,形成了一條帶子。帶子很長,中途曲折扭轉、交叉纏繞,並最終與原點交匯。也就是說,帶子形成了一個圈。雖然構圖相當複雜,但遠遠望去,卻又如一副簡單的幾何圖形一般。真柴義孝嫌它“就像DNA螺旋似的”,但宏美卻很喜歡這幅作品。綾音在銀座開個人展的時候,這幅作品就掛在入口處。入場者最先看到的就是這幅作品,所以估計對綾音而言,也應該是一幅自信之作。設計者確實是綾音,而實際動手製作的卻是她宏美。在藝術世界中,作家的個展上犮布的作品實際是出於弟子之手這類事,倒也算不得怎麽稀罕。更何況拚布, 如果是大幅作品,得花上好幾個月的時間。如果不是分頭動手,光憑一個人是無法完成足以舉辦個展的作品數量的。相比較而宮,綾音還算喜歡親自動手的。在當時的個展發布的作品,其中八成出自綾音本人之手。盡管如此, 綾音還是選擇了將這幅由宏美動手製作的作品掛到了入口處。這令宏美心懷感激,為師傅能夠認同自己的技藝而欣喜不已。
當時,她希望自己能夠一輩子都跟著綾音做事。
“啪嗒”一聲響起,綾音把馬克杯放到了工作台上。此刻她們兩人正麵對麵坐在拚布教室“杏黃小屋”裏。原本這時應該已經開始授課,幾名學員也應正拿著布頭剪剪接接了,但此刻屋裏卻隻有她們兩人。教室已經連續休課很長時間了。
綾音用雙手環捧住馬克杯,說道:“是嗎?既然宏美你已經決定了,那也就沒辦法了。 ”
“實在是抱歉,我總是這樣自作主張。“宏美低頭道歉。
  “沒必要道歉的。我原本也覺得今後難度可能會稍微大一點,所以,也隻能這樣了。”
“這一切全都怪我,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算了吧。我“經不想再看到你向我道歉了。”
“啊,是,對不起……”宏美耷拉著下了腦袋,雖然眼淚差點奪眶而出,但她還是拚命忍住了。她覺得,自己一哭出來,隻會讓綾音更加難過。
  這次是宏美主動給綾音打了電話,說是有話要對綾音說,希望能夠見一麵。綾音當時沒有細問,就讓宏美到“杏黃小屋”來見她。宏美心想,她特意把自己約到教室見麵,或許是她早巳預料到自己想對她說的是什麽事。
等綾音沏好了紅茶,宏美就開始道明來意。她說自己想辭去教室的工作,自然就是意味著辭去綾音助手之職。
“不過,宏美,你不要緊吧?”綾音問道。
  見宏美抬起頭,她又接著說了句“我是說你今後”。
  “你的生活費怎麽辦?工作不是不怎麽好找嗎?還是說,你家裏能支援你?”
“我還什麽都沒決定。我是不想給家裏添麻煩的,但估計不麻煩他們也不行了。不過我多少還是有點積蓄的, 就盡可能多撐一段時間吧。”
“這話聽了可真讓人擔心。你這樣了能撐多久啊? ”綾音不停地把耳邊的頭發攏到耳後。這是她心中焦躁時表現出來的習慣動作。“不過,或許我替你操心有些多管閑事了。”
“謝謝您這麽擔心我。我都這麽對不起您了。”
“我說,你就別再說這些客氣話了。”
綾音嚴肅的口吻令宏美全身不由得僵硬起來,她再次深深地低下了頭。綾音小聲地說了句“抱歉“。
  “我剛才話說得有點重了,不過,宏美你真的別再拿這種態度對我了。雖然今後不能再與你共事,也是沒辦法的事,但我希望你能夠幸福起來,這是我的真心話。”
見她竭力想要對她掏心掏肺的樣子,宏美戰戰兢兢地抬起了頭。她看見綾音正衝著她微笑,笑容雖然看起來有些寂寥,但卻並不像是裝出來的,宏美輕輕地叫了她一聲“老師”。
“而且,那個令我們如此痛苦的人也已經不在人世了,不是嗎?所以我們就別再回首往事了,好嗎?”
聽著她這番柔聲軟語,宏美隻有點頭。她心中覺得這是不可能的。她與真柴義孝之間的戀情、失去他的悲痛、背叛綾音的自責,這種種情感都已深深地銘刻在了她的心裏。
“宏美,你跟了我幾年了?”綾音朗聲向她問道。
“三年多了。”
“是嗎,都巳經三年了啊。換了是念初中高中的話, 都已經畢業了呢。那麽,宏美你也當是從我這裏畢業了吧。”
宏美聽到這話並沒有點頭。她心想,我還沒有幼稚到會被這種糖衣炮彈給蒙騙的地歩。
“宏美,你手上還有這房間的鑰匙吧?”
“啊,是的,我這就還給您。”宏美伸手拿起了身旁的包。
  “沒事,你就拿著吧。”
“可是……”
“這屋裏不是還有許多你的東西嗎?要整理行李還是得花上些時間的,不是嗎?如果你另外還有什麽想要的東西,不必客氣,盡管都拿去好了。你大概也挺想要那幅掛毯的吧?”說罷,綾音把視線移到了剛才宏美一直看著的那幅掛毯上。
“這……可以嗎?”
“當然可以。它不是你親手製作的嗎?這掛毯在個展上也是大受好評呢。我就是打算把它送給你,才一直留著沒賣的。”
宏美至今記得當時的情形。幾乎所有的作品都被標上了價格,唯有這幅掛毯享受非賣品待遇。
“你估計要花幾天時間來收拾行李呢? ”綾音問道。
“我估計今明兩天就能收拾完了。”
“是嗎?那等你收拾好了,就給我打個電話吧。至於鑰匙嘛……放到門口的郵箱裏去就好了。可千萬別拿漏了什麽,因為等你收拾完,我就打算立刻找人來徹底整理這間屋子了。”
看到宏美不明其意地眨了眨眼,綾音微微笑道:“我也不能總在旅館住下去吧,第一不方便,笫二不劃算。所以我打算在找到新住處之前,先搬到這裏來生活。”
“您不打算搬回家去住了嗎?”
綾音停了,呼出一口氣,垂下肩膀說道:“我也考慮過搬回去,可還是不行。以前那些快樂的回憶,如今全都變得讓人心酸了。而且最重要的,那個家我一個人住實在太大了。我有時還會想,虧他以前一個人還能住那麽多年。”
“您打算把它賣掉嗎?”
“就不知道是否會有人願買發生過命案的宅子啊。這事我打算找豬飼先生商量一下,或許他能有點路子。”宏美找不到該說的話,隻是怔征地望著工作台上的馬克杯。之前綾音往杯裏倒的紅茶,佔計早已涼了。
“那我就先走了。“綾音拿起自己那隻已經喝完的馬克杯,站起身來說道。
“您就放著吧。我會洗的。”
“是嗎?那就麻煩你了。“綾音把杯子放回工作台上,盯著杯子說道,“我記得這杯子好像是你帶過來的吧?你說是朋友的婚禮上送的,對吧?”
“是的,當時送了我一對。”
平日這兩隻杯子都放在工作台上,兩人商談工作時常常會用。
“既然如此,那你也得把它們帶走了。”
宏美小聲應了句“好的”。其實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帶走馬克杯,但一想到這些東西的存在本身或許會令綾音感到不快,她的內心就更加沮喪了。
綾音挎上挎包,朝玄關走去,宏美跟了上去。
她穿上了鞋,轉身對宏美說道:“感覺真是有點怪呢,辭職離開教室的明明是你宏美,可現在要走出房間的人卻是我。”
“我會盡快收拾完畢的,或許今天一天就行了。”
“不必著急,我不是這意思。”綾音直視著宏美說道,“那你可要多保重啊。”
“老師您也多多保重。”
綾音點點頭,打開了房門。走到門外,她衝宏美微微一笑,關上了門。
  宏美當場癱坐在地,深深地歎了口氣。
  辭去拚布教室的工作令她很心酸,而且沒有了收入也令她感到不安,但她隻能這麽做了。既然向綾音坦白了自己和義孝的關係,卻還希望能像以前那樣過下去,這一想法本身就是很傻的。即便綾音沒有開口說要解雇她,她也不認為綾音會原諒她。
  而且……宏美想著把手貼在了肚子上。
  宏美的肚子裏還懷著孩子。宏美一直擔心,怕綾音會問自己作何打算,因為其實就連她自己都還沒有下定決心。
  綾音之所以沒有問孩子的事,或許是認定她會去墮胎的吧。她肯定想都沒有想過宏美會打算把這孩子給生下來。
然而宏美不知所措。不,如果再往她內心深處去探究,就會發現那裏隻有想把孩子生下來這樣一種心思,而她自己也已察覺到了這一點。但就算把孩子生下來,今後等待著這孩子的又會是怎樣的人生呢?她是決不能把孩子寄養到老家去的。雖然父母雙親依然健在,但他們的生活也並不特別寬裕。而且老兩口都是平凡而安分守己的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兒不但做了第三者,還做了未婚媽媽的話,必定會方寸大亂,不知所措的。
  看來就隻能打掉了吧。每次宏美想到這問題,都會得出同樣的結論。為了逃避這個結論,她搜腸刮肚地要找出解決辦法。自從義孝死後,她就在不斷地反複思考這個問題和解決辦法。
就在她輕輕搖頭之時,手機響了起來。宏美緩緩站起身,走回了工作台邊,從放在椅子上的包裏掏出了電話。來電顯示的號碼她有印象。她也想過不去接,但還是按下了通話鍵,因為對方是個即便此時此地不予理會,也不會就此放棄的人。
她應了聲“喂“,聲音顯得有些低沉,盡管她並非有意如此。
  “喂,我是警視廳的內海。現在您方便談談嗎?”
“請講。”
“實在是抱歉,我們又有幾點疑問想問問您了。可以和您約個地方見麵談嗎?”
“什麽時候?”“我想越快越好。不好意思了。”
宏美重重地歎了口氣,她覺得就算對方聽到也無所謂了。
  “既然如此,能麻煩您到我這邊來一趟嗎?現在我在拚布教室這裏。”
“是代官山吧?請問真柴太太是否也在那邊呢?”
“不,她今天應該是不會來了,現在這裏就我一個人。”
“我知道了。那我這就出發去拜訪您。”說完,她掛斷了電話。
  宏美心想,看來就算辭掉拚布教室的工作,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在案件偵破之前,警方恐怕是不會放過她宏美的。她想悄悄地把孩子生下來,到底還是不行的。
她啜了口馬克杯裏剩下的紅茶。不出所料,茶早已變溫了 。
  宏美的腦海中浮現出她在這裏工作的三年期間的點點滴滴。沒想到原本不過是自己弄著玩玩的拚布技術,竟然會在短短的三個月裏突飛猛進,令她自己也驚訝不己。在綾音問她是否願意留下來當助手的時候,她當場答應了。那時她早巳厭倦了每天機械地完成人才中心分派的那種毫無成就感可言的工作了。宏美扭頭看了看房間角落裏那台電腦。在她和綾音兩人一同設計作品的時候,電腦裏的繪畫軟件也曾經大展身手。有時光是為了配色,都會花上一整夜的時間,但她卻從未感到過辛苦。設計方案一旦敲定,兩人就會一同出門購買布料。原本經過再三討論才定下的配色方案,也會因為兩人同時在店裏看中某塊布料的顏色而當場改變設計方案。每當遇上這種時候,兩人便會相視苦笑。
這樣的生活是多麽充實!可為何如今卻會走到這一歩?
  宏美輕輕搖了搖頭。個中緣由,她是再清楚不過了。
  她認為所有的錯都在她自己,起因就是她搶走了別人、而且是對自己有恩的一個女人的丈夫。
宏美還清楚地記得她和真柴義孝第—次見麵時的情景。當時她正在這間教室裏準備授課,綾音打電話來說有位男子要來找她,讓宏美請他在教室裏稍等一下。當時綾音並沒有把她和這男子之間的關係告訴她。
不久,那男子就來了。宏美讓他進了屋,沏了杯日本茶招待他。他一邊饒有興致地在屋內四處觀望,一邊問這問那:身上既具備成熟男士才有的那種沉穩,又保留著一種壓抑不住好奇心的少年性情。稍稍交談幾句後,宏美便感覺到他有著超越常人的睿智頭腦。
之後綾音出現了,為宏美介紹了他。聽綾音說他們是在派對上認識的,宏美感到很意外,她不知道綾音竟然會出席那樣的場合。
  回首往事,宏美認為,自己那時候就已經對義孝抱有好感了。宏美依舊清楚地記得當綾音介紹他是她的男朋友時,自己心中萌生出的那種近乎嫉妒的感覺。
如果當初他們兩人並非那樣相遇,他從一開始就是和綾音一同現身的話,或許自己的想法就會有所不同了。正是因為不知道對方的身份,稀裏糊塗地相處了一段時間,才令她心中萌發了特別的感情。
  心中一旦產生了戀愛的感覺,不管這感覺有多淡薄,它也決不會輕易消失的。在綾音和他結婚之後,宏美也開始出入真柴家,她越發感覺義孝近在身邊了。自然,她有時也會有和義孝獨處的機會。
  宏美自然不會主動向他表白心中的感情。因為她覺得,即使向他表白,也隻會給他麻煩,更何況她也沒有奢望過要和他發生什麽特別的關係。隻要他能如同家人般對待自己,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但盡管她刻意隱藏,義孝卻還是察覺到了她對自己的思慕。她猜是這樣的。他對她的態度漸漸發生了變化。他那如同看妹妹般的溫柔目光裏,開始摻雜進某種微妙的色彩。察覺到這一點,宏美開始春心萌動,也是事實。
於是,三個多月前的某天夜裏,當她還在這屋裏連夜工作時,義孝給她打來了電話。
“我聽綾音說,宏美你最近時常會熬到很晚。教室那邊的工作似乎挺忙的啊。”
他約她方便的話一起去吃碗拉麵,還說有家拉麵館早就想去嚐嚐了。義孝那天好像也加班加到很晚。
  宏美也正好感到餓了,立刻答應了。沒過多久,義孝便開著車來接她了。或許是因為與義孝獨處的緣故,那碗拉麵並沒有給她留下太深的印象。他每次動筷子,手肘都會碰到她的身體那種觸感深深地烙印在她記憶裏。
之後,義孝開車送她回了家。他把車停在公寓門前,衝她微笑道:“以後還能這樣偶爾約你一起吃個拉麵什麽的嗎?”
“可以啊,隨時都行。”宏美回答道。
  “謝謝。和宏美你在一起,感覺心靈都會得到撫慰。”
“是嗎?”
“我的這裏和這裏都已經是疲憊不堪了。”他依次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和腦袋,之後一臉認真地望著宏美,“謝謝你,今晚我很開心。”
“我也一樣。”宏美剛說完,義孝的手便伸過來,攬住了她的肩頭, 她順從地被他一把摟在懷中。兩人極為自然地親吻了。
之後,他對她道了聲“晚安“,她也回了一句“晚安”。
這天夜裏,宏美的心一直怦怦直跳,令她輾轉難眠。而她卻並未意識到自己已經犯下了大錯,她隻是覺得擁有了一個唯有他們倆才知道的小秘密。
沒過多久,宏美就察覺到自己犯下了無法彌補的過錯。義孝的身影在宏美心中迅速膨脹起來,不管做什麽,他的音容笑貌都會縈繞在她腦際,揮之不去。
  既便如此,可隻要兩人不再見麵,或許這種如同熱病一樣的狀態就不會持續多久。然而,義孝後來卻頻繁地邀約宏美,而她為了等他的電話而無故逗留在教室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宏美的心就如同斷了線的氣球一樣,變得讓人無法駕馭,高高地飄向了空中。當他們終跨越了男女之間的最後—道防線時,她這才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但那天夜裏, 義孝卻對她說了擁有能夠吹散宏美心中不安的魔力的話語。
他說,恐怕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離開綾音了。
“我告訴她和她結婚的目的就是生孩子,約好一年以內懷不上的話,就終止夫妻關係。現在還剩三個月的時間,估計她是懷不上了。這一點我很清楚。”
雖然他的這番話說得冷酷無情,但在當時的宏美聽來,卻是那樣的可靠。或許這就說明當時的她已經變得相當自私了。回憶起往昔的點點滴滴,宏美再次體會到她和他的背叛行為是何等的過分,不管綾音再怎樣記恨都不足為過。
  或許——
或許下手殺害義孝的人就是綾音。而她如今對宏美這麽溫柔,其實不過是為了掩蓋她的殺機的一種偽裝罷了。
但她卻有不在場證明。從警方未對她起疑的情形來看,或許她當時無法行凶這一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可除了綾音之外,這世上難道還存在其他有殺害義孝動機的人嗎? 一想到這問題,另一種憂鬱便會襲上宏美心頭。令她深感悲哀的是,自己雖然很想把孩子生下來,但對孩子父親的事卻一無所知。
內海薰穿著一身黑色西服出現了。她在半個小時前綾音坐過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再次向宏美低頭道歉說自己強行要來,感到非常抱歉。
“我想您就算到我這兒來一萬次,案件也還是無法偵破的。因為我真的不是很了解真柴先生。”
“您都不是很了解他,卻還是和他發生了那樣的關係?”
女刑警的這句話令宏美緊緊地抿起了雙唇。
“我想我對他的性情還是了解的。但這些事對搜査而言沒有多少必要,不是嗎?我已經說過,我不清楚他的過去和工作上的麻煩。”
“在開展搜査工作時,也必須了解被害人的性情。但今天我來找您,卻並不是要逼您回答您不清楚的問題,而是想請問您幾個更日常性的問題。”
“什麽日常性的問題?”
“真柴夫婦的日常生活。有關這一點,我想您應該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您想知道這些的話,那直接去問老師不就行了嗎?”
內海薰歪一歪頭,衝她笑了笑。
  “因為我覺得她本人是難以告訴我客觀的意見的。”
“……你想問什麽?”
“聽說若山小姐您在真柴夫婦結婚後不久就開始出入他們家了,對吧?請問頻率是多久一次呢?”
“這倒不固定,平均來說,每個月一次到兩次吧。”
“那您是固定在周幾去的嗎?”
“不一定。隻是周日去的次數多一些,因為周口教室休息。”
“您周日去的話,真柴義孝先生也在家的吧?”
“是的。”
“所以你們三人就會在一起聊聊天之類的,是嗎?”
“這種事也有過,但真柴先生一般會待在書房裏,他似乎連休息日也要在家工作的。而且我去他們府上打擾也是因為有事要和老師商量,閑聊並不是我的目的。”宏美的語氣中帶著抗議,她不想被人誤會成是為了見義孝才去真柴家的。
  “您一般和綾音太太在哪個房間商量呢?”
“在起居室。”
“每次都是嗎?”
“是的,有什麽問題嗎?”
“你們商量的時候是否會喝點紅茶或者咖啡呢?”
“每次她都會請我喝。”
“您有沒有自己衝泡過呢?”
“偶爾會,比方說老師忙著做菜、騰不出手的時候。”
“我記得您以前說過,煮咖啡的步驟是綾音太太教您的,對吧?所以案發當天的早晨,您也是按照同樣的步驟煮的?”
“是的。你怎麽又提咖啡的事?之前我不是己經說過很多次了嗎?”宏美撇了撇嘴。
但或許是對問話對方表現出不快這一點早已習以為常,年輕女刑警的表情絲毫不為所動。
“那麽,在豬飼夫婦去他家開家庭派對的那天晚上, 您是否打開過真柴家的冰箱呢?”
“冰箱?”
“冰箱裏應該放著瓶裝礦泉水,我想知道您當時是否看到過那些瓶子。”
“瓶子的話,我看到過,因為那天我曾經開過冰箱拿水。”
“當時冰箱裏還剩幾瓶水?”
“這我記不清了,隻記得的確並排著好幾瓶吧。”
“是一兩瓶嗎? ”
“不是說我記不清了嗎?當時裏麵整整齊齊放了一排,四五瓶應該有吧。”宏美按捺不住情緒,大聲嚷道。
薰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說了句“我知道了”。
“您說案發前,真柴先生曾叫您去他家,請問這樣的事是否有過好幾次呢?”
“沒有,那天還是頭一次。”
“那真柴先生為何偏偏在那天叫您去真柴家呢? ”
“這個嘛……是因為那天老師回娘家去了。”
“也就是說,以前都沒有這種機會嗎?”
“我想這也是原因之一。我猜他是為了盡快把老師答應離婚的事告訴我吧。”
內海薰點點頭,說了句“原來如此“。“那您是否知道他們倆都有些什麽愛好呢?”
“愛好?”宏美皺起了眉頭。
“真柴夫婦的愛好,比方說運動啦、旅行啦,或者開車兜風什麽的。”
宏美歪著頭想了想。
  “真柴先生平常喜歡打網球和髙爾夫球,而老師似乎沒什麽特別的愛好,估計也就是拚布、做菜之類的吧。”
“那麽,平常他們倆都是怎樣一起度過休息日的呢?”
“這我就不清楚了。 ”
“您就大致說說您知道的情況吧。”
“據說老師她一般是做拚布,而真柴先生似乎大多是看DVD什麽的度過的。”
“那綾音太太一般是在家裏的哪個房間做拚布的呢?”
“我想應該是在起居室吧。”宏美回答道。同時,她感到困惑,不明白女刑警問這些問題的目的究竟何在。
“他們倆以前是否一起出去旅行過呢? ”
“應該是結婚以後不久就一起去了巴黎和倫敦。後來我想就沒怎麽像樣地旅行過了。真柴先生這邊倒是好像時常因工作東奔西跑的。”
“那買東西呢?比方說,若山小姐和綾音太太是否曾一起上街購物呢?”
“曾經一起去買過拚布用的布料。”
“也是周日去嗎?”
“不,一般是在教室開門授課之前,所以是在平日裏去的。因為購買的布量比較大,所以買下後一般會直接搬到這裏來。”
內海薰點點頭,在隨身手冊上寫了幾筆。
“我的問題問完了。在您百忙之中還讓您協助我,實在是非常感謝。”
“請問,剛才你問的這些究竟都有什麽意義呢?我實在是搞不懂你的意圖。”
“您指的是哪個問題? ”
“所有問題。又是愛好又是購物的,我不認為這些事與案件有什麽關聯。”
內海薰流露過一瞬間的猶豫表情,但立刻衝著宏美微笑道:“您不必知道這些,我們警方自然有自己的考慮。”
“能麻煩你告訴我嗎?”
“很抱歉,這是我們的規定。”女刑警敏捷地站起身來,低頭向宏美說了句“多有打擾“,便快步走向了玄關。


