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之絆.作者.東野圭吾

來源: 笑含 2010-08-28 16:20:4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94240 bytes)
為了不發出聲音,泰輔小心翼翼地推開窗戶,伸出腦袋,仰望夜空。
  “怎麽樣?”功一詢問道。
  “不行,果然有很多雲。”
  功一歎了口氣,咂了咂嘴:“和天氣預報說的一樣。”
  “怎麽辦?”泰輔回頭望了望屋內的哥哥。
  盤腿坐在房間正中的功一開始起身整理身旁的帆布包。
  “我要去。剛剛下去看了一下,爸爸和媽媽在店裏不知說些什麽。現在溜走的話,大概不會注意的。”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星星啊。”
  “雖然可能看不到,我還是要去。因為不想等到明天聽到‘其實可以清楚看到的’這樣的話再後悔。泰輔不願意的話不去也沒關係。”
  “我也去。”泰輔怏怏不樂地應答。
  功一從書桌下拖出一個塑料袋,裏麵有兩人的運動鞋。傍晚時,瞞著父母偷偷藏起來的。
  在屋內換好鞋子,功一背上帆布包單腳伸出窗外,緊緊抓住窗框,隨後另一隻腳也伸出窗外。前一秒還是這種懸掛的姿勢,下一秒,功一的身影就消失了。
  泰輔望向窗外,下方是倉庫的白鐵皮屋頂。功一跳落在上麵,輕鬆地撣去身上的灰。從很早開始就這樣逃出去玩,對於現在六年級的功一而言實在小菜一碟。泰輔最近好像模仿得像模像樣了,實際上還沒有抓住要領。
  “絕對不要發出聲音。”
  雖然這麽說,在泰輔抓著窗框的時候,功一已經身輕如燕地跳下了地麵。他從下麵擺動著手,讓泰輔快點下來。
  泰輔模仿著哥哥的樣子,兩手緊緊抓住窗框,一隻腳慢慢地伸出窗外。使出渾身力氣懸掛在窗外。他比哥哥足足矮了20公分,自然離白鐵皮屋頂的距離也遠了。
  本想“嗖——”地輕輕跳下,卻“哐——”地一聲,發出了比預想更大的響聲。泰輔側著臉看了看功一,隻見他皺著眉一言不發,這副樣子好像在說:“別發出聲音,笨蛋。”泰輔不出聲地說了聲抱歉。
  為了從白鐵皮屋頂跳下,泰輔彎下了腰。實際上比起剛剛從窗戶跳下,現在的狀況更為棘手。功一為何能夠這麽輕易就跳下,實在費解。
  “泰哥哥。”從他的頭上傳來了叫聲。
  吃驚地回頭往上一看,隻見靜奈把頭伸出窗外,睡意朦朧的樣子盯著泰輔。
  “啊,為什麽起來了。”泰輔抬頭望著妹妹,蹙眉說道:“好了,靜去睡覺。”
  “你們在做什麽呢?要去哪裏?”
  “沒什麽,和靜沒有關係。”
  “靜也要去。”
  “不行。”
  “喂~”下麵的功一壓著嗓子問道:“在幹嗎呢?”
  “糟了。靜醒了。”
  “啊?”功一咂了咂嘴,“都是你發出這麽大聲音的緣故。讓她快點去睡覺。”
  “但是她想一起去。”
  “笨蛋。這樣的事情怎麽可能呢。跟她說不行。”
  泰輔起身,抬頭望著將腦袋伸出窗外的妹妹。
  “哥哥說不行。”
  聽罷,靜奈便開始哭了。
  “靜都知道哦,哥哥們撇下靜自己去,好狡猾。”
  “什麽?”
  “你們是去看流星吧。好狡猾,靜也想去看,想和哥哥們一起看流星。”
  泰輔有些狼狽,裝作沒聽到的樣子,看來他們的冒險計劃都被她偷聽到了。
  泰輔再次趴著對下麵說:“靜知道我們要去看流星的事了。”
  “那又如何?”功一不耐煩地反詰。
  “她說想去看,想和我們一起看。”
  功一激動地回道:“跟她說小孩子不能去。”
  泰輔點了點頭站起來,望向窗戶。
  即使是黑暗中,也能看到靜奈抽搭著鼻子,柔軟而圓潤的雙頰上流滿了眼淚,她可憐巴巴地使勁望著泰輔。
  泰輔用力撓了撓頭,彎下腰,再次呼喚功一。
  “哥哥。”
  “幹嗎?”
  “還是帶靜一起去吧。被哥哥們排擠的話,靜太可憐了。”
  “雖這麽說,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我們要爬很多石階呢!”
  “我知道。我來背她吧,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你怎麽可能辦得到。明明自己一個人都勉強才能爬上去的。”
  “做得到哦,好好做就可以了。所以,把靜也帶上吧。”
  功一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對泰輔擺了擺手。
  “總之,你快點先下來。”
  “額,但是,靜……”
  “你在那裏很礙事。還是你準備自己帶靜下來?”
  “啊,這樣啊。”
  “快點。”
  被功一一催,泰輔不顧一切地跳了下來。咕咚一聲,屁股著地。
  拍拍屁股站起來的功夫,功一已經跳上白鐵皮屋頂的邊緣,並繼續往上爬。
  站上白鐵皮屋頂的功一對著窗戶方向不知說了些什麽,終於穿著睡衣的靜奈伸出了腳,坐在了窗框上。“絕對沒問題,相信哥哥。”功一小聲說著。
  靜奈從窗戶跳下,功一穩穩當當地接住了,對妹妹說:“看吧,沒問題吧。”
  把靜奈放在屋頂上,功一一躍而下。然後站在泰輔麵前蹲在身子。
  “來,跨在我肩上。”
  “什麽?”
  “肩車,快點踩上去。”
  泰輔一踩上去,功一便手扶著倉庫的牆,慢慢站了起來。泰輔的臉稍稍高出屋頂一點。
  “這次你是靜的肩車。小心點哦,你落下來沒關係,別讓靜受傷了。”
  “嗯。靜,踩在我的肩膀上。”
  “哇,好高啊。”
  確認靜騎在泰輔的肩上後,功一慢慢蹲下。雖說靜還很小,但是肩膀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對於腰部和足部還是相當大的負擔。果然哥哥好厲害,泰輔由衷感歎。
  靜奈平安著地後,功一從帆布包裏拿出運動外套,給靜奈披上。
  “雖然光著腳,但有我背著你,別擔心。”
  “嗯。”靜奈高興地點了點頭。
  三人乘上同一輛自行車。功一負責騎車,泰輔坐在後座,中間橫坐著靜奈,功一的帆布包則由泰輔背著。
  “緊緊抓住哦。”這樣說著,功一開始騎車了。
  沒騎多久左邊出現了小高丘,眼前是一座學校,這是三人上過的小學。接著沒多久,道路旁豎立著一塊小小的牌坊,他們在神社前下了車。牌坊的一旁有條一米寬的石階小道。
  “好了,出發!”功一背著靜奈,開始往上爬。泰輔緊隨其後。
  橫須賀是由海洋和丘陵組成的,海岸不遠處就是上坡。雖然相當陡峭,民宅仍然和普通街道上的一樣林立著。三人現在爬的石階,正是為了此處的居民建造的。
  “同學們不知道會不會來呢”泰輔喘了喘氣說道。
  “不會來的吧,深更半夜的。”
  “那我們真厲害啊。”
  “一個人影也沒看到。”
  石階變得不那麽陡峭了,終於他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塊寬闊的空地,這是預定建設郊區小城市的地方,一個月前剛剛平整的土地。推土機、鏟車之類的大型機械還擺放著。
  功一用手電筒照著腳邊小心地前進著。地麵上到處都是塑料繩。
  “這一塊還不錯吧,泰輔,塑料椅。”
  功一話音剛落,泰輔從帆布包中拿出兩個塑料椅,鋪放在地麵上。
  三人仰躺在上麵,靜奈被夾在兩個哥哥中間。功一關掉了手電筒,他們立刻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包圍著。
  “哥哥,好黑。”靜奈不安地說。
  “別怕。我的手在這兒。”功一回答道。
  泰輔目不轉睛地凝視夜空。今晚的夜空一點光亮都沒有,別說是流星了,連平日的星星也看不到。
  去年的這個時候,泰輔知道了英仙座流星雨。當時,功一也像今晚那樣溜出家,和朋友們一起見到了英仙座流星雨,對此,他一直很得意。那時,泰輔就埋怨哥哥為什麽不帶上他,並且央求他明年一定要帶上他。
  等上一個小時,可以看到十顆、二十顆、數不清的流星劃過天空。根據功一的描述,泰輔想象著這個畫麵,不禁雀躍不已。他僅僅從書上知道流星,從未親眼見過。
  但是不管等了多久,流星沒有出現。泰輔開始覺得無聊了。
  “哥哥,完全看不到哎。”
  “是啊。”功一歎著氣回答,“這種天氣,果然還是看不到啊。”
  “好不容易來的哎,連靜也帶上了。”
  但是靜並沒有回應。“睡著了。”功一說道。
  之後,又耐著心等了一會,仍然沒有看到流星的蹤跡。正當這時,冷冷的液體打在了臉上。
  “啊,下雨了。”泰輔慌慌張張地起身。
  功一打開手電筒說著:“回家吧。”
  他們沿著來時的石階下山。幸好雨並沒有下得很大,但還是要小心被淋濕的石階,尤其是對於背著靜奈下山的功一。
  回到牌坊處,他們無法騎自行車回家了,因為靜奈已經睡熟了,要載三個人是不可能的事。功一背著靜奈走著,泰輔推著車緊隨其後。
  雨持續下著,雨點打在靜奈的運動外套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雖然回到了後門,但問題是他們怎麽把熟睡的靜奈弄到2樓的窗口。
  “從外麵看來,爸爸他們好像睡著了,悄悄溜進去吧。”
  “鑰匙呢?”
  “拿了。”
  背著靜奈的功一繞到前門,泰輔把車停在後門的通道旁,用鏈條式的鑰匙開了門。
  這時,從通道傳來了聲音,是門打開的聲音。
  泰輔偷偷往裏麵覷了一眼,看見一個男子從後門走出,隻看到了側臉,是個陌生人。
  男子走向了泰輔的反方向。
  心生疑竇的泰輔繞到前門,功一並不在那裏。試著拉開刻著“有明 “的大門,居然輕易就打開了。
  店內一片漆黑,但是收銀台處的門開著,光線從那裏漏了出來。門的那頭是父母的房間,旁邊是樓梯。
  泰輔正準備往那裏走時,功一出來了,背上仍背著靜奈。
  泰輔感覺到出了什麽問題。逆光的關係,他無法看清哥哥的臉,但他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
  “哥哥……”他不假思索地叫出了聲。
  “不要過來。”功一說道。
  “嗯?”
  “被殺了。”
  沒有明白哥哥的話,泰輔眨了眨眼睛。
  “被殺了。”功一重複著,沒有感情地說,“爸媽被殺了。”
  這次泰輔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但是他仍沒了解狀況。他意義不明地笑了,雖然他明明知道哥哥並沒有在開玩笑的。
  望著功一背上睡得香甜的靜奈。
  泰輔的腳開始顫抖。
  雨看起來好像停了,出租車的雨刮停止了運轉。
  駛出國道16號線那短短的隧道,在第一個信號燈處右轉,沒多久後,京急本線的高架映入眼簾,它的旁邊停著好幾輛警車。
  萩村信二下了出租車,緩緩走向現場。細細的小道交錯成四個方向,右手方向有家不起眼的洋食店,是一家住宅式的店鋪。刻著“有明”的大門斜斜開著,不斷有警察出入其中。
  抬起手看了下手表,已是半夜三點了,難怪都沒有圍觀的人群,店被警戒線隔離開了。
  萩村經過店前,右轉,打算開始觀察周圍的樣子。這時,眼前出現了一個男子,雖然黑暗中無法辨清那人的臉,但是從那印有“高爾夫俱樂部”的傘推測,萩村很快就猜出他的身份了。此人最近熱衷於高爾夫的事在警署也算相當有名。聽說開始的契機好像是刑事課長的邀請,背地裏不少人都覺得打高爾夫和他的身份不相稱,他本人對此也應該有所耳聞了。
  “咻——”揮動傘的聲音。
  “好球!”萩村搭話道。
  維持著推球動作的男人還是留著一副標誌性的邋遢胡子,他停了下來,回頭望向萩村。
  “來的挺快的嘛。”男人放下傘說道。
  “柏原才趕來得及時呢。”
  “我本來就在警署嘛。上級說之前的報告書要在明天之前整理出來,但是一點進展都沒有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這時,接到了這裏的報警電話,被嚇醒了。”
  柏原仍倒拿著傘,那是一把黑色的蝙蝠傘。看來好像已經養成癖好了,一邊說話一邊還比劃著推球動作似的揮動著傘,傘柄的頂端“咯篤咯篤”地不斷摩擦著地麵。
  “真的嚇了一跳,沒想到在這家店裏被殺害。”萩村聽罷,小聲向如是說著的前輩確認,“到底怎麽回事?”
  “聽說,店長和他夫人在一樓的房間內遇害,不知道有多少傷口,渾身都是血。”
  “柏原,看過現場沒?”
  “隻是粗粗掃過一下,鑒證科就到了。”
  “那對夫婦啊……”萩村皺著眉說,“三天前,剛剛來這裏吃過午飯哎。”
  “是啊,我點了牛肉丁蓋澆飯,真不錯啊。哎,再也吃不到了,誰料到竟會這樣呢。人的一生下一秒究竟會怎樣,真的無法預測。”
  萩村回想起三天前的情景。為了追查肇事逃逸案件,他和柏原一起前去取證,回來途中在這家“有明”吃了午飯。他們是店裏的常客。這裏的料理價格低廉、量多,味道好,對於需要體力的刑警來說是救星般的存在。
  “這家有孩子呢。”萩村望著家的方向說,“沒記錯的話,應該有2個兒子。”
  “是三個。”柏原回道,“還有一個小女兒。兩個男孩一個小學六年級,一個小學四年級。”
  “相當了解呢。”
  “剛剛見過,不,應該說,剛見過長子。我到的時候,他站在家門口。打電話報警的,也是他。”
  萩村的記憶被喚醒了,他記起不知哪次在“有明”吃飯的時候,看到一個高高的男孩走進店裏,具體長什麽樣子無法記清了。
  “問過話了?”
  “算是吧。但是,本部有同事要過來,還要再重複問一遍,所以讓他先在房間裏休息。”
  “哪個房間?”
  “二樓的。”柏原用傘指著樓上說道。
  萩村順著傘的方向望去,那兒沒有窗戶。
  “父母遇害,隻有孩子活下來了?”
  “好像溜出去了。”
  “溜出去了?事件發生的時候是幾點?”
  “大約12點到2點之間。在孩子們出去的時間裏遇害的。”
  “這個時間,孩子們單獨出去?”
  “有流星。”
  “哈?”
  “嗯……”柏原從褲子口袋摸出一本記事本,“英仙座流星雨。想要看它所以跑去了郊區小城市的建設地。”
  “這樣啊,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瞞著父母,從二樓的窗戶溜出家的。長子說當時父母還活著。”
  萩村點著頭繞到後門。那裏有條狹窄的通道,通道上麵朝後門的那扇門開著,有光線從中漏出來,隱約可以聽見鑒證人員的聲音。
  後門旁有一間倉庫,屋頂是白鐵皮做成的。萩村順著屋頂往上看,不禁吃了一驚。
  二樓的窗戶開著,窗框上坐著一個男孩,他似乎並不在意下麵的刑警,出神地凝視著夜空。
  “功一”站在身旁的柏原如斯低語。
  “嗯?”萩村不解。
  “那男孩的名字。次男叫泰輔,妹妹叫靜奈。”邊看著記事本邊說著的柏原歎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真可憐哎。”
  隨後不久,萩村的上司趕到了現場。同時,幾個同事也到了。根據上司的指示,萩村負責問話,柏原負責等待本部的搜查人員到達,他不僅是最早到達現場的人,而且對“有明”有一定的了解,也認識發現屍體的孩子們。
  “現在哪是問話的時候,都沒人起床呢。”經驗豐富的山辺嘟囔著走了出去。
  “首先,從那裏開始問吧。”萩村指了指遠處的拉麵攤。正當這時,本部的警車趕到了。
  本店值得推薦的牛肉丁蓋澆飯,擁有百年曆史,敬請享用。
  菜單封麵如是寫著。功一想起了幾年前最初看到這段話時,曾問他的爸爸幸博:“我們家一百年前就開始開洋食店了?”
  “傻瓜,怎麽可能!”幸博一邊雕刻著洋蔥,一邊回答。
  “但是這裏寫著有百年曆史啊。”
  “曆史”這詞剛剛在學校學過。
  “曆史是指牛肉丁蓋澆飯的曆史。你不知道吧,牛肉丁蓋澆飯是日本人發明的料理。說起橫須賀,就會想到海軍咖喱。但是,日本人的話還是必須要用日本人發明的料理決勝負啊。”
  “嗯。但是這段話好像在說我們家的牛肉丁蓋澆飯有百年曆史。”
  “隻是看起來像,我可沒這麽寫。沒關係啦,是客人自己誤解的。”這麽說著的幸博哈哈大笑了起來,圓滾的肚子也隨之抖動。
  功一他們的爸爸是個對於細枝末節相當草率的人,非常健朗,從不給他人添麻煩,也不指責孩子們。在功一的記憶中,爸爸從未說過“快去學習”或者“過來幫忙”之類的話。
  爸爸好像不是塊做生意的料。塔子媽媽總是偷偷跟孩子們抱怨。
  “爸爸真不會做生意。連客人都說定價可以再高一點的。他卻回我說店的特點就是物美價廉,就會逞威風。如果用便宜的材料還說得過去,卻說什麽做好吃的料理不能用這種不三不四的東西。這些可都是要花錢的!他到底懂不懂自己在幹什麽。”
  雖說明白塔子的話,但是對於粗枝大葉的幸博而言,料理是特別的。素材也好,烹飪方法也好,都要一貫而之,絕對不會妥協。
  實際上幸博是第二代,他父親開創了“有明”。雖是簡陋小店,味道卻得到認可,不乏千裏迢迢趕來的客人。既然繼承了這店,幸博最討厭第二代的味道大不如前這樣的事發生了。
  “今天的客人從父親那代就光顧了。他說比起上一代,口味變辣了。為什麽會這樣?我的舌頭到底怎麽了?”像這樣發火的事也有過。
  雖然功一沒有親眼目睹,卻也知道不僅有同行前來偷師,而且想要學習食譜的人絡繹不絕。這些都是從塔子那聽說的。
  “‘年輕人啊,雖然你真誠地前來,但我還是不能告訴你’爸爸如是解釋,‘如果是我自己想出的食譜還說得過去,從父親那裏繼承的東西,怎麽可以……’聽說你們爺爺隻傳授了爸爸一個人。”
  功一至今仍不清楚這食譜有多少價值,他隻知道對於爸爸而言相當重要。父母的房間裏有個小小的佛龕,佛龕的抽屜中放著本古舊的筆記本。幸博時常從抽屜中取出來翻閱,有時也會記幾筆。不用說,自然是在寫料理的製作方法。
  有次,功一偷偷翻出來看,被突然闖入房間的幸博逮個正著,他彈了彈功一的臉頰:“以後你有心繼承我的衣缽,我會教你。不要鬼鬼祟祟像小偷一樣偷看。”
  功一咬緊牙關,忍著不讓眼淚流下。幸博問他為何要偷看這本本子。
  “有人說誰都能做。”
  “誰都能做?怎麽回事?”
  “昨天在學校,有人說隻要知道了製作方法,誰都能做出好吃的料理。”
  “誰說的?”
  “朋友。”
  “所以,你想要做做看?”
  功一點點頭。
  “在哪?”
  “朋友家。”
  “打算做什麽?”
  “牛肉丁蓋澆飯。”
  幸博咂了咂嘴,歎了口氣:“想法真天真。”
  但隨即,他起身對著功一說:“過來。”
  跟著進入廚房的功一接過爸爸遞過來的菜刀。“切菜。”幸博說。
  “我來教你。從頭教你牛肉丁蓋澆飯的做法,是不是誰都能做,你到時再好好想想。”
  幸博臨時關了店,吃了一驚的塔子想要勸阻他,他卻置若罔聞。
  功一想要臨陣脫逃,他覺得這次真的要挨揍了。
  幸博從最基本的湯開始烹飪。步驟的複雜、火候、味道濃淡的細微差別,功一看得目瞪口呆。原來爸爸每天都像這樣細心地烹飪著,想著這些,功一的思緒遊離了。
  明明是從上午開始的,待到完成時,夜幕已經降臨。幸博說:“其實本來應該花費更多時間的。”
  “嚐嚐看”幸博邊說邊把剛剛出爐的牛肉丁蓋澆飯放到功一麵前。
  功一用調羹大口大口地吃著,果不其然,還是和平日一樣的牛肉丁蓋澆飯。
  “好吃。”
  “怎麽樣,還是認為誰都可以做出來嗎?”幸博問道。
  功一搖了搖頭。
  “做不出。這樣好吃的牛肉丁蓋澆飯,即使知道怎麽做,除了爸爸以外,誰也做不出。”
  聽到這句話,幸博滿足地點了點頭,笑著說:“這樣想就對了,你也可以做出哦。”
  “真的?”