21
“她問我提問的意圖時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理解意圖所在。平常他們都會跟我說,詢問的時候一定要搞清楚提問的目的再開口。”薰端起咖啡杯說道。
她此刻在湯川的研究室裏。把前兩天湯川讓她調査的結果帶來了。
  “話是沒錯,但也得分時間和場合。”坐在她對麵的湯川從報告上抬起頭來,“我這樣做,是為了確認是否真的有人犯下了史無前例的極為特殊的罪行,去確認是否有這種可能的行為就是無間道,而做這種事的人也時常會被偏見所左右。一位名叫魯奈.布隆多洛的物理學家……啊, 你不可能知道他。”
“聽都沒聽說過。”
“他是一位曾在十九世紀後半葉作出過許多貢獻的法國學者。剛進入二十世紀不久,布隆多洛便宣告他發現了一種新的射線。據說這種被命名為N的射線具有增強電火花光亮的效果。他的這一發現在當時的物理學界轟動一時, 被視為一個劃時代的大發現。但到了最後,N線的存在卻遭到了否定,因為其他國家的學者不管試驗上多少次,都無法增強電火花的光芒。”
“那就是說,他其實就是在故弄玄虛?”
“他那不叫故弄玄虛,因為布隆多洛本人是相信N線的存在的。
  “是怎麽回事呢?”
“因為原本就隻有布隆多洛一人看到了電火花的光亮,這就是錯誤的根源所在。最後人們證明,用N線照射電火花就會令光亮增強這種說法,隻不過是他的意願令他產生的一種錯覺罷了。”
“咦,就連那些偉大的物理學家也會犯這種簡單錯誤嗎?”
“所謂先入為主的偏見,就是這麽危險的東西。所以我當時也沒有告訴你任何的預備知識。多虧了這一點,我們現在才獲得了這些極為客觀的信息。”湯川讓目光回到了論文紙上,紙上的內容正是薰寫下的。
“好了,結論如何?果然是個虛數解嗎?”
然而湯川並沒有立即回答,隻是緊皺著雙眉,依舊緊盯著那張報告。
  “當時冰箱裏果然還剩了好幾瓶水啊。”他低聲自語道。
  “這一點我也覺得很奇怪。綾音太太說過,他們家從來沒斷過瓶裝水。可在綾音太太回娘家的第二天,卻隻剩一瓶水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湯川雙手抱胸,閉上了眼睛。
“老師。”
“這不可能。”
“什麽?”
“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的。但是——”湯川摘掉眼鏡, 一用指尖按住了兩眼的眼瞼,之後就再也不動了。