  “真的,不騙你。”幸博嚴肅地說,“不要在朋友家做,在這裏!做完給別人吃,然後收錢。我們家的牛肉丁蓋澆飯不是單單為了飽腹而做出來的。”說罷,他又笑臉逐開。
  本店值得推薦的牛肉丁蓋澆飯,擁有百年曆史,敬請享用。
  眺望著菜單,功一的腦海中浮現了各種各樣的回憶,全是些開心得忍不住“撲哧——”偷笑的回憶。
  但是所有的回憶,在視線從菜單上抽離的那一瞬就被打得粉碎。客人們享用幸博的料理的地方現在被表情凝重的警察們所占據了。
  “是有明功一嗎?”
  功一順著聲音的方向,抬起頭,看到眼前站著兩個高個男人。
  兩個男子是刑警。誰都沒有自我介紹就坐下了。一頭短短白發的男子在功一的正麵坐下,高個的年輕男子在他身旁入座。
  過了不久,走進了另一名男子,他拉開鄰桌的椅子坐下。功一認識這個人,因為他來過店裏幾次,記得最近也有光顧過。好像和幸博挺熟稔的樣子,經常繞過收銀台一起聊高爾夫。但是,直到今晚才知道他原來是個刑警。在店前等待的時候,最早趕到的也是他。也是在那個時候,知道他叫柏原。
  “可以筆錄嗎?”白發男子問道。
  功一望了望柏原,大致的情況已經和他說過了。
  “今天不行的話,明天如何?”柏原小心翼翼地問著。
  功一微微搖搖頭:“沒關係。”
  其實他現在很想馬上回到弟弟和妹妹的身旁。但是他擔心萬一沒有自己的證詞會無法逮捕犯人,可不能讓他逃了。
  “今晚的事,盡可能詳細地告訴我們。”白發男子如是說。
  “嗯……從哪裏開始說好呢?”功一的聲音有點嘶啞,他用盡全力地問道,連自己都被自己嚇到了,這才意識到身體竟不受控製地在顫抖著。
  即使這麽詢問著,腦海中仍亂做一團,無法好好思考。功一再次望著柏原。
  “從那裏開始說怎麽樣?就是從家裏溜出去開始。”
  啊,功一點著頭,目光抽回白發男子身上。
  “十二點左右,我和弟弟從窗戶那溜了出去,為了看英仙座流星雨。”
  “這樣啊,這件事自然是瞞著父母的吧。”
  嗯,功一點點頭。
  “溜出家的時候,父母在哪裏呢?”
  “在這裏說話。”
  “表情如何?”
  “沒什麽特別的,和平時一樣。”
  昨晚,溜出家前,功一偷偷瞄了下一樓的情形,父母當時在店裏說話。兩個人竊竊低語著,不知在說些什麽。大概在聊生意上的事情吧,功一想。他注意到每次談這類話題,父母總相當謹慎以免讓孩子們聽到。
  “看好流星回到家是幾點?”
  “沒看到。”
  “嗯?”
  “天公不作美,沒看到流星就回家了。”
  “啊,這樣啊,回來的時候是幾點?”
  “2點吧。不是特別確定,過了很久才看鍾的。”
  “沒關係。溜出門的時候是從窗口出去的,為什麽回來的時候要從這個門進來呢?”
  “因為妹妹也在。我和弟弟兩個人的話就會從窗口溜進來了,帶著妹妹沒辦法。而且,妹妹在途中睡著了。”
  “你帶了鑰匙?”
  “嗯。”
  “一直都帶在身邊的?”
  “和錢包放在一起。”
  連這也問到了,不知道這些能夠起到什麽作用呢。功一邊想邊一一作答。
  “接著,說說走進店裏時的情況吧。”白發男子口吻略微慎重地詢問著。
  “店裏的燈都關了,我想父母大概都入睡了吧。於是,開了門就進來了。這時,發現那扇門微微開啟著,裏麵的燈亮著。”
  功一回頭望著收銀台方向,凝視著那裏的門。
  “然後以為父母都起來了,沒辦法,做好了挨罵的準備才開了門,因為不經過那間房間就不能上樓……”
  推開門,可以看到約三個榻榻米大小的空間,這裏是預先準備料理的地方。在右邊處脫了鞋,然後進入家中。樓梯正對玄關,左邊是客廳兼父母的臥室。站在玄關,一打開裏麵的門,就可以看到一條通往深處的通道。
  功一偷偷張望的時候,發現父母房間的推拉門半開著,心想這下糟了,父母睡覺時肯定會把門關上的,不會是察覺他們偷偷溜出家,等著回來訓斥他們吧。
  背著靜奈,功一躡手躡腳地偷瞟了一眼房內,然後——
  “看到了腳。”他對刑警們敘述著。
  “腳?”白發男子若有所思狀。
  “媽媽的腳。穿著襪子。心想怎麽會這樣就睡著了呢,就探了探房內的情形,結果……”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接下來的狀況,功一語塞了。
  最初映入他眼簾的是染著鮮血的白布,一瞬間功一還誤以為是太陽旗。白布裹在塔子上身,功一無法看清她的臉。
  當他意識到這原來不是旗而是染上血跡的圍裙的那一刻,倒在裏麵的廚房的爸爸的身影也映入了眼簾。幸博臉朝下躺著,背部的T恤上滿是血。
  爸爸也好,媽媽也罷,都紋絲不動地躺著。功一不能動彈了,身體仿佛被冰凍住了,凝固了。
  解除他緊緊被束縛住的身子的是背後傳來的聲響,那是開關店門時發出的幾不可辨的吱吱嘎嘎聲。從小就對這個聲音就習以為常的功一有了反應。
  他背著靜奈一點一點後退,穿上鞋,回到店裏,正好是泰輔站著的地方。
  功一似乎對弟弟說了些什麽。具體內容,功一已經無法記清了。然而,他記得自己的話讓泰輔麵色蒼白、身體開始顫抖。
  “因為太意外了,所以什麽都變得模糊不清了。”功一低著頭默默說道,“我把弟弟和妹妹帶到二樓,然後用店裏的電話打了110,接著就在店前等著。”
  白發男子沉默了。耷拉著頭的功一無法知道他的表情。
  “今晚就到這裏吧。”柏原說,“稍微冷靜一下,興許會想起些什麽。”
  “是啊。”白發男子點頭讚同,“今晚,孩子們在哪休息?”
  “還不知道。根據調查,附近似乎沒有親戚。總之,我已經先聯絡了功一的班主任。”柏原答道。
  “那麽,決定之後請告訴我一下。——功一君。”白發男子直呼其名道。功一抬起頭,看到他一臉抱歉的模樣。“不好意思,讓你受累了。但是,叔叔們也想早日捉到犯人。”
  功一默默地點頭。
  兩個刑警起身離去,柏原移到了空出的座位。“口渴嗎?”
  功一搖搖頭。
  “叔叔……”
  “怎麽了?”
  “我可以回到弟弟他們身邊嗎?”
  柏原有些不知所措。
  “啊,怎麽才好呢。事實上,隨後我們也要檢查一下二樓。所以呢,相反地,必須讓弟弟他們把房間空出來。”
  功一看著柏原。
  “不能呆在那裏嗎?我們不會添麻煩的。”
  “不好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們想盡可能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今晚的房間,我們會準備的。”
  “靜……我妹妹大概還在睡,那家夥,非常能睡。”
  “吵醒的話怪可憐的吧。”
  “平時的話無所謂,隻是今晚想讓她好好睡著。因為,那家夥還什麽都不知道,甜甜熟睡著,至少今晚想讓她無憂無慮地睡覺。”
  說著說著,功一突然感覺胸中如同有一把火在燃燒,腦海中浮現靜奈熟睡的表情,想著必須要告訴她父母遇害的事情,他的心開始激烈地掙紮了。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的功一心生絕望之情。
  所有的事情湧上心頭,化作淚水橫溢臉頰。就算親眼目睹父母的屍體時,功一也沒有流淚,為什麽現在眼淚就止不住呢。他狠狠抓住身旁的餐巾,蓋在臉上,終於沒有忍住,開始放聲嚎啕。
  在橫須賀警署,第一次召開搜查會議的時候已是早上八點多了。趕去現場的搜查人員幾乎一宿沒睡。萩村就是其中一員。他和山辺來回在“有明”附近調查,卻一無所獲。不管怎樣,光是尋找起床的人就相當辛苦了。雖然去了便利店、拉麵攤等詢問,還是沒有收集到有用的情報。
  其他的搜查員亦如此。沒有從機動搜查隊那得到太多的資料。就連召開會議的縣本部係長臉上也流露出焦急的表情。
  根據長男的證詞,有明夫婦遇害時間為半夜零點到2點之間。接到報警電話是半夜2點10分,和他發現屍體沒多久便報警的證詞相吻合。
  夫婦都在客廳兼臥室遇害,然而,凶器並不相同。有明幸博被菜刀從背部刺殺,刀約長30公分,刀刃貫穿身體,胸口露出刀尖。根據法醫推測,應該是當場死亡。
  塔子也是被菜刀刺殺,一把可以被稱為小刀的刀。和丈夫相反,是從胸部刺入。她的脖子上殘留著用手緊緊掐過的痕跡,也許是為了給予致命一擊才補上一刀的。
  凶器仍在兩個受害者的身上,興許犯人覺得拔下來太費時費力了,但比起這個理由,更大的可能是犯人沒有意識到留下凶器的危險性。凶器都是直接從“有明”的廚房取來用的,上麵沒有指紋,作案時可能帶著布手套。鑒證科人員如是推測。
  案發時似乎發生過搏鬥,但室內沒有痕跡留下。因為沒有找到用來存放營業額的保險櫃,罪犯可能從店的收銀台直接偷走了手提式保險櫃。這點唯有稍後向長男他們確認了。
  是單獨作案還是多人作案,根據目前的信息還無法作出結論。是否熟人作案也同樣不可知。而且,根據案發地點,無法從犯人沒有準備凶器這點斷言他事先沒有計劃殺人。因為誰都知道洋食屋肯定有菜刀。
  無論如何,今天一天的調查是相當重要的。
  會議結束後,決定本案以縣本部的搜查一課為中心,分工也安排下來了。萩村他們帶領的刑警也被編入中心組。
  萩村望了望坐在身旁的柏原,隻見他托著腮,閉著雙眼,手指不停地敲打著桌麵,可知他並沒有睡著。
  “孩子們怎麽樣了?”萩村小聲問著。
  “在旅館裏。”柏原含糊作答。
  “旅館裏?”
  柏原抽出了托著腮的手,撓了撓後腦勺。
  “在汐入的一個旅館。長男的班主任應該也在。”
  “你帶去的?”
  “沒,我隻是送他們上了警車。”
  “狀態如何?”
  “孩子們?”
  “嗯。”
  柏原輕輕歎了口氣。
  “妹妹還在睡覺。長男讓我們別吵醒她。所以,就讓警察抱著上了警車。”
  “父母被殺的事,妹妹……?”
  “還不知道。長男是這麽說的。”柏原看了看手表,“大概還沒跟她說吧。不知那個班主任說了沒有。看起來好像不太可靠的樣子,擔心啊。”
  究竟如何告訴小女孩這個慘劇才好,萩村一籌莫展,幸好他不用擔當這個角色。
  “長男、次男怎樣?”
  “長男還好,可以回答一課的同事的提問。在旁聽著,真覺得這孩子厲害啊。”
  “弟弟呢?”
  “弟弟啊——”柏原搖著腦袋,“一言不發的。乘上警車的時候像個人偶,木如死灰。”
  這種時候居然在旅館裏——看著打理得相當精致的庭院,功一想著。名目繁多的樹木林立,小巧玲瓏的燈籠點綴其中,巨石隨處可見,上麵青苔滋生。
  “考慮了很久,當作火災處理如何?”野口老師說道。
  功一的視線移向班主任,“火災嗎?”
  “嗯。你們家發生了火災,父母被送入醫院,然後你們被帶到了這兒。總之,先這樣解釋吧。”野口溫柔地征詢著。素來嗓門很大的他,今天刻意壓低了音量。如果總是這樣的口吻,就不會有“大喇叭”(ホイッスル)這樣的綽號了吧,望著他削瘦的臉,功一暗自想著。
  兩人坐在旅館一樓的門廊上,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你覺得可行嗎?”野口再次詢問。
  “瞞著我妹妹嗎?”
  “隻是現在。總之,現在先蒙混過去。你妹妹還小,如果知道實情,會受到怎樣的刺激呢?”
  “但是,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當然,總是要告訴她實情的。但是呢,我覺得現在先這樣解釋比較好。有必要向她說明為什麽會在這裏。父母的事情也必須做個說明。然後等你妹妹冷靜下來,找個時機再告訴她實情不是很好嗎?”
  功一低著頭,十指交叉著。
  並不是不明白野口的用意。的確,向靜奈坦白是件相當辛苦的事。也曾想過以後再告訴她這個悲劇。但不知為何功一仍無法釋然。他單純地覺得既然總有一天要說出真相的,早些晚些都一樣。
  “現在津島陪在你妹妹的身旁,我想等她醒了這樣跟她解釋,你看怎樣?”
  津島是靜奈的班主任,一位圓臉的女性。
  “泰輔怎麽辦?不能對那家夥說謊啊,他都已經這樣了。”
  自從功一目睹父母的屍體以來,泰輔就一直很奇怪。別人不喊他,他就一直一動不動地,緊緊抱著雙膝蹲坐著,在等警察趕來之時也這樣。被帶來這家旅館時,他麵無表情,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現在必定還是蜷著身子,蹲在房間的角落吧。從昨晚以來,功一就沒有聽他說過一句話。
  “他的班主任也應該馬上就趕到了,考慮一下如何處理弟弟這邊吧。總之,妹妹這邊先這麽定了。”
  功一曖昧地點了下頭。需要考慮的事情堆積如山。明天開始該怎麽辦,不,今天開始我們該怎樣生活呢。而這問題也僅僅隻是冰山一角。功一找不到答案,腦海中就好像暴風雨過後的滿地狼藉。他多希望此刻能有人來代替他考慮這些。
  “那麽,就這麽辦吧。”
  好,功一答道。
  “來的正好。”野口老師的視線投向功一的背後。
  功一轉身,津島老師正牽著靜奈向他們走來。靜奈穿著T恤和短褲,這些都是離家前功一塞進包裏的。
  津島望了望野口,又望了望功一。
  “看她醒了就帶過來了。接下來,怎麽辦?”
  “有明君也知道了。那麽,就按剛剛的說法。”野口向津島老師使了個顏色。
  “津島老師,泰輔呢?”功一問。
  “有女警陪著,別擔心。”
  “哥哥,這裏是哪裏?我們為什麽會在這裏?爸爸媽媽呢?”靜奈問。
  功一不知如何作答。事實上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有條理地說清楚。
  “那個,有明,你們家昨晚發生了火災。”
  聽著津島的話,靜奈惺忪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因為過於吃驚,刹那間呆呆愣著,說不出一句話。
  “你們溜出家看流星了吧,流星救了你們哦。爸爸和媽媽受傷了。”
  “誒?”靜奈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騙人。”
  “是真的。”功一說,“發生了火災。”
  “我們家燒掉了?再也不能住在那了?”靜奈的眼睛通紅通紅。
  “沒有全都燒掉,別擔心。”
  “沒錯。家還在呢,放心吧。但恐怕不能馬上住進去了,暫時要呆在這裏。”
  “爸爸媽媽在哪?”靜奈東張西望著問道。
  “剛剛不是說過了嗎,他們受傷了,被送進了醫院。”
  “誒?”靜奈歪著腦袋望著功一,“哥哥,怎麽辦啊?”
  功一想要鼓勵妹妹,但是橫豎都想不出此時此刻他還能夠說些什麽。自己也同樣地感到不安,他們究竟如何是好,前途一片黯淡。
  這時,有人向功一走來。
  “可以打擾一下嗎?”
  功一抬起頭,是柏原。他對兩位老師說道:“想帶功一去現場實地調查下,可以嗎?”
  “現在?”野口拔高嗓子說,“但是,他都沒有睡過。”
  聽罷,柏原低頭望了望功一說:“不行嗎?”
  功一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去。”說著,他轉向津島老師,“請幫我照顧一下妹妹。”
  “嗯,交給我吧。”
  “哥哥,你要去哪?”靜奈問。
  “回家,因為有些事情必須要調查。”
  “靜也要去。”
  “你呆在這兒。哥哥先去看看情況。”
  “誒。”
  “不可以給哥哥添麻煩哦。”津島老師勸誡。靜奈這才打消了念頭,轉向另一個話題,“老師,醫院在哪裏?我可以去媽媽他們身邊嗎?”
  “過一會。”津島含糊其辭道。此時,功一也離開了旅館。
  他和柏原一起乘上了旅館前的警車。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以前,功一總想坐一次警車看看,沒想到竟以這樣的方式實現了這個夢想。
  “困嗎?”柏原問。
  功一默默地搖了搖頭。“也是啊。”柏原喃喃道。
  洋食屋“有明”的店前停著好幾輛警車,周圍仍圍著警戒線。昨晚還沒有的好事者紮堆在警戒線外圍觀。稍微遠處,扛著大型攝像機的男子和拿著麥克風的女子麵對麵站著。見狀,功一思忖著不能讓靜奈看到這個新聞。
  下了警車,功一被警察保護著踏進了店裏。裏麵充斥著大量的警察和刑警。
  之前的白發刑警走進功一,說:“一直麻煩你,實在不好意思。”
  功一一言不發地微微點頭。
  “能盡快到處看看家裏嗎?再怎麽小也好,一發現有不對勁的地方就請告訴我們。”
  好的,功一答道。
  先從店的入口開始,他們沿著桌子中間慢慢往屋內走去。
  老實說,即使有不對勁的地方,功一也沒有自信可以發現。無論是店內還是家裏,他從未如此仔細地觀察過。有時幸博弄混了折疊桌的放置位置,功一也完全沒有察覺。
  “收銀台的裏麵有什麽不同嗎?”白發男子詢問道。
  功一來回掃視著收銀台內側,眺望著餐具、調味料等,然而並沒有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
  “你家的手提式保險櫃放在哪裏?”
  “保險櫃?”
  “放營業額的東西。”
  啊,知道了。功一點點頭。
  “錢在那裏。”他指著收銀台內側,那兒有個大約30公分大的四角鋁罐,上麵用記號筆寫著“咖喱粉”。
  “這個罐子?”
  “嗯。”
  白發刑警把罐子拉到身旁,帶著手套的手輕輕擰開蓋子,其中放著數枚紙幣和零錢。
  “居然放在這裏啊……”
  “爸爸說保險櫃沒什麽用,不是等於告訴小偷這裏有錢嗎?”
  白發刑警和其他刑警麵麵相覷,隨後他蓋上了蓋子。
  推開收銀台旁邊的門,他們走了進去,眼前是令功一有些忌憚的地方——父母臥室的門。一想起必須踏進那裏,功一心情不禁沉重了起來。
  “進入家前,可以看一下後門那邊嗎?”白發刑警說。
  功一點著頭打開了角落的門,門後有條狹窄的通道,通道盡頭就是後門。同樣是扇木門,可以上鎖。
  後門的旁邊放著個籃子,裏麵隨意放置著把透明的塑料傘,功一的目光停了下來。
  “怎麽了?”刑警問道。
  “那把傘不是我家的。”功一如是說。
  “啊,”白發刑警走到籃子跟前,但是並沒有觸碰傘,“怎麽看出來的?”
  “因為我們誰也沒有這樣的傘,而且把傘放在籃子裏,萬一籃子要用的話就很麻煩了,會挨罵的,所以我們絕不會這樣做。”
  白發刑警點了點頭,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招手示意其他人過來,在耳邊低語了一番。
  之後,功一巡視了家裏,並沒有其他大發現。孩子們的房間還是昨晚溜出去前的樣子,父母的房間的話,功一還沒來得及好好觀察,榻榻米上沾著的血跡就灼燒了他的視線。
  功一回到旅館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了。一走進房間就看到靜奈坐在矮凳上疊著千紙鶴。津島老師也在她身旁。泰輔好像在隔扇的另一端。
  “啊,哥哥,怎麽樣?家還在?”靜奈問。
  “還在哦,我說過沒事的。”功一在她身旁坐下。
  “有明君,我可以稍微離開一下嗎?想打個電話。”津島老師說。
  嗯,他答道。
  津島老師出去後,他望了望桌上,說:“你在幹什麽?”
  “在折千紙鶴呢,想要送給媽媽他們。”靜奈哼著歌輕快地回答著。
  看著小手用心折出來的紙鶴,悲傷的回憶再次向功一襲來,瞬間在他的胸中掀起千層巨浪,終於,他的心牆被擊垮了。
  功一抓住靜奈的手,手中的紙鶴被打破、跌落在地。
  靜奈怯怯又一臉受驚地望著功一,“哥哥……”
  “沒用的,不要浪費時間做這些。”
  “什麽?”
  功一起身,推開隔扇。
  “不要這樣啊,泰哥哥病了,在睡覺呢。”
  的確,泰輔蜷縮在被窩裏。功一掀開被子,看到像烏龜一樣團作一團的泰輔臉上浮現了吃驚的表情。
  功一抓著靜奈的手,拉到泰輔的身旁。“疼~”靜奈哭著鼻子說。他伸出雙手捧起妹妹的臉頰。
  “靜,好好聽著。爸爸和媽媽已經不在了。他們死了。”
  靜漆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著,隨即,眼見著她的臉頰就泛紅了。
  “騙人。”
  “是真的。並沒有發生什麽火災。事實上是殺人事件。爸媽都被壞家夥殺死了。”
  靜奈掙脫了功一的手,歪著腦袋,手和腳不停地胡亂揮舞著,哇哇大聲哭著,滿屋子亂跑。
  功一一把抱住靜奈,好像要把她整個都保護起來。“不要,不要。”妹妹還是不停地拳打腳踢著。
  “已經隻剩下我們了……”功一咬著牙吐出了這句話。
  這時,一直都沉默著的泰輔突然發出了悲鳴,如同要把積壓到現在的情緒都發泄出來般開始縱聲嚎啕。
  “昨晚有沒有賣出這樣的傘?我想查下收銀條就一清二楚了吧。”頭發稀少的男子一邊整理著三明治、飯團的貨架一邊思索著。他的胸口掛著店長的徽章。
  “可以麻煩你查看一下嗎?”
  萩村話音剛落,店長露出了厭煩的表情歎了口氣,一幅覺得很麻煩的模樣。“請稍等片刻。”說著,他走向收銀台。
  萩村來回掃視著嶄新的店麵,牆上、地上幾乎沒有任何痕跡。目光掃到酒櫃時,他想起附近好像有家酒坊。
  沿著國道16號線有家便利店,萩村正在裏麵調查。他的拍檔柏原站在放置雜誌的架子前,一臉興趣缺缺。
  “那個,昨晚隻賣出一把。說起來,那個顧客沒說過一句話。”店長盯著長長的收銀條,自言自語地嘟噥著。
  “當時是你在店裏?”萩村問。
  “嗯。基本上,晚上都是我一個人。”
  “記得那人長什麽樣嗎?”
  店長繃著臉苦苦回憶著。
  “隻記得是個男人。本來,我們也不會仔細打量顧客的長相……”
  “衣服、體型什麽的,還有印象嗎?大約幾歲?”
  店長一臉求饒的表情擺了擺手。
  “不記得了。很抱歉,請別問我了。我的記性原本就不太好。”
  “那麽,如果想起什麽的話請聯絡我們。”萩村遞過一張寫著搜查本部聯係電話的便條。
  “好,好。”店長接過便條,放在一旁,明顯就是打算等刑警離開後馬上扔掉。
  萩村叫了聲柏原,走出了店。
  “雖然對認真調查的你這樣說有些不禮貌,不過,問這些根本就沒用。”柏原粗聲粗氣地說。
  “我也不是不知道。”
  “沒用的。就像剛剛那店長說的,便利店的員工怎麽可能記得顧客的長相。而且,傘並不一定是昨天買的吧,也可能是帶去的。”
  “是這樣的話也沒折。但是犯人很可能是昨天買的,因為這一帶到了半夜才開始下雨。所以我們應該充分考慮到他沒有帶傘的可能性。”
  柏原搖搖頭。
  “查傘這條線索沒意義,什麽都查不到。”
  “那我問你,犯人為什麽會把傘留下呢?”
  “慌慌張張逃走的關係,落下了吧。逃走的時候雨很可能快要停了,忘記也很正常。”
  “沒聽鑒證科說麽,傘上沒有留下指紋,連這點都考慮到的人,怎麽可能這麽不小心。”
  “他可能是在犯罪前擦掉的。而且,我們還無法斷言他是否故意為之,如果犯人帶著手套,也一樣不會留下指紋哦。”
  柏原哼了一聲。
  “你認為犯人是小偷還是熟人?”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應該是熟人吧,趁著夫婦不注意地時候襲擊他們。”
  “我也覺得。也就是說犯人不是硬闖,而是夫婦開門迎接的。又不是冬天,這種時候戴手套也太奇怪了吧。我認為犯人抹掉傘上的指紋是在殺人後。但是比起這樣,把傘帶走不是更方便嗎?沒這樣做是因為擔心逃走的時候會礙手礙腳,而且他確信傘上不會留下什麽把柄。或許,這傘是那裏撿到、偷到的。
  萩村無法馬上反駁柏原的說辭,確實他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根據有明功一的說法,放在後門旁的塑料傘不是他們家的。鑒證結果顯示傘上沒有指紋。仔細觀察了犯人留下的傘,萩村他們針對販售同一種傘的店進行了調查。
  “雖然明白你說的,但好不容易發現了犯人留下的東西,調查它的來源不是很正常嗎?”
  “是很正常。”柏原聳聳肩,“怎麽說呢,我總覺得他們故意讓我們查這些不重要的東西,主要線索還是由搜查一課負責。”
  “主要線索?”
  “先前的借款。”
  “那個啊,果然還是有關啊。”
  “應該吧。”
  大約2個小時前,負責調查遇害夫婦人際關係的搜查員找到了值得探究的情報。前陣子有名夫婦向熟人借過錢。好像是說因為經營不善還不了貸款。現在還不確定借款的具體金額,但是,有明幸博曾拜托過現在是私人醫生的初中同學,說:“越多越好,最少需要一百萬,能不能幫忙想想辦法?”刑警在猜測為什麽這樣小的飲食店會需要這麽多錢。
  “但是,調查‘有明’經營狀況的刑警認為他們應該不需要如此大筆的金額,也應該不會拖欠銀行貸款。”
  “應該不是正當手段的借款吧。”
  “高利貸?”
  “這點也要考慮進去。不過可能更糟。‘有明’的店主喜歡賭博,我擔心不會和這有關吧。”
  “喜歡賭博?”萩村有些意外,這點他們並沒調查到。
  “以前在店裏偶爾聽到的。自行車競賽、賽馬、麻將,好像什麽都賭。不知這裏有沒有線索。”
  “這件事告訴過搜查一課了?”
  “說了。”柏原晃著肩膀笑著,“他們盡可能讓我們多繞彎路。像查傘的來源這種工作,就扔給我們這些鄉下刑警了,嘛~徹查這個也隻是時間問題。他們隻是不喜歡我們參與調查罷了。”
  “為還賭債借錢而被殺嗎?”
  “有可能。”
  “但是債主沒理由殺了借錢的人吧。”
  “常理來說沒錯啦。但我們也不能一口咬定,興許談不攏就殺人了。”
  “話也沒錯。”
  萩村還是覺得有些說不通,這時,柏原的胸前傳來了BB機的聲音。
  “哎呀哎呀,催什麽。”柏原邊環顧四周邊從把手伸進上衣內側。大約在20米處有一個電話亭。
  遠眺著打電話的柏原,萩村點了根煙。望著前輩的背影,他心想:這次前輩格外認真啊。大概是因為接觸過受害者的孩子們吧。柏原現在獨身一人,但幾年前家中有妻兒。兒子由媽媽領養著,現在應該上小學了吧。
  “我從來沒有盡到過爸爸的責任。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才三歲,現在也許連我長什麽樣都忘了吧。嘛,或許對他而言這樣更好吧。”以前,柏原曾苦笑著說起這些。
  可能柏原把有明家三兄妹的身影和兒子的身影重疊起來了吧。萩村想象著。
  走出電話亭,柏原的臉比先前嚴肅了幾分。
  “攔輛出租車吧,去汐入的旅館。”
  “旅館?孩子們怎麽了?”
  “次男好像開口說話了,說了相當了不起的話,他看到凶手了。”
  “誒?”
  “長男的班主任打給警局的。他說找比較熟悉的刑警來問話比較好,長男指名讓我過去。真是謝天謝地。”
  遠處有空車駛來,萩村和柏原同時招了招手。
  “鼻子比較高。但是,看的不太清楚,也許會說錯……”泰輔的音量越來越小了,最後垂著頭,用求救的眼神望著功一。
  “加油。”功一小聲鼓勵道。
  “臉的大小呢?大嗎?”身著西裝的男子手持速寫本問道,與其說是個警察,更像一個認真的公司職員。
  泰輔苦思冥想後說:“沒這麽大,瘦一些。”
  西裝男子點點頭,筆端唰唰作響。
  功一望著桌上,上麵擺放著十來個千紙鶴,都是靜奈折的。她現在躺在隔壁。哭聲停了,應該是哭累了睡著了吧。
  白天的時候,知道父母去世的消息後,被嚇傻的靜奈哭喊了起來,泰輔也和陪著一起嚎啕大哭了。明明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功一的耳畔仍殘留著兩個人哭喊的聲音。也許是心理作用,他覺得身體炙熱不堪。
  雖然大人們指責功一跟靜奈說了這些,他並沒感到後悔。他打算從今開始他們的事情由他們自己做主,因為隻剩下他們三人相依為命了。
  泰輔開口說話是在嚎啕大哭之後。發泄完對奪走父母性命的凶手的強烈恨意後,他突如其然地盯著功一這樣說。
  “哥哥,我看到了。殺死爸爸他們的那個家夥,我看到了。”
  據泰輔說,昨晚功一背著靜奈從店門口進去的時候,有個男子從後門走出。
  功一嚇了一跳,轉告了野口老師。老師立刻聯絡了刑警,不久後,柏原他們就趕到了。現在坐在泰輔跟前的那個男子也是其中一個,他說他想盡快畫出肖像。
  柏原他們在門外等著,擔心太多人圍著會讓泰輔緊張得說不出話。同時,他們讓功一陪在一旁。
  “是不是長這樣?”西裝男子把速寫本遞給泰輔看。
  畫上是一個下顎細長、高鼻梁的男子。功一印象中沒見過這人。
  “這一塊還要寬點。”泰輔指著額頭說道,“還有,嗯……感覺很強硬。”
  “很強硬?”
  嗯,泰輔微微點了點頭。
  “這樣說誰會懂啊?”功一脫口而出,“怎麽樣才算很強硬?”
  “可是……”泰輔低著頭嘟噥著。
  “沒關係。怎麽覺得就怎麽說吧。”西裝男子微笑著,筆端再次唰唰作響。然後他把速寫本轉向泰輔,問:“這樣呢?”
  上麵畫著的臉確實比剛剛嚴厲了些。也不知道他究竟改了哪裏、怎麽修改的。
  泰輔點點頭:“嗯,挺像的……是這種感覺。”
  “這樣啊,謝謝了。”西裝男子高興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我們會立刻把這個作為參考。如果記起些其他的地方請再告訴我們。”
  男子手持著速寫本走出了房間,然後,柏原他們走了進來。名叫萩村的年輕刑警和白發刑警也一起進屋了。萩村和柏原一起光顧過,功一記得這張臉,但名字還是剛聽說的。那時也知道了白發男子叫橫山。
  “這麽匆忙,實在不好意思。可以盡可能詳細地告訴我們你看到那個男子時的樣子嗎?”柏原單刀直入道。
  泰輔結結巴巴地開始敘述目擊時候的情況。雖然如此,坐在身旁聽著的功一也不清楚這些可以起到多少作用。一身黑衣、普通體格的男子突然從後門奪門而出,逃走了。年齡不詳,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在座的刑警稍稍失望地出了房間。
  “哥哥,我有好好看清楚就好了……”待刑警離開後,泰輔低落地說道。
  “沒關係。有了肖像會很快捉到犯人的。還有留下的傘呢。”
  “傘?”
  “犯人落下的傘。一定會找到些什麽證據的。”
  說話的時候,隔扇一下子被推開了,靜奈站在那兒。
  “起來了?”功一問。
  他抱起掛著淚痕的靜奈。
  “靜來抓住他,那個殺死爸媽的家夥,靜來殺了他。”
  功一撫了撫妹妹瘦小的背。
  “沒錯。找到凶手後,我們三人一起殺了他。”
  一看到萩村穿過自動門走進來,便利店店長就擺出了一幅不耐煩的樣子,對此,萩村唯有苦笑。
  “不管你來幾次都一樣,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老來問我我也很困擾。”
  “隻是慎重起見,不要有太大的壓力。”
  “即使這樣,你們老是過來,我也很不好意思。”
  店長拉開抽屜,拿出一張複印紙,上麵是一幅肖像,這是萩村幾天前拿來的。
  “之前也說過,那晚來買傘的顧客似乎不是長這樣的,比他年輕。但具體的我也記不得了,怎麽說都過了十幾天了。”
  “並不限於買傘的顧客,有看到其他相似的人也請告訴我。”
  這時,一對情侶走了進來。眼見著店長一幅沒空奉陪的態度,萩村說了句:“麻煩了”出了店。
  看了看時間,剛過22點。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萩村揚手攔了輛出租車,坐了下來,揉了揉腿肚子。他估算了下這幾天走的路,歎了口氣。
  回到橫須賀警署的時候,同事們都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沒看到柏原的身影,萩村問了問山辺前輩。
  “他說他去衣笠那兒了。”山辺答道。
  “衣笠?”
  “有個每周都去‘有明’吃午飯的男人,應該是去找他了吧。他是衣笠某家銀行分行的業務員,雖然名字還不知道,興許有譜。”
  “那男人和肖像像嗎?”
  山辺搖搖頭。
  “他比較矮胖,和畫一點都不像。但是柏原想問問他有沒有見過長得像的人。”
  萩村領會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有明泰輔目擊了嫌疑犯理應幫了大忙的。搜查人員拿著肖像到處詢問,特別是有明夫妻的朋友和“有明”的常客。但是都過了十幾天了,搜查隊並沒有發現特別可疑的人。
  “也許我們都找錯方向了。”山辺說,“或許肖像並不像,或許犯人並不認識有明夫婦。搜查一課那也沒找到有用的情報。這案子要拖下去了。”
  關於有明夫婦背負著巨額借款這點,警方沒有一點頭緒。搜查一課好像暫時擱下了這條線索,從這兩三天的動向來看,他們似乎把重點轉向在附近調查問話。
  “圖書館那條線索查的怎麽樣了?”萩村問道。
  “有人在那目擊到夫人的事?不知道進展得如何了,和我無關。”山辺有氣無力地回答著,開始穿外套,看起來是打算回家了。
  事件前一天白天,有人在附近的圖書館前看到有明塔子。目擊者是在相熟的蔬菜店裏搬運蔬菜的途中看到她的。他說當時她正要走進圖書館。
  但是圖書館的工作人員並不記得她,也沒查到她借書的記錄。圖書館裏可以翻閱周刊雜誌和報紙,警局上下普遍認為她應該是來看這些的。
  “我先走了。”山辺說著離開了。沒多久,把上衣甩在肩上的柏原回來了。
  柏原看到萩村揮了揮手,重重地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從襯衫口袋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裏,點上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吐出煙圈。然而他似乎並不享受其中。這幾天,柏原消瘦了很多,氣色也不好,唯有目光仍熠熠生輝。
  “聽說你去衣笠了。”萩村搭話。
  柏原點點頭,彈了彈煙灰。
  “和信用金庫的營業部主管見了個麵。別人說他是‘有明’的常客,但他本人說隻去過那三次。謠言哎。”
  “給他看肖像了嗎?”
  “看是看了,他說沒印象。”柏原鬆了鬆筋骨,萩村可以清晰地聽到關節的聲音。“你那邊怎樣?”
  “一無所獲。和平時一樣去了超市、便利店。”
  “也許不是當地人。”柏原叼著煙,把橫須賀的地圖平攤在桌上。“從其他地方來的話,考慮到事件發生的時間,犯人很可能有開車。那停車的地方……”
  “搜查一課已經確認過附近停車場的錄像,很遺憾,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如果我是凶手,我不會停在附近的停車場,更不會停在路邊,萬一附近有人報警就糟了。遠一點也無妨,我會選擇比較安全的停車場。每天有千百輛車子出出進進,即使半夜出入也不足為奇的停車場。”柏原來回掃視著地圖,目光停在了某一點,他指著說:“譬如這裏。”
  萩村探著身子瞧了瞧地圖,柏原指著的地方是汐入的某個大型超市,裏麵有好幾個餐廳,也有電影院、遊藝場。不用說,停車場很大。
  “這裏離現場有點遠,步行的話挺吃力的。”
  “但也不是辦不到。還有一個地方,這裏。”柏原指向了馬路對麵的賓館,“這裏的停車場也挺大的。”
  “地下的三層都是停車場。”
  “停車費是機器計算的?”
  “沒錯,不過出口處有工作人員。”
  “就他了,給他看看肖像。”柏原摁滅了剛點上的第二支煙,拿起外套站了起來。
  “現在過去?”
  “反正回家也沒事。”柏原把外套甩在肩上,走向門口。
  “請等一下,我也去。”萩村追了上去。
  他們在警局前攔了輛出租車趕往賓館。柏原翹著二郎腿,一邊輕叩膝蓋,一邊眺望窗外,一幅焦急的模樣。
  “那幾個孩子啊,”快到賓館的時候,柏原開口說道,“好像要被送到孤兒院。”
  “收養兒童的設施?”
  麵對萩村的提問,柏原微微點了點頭。
  “親戚好像都不能收養他們。不僅沒有血緣關係,平時也沒來往。被寄養到這種地方,孩子們也覺得沒麵子吧。”
  “店怎麽辦?”
  “因為銀行貸款,店會被收回。”
  “那太可惜了……”
  萩村想,再也吃不到那個牛肉丁蓋澆飯了啊。
  看到泰輔往紙箱裏塞模型戰車,功一一把拿了出來。
  “你剛剛放過高達模型進去了,忘記玩具隻能拿一個嗎?”
  “但這個是爸媽最後買給我的……”
  “那麽把高達模型放回去。不是說過要盡量減少行李嗎?”
  “我隻要高達和這個,拜托了。”泰輔雙手合十,懇求著。
  “不行。把空間留下來放衣服。沒有玩具也不會怎樣,可是沒衣服穿就慘了,誰也不會給你買了。”
  泰輔受傷地低下頭,從紙箱中拿出高達,和戰車對比一番後,把高達放回了箱子,戰車放在了寫字台上。
  功一抽回注意力,繼續手邊的收拾工作,他把內衣、外套、學習用品等一一塞進紙箱。還要收拾靜奈的行李,東西相當多。
  靜奈躺在床上,並沒有睡著,隻是在鬧別扭。對她而言重要的東西有兩樣,兔子玩偶和大象枕頭。功一讓她二選一,她就哭了。
  其實功一也想讓泰輔和靜奈帶走自己的寶貝。他無法想象孤兒院的生活,但是,他知道等待他們的決不可能是快樂無憂的日子。恐怕到時候有許多需要忍耐的地方。那時,這些充滿回憶的玩具可能會帶來心靈的慰藉。然而,功一也意識到他們不能老是依賴這些,還是現在開始習慣忍耐比較好。如果連這種程度都無法忍受的話,以後會更辛苦的——功一有這樣的預感。
  把他們送進孤兒院是大人們的決定。也算征求過功一他們的意見,然後沒有選擇的餘地。
  “那裏有很多和你們一樣的孩子哦。除了你們這種情況,還有因為事故父母突然雙亡的孩子們。有親戚收養的話沒關係,沒有親人的孩子基本都會被送到這裏。決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就算是從裏麵出來的人也有前程似錦的。重要的是,在那裏如何生活。”
  班主任野口半是勸誘、半是安慰地對功一說。聽著這些,功一心想這些我都知道,比你更清楚地知道。
  孤兒院告訴他們每人隻可以帶一個紙箱,因為帶太多行李過去也沒有地方放。
  光是三個人的衣服、學習用品就差不多填滿了三個紙箱。功一站了起來,低頭望著弟弟、妹妹。
  “下樓去拿爸媽的遺物了,每人拿兩個,爸爸一個,媽媽一個。”
  泰輔慢吞吞地站了起來,靜奈仍舊躺在床上。見狀,功一歎了口氣。
  “靜,聽話。以後你哭我也不管了,隻剩下今天了哦,以後我們再也不能回這個家了。”
  靜奈這才放下兔子玩偶,起身下床。
  下了樓,三人走進了父母的臥室。這是事件以來功一第一次好好地打量這裏。雖然之前有跟著刑警進來過,但當時他連眼睛都無法睜開。
  這間臥室也是家裏的客廳。一日三餐也是在這裏。這裏有五人圍坐成圈的餐桌、有佛龕、有電視。壁櫥裏有暖爐,每逢冬天爸媽就取出暖爐,把風扇放進去。
  父母遇害的痕跡已經沒有了。小學的老師、PTA的工作人員在警察的允許下清理過了。即便如此,功一還是覺得血的腥臭味揮之不去。
  靜奈走近塔子的梳妝台,坐了下來,伸手拿起口紅和粉盒。功一回想起她一直目不轉睛地望著媽媽化妝時的畫麵。
  “可以兩個都拿走哦。”功一說。
  “真的?但是……”
  “一個是我那份,靜替我拿著。”
  靜奈輕輕點了點頭。
  泰輔望著父親的手表,一個金色的古舊的表。“這可是高級貨呢。”幸博總是這樣炫耀。
  “我可以拿這個嗎?”泰輔問。
  “可以啊。”
  “哥哥你拿什麽?”