22

從飯田橋站沿神樂坡路向上,過毗沙門天後不久向左轉,再爬上一道陡坡,他所要到的那棟大樓就在右手邊。
  草薙從正門走進了大樓裏,左側的牆壁排列著刻有各辦公室名稱的牌子,“櫟出版”在二樓。
雖然大樓裏裝有電梯,但草薙還是走了樓梯。樓梯上堆滿了紙箱,很難走。這種行為違反了消防法,但他今天懶得追究了。
事務所的門大開著。探頭一望,隻見幾名員工正在埋頭工作,離他最近的一名女員工看到了草薙,起身向他走了過來。
“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請問笹岡先生在嗎?我剛才給他打過電話的。”
這時,他聽到身旁有人說了句“啊,你好”,一位稍稍發福的男子從櫃麵露出臉來。之前他好像一直蹲著。
  “您就是笹岡先生嗎?”
“是的。呃……”他拉開身旁的抽屜,拿出一張名片來,“您好,辛苦了。”
草薙也掏出名片來和對方交換。對方遞來的名片上寫著“櫟出版董事長笹岡邦夫”。
“這還是我頭一次接到刑警遞來的名片呢,可以拿來留作紀念。”笹岡把手中的名片翻了過來,“哦”了一聲,“還寫著‘致笹岡先生’和今天的日期啊。這是為了防止他人冒名盜用的舉動吧。”
“還請您別介意,這不過是我的種習慣罷了。”
“不不,小心一些總是好的。呃,您是打算在這裏談還是另外找家咖啡館呢?”
“在這裏就行了。”
“是嗎?”
笹岡帶著草薙來到設在事務所角落裏的簡陋接待處。
“抱歉,在您百忙之中前來打攪。”草薙坐到黑色的人造革沙發上,一邊說道。
  “沒事,我們這兒和那些大的出版社不同,工作還算比較清閑。”笹岡說著咧開大嘴一笑。看樣子不像是個壞人。
  “我在電話裏也和您說過了,我來是想向您請教有關津久井潤子女士的情況。”
笑容從笹岡的臉上消失了。
  “她的作品當時是由我直接負責的,她生前才華出眾,實在是令人惋惜。”
“您曾經和津久井女士合作過很長一段時間嗎? ”
“不清楚算不算長,兩年多一點,我們這裏出版過她的兩部作品。”
笹岡站起來,從自己的座位上拿了兩本繪本過來。
“就是這兩部了。”
草薙說了句“請借我看看“,伸手拿起了繪本。繪本的書名分別為《雪人摔倒了》和《獅子狗太郎的冒險》。
  “她生前很喜歡把雪人和獅子狗這類以前就存在的形象拿來當主人公。記得她還有一部用了掃晴娘的作品。”
“那部作品我知道,是《明天下雨吧》吧?”
真柴義孝就是在看了那部作品後,才提拔津久井潤子來設計網絡動漫形象的。
  笹岡點了點頭,耷拉下了眉毛。
  “經過津久井女士之手,那些平日司空見慣的形象也會大放異彩,變得鮮活起來。她的早逝實在是令人惋惜呀。”
“您是否還記得津久井女士過世時的情形呢?”
“當然記得,畢竟她還留了一封信給我。”
“是嗎?聽她的家人說,她臨死前曾經給幾個人分別留下了遺言。”
津久井潤子的老家在廣島,草薙之前打電話聯係了她的母親。聽她母親說,津久井潤子當時是在家中服安眠藥自殺的,現場留有三封遺書。遺書全都是寫給與她工作有關的人的,而其中一封就是給笹岡的。
“她信裏說,突然以這種形式丟下工作不管,實在是萬分抱歉。因為當時我還拜托了她創作下一部作品,或許她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吧。“笹岡回想起了當時的情形。皺起了眉頭,一臉的心酸。
“她的遺書上沒有提到她自殺的動機嗎?
  “對,就隻寫了些萬分抱歉這樣的道歉話。”
津久井潤子當時所寫的遺書內容其實並非隻有這些。自殺前,她曾經給她母親寫過一封信,當時她母親在看到信後大吃一驚,連忙給女兒打電話,電話沒打通,她母親立刻報了警。當地的警察接到通報後趕到公寓,就發現了她的屍體。
她在寫給母親的信中也沒提自殺的動機,而是寫滿了對母親生她養她的恩情的謝意,和她如此糟踐自己寶貴生命的歉意之辭。
她母親在電話那頭失聲痛哭,說是至今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一直到兩年後的今天,時間依舊未能衝淡她痛失愛女的悲傷。
“笹岡先生,您對津久井女士的自殺是否有什麽頭緒呢?”
笹岡聽了草薙的問題後,扁扁嘴,繼而搖了搖頭。
  “當時警方也曾經問過我這個問題,但我確實是一無所知。我曾在她自殺前兩周見過她一麵,但當時絲毫感覺不到她有自殺傾向,或許是我這個人太遲鈍了吧。”
草薙不認為是笹岡太遲鈍,他也見過另外兩個收到遺書的人,同樣都是說絲亳沒有察覺到。
“您知道津久井女士生前曾經與男性交往過嗎?”草薙換了一個問題。
  “倒是曾聽說過。不過不清楚對方是誰。如今這年頭,冒冒失失地亂問這些問題,會被人告性騷擾的。“笹岡一臉嚴肅地說道。
  “那麽除了男朋友之外,您是否認識一些與她往來較為密切的人呢?女性朋友也行。”
笹岡把粗短的雙臂抱在胸前,開始回憶。
“當時警方也曾問過同樣的問題,但我實在是想不到啊。她可以說是一個比較偏愛孤獨的人吧。我認為她是屬於隻要能讓她待在自己屋裏靜靜地畫畫就會覺得幸福的那種類型,不大喜歡與人交往。所以在聽說她有男朋友的時候,我還大吃了一驚呢。”
草薙心想,在這一點上她倒與綾音一樣、雖然綾音身邊有若山宏美這樣的助手,而回娘家也有可以同去泡溫泉的青梅竹馬的好友,但基本上是孤獨地生活著的,她的生活就是一整天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縫製拚布。
  也就是說,或許真柴義孝比較喜歡這種類型的女性。
不對——
還是稍微有點區別的,草薙否定了自己的這種推論。
他回想起豬飼達彥對他說過的話。“他是不會看重這一點的。對他而言,不會生孩子的女人即便坐在沙發上,他也隻會覺得像個擺飾一樣礙手礙腳。”
真柴義孝之所以會選擇這種生性孤僻的女性,是因為他隻是把對方當成生孩子的工具罷了。或許他是覺得工具這種東西不需要附帶複雜的人際關係吧。
笹岡張口說了句“請問”。
  “為什麽事到如今,你們又來調査她自殺這事呢?雖然動機不明,但因為沒有涉及什麽案件的可能,所以警方當時好像都沒怎麽調查過啊。”
“並不是因為她的自殺中有疑點,其實是因為我們在調査別的案件時出現了津久井女士的名字,所以就來找您。”
“哦,是這麽回事啊。”看樣子笹岡還想知道究竟在調查什麽案件,草薙連忙打斷了話題。
  “很抱歉,打擾了您工作,我就此告辭了。”
“您問完了嗎?哎呀,我連茶都忘了給您上了。”
“不必了。謝謝您。對了,能把這兩本書借我用一下嗎?”他拿起了桌上的兩本繪本。
“請便,送給您好了。”
“可以嗎?”
“嗯,反正這兩本就算留在我這裏也是遲早要處理掉的。”
“是嗎?那我就不客氣了。” 草薙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笹岡也跟了過去。
“話說回來,當時我還真是嚇了一跳呢。在我聽說她過世的時候,根本就沒想到她竟然是自殺。得知她是自殺之後,我和同事們猜測過這樣那樣的原因,也有人懷疑過她其實是被人殺死的。這話說起來雖然感覺有些不負責任,但畢竟她是喝了那種東西而死的呀。”
草薙停下了腳步,望著笹岡的圓臉。
“那種東西?”
“對,毒藥。”
“不是說安眠藥嗎?”
笹岡嘟起嘴唇,擺了擺手。“不是的。咦,您難道不知道嗎?是砷啦。”
“砷?”他吃了 一驚。“就是和歌山那起咖哩案裏凶手使用的那東西。”
“砒霜嗎?”
“啊,那毒藥好像就是叫這個名字。”
草薙的心髒重重地跳了一下,他說了句“告辭”,便衝下了樓梯。
  他用手機給岸穀打了個電話,命令岸穀立刻到所轄警署去把有關津久井潤子自殺的資料給調過來。
“究竟是怎麽回事?草薙前輩,你還在關心那繪本作家的事嗎?”
“已經征得股長同意了,廢話少說,快點去給我調過來。”他掛斷電話,坐上一輛正巧路過的出租車,告訴司機去目黑署。
案發已經過了好幾天時間了,搜査卻一直沒有進展。無法查明下毒途徑這一點的影響雖然也很大,但無論怎樣調査都找不出有著殺害真柴義孝動機的人,也是原因之一。要說唯一有殺人動機的,就是綾音了,可她卻有著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
  草薙對間宮強調案發當日肯定有人到過真柴家,同時還向他提出準許自己對津久井潤子這個真柴義孝的前女友展開調查的請求。
  “可那女的不是已經死了嗎?”間宮問道。
  “正因為如此,我才感到蹊蹺。”草薙回答道,“如果她自殺的原因在於真柴義孝,那麽她身邊就很可能會有人對真柴懷恨在心的。”
“你是說有人替她報仇?可她是在兩年前自殺的,凶手之前又為何一直沒有下手呢?”
“這一點我不清楚。或許是凶手覺得如果不隔開一段時間再複仇的話,警方立刻就會把這事和津久井潤子的自殺聯係到一起吧。”
“假設這番推理成立,那麽凶手就應該是積怨極深且相當執著的人了,兩年的時間都沒能淡忘心中的仇恨。”
間宮臉上浮現出的是將信將疑的表情,但他還是批準了調査津久井潤子的請求。
因此,草薙從昨天起就開始四處搜集詳細情報,給津久井潤子老家打電話,拜訪當時收到她遺書的人。而她老家的聯係方式,是從那本《明天下雨吧》的責任編輯那裏打聽到的。
  但之前草薙拜訪過的人裏,並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到過她的自殺或許與真柴義孝有關。非但如此,甚至連她曾與真柴義孝交往過這事都沒人知道。
據她母親說,因為當時並沒有發現津久井潤子的房間有男子出入過的跡象,所以她至今不認為女兒的自殺原因會是什麽失戀。
那個紅茶專賣店的女招待是在三年前第一次看到真柴和津久井潤子的,一年後,潤子就自殺了,如果當時她已經和真柴分手了的話,事情就說得通了。
  假設即便她自殺的原因就是與真柴分手,但如果沒有人知道,也就不會有人對他懷恨在心。難得間宮批準了他的搜査行動,沒想到搜査似乎很快就要撞上暗礁了。
  可就在這時,他卻又聽人提到了毒藥。
  如果他提前把津久井潤子自殺一案的資料從所轄警署調過來的話,就能更早察覺到這一點了。但因為他選擇首先就給她老家打電話,從她母親那打聽到似是而非的情況,結果反而攪亂了他展開搜査的基本順序。當時他心裏瞧不起所轄警署,認為他們既然把案子定為自殺,那麽估計從他們那裏是査不到什麽有用情報的。
沒想到那毒藥竟然還是砒霜——
當然也有純屬偶然的可能性。自打發生了和歌山毒咖喱案之後,就有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砒霜是一種劇毒。當然了,想到用它來自殺或殺人的人也隨之增多了。
可如果被害人也是死於前女友自殺用的那種毒藥的話,這事也實在太湊巧了。或許還是認為這是有人刻意安排更為妥當些?
就在他正好想到這的時候,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湯川打來的。
  “怎麽,你什麽時候變得跟個女高中生似的喜歡打電話啦?”
“我是有事要跟你說,被逼無奈的。今天能找個地方見見嗎? ”
“見倒是能見,先說你究竟有什麽事吧。你不會已經查明下毒殺人的手法了吧?”
“說是‘査明’並不貼切,雖然未經證實,不過要說是‘找到了一種可行的方法’這種表述法還是可以成立的。”
草薙緊緊握住了電話,心想,這家夥說話永遠都是這麽拐彎抹角的。湯川說出這種話來的時候,表明已經大致找到正確答案了。
  “你跟內海說過了嗎?”
“不,還沒有說。順便跟你說一聲,我現在這時候也還不打算告訴你。所以如果你認為我是要跟你講明白才來見我的話,那你可要失望了。”
“你搞什麽飛機?那我問你,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吧?。
  “我是要給你們今後的搜查提點建議,因為我想弄清楚手法實施的條件是否完全具備。”
“你是說,你非但不告訴我手法,還想從我這裏獲取情報?我想你應該知道,瞀方可是明令禁止將搜查中獲得的情報告知無關人員的。”
沉默了數秒之後,湯川回答道:“沒有想到,事到如今你竟然還跟我搬出這一套來,.也罷,我不告訴你凶手的行凶手法是有原因的,這原因就等見了麵之後再跟你解釋了。”
“你這不是故意賣關子嗎?我現在要先去一趟目黑署,然後去你們學校,估計要到八點了。”
“那等你到了給我電話吧,到時候我不一定在研究室裏的。”
“了解。”掛斷電話之後,草薙察覺到自己開始緊張起來了。湯川想到的下毒手法,究竟是怎麽樣的呢?當然, 草薙並不覺得自己此時此地就能夠推測出內容來,他擔心的是,下毒手法的真相大白,不知會讓綾音的立場變得如何。
  如果湯川所設想的毒殺手法當真能夠推翻她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
那就無路可逃了,草薙心想。不是綾音的,而是他自己的退路要被截斷了。這一次,他也終將被迫用懷疑的目光來看待綾音了。
湯川他究竟會從何說起呢?之前他一直滿心期待著這一刻的到來,但今天不同,他感到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在向他步步逼近。
在目黑署的會議室裏,岸穀已經拿著傳真紙在等他了,據說有關津久井潤子自殺的報告已經從所轄警署傳過來了,而間宮也在岸穀身旁。
“我明白您要我這麽做的意圖了,是因為毒藥吧?” 岸穀說著把手裏的紙遞給了他。
草薙飛快地瀏覽了一遍報告。上麵說,津久井潤子當時死在自家的床上,而她身旁的桌上放著一隻裝有半杯水的玻璃杯和一個裝過白色粉末的塑料袋,而那些白色粉末正是三氧化二砷,俗稱砒霜。
“報告上沒寫她當時是怎麽弄到那東西的啊?莫非是無法査明?”草薙低聲問道。
“估計是他們沒去調査過吧。”間宮說道,“這案子不管怎麽看都是一場自殺。所轄警署還沒清閑到會去調査隨手可得的砒霜來路的地步。”
“不過話說回來,他前女友服砒霜自殺這一點,讓人感覺蹊蹺。草薙前輩,你這回可要立大功了。”聽岸穀的語氣,他有些興奮。
“不知道警方這邊是不是還保留著當時的那些砒霜啊?”草薙說道。
  “確認過了,很遺憾,沒有了。畢竟是兩年前的案子了。”間宮一臉遺憾地說道。
如果還保留著的話,就能拿來和本案中所用的砒霜做個比對,確認是否相同了。
“話說回來,警方似乎並沒有和她的家屬說清楚是哪種毒藥啊。”草薙感覺挺蹊蹺。
“這話什麽意思?”
“當時他們跟津久井潤子的母親說,她女兒是吃安眠藥自殺的,我在想他們為什麽要這麽說,也許純屬誤會?”
“倒也不是沒這種可能。”
但他又開始懷疑母親是否真的會把女兒是服什麽毒自殺的這問題給弄錯。
“而且內海又說了那樣的話,事到如今,才感覺搜査開始一步步向前推進了呀。”
草薙聽到岸穀的話,抬起頭來。
  “內海她又說了什麽嗎?”
“伽利略老師似乎給她出了點什麽主意。”間宮回答道,“說是要徹査裝在真柴家水管上的那隻淨水器。對了,那設施叫什麽來著?”
“spring 8。”岸穀說。
  “對,就是這名字。聽說湯川老師讓我們,就算靠求也要請他們調查。估計內海現在正在本部裏四處奔走,忙著辦各種手續吧。”
所謂spring 8,乃是兵庫縣所擁有的全球最大的放射線研究設施。因其能夠分析出極微量資料的成分,故從2000年秋天起,開始被應用於犯罪搜査領域。在毒咖哩一案中也曾被用於鑒定,有效性受到了世人的矚目。
“也就是說,湯川他覺得凶手是在淨水器裏下的毒嗎?”
“聽內海說是這樣的。”
“可那家夥應該還沒找到下毒的方法啊……”話說了一半,他忽然愣了一下。
“怎麽?”
“沒什麽,我已經和那家夥約好待會兒見麵了。他說他已經揭開手法之謎了,所以我就想,他說的那手法恐怕就是在淨水器裏下毒吧……”
間宮點頭說道:“之前內海說過類似的話,說是老師好像已經把謎團解開了。但似乎並沒有告訴她最重要的內容。那老師的頭腦倒是挺靈光的,可脾氣卻總是這麽倔, 實在是叫人頭痛。”
“他似乎也不打算告訴我。”
間宮臉上浮現出了苦笑:“算了,人家畢竟是在無償地協助我們。不管怎麽說,他特意叫你過去,估計是想要給你些什麽有效的建議吧。你去好好聽聽他究竟要說些什麽。”
草薙到達學校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他給湯川打了電話,沒打通,於是又打了一次,響了好幾聲後,有人接起了電話:“我是湯川。”
“抱歉,剛才沒聽到電話響。”
“你現在在哪兒?研究室?”
“不,我在體育館。地方你應該還記得吧?”
“當然記得。”他掛斷電話,向體育館走去。走進正門往左拐,就能看到一棟有穹頂的灰色大樓。草薙上學期間來這裏的次數比他去教室還要頻繁,他和湯川就是在這裏認識的。當時他們倆都很瘦,可如今依舊保持著良好體型的就隻有湯川一個人。
  草薙向著球場走去時,一個身穿訓練服的年輕人正拿著羽毛球拍從裏往外走,看到草薙,向他點頭致意。
湯川穿著風衣坐在場地上。球場中央拉著球網,看樣子他才剛剛練完球。
“我以前就覺得很多大學教授都挺長壽的,現在我終於明白原因了,因為你們可以把大學裏的設施當做自己專用的免費健身房隨意使用啊。
”聽了草薙的這番諷刺,湯川依舊麵不改色。
  “你說自己專用,這可是誤會。我可是按規定預約後才來的。你說大學教授都很長壽這個觀點也有問題。想要當上教授,本來就需要花費許多時間和精力。也就是說, 如果並非健康到了長壽的地步,是無法當上教授的,你把結果和原因給弄顛倒了。”
草薙幹咳了一聲,雙手抱胸望著湯川。
  “你找我有什麽事?”
“你又何必這麽心急呢?先來打上一局如何?”湯川伸手拿起身旁的兩隻球拍,遞給草薙一隻。
“我可不是來陪你打球的。”
“你要是能堅持說你時間寶貴,那算你了不起。不過我一直就想說了,最近幾年你的腰圍再怎麽少估,也起碼增加了九厘米。看來為了調查中的四處奔走,對保持體型沒多大效果啊。”
“要試試嗎?”草薙脫下上衣,伸手握住了他遞來的球拍。
  他已經很久沒這樣和湯川在球場兩側對峙了。 二十多年前的感覺複蘇了。
然而手持球拍時的控球感卻己是一去不返,不光如此,他還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體力的衰弱。正如湯川所說的,短短十分鍾後,他己是氣喘籲籲,再也邁不開步了。
看到對方狠狠地將球扣向死角,草薙全身無力地癱坐在了球場上。
  “看來我也是老了啊。掰手腕我可是也不會輸給那些後生的啊。”
“掰手腕時主要用的是爆發力,即便隨年齡的增長而衰弱了,隻需稍加鍛煉,也就可以迅速恢複的。但耐久力這東西卻沒那麽容易恢複到原先的水平,心肺機能也是一樣。我建議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多鍛煉吧。”
湯川語氣淡然地述說著,絲毫感覺不到呼吸的急促和紊亂。可草薙心裏還是不大服氣。
  兩人靠牆並排坐了下來。湯川拿出水壺,往蓋子裏倒上了水,遞給草薙。草薙喝了一口,才發現杯裏裝的是很冰的運動飲料。
  “現在這樣子,感覺就像是回到學生時代一樣啊。我的球技也退步了不少啊。”
“如果不堅持練習的話,球技也會像體力一樣漸漸衰退。這些年我還在堅持練,但你卻沒有,僅此而已。”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不是,我為什麽要安慰你呢?”
看著湯川一臉詫異的表情,草薙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把水壺蓋還給湯川,正色道:“毒藥是下在淨水器裏的?”
湯川“嗯”了一聲,點點頭。
“我在電話裏也跟你說過了,這事目前尚未得到證實。不過估計不會有錯的。”
“所以你就讓內海把淨水器帶到spring 8去調査了?”
“我買了四個那種淨水器,在裏麵灌了砒霜,用水多次衝洗過後,試驗了一下是否還能發現其中所含的成分。我們學校能進行的試驗,就是運用誘導結合等離子分析法了。”
“誘導結合……什麽來著? ”
“不懂也沒關係,你就把它當成是一種高科技分析法好了。我試了四隻淨水器,其中能夠檢測出砷的有兩例, 另外兩例無法得出明確的答案。那種淨水器裏用了一種極為特殊的成分,就連微粒子都難以附著到上麵去。我讓內海君打聽了一下,聽說鑒定真柴家淨水器的時候是用的原子吸光分析法,這種分析法和我所用的方法比較起來,精度要低一些。所以,我就讓她拿到spring 8去作分析了。”
“既然你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那估計你已是胸有成竹了吧?”
“不能說是絕對,但目前就隻有這種可能了。”
“那毒又是怎麽下的呢?我聽內海說,你之前應該是已經放棄在淨水器裏下毒的推論了啊?”
聽了草薙的問題,湯川一言不發地用雙手緊緊握住了毛巾。
  “這就是你之前說的那不能告訴我的下毒手法了吧?”
“我之前也已經和內海君說過,現在不能讓你們心裏抱有偏見。”
“我們心中有沒有偏見,與下毒手法本身有關係嗎?”
“有很大關係。”湯川轉頭看著草薙,“如果凶手確實用的是我所設想的方法,那麽就很有可能會在某個地方留下痕跡。我讓內海把淨水器拿到spring 8去,也正是為了找出下毒的痕跡。但最後即便沒有發現任何痕跡,也不能證明就一定沒用這種手法。這種手法就這麽特別。”
“那究竟用沒用過啊?”
“假設現在我就把具體手法告訴你們了,接著就隻需發現痕跡了。但如果沒發現又怎麽樣?到時候你們是否能重置思路呢?你們不還是會拘泥於下毒手法嗎?”
“這個嘛……或許你說的也沒錯,畢竟我們手上並沒有凶手沒用過那下毒手法的證據。”
“我對這一點有些抵觸。”
“什麽意思?”
“意思是說,我並不希望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就把懷疑的目光都聚集到某一特定人物身上。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能夠使用這手法的,就隻有一個人。”
草薙盯著鏡片後湯川的眼睛:“是真柴太太嗎?”
湯川緩緩地眨了眨眼,看樣子答案是肯定的。
草薙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也罷,我會繼續我的這種正麵進攻式的搜査。而且我也終於稍稍査到一些眉目了。”
“眉目?”
“我們不光已經査到真柴義孝的前女友,而且還發現了 一個本案的共通點。”
草薙把津久井潤子服用砒霜自殺的事告訴了湯川,他堅信湯川是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是嗎?兩年前竟然還發生過這麽件事啊……”
湯川抬起頭,望著遠方。
“雖然看起來你對那手法也頗有自信,可我也並不覺得自己的方向有錯。說什麽這次的案子是妻子對有外遇的丈夫心懷不滿而實施的報複,我認為沒這麽單純,肯定另有隱情。”
湯川看了看草薙的臉,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搞什麽嘛,怪嚇人的。你是覺得我說得不對嗎?”
“也不是。我是在想,早知如此的話,我就不必特意把你叫來了。”
草薙不明其意,皺起了眉頭,湯川點點頭,接著說道:“我找你來,想和你說的就是這一點了。這案子的根源極深,不光隻是案發前後的情況,你們最好多追溯些過去的事,調查所有事情。剛才你說的那事更是有意思,砒霜竟然在那時候也出現過。”
“搞不懂你了。你不是一直都懷疑真柴太太的嗎?既然如此,你還會覺得那些過去的事重要嗎? ”
“重要,極其重要。”湯川拿起球拍和運動包,站起身來,“身上都有些涼了,回去吧。”
兩人走出體育館,來到正門旁,湯川停下了腳步。
“我要回研究室了,你怎麽辦? 一起去喝杯咖啡?”
“你還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不,我沒什麽要說的了。”
“那就算了吧。我還得趕回警署去辦該辦的事呢。”
“那好吧。”湯川轉身走開了。
“湯川。”草薙叫住了他。
  “她曾經用拚布做了件上衣送給她父親,為了防止她父親踏雪滑倒扭到腰,她還在那件衣服的腰部墊了塊軟墊。”
湯川轉過頭來:“然後呢?”
“她並不是那種會貿然行事的人。在動手之前,她會先判斷一下這麽做是否妥當。我覺得她並不是那種會因為丈夫的背叛而殺人的人。”
“這是你身為刑警的直覺嗎?”
“我這是在講述我個人對她的印象。你和內海一樣,也覺得我對真柴太太抱有特別的感情吧?”
湯川一度垂下了眼皮,接著再次望著草薙說道:“就算你對她抱有特殊的好感又怎麽樣呢?我相信你不是一個軟弱的刑警,會因為個人感情而扭曲信念的。還有一點,”他豎起食指來接著說,“或許你說的沒有錯,她這人並不愚蠢。”
“你不是懷疑她嗎?”
但湯川沒再答話,抬起一隻手揮了揮,轉身走開了。