  “我已經想好了。”說著,功一拉開佛龕的抽屜。
  一本筆記本躺在那兒,就是那本記著菜譜的筆記本。取出後,功一“嗖嗖”迅速翻閱了起來。泛黃的紙上寫得密密麻麻的。
  “我隻要這個就好。”功一對泰輔和靜奈說,“不管什麽時候都可以做出爸爸的味道了。”
  新年臨近的時候,萩村想,不詳的預感好像要靈驗了。
  洋食店夫婦被殺事件以來,已經過了近半年。不用說,案件還沒有解決。憑著最大的線索——那幅肖像,搜查隊調查了將近2000來人,仍一籌莫展。
  夫婦的借款的詳情也不了了之了。隻查到了案發前不久夫婦名下的帳戶裏取出了200萬現金,根據銀行的證詞,確定是本人前來取出的。
  這筆現金目前不知所蹤,很難想象是取出後碰巧被人搶走的,怎麽看來都應該是犯人拿走的。應該是他事先得知夫婦籌集了這筆現金,然後趁夜潛入犯罪。問題是警方不知道犯人是誰,更不用說夫婦為何要籌這麽多錢了。
  不管在有明家附近如何調查盤問,警方仍一無所獲。
  事件過後一個月,搜查隊員的臉上開始浮現焦慮的神情。這類案件能否早日破案全看最初的搜查。警方雖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連日調查取證,但仍毫無頭緒。這種情況下,他們越來越焦急也合情合理。
  有時,一臉疲憊的搜查一課刑警回到警局,望著牆上貼著的肖像,歎著氣說。
  “這畫真的像嗎?”
  聽到的瞬間,萩村浮出了不祥的預感,這案件不會永遠都懸而未決吧——
  日複一日,搜查本部的空氣愈發沉重了。新的一年到了,透過廣播聽著警察局長的新年致辭的一周後,管區內發生了新的案件。橫須賀高速公路出入口附近的空地上發現了一具年輕女性的屍體。她生前遭受了粗魯對待,脖子上留下了用細線勒過的痕跡。從一旁的草叢中找到了死者的手提包,裏麵的錢包不翼而飛了。警方從包裏找到的免許證很快就辨明了她的身份,是在附近的超市工作的女性。在回家途中,受到了不明者的襲擊。
  隨後,萩村他們也參與了此案,像上次一樣,負責去附近調查問話。聽完上司的指示,他想,這下要從那個案子中抽身了吧。
  當然,橫須賀警署裏留有洋食屋夫婦遇害事件的搜查組,但人員已經被大幅度削減了,現在大約隻剩下20來人。而且,那也僅僅是名義上的,警署裏幾乎看不到搜查一課人員的身影。
  雖說萩村和柏原一起加入了搜查本部,但事實上他們也隻不過是空等情報上門罷了。
  某個寒冷的夜晚,結束調查後回家途中,萩村和柏原走進一家小小的關東煮店。超市女職員遇害事件快要結案了,他們逮捕了一個和被害者同校的男性。從被害者的同級生那得知,那男人總是纏著被害者。在丟棄的包上也找到了決定性的證據——那男人的指紋。
  萩村情不自禁地感歎著:要是每個案件都能像這樣簡單地破案就好了。
  柏原聽出了言下之意,曾經為了“有明”的案子他們四處奔走。
  萩村一邊用木筷子搗碎土豆,一邊頷首。
  “確實證據也不多,隻有那張肖像和猜測是犯人留下的那把傘。深更半夜的也沒人目擊到。怎麽會什麽線索都查不到哎。如果確實是熟人犯罪的話,打聽一下有明夫婦的周圍,應該不可能沒發現啊。”
  柏原邊倒著啤酒邊搖著腦袋。
  “即使這麽說,找不到也沒折。你知道我拿著那張肖像問了多少人嗎?”
  “我明白,你比誰都投入。正因為這樣,才更不甘心啊。”
  “我可以擔保,犯人肯定不是熟人,和他們一點都不認識。凡是有來往的人,我一個不漏,都問過了。”
  “但不是熟人,深更半夜會被請進家裏?”
  “的確不可思議啊。但我連夫人之前的男人都問過了。”
  “聽說了,不過一無所獲。”
  “沒錯。特地不遠千裏趕過去的哎。”柏原咕嘟咕嘟喝起了啤酒。
  事件發生後的兩周左右,塔子的過去引起了搜查人員的注意。因為從夫婦周邊都沒找到有用的情報,他們就開始入手調查兩人的過往。他們注意到兩人並沒正式注冊結婚,而且雙方都帶著孩子。功一和泰輔是有明幸博的親生兒子,他們的母親在生泰輔的時候難產死了。而靜奈是塔子的女兒,戶籍上並沒有爸爸,也就意味著她是私生女。
  塔子曾經在橫濱接客時和一個男性交往過,然後懷了靜奈。據和塔子一起工作的女性說,對方是某企業的員工,已經結婚生子了。即便如此,塔子還是選擇生下孩子獨自撫養她。
  塔子姓矢崎,靜奈跟著她姓,但在學校使用有明這個姓。如果和哥哥他們不同姓,會引起周圍孩子們的狐疑。
  為何有明幸博和塔子沒有注冊結婚呢?答案恐怕是塔子過去交往過的那男人,也就是靜奈的親生父親的關係吧。
  他說,塔子決定生下孩子的時候,答應他不會拿孩子要挾,同時,他要支付一定的贍養費直到孩子成人。不過一旦塔子結婚,贍養費也隨之停止。
  看來塔子不想白白失去這筆錢,就暫時擱置了和幸博結婚的事。幸博可能也覺得沒必要這麽匆忙結婚。
  柏原前去問話的時候,那男人抱怨道:“我都不知道塔子和洋食屋店主的關係。那騙子,騙了我這麽多錢。”但調查結果顯示他已經一年多沒支付贍養費了。
  柏原問他有沒有打算收養靜奈,他立即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是塔子自己要生下來的,我可沒求她。孩子我一次都沒見過,都不知道是不是我親生的呢。”
  聽到這些話,柏原很有揍他的衝動。
  看來他和這個案子應該毫無關係。但是,對複雜的人際關係興趣滿滿的搜查員仍鍥而不舍地調查著他,結果自然是白費力。
  “你知道嗎?最近,神奈川縣警局成立搜查隊的案子破案率幾乎是百分之百,遠遠超過東京和大阪。”
  “第一次聽說呢。”
  “‘有明’那案子會怎麽樣呢?”
  對於萩村的詢問,柏原陰著臉陷入了沉思。
  “還會怎樣?過了三年,還記得這案子的大概也就我們和孩子們了吧。”
  萩村歎了口氣說:“聽起來真糟。”
  “我也不願這樣說。”說著,柏原一口飲幹了啤酒。
  很遺憾,這個預言成真了。別說三年了,一年後,警局內就沒人再談起這個案子。雖然縣本部還在繼續調查,但萩村他們從未聽到絲毫進展。
  光陰荏苒,漸漸地就連萩村也淡忘了那三兄妹。
  泰輔被搖醒了,他四下張望了一番,看到功一站在自己的身旁。
  “你在幹嗎呢。不是說了先把作業做好麽?”
  “啊,不小心睡著了。”
  他吸了吸嗒拉著的口水,看到攤開在桌上的筆記本上已經濕了一灘。
  “真拿你沒折,我來幫你做吧。”
  “誒,真的?太好啦!”
  “隻有今晚哦。你快去準備準備。”
  “已經差不多了,從昨天就開始準備了。”
  泰輔爬到了上鋪。泰輔睡上鋪、功一睡下麵。從進孤兒院的開始就沒變過。
  泰輔拎著帆布包爬了下來,功一拉開另一張床下鋪的簾子,一個胖男孩正開著台燈看漫畫。
  “剛,白天跟你提過,我和泰輔要稍微溜出去一會,像以前那樣幫下忙,拜托了。”
  被稱作剛的少年撲閃撲閃地眨了眨圓溜溜的眼睛。
  “大半夜的,你們去哪裏?被發現了會挨罵哦。”
  “和你無關。成功的話再請你吃拉麵。”
  剛開心地點點頭,食堂大媽總會特別預先幫他準備一大碗。
  功一打開窗戶,觀察了一下外麵,然後轉向泰輔,點了點頭。
  “OK,機會來了。”
  泰輔把手伸進床底,拉出事先藏在那的尼龍繩。第一次用的時候,泰輔很害怕,現在已經相當習慣了。
  他把繩子綁在床腳,然後扔到窗外。戴上手套的功一把8形環的登山用具一頭掛在腰間,一頭扣在繩上,“嗖”地縱身躍上窗框。
  “我先下了。”說著,他便順著牆滋溜滋溜降下。
  “好厲害。”剛由衷感歎著。
  我也很強哦。泰輔一邊想著一邊踩上窗框。窗框離地麵大約5米。泰輔盡量不往下看,稍稍有些不靈活地往下降。8形環的使用方法,當然是功一教他的。
  平安落地後,他仰頭對著剛揮了揮手,剛開始回收繩子。
  “不知道靜順利不順利。”泰輔說。
  “不用擔心。”鎖著,功一走了起來。
  他們沿著牆角來到了停放自行車的空地,靜奈已等在那,針織毛衣外披了件羊毛上衣。
  “好慢啊~冷死我了。”
  “來得好早啊。”泰輔說,“怎麽出來的?”
  “我又不能像你們一樣用最原始的方法。”
  “對河川暗送了秋波吧。”功一嘿嘿笑道:“明明隻有初一。”
  河川是位大學生誌願者,負責晚上的巡邏工作。
  “管他呢,我們快走吧,好冷。”
  功一和泰輔推著自己的自行車,全是功一弄到的車子,他說用打工賺到的錢買的二手貨,真相是否如此無法得知。指導員找不到偷竊的證據,也沒多說他。
  靜奈坐在功一車後,功一踩著踏板騎出孤兒院,泰輔緊追其後。這情景勾起了他們的回憶。那段想忘也忘不了的經曆。所以,最初聽到功一的這個計劃時,泰輔不想去。當時,功一這樣對他說。
  “不要逃避。逃避沒有任何作用,誰都不會來幫你。所以,讓我們再回那裏一次吧,從那裏重新開始。”
  功一已經高三了,明年春天必須離開孤兒院。他說出去之前,無論如何都想再做一次。
  目的地是附近的草坪。三人下了自行車,任憑自行車橫躺在草坪上。
  “獅子座流星雨群就是獅子座星星的流星?”靜奈問。
  “不是呢,和獅子座沒關係,隻是看到流星的方向碰巧在獅子座那。”
  聽了功一的解釋,靜奈恍然。
  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和那晚截然不同。眼睛適應了黑暗後,看到如同星象儀般,夜空中星星閃爍。
  似乎為了彌補那個噩夢,流星一顆接著一顆劃過天際。“哇——”靜奈感歎道。
  泰輔一言不發,被這幕美麗鎮住了,無法說出一句話,眼淚莫名奪眶而出。
  “呐,”功一說,“我們就好像流星。”
  不明意義的泰輔沉默著。功一繼續說。
  “沒有目標地劃過天際,不知在哪兒燃盡生命。但是啊——”功一緩了口氣,說,“我們三人緊緊相連。不管何時都相互羈絆著。(俺たち三人は繋がってる。いつだって絆で結ばれてる。)所以,什麽都不需要害怕。”
  時針指向2點,南田誌穗的身影出現在了樓梯上,她往店內四處張望片刻後,立刻注意到高山的位置,笑著走近他。
  誌穗身穿灰色套裝,身材高挑的她穿著普通的裙子也顯得雙腿修長。這一點高山很喜歡。
  “抱歉,等了很久?”
  “沒,我也剛到,還什麽都沒點呢。”
  “太好了。”
  誌穗放下挎包,在高山的對麵坐了下來。隨即,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麽又起身。
  “我們並排坐比較好吧。”
  “是嗎?”
  “你想,我們要一起聽他介紹啊。”說著,她毫不猶豫地坐在高山旁,高山聞到一股花的馨香撲鼻而來。
  誌穗叫了服務員,點了杯皇家奶茶,高山則點了杯咖啡。
  “你蠻好點貴一點的飲料。”誌穗說。
  “為什麽?”
  “既然是他買單的,就不用客氣了。反正他也有求於我們。”
  “這麽說也對。”
  高山拿過菜單,看了下價格,確實她點的皇家奶茶比咖啡貴了200円。連這點小錢都計較的誌穗流露的平民感讓高山心裏一陣雀躍。
  “今天實在是不好意思。”誌穗雙手合十,“把你卷進奇怪的事了。”
  “別放心上。銀行的利息很低,我正想用這筆錢投資些什麽呢。這下正好了。”
  “這麽說我舒服多了。總之,我獨獨不想麻煩久伸先生。”
  “別這麽見外。”高山拿起杯子,解了解口渴。每次聽到她稱呼他,高山總感覺心跳一陣加速。
  “說起來他好慢啊。讓我們等他,有沒有搞錯啊。”話音剛落,誌穗“啊”了一聲站了起來。
  她走到幾米外的桌前,穿著茶色西裝的男子背對她坐著。誌穗繞到男子跟前,笑出了聲。
  “前輩,你在幹嗎?我們一直在那邊等著。”
  “誒?”男人說著轉身,一看到高山,就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
  “哎呀,你好。哎呀哎呀哎呀,實在不好意思。”男人夾著包,一手端著冰咖啡,一手拿著記賬單移到了高山他們的桌子。
  “前輩,什麽時候到的?”
  “大概20分鍾前吧。”
  “嗯,的確我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你已經坐在那了。”高山說。
  “這樣啊。沒注意到,實在很抱歉。我還以為你和南田小姐才一起剛到呢。”
  “但是,你也沒注意到我吧。”
  麵對誌穗的指摘,男子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完全沒注意到,真丟臉。”
  “就因為這樣你才完不成銀行的指標呢。”
  “不要這樣說嘛。”依舊站著的男子從西裝內袋拿出名片,“我想南田已經告訴你了,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印著“三協銀行日本橋分行 營業部 小宮康誌”。
  高山在三協銀行有帳戶,誌穗好像就是知道了這才有了今天的會麵。她說大學的前輩不能完成指標,希望可以幫他一把。
  “這次真的太感謝了,幫了我大忙。”小宮不停地低頭作揖。
  “先坐下吧,這樣太側目了。”誌穗說。
  “啊,不好意思。”終於,小宮坐了下來。
  他身為銀行員的印象在外表上一覽無餘。規規矩矩中分的頭發疏得整整齊齊的,金邊眼鏡並不顯得過分時尚,領帶的顏色也很樸素。雖然身高一般,卻因為坐的筆挺,看起來很高。
  對方看來是個相當認真的人。高山鬆了口氣,他並不擅長和初次見麵的人打交道。
  “前輩,你還沒跟我們詳細說明呢。說起來,我也還不太懂。請再介紹一下吧。”
  “這是自然了。我現在就開始說明。”小宮從包中抽出一份文件放在高山、誌穗麵前,“這次介紹的是由歐洲金融公司發行的美元建設債券。期限為2年,以美元為基準,年利率為4.3%。”
  “2年期間不能解約?”誌穗問。
  “雖然可以,但我們無法保證全額退還。因為我們是通過客戶的資金進行各類投資獲利的,如果投資失敗的話就會在本金中減去這部分損失。如果期滿的話,我們可以保證客戶得到本金和利息。”
  “那個什麽金融公司可靠嗎?不會破產吧?”誌穗狐疑地問。
  “世界上不存在絕對不會倒閉的公司。”說著,小宮打開記事本,“這是該公司的評級——”
  “穆迪投資(Moody‘s)評級為Aaa、標準普爾(S&P)評級為AAA。”小宮解釋道。高山完全一頭霧水,總之,聽上去是個可靠的公司。
  誌穗連著提了幾個問題,小宮沒有擺出大學前輩的姿態,禮貌地一一作出解答。對於他用敬語和她交談這點,高山油然升起一股好感。他想委托這個人的話想必很放心。事實上,聽著兩人的交談,他對這個商品一點兒也不了解。經濟上,他就是個門外漢。
  “呐,怎麽樣?現在聽起來好像還不錯。”誌穗問高山。
  “不錯嘛。交給你了。”高山答道。察覺到“交給你了”這句話包含把誌穗當作同伴的意味,高山喜滋滋的。
  “最少需要200萬?”誌穗確認道。
  “能這樣就最好了。”
  “電話裏也說過,我隻有50萬,剩下的由他出,可以嗎?”
  “當然。但隻能以一個人的名義。”
  “那就以他的名義吧。”
  “了解。不過2年後所有的錢都會打進高山先生的帳戶,沒問題吧?”小宮交替望著高山和誌穗,確認著。
  “完全沒問題。”誌穗不假思索地答道。“這個我們會私下解決。到時還不知會怎樣呢,可能我的錢會全都轉到久伸先生的名下。”
  聽罷,高山驟然覺得身體燥熱,他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的側臉,她用慎重的口吻征詢著他的同意。
  “沒錯。”他的聲音有些喑啞。
  “那麽,不好意思,我們可以開始簽約了。”小宮從包中取出各種文件。
  首先在合約上簽名、蓋章。隨後,銀行的退款申請表也如法炮製。填寫金額的時候,高山抬起頭。
  “那個,全部都由我來出吧。”
  “怎麽說?”
  “200萬本金都由我來出吧。這樣就不需要這麽麻煩了。”望向身旁的誌穗,她也正在填寫退款申請表,金額是50萬。
  “這點,你們決定。”小宮覷了覷誌穗。
  “不行。”誌穗義正言辭地拒絕,“不想麻煩久伸先生一人,是我推薦的,也讓我出分錢吧。”
  “但是……”
  她搖了搖頭。
  “我不會接受的,本打算對對開,我出一半的。”
  高山苦笑著歎了口氣。
  “知道了。你可真頑固啊。”
  “我對錢很嚴苛。”說著她繼續埋頭填寫。
  填完後,高山和誌穗把存折遞給小宮,小宮在收據上簽了名遞交給兩人。
  “請再等20分鍾,手續馬上就結束。”
  小宮夾起包站了起來。
  “走好。”誌穗輕輕揮了揮手。
  剛走到樓梯口,小宮折了回來,一臉抱歉地對著高山。
  “差點把要事忘了,請問身邊帶了保險證嗎?”
  “健康保險證?她交代我要帶著。”高山從上衣口袋掏出健康保險證遞了過去。
  “呐,為什麽需要這個?”誌穗不滿地說。
  “抱歉,最近很多事都變麻煩了。”
  小宮離去後,誌穗又點了杯橙汁。
  “久伸先生點什麽?”
  “不用了,咖啡還沒喝完。”
  “實在抱歉,拜托你這些。”
  “沒事,我也同意的。我覺得這樣相當不錯,把錢放著也太浪費了。”
  誌穗微笑著道謝。
  雖然認識才一個月都不到,高山覺得經過今天的事,他們的距離一下子近了許多。求婚恐怕為時過早,不過按照今天的狀態發展下去,肯定會水到渠成的。高山有這種預感。
  能抱得如此尤物,高山凝視著身旁喝著橙汁的誌穗,覺得此刻就已經幸福至極。
  “怎麽了?”察覺到視線的誌穗眨著眼問。
  “沒什麽。”高山抽回了視線。被她一望,他都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小宮額頭掛著汗回來了。
  “久等了。這是你們的存折,請確認一下。”他從包中取出2本存折,分別放在誌穗和高山眼前。
  高山取過存折確認了一下,取出了150萬。
  “這是保險證。萬分感謝。一周後,您會收到證券,有任何問題,請隨時聯係我。”小宮禮貌地說道。
  “前輩,指標完成了?”誌穗問。
  小宮如釋重負地點點頭:“真的救我了一命。”
  “下次不要這樣了。”
  “抱歉。這次讓我請吧。”小宮拿起記賬單起身,“那我先走了。今天實在萬分感謝,今後也請多多光顧三協銀行。”
  高山笑著目送屢屢低頭作揖著離去的小宮。
  “真是個大好人啊。”他說。
  “所以才達不到指標,他都不會強行推銷。”望了望手表,誌穗吃了一驚,“不行,都這個時候了,我必須要走了。”
  “從工作中溜出來的?”
  “等下還有商洽。久伸先生,你慢用。”
  “我也走了。”
  高山久伸在咖啡店前的馬路上攔了輛出租車。目送著他離去後,她也走了。不久,包裏傳來了手機鈴聲。
  “嗨。”
  “客人的心情如何?”
  “棒極了。No problem.”她邊說邊打量著四周。
  有明泰輔站在十字路口的斜前方。茶色的西裝和金邊眼鏡,一幅銀行員的打扮。
  “一個月賺150萬,真是蕭條。”
  “沒辦法,這是功哥哥的指示。本打算追加的50萬也到手。”
  “你做得到啦。那家夥已經被你迷住了。”
  “當然了。你以為我是誰啊。”
  泰輔賊賊地笑望著她。
  “那麽,稍後再說。”
  “好。”說著,靜奈掛斷電話,向著泰輔輕輕招了招手。
  在地鐵東西線的門前仲町站下站,沿著葛西橋大街步行一會後,走進汽車專賣店旁的灰色公寓,一幢連彈簧鎖都沒有的古舊建築。
  走到三樓,在305的門口停下腳步。門的上麵有一顆米粒大小的發光二極管。確認它沒有點亮後,泰輔取出鑰匙。點亮的時候就立刻轉身離開,這是功一在裝上二極管時定下的規矩。他說,可能裏麵有埋伏的不明者。不止警察,追尋他們的人不少。
  房間是一室的房間,很寬敞。屋內擺放著2張單人床,有足夠的空間保證功一工作。普通家庭擺放的餐桌、沙發之類的這裏一律免之。
  功一坐在電腦桌前,怕熱的他在屋裏總是一條背心足矣。
  “看來挺順利的。”他盯著電腦屏幕說著。
  “靜打過電話了?”泰輔脫了外套,解下領帶坐在床上。
  “嗯,她彎去小石川那一趟再過來。”
  “小石川?”詢問著的泰輔頷首道,“那個老師啊。”
  “想要商量旅行的事,讓她去學校附近。不知輕重的老師,居然趁著上課的空閑給她打的電話。”
  “之前靜提過的溫泉旅行?”