23

草薙深呼吸了一口,按下了對講機的門鈴。他一邊看著寫有“杏黃小屋”字樣的門牌,一邊問自己為何會如此緊張。
  對講機並沒有傳出詢問的聲音,大門就直接開了。綾音白皙的臉龐出現了。她以一種母親注視兒子般的溫柔眼神望著草薙。
  “真準時啊。”她說道。
  “啊,是嗎?”草薙看了看表,正好下午兩點。他之前曾打過電話來,說要在這個時間來拜訪她。
她說了聲“請進”,打開大門,請草薙進屋。
草薙上次到這裏來,是在來帶若山宏美回去訊問的時候。當時他並沒有好好觀察過這房間,但卻總覺得今天室內的樣子有些微妙的差別。盡管工作台和家具並沒有任何的改變,但他總感覺少了一種華貴之氣。
  在綾音請他落座的椅子上坐下後,他扭頭看了看周圍,綾音見狀,麵帶苦笑把茶壺裏的紅茶倒進杯裏。
“挺煞風景的吧?再次感到屋裏竟然堆了那麽多宏美的東西。”
草薙默默地點了點頭。
  若山宏美似乎是主動提出辭職的。聽到這消息時,草薙也覺得理所當然。對一般女性而言,與真柴義孝之間的特殊關係一旦公開,都會這樣做的。
據說綾音是在昨天搬出旅館,住進這間屋裏來的。她似乎並不打算搬回家裏去住,草薙也能夠理解她那種心情。
綾音把茶杯放到了草薙麵前,他說了聲“惶恐”。
“今天早上我去了趟家裏。”說著,綾音在草薙對麵坐了下來。
“回您自己家嗎?”
她把手指放到茶杯上,輕輕點了點頭。
  “我是回家給花澆水的,可它們卻已經全都蔫了。”
草薙皺起了眉頭:“真是抱歉,您把鑰匙交給我保管,可我卻總抽不出時間來替您去澆水……”
綾音連忙擺了擺手:“沒有的事。當初也是我厚著臉皮麻煩草薙先生您幫忙的。我這話並不是在責怪您,還請您別往心裏去。”
“是我疏忽了,今後我會注意的。”
“不,真的不必了,今後我每天都會自己去澆水的。”
“是嗎?沒能幫上您的忙,實在是萬分抱歉。那我最好還是把您家的鑰匙還給您,您說呢?”
綾音不解地歪著頭想了想,看著草薙的眼睛說道:“今後警方的人都不會再到我家去調査了嗎? ”
“不,這還不好說。”
“既然如此,鑰匙您還是拿著吧。你們要去家裏調査的時候,我也不必專門跑一趟了。”
“好吧。我會負責替您保管好的。”草薙拍了拍左側的胸膛。真柴家的鑰匙就裝在這邊的內衣兜裏。
  “對了,那隻澆水壺不會是草薙先生您買的吧?”
聽到綾音的話,正把茶杯端到嘴邊的草薙摸著頭說道:“我也覺得您之前用的那個在空罐子上打洞的工具挺不錯的,但我感覺還是澆水壺的效率更高一些……您覺得我多管閑事了吧?”
綾音笑著搖了搖頭:“我之前還不知道竟然有那麽大的澆水壺賣呢。我試著用了一下,感覺非常方便,還想自己早先怎麽都沒想到呢?謝謝您。”
“聽您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我還擔心您喜歡以前那隻空罐子呢。”
“我也沒這麽喜歡用那東西的。您是把它扔掉了吧?”
“啊……您要怪我嗎?”
“哪兒的話,真是麻煩您了。”
就在綾音低頭微笑的時候,放在架子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她說了句“失陪一下”,站起身拿起了聽筒。
“您好,這裏是‘杏黃小屋’……啊,大田女士…… 哎?……是的……啊,是嗎?”
綾音的臉上依舊笑容滿麵,但草薙也能看出她的兩頰有些僵硬。當她掛斷電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憂鬱了。
綾音說了句“抱歉“,回到椅子旁坐了下來。
  “發生什麽事了嗎?”草薙問道。綾音的眼角流露出落寞的神色。
  “是拚布教室的學員打來的,說是因為家裏有事,今後都來不了了。她都堅持來學了三年了。”
“是嗎?家庭主婦出來學習技藝,果然還是挺不容易的啊。”
聽到草薙的話,綾音微微笑了笑:“從昨天起就不斷有學員打電話來說不學了,剛才這位是第五個。”
“是因為案件的緣故嗎?”
“或許也有這緣故吧。但我想最大的原因應該還是宏美的辭職。最近這一年裏,一直都是宏美在擔任講師,這些學員實際上都是她的學生。”
“也就是說,師傅辭了職,學生也就不願來了?”
“我想她應該也沒那麽大的號召力,或許是因為學員自己感覺到這裏今後要走下坡路的緣故吧。女人在這方麵的感覺是很敏銳的。”
“嗯……”
草薙嘴上雖然模棱兩可地附和著,心裏卻感覺有些難以理解。她們不是為了向綾音學藝才來的嗎?如今能夠接受綾音的直接教育,當學員的不是應該感到髙興才對嗎?
  他的腦海裏浮現出內海薰的麵孔,他心想,如果換作是那家夥的話,興許就能理解這種感受了吧。
  “估計今後還會有人打電話來,說要退學。這種事就像是連鎖反應,不是嗎?所以我想不如幹脆暫時停業算了。”
綾音兩手托腮說完,猛地挺直了背,“抱歉,淨說些和草薙先生您無關的事。”
在她的注視之下,草薙不由得垂下了視線:“就現在這樣子,估計您心裏也不踏實吧。我們打算竭盡全力盡快偵破案件。這樣的話,您這段時間就稍微放鬆放鬆怎麽樣?”
“是啊,或者我獨自出門旅行一趟,收拾收拾心情?”
“這主意不錯。”
“已經很久沒有像樣地旅行過了。想當年我還曾經獨自到海外去過呢。”
“聽說您以前曾到英國留過學? ”
“您是聽家父家母說的吧?都是些陳年舊事了。”綾音低一低頭,立刻又抬起來說道,“對了,我有件事想求草薙先生您幫忙,不知您是否願意呢?”
“什麽事?”草薙喝了口紅茶,把杯子放在桌上。
  “您看這麵牆,感覺是不是乏味了點?”綾音抬頭看著身旁的牆說道。
牆上確實沒有任何裝飾物,隻殘留著不久前還掛過什麽的長方形痕跡。
“之前掛過一幅掛毯,但因為那掛毯是宏美替我做的,所以我就送給她了。結果現在就成了這種空蕩蕩的感覺,所以我想再掛點什麽來裝飾一下。”
“是嗎?那您決定好掛什麽了嗎?”
“嗯,今天從家裏帶過來了。”綾音站起身來,把放在角落的一個紙袋拿了過來,紙袋裏大概是裝了些布之類的東西,鼓鼓囊囊的。
“這是什麽?”草薙問道。
  “是掛在臥室裏的那張掛毯,那邊已經用不上了。”
“原來如此。”草薙站起身來,“那就趕快動手把它掛上去吧。”
綾音應了聲“是”,伸手就要把紙袋裏的東西拿出來,可她的手又立刻停住了。
“啊,在這之前,我還是先聽聽草薙先生您的來意吧?您今天不是為了找我談事才過來的嗎?”
“先幫您掛上再說也沒關係。”
綾音一臉嚴肅地搖了搖頭。
  “這可不行,草薙先生您是為了工作而來的,首先還是把工作的事給辦妥吧。”
草薙苦笑著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了隨身手冊。等他再次望著綾音時,他的嘴角已經收緊了:“那我就來請教您幾個問題。雖然這些問題可能會令您感到不愉快,但我這麽做也是為了調査,還望您諒解。”
綾音回答說“好的”。
  “我們己經査明您丈夫在和您相遇前曾經交往過的那位女性的名字,她名叫津久井潤子。您是否聽說過這名字?”
“津久……”
“津久井潤子,寫成漢字就是這樣。”草薙讓綾音看了下隨身手冊上所寫的名字。
綾音直視著草薙回答道:“我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名字。”
“那麽您以前是否聽您丈夫提起過繪本作家呢?再怎樣瑣碎的事都可以。”
“繪本作家?“綾音皺起眉頭,歪著腦袋思考了起來。
“津久井潤子女士以前是畫繪本的,所以我們覺得, 您丈夫有可能在說往事時和您提起過這樣一位朋友。”
綾音讓目光斜望著地麵,喝了口紅茶:“很抱歉,我記得我丈夫生前沒有提過繪本或者繪本作家之類。如果他提過的話,我想我應該會有印象的,畢竟那是個和他最最無緣的世界。”
“是嗎?既然如此,那也就沒辦法了。”
“請問……這個人與案件有什麽關聯嗎?”綾音主動提問道。
“這一點還不清楚,目前正在調査中。”
“是嗎?”她垂下了眼皮。她每次眨眼,長長的睫毛都會簌簌而動。
  “還有一件事,不知可否向您請教。或許這事本不該問您的,但畢竟兩位當事人都巳不在人世了。”
“兩位當事人?”綾音抬起了頭。
“對,其實那位津久井潤子女士也早在兩年前去世了。”
綾音“哎“了一聲,睜大了雙眼。
“那麽我就來問您了。因為當時您丈夫看樣子是對身邊的人隱瞞了他和津久井潤子女士之間的關係,令我們在調査時頗費了一番功夫,您覺得這是為什麽呢?而您丈夫開始與您交往的時候,是否也曾經這樣瞞著別人呢? ”
綾音雙手捧著茶杯想了一會兒,之後側著頭開口說道:“當時我丈夫倒沒向周圍的人隱瞞我和他的關係,因為我和他初次相識的時候,他最要好的朋友豬飼先生也在場。”
“嗯,這倒也是。”
“不過如果當時豬飼先生不在場的話,或許我丈夫也會盡可能地不讓其他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的。”
“為什麽?”
“因為,如果沒人知道的話,日後即使分手了,也不必顧忌身邊的人說三道四,不是嗎?”
“也就是說,他心裏時常都在打分手的主意嗎? ”
“與其這麽說,還不如說他是時常做好對方不能替他生孩子的準備更貼切。這種時候趕緊一刀兩斷,就是他的做法。對他而言,最為理想的婚姻模式就是世人常說的那種‘奉子成婚’了。 ”
“也就是說,生孩子就是他結婚的唯一目的?但他和您之間最後卻也未能以這種形式結合到一起,不是嗎? ”
聽到草薙的話,綾音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她的目光裏透出一種之前不常見的、像是有所企圖的芒輝。
  “原因很簡單,當時我拒絕如此。我要求過他,在正式結婚之前,希望能夠做好避孕的措施。”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在和津久並潤子女士交往期間,您丈夫並沒有做過任何避孕措施,對吧?”雖然這問題說來有些令人難以啟齒,但草薙還是決定豁出去了。
“我估計是這樣的吧。所以那女子最後才會被他拋棄了。”
“拋棄?”
“因為我丈夫他就是這樣的人。”她的臉上帶著微笑,簡直如同在談論什麽令人開心的話題一樣。
草薙把隨身手冊收了起來。
“我知道了。感謝您的合作。”
“您問完了?”
“問完了。很抱歉,向您提了些不愉快的問題。”
“沒關係的。我和我丈夫相遇之前,也曾經和其他男子交往過的。”
“是嗎?”草薙接著由衷地說道,“那我就來幫您把掛毯掛上吧。”
綾音應了聲“好的“,把手伸進了剛才的那個紙袋裏,可她又像是打消了這念頭似的,馬上把手抽了出來。“今天還是算了吧。仔細想想,這麵牆都還沒擦幹淨呢。還是等擦幹淨了之後,我自己來掛吧。”
“這樣啊。如果掛到這裏的話,一定會很漂亮的。需要幫忙的話,您就說一聲。”綾音向他點頭致謝。
  離開“杏黃小屋“之後,草薙在腦中反芻自己剛才問的問題來,同時進一步確認了一下自已在麵對她的回答時,應答是否得當。
“我相信你不是一個軟弱的刑警,你是不會因為個人感情而扭曲信念的。”
湯川的話在他的腦海中再次回響起來。


24

廣播裏傳來了即將抵達廣島的通知。薰從耳朵上摘下連接著ipod的耳機塞進包裏,站起身來。
走出站台,她確認了一下隨身手冊上記的住址。津久井潤子老家在廣島市東高屋町,最近的車站是西高屋站。今天會到訪的事已經告知對方。或許是因為之前草薙也詢問過潤子自殺時的情況,潤子的母親、津久井洋子接到電話時似乎有些困惑。她一定是感到驚訝,不明白為何事到如今,警視廳的警官又會關心起這件事來。
到廣島站之後,她在小賣店買了瓶礦泉水,接著換乘山陽本線。距離西高屋還有九站,大約得花上四十分鍾。薰再次從包裏掏出ipod,聽著福山雅治的歌,喝喝礦泉水。從標簽上來看是一瓶軟水,但她卻早已把之前湯川告訴她的適合哪種菜肴的那番理論忘了個一幹二淨。
說到水的話——
湯川似乎確信被下了砒霜的就是淨水器。盡管確信如此,可他就是不肯向薰,還有草薙說明下毒手法。據草薙說,“因為要證明沒有運用那種手法是不可能的”,湯川是害怕因為自己的推理而造成冤假錯案。
他所設想的究竟又是怎樣一種手法呢?薰回憶起了湯川此前所說的一些話。
理論上可行,但實際上卻無法實現——這便是他剛想到這手法時所作出的評價。後來,在蕙向他匯報根據他的指示進行一番調査後得出的結果時,他也曾說過“這是絕對是不可能的“。
  光從字麵上來理解,湯川所設想的手法似乎是與現實有著相當大的脫節,但與此同時,他又認為這種手法確曾被實施的可能性很大。
雖然湯川並沒有把具體手法告訴薰,但卻給了她一些指示。他首先讓她重新徹查淨水器,確認裏麵是否有可疑之處,還建議她最好拿到spring 8去檢測是否有毒,最後再去調査淨水器的序列號。
雖然眼下spring 8那邊的結果還沒出來,但其他情況她已經告知了湯川。據鑒證科的分析,真柴家的淨水器並無任何疑點。雖然距上一次更換巳經過了大約一年時間,但過濾器的汙濁程度也大致相當,且並無絲毫動過手腳的痕跡,序列號也是正規存在的。
湯川聽過報告後,就隻答複了一句“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說完,不等薰反應過來,便單方麵掛斷了電話。
雖然她也希望他至少能給點提示,但對那位物理學者抱這種期待,也隻能是白費心機。
薰其實更在意湯川之前對草薙說的那番話。據說湯川建議草薙不要光把目光盯在案發前後一段時間,最好追溯過去,盡可能調査所有情況。他對津久井潤子也是服用砒霜自殺這一點表現出極大關心。
他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他不是也覺得真柴綾音就是凶手嗎?假如綾音就是凶手,那麽理應隻用調査一下案發前後的經過就行了。即便過去的確有過一些糾紛瓜葛,但按理說,湯川並不是一個會對這些感興趣的人。
不知不覺間,ipod裏存的福山雅治專輯已經放完,開始播放其他歌手的曲子了。就在她努力回想曲名的時候, 電車抵達了西高屋站。
津久井家位於距離車站徒步大約五分鍾的地方,是一棟兩層樓的西式洋房,建在一道斜坡上,背靠鬱鬱蒼蒼的樹林。薰心想,這樣的宅邸對一個獨居女人來說,會不會太大了一些呢?之前她在電話裏聽說津久井潤子的父親已經過世,家裏的長子結婚後搬到廣島市內去住了。
她按下了門鈴呼叫器,電話中聽過的聲音應了門。或許是因為提前通知過到訪時間的緣故,對方並沒有顯露絲毫的遲疑。
津久井洋子是位年紀約摸六十過半、身形瘦小的女性。她見薰獨自一人前來,臉上浮現出幾分放鬆,或許她以為還會有一名令人望而生畏的男刑警一同來吧。
津久府的外觀雖然是西式的,內部卻是標準的日式房間,薰跟著女主人來到的房間也是一間約有十二疊大的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張矮腳飯桌,壁龕旁則放著神壇。
“遠道而來,真是辛苦您了。”洋子一邊用茶壺往茶碗裏倒水一邊說。
  “不,是我多有打攪,不好意思了。事到如今又來這樣那樣地向您請教有關潤子女士的事,想必您一定覺得有些奇怪吧?”
“是啊,我一直以為那事已經了結了呢。”
洋子說了句“請用”,把茶碗遞到了薰麵前。
  “從當時的記錄來看,自殺的原因並無定論,對這一點,您至今也沒有什麽異議嗎?”
聽了薰的問題,洋子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歪著頭說道:“畢竟當時也沒什麽像樣的線索,就連那些和她有往來的人也一點頭緒都沒有。現在回想起來,到底還是太過寂寞的緣故吧。”
“太寂寞?”
“那孩子生來喜好両畫,後來說要做一名繪本作家才上東京去的。可那孩子原本是個老實木訥的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大都市裏生活,想當個繪本作家也挺不容易的。當時她已經三十四了,估計也開始為自己的將來擔憂了。如果她身邊能有個人幫她出出主意的話,她或者就不會落到那個地步了。”
看來洋子直到今天,都並不知道她女兒曾談過戀愛。
“潤子女士聽說在去世前,還曾回來過一趟?”薰向她確認當時的報告內容道。
“是的。當時我看她是有些無精打采的,沒想到她竟然會想到了死……”洋子眨了眨眼,她是在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吧。
  “也就是說,當時她也沒有跟您說什麽反常的話嗎?”
“是的。我問她身體還好嗎,她應了我一句‘還好’。”洋子深深地耷拉下了腦袋。
薰的腦海中浮現出身在老家的母親的麵龐。她心想, 如果換作自己,下定決心一死後,回家去見母親最後一麵的話,又會怎樣去麵對母親呢?或許會覺得無顏麵對,也或許會像潤子一樣,表現得和往常並無差別。
“請問……“洋子抬起頭來說道,“潤子的自殺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這應該才是她最關心的問題,但目前還不能把搜査的詳細內容告訴她。
  “因為我們在調査其他案件時發現,或許與這事有些關聯,不過我們手上還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所以想把您說的情況拿來作參考。”
“啊,是嗎?“洋子一臉難以釋然的表情。
  “其實是有關毒藥的事。”
聽到薰的話,洋子的眉毛微微扯動了一下。
“您說的毒藥是……”
“我們聽說潤子女士是服毒自殺的,請問您還記得當時她服的是什麽毒嗎?”
這個問題讓洋子沉默了,她表現出一臉的困惑。薰把它解釋作是她遺忘了,於是說了句“是砒霜”。
“前兩天我們那邊一個姓草薙的人向您詢問時,您告訴他是服安眠藥自殺的,但記錄上寫的卻是服用砒霜致死,您難道不知道這事嗎?”
“啊……這個嘛……”不知為何,洋子臉上露出了狼狽的神色。之後她又結結巴巴地接著說,“這事,請問……有什麽問題嗎?呃,之前我胡亂應了句安眠藥這事……”
薰感到很奇怪。
“您是明知您女兒並非服用安眠藥致死,卻還如此回答的嗎? ”
洋子的臉痛苦地抽動起來,之後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我想這事都己經過去了,她是怎樣自殺的也無關緊要了,所以才這麽回答的。”
“您是不想讓人知道她是用砒霜致死,才這麽回答的嗎?”
洋子再次陷入了沉默,薰察覺到其中似乎有些特別的原因。
  “津久井女士。”
“對不起。“洋子突然往後退了退,雙手拄在榻榻米上,低下頭說道,“實在是萬分抱歉,當時我是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薰感到不知所措:“請您快把頭抬起來吧。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您是否知道些什麽?”
洋子緩緩地抬起了頭,不停地眨著眼睛:“那些砷原本是我家裏的。”
薰不由得“哎”了 一聲:“可是報告上不是寫著‘來路不明’嗎?”
“我實在是說不出口。記得當時那些砷……不對, 砒霜是吧?當時刑警先生問我知不知道那些砒霜是從哪兒來的時候,我實在無法告訴他們其實她是從家裏拿去的, 所以就說了我不知道。因為後來也沒有再追問,所以我就……實在是抱歉。”
“請等一下,您剛才說那些砒霜原本是您家裏的,此話當真? ”
“我想應該不會有錯的。是我家那口子還活著的時候,找朋友要來毒老鼠用的,之前一直都收在雜物間裏。”
“那您能確定潤子女士把那些砒霜拿走了嗎?”
洋子點了點頭:“當時我聽刑警先生提起砒霜後,就檢査了一下雜物間,發現之前肯定放在裏邊的袋子不見了。直到那時候,我才察覺那孩子原來是為了拿那東西才回家來的。”
薰大驚失色,連做筆錄都忘了。她趕忙拿起筆把剛才的話記在隨身手冊上。
“我實在是說不出口,那孩子難得回來一趟,我卻非但沒有察覺到她打算自殺的念頭,反而被她悄悄地把毒藥給拿走了,所以就撒了謊……如果這事給你們造成了麻煩的話,我實在是都不知怎麽道歉好了。我甘願向你們公開道歉,去哪裏道歉都行。”
洋子不停地點頭致歉。
“能讓我看看雜物間嗎?”薰問道。
“您要看雜物間嗎?可以啊。”
薰站起身來,說了句“那就有勞您了”。
雜物間位於後院一角,雖然是用鐵皮搭成的簡易屋棚,但裏麵也有大約兩疊大的麵積,堆放著一些舊家具和舊家電以及紙箱之類。一踏進屋內,就能聞到一股黴灰氣。
“那些砒霜原本是放哪兒的?”薰問道。
  “記得是那兒。”洋子指了指積滿灰塵的架子上放著的一隻空罐子,“我記得裝砒霜的塑料袋是放那兒的。”
“潤子女士拿走的量有多少呢?”
“整整一袋全都不見了,估計得有這麽多吧。”洋子用雙手比劃出一捧的大小。
“量可真夠多的啊。”薰說道。
  “是啊,估計至少得有滿滿一大碗。”
“自殺估計用不了那麽多吧?而且記錄上也沒說在現場發現了那麽多的砒霜。”
洋子想了想,說道:“您說得沒錯,我也一直在納悶呢……該不會是被潤子扔了吧?”
薰覺得不大可能,因為要自殺的人是不會去思考該怎樣處理剩下的毒藥這種問題的。
“您平日常來雜物間嗎?”
“不,如今我幾乎都沒用它,很長時間都沒打開過了。”
“那您平日會把這裏鎖起來嗎?”
“上鎖嗎?嗯,我大致還是會鎖起來的。”
“那就請您從今天起把它鎖起來吧,今後我們或許還會來調査的。”
洋子睜大了眼睛:“調査這雜物間嗎?”
“我們會盡可能不給您添麻煩的,拜托您了。”
薰一個勁地說著,心中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殺害真柴義孝所用的砒霜依然來路不明,但假如其成分與潤子從這裏拿走的一致的話,那麽整個案件全貌將會徹底改觀。
話雖如此,但此處已經沒有實物,所以也隻能期待雜物間裏有砒霜微粒殘留了,她想著等回東京之後找間宮商量。
“對了,聽說您也收到了一封潤子女士的遺書,是郵寄的?”
“啊……是的,我確實收到了。”
“請問能讓我看看嗎?”
洋子表現出稍加考慮的樣子後,點頭道:“好的。”
兩人再次回到了屋裏,洋子這回帶著薰來到了潤子生前的房間。這是一間八疊大的西式房間,屋裏依舊擺放著潤子當年的書桌和床。
  “孩子以前用過的東西我全都收集整理到這間屋子裏了,雖然總有一天要稍微整理掉一些。”洋子拉開抽屜,拿出放在最上邊的一個信封說,“就是這封了。”
薰說了句“請借我看看“,接過了信封。
  遺書的內容和之前聽草薙所說的沒多少差別,裏麵隻字未提她自殺的動機,但字裏行間卻透露出了一種對塵世的厭倦和失望。
  “我至今依舊覺得當時其實我應該能夠替她做點什麽的。要是我再稍微留點神,或許就能察覺到那孩子心中的煩惱了。”洋子的聲音在顫抖。
薰也不知道自己該對她說些什麽才好,正打算默默地把遺書放回抽屜時,才發現裏麵還裝有另外的幾封書信。
“這些是?”
“是那孩子寫回家來的信。因為我不會發郵件,所以她偶爾會寫封信回來告知近況。”
“可以讓我看看嗎?”
“嗯,請看吧。我去給您沏茶。”說罷,洋子走出了房間。
  薰把椅子拉到身旁坐了下來,開始讀信。信的內容幾乎全都是目前在畫什麽繪本,或者眼下在做什麽工作之類的報告,可以說完全看不到有沒有男朋友和她處理人際關係的描述。
就在薰認為信件無法提供參考,打算放棄的時候,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張明信片上。上麵印著一輛紅色的雙層大巴。看過明信片背麵用藍筆寫下的一段話後,薰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那段話的內容是——
您還好嗎?我現在已經到倫敦了。在這裏結識了一個日本女孩子。她說她是北海道人,現在是在英國留學。明天她會帶我上街去逛逛。


25

“據津久井洋子女士說,潤子在大學畢業後曾經上過班,於三年後辭職,為了學習繪畫而到巴黎留學了兩年。那張明信片似乎就是在那段期間寄出的。”
草薙盯著興奮地述說著其發現的內海薰,心中感覺到一陣莫名的懊喪。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內心的一個角落確實不大想對她的這一發現表示讚賞。
間宮身體背靠在椅背上,粗壯的雙臂抱在胸前。
  “你的意思是說,津久井潤子和真柴綾音是朋友? ”
“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明信片郵截上的日期也和真柴太太在倫敦留學的時間一致。而且又是北海道人,我想不會有這麽多巧合。”
“你確定嗎?”草薙說道,“我倒覺得這種程度的巧合也不無可能。你以為倫敦有多少日本留學生嗎?可不是一百兩百能數得過來的。”
“好了好了。”間宮擺擺手,出麵調停。
  “假設她們倆確實是朋友,那你認為和本案又有什麽關係呢?”股長向內海薰發問道。
“雖然目前還隻是處於推論階段,但也不可否認潤子自殺用剩的砒霜後來落到綾音手中的可能性。”
“這一點我明天一早就去找鑒證科,雖然不清楚他們是否能夠確認。不過內海,如果事情真如你所推論的那樣,死者太太就是與自殺了的朋友的前男友結婚了啊。”
“是這樣的。”
“你難道不覺得說不通嗎?”
“不覺得。”
“為什麽?”
“和朋友的前男友交往的女子,這世上可多了去了, 我認識的人裏麵也有這樣的。有些女的甚至還強調說,就因為已經從朋友那裏得知相當多的信息,所以才有利於自己事先對對方有更多的了解呢。”
“即便這朋友後來自殺了也是一樣嗎? ”草薙插嘴問道,“自殺的原因可說不定就在這男的身上啊。”
“那也隻是說不定,而並非肯定。”
“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綾音太太和真柴先生是在一場派對上認識的。你是要說,她就是那麽巧在那種場合碰到了朋友的前男友?”
“假如兩個人都還是單身,也沒什麽稀奇的。”
“之後又碰巧成了戀愛關係?這故事可編得夠便當的。”
“這一點或許並非碰巧。”
“你這話什麽意思? ” 聽到草薙的詢問,內海薰盯著他說道:“或許綾音太太一開始就是衝著真柴先生去的。她在真柴先生還在與津久井潤子交往時就看上了他,而後又以潤子的自殺為契機,開始接近他,甚至就連他們兩人在相親派對上的相識,也有可能並非偶然。”
“你這根本就是在瞎扯,”草薙恨恨地說道,“她可不是你說的那種女人。”
“那她是怎樣的女人呢?草薙前輩,您又真的了解那位太太嗎? ”
間宮站起來吼了一句“都給我住嘴 ”。
  “內海,雖然我也承認你的直覺很敏銳,但你這次卻有些猜疑過頭了。在說出你的推論之前,你還是先收集一些有力的物證來吧。還有你,草薙,你也別整天每句都和人抬杠,先聽人把話說完行不行?有時真相就是在相互交換意見的過程中顯露出真麵目來的。你平常不是挺會聽人說話的嗎?現在這樣子可一點都不像你哦。”
內海薰說了聲“抱歉“,低下了頭,而草薙也默默地點了點頭。
  間宮重新坐回椅子上說道:“內海的話聽起來有點意思,但根據有失薄弱。而且如果綾音太太確實是凶手的話,毒藥的來路倒是能解釋清了,可除此之外還看不出任何與本案相關的地方。還是說,”他把雙肘撐到桌上,望著內海薰,“你這回又打算假設綾音太太是為了替自殺的朋友報仇,才故意接近真柴義孝的? ”
“不,這倒不至於。我無法想象會有人以複仇為目的而結婚。”
“既然如此,那你的想象遊戲就到此為止。接下來就等鑒證科調査過津久井家的雜物間後再說吧。”間宮做出了總結道。

在草薙回到自己久違的家裏時,日期已經悄悄地向前跳了一格。雖然他也很想衝個澡,但剛脫下上衣,就倒在了床上。就連他自己也不淸楚,他是身體累了,還是精神投降了。
“草薙前輩,您又真的了解那位太太嗎?” 內海薰的話依舊縈繞在他耳畔。
他心想,我對綾音確實是一無所知。他以為交談幾句、認識了外表,就算是了解了她的內在。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她是一個能夠若無其事地與自己自殺的朋友的前男友結婚的女人。即便其自殺與真柴義孝並無半點關係,她的心中恐怕也會覺得有愧於朋友的。她應該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草薙坐起身子,鬆了鬆領帶,目光停留在身旁桌上隨意扔著的兩本繪本上。那是他從“櫟出版 ”帶回來的津久井潤子的作品。
  他再次躺回床上,隨手翻了幾頁。繪本的書名叫做《雪人摔倒了》,講的是一個原本待在雪國的雪人,某天為了尋找溫暖的國度而出門旅行的故事。雖然故事裏的雪人還想再往南走,但卻遇上了再繼續前進身體就會融化的兩難局麵。雪人中止了旅行,準備回到原先的寒冷國度去。回去的路上,他路過了一戶人家,透過窗戶朝屋裏一看,隻見一家人正圍著曖爐,滿臉幸福地談天說地。而他們所談論的話題,正是唯有屋外一片冰天雪地,才能感受到屋裏溫暖的可貴。
看了一眼這頁上的畫後,草薙一下子就從床上跳了起來。
  雪人探頭窺伺的那戶人家的牆上,掛著一幅他曾經見過的東西!
  深褐色的背景上,如同萬花筒中看到的一般,有規律地散落著各種顏色的花瓣。
草薙至今還能淸晰地回想起第一次看到這圖案時的那一份感動,而且同樣記得是在什麽地方看到的。
是在真柴家的臥室。這圖案正是掛在他家臥室牆上的那幅掛毯的圖案。
  白天,綾音原本還打算請草薙幫忙把那幅掛毯掛到牆上去,但她後來突然改變了主意,說今天還是先不掛了。
或許是因為她之前聽到了津久井潤子這個名字。恐怕她是因為知道繪本裏有過那幅掛毯,所以才故意不想讓草薙看到的吧。 草薙雙手抱住了頭。伴隨著劇烈的心跳,他聽到了耳鳴聲。

  第二天清晨,一陣電話鈴聲吵醒了草薙。看看鍾,是上午八點多。他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眼前的桌上放著一瓶威士忌和一隻玻璃杯,杯裏還剩半杯酒。
他回想起昨夜輾轉難眠,最後不得不喝酒助眠的一幕。而令他無法入眠的原因,根本不必去回想。
他撐起沉重的身體,伸手拿起了桌上響個不停的手機。
來電顯示是內海。
“喂,是我。”
“我是內海,抱歉這麽早就打攪您。因為我有件急事無論如何要盡早通知您。”
“究竟什麽事?”
“結果出來了。Spring 8那邊來報告了,據說確實從淨水器上檢測出了砒霜。”


26

豬飼事務所位於距離惠比壽站徒步五分鍾的地方,占據了整棟六層樓建築的整個四樓樓麵,前台坐著一名看樣子二十出頭的女子,身穿灰色西裝。
雖然事先已經預約過,但草薙還是被帶到了會客室裏等候。說是會客室,其實也不過是一間放了一張小桌子和幾把鋼管椅的小房間。除此之外還有好幾間這樣的房間, 從這一點看來,這裏的律師似乎不止一個。草薙也終於明白豬飼能夠抽出手參與真柴義孝公司的經營管理的原因了。
十五分鍾後,豬飼才在草薙麵前現身。盡管如此,他卻沒有半句道歉的話,隻是點頭說了句“你好 ”。他或許是在怪草薙不該來打擾他工作吧。
“案件有什麽新的進展嗎?倒沒聽綾音太太說起什麽啊。”豬飼在椅子上坐下來說道。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進展,不過我們確實査明了―些新的情況。遺憾的是,目前還不能把詳細情況告訴您。”
豬飼苦笑道:“沒關係。我可不敢打探任何情報, 也沒那個閑功夫。再說真柴的公司也終於從一時的混亂恢複到了正常狀態。我就是期盼案件能順利解決罷了。好了,您今天來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吧?通過之前的往來,我想您應該也了解了,我對真柴的私生活可是並不怎麽了解的。”他看著表說道,意思是讓草薙有話快說吧。
“今天我是來向您請教一件您非常清楚的事情,不, 也許應該說是隻有您才知道更貼切些。”
豬飼一臉意外地問道:“隻有我才知道?有這樣的事嗎?”
“是有關真柴義孝先生與綾音太太相遇的事。您當時應該也在場,上次問您的時候,聽您說是這樣的。”
“又是這事? ”豬飼表現出意想不到的樣子。
  “能向您請教一下他們兩人在那場派對上的具體言行嗎?首先,請問他們當時是怎樣認識的?”
聽到這個問題,豬飼一臉驚詫地皺起了眉頭:“這事和案件有什麽聯係嗎?”
草薙不接腔,浮起一臉苦笑。
見他這樣,豬飼歎了口氣:“搜査機密嗎?不過挺讓人納悶哪。那事都過去很久了,感覺和案件沒什麽關聯啊。”
“我們也還不清楚這事與案件是否有關聯。您就把我們這種行為當作是瞎蒙好了。”
“看您的樣子,感覺不像是在瞎蒙啊。嗯,也罷,那我要怎麽講好呢? ”
“上次聽您說,好像是一場所謂的相親派對,是吧? 我聽說那種場合,會安排不少方便那些素昧平生的男女相互交談的節目,不知這一點是否屬實?比方說,讓參加者依次做一下自我介紹之類的……”
豬飼連連擺手道:“沒這回事,不過是一場普通的冷餐會罷了。如果安排了什麽奇怪的節目的話,我也不會陪他去參加了。”
草薙點了點頭,覺得他說得也有些道理。
  “那麽,綾音太太也參加了那場派對,是吧?當時她有沒有帶什麽朋友呢?”
“沒有,她好像是一個人來的,也不和人說話,一個人坐在吧台前喝雞尾酒。”
“那麽當時他們倆是誰先搭話的呢?”
“是真柴。”豬飼立刻回答道。
  “是真柴先生?”“我們當時也坐在吧台前喝酒,和她隻隔著兩個座位。真柴突然誇獎了她的手機袋。”
草薙停下了手中的筆。
“手機袋……是嗎?”
“她當時把手機放在吧台上,手機袋是用拚布做成的,液晶屏的部分還開了個小窗以便査看。當時真柴是說漂亮還是少見了,我忘了,總而言之就是他先開的腔。聽到他這話之後,綾音也微笑著告訴他說是自己做的,之後他們倆就開始越談越投機了。 ”
“這就是他們兩人的初次相遇了嗎?”
“是的,當時我也沒想到,他們倆後來竟然還結婚了。 ”草薙稍稍往前探了探身子。
  “那種形式的派對,您就隻陪真柴先生出席過那一次嗎? ”
“當然,就那一次。”
“那真柴先生本人又如何呢?他是否經常主動與陌生女子搭訕呢? ”
豬飼皺起眉頭回想了一下:“怎麽說呢——雖然他那人,在麵對陌生女子說話的確從不怯場,但上學的時候, 也不是整天就知道泡妞的那種類型。他以前常說,女性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內涵。我認為這不是他在故作姿態,估計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也就是說,當時在派對上主動和綾音太太搭訕這事,對真柴先生而言也算是個特例了?”
“是的。當時連我都感覺有些吃驚。不過這或許就是俗話說的‘來電’吧。我的解釋是,估計彼此心裏都有了感覺,所以最後兩個人就結合了。”
“那當時他們倆是否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呢?再怎麽瑣碎的事都無所謂。”
豬飼流露出沉思的表情後,輕輕搖了搖頭。
  “我也記不太清了。當時他們倆相談甚歡,我就像是被隔離到蚊帳外麵去。話說回來,草薙先生,這個問題包含著怎樣的意義呢?您能稍稍給點提示嗎?”
草薙微微笑了笑,把隨身手冊放回了內衣兜。
“等到能告訴您的時候我會告訴您的。百忙之中前來打擾,實在萬分抱歉。“他說著站起身來。可就在走向房門的時候,他又扭頭說道,“今天的事還請您務必保密, 也不要對綾音太太說起。”
豬飼的目光變得嚴肅起來:“警方是在懷疑她嗎?”
“不,我們絕無此意。總之拜托您了。”
為了避免被他再次叫住,草薙趕忙離開了房間。
走出大樓,來到人行道上,草薙不由得重重地歎了口氣。
  聽豬飼剛才所說,當時並非綾音主動接近的真柴義孝。感覺他們倆在那場派對上相遇當真是機緣巧合。
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草薙問綾音是否認識津久井潤子時,她回答說不認識。這一點令他極為在意,原因就是她是絕不可能不認識。
津久井潤子那本名叫《雪人摔倒了》的繪本上所畫的掛毯,與綾音製作的完全一樣。掛毯設計圖的原作者是綾音,她並未參考過其他作品,而拚布藝術家三田綾音也從來隻製作原創的作品。也就是說,津久井潤子應該曾經在什麽地方看到過綾音的作品。
然而僅就草薙掌握的情況來看,那張掛毯並未登載在綾音的作品集裏,如果曾看到過它的話,就隻可能是在個展的會場上了。但那種展覽會上是不允許拍照的。如果沒有照片,很難想象能夠畫得像繪本上的那樣分毫不差。
由此可以推斷,津久井潤子曾在私底看到過那幅掛毯。當然,她與綾音之間也理應不隻一麵之緣。綾音為什麽要撒謊呢?她為什麽要回答說不認識津久井潤子呢?她這麽做單純隻是為了隱瞞她已逝的丈夫是她朋友的前男友這一點嗎?
草薙看了看表,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他心想,自己也差不多該出發了。他和湯川約好四點半去他那裏,但此刻他卻感覺心情有些沉重。如果可能的話,他不想見到湯川,因為湯川此番勢必會得出他最不希望聽到的結論。然而他作為負責此案的刑警,卻又必須去親耳聆聽湯川要說的話。此外,在內心深處,他也希望能和自己此刻這種搖擺不定的心情做個了斷。