  “是吧。”
  “哥哥,讓她去?”
  “怎麽可能。”功一轉過椅子,把身旁的信封扔向泰輔。
  泰輔打開一看,是美元建築債券的證券,自然是偽造的東西。寫著高山久伸的名字,金額為200萬。
  “做得不錯吧。”功一得意地笑著。
  “對你而言小菜一碟,真厲害,可以以假亂真了。”
  “下禮拜,像以前一樣寄出去。”
  “這些可以高枕無憂過2年。”
  “但願,祈禱高山不要急著用錢。”
  “帳戶裏還有500多萬,也有其他存款,應該會想要省點事,不會解約這麽麻煩吧。”
  “應該是的。正因為是這樣的人,才定為目標的嘛。”
  這次針對高山久伸的“美元建築債券作戰”是他們部署的任務之一。既不用強迫對方交出錢,而且等到對方意識到受騙已是很久之後了。
  難點是金額不能太大。現在去銀行取錢,凡是200萬以上的金額都必須證明本人的身份。200萬以下的話,有時也需要身份確認。所以,泰輔拿了高山的健康保險證。但是,隻有健康保險證無法取出200萬以上的現金,因為保險證上沒有照片。
  高山打算自己支付全額的時候,靜奈斬釘截鐵拒絕也是出於這層顧慮。如果是不需要身份確認的年代,不要說200萬了,取500萬也小菜一碟。泰輔懊悔地想。
  “對了,上交今天的收獲。”泰輔從身旁的橫置的包中取了出來。
  把取出的銀行信封放在功一麵前,泰輔鬆了口氣,這個瞬間,他稍稍有些自鳴得意。
  功一瞄了眼信封內,再三點頭。“還有50萬,要看靜的演技了。”“總有辦法的。她那麽自信滿滿。她說’你以為我是誰啊‘。”泰輔想起先前和靜奈通電話時的對話。
  “她肯定沒問題,會做到的。”功一笑道。
  目前準備從高山那裏奪取的50萬決不是什麽難事,隻消靜奈跟高山說:“突然有急事,想要退還50萬。”對於高山,他手中有200萬的債券,也不算掏腰包出這50萬,這50萬是唾手可得。不管怎樣,當下最重要的是不讓他察覺到被騙的事。
  功一想出的一連串作戰方案總是手到擒來。
  “哥哥,你在做什麽?”泰輔邊換著衣服邊問道。
  “收集下個目標的情報。”功一重新端坐在電腦前。
  “決定了?”
  “算是吧。”
  “是怎麽樣的人?醫生之類?”
  “不是。嘛~等靜來了再說。”
  “總之,是個有錢人。”
  “當然。我們隻騙有錢人。”
  “我下次喬裝成什麽?還是銀行員?”
  “不,下次不用這個手法,你變裝成寶石商。”
  “寶石商?全新的角色啊。”
  “必須要好好學習一下。總之,先買下一千萬的寶石。”
  聽完功一的話,泰輔瞪大了雙眼。
  “真的?”
  “腳本從這開始,我想要賭把大的。”
  泰輔握緊右拳打在左手掌上,倏地站起。打開冰箱,拿了罐啤酒,扳開易拉罐。
  “一千萬啊,真是鬥誌昂揚啊。”說著,泰輔咕嚕咕嚕喝著啤酒。
  他們開始欺詐行為是在三年前,以剛剛從孤兒院出來的靜奈上當受騙為契機。
  當時,功一在家小設計事務所工作,是高中畢業後念書的專門學校的前輩介紹的工作。而泰輔總是不停換著打工,雖說“自由人”聽起來不賴,但關鍵是他一點沒常性。
  兩人同居生活,靜奈也搬了過來。她在家庭餐廳工作,一個人住不起一套房子。
  有一天,靜奈在購物時,有個打扮不俗,30來歲的女性走近她。她對靜奈說:“你就是我理想中的那個人,忍不住就上來搭話。”然後,她說,“隻要30分鍾,請聽我把話說完。”邀請靜奈去了咖啡屋。
  她說自己是美容顧問,其中一個工作是向各地美容沙龍推薦優秀的美容師,為此各處奔波尋找。
  她說優秀的人才必須要是年輕貌美的女性。美容師不漂亮的話這個美容沙龍也得不到顧客信任。這種說法相當具有說服力。
  靜奈輕信了這些話,心想成為美容師也不賴。而且,聽到自己的美貌獲得認可也讓她有些飄飄然。
  但是,她不能馬上成為一名美容師。首先,她必須取得美容師的資格。通過錄像、課本學習,如果考試合格的話就會介紹工作。教材費近30萬,當時的靜奈無法支付這筆錢,因此,她去貸款。
  靜奈瞞著泰輔和功一,並不是擔心他們責罵她,而是孩子氣地想偷偷考取資格後讓哥哥們大吃一驚。
  但是同一屋簷下生活,隱藏教材這些難於登天。且不說泰輔,企圖逃過目光敏銳的功一就不可能。教科書很快就暴露了,而且,功一在發現的瞬間就意識到這一切。
  “你被騙了。”
  他淡淡的開始解釋資格商法犯罪。通過遊說顧客購買書本騙取高額金錢,寄送教科書也隻是最初的一個月、二個月,漸漸地失去聯係。幫忙聯係工作當然也是謊話。
  剛開始以為是開玩笑的靜奈聽完哥哥的說明後,臉色開始發青,似乎察覺到自己受騙了。
  “我要解約。讓她還我錢。”
  功一擺擺頭。
  “沒用的。冷凍期製度期間你打算怎麽過?”
  “我去報警。說我被騙了。”
  “警察什麽都不會做。報警的話要去消費者協會。”
  “那我去那兒。”
  “不要犯傻,隻會浪費時間。聯絡不到對方,消費者協會也束手無策。”
  靜奈一臉垂頭喪氣,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怎麽辦才好?隻能哭著入睡?”
  “這樣好奇怪。”泰輔說,“為什麽,為什麽隻能認栽呢?哥哥不覺得不甘心嗎?”
  “你給我閉嘴。”
  “怎麽能閉嘴,30萬啊。巨款哎。為什麽為了這麽無聊的東西,靜要背負貸款?”
  “吵死了。”
  “我不會認栽的,接受不了。”
  功一噌噌撓著腦袋,歎著氣望著泰輔。
  “誰說認栽了?我可沒這麽說過。”
  “但是……”
  “關鍵是要把30萬拿回來,對嗎?”
  “話是這麽說,哥哥不是說辦不到嗎?”
  “從那個騙子手裏取回是很難,即使辦得到,也太費事了。”
  “那到底怎麽拿回?”
  功一哼了一聲,交替望著弟弟、妹妹。
  “你們知道’貧不生根,富不長苗‘這句話嗎?錢啊,不是停留在一處,而是在各種各樣人之間流動的。靜奈的錢既然流到那個騙子手中,我們再從其他地方拿回不就好了。”
  “從哪裏?”
  泰輔剛發問,功一賣著關子笑言:“嘛~從哪裏呢?”
  隨後,功一提出的意見讓泰輔和靜奈都啞然失色了,他準備用同樣的手段騙他人上鉤。
  “這個世界不是騙人就是被騙。看看政治家和官員,欺騙國民,中飽私囊。就算知道這些,國民何曾暴動過?隻是認栽。還不是有本事騙人的家夥贏了。被騙了就要騙回去。不想白白受騙的話,騙別人不就行了?”
  “就好像抽對子?”(注:自牌中留出一張牌後,玩牌對者輪流從他人手中抽出一張牌,以獲成對,即抽烏龜)
  對於泰輔的比喻,功一頷首認可。
  功一讓靜奈仔細再現了被騙時的情景,詳細分析後,寫了個腳本,讓靜奈和泰輔反複練習。他還利用設計事務所的器材重新包裝了靜奈買的教材。
  接著就是走上街頭尋找目標了:對自己的外表相當自信、不滿足於現狀、對未來隱約有些不安的年輕女性——宛如受騙時的靜奈。
  文靜型的會不會容易受騙點呢?泰輔建議,當下被靜奈否決了。
  “非常在意自己的類型比較好,絕對很容易受騙。”
  “和靜一樣的類型。”
  “沒錯。”靜奈略顯後悔地點點頭。
  兩個瞄準了一位在有樂町百貨店購物的年輕女子,她正在選購化妝品,應該對美容有很深的興趣。
  靜奈上前搭話,邀請她到咖啡廳。她全然沒有受騙的經驗,毫不設防地跌入了預設的騙局。這時,泰輔出場了,手裏拿著裝有教材的紙袋。
  “這教材很槍手,不過一套不成問題。今天遞交申請的話,教材當場給你。”
  這句話如同一劑催化劑,對方答應簽約了。泰輔和靜奈帶著她來到消費者金融的營業所,貸了30萬。目標女性一點疑心都沒起,從泰輔那接過教材,笑容滿麵地回家了。
  幾天後,靜奈收到了那些形跡可疑的教材,比第一個月收到的教材粗糙多了。他們把這些寄給了被自己騙到的女性。然後,如同功一預計的,教材再也沒有送來了。因此,也沒再寄給那女子。
  “好險,我果然受騙了。”靜奈咬著唇說,“要是沒功哥哥,真的要哭著入睡了。”
  功一豎起大拇指滿足地讚道:
  “我們三人合力,其利斷金。”
  泰輔準備晚飯的當口,門開了,靜奈回來了。
  “晚上好。”她哼哼了聲,對著泰輔苦笑道:“又是咖喱啊?稍微變下花樣嘛。”
  “換口味了哦,今晚是蔬菜咖喱。”
  “什麽嘛。隻是把冰箱的剩菜倒在一起罷了。我看我還是期待功哥哥負責晚飯的那星期吧。”靜奈在床上坐下,把包和紙袋放在一旁,嚷道:“啊~累死了。”
  依舊坐在電腦前的功一盤著腿轉向她。
  “老師的心情如何?”
  “怎麽可能會不好呢。突然叫我過去,我都去了。”
  “商量旅遊的事?”
  靜奈疲憊不堪地點點頭。
  “他說想賞紅葉的話要趕早,拿了一堆小冊子等著我。他還看中了一家每個房間有獨立露天浴室的旅館。”
  “什麽時候?”
  “下月的第二個周六。”
  功一望著牆上的日曆,說:“還剩下3個禮拜。”
  “快點搞定吧。”泰輔邊耐心攪拌著鍋中的料理邊說道,“那個中學老師和預料那樣沒太多存款吧。這50萬早早解決為好。像以前那樣拉保險不就可以了?”
  功一抱著胳膊,盯著靜奈。
  “現在時機成熟了沒?”
  她皺著眉,沉思片刻。
  “難說。正如功哥哥預料的,他相當小氣,戒備心也很重。恐怕會懷疑我是為了拉保險才應酬他的。”
  “嘛,事實如此。”功一笑了笑。
  在欺詐高山久伸的同時,他們三人也瞄準了某個單身老師。35歲的他在小石川的學校教理科。靜奈在9月的一個相親聚會上找到的獵物。功一詳細調查後,把他歸為“C等級”,即價值低於一百萬。價值高於一百萬的屬於“B等級”,高山久伸就被歸於這類。無法估計上限的則屬於“A等級”,可惜這樣的獵物至今隻碰到過2次。
  “陪他去溫泉旅行的話,他肯定會爽快地掏錢。”
  聽了靜奈的話,泰輔出聲嗬斥:“喂!”
  “知道啦,我也就說說。”
  “就算說笑也不行。不管我們發生什麽……”
  “都不允許我出賣肉體,是吧?我知道啦,別再說了,都聽膩了。”靜奈不耐煩地擺擺手。
  被搶白的泰輔緘默不語,他束手無策地望了望功一。功一朝他眨了眨眼,點頭示意,好像在說:“規矩沒變,放心吧。”見狀,泰輔才開始專心準備咖喱。
  “正所謂’貧不生根,富不長苗‘,所以我們要讓錢流到自己手中。”這是他們剛開始欺詐時所說的話。當時,功一定下了數條規矩,不利用靜奈的肉體就是其中之一。他說:“讓妹妹出賣肉體的男人去死吧。”
  自然,泰輔也有同感,他說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去陪老太婆睡覺。
  “不行,這樣也是出賣肉體吧。我們不做這些,要全憑騙人手段賺錢。”功一擲地有聲地說。
  當時哥哥的這番話仍猶如在耳。因此,他不可能允許靜奈陪同去旅遊。反而靜奈的態度更令人擔心,她一碰釘子就嚷嚷“出賣色相也無妨”雲雲。雖然不覺得她是真心的,泰輔還是無法不在意。“接吻和摸上半身都沒關係。”擅自定下這些的始作俑者正是她自己。
  抱著胳膊陷入沉思的功一開口了。
  “在這個月中旬前了結它,目標是50萬的保險。試著掛滿淚痕地跟他哭訴沒完成保險公司的指標。”
  “會順利解決的。”靜奈思索了片刻。
  “試著吊起他的醋意。泰輔,這個靠你了。”
  “好。”
  “他還不上鉤的話就放棄吧。反正隻是個C等級的,沒必要浪費這麽多時間。比起這個,我們有條大魚要釣。”
  “大魚?”聞聲,靜奈滿臉放光。每次接到新任務時,她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具體的飯後再說。太興奮的話,不消化就糟了。”說著,功一意味深長地摸了摸下巴。
  準備晚飯是住在這兒的功一和泰輔的任務,他們每周輪流做飯。靜奈的公寓在日本橋的浜町,她通常都在那起居。但是,那兒沒有任何表明她和哥哥們相互來往的物品,這間房間亦如此,顯示她出入於此的痕跡一點兒也沒有。
  現在,功一辭去了設計事務所的工作,不過他仍有接零活。他覺得維持設計這行對本職工作有用。
  本職工作當然就是指欺詐。
  自從靜奈被資格商法所騙,他們決定從他人那彌補損失後,誰也沒說過把欺詐作為本職工作。但是,他們三人合力欺騙他人的錢簡直易如反掌。泰輔再次深深感覺到他們之間的羈絆。
  最終促使他們下定決心,決定利用這種能力為生的是功一的那場遭遇。
  某個連休結束的早晨,功一像往常一樣去設計事務所上班,那兒已人去樓空。DC也好PC也好、複印機也好印刷機也好、顏色樣本也好墨水也好紙也好、鉛筆也好圓珠筆也好,手紙也好煙灰缸也好,所有的所有都消失了,什麽也沒剩下。不,有一樣還留著,那就是這裏的鑰匙,它孤零零地垂在沒有了百葉窗的窗框上。
  事後,功一說:“當時,我完全一頭霧水。”泰輔默默地附和:“任誰都會吧。”工作的地方一夜之間不見了,任誰都一籌莫展吧。
  經營者行蹤不明。聞聲,債主都翻臉不認人了。這時功一才知道事務所身負巨債。
  麵對債主的追問,功一無法解釋,他自己也是受害者。不僅失去了工作,而且被拖欠了2個月的工資。更雪上加霜的是連他的私人物品都被擄走一空,包括那部剛剛買的40多萬的DV。早知落到這個下場,功一肯定不會買它。
  預先支付報酬的工作也還剩下幾個,其中,也有由功一負責簽的合約。對方以此為證,要求他退還貨款。
  走投無路的功一硬著頭皮答應做完自己負責的項目。他問認識的設計家借了器材。當然,一切經費都必須自掏腰包。泰輔和靜奈靠著打工支付了這筆錢。
  工作結束時,功一整整瘦了4公斤。
  “我再也不會相信別人了。”臉頰消瘦、麵容憔悴的功一對泰輔和靜奈說,“可以信任的隻有你們。我早該知道的,弄成今天這田地實在太羞恥了。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又不是哥哥的錯。”泰輔說。
  “你是受騙者啊,不用覺得羞恥啊。”
  然而,功一決絕的雙眼並沒有一絲猶疑,他表情更加嚴厲了一分。
  “以前就說過了,這個世界不是騙人就是被騙。知道還被騙的我真是個大笨蛋。還給你們添麻煩,作為哥哥真覺得羞恥。太差勁了。”
  靜奈把手放在耷拉著腦袋的功一的肩上。
  “那麽,功哥哥,我們騙回去。”
  功一抬頭看著她,泰輔也看著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太奇怪了啊。為什麽隻有我們必須遭遇這些?父母遇害,被趕出那個家,家變賣後多餘的錢也被親戚拿走了,好不容易三個人可以好好生活,又接二連三地被別人騙。這樣子太奇怪了。絕對不正常啊。功哥哥,這個世界不是騙人就是被騙,對吧?那麽,一直被騙的人不是很蠢嗎?我們去騙人吧。”
  “騙人,怎麽說?”泰輔問。
  “我被騙的錢也是哥哥你們拿回來的,不是嗎?我們不是很順利嘛。我們做這個就好了,找更多目標,從他們那騙回錢。”
  “這樣說……太亂來了吧。對吧,哥哥?”
  然而,功一沒有點頭應和。深深埋著頭的他仍然紋絲不動,保持著沉默。
  找到設計事務所的老板已是一周之後了。在秋田縣的男鹿半島發現了他的屍體,跳樓自殺身亡。
  他出資入股了新成立的IT公司。開張後,邀請他入股擔任設計部門負責人的那個人下落不明,留給他巨額的借款和無底洞般的絕望感。上次他毫不猶豫地逃走了,但這次他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留了封遺書,決定自我了斷。
  興許是這個起了決定性作用。之後不久,功一如同宣示般說道。
  “我們騙回去吧。絕對不要再流淚了。”
  靜奈握緊雙拳,泰輔微微頷首。功一既然這麽說了,想必這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了。
  “我們最大的武器是靜奈的美貌。不利用這個的話我們什麽資本都沒有。這個世界上垂涎美女的有錢人罄竹難書,我們就瞄準他們。不找窮人下手,這是規矩之一。”功一說。
  沒特別商量,不知不覺間分工就決定了。功一負責調查和策劃,泰輔和靜奈負責實施。大致順序是首先由靜奈騙倒男人,然後騙取金錢的時候泰輔出場。
  三兄妹的“新事業”進展得相當順利。靜奈不但有姣好的容顏,而且天生懂得怎樣虜獲男人的心。少許交談片刻,她就能近乎完美無缺地扮演對方喜歡的類型。
  另一方麵,功一、靜奈都說泰輔是“模仿的天才”。保險業務員、銀行職員、占卜師、棒球選手、牛郎,不管怎樣的職業他都可以變裝。而且每次變裝都有模有樣,不會讓人另作他想。
  “你當演員的話,現在也許已經去好萊塢了。”靜奈曾這麽說過。
  泰輔自己也不太清楚,他隻是不願扯後腿,認真地扮演罷了。但是,他相當享受這個“工作”,也從中找到了生活的價值。一考慮到下次要扮演怎樣的角色,他就抑製不住心中的雀躍。為了變裝而進行的研究也充滿樂趣。雖然至今從事過各種各樣的工作,但他還是第一次品味到這種充實感。
  吃完咖喱,功一取出一份文件。
  “不要擺架子了,快點告訴我們啦。”靜奈撅著嘴抱怨。
  “下次的目標是他。”功一把文件放在玻璃桌上。
  這份文件附著張照片,三十歲左右,下巴纖細的男性優雅地站著。
  “和以往的獵物相比,水準高了不少。”靜奈說。
  “他叫戶神行成,餐廳的公子哥。”
  “讓這家夥買一千萬的寶石?”泰輔問。
  “對。”功一輕快地點點頭,“一定要讓他買下。然後靜奈從他那裏收到這寶石作為禮物。”
  靜奈用舌頭輕舔嘴唇,豎起大拇指:“鬥誌滿滿!”
  川野武雄如同旅行社代理點的業務員,把一疊旅行宣傳冊平攤在桌上。旁邊還放著份整理的筆記,上麵抄了一堆數字。“研究下來,還是箱根比較好。考慮到交通的便利問題,感覺這三家旅館還不錯,程度相當,料理都不錯,費用也沒太大差別。總體對比下來就是這樣。”說著,川野把筆記轉向靜奈的方向。
  上麵記錄著入住這三家旅館時的各類費用支出。本來旅費都由川野支付,根本沒必要給靜奈看這些,想來他在暗示“我為你用了這麽多錢噢”吧。就是因為你這德性才交不到女朋友的,靜奈暗自罵道。
  當然,這些真心話她沒有表露在臉上。“都看上去很不錯,”她微笑著對川野說,“你決定吧。”
  “嗯,沒問題。話說回來,你還沒請到假?”