27

湯川裝好濾紙,用湯匙舀了幾勺咖啡粉。他的動作已經相當熟練了。
  “看來您已經徹底倒戈成咖啡機派了啊?”薰望著他的背影說道。
  “熟練倒確實是熟練了,但同時也發現了這東西的難點所在。”
“什麽難點?”
“就是必須事先算好要分幾杯。如果說要再煮上兩三杯的話,那麽重新加粉進去就行了,可我又不想單單為了再煮一杯重新放粉。加的話就會有加過頭的可能,扔了可惜,放久了又會變味,實在是令人頭痛。”
“今天沒關係的,多下來的我來喝掉好了。 ”
“不,估計今天不必擔心這一點,我就隻煮了四杯。你、我,還有草薙,一共三杯,剩下的一杯就等你們回去之後,我再來獨自慢慢享受好了。”
看來湯川今天似乎並不打算長談,但薰卻懷疑事情並沒那麽容易就能了結。
“搜査本部的人都很感激老師您。說是如果當時老師您沒把話說得那麽堅決的話,或許他們也就不會把淨水器拿到Spring 8去調査了。”
“沒什麽好謝的,我不過是對你們提出一名科學家的建議罷了。 ”
湯川在薰的對麵坐了下來,拿起了放在工作台上的國際象棋裏的白色騎士,放在手心裏擺弄起來,“是嗎?果然從裏邊檢測出砒霜了啊?”
“我們請Spring 8的人詳細分析過其中的成分了。他們認定與殺害真柴義孝所用的砒霜相同。這一點是不會有錯的。”
湯川垂下眼睛點一點頭,把棋子放回了棋盤。
  “是從淨水器的哪個部位檢測到的這一點清楚了嗎?”
“從報告上來看,應該是在出水口附近。淨水器裏邊雖然裝著過濾器,但那裏並沒有檢測到。因此,鑒證科認為凶手或許是在連接淨水器和軟管的接頭附近投的砒霜。”
“這樣啊。”
“但問題在於,”薰接著說道,“其下毒方法至今依然不明。凶手究竟是怎樣下的毒呢?如今Spring 8那邊既然已經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那您今天應該能告訴我們了吧? ”
湯川卷起白大褂的袖子,雙手抱住了胸。
“也就是說,鑒證科也還沒弄清楚?”
“鑒證科說方法隻有一種,就是先把淨水器取下來,放入砒霜之後再裝回去。但這樣一來,淨水器上就必然會留下痕跡。”
“不清楚下毒方法,果然還是挺難辦的啊。”
“現在是根本沒轍,不管把誰當嫌疑人都無法確證。”
“不是已經檢測出有毒物質來了嗎?”
“但如果不清楚下毒方法的話,是無法在法庭上告倒凶手的。辯護方會提出警方之所以檢測出有毒物質,不過是因工作失誤所致。”
“失誤?”
“也就是說,對方會主張說被害人喝的咖啡中所含的砒霜,有可能是因為某個環節出了差錯而沾到淨水器上去的。畢竟,這次檢測細致到了分子級別。”
湯川靠到椅背上,緩緩地點了點頭: “對方倒也的確可能會這樣主張。如果檢控方不能說明下毒手法,那麽法官也就隻能認同辯護方的觀點了。”
“所以我們絕對需要査明下毒手法。就請您告訴我們吧。鑒證科也期待著您的答案,甚至還有人提出要和我一起來見老師您呢。”
“這可不成,一下子來一大幫警察,別人可要誤會我了。”
“我也正是顧及到這一點,才獨自來找您的。除了我之外,就隻有草薙前輩會來了。”
“既然如此,那就等他到了之後再說吧。翻來覆去地解釋同一件事很麻煩的。另外,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先確認一下。”湯川豎起了食指,“你們……你個人的意見也無所謂,我問你,你認為本案的動機究竟何在呢?”
“動機嘛……我覺得應該是由愛生恨吧。”
一聽完薰的回答,湯川不耐煩地撇了撇嘴:“你什麽意思?你打算拿這些抽象的詞語來搪塞我嗎?如果你不把哪個誰愛上了誰,之後又是怎樣由愛生恨下手殺死被害人講清楚的話,誰知道怎麽回事啊? ”
“我現在還處於想象階段。”
“這倒無妨。我不是說過,你就說一下你個人的意見就行嗎?”
薰應了聲“是“,耷拉下了腦袋。
  咖啡機裏傳來了蒸汽噴出的聲音,湯川站起身來,從水池裏拿來了咖啡杯。薰望著他的身影,開口說道:“我還是覺得綾音太太最可疑,其動機就在於真柴義孝氏的背叛。她不光是因為她懷不上孩子而被宣告離婚,而且還知道了他和其他女人之間的私情,所以才下決心把他給殺了的。”
“你覺得她是在家庭派對那天晚上下的決心嗎?“湯川一邊往杯子裏倒咖啡,一邊問道。
“我覺得最終的決定應該是在那天晚上下的。但也有她此前就心懷殺機的可能。當時綾音太太不但察覺到了義孝先生和若山宏美之間的關係,而且還知道若山宏美已經懷有身孕,而當義孝先生提出離婚之時,就成了火上澆油了。”
湯川雙手各端著一杯咖啡走了過來,把其中的一杯放到薰麵前。
“那個名叫津久井潤子的女子又如何呢?她與本案並無關聯嗎?草薙今天不還跑出去打聽有關她的情況嗎?”
今天薰剛到這裏就把津久井潤子和真柴綾音兩人很可能認識的事告訴了湯川。
“當然也不可能毫無關係。我覺得凶手行凶時使用的砒霜應該就是津久井女士自殺時用的那些,而與津久井女士關係親密的綾音太太當時也有機會把那些砒霜弄到手。”
湯川端起咖啡杯,不解地望著薰:“然後呢?”
“然後……”“津久井潤子這個女了與本案之間的聯係就僅此而已嗎?與行凶動機並無直接聯係嗎?”
“這一點目前還不好說……” 湯川淡淡地一笑,啜了一口咖啡:“既然如此,眼下看來還不能告訴你行凶手法。”
“為什麽?”
“你還沒有察覺到這案子的本質,把行凶手法告訴這樣的人是極其危險的。”
“那麽說,老師您是察覺到了?”
“至少比你要好一些。”
就在薰緊緊握住雙拳瞪著湯川看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來得正好,或許他己經掌握住案件的本質了。”說著,湯川站起來朝房門走了過去。


28

草薙剛進門,湯川便迫不及待地問他打聽下來的結果如何。
草薙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告訴了他從豬飼那裏打聽來的情況。
  “當時主動搭訕的人是真柴義孝,所以內海的綾音太太利用相親派對接近真柴義孝的推論可以徹底推翻了。”
草薙瞥了一眼身旁的後輩女刑警,說道。
“還談不上推論,我隻是說有這種可能性。”
“是嗎?但是,我告訴你,這種可能性消失了。好了,下一步你又作何打算呢?”草薙盯著內海薰說道。
湯川把之前倒好的咖啡遞到了他麵前。
草薙說了句“多謝”,接過了杯子。
“那你又是怎麽看的呢?”湯川問道,“如果相信那個姓豬飼的律師所說的全部屬實,那麽綾音太太也就是在派對上才第一次與真柴先生相遇。也就是說,她是真柴先生前女友的朋友這事也純屬巧合。你覺得這樣子能說得過去嗎?”
草薙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喝了一口咖啡, 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湯川微微一笑:“看來你也不相信那個律師所說的話啊。”
“我並不認為豬飼是在撒謊,”草薙說道,“但是也沒有證據證明他所說的話就是事實。”
“那你的意思是?”草薙調整了一下呼吸,說道:“或許是有人在做戲。”
  “做戲? ”
“他們演了一出初次相遇的戲。他們兩人此前就曾交往過,為了隱瞞這一點,他們就故意演了一出在派對上相識的戲。而豬飼是被帶去做目擊證人的,這樣一想,一切就都合乎情理了。就隻是因為放在吧台上的一個手機袋, 兩人就情投意合了?這事也巧得離譜了吧?”
“精彩,“湯川眼中閃爍著光芒,“我也有同感。我們也來向女性尋求一下意見吧。”說罷,他轉頭看著內海薰。
她也點頭:“我認為的確有這種可能。但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沒錯,他們兩人怎麽會需要演這樣一場戲呢?”湯川看著草薙說,“這一點你怎麽看?”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公之於眾。”
“事情的真相?”“就是兩人實際上的邂逅契機。我認為他們恐怕是通過津久井潤子相識的。但他們卻不敢公開這麽說,潤子畢竟是真柴義孝的前女友,他們需要另外製造一個機會假裝初次邂逅,於是就利用了那場相親派對。”
湯川打了個響指:“推理得不錯,毫無反駁的餘地。那麽他們實際上是在什麽時候邂逅的呢?不,不對,重要的是他們倆是何時結下深刻關係。具體來說,是在津久井潤子自殺之前呢,還是之後?”
內海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挺直背盯著湯川說道: “意思是說,津久井潤子是在真柴先生與綾音太太開始交往之後才自殺的? ”
“還是這樣設想比較妥當吧。當時她同時遭到了男人和好友的背叛,所受的打擊可想而知。”聽過湯川的話,草薙感覺自己的心墜入了黑暗的無底深淵。麵前這位老朋友的推理並沒有令他覺得是異想天開,自從聽了豬飼的那番話,心中也浮現出了這樣的猜疑。
“這樣一來,那場相親派對的意義也就更加清楚了。”內海薰說道,“即便有人得知真柴先生與津久井潤子女士之間的關係,同時又得知津久井女士生前與綾音太太是朋友,可隻要有豬飼這個證人在,眾人就隻會把他們倆的交往當成是一場純粹的巧合,而不會想到與數月之前發生的津久井女士自殺之事有什麽關聯。”
“不錯,推理的準確度提高了不少嘛。”湯川滿意地點了點頭。
  “您去找綾音太太確認一下如何?”內海薰轉頭望著草薙。
  “你讓我怎麽去確認啊?”
“比方說,草薙前輩您就讓她看看您上次找到的那本繪本如何?上麵畫的那幅掛毯可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綾音太太說不認識潤子女士,這是不可能的。”
草薙搖了搖頭:
“估計綾音太太隻會這樣回答我‘我不知道,也沒什麽頭緒’。”
“可是……”
“之前她一直瞞著所有人,從沒有提起過真柴義孝的前女友,也沒有提到過那女的是她自己的朋友,事到如今就算讓她看了那繪本,她也是不會改變姿態了,這樣做隻會打草驚蛇。”
“我同意草薙的觀點。“湯川走到棋盤邊,拿起一隻黑色的棋子,“要想把凶手給逼上絕路,就必須一舉把對方徹底擊敗。稍有延遲,都恐怕永遠無法將死她了。”
草薙看著他的學者老朋友說:“你還是認為她就是凶手?”
但湯川並沒有回答他,而是移開視線,站了起來:“關鍵還得看接下來的情況。假設真柴夫婦確實有過這樣一段過去,那麽這事與本案又有著怎樣的聯係呢?或者說,除了砒霜這種毒藥之外,是否還存在有其他關聯呢?”
“就綾音太太而言,當時她是不惜把好朋友給逼上自殺這條絕路,才能和真柴先生走到一起的,沒想到真柴先生卻背叛了她,你叫她還怎麽饒恕他呢?”內海薰一臉沉思狀地說道。
  “的確如此,這種心理也不是不能理解。”湯川點頭道。
  “不,我覺得她應該會另有想法。”草薙說道,“她曾經背叛朋友,搶走了她的男朋友,沒想到這回卻輪到她自己遭到助手的背叛,被奪走了丈夫。”
“你想說這是因果報應?所以綾音太太她也死心了, 覺得命該如此,而不會對丈夫和他的情婦心存怨恨,你是想這麽說吧?”
“我倒也不是這意思……”
“聽過你們倆剛才所說的話,有一點讓我感到納悶,“湯川背靠黑板站著,目光在兩人的臉上來回移動,“真柴義孝先生當時又為何要甩掉津久井潤子,而去找綾音太太呢? ”
“那不過是單純的變心——”話說到一半,內海薰伸手捂住了嘴,“不對,不是這樣的……”
“不對。”草薙說道,“恐怕是因為懷不上孩子的緣故。真柴義孝早就打定主意,對方一旦懷孕,就和她結婚,然而卻似乎沒有懷上的可能了,所以他就換了別的女人。肯定是這樣的。”
“僅就之前所了解到的情況來看,事情似乎的確如此。那麽當時綾音太太她心裏是否清楚這一點呢?也就是說,她是否明白真柴先生與津久井潤子女士分手而選擇自己的根本原因,不過隻是希望她能替他生個孩子呢?”
“這個嘛……”草薙結巴了。
  “我想她當時應該並不明白這一點的。”內海薰斬釘截鐵地說道,“這世上沒有哪個女人會喜歡因為這樣的原因被對方看上的。估計是在兩人臨結婚之前,真柴義孝對她提出那個一年內懷不上孩子就分手的約定時,綾音太太才醒悟過來的。”
“我也是這麽看的。好了,我們現在就再來思考一下動機吧。剛才內海君說真柴先生的背叛就是動機,但他的行為當真可以稱為背叛嗎?過了一年時間,妻子卻還是沒有懷孕,所以就和妻子離婚,與其他女人結合——他這難道不是單純在履行結婚當初的約定嗎?”
“話是沒錯,可心情上還是難以接受。”
聽了內海薰的話,湯川微微一笑:“話也可以這麽說,假設綾音太太就是凶手,那麽動機就是她不想遵守與丈夫之間的約定,是這樣吧?”
“沒錯。”
“你到底想說仆麽?”草薙盯著老朋友的臉問道。
“先來設想一下綾音太太結婚前的心情吧。她到底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心情訂的這個約呢?她究竟樂觀地認為自己一年之內肯定能懷孕呢,還是覺得即便沒有懷上,她丈夫也不會一定要她兌現承諾呢?”
“我覺得兩者都有。”內海薰回答道。
  “原來如此。那我來問你,是因為她以為即便沒懷上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所以她才連醫院都沒去嗎?”
“醫院?”內海薰皺起眉頭問道。
  “就之前聽你們跟我講述的情況來看,綾音太太在這一年時間裏從未接受過不孕不育治療。我覺得,她既然和丈夫達成了這樣的約定,那麽最遲在結婚幾個月之後,就會開始往婦產科跑才對。”
“根據綾音太太對若山宏美所說的話,他們夫妻倆是因為覺得接受不孕不肓治療太浪費時間,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
“就真柴先生而言,事情確實如此。與其搞得這麽麻煩,倒不如換個老婆還來得更快些。但這事對綾音太太來說又如何呢?她不應該拚命地去揪一根救命稻草嗎? ”
“說來倒也是。”草薙喃喃說道。
  “綾音太太為什麽就沒有想過去醫院呢?本案的關鍵就在這裏了。”湯川用指尖扶正了眼鏡的位置,“試想一下吧。假如既有錢又有時間、原本應該去醫院的一個人, 卻偏偏不去,那它的原因在哪裏呢?”
草薙沉思了起來。他希望能夠站在綾音的角度去思考,但卻實在想不到一個足以回答湯川那個疑問的答案。
內海薰突然站起身來:“不會是因為……去了也沒用吧?”
“去了也沒用,什麽意思?”草薙問道。
“因為她知道即便去了醫院也是治不好的。這種時候,人是不會願意到醫院去的。”
“就是這麽回事了。“湯川說道,“綾音太太早就知道醫院去了也沒用,所以她就沒去。這樣設想才是最合理的。”
“你是說,她……綾音太太患有不孕症?”
“綾音太太已經年過三十,之前她不可能沒到婦產科去看過,估計醫生也告訴過她,她的身體是懷不上孩子的。既然如此,她上醫院去也沒用。不但沒用,反而會有讓他丈夫知曉她患有不孕症的危險。”
“等等,你是說,她是明知自己不可能懷孕,卻還是跟他立了那樣的約嗎?”草薙問道。
  “就是這麽回事。也就是說,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丈夫收回成命。佢她的願望最終沒能實現。他無論如何也要履行約定,於是她選擇了殺掉他。好了,現在我來問你們一句,她究竟是在什麽時候下定決心,要把她丈夫給殺掉的呢?”
“不是說是在她得知真柴義孝和若山宏美的關係……”
“不,不對。”內海薰打斷了草薙的話,“如果她是打算一旦丈夫要履行約定,就將其殺害的話,那麽她這個決定就應該是在當初立約時下的。”
“等的就是你這句回答了。”湯川的表情恢複了嚴肅,“簡而言之,就是這麽一回事:其實綾音太太早已預料到自己會在一年之內起意殺夫的。也就是說,她也有可能早在當時就開始準備動手殺他了。 ”
“準備殺他?”草薙睜大了眼睛。
湯川看著內海薰說道:“剛才你告訴了我鑒證科那邊的觀點。他們認為要在淨水器裏下毒,就隻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先把軟管取下來,等投了砒霜之後再重新接回去,是吧?鑒證科說得完全正確,的確如此。凶手就是在一年之前用這方法把毒給下好了。” “怎麽會……”說完,草薙就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了。
  “但如果這麽做了的話,淨水器就沒法用了。”內海薰說道。
“你說得沒錯,在這一年時間裏,綾音太太一次都沒用過淨水器。”
“這可就怪了,淨水器的過濾器上明明留有使用過的痕跡啊?”
“上邊的汙垢並不是這一年裏積下來的,而是之前的一年裏沾上去的。”湯川打開書桌的抽屜,從裏邊拿了一頁文件出來,“我之前不是讓你去調查過那過濾器的序列號嗎?我後來把你調査到的序列號告訴了廠家,問他們該產品是什麽時候投放到市場上去的,對方給我的答複是大約二年前,而且還說一年前替換過的過濾器上不可能標有那個序列號。凶手恐怕是在一年前請人來換過淨水器的過濾器之後,就立刻又自己動手把舊的過濾器給換了回去。行凶後如果被警方發現過濾器還是全新的,那麽她的下毒手法就會立刻被看穿。而也正是在那個時刻,她投下了砒霜。”
“這不可能。”草薙說道,他的嗓音是嘶啞的,“這決不可能。早在一年前就事先投好毒,而在後來的一年裏一次也沒用過淨水器……根本就沒這可能的。就算她自己沒用過淨水器,也難保別人不會用啊?她是不可能冒這麽大風險的。”
“這方法的風險確實挺大的,但她最後還是成功了。“湯川冷靜地說道,“在這一年裏,每當丈夫在家時她就決不外出,沒讓任何人接近過淨水器。就連開家庭派對的時候,也全都親自下廚。時常買些瓶裝礦泉水備用, 以防水不夠喝。所有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完成這手法所做的努力。”
草薙搖頭,不住地搖頭:“這種事……不可能,決不可能的。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人會這麽做。”
“不,這很有可能。”內海薰說道,“我之前按湯川老師的指示,調査過綾音太太結婚之後的生活,同時還找若山宏美問了許多情況。雖然當時我並不明白老師讓我調查這些事的目的,但我現在終於理解了。老師,您這麽做的目的,就是想要確認一下除了綾音太太之外,其他人還有沒有機會接觸淨水器,對吧?”
“就是這麽回事。而最後成為決定性因素的,就是她在真柴先生休息的日子裏所采取的行動了。記得有人說過,綾音太太這種日子會一整天地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製作拚布。在我親自去了她家之後,我就發現她其實是在製作拚布的同時,監視著丈夫不讓他踏進廚房。”
“你胡說。你這根本就是在異想天開。”草薙如同呻吟般地說道。
  “從理論上來講就隻有這種手法了。我不得不說她的這種執念之驚人,意誌力之可怕。”
草薙依舊還在不停地說著“你胡說”,但他的聲音漸漸變得無力了。
  曾幾何時,豬飼曾經這樣對他形容過綾音的賢惠:“綾音是個完美的家庭主婦,她辭去了外麵所有的工作, 一心就隻想著家裏的事。每當真柴在家的時候,她就會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做拚布,一邊隨時準備要伺候丈夫。”
草薙還想起了他在綾音的娘家打聽到的情況。聽她父母說,綾音原本並不擅長做菜的,可臨結婚前她卻突然參加了個廚藝培訓班,燒菜的手藝大有進步。如果把這些插曲全都看作是她為了不讓其他人踏進廚房而采取的策略,那麽整個案件也就說得通了。
“也就是說,如果綾音太太有朝一日想要殺害真柴先生之時,並不需要特意去做些什麽,是嗎?”內海薰說道。
“沒錯,她什麽都不必做,她隻用丟下丈夫離開家門就行了。不對,她還是做過一件事的,就是把她之前買好放著的瓶裝水給倒掉幾瓶,隻留下了一兩瓶。義孝先生還在喝那些瓶裝水的時候,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估計第一次煮咖啡的時候用的應該是瓶裝水,但第二次他自己煮的時候卻用了淨水器的水。大概是因為看到隻剩一瓶瓶裝水了,打算節省著用,於是,終於到了那些一年前便已下好的毒發揮威力的時候。”湯川端起了桌上的咖啡杯,“在這一年的時間裏,綾音太太隨時都可以毒殺真柴先生,但她反而都是在小心地留意著,不讓他誤飲毒藥。一般人都是在千方百計勞心費力地設法殺人,但這次的凶手卻正好相反,她為了不殺人而傾注了全付的精力。還從沒出現過這樣的凶手。古往今來、國內國外,都還沒有。理論上可行,現實中卻又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說這是個虛數解。”
內海薰走到草薙的麵前說:“立刻拘捕綾音太太審訊吧?”
草薙看了一眼她如同在炫耀勝利般的表情後,把視線轉移到了湯川臉上:“你有證據嗎?證明她確實使用過這手法的證據?”
聽到他這話,物理學家取下眼鏡放到了身旁的書桌上。
  “沒證據,也不可能有。”內海薰一臉驚訝地望著他:“是嗎?”
“稍微想一想不就能想通了?如果她做了什麽的話, 或許就會留下痕跡,可她卻什麽都沒做。什麽都不做就是她殺人的手法。因此即便想要尋找她的行凶痕跡,也是白費心機。眼下唯一的物證就是從那隻淨水器裏檢測出來的砒霜,但這些砒霜並不能成為證據,這一點,剛才內海君本人也解釋過了。而那隻過濾器的序列號也隻能成為狀況證據罷了。也就是說,要證明她使用過手法事實上是不可能的。”
“怎麽會這樣……”內海無話可說。
  “我之前不是已經跟你說過的嗎,這是一場完美犯罪。”


29

薰正在目黑署的會議室裏整理資料的時候,間宮從外邊走進來,朝她使了個眼色。她站起來朝他走過去。
  “那件事我已經和科長他們談過了。“間宮坐下來後開口說道,他的表情不是很愉快。
“逮捕令昵?”
間宮聽了,把頭輕輕地搖了 一搖:“現在還不行。確證凶手的材料實在是太少了。雖然伽利略老師的推理依舊精彩絕倫,但如果沒有任何證據的話,還是無法起訴她的。”
“果然如此啊?”薰耷拉下了腦袋。湯川說的一點沒錯。
  “科長和管理官也正為這事頭大呢。明明一年以前就已經下了毒,其間卻想方設法地不讓對方喝下毒藥,這到底算哪門子的行凶啊?他們兩人直到現在還在將信將疑著呢,老實說,我也和他們一樣。雖說答案的確就隻有這一個了,但心裏卻總覺得不大可能,令人難以置信。”
“我聽湯川老師說的時候也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真是的,這世上總是會有這種滿腦子稀奇古怪想法的人。那個名叫綾音的女人不好惹,最後終靠推理確認凶手的那位老師也實在是了不起。他們的腦子是怎麽長的呢?”間宮愁眉苦臉地說道,“現在還不清楚老師的那番推理是否正確,這一點如果不能確定,我們就拿真柴綾音毫無辦法。”
“津久井潤子那邊的情況如何?不是聽說鑒證科已經派人到她老家去調查了嗎?”
間宮點了點頭:“聽說他們已經把那隻裝過砒霜的空罐子送到Spring 8那邊去了,但即使檢測出那些砒霜和本案中所使用的完全相同,也無法成為決定性的證據。不, 或許連狀況證據都算不上。因為假如津久井潤子真是真柴義孝的前女友,那麽真柴本人手上也可能會有砒霜。”
薰重重地歎了口氣:“那到底什麽東西才算得上是證據呢?請您告訴我到底該去找什麽?隻要您一聲令下,我無論怎麽樣都要去找來。還是說,真如湯川老師所說的那樣,這案子是一場完美犯罪呢?”
間宮皺起了眉頭:“別就知道鬼叫個不停,我這不也正在為不知道怎麽才能證明是她行凶而犯愁嗎?眼下能稱得上是證據的就隻有那隻淨水器了,因為我們已經從上邊發現了砒霜。科長他們的意見是,讓我們首先提升它作為證據的價值。”
聽了上司的意見,薰不由得緊緊咬住了嘴唇,因為他的話聽來就如同是在宣告投降一般。
“別這麽副嘴臉行不?我還沒放棄呢。一定會有什麽發現的,完美犯罪這玩意兒可是沒那麽容易就能做到的。”
薰默默地點了點頭後又再次向間宮低頭致意,隨後轉身走開了,然而這並不表示她讚同了股長的意見。
她心裏也很清楚,完美犯罪確實並沒那麽容易就能做到的。但真柴綾音之前所做的那些事對常人而言也是極其困難,是幾乎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她也很害怕這起案子就是所謂的完美犯罪。
她回到原先的座位上,掏出手機來査閱了一下短信。她的心裏很是期盼草薙能夠取得些什麽成果,但手機裏卻隻有一條老家的母親發來的短信。


30

到了約好的咖啡館,草薙就看到若山宏美已經在了, 一他趕忙走到了她的身旁。
“抱歉,讓您久等了。 ”
“不,我也是剛剛才到的。”
“總這麽麻煩您,實在是不好意思,我會盡可能長話短說的。”
“您也不必這麽客氣的。反正我現在也沒上班,有的是時間。”若山宏美說完,淡淡一笑。
和最後一次見她時相比,她的臉色似乎紅潤了一些。草薙心想,或許她已經在精神上重新振作起來了。
女招待走到兩人身旁,草薙要了一杯咖啡。接著,她問若山宏美道:“您是不是來杯牛奶呢?”
“不,我還是要杯檸檬茶吧。”宏美回答道。
  等女招待離開之後,草薙衝著宏美笑了笑:“抱歉, 因為我記得您以前似乎曾點過牛奶。”
她“嗯“了一聲,點點頭:“我也並不是特別喜歡喝牛奶的。而且現在,牛奶我是盡可能不喝了。”
“嗯……您這是,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嗎?”
聽了草薙的詢問,若山宏美歪著頭說道:“我必須回答這麽詳細的問題嗎?”
“啊,不,沒關係。”草薙擺了擺手,“我隻是聽您說您不趕時間,就顯得有些隨便了。那就言歸正傳吧,今天我來找您,是想向您請教一些真柴家廚房的情況。您知道他們家的自來水的水管上裝有淨水器嗎?”
“知道。”
“那您以前有沒有用過呢?”
“沒用過。”若山宏美給出明確的回答。
“回答得真是夠幹脆的,我還以為您會稍微考慮一下呢。”
她說道:“因為我本來就很少會進他們家廚房。菜也沒幫著做過,所以也就從沒用過什麽淨水器,記得我之前也曾經跟內海小姐說過,我隻有在老師讓我去煮咖啡或者泡紅茶的時候才會進他們家的廚房。而且也隻在老師忙著做菜,實在是抽不出手來的時候。”
“那麽,您就從來沒有單獨進過他們家廚房嗎?”
若山宏美的臉上露出了驚詫的表情:“我不明白你這麽問究竟有什麽用意。”
“您不需要知道的。能”您回想一下,您是否曾經單獨進過他們家廚房?”
她皺起眉頭來想了一會兒,之後望著草薙說道:“或許沒有吧。而且我一直覺得老師她是不允許他人擅自進入他們家廚房的。”
“她跟您說過不許擅自進去嗎?”
“她倒也沒說得那麽明確,但我就是有這樣的感覺。而且人家不是常說,廚房就是家庭主婦的城堡嗎?”
“原來如此。”
飲料端上來了,若山宏美在紅茶上放上檸檬,一臉享受地喝了起來。從她的表情來看,感覺她似乎狀態不錯。
相反地,草薙的一顆心卻沉了下來。她剛才所說的話,完全驗證了湯川的那番推理。
他喝了口咖啡,站起身來說道:“感謝您的合作。”
若山宏美詫異地睜圓了雙眼:“您問完了?”
“我目的巳經達成了,您請慢用。“他說完拿起桌上的帳單,朝門口走去。
在他離開咖啡館,準備攔出租車的時候,手機響了,電話是湯川打來的。
  湯川說有些關於那個手法的事要和他談談:“我有些事要立刻找你確認一下。能找個地方見一麵嗎?”
“既然是這事,那我現在就去你那裏找你吧。到底什麽事啊?你還要確認什麽?你不是對你自己的推理挺有自信的嗎?”
“我當然有自信。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想要確認一下。你就盡快過來吧。”
剛一說完,湯川就掛斷了電話。
大約三十分鍾後,草薙走進了帝都大學的大門。
“我假設凶手確實用了那種手法,然後重新回想了一下此次案件的前因後果,然後就在一點上卡殼了。因為覺得對你們的搜査或許會有所幫助,所以就趕快給你打了個電話。”剛一見麵,湯川便對草薙說道。
“看來你說的這事挺重要的啊?”
“非常重要。我現在要向你確認的是,綾音太太在案發之後剛回到家時的情形,我記得她當時應該是和你在一起的吧?”
“沒錯,當時是我和內海一起把她送到家裏去的。”
“當時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湯川問道。
“第一件事?這個嘛,當時她看了下現場——”
草薙的回答讓湯川直搖頭,他好像起急了。
“她應該進廚房了。她在廚房裏打開了自來水的水龍頭。對不對? ”草薙愣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了當時的情景。
  “對,你說得沒錯,她確實用過自來水的。”
“她用那些水幹嗎了 ?根據我的推理,她當時應該是用過很多水的。”湯川的眼中閃爍著光芒。
  “拿去澆花了。她說她不忍心看著那些花枯萎掉,於是就用水桶打了一桶水,拿去澆二樓陽台上的那幾盆花了。”
“就是它了。“湯川拿食指指著草薙說,“這就是她下毒手法的最後一步了。”
“下毒手法的最後一步?”
“我試著站在凶手的角度思考了一下。當時她丟下淨水器裏的毒不管,離開了家。她想要毒殺的目標如她所願的,喝了水死掉了。但此時她還不能完全放心,因為淨水器裏或許還有毒藥殘留。”
草薙不由得挺直了背:“的確如此啊。”
“如果就這樣丟著不管的話,對凶手而言是很危險的,因為如果有人誤飲了那些水,恐怕就會出現第二名犧牲者。當然,警方這回也就能看穿她的手法了。所以,站在凶手的角度,她必須想辦法盡快消滅證據。”
“所以她就要去澆花……”
“當時她往桶裏放的是淨水器裏的水。隻要接連放掉滿滿一桶水,淨水器裏殘留的砒霜也就大致能被衝洗幹淨了,逼得我們隻得去借助Spring 8的力量來檢測。也就是說,她當時謊稱要給花澆水,其實是在你們這群搜査員的眼皮子底下從從容容地成功消滅了證據。”
“原來是這麽問事啊。當時的那些水……”
“那些水一旦留下來,恐怕就能成為證據。“湯川說道,“單憑從淨水器裏檢測出了砒霜的微粒這一點,恐怕還無法證明她使用過那種手法。唯有査證在案發當天,確實有含有致命劑量的水從淨水器中流出過,才能驗證我的那番推理。”
“剛不是跟你說了嗎,那些水都被拿去澆花了。 ”
“既然如此,那就把花盆裏的土拿去檢測。Spring 8 的話,應該能査出砒霜來的。要證明土裏的毒就是綾音太太當時澆下去的雖然也許很困難,但好歹能成為一樣證據。”
聽了湯川的話,草薙的腦子裏有東西定格了。這東西,似乎能想起又無法想起,明明見過卻又忘了曾經見過。
  這如同卡在喉嚨裏的魚刺一樣的記憶碎片終於落入了他的思維網中。草薙倒吸一口涼氣,直瞪瞪盯著湯川的臉。
“怎麽?我臉上沾了什麽東西嗎? ”湯川問道。
“沒,”草薙搖頭道,“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不對,是我這個警視廳搜査一科的搜查員,有件事要拜托帝都大學的湯川準教授。”
湯川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用指尖扶了扶眼鏡: “說吧。”


31

薰在房門前停住了腳步。雖然門旁依舊掛著那塊寫有 “杏黃小屋”字樣的牌子,但聽草薙說,如今這間拚布教室已經基本上處於停業狀態了。
見這位草薙點了點頭,薰按響了門鈴對講機。稍等片刻後,見沒人應門,薰再次朝著按鈕伸出手指,準備再次按響門鈴。就在這時,她聽到了藝聲“來了“。就是綾音的聲音。
“我是警視廳的內海。”薰把嘴貼近麥克風口說道, 她這是為了極力避免讓鄰居們聽到。
一瞬間的沉默過後,屋裏再次傳來了詢問聲:“啊, 是內海小姐啊?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我有點事想向您請教一下,不知您是否方便? ”
又是沉默。薰的腦海裏浮現出綾音在門鈴對講機的那一頭陷入沉思的情景。
  “明白了,我這就開門。”
薰扭頭看了草薙一眼,草薙衝她輕輕地點點頭。
  隨著開鎖的聲音響起,門開了。綾音看到草薙,表現出些許的驚訝。或許她以為門外就隻有薰一個人吧。
草薙低下頭看著綾音道歉說:“十分抱歉,突然前來打擾您。”
“草薙先生也一起來了呀?“綾音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兩位都快請進吧。”
“不了。其實,“草薙說道,“我們是想請您跟我們到目黑署去一趟。”
笑容從綾音的臉上消失了:“去警察局?”
“是的。我們想請您跟我們回署裏去慢慢地談一談。其實,也是因為談話內容稍微有些敏感。”
綾音目不轉睛地盯著草薙,薰也受了她的影響,扭頭望著前輩的側臉。草薙的目光中充滿了悲傷、遺憾,甚至還有憐憫,想必綾音此刻也已經感受到他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到這裏來的了。
“是嗎?“綾音的目光恢複了溫柔,“既然如此,那我就隨兩位走一趟好了。不過我還得稍微花些時間準備一下,能請兩位進屋來稍等片刻嗎?讓別人在外邊等,我心裏會過意不去的。”
“好,那我們就打攪了。”草薙說道。
  綾音說了句“請進”,把門敞開了。
  屋裏收拾得很整潔,想來她已經處理掉了一些家具和雜物,但原來擺在屋中央的那張兼當工作台的大桌子還在原先的位置。
“那張掛毯您還是沒有掛上去啊?”草薙說著看了看牆壁。
  “總是抽不出時間來掛。”綾音回答道。
“是嗎?那圖案挺漂亮的,我覺得挺適合掛的。那設計簡直都能印到繪本上了。”
綾音臉上保持著微笑,望著他說道:“謝謝您的誇獎。”
草薙把目光轉移到了陽台上:“您把那些花也搬過來了啊?”
聽到這話,薰也朝這邊看了過來,隻見玻璃門外放著一盆盆五彩繽紛的鮮花。
  “嗯,搬了一部分過來。“綾音說道,“是請搬家公司的人幫忙給搬過來的。”
“是嗎?看樣子剛剛才澆過水啊。“草薙朝腳下看了看,發現玻璃門邊還放著那隻碩大的澆水壺。
  “是的,這澆水壺用起來挺方便的,真是謝謝您了。”
“沒什麽,隻要能幫上您的忙就好了。”草薙扭頭看著綾音說,“您就不必管我們了,快去準備吧。”
綾音點點頭,說了聲“是“,轉身朝隔壁房間走去。可就在她伸手開門的那一瞬間,她又轉過頭來問道:“你們發現什麽了嗎?”
“您的意思是說?”草薙問道。
  “有關案件的……新情況或者證據什麽的。你們兩位難道不是因為有所發現才來叫我去警局的嗎?”
草薙瞟了薰一眼,再次望著綾音說道:“嗯,不多吧。”
“這倒是挺有意思的。能請您告訴我到底發現了什麽嗎?還是說,這一點也非得要等我到了警署之後才能告訴我呢?”綾音的語調聽起來很明快,簡直就像是在催促他說什麽開心事一樣。
  草薙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之後,再次開口說道:“我們已經査明凶手是在哪兒下毒的了。經過各種各樣的科學分析證明,應該是在淨水器內部,這點肯定錯不了。 ”
薰凝視著綾音的臉,她的表情可謂波瀾不驚,她依舊在用她那清澈如水的雙眸望著草薙。
“這樣啊,是下在那個淨水器裏啊。”她的聲音裏也聽不出一絲一毫的狼狽。
“問題就在於怎麽在淨水器裏下毒的方法了。從當時的狀況來看,就隻一種手段。而這樣一來,嫌疑人的範圍也就縮小了,縮小到了一個人身上。”草薙望著綾音說道,“所以我們才來請您隨我們走一趟的。”
綾音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潮,但她唇角浮現的微笑並未消失。
  “你們査到能夠證明凶手在淨水器裏下毒的證據了嗎?”
“經過詳細的分析,我們檢測出了砒霜。隻不過,光憑這一點還無法成為證據,畢競凶手要下毒也是在一年前就已經下好了的。我們現在需要證明的是,那毒藥在案發當天是否還有效力。也就是說,在這一年的時間裏,那隻淨水器是否連一次也沒被使用過,投下的砒霜也並未被水衝走。”
綾音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了一下,薰確信她是在聽到“一年前”這二個字時作出反應的。
“那你們能夠證明呢?”
“您似乎一點都不吃驚啊。”草薙說道,“我在第一次聽到凶手在一年前就下好毒的推論時,我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呢。”
“是因為您今滅一直在說一些出人意料的話,以致於 ,我都來不及把心中的感受給表露出來了。”
“是嗎?”草薙朝薰使了個眼色,薰從帶來的包裏拿出一隻塑料袋來。
  直到這一刻,綾音的嘴角才不見了笑容,她似乎已經明白塑料袋裏裝的是什麽了。
“您應該清楚裏邊裝的是什麽的吧?”草薙說道, “這是您以前用來給花澆水的空罐子,底部有用錐子鑿出來的洞。”
“那東西您不是已經扔掉了嗎……”
“其實我是把它給帶回去了,而且至今都沒有洗過。”草薙微微笑了笑,之後表情立刻便恢複了嚴肅,“您還記得湯川吧?就是我的那個物理學家的朋友。我把這空罐子拿到他所在的大學去分析過了,結果從上麵檢測出了砒霜。之後我們又進一步分析了其他成分,査明當時那些水流過了府上的淨水器。我至今都還清楚地記得您最後一次使用這隻空罐子的情形。當時您正用它給二樓陽台上的花澆水,接著若山宏美小姐就來了,而您也就沒再接著澆了。打那之後,這隻空罐子就沒再用過了,因為我後來買了那隻澆水壺。而空罐子沒再派用場,我把它放進了我書桌裏的抽屜裏。”
綾音睜大了眼睛:“為什麽要放進抽屜呢?”
但是草薙並沒有回答她的這個問題,而是用一種強壓住心中感情的口吻說道:“從上述的情形來看,我們可以推定,淨水器裏確實藏過砒霜,案發當天從淨水器裏流出的水裏含有致命劑量的砒霜。此外,種種跡象表明,砒霜是在一年前藏下的。能夠做到這一點,而且能夠在之後的一年裏不讓任何人使用淨水器的人,就隻有一個,”
薰點點頭,觀察起綾音的樣子來。隻見這位美貌的嫌疑人此刻垂下了眼皮,抿緊了嘴唇,臉上雖然依舊殘留著一絲笑意,但環繞在她周身的那種高貴而優雅的氣質,卻像太陽西斜那樣漸漸地籠罩上了一層陰霾。
“詳細情況就等到了署裏之後再談吧。”草薙打算就此結束談話。
  綾音抬起頭重重地歎了口氣,筆直地望著草薙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不過能請二位再稍稍等我一下嗎?”
“可以,您可以慢慢收拾。”
“不光隻是收拾,我還想給花再澆澆水,因為剛剛正好澆到一半。”
“啊……那您就請便好了。”綾音說了聲“抱歉”,推開了陽台的玻璃門。她用雙手提起那隻人澆水壺,緩慢地澆起了水。