  瞬時,他的臉陰沉了。
  “明明是雙休日啊……”
  靜奈搖搖頭。
  “跑業務的人哪有雙休日啊。你想,我們可以好好地和有工作的客人談話的時間隻有雙休日吧,對方平時也要工作啊。”
  “……這樣啊。”川野還是一臉扭捏不爽。
  日漸稀疏的頭發,日益鬆弛的臉頰,逐漸圓滾的腹部——怎麽看都不是35歲應該有的容貌。據功一的調查報告顯示,他在大學主修化學,一度在藥品公司工作過,因為無法融入其中,半年後就辭職了。現在,他作為一名理科老師過著社會生活,但他在學校也並不親切友善,學生們一致認為他是個怪人。
  事實上他並非怪人,隻是單純不擅交際。他也渴望出雙入對、渴望組建家庭。然而盡管他在網上報名參加了相親聚會,但鼓不起勇氣主動和女性搭話。靜奈主動接近他時,他聲音變尖,雙眼猶如怯懦的小狗。
  虜獲這類男性對靜奈而言簡直就是三個手指捏田螺。聚會以來,他一天不落地給靜奈傳短信。至今,他們一起吃過三次飯、看過一次電影。這些已足夠川野得意忘形了,他一副儼然是靜奈男友的姿態。
  剛準備下手騙錢時,川野邀靜奈一同去溫泉旅遊。不擅與異性交際的他居然提出這種要求,實在讓人有些愕然。很快,在和他的聊天中靜奈嗅到了蛛絲馬跡。他經常出沒BBS,在那兒就算和熟人難以啟齒的事也能輕鬆開口,找人商量。想必是BBS上有人建議他若想和女友進一步發展,不妨帶她去溫泉旅行。真不知道是哪個多事的家夥。靜奈憤憤想著。
  兩人坐在池袋站附近某個大型書店的二樓咖啡屋裏。靜奈飲著紅茶望向窗外。
  便利店門口站著一個身穿花格子襯衫的男性,一頭長發,帶著黑框眼鏡,手中拿著個紙袋。乍一看到,靜奈差點沒噴出來。如果這幅打扮是在秋葉原的話,怕會淹沒在茫茫人還中很難一眼認出吧。
  她把手伸到桌下,找到包中的手機按了幾下,這種程度隻消用到手就足矣。
  靜奈觀察著便利店門口那男子的反應,隻見他從口袋中摸出手機,確認一下便切斷了電話。信號發送成功。
  “那麽,ユカリ(yukari)什麽時候可以休息呢?”川野問道。
  “這個……”
  靜奈側著頭考慮著“ユカリ(yukari)”的漢字到底應該怎麽寫,是由香裏呢?還是由加裏?自我介紹後,她從未用過漢字,每次寫短信也總用“ユカリ(yukari)”。
  “完成指標後,應該可以做些其他事了吧。”
  “指標?這麽嚴格啊。”
  “是啊,”靜奈點點頭,“拉不到保單的話,公司沒理由雇傭你啊。隻要業績稍微差點,工資上就直截了當地反應出來了。”
  嗯,川野一臉無法領悟地應答著。對於公司、企業的話題他總顯得局促,或許潛意識裏他知道自己是個逃兵吧。讓這種人教的學生太可憐了,靜奈如是想著。
  “我也投保就好了。”川野撓撓稀疏的頭發,喃喃自語似的。
  知道就好,靜奈維持著微笑,忍著沒脫口而出。
  “不想給武雄先生添麻煩,你還要擔負旅費呢。”
  “沒錯啊,不知道回來後還會剩多少積蓄呢。如果到時候還有多餘,我想可以稍微幫點忙。”
  說什麽傻話呢。靜奈急躁地抱怨著。旅行的費用看一下你的筆記不就知道大概了嘛——
  從不鋪張浪費的川野有近一千萬的存款,同時,這也反映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鐵公雞。本來以為他沒有爽快地投保是因為對靜奈還心懷戒備,最近總算恍悟,他隻是不喜歡讓錢離開自己的手中。
  川野朝靜奈的身後望去,她感覺到背後有人走近。
  很快,一位男人走到了兩人的桌旁,他正是剛剛站在便利店門口的那個男人。
  “果然沒錯。”他打量了靜奈一番笑道:“是ユカリ(yukari)啊。”
  啊,靜奈叫道:“ヤマダ(山田)先生……”
  “我一看背影就認出你了,工作中?”他笑著對比著川野和靜奈。
  “呀,不是這樣的……”
  “誒?馬上就要月末了,以為你還在忙著完成指標呢。達到指標了?”
  “嗯,勉勉強強。”
  “那個,”川野插嘴道。
  “你朋友?”
  “不,不是朋友……”
  “我是ユカリ的救世主哦,對吧?”
  男人回答道,並征詢著她的認可。
  “啊,那個,ヤマダ(山田)先生,我們還有重要的話要說,實在不好意思,下次慢慢聊……”
  “誒,這樣啊。那麽,還有什麽困擾的話要第一時間找我啊,一定哦。”
  “嗯,謝謝。”
  “上次在遊樂園玩得很開心哦,下次再一起去吧。”
  “嗯,一定。”
  長發男子齜牙咧嘴地笑著離去了。急於知道詳情的川野一臉焦躁地問:
  “那人是誰?”
  “高中時候的前輩。前陣子在路上偶遇,他知道我做保險,正被指標逼得焦頭爛額,就投保了。”
  “誒,”川野有些受傷地說,“還一起去遊樂園了?”
  “我問他要什麽回禮,他就讓我陪他去遊樂園。但是,隻有一次。”
  “雖然這麽說很失禮,不過真是個讓人不爽的家夥,是個宅男吧。”
  “你這算什麽?我跟他不太熟,隻知道他挺有錢的。所以,我被指標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就拜托他幫忙。”
  “找這樣的男人?”川野突然目含怒火,“拜托這種混蛋宅男!”
  “火燒眉毛了,我也是情非得已。”靜奈冷冷地說道,呷了口紅茶。
  川野伸手拿起咖啡杯,咖啡杯碰到盤子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很明顯他正心神不定。
  “我不苟同。用約會拉到的保單,這也太奇怪了。”
  “也不是什麽約會,隻是一起去了次遊樂園。”
  “但是他好像把你當作戀人了。”
  “沒這回事。”
  “總之,我討厭你做這些。請不要再這樣了。”
  “這麽說我也……”靜奈低下頭。
  川野粗魯地放下杯子。“還差多少?”
  “什麽?”她抬起頭。
  “指標。還差多少才完成?”
  望著衝昏頭腦的他,靜奈忍不住想舔舔嘴唇。她努力抑製這份急不可待的心情,小心翼翼地開口。
  透過望遠鏡,看到靜奈和川野的身影出現在目標書店的正麵。靜奈挽著他的胳膊穿過馬路,走進了一家銀行。
  泰輔放下望遠鏡,看了看手表,已經六點了。等下還有一個任務,無論如何也不能失手的重要任務。不能讓欺詐中學老師這種小事給耽誤了。
  泰輔再次舉起望遠鏡。平時,坐在長凳上做這種舉動相當奇怪,但對於宅男打扮的泰輔完全不構成任何問題。
  不久兩人走出銀行,靜奈對川野說了些什麽後,出租車停在了他們麵前。她對川野揮了揮手,乘上了車。川野一臉依依不舍地目送著。
  泰輔也隨即起身走到路上,急忙攔了輛出租車。乘上車後,他說:“去青山。”
  手機響了,靜奈打來的。
  “我是ヤマダ(山田)。”泰輔說。
  “錢收到了,一張。”
  “這太好了。”泰輔點點頭。一張也就意味著一百萬。鐵公雞川野為了不讓宅男搶走女朋友也下足了本啊。
  “現在回日本橋的總公司,重新包裝後趕往青山。”
  “了解。我先去探路。”
  掛斷電話後,泰輔脫掉眼鏡、假發,麻利地整理了下發型。他沒有像靜奈那樣“重新包裝”的時間了。
  在青山下了車,他鑽進附近大廈的廁所,從紙袋中取出一個包,裏麵裝著件襯衫和外套。換裝後,他把脫下的衣服、變裝道具、紙袋塞進包裏,走出了廁所。
  目標的店坐落在古董大道沿街,廣告板上寫著“baron”。泰輔站在馬路對麵的人行道上,拿出手機,貼在耳邊,裝作開始說話的樣子。當然,他的眼睛一直緊緊盯著“baron”的門口。
  打扮光鮮亮麗的男女不斷魚貫而入,年齡大約分布在20多歲到35歲左右,有情侶也有同性同行,也有些許獨自到來的。
  今晚這家店要舉行聚會。對於泰輔他們相當重要的人會出現。
  看了下時間,馬上就要7點了。
  一輛出租車停了,一個身著茶色皮上衣的男人走了下來。看了他的側臉,泰輔把目光移到手中手機上的畫麵,上麵有一張男人的照片。他和從出租車上下來的男子對比了一下。
  目送著男子的身影消失在店中,泰輔撥通了電話。
  “嗨,’計劃ART事務所‘。”功一說道。
  “目標進入店裏,沒有同伴,交通工具是出租車。”
  “不出所料。客人分布如何?”
  “各種各樣。女性獨自進去也不會奇怪。接下來呢?”
  麵對泰輔的問題,功一沉默了片刻。
  “不,還是照當初的計劃。靜奈一個人反而比較惹眼,你陪她一起進去。”
  “了解。”
  掛了電話,泰輔再次盯著“baron”,背後有人拍了下他的肩,是靜奈。一襲灰色的連衣裙外麵披了件短上衣,重新化了妝,比剛剛素雅了些。
  “這種裝扮可以嗎?”
  “有什麽不滿?”
  “不是啦,隻是擔心太樸素了。”
  “對方肯定看厭了那些濃妝豔抹啦。嘿,走吧,カスガ(春日)先生。”
  “走吧,サオリ(佐緒裏)小姐。”
  趁著沒有車輛來往,他們穿過了馬路。
  望著殷紅的液體傾注到玻璃杯中,戶神行成不禁感歎道:好酒。輕輕搖動杯子,凝視著微微漾起在內側的紅酒悄無聲息地回歸平靜,和他預估的速度、粘度都相當接近。再次慢慢搖晃著杯子,聞著酒香,啜飲一口含在口中。相當醇香,丹寧的味道保留得很好,微微的甘甜也不覺得違和。和炸小牛排搭配應該不錯,他想。
  “產地是皮耶地蒙特。(Piedmont屬意大利)”手持盛酒容器的年輕侍者說道。他係著蝴蝶領結,看起來並不太相稱,還處於實習中的上酒服務員。
  “北意大利啊。”
  “嗯。瓶上寫著Gran Reserva,這酒是Reserva——”
  “可以了,我知道。”行成伸出右手製止他繼續介紹。他不喜歡在品酒的時候聽別人說這說那的,容易造成先入為主。
  再次啜飲了口,他安靜地閉上雙眼,想象著用餐時候的情景。吃口炸小牛排,趁味道還殘留在口中時喝一口這紅酒,客人會有怎樣的感覺呢?和燉煮醬汁(demiglacesauce)的味道相合嗎?
  Reserva的釀造時間有法律規定,要陳釀五年還是六年,嘛,這種事無所謂,重要的是它的味道和料理合不合。
  “應該不錯。”下完結論,行成把酒杯放在桌上。“但是……”他繼續想:“價格太高了,在餐廳開瓶這個至少需要7000日元吧。對於心情舒暢地來用餐的情侶來說有點小貴。”
  行成從口袋中掏出記事本,總之先把名字記下了。根據購買數量,或許價格還有回旋餘地。
  離開先前的地方,他開始環顧四周。雖說是站著用餐的聚會形式,但實則這是個意大利紅酒的試飲會。排放著料理的桌上,放著相應推薦的紅酒。
  受到招待的人大部分都是與飲食店相關的,星星點點也可以看到些名人的身影,很少有來路不明的人。聽說有邀請函通過網上拍賣流出,主辦者因擔心出席者寥寥無幾,對此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行成在擺放著鮮魚醃泡汁和白葡萄酒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如何搭配白葡萄酒一直是他的軟肋之一。
  舉起酒杯時,一個女性的聲音不經意闖入他的耳朵。
  “前幾天,有人推薦了我一家超好吃的洋食屋。”
  行成對“洋食”這個詞有了反應,微微轉了下頭。
  身旁站著一對年輕男女。行成猜測他們是一對,但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異樣,男方一副謙恭的樣子,似乎故意放低了姿態。
  “洋食的話還真少見呢。哪家?”男子問。
  “’戶神亭‘,名字很奇怪吧?”
  聽到這話,行成不由自主地身體僵硬了。他從沒想過居然會提到這個店名。
  “需要倒紅酒嗎?”女店員笑容滿麵地問道。
  “啊……謝謝。”行成把空酒杯遞給她,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身旁的對話吸引住了。
  “這店我聽說過,東京都內有好幾家呢。我還沒去過,這樣啊,有這麽好吃啊。你們點了些什麽?”
  “我點了燉牛肉,朋友點了油炸海鮮大餐,果然很好吃啊。”
  “誒,下次我帶妻子一起去吃吃看。”
  “但是,不一定所有女性都會喜歡這家店。你要帶夫人去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剛準備啜飲口白葡萄酒的行成停了下來,這是很難令他不介懷的話。
  “啊,這從何說起?”
  對方追問著,行成在旁側耳傾聽。
  “這個啊,很難三言兩語解釋清楚。女性的話,我想她會明白吧。或者也許這都是我的心理作用啦。”
  “有點在意啊,我反而更有興趣了。”
  “那去一次吧。到時就會明白了。”
  “嗯。那挑個日子去吃吃看。”
  兩人開始慢慢走開,行成見狀慌了手腳。他把喝到一半的白葡萄酒放在桌上,追了上去。
  兩人並肩走著,有說有笑的。女方身材修長,從一晃瞅見的側臉判斷20歲出頭點。男方也相當年輕,似乎比她年紀大一點。中等身材,渾身散發著業務員的感覺。
  “打擾一下,”身後傳來聲音。兩人聞聲停下腳步,同時回頭,臉上都浮現疑惑不解的表情。
  行成吃了一驚。女子比他憑背影想象的容貌還要美麗幾分。“啊,請原諒我的唐突。剛剛在那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兩人對望了一下。女子若有所思狀。
  “關於洋食屋的對話。”行成說,“剛剛提到’戶神亭‘了吧。”
  啊,女子點點頭。
  “提到過,怎麽了?”
  “那個……不知道您有什麽不滿?”
  “哈?”
  “就是關於’戶神亭‘,您說過’不一定所有女性都會喜歡這家店‘吧。請具體告訴我詳情吧。”
  這時,男子向前邁了一步。
  “不好意思,你是?”
  “啊,實在不好意思。剛剛就應該自我介紹的。”行成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了名片,“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印著“有限公司戶神亭專務 戶神行成”。看到這個,女子睜大了雙眼。男子也頓時啞然了。
  “真糟,我居然犯了這麽大的錯……”說著,她伸手遮住了嘴。
  “呀,實在不好意思。”突然,男子開始不停低頭,“沒想到居然會這麽近距離地遇到那店的經營者。我們決不是故意的。請千萬別放心上。而且,她剛剛說了’戶神亭‘的料理很好吃。”
  行成搖搖頭。
  “我並沒有覺得不愉快。相反,覺得自己很走運。能夠聽到客人的真心話而不是恭維之詞實在很難得。我關心的隻是您的感想。”他緊緊盯著女子看著。
  女子困擾地低下頭,眨了眨眼。
  “對不起,我並沒有其他意思。請當作是小姑娘的普通感想,忘了它吧。”
  “這個普通的感想很重要。拜托了,請一定要直言不諱。”
  “嘛嘛,請稍微冷靜一下。”男子突然插話道,“這位小姐是我顧客的女兒,並不是飲食店的相關者。所以,請一笑而過忘了吧。到此為止怎麽樣?”
  “不,我絕不是在苛責她。真心想要聽取她的意見,可以嗎?”行成撓了撓後腦勺。
  體察到他的心情,男子向女子望去。
  “你意下如何,サオリ(佐緒裏)小姐。他都這樣拜托了,你就直言不諱吧。”
  “拜托了。”行成低下頭。
  “真難辦啊,演變成這局麵……”她歎了口氣,“那個,現在非說不可嗎?”
  “嗯?”
  “可以的話,我想再去一次店裏,身體力行再確認一下。”
  “去我的店裏?”
  她點點頭。
  “既然要談一下對貴店的感想,我也不願說些不負責任的話。被當時的心情所左右而出的感想反而會給您造成麻煩。”
  “不,這樣也很有參考價值。”
  “我辦不到,不想現在說些蠢話事後再追悔莫及。過兩天,我會去’戶神亭‘用餐。屆時,如果印象仍和上次如出一轍的話,我會發短信給您,意下如何?”她看了看行成的名片。
  “這也可以,但是……”
  對於行成而言,他現在就急於想聽。但是,既然她無法認可也不能過於強求。
  而且,僅僅是談談感想就如此認真的女性已經非常稀少了。正因如此,他才執意想要聽到她的意見,不是通過短信,而是麵對麵地談話。
  “那就這麽決定了。短信的話,サオリ(佐緒裏)小姐可以輕鬆地直抒己見了吧。”陪同的男子說道。
  “請等一下,請問什麽時候方便來’戶神亭‘呢?”行成問。
  “還不清楚……”
  “定了日子請轉告我。用餐後,五分鍾也好十分鍾也好,請說一下感想。”
  “發短信不行?”
  “拜托了。”他再次低下頭。
  聽到她歎了歎氣。
  “明白了。我會轉告的。但是,請不要過於期待。我並不知道太多店,對料理也不了解。”
  她苦笑著望向同伴。
  “好像情況變複雜了。”
  “順其自然也不錯。啊,對了。都忘了自我介紹,這是我的名片。”男子遞了張名片給行成。
  名片上印著“Cortesia·日本東京本部 營業部營業一課 春日井健一 “。”Cortesia“的名字行成有所耳聞,是個珠寶公司。
  “不是飲食業的啊。”
  “所以一開始就道歉了。有個受邀的朋友把邀請卡送給了我。我知道這位小姐喜歡紅酒。”
  “這位……”行成再次望向女子。
  “我姓タカミネ(高峰),叫タカミネサオリ(高峰佐緒裏)。”
  她從包中拿出學生證,漢字寫作“高峰佐緒裏”,是京都某所大學的大四學生。她說為了到東京體驗各種各樣的事,現在正處於休學中。
  “悠閑自得呢。”
  “但是,如果對社會一無所知就畢業的話,不是很危險嗎?”她挑釁地瞟了下行成,不甘示弱道。
  “原來如此啊。”行成答道。就連對店的感想也不草率發言的女性,對她而言,想在踏入社會前了解這個社會是理所當然的。
  隨後,佐緒裏和春日一起離開了會場。行成繼續喝著葡萄酒,心裏泛起陣陣漣漪。佐緒裏的身影在頭腦中揮之不去。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在意的是她對“戶神亭”的感想還是她本人。
  聚會持續到了九點多。行成攔了輛出租車,回到了位於目黑的家。十年前父親政行購買的房子。之前是一戶德國人住在那兒,所以玄關的門特別高。從外看來像是日本的房子,實則屋內榻榻米並不多。
  政行正在起居室打電話。他還穿著西裝,應該回來沒多久。從他嚴厲的口吻中推測電話那頭是哪個分店的店長吧。
  “總之,不許再犯同樣的錯誤。好好記著!”說著,政行掛了電話。
  “發生什麽事了?”行成問。
  “無聊的話。采購出了紕漏,原材料不夠了。又不是小孩子!”政行咂了咂嘴,脫掉外套,“葡萄酒那方麵怎麽樣?”
  “嗯,不錯的挺多。但沒有眼前一亮的。”
  政行嘿嘿笑了。
  “嘛,多操操心,我也在操心著呢。”
  “不能隻是模仿爸爸你。”
  “當然了。這是你的店,所有都由你全權負責。”
  “我知道。”
  出了起居室,行成走上樓。他的房間在兩樓。
  過陣子,他就要成為“戶神亭”的新店長。已經選好店址準備著手裝修了。他腦海中每天都塞滿了這些,不停考慮著準備工作。
  想要開家具有自己風格的店,這是行成最大的願望。當然,如果客人不滿意就毫無意義了。
  腦海中再次浮現高峰佐緒裏的身影。早一秒也好,他想盡快和她聊天。
  戒指的正中鑲著顆耀眼奪目的鑽石,而且,它的四周還鑲了一圈透明的寶石。泰輔望著這戒指,不停眨巴著眼睛。
  “好美啊,這戒指怎麽回事?”
  功一嘴角微微上揚,把戒指從手指上摘下。
  “拍攝用的道具,我稍微加工了下,足夠以假亂真吧?”
  “不錯嘛。”泰輔接過戒指,細細察看起來。
  為了演好這次變裝的寶石商,他最近學習了不少相關知識。尤其詳細了解了“春日井健一”上班的公司“Cortesia·日本”。該公司的訂婚戒指有一個特征:底托處刻有“Cortesia”的首字母“C”,它的側麵並排裝飾著“C”的鏡麵字樣。相當正統的款式。
  “這戒指應該能以假亂真吧。”泰輔拿起放大鏡,放大了觀察。
  “嘿,泰哥哥,裝的有板有眼的嘛。好像專業寶石商哦。”身旁的靜奈調侃道。
  “是人造氧化鋯。”泰輔說。
  “廢話。”功一笑出聲,“貨真價實的鑽石要好幾百萬呢。不過你看穿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泰輔的眼神從放大鏡那兒抽回。
  “乍看和鑽石一模一樣,放大鏡下就可以看到切割部分的線條有些粗糙。而且,閃得太過了。很明顯就是人造鑽石。”
  “誒?”功一和靜奈麵麵相覷。
  “我要說的就這些,”泰輔把戒指還給功一,“可惜,我也不是很清楚。沒見過真的鑽石,想要比較也沒折。”
  “什麽嘛,真失望。嘛,也沒法子。”功一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放回盒子,取出另一個盒子。打開盒蓋,放到泰輔麵前:“這個如何?”