32

那一天,自己也是在這樣澆著水——綾音回想起了大約一年前的那一幕,義孝就是在那一天對她宣告了那件殘酷的事實。她一邊聽他講,一邊望著種在塑料花盆裏的三色堇。這是她的好友津久井潤子生前最軎歡的花,所以潤子才給自己起了個“蝴蝶堇”的筆名,也就是三色堇的別名。
她和潤子是在倫敦的一家書店裏認識的。當時綾音正在尋找有關拚布設計方麵的書,正當她準備伸手從書架上拿下一本畫冊來的時候,她身旁的一個女人也正好朝著那本畫冊伸出了手。她也是日本人,看起來似乎比綾音還要大上幾歲。
  她和潤子立刻便混熟了,相約等回國之後一定要再會,而後來兩個人也確實赴了約。綾音到東京之後不久,潤子也來到了東京。
  盡管兩人各自都有工作,不能頻繁地碰麵,但對綾音而言,潤子卻是她的一位知心好友,而且她相信自己對潤子而言也同樣是知音,因為潤子甚至比綾音更加不懂得如何與人相處。
一天,潤子突然說要給她引見一個人,據說對方是把潤子設計的人物形象拿去製作成網絡動漫的那家公司的社長。
“在我和他商談有關那人物形象的周邊產品時,告訴他說我認識一位專業的拚布設計師,結果他就說讓我務必給引見一下。我也知道挺麻煩的,但還是得麻煩你一回,行不?”
潤子在電話裏充滿歉意地請求道,綾音立刻便答應了她,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就這樣,綾音與真柴義孝相遇了。義孝是一個充滿了男性魅力的人,他在表達自己的想法時表情特別豐富,|可他的眼神中則洋溢著無比的自信。他很擅長逗人說話,甚至隻要你和他談上短短兒分鍾,你就會產生一種自己也變得口若懸河了的錯覺。
與他道別後,綾音不由得稱讚了一句“真是個不錯的人”。聽到她的這句話,潤子開心地微笑著問了她一句“我沒說錯吧”。看到潤子表情的那一瞬間,綾音便明白了她對義孝的感情。
綾音至今仍在後悔,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麽沒有開口向她確認。如果當時開口問她一句“你們在交往嗎”就好了。就因為她沒問,所以她什麽也沒說。
在人物形象的周邊產品中融入拚布元素的這一設想,最終沒有獲得通過。義孝因此直接給她打來了電話,向她道歉說白白浪費了她的時間,真是抱歉,還說改日一定請她吃飯以表歉意。
  她原本隻拿它當社交辭令,可沒過多久,他竟然真的打電話來約她了。而且聽義孝的口氣,他似乎並沒有跟潤子打過招呼,所以綾音便誤以為他們兩人並沒有在交往。
她興衝衝地與義孝共進了晚餐,當時那段他們兩人獨處的時光,令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綾音對義孝的思念急速膨脹起來,與此同時,她與潤子之間的關係也日益疏遠了。因為她知道潤子也在為他神魂顛倒,這一點令她總是覺得難以主動聯係潤子。
數月之後再見潤子時,綾音大吃了一驚。潤子瘦得厲害,皮膚也變粗糙了。她當時擔心過她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但潤子就隻回了句“沒事”。
在兩人相互訴說近況時,潤了也似乎稍稍打起了些精神。綾音於是就想趁機對她說出自己和義孝之間的關係,不料潤子的臉色卻一下子變了。
她問她“怎麽了”,潤子卻在回了句“沒什麽”後立刻站了起來,說是突然想起有些急事,要先回家去了。
綾音不明就裏地目送著潤子坐進了出租車裏,沒想到結果竟成了永訣。
  五天後,綾音收到了一份快件。小小的盒子裏裝著一袋白色的粉末,塑料袋上還用記號筆記著“砷〈有毒)” 的字樣。寄件人寫的是潤子。
她覺得奇怪,就試著打了個電話過去,但潤子沒接電話,有些放心不下,就去了一趟潤子所住的公寓。在那裏,她看到了警方正忙著調査潤子房間的光景,一個圍觀者告訴她說這房間的住戶是服毒自殺的。
綾音大受打擊,連後來自己去過哪裏、怎麽走過來的都記不得了。而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回了自己家中,她的目光再次停留在了潤子寄來的那袋東西上。
  就在她思索著其中隱藏的信息時,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在她和潤子最後一次見麵時,她感覺潤子似乎一直在盯著她的手機看。綾音立刻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她的手機上掛著一條和義孝那條可以湊成一對的手機繩。
潤子是因為察覺到自己和義孝之間的關係而自殺的嗎——不祥的想象畫麵在綾音腦子裏鋪展開來。如果潤子對義孝隻是單相思的話,那她不至於要尋死。也就是說,她和義孝之間的關係同樣也是非同尋常。
綾音既沒有去警察局,也沒有參加潤子的葬禮。一想到恐怕是自己把她給逼上了自殺絕路,她就很害怕,害怕真相大白。
  出於問樣的原因,她也沒有勇氣向義孝問起他和潤子之間的事。當然,間時她還害怕因為自己的這一舉動而破壞和他目前的關係。
沒過多久,義孝對她提出了一個奇怪的提議,他說他們兩人分頭去參加同一場相親派對,演一場在派對上初次相識的戲。至於目的,他說是“為了避免麻煩”。他還說,“世上的那些閑極無聊之人,一看到情侶就必定要問是在哪裏一見鍾情的,我可不想讓他們纏著問個不休。要是在相親派對上認識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雖然她當時也曾想過如果有人問起,那就照他說的那樣告訴他們也就行了,沒必要當真去參加什麽派對,但她卻沒想到他竟然還準備了豬飼這樣一名證人。盡管這種徹底作風也像他平日的風格,但綾音卻懷疑他其實是想把潤子的身影從他本人的過去中抹掉。但她也隻是在心底裏這樣懷疑,並沒有把話問出口,她依言參加了那場派對,然後按照既定套路演了一場“戲劇性的相遇”。
在後來的日子裏,兩人的交往進展順利。在那場相親派對過去半年之後,義孝向綾音求婚了。
盡管全身都籠罩在幸福之中,但她心中卻有一個疑惑正在日益變大。這就是潤子。她為什麽要自殺?她和義孝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
既想知道真相卻又害怕知道的想法交替著襲上綾音的心頭。可與此同時,與義孝約定的婚禮之日也在一歩步地向她走來。
  突然有一天,義孝向她宜布了一件令她震驚不已的事。不,或許他本人當時並不認為自己說的是如此之輕率的話。當時,他用種極為輕巧的口吻這樣對她說道:“結婚之後,要是一年內你還不能懷上孩子的話,那我們就分手吧。”
她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還沒結婚呢,誰能想到準新郎要談離婚?當時她以為他不過是在開個什麽玩笑,但看來事情井非如此。
“ 一直以來我就是這麽想的。時限一年。隻要不采取避孕措施,正常的夫妻應該是能懷上個孩子的。懷不上, 那就很有可能是因為其中的一方有問題。不過我以前去看過大夫,大夫說我這邊沒有問題。”
聽到他的這番話,綾音感覺自己全身汗毛倒豎。她看著他問道:“你是不是也對潤子說過同樣的話?”
“哎?”義孝的目光在半空中遊移,顯露出了他少有的狼狽。
  “求你了,你就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你以前確實和潤子交往過吧? ”
義孝一臉不快地皺起了眉頭,但他卻並沒有敷衍搪塞,雖然臉上的表情有些不爽,但還是回答了句“算是吧”。
“我還以為事情會敗露得更早一些呢。因為我猜你和潤子中的一個或許會提起和我之間的關係。”
“你曾經腳踏兩隻船?”
“你這話可不對。在開始和你交往的時候,我自認為是已經和潤子徹底分手了。我沒騙你。”
“你和她分手的時候怎麽說的?”綾音瞪著她未來的丈夫問道,“你不想和不會生孩子的女人結婚——你是這樣說的嗎?”
義孝聳了聳肩:“話說得不一樣,但意思一樣吧。我說,時限已到。”
“時限……”
“她當時已經三十四歲了。明明就沒采取過什麽避孕措施,但她卻絲毫沒有懷孕的跡象。是時候和她說拜拜了。”
“於是你就選擇了我? ”
“不行嗎?跟一個沒可能的人交往有什麽意義?我從不幹這種徒勞無功的蠢事。”
“那你為什麽還要隱瞞到現在? ”
“因為之前我覺得沒必要親口告訴你。剛才我不是說了嗎?我早就做好了這事遲早有一天會敗露的心理準備,就等著事情敗露之後再跟你解釋了。我既沒背叛你,也沒有騙你,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綾音轉身背對義孝,低頭看著陽台上的花。映入她眼簾的是那些三色堇,那些潤子生前最喜歡的三色堇。看著這些花,她想起潤子。想到她當時心中的那份憾恨,眼淚奪眶欲出。
在義孝和她提出分手之後,潤子的心中一定仍舊是也難以割舍掉這份感情的。就是在這樣的時候,她見到了綾音,從手機繩上察覺到了綾音和義孝之間的關係。雖然她沒能經受住這打擊,選擇了自殺,但她在臨死之前,還是想到了給綾音送來信息,這信息就是那些砒霜。但她卻並非因為憎恨綾音奪走了男友才這麽做的。
那是一種警告。遲早有一天,你也會遭遇和我同樣的命運——她其實是想告訴綾音這一點。
對綾音而言,潤子是她唯一一個能把心中所有的煩惱都傾訴出來的對象。而她也隻對潤子說過,她有先天性的缺陷,沒有懷孕的希望。所以潤子當時才能預見到,綾音也會在不久的將來被義孝給拋棄掉的。
“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啊?”義孝說道。
她轉過頭來:“聽到了,肯定聽到了嘛。”
“既然聽到了,那你怎麽還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我隻不過是發了下呆罷了。 ”
“發呆?這可不像你啊?”
“因為我吃了一驚嘛。”
“是嗎?不過話說回來,你應該很清楚我的人生計劃的吧?”
義孝以前曾經和她說過他的婚姻觀,說是假如生不出孩子,婚姻也就沒有任何意義。
“我說綾音,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足的?你想要的不也全都得到了嗎?當然,如果你還有什麽要求的話,那你也不必客氣,直接告訴我好了。我能辦到的一定會盡力。你就別整天怨天尤人的了,還是考慮一下新的生活吧。或者說,你認為除此之外還有其他選擇?”
他完全不清楚這番話會令他的女友有多傷心。的確, 多虧了他的援助,綾音實現了自己的種種夢想。但在一年之後的分離已成定局的情況之下,又讓她怎樣去想象今後的婚姻生活呢?
  “我說,我能問你件事嗎?也許這事對你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綾音對義孝問道,“你對我的愛呢?它是否依舊還在?”
其實她要問的是,當時他拋棄潤子選擇了自己,是否隻是因為綾音或許能夠替他生個孩子,而並不是對她有什麽愛情。
他聽了露出了一臉的疑惑,但卻問答她說:“當然還在。”接著他又說,“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對你的愛從未有過絲亳的改變。”
當初就是聽到他這句話,綾音才下定了決心,決心和他結婚。然而這決心卻並非隻是想和他一起生活這麽簡單,而是為了讓自己心中的愛與恨這兩種彼此矛盾的感情相互妥協。
作為妻子留在他的身邊,但掌握著他命運的人卻是我——她想把這樣的婚姻生活攫獲手中。這是一種觀察的同時,考慮是否要對他加以懲罰的生活。
在她往淨水器裏藏砒霜的時候,她感到非常緊張, 覺得這樣一來就再也不能讓任何人接近廚房半步了。但同時,她的心底也有了一種掌握住了義孝命運的歡喜。他在家的時候,她就時常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就連上廁所和洗澡,她都會謹慎地選擇他決不會到廚房的時候才去。
結婚之後,他依舊對她很好。作為丈夫,他並沒有絲毫可挑剔的地方。隻要他對自己的愛不變,綾音就打算決不會讓任何人接近淨水器。雖然他對待潤子的那種做法難以饒恕,但隻要他不同樣對待自己,她甘願就這樣活一輩子。對綾音而言,所謂的婚姻生活就是守護站在絞刑架上的丈夫的日日夜夜。
  當然,她也從未奢望過義孝會放棄孩子。在她察覺到他與若山宏美之間的關係時,她心想,該來的時候終於來了。
  在招待豬飼夫婦來參加家庭派對的那天晚上,義孝正式對她宣告了分手。當時他用的口吻純粹就是公事公辦。
“你應該也很清楚,時限很快到了。麻煩你收拾一下,準備離開這裏吧。”
綾音當時微微一笑,這樣回答了他的話:“在那之前,我還有一個請求。”
他問她什麽請求,她望著丈夫的雙眼說道:“從明天起,我想離開家兩三天,隻是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裏,我有些放心不下。”
他笑笑,說:“我還以為什麽重要的事呢。沒關係, 我一個人在家不會有事的。”
綾音點點頭,說了句“是嗎”。從這一瞬間起,她對丈夫的救濟就永遠地結束了。


33

這是一家開在地下的酒吧。打開大門,首先看到的是一個長長的吧台,再往裏走,則並排放著三張桌子。草薙和湯川兩人坐在靠牆的座位上。
“抱歉,我來晚了。“薰點頭道歉後,在草薙身旁坐了下來。
  “結果如何? ”草薙問道。薰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消息,已經査明確實是相同的毒藥了。”
“是嗎? ”草薙睜大了眼睛。他們把從津久井潤子老家雜物間裏找到的那隻空罐子送到Spring 8去檢測,結果發現上麵的砒霜和毒殺真柴義孝所用的完全相同,正好驗證了真柴綾音所說的“把潤子快遞來的砒霜藏進了淨水器”的這一自供內容。
“看來案件已經圓滿地解決了啊。”湯川說道。
“的確如此。好了,現在內海也來了,我們就來再幹一杯吧。”草薙把服務生叫到身旁,點了一瓶香檳。
  “話說回來,這次可真多虧你幫了大忙啊,謝了啊。今晚我請客,你們就盡情地喝吧。”
聽了草薙的話,湯川皺起了眉頭:“不是‘這次可’,是‘這次也’吧?而且我覺得這次我幫的人可不是你,應該是內海君吧?”
“這種細節問題怎麽著都行。好了,香檳來了,來幹杯吧。”
在草薙的喊聲之下,三個人的玻璃杯碰到了一起。
“不過話說回來,真是虧得你把那東西給保留了下來呢。”
“什麽那東西?”
“就是那隻真柴太太拿來澆花的空罐子啊?你之前不是把它給收起來了嗎?”
“哦,你說那件事啊。”草薙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眼皮也跟著垂了下來。
“雖然我也知道你答應了綾音太太替她澆花,但沒想到你會跑去買了隻澆水壺來。這倒也還沒什麽,更絕的是你竟然還把它給保管起來了。聽內海君說,你把它放抽屜裏了?”
草薙瞟了薰一眼,她卻故意把目光調開了。
  “這個嘛……直覺唄。”
“直覺?身為刑警的直覺嗎? ”
“沒錯。閃為任何東西都有可能成為證據,所以在案件解決之前是不能隨意丟棄的,這可是搜查的鐵律。”
“哦?鐵律啊。”湯川聳了聳肩,喝了一口香檳, “我還以為你是準備留作紀念的呢。”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
“我有件事想問一問老師您,不知道行嗎?”薰說。
“問吧。”
“老師您是怎麽察覺到那手法的呢?如果您就說句‘不知怎麽搞的’來敷衍我,我可不答應。”
湯川歎了口氣:“設想這東西是不會無緣無故找上你的,而是在經過多方的觀察和多次的思考之後產生的。當時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那隻淨水器的狀態。當時我親眼看過,淸楚地記得當時上邊落滿了灰塵,己經很長時間沒被人碰過了。”
“這我知道。正因為如此,我們當時才無法弄清下毒方法的。”
“但我當時就想,為什麽它會是那個樣子的昵?根據你之前的敘述,我的腦海中對綾音太太形成了一個性格較真、一絲不苟的印象。而實際上你當時不也是因為她把香檳酒杯放在杯櫥外沒收起來而開始懷疑上她的嗎?她既然是這樣的一個人,那麽估計她平常是會連水池下方也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才對。”
“啊……”
“所以我當時就想,如果她是故意這麽做的,那麽情況又會如何呢?她故意不去打掃,故意讓上邊積滿灰塵, 她這麽做的目的又是什麽呢?就在我想著這些問題的時候,腦海中便產生了逆轉案情的設想。”
薰望著這位學者的臉輕輕點了點頭:“不愧是您啊。”
“這倒也沒什麽可值得誇獎的。不過話說回來,女人這種生物真是夠可怕的,竟然會想出這種毫無理性可言又充滿了矛盾的殺人手法來。”
“說起矛盾來,聽說若山宏美決心把孩子給生下來了。”
湯川詫異地回望了她一眼:“我怎麽就不覺得這其中有矛盾呢?想生孩子不是女人的本能嗎?”
“據說勸她把孩子生下來的人,就是真柴綾音。”
薰的一句話,令物理學家的表情在一瞬間凍結住了。之後,他開始緩緩地搖頭道:“這個嘛……的確有些矛盾。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這就是女人。”
“的確如此。看來這次最後能夠從理論上解決了案件,簡直就是個奇跡,你們難道不覺——”湯川看了看草薙,說了一半的話突然停住了。
薰也看了看自己身旁,發現草薙已經耷拉著腦袋睡著了。
  “在粉碎了一場完美犯罪的同時,他的愛也徹底被輾成了碎片,他感到如此疲憊,也是理所當然的。就讓他稍微休息一下吧。”說完,湯川喝了一口杯裏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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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馬馬虎虎吧. -笑含- 給 笑含 發送悄悄話 笑含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29/2010 postreply 11: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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