  盒子裏放著的也是一枚戒指。上麵並沒有鑲嵌很大的鑽石,整個戒指鑲滿了小鑽石。
  “’Cortesia‘的新款。”泰輔脫口而出道,“不是還沒有引進日本嗎?”
  “應該是黑市流出的,這款贗品早就偷偷流入市場了。我在禦徒町發現的。明眼人一眼就可以辨清這是假的,不過外行人的話怕是分不清的。”
  “我也分不清。因為,我隻看過照片。”
  “讓我看下。”說著,靜奈伸出了手,立刻帶在無名指上,放在熒光燈下比量了片刻。
  “好可愛啊,我喜歡這個。”
  “戒指的尺寸已經是靜的手指大小了。總會是你的,別著急。不過,不要帶著它出門。在家過過癮就可以了。”
  聽了功一的話,靜奈撅著嘴拔下戒指。
  “把這戒指賣給戶神?”泰輔問。
  “沒錯。剛剛那款是650萬,這款是350萬,一共1000萬。為了更逼真,加了點尾數。”
  “會不會察覺到是假貨啊。”
  “這就看你們的本事了。購選戒指的時候,它們是作為禮物送給靜奈的,戶神不會看得太仔細,永遠都不會。”
  “戶神對寶石不了解吧?”靜奈滿臉擔心地問。
  功一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
  “戶神行成,28歲。畢業於慶明大學經濟學。畢業後在父親經營的餐廳工作。吉祥寺店的店長。興趣是音樂鑒賞、爬山、釣魚。大學時代加入了自行車郊遊社團。從未獨居生活。愛車是LEGACYTOURINGWAGON。沒有喜歡的藝人。對演藝圈一無所知。沒有喜歡的品牌。在家附近的理發店理發。從不染發。父親叫戶神政行。洋食餐廳”戶神亭“的社長,都內有四家店。大阪、橫濱各一家。餐廳是這十年間突然風行的。最近準備再開一家分店。聽說這家店將全權交給行成。戶神家位於目黑,曾在橫濱居住過。”一口氣讀完這些,功一來回掃視泰輔和靜奈。“如何?這份資料中沒提到他對寶石有深究。還有個未經證實的情報,他至今隻交過一個女朋友,大學時就分手了。沒有女性緣,說好聽點是淳樸,說難聽點叫土氣。他壓根兒不會考慮這枚戒指也許是贗品。總之,看你們演技了。”
  泰輔從功一那拿過文件,又看了遍內容。似乎的確沒有擔心的必要。
  居然在這麽短時間內就調查得如此詳細啊,泰輔佩服道。雖然見怪不怪了,但功一收集情報的能力實在令人瞠目。
  功一的目光停在這次的獵物上。他是功一潛入一個單身聚會時盯上的目標。戶神行成怕是做夢也想不到,前來尋找女伴的男性中居然混著物色獵物的人。
  據功一說,他盯上戶神也是個巧合。他得知戶神的父親是經營洋食餐廳的,對他產生了興趣。然後,無意中聽到的閑談讓功一確信了他是下次目標的合適人選。
  “A等級”功一如是評價著,這意味著如果欺詐成功,他們會有巨額收益。
  “終於到了今晚。靜,有信心嗎?”功一問。
  紅酒聚會的那晚,靜奈和戶神行成約好的那件事。她前往廣尾的“戶神亭”用餐,然後和他碰麵。
  “當然。作戰計劃天衣無縫。”靜奈自信滿滿地說。
  “讓他徹底上鉤啊。哥哥的作戰計劃總是無懈可擊的。”
  “沒錯。隻是提了’戶神亭‘的名字,他就上鉤了。當時,我可是拚命忍著笑的。”
  聽著泰輔和靜奈的話,功一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自從看穿他是個熱衷於’戶神亭‘的人,我就打算把他當作冤大頭。某種意義而言,他現在眼中容不下女性,腦海中盡是新店的事。所以,他一定很想知道他人對於’戶神亭‘的想法。落入你們的圈套也是自然而然的。暫且和靜的魅力沒有關係。”
  “啊,真傷心。”
  “不是說了是’暫且‘嗎?現在開始就全憑靜的本領了。絕對不要失手哦。”
  “交給我,基本上知道他的弱點了。”被功一一激,靜奈反而更有幹勁了。
  “好,相信靜的能力。”功一坐回椅子上,再次看向泰輔和靜奈,“有事和你們說。這個任務完成後,我們就金盆洗手。戶神行成是最後的獵物。”
  哥哥的話讓泰輔跌破眼眶。
  “哥哥,這是怎麽回事?”靜奈困惑地問。
  “日語也不聽懂嗎?從戶神行成那撈到足夠的錢,然後金盆洗手,再也不涉足欺詐這行。”功一慢條斯理地說。
  “為什麽啊?”泰輔問。
  功一歎了口氣。
  “總有一天我們要收手的。你也好,靜奈也好,總會結婚,有個幸福的家。為此,盡早融入正常的社會生活比較好。”
  “但是,這麽突然……”說完,泰輔轉身征求靜奈的讚同。
  她也點點頭。
  “是啊,又不是可以匆忙下決定的事。好不容易進展得這麽順利。”
  功一搖搖頭。
  “並不突然。我一直都在考慮這一步。繼續幹這行,總有一天會遇到危險。也許哪天突然撞見之前被騙的那些家夥。正是因為現在幹得相當順利,安全抽身才更為重要。我已經決定了,不會變了。這次是最後的任務。”
  看來功一的決心固若金湯。這種時候,他們再多費唇舌也改變不了他的想法。而且,他的決定從未出錯過。這點,泰輔和靜奈都心知肚明。
  “既然哥哥這麽說了……我知道了。”泰輔回答。
  “靜呢?”
  “我也同意。”
  “嗯。那麽,最後的工作,好好幹!有了錢,我們也可以在哪裏開家小店。”功一笑道。
  戶神行成踏入“戶神亭”廣尾店的門口時,八點半剛過一會。店內熱熱鬧鬧的。櫃台前有不少常客的身影。行成從他們身旁經過時,小聲打了個招呼。
  和開店後每月光顧一次的老夫婦交談片刻後,他繼續走往深處。餐桌基本上都客滿了。
  高峰佐緒裏坐在牆角的一個小桌前。看起來已經用完了餐,正在品著紅茶。
  行成回到櫃台,看了下記賬單,默默記下她點的菜單。
  隨後,他再次走近佐緒裏的位置。她似乎察覺到了,抬起了頭。望見笑臉相迎的她,行成心撲騰撲騰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至於原因,他也不清楚。
  “點了炸豬排?”他問道。
  “嗯。非常好吃。”
  “太好了。我可以在這坐下嗎?”他指了指對麵的椅子。
  “請坐。”聽到她的首肯,行成坐了下來,叫了服務生,點了杯咖啡。
  “沒想到你會一個人來。以為你會和朋友一起來呢。”
  “本來是這麽打算的,不過朋友突然有急事。”
  “這樣啊。那可以改日再來的。”
  “我也想過,不過這些都是和戶神先生約好後才發生的,改日的話會給你添麻煩吧。”
  行成重重地搖了搖頭。
  “沒有這回事呢。本來就是因為我的過分要求。哎,實在很抱歉,反而讓你操心了。”
  “別放心上,我並不討厭獨自用餐。”佐緒裏微笑著喝了口紅茶。
  行成的咖啡到了。喝了一口後,他豎直了背望著她。
  “那麽,能不能告訴我我們店的不足?”
  她慌慌張張地擺了擺手。
  “呀,並不是什麽不足。平常人可能都會一笑而過了,我也隻是稍稍有點在意罷了。所以,你這麽鄭重其事我反而束手無策了。”
  “想聽一下作為參考意見。請一定要直言不諱。”行成把雙手放在膝上。
  佐緒裏露出略微苦惱的表情,然後下定決心似的點點頭。
  “我知道了。那麽,我就不客氣地妄言了。我在意的是櫃台上的餐位。”
  “怎麽了?”
  “那裏總是有很多常客吧。和店員眉飛色舞地聊著天,好像家人一樣。”
  “有什麽不妥嗎?”
  “法式餐廳、意式餐廳也有常客,但都沒有這番熱鬧光景,也沒有櫃台上的餐位。”
  “櫃台上有餐位不好嗎?”
  然而,佐緒裏沒有點頭。
  “並不是這個問題。隻是對於我這樣初次光顧的顧客而言,彌漫著略微不舒服的氣氛,好像被排斥在外了。”
  “你過慮了。確實,比起法式餐廳和意式餐廳,這裏的常客比較多,但這是洋食屋的優點。你來多了肯定會習慣這裏的氣氛。”
  聽罷,她沉思了片刻。
  “但是,隻是為了吃飯就必須習慣這裏的氣氛,太奇怪了。”
  “是嗎?但是……”這時,行成苦笑了,“對不起,明明是我提出要聽聽意見的,卻反駁了,真沒轍。”
  “讓你感到不愉快的話,我道歉。外行人的意見而已,請別放心上。”
  “不,我會參考的。至今為止,從來沒考慮到過。”
  行成從口袋拿出記事本,記下了:考慮一下關於如何對待常客。
  “不過,”佐緒裏說,“料理很好吃,真的。”
  “謝謝。”
  行成話音剛落,她聳聳肩笑了笑。看著這個笑顏,他胸口再次傳來撲騰撲騰的劇烈心跳。
  留神到戶神行成的反應,靜奈感覺到總算局麵由她掌控了。和預料的一樣,他是個忠厚老實、熱心於工作的男人。而且,從來沒有吃過女性的狡猾、富有心計的苦頭。他做夢也想不到乍有其事談著感想的高峰佐緒裏心裏盤算著怎麽玩弄他於股掌。
  安心了,照著這個步調下去似乎進展不錯。她想。然而,這種自我寬慰的想法以前幾乎不曾出現過。
  事實上,她也隱約注意到這次的心情和以往有些不同。至於理由,她不知道。誇張地說,罪惡感隱隱在心中漫延。之前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不過此刻趕走這種心情似乎變困難了。通常,上當受騙的人活該這種信念總是會戰勝罪惡感的。
  今晚似乎有些不同。平時,她會裝作穩重的樣子,暗暗瞧不起對方,這次卻感覺被什麽看穿了似的。
  或許是這個店的緣故吧。走進店的瞬間,她反常地無法冷靜思考,感覺到藏在內心角落那扇古老的門似乎被推開了。但是,她並不討厭這種感覺。反而不知不覺中卸下了防備。她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因為這兒是洋食屋吧,靜奈想。與從前父母經營的“有明”截然不同,這店寬敞又高級。但是,這兒彌漫的氣氛中的確有種似曾相識的東西。這種氣氛仿佛把她的記憶帶回那年幼的日子,從未考慮過欺詐之類的純真無邪的青蔥歲月。
  “怎麽了?”行成問道,臉上掛著不安。
  “沒,沒什麽。”靜奈搖搖頭。
  “還有沒有其他在意的地方?無論什麽都可以,請不要顧慮,直說無妨。沒有專業知識和先入為主觀念的客人的意見對於我們而言相當具有參考價值。”行成還是滿腔熱情地問道。
  靜奈放下茶杯,掃視了下周圍,說:
  “那麽,還有一個地方。”
  “是什麽?”行成身體微微前傾。
  “裏麵的餐位。剛剛就有些在意。”
  “裏麵?”
  店的裏麵有塊獨立的空間,放著四張桌子。那兒坐著的顧客通常都是情侶。
  “隻有那個地方的光亮不太一樣。”靜奈說。
  行成點點頭。
  “那兒是為了想要和重要的人安心地用餐的客人準備的,嘛,基本上都是情侶。”說著,行成望著靜奈,“有什麽不妥嗎?”
  “這個考量不錯,但我覺得燈光的角度不太好。”
  “角度?”感到意外的行成再次看向裏麵。
  “基本上裏麵的光線都很昏暗,然後從一個方向投來強光,在臉上呈現出陰影。這樣的話,人的容顏看上去不太賞心悅目。”
  “誒,這樣?”
  “就譬如在黑暗中用手電筒從下麵照人的臉,會覺得相當恐怖吧。誇張來說,就是這回事。”
  “原來如此。我從來沒想到過。但是,自己並不清楚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樣子吧。”
  “通過留心其他顧客的臉,然後自我代入想象。女性通常都會這樣代入想象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樣子。”
  行成佩服地點點頭。
  “對於男性而言,這點怎麽想也想不到。我也會參考這點的。謝謝。”行成又在記事本上記了幾筆,再次看了看裏麵的座位,“新店會考慮到這些,其他店的光線問題也重新修改一下比較好。”
  “新店?”
  “事實上,會在麻布十番開家新店。我一直在頭痛怎麽布置這家店呢。想聽聽高峰小姐的意見。這店從開業準備到經營都有我一手負責。”
  和功一的調查一樣,靜奈邊想邊點了點頭。
  “這樣啊,好厲害呢。”
  “這個機會來之不易,所以想要做出和其他店不一樣的特色。不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想要做出怎樣的店呢?”
  靜奈問著。仿佛就等著這個提問似的,行成眼睛頓時發亮。
  “一言以蔽之,可以讓客人愉快談話的店。要我來說,現在的’戶神亭‘做得太過了。正因為這樣,欠缺可以輕鬆談話的氛圍。且不說嘈雜,用餐時的聊天是必不可缺的。雖然是不是可以聊得盡興因人而異,但我覺得也會受到店內的設計、店員的服務態度的影響。”
  看著露出皓齒粲然一笑的行成,靜奈想:這人是不是不曾撩起過人類內心潛在的惡。她的內心湧出了想讓他嚐嚐苦頭,想讓他知道人性本惡的想法。但是,另一方麵,她羨慕他的那份天真無邪。
  “事實上,”這樣說著的行成表情如同想出新的惡作劇的小學生。“我有可以讓人眼睛一亮的菜單。”
  “是什麽?”
  “就是”他壓低了聲音,“牛肉丁蓋澆飯。”
  “誒?”靜奈瞪大了雙眼,“秘密武器是牛肉丁蓋澆飯?”
  行成重重地點點頭。
  “當然,不止這些。有套餐,吃完魚或者肉之後,再上牛肉丁蓋澆飯。前菜都是為增添牛肉丁蓋澆飯的美味。”
  “聽起來不錯。但是不會太多嗎?”
  “為了配合女性的胃口,所有料理的量都有必要調整一下。”
  “看來對牛肉丁蓋澆飯挺有自信的呢。”
  行成使勁點了點頭,胸口輕微地翕張著。
  “我家的店變成今天的規模也是多虧了牛肉丁蓋澆飯。它引起了顧客紛至遝來。”
  “早知道,剛剛應該點牛肉丁蓋澆飯的呢。”
  他笑著搖搖頭。
  “很可惜,這家店裏的牛肉丁蓋澆飯不是原來的味道。父親在新店開張前令負責人開創獨特風味的牛肉丁蓋澆飯,沒有傳授他們原來的食譜。也就是說,’戶神亭‘的牛肉丁蓋澆飯口味也不盡相同。”
  “那麽,這家新店也是新口味?”
  “不,這家店回到原來的口味。”行成斬釘截鐵地說,“回到起點,再現最初的’戶神亭‘。前陣子,我終於說服了父親。”
  “從父親那得到食譜了嗎?”
  “嗯。再現原味也相當辛苦。對了,下次要開個牛肉丁蓋澆飯試吃會。樂意的話,你可以參加嗎?想讓你試吃一下。”
  “我?可以嗎?”
  “拜托了。比起專業美食家,聽取你的意見更有參考價值。不,是我想要作為參考。”
  看著熱情遊說著的行成,靜奈由衷笑了,這下確定了和他再次見麵的機會。牛肉丁蓋澆飯的試吃會也不賴。找功一商量一下,肯定會想出兼顧內行、外行的意見。剛剛和行成提到的常客的存在感太強會給初次光顧的客人帶來不舒服感這意見也是功一教她的。
  “啊,已經這麽晚了。”看著手表,行成說,“實在不好意思,耽誤你這麽久。之後你還有什麽預定嗎?”
  “沒有。”
  靜奈暗暗期待著行成的邀約。
  “這樣啊,太好了。”
  但是,行成全然沒有要邀請的意思。沒法子,靜奈隻好背起包。
  “那個,買單……”
  “不需要了。”行成伸出右手製止了,“今晚是我拜托你來的,所以請讓我請客吧。”
  “但是……”
  “聽到了寶貴的意見,足夠了。請不要放在心上。”
  輕描淡寫的口吻裏含著拜托的口吻。靜奈想:看來並不是個油腔滑調的公子哥啊。
  “那我就不客氣了。”說著她低頭致謝。
  起身站了起來,行成也隨後站了起來,看樣子要想要目送。
  櫃台上的餐位還有客人的身影,觥籌交錯,大快朵頤。
  “也許你說得對。”走出店,等著電梯的時候,行成如是說,“常客太過招搖決不是什麽好事。但是,又不能不重視常客。兩難的問題啊。”
  “請別太在意了。”
  “不,好不容易可以負責一家店,不想太草率。”
  行成說的當口,電梯門開了。身著灰色西裝的白發男子走了出來,他看到行成,停下了腳步。
  “爸爸,你今晚不是應該去橫濱嗎?”
  聽到行成的話,靜奈吃驚地凝視著對方。這個人竟是戶神政行。
  “改變主意了。你才是,在這裏幹什麽?”說著,戶神政行瞥了一眼靜奈。
  “聽取這位的意見。之前不是說過嘛。在紅酒聚會上碰到的女性就是這位小姐。”
  “啊,原來如此。”戶神政行點點頭,“特地讓你前來,實在不好意思——那麽,是什麽意見?”
  “下次慢慢說給你聽,很有參考價值。”
  “這樣啊,太好了。”戶神政行對靜奈笑了笑,笑容中飽含包容力。
  “那麽,我先走了。”
  “我送你到下麵吧。”行成說。
  “送到這就可以了。謝謝你的款待。”靜奈走進了電梯。
  出了大樓,沒走幾步,手機就響了。
  “對麵的行車道。”泰輔說道。環視後,她看到一輛藍色的輕便客貨車停在那兒,車內有他的身影。
  穿過馬路,靜奈坐上副駕駛位置。“戶神亭”所在的大樓位於右斜前方。
  “如何?”泰輔問。
  “還不錯。應該沒有留下壞印象。”
  “這樣看來,用餐後你們倆沒有約會。哥哥還讓我尾隨呢,變裝道具都帶了,看來白拿了。”
  靜奈沉下了臉。
  “他挺耿直的。看來要想進展順利的話不得不由我主動出擊了。”
  泰輔賊賊地笑著:“的確如此。”
  “不過已經約好下次再見了,別擔心。”
  “這樣就較保險了”正要發動引擎的泰輔忽然停下了動作,“喂,那家夥出來了。”
  行成正從大樓中走出,戶神政行緊隨其後,大概事情都辦完了。兩人乘上出租車,駛向遠方。
  “就是有這樣的父子啊,我們才能成功騙錢。”目送著出租車遠去的靜奈說著,望向鄰座的泰輔。
  不知為何,他表情僵硬地凝視著出租車離去的方向,連眨眼也忘記了。靜奈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凝重的表情。
  “那家夥,後麵出來的那男人是戶神行成的父親?”泰輔呼吸急促地問。
  “嗯,怎麽了?”
  “是那家夥”泰輔喃喃自語道。
  “誒?”
  “那晚……父母被殺的那晚,從後門出來的那個男人……剛剛那男人就是當時的那個男人。”
  聽完泰輔的話,功一意識到自己的臉頰僵硬了。
  “沒搞錯吧。可以百分百確定嗎?”望著弟弟,功一再三確認著。
  “不能打保票……但是,很像。應該是那個男人。”
  “應該,這樣是不行的。”
  “雖然這麽說,但沒法確認……隻能說很像。”
  泰輔坐在床上,緊握雙手。眼神中充滿了拚命想要傳達這種心情的光芒。
  功一的思緒飛回了14年前。父母遇害後,受驚過度的泰輔一言不發,冷不防的,他開口了。這個聲音至今還在功一耳畔縈繞。
  “哥哥,我看到了。殺死爸爸他們的那個家夥,我看到了。”
  泰輔現在的眼神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定是後悔和遺憾的心情再次在心中複蘇了吧。
  功一轉向靜奈,她靠著床坐在地板上。本來應該聽她敘述今晚的進展情況。但是在這之前,臉色全變的泰輔說了“看到那個時候的男人了”這句話。
  功一起身打開壁櫥,拖曳出一隻紙箱,打開蓋子,裏麵裝著厚厚的文件。
  那些全部都是父母遇害事件的相關資料。或者說,幾乎都是新聞資料,從中可以大概猜出是小孩子收集的資料。
  功一翻到某個新聞報道的版麵,遞到靜奈麵前。
  “靜,好好看這副肖像。戶神政行長這樣嗎?”
  這篇報道中刊登了以泰輔的描述為基礎所畫的肖像。
  靜奈端詳了片刻,陷入了沉思。
  “這麽說,的確有些像……但是,不至於一模一樣。”
  泰輔在一旁窺視著肖像,尷尬地撓撓腦袋。
  “那個時候驚慌失措的,而且也是第一次描述,沒有很好說明。事實上想要畫出的是那張臉,戶神政行那張臉。”
  功一合上文件,重新坐在椅子上。
  “都已經過這麽久了。你的記憶會不會有些許模糊了?”
  “不可能的,相信我。我懊悔得不得了。沒有好好看清那張臉,所以什麽都做不到。這張臉,我死也不會忘記。想要也忘不了,這張臉每天都浮現在腦海中,出現在夢中。所以,不可能會記憶模糊,絕對不會。”
  盯著述說著的弟弟的雙眼,功一意識到質疑泰輔對他來說太可憐了。對於當時年幼的泰輔來說,目擊到殺害父母的犯人是多麽大的心理負擔啊,一想到這,他就覺得胸口抽痛。
  功一雙手交疊在胸前。
  “就算這樣,僅僅長得相似,什麽都做不了。”
  “但我不認為這是偶然。我們家是開洋食屋。戶神也是經營洋食屋的。說不定出於工作需要和我們父母有什麽聯係呢?”
  功一點點頭,泰輔說的的確在理。
  “我會試著調查的……”
  “怎麽調查?”靜奈問。
  “現在開始考慮考慮。總之,這件事交給我。有什麽發現會告訴你們的。”
  聽完功一的話,靜奈默默點了點頭,泰輔仍一臉無法釋然。
  “怎麽,泰輔,有什麽不滿?”
  “也不是……”
  “有什麽就直說啊,這樣一點都不像你。”
  “我覺得你好像不相信我說的。”
  “為什麽?”
  “因為他可能是那個事件的凶手啊,那個殺死父母的凶手。為什麽你可以這麽冷靜呢?不是應該更吃驚、更興奮嗎?”泰輔聲音變尖銳了。
  功一歎了口氣。
  “我了解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吃驚。如果戶神政行真的是你看到的那男人,就是件不得了的事了。但是,現在我們什麽證據都沒有。我討厭一會充滿希望一會變成絕望。我們已經受夠了期待落空了。”
  “沒錯啊,哥哥。”靜奈也說道,“把興奮留到找到證據後吧。我也不想再失望了。特別是關於那件事。”
  聽著他們兩人的話,滿臉不服的泰輔流露出些許寂寞,然後,他輕輕點了點頭。
  “知道了。目擊到犯人的隻有我一個。我再怎麽說像,也沒有任何證據。”
  “不要意誌消沉啊。都說過我會調查的啊。說起來,今晚怎麽樣,進展順利嗎?”
  功一來回望著泰輔和靜奈。
  “哥哥的建議很有效哦。”靜奈答道,“行成那家夥相當在意常客的問題。照明的問題也提到了,他很認真地采納了。”
  “調查也算有價值了。那麽,下次的約會?”
  “很順利哦,他邀請我參加牛肉丁蓋澆飯的試吃會。”
  “牛肉丁蓋澆飯?有這種試吃會?”
  “他讓我一定出席。那家夥好像不習慣和女性相處,下次我要主動出擊了。”
  靜奈誌氣高昂地說道,功一信任地點點頭。另一方麵,他也相當在意鬱鬱沉思的泰輔。
  兩天後,功一去了趟橫濱。走出櫻木町站,沿著飲食店星盤羅布的道路向南走。橫架在大岡川上的天橋跟前有家“馬之樹”咖啡屋,木屋的模樣,店內也裝飾著不少木頭。
  功一在原木加工而成吧台上坐下,點了杯咖啡。身旁還有其他顧客。禿頭白須的店長熟練的泡了杯咖啡。
  “這店在這裏開幾年了?”喝著黑咖啡的功一問道。
  “25年”店長壓著聲音答道,“什麽都很舊了,到處都嘎達嘎達作響,必須要補補修修啊,費錢哎。”
  “開了好久呐,這一帶也變了很多吧。”
  “怎麽說呢。也沒有太大的變化,這一帶也不大。”
  “孩提時代,我來過這。不知道當時去的洋食屋還在嗎?”
  功一話音剛落,店長便重重點頭。
  “你說的是’戶神亭‘吧,以前在斜前方,現在是家二手CD、DVD店。”
  “啊,那家店……怎麽了?”
  “搬到關內了。沒聽說過’戶神亭‘嗎?最近很紅的。”
  “好像在銀座見過。”
  “原來是開在這邊的。雖然是家小店,當時就挺受歡迎的,都要排隊用餐。那些不耐煩排隊的就轉來我們這了。”店長爽朗地說著,一點都沒往事不堪回首之感。
  “這麽受歡迎啊。”
  “牛肉丁蓋澆飯深受好評。電視、雜誌上都有介紹,我也去吃過幾次,確實好吃啊。”
  功一想起靜奈說過要去牛肉丁蓋澆飯的試吃會。戶神行成打算作為新店的主打菜。
  “經營店的是怎樣的人?”
  “叫戶神的一個人,所以才叫’戶神亭‘,是個熱衷於經營的人。開張的時候也來我這裏打招呼了。聽說在別處修業後好不容易才獨立開的店。最初沒什麽客人,很難熬的樣子。三年後突然流行起來了,都要排隊用餐了,真是了不起啊。隨後不久,店就搬到關內了。肯定是覺得店麵太小了。啊,對了,要不要告訴你關內的店的地址?”
  “不用了,我自己找找,多謝。”
  “大概10年前搬到關內的。之後生意就越來越欣榮了,現在分店也開了不少。我實在望塵莫及啊。”
  功一點點頭,喝完剩下的咖啡。據他的調查,“戶神亭”搬到關內是12年前。2年後,戶神政行搬家了。看來賺了不少錢。
  功一他們的父母遇害是在14年前。如果店長的話可信,正好是“戶神亭”開始流行之際。那個時間,戶神政行是否在橫須賀犯下強盜殺人罪,有必要慎重考慮一下。
  付了咖啡錢,功一走出店,眺望著位於斜前方的二手軟件店。店前鑲著玻璃窗,上麵貼滿了海報、演員的凹版相片。不走進店內就無法望個真切,店鋪比“有明”略微狹小。受歡迎得都要排隊用餐的話,自然想要搬到更寬敞的店鋪。
  走往櫻木町站的途中,突然想起些什麽,他轉身走向日之出町站。邊走邊拿出手機,按了幾個號碼。和這個人還保持聯係這件事,他從未跟泰輔、靜奈提過。
  電話通了,功一說:“我現在在日之出町,能不能見個麵?”對方爽快地應允了,約好在橫須賀中央站碰麵。
  很久沒有乘坐京浜急行了。功一站在門旁,眺望著窗外流轉的風景,往昔也一點一點浮現。他對靠山靠海的地方有著特殊的感情,可以看到星星疲勞也全然消除。
  功一微微晃著頭,陷入了感傷。回到那個地方也沒有什麽,他自我安慰道。
  橫須賀中央站到了,再次撥通電話。對方等在附近的咖啡屋,名為“SERUFUSABI”的點。
  不費功夫就找到了這家店。功一有些緊張地走進店內。雖然聯係不曾間斷過,但他們已經好幾年沒見了。
  對方坐在正對通道的吧台旁。從斜後方看到的側臉來看,似乎沒有太大變化。隻是黑發中夾雜著些許白發,灰色西裝下的身子也消瘦了幾分。
  功一買了杯咖啡,向他走去。對方立刻意識到了,轉過身。片刻,他吃驚地睜大了雙眼。
  “功一君,長大了啊。”
  功一在旁坐下,苦笑著。
  “上次你也這麽說,我和那時一樣高哦。”
  “是嗎?這麽說來,的確呐。”對方笑了,嘴邊還是留著邋裏邋遢的胡子,和十四年前一樣。
  是橫須賀警署的柏原。現在好像也在同一個警署工作。他和功一取得聯係是在功一離開孤兒院後不久。據說是向孤兒院打聽了聯絡方式。之後,一年總會聯係一兩次。基本上沒什麽要事,隻是簡單地問問近況。
  功一對柏原說謊了,他告訴他自己沒和泰輔、靜奈見過。考慮到他們從事的“工作”,他清楚和警察保持聯係是極其危險的。
  “上次見麵是四年前啊。”柏原說。
  “嗯,因為賭博的事……”
  “對啊。”
  四年前,柏原把他叫了出來。之前在橫濱瓦解了一個賭博組織,他們在組織的顧客名單上發現了有明幸博的名字。不用說,這是功一他們的父親的名字。
  幸博身負300萬的借款。看來夫妻倆在遇害之前問熟人借錢的理由應該是為了還賭債。
  就賭博組織和洋食店夫妻遇害事件的關係,橫須賀警署再次展開了搜查工作。柏原把功一叫來問話也是其中一環。然而,無論如何搜查,警方仍找不到真相。賭博組織和該事件直接相關的可能性看來很低。
  “今天怎麽了,有什麽急事?”柏原問。
  “呀,沒什麽要事。隻是正好到了附近,想稍微見個麵。百忙之中,叨擾了。”
  柏原咧嘴笑了,露出了由於常年吸煙而泛黃的牙齒。
  “萬年小警察罷了,與其說忙,不如說是打打小雜。稍微偷懶一下也沒什麽。最近也沒什麽案子,比較輕鬆。發狠玩命地查案,那時是最後一次了。”
  他口中的“那時”自不言說,功一就領會了。
  “都過14年了……時間過得好快。”功一說,“馬上就要到時效了。”
  柏原點點頭,喝了口咖啡。
  “最近似乎重新開始搜查了。事到如今還能做些什麽?案件接二連三地發生,懸而未決的案子慢慢被拋諸腦後。臨近時效,才慌慌張張開始搜查。誰都知道做這些無濟於事。15年了都毫無頭緒,這時還能找到什麽證據?純粹是為了塞住媒體的嘴罷了。”
  功一點點頭。柏原似乎忘記了,4年前他也說過這番言辭。確定和賭博組織沒有關係後,橫須賀警署和縣本部都再次從洋食店夫婦遇害事件抽身。
  “果然還是沒什麽進展啊。”功一問。
  柏原轉而表情凝重。
  “唯一的證據就是那張肖像。都過了14年,人的長相也變了吧。”
  “相似的人一個都沒有找到?”
  “也不是,長得像的倒是有幾個。市民那裏來的舉報也挺多。每逢這時,我們都飛奔過去。神奈川也好,東京也好,就連琦玉、栃木也都一一趕去了。但是,所有的人都是無辜的。”
  “那些人的名單還留著嗎?”
  “那些人?長得像的那些家夥嗎?當然還在,怎麽了?”
  “嗯……不知道能不能看一下。”
  柏原突然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著功一。功一避開了他的眼神,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迫近時效了,反正這名單對於警察來說沒什麽太大作用,我想盡自己所能調查一下,在網上征詢情報。”
  “這樣的話,不需要這份名單吧。你有什麽企圖?”
  “企圖……沒這回事。隻是想再次核對一下這份名單上的人。”望眼欲穿似的凝視玻璃杯的功一說道,臉頰上可以感受到柏原銳利的視線。
  “找到了嗎,相似的男人。”柏原問道,“然後想要確認一下這個男人的名字是否在名單上。”
  功一有些動搖。真不愧是警察啊,他想。完全都猜中了。
  功一笑著搖搖頭。
  “如果有發現,一定會立刻告訴柏原先生的。我隻是想盡自己所能。不願坐以待斃空等時效到來。”
  柏原用著警察特有的敏銳目光投向功一,似乎要看穿他的內心。
  隨後,柏原歎了口氣。同時,眼神中的銳利也消失了。
  “不可能把名單交給外人。而且,警察也不是沒有努力調查。時效到來之前,總會有所行動的。當然也會再次核對一下名單上的人。”
  “這樣就好了。”
  “說起來,弟弟和妹妹怎麽樣了?還沒音訊嗎?”
  “嗯。毫無音訊。”
  “這樣啊。骨肉至親還是應該一起生活哎。”
  柏原的口吻中似乎滿含對自己那不堪回憶的苦笑。功一想起四年前聽說的那番話。柏原離婚後,孩子由前妻撫養。他由於先天性疾病,三番兩次入院、手術,最後還在升上初中前去世了,都來不及穿上準備好的製服。
  “柏原先生,現在還是一個人?”
  “嗯。”
  “沒有再婚?”
  功一話音剛落,柏原聳聳肩膀笑了。
  “像我這種廢材大叔,有誰會看上呢。你才是,差不多該要結婚了吧。”
  “沒考慮過這些。”
  “新建一個家庭,也不錯啊。嘛~由我來說這些沒什麽說服力。”柏原說的當口,他胸口傳來了手機的鈴聲。“失禮了。”說著,他拿出電話,簡單地說了幾句就掛斷了。“抱歉,局裏有點急事。來不容易來一趟見個麵,對不住啦。”
  “我才要道歉呢,在工作中打擾你。”
  “保持聯係啊。”柏原拿著自己的空杯子起身了出去,又馬上停下步子、轉身,“找到什麽證據一定要聯絡我。你自己一個人什麽都做不了,知道嗎?”
  “嗯。”功一答道。
  目送著柏原走出店門,功一想還是不能告訴他戶神政行的事。雖然泰輔說他長得像凶手,但僅僅如此無法確定他是不是凶手。現階段,他隻不過是獵物戶神行成的父親。倘若和柏原商談的話,他一定會留心戶神政行的吧。這樣的話,眼下進展中的計劃就必須要中斷了。而且,柏原肯定會調查戶神行成,很快也會注意到高峰佐緒裏的存在。要是察覺到她就是靜奈的話,定然會起疑。被柏原盤問的時候,功一沒自信可以自圓其說。
  戶神行成策劃的謝恩會在“戶神亭”廣尾店舉行。平日休息的周日今天照舊開張,專門招待有請柬的客人。他在下午五點左右開始等待。謝恩會將於六點開始。
  打著謝恩會的名目,實則是想要探測新菜單的反響的試吃會。不用多說,自然是為了即將開張的麻布十番店。收到請柬的常客們也心知肚明。所以,行成已經覺悟到他們會抱著看好戲的心態,想探探戶神政行的兒子究竟有幾分能耐。
  五點半剛過,客人開始紛至遝來。這些人中間也有行成相當熟悉的。性急的客人提早對行成說著“恭喜”,預祝他新店順利開張。
  雖然試吃會六點才開始,店內已經早早準備了飲料和小吃。早到的客人邊吃邊互相談笑著。雖然有確定的座位,不少客人更傾向於成群結隊地站著品嚐。
  行成剛一加入他們的談話,負責接待的店員就走了上前。
  “那個,那邊有位客人沒有請柬。”說著,他指向入口處。
  高峰佐緒裏站在那兒,一臉局促不安。
  “知道了。”說著,行成望向她。
  一看到他,佐緒裏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安心地笑了。
  “沒收到請柬嗎?我應該寄過去了。”
  “收到了。但是,我怕會被我弄丟,就放在約好一起來的朋友那。請柬上寫著:招待兩位客人。”
  “那麽,你朋友稍後趕來嗎?”
  “剛剛聯絡過,她突然有急事,所以……那個,要是沒有請柬不能入場的話,就算了。”
  “說什麽呢,完全沒問題。我想要邀請你。那麽,這邊請。”
  行成確認了一下座位表,把她帶到了座位那兒。角落的一張桌子。
  “請慢慢享受。”
  “那個……”佐緒裏四處張望一番,壓低聲音說,“我看起來奇怪嗎?一個人來這裏。”
  “沒這回事,請別在意。”
  “但是,大家都攜伴而來,隻有一個人獨自用餐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這樣啊……”環顧四周,行成思索片刻,雖然他覺得獨自用餐也沒什麽,但是年輕女性的話可能會有些介意。
  “戶神先生,你用過餐了嗎?”佐緒裏問道。
  “還沒,今晚我也會一起吃飯。不和客人們在同樣的環境下用餐,就無法發現問題吧。”說著,行成恍然大悟似的,“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和我一起用餐嗎?反正本來我也打算獨自用餐。當然,你不反對的話。”
  佐緒裏的表情刹那明媚了。
  “這樣沒關係嗎?這下放心多了,不用覺得尷尬了。”
  “嗯,等下我讓店員把座位搬過來。”
  暫時離開了佐緒裏的座位,行成思考著自己的提議是不是太厚顏無恥了。擔心她到底是真的覺得高興呢,還是難以拒絕他的請求呢。
  六點到了,店長簡短的開場白後就進入了用餐時分。首先送上的是各種冷盤。每份的量都很少,旨在盡可能讓大家品嚐更多的料理。
  佐緒裏邊品嚐著料理,邊微微點頭,若有所思狀。這副姿態讓行成萬分心儀。
  “有什麽在意的地方嗎?”行成問。
  “沒,非常好吃。”
  “在我麵前很難說真心話吧。用餐後,我們有準備調查問卷,請在那率直地寫上感想。不管怎麽樣尖銳的批評都可以。”
  “尖銳,怎麽可能……”她笑著點點頭,“但是,難得招待我參加,我會直抒己見的。”
  “拜托了。”
  低頭致謝的行成由衷歎道:果然不是普通女性啊。其他女性通常都會說些陳腔濫調的社交辭令吧。他覺得沒有說著老套的場麵話反而彰顯了她內心的強大和誠實。
  “今晚你父親沒到場?”佐緒裏問道。
  “嗯。”行成斬釘截鐵地答道,“今晚的試吃會是為了我自己而策劃的,和我父親沒有關係。邀請的客人也是由我決定的。”
  “這樣啊。”
  “找父親有事?”
  “沒,沒有。”她搖搖頭,抬頭望著行成,“’戶神亭‘最初的店是在橫濱?”
  “嗯,位於櫻木町和日之出町之間。”
  “當時,你去過橫須賀嗎?”
  “橫須賀?唉,我沒去過。怎麽了?”
  “沒什麽,我在那兒有朋友。”
  “這樣啊。”行成點點頭,思索著為何會問到政行,為何會突然提到橫須賀。
  為了和店長商量事情,他起身離席。這時,一位婦女叫住了他,從很早就光顧的常客。
  “呐,那位小姐是誰?真是位漂亮的小姐啊,行成先生的戀人?”
  行成慌慌張張地搖搖手。
  “沒這回事,隻是位客人。”
  “但是,站在一旁看著可不像這回事。行成先生,你也差不多該談戀愛啦。我和你媽媽也提過這事。”
  “不是的,真的不是這樣的。請饒了我吧。”
  冒著冷汗的行成從婦女麵前逃走了。然而,他心情不壞。像她這樣的女性,有沒有可能進一步發展呢?這樣的想法在腦海中一晃而過。
  料理接二連三地上桌,終於到了最後的牛肉丁蓋澆飯。行成感到有些緊張注視著在場的客人,一分一毫都不想錯過客人們品嚐時的模樣。
  客人的反應相當棒。間或聽到:“第一次吃到這樣好吃的牛肉丁蓋澆飯。”
  行成懸著的石頭落下了,環視全場,刹那,他驚呆了。
  佐緒裏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反常。臉色發白,表情僵硬。布滿血絲的雙眼呆呆凝視著一點,眼淚開始不受控製地溢出。
  停下手機遊戲,泰輔確認了下時間。馬上就要八點了。距離試吃會開始已經兩個小時了,應該差不多快要結束了。想著,他關掉遊戲,把手機扔到副駕駛席上。靠在駕駛席上,他目視著斜前方的大廈——“戶神亭”廣尾店所在的大廈。
  和之前一樣,他在等靜奈出來。萬一她和戶神行成還有安排,他打算尾隨。不過,大概今晚還是沒戲吧。根據泰輔的經驗,疏遠女性的男人分為兩種。其一,本人不受歡迎,再怎麽努力也得不到異性青睞;其二,一腔熱情傾注於其他事情,和異性沒什麽接觸機會。
  普遍來說,前者對主動接近的女性相當積極。自己沒勇氣主動邀約,隻好厚著臉皮等待。釣這種類型的男人,對於靜奈而言三個手指捏田螺,閉著眼睛也不會有閃失。把錢騙到手也相當簡單,不用多費吹灰之力。
  但是,戶神行成顯然屬於後者。今晚,他主動邀請靜奈也是出於工作的需要。雖然他並不反感她,但是,他怕是會固執地將這種感情囿於工作範圍。恐怕他也從未想過在試吃會後邀請她之類的吧。當然,他也不可能認為會受到她的邀約。他的腦海中容不下這些想法。
  “這次好像連靜都覺得有些棘手。”出門前,泰輔對功一說道。“也許吧。”功一點頭附和。
  功一好像前幾天去了趟橫濱。跑到“戶神亭”的原點,收集了些關於戶神政行的資料。
  “果不其然。”功一說。事件發生時,戶神政行應該焦頭爛額地忙著店,沒理由跑去橫須賀的洋食屋入室殺人。而且沒有一點痕跡可以表明“戶神亭”和“有明”有牽連。
  泰輔相信哥哥的調查能力和分析能力。既然哥哥都這麽說了,事實大概果真如此吧。
  然而——
  那個晚上,那個地方,看到戶神政行的長相時的衝擊至今還殘留在泰輔胸中。確實,都過了14年,記憶也會有些模糊不清,人也會變。這些他都明白,可是,他依舊無法將凶手的臉和戶神政行的臉剝離,兩張臉沒有一絲差別,就如同複印般驚人地相似。
  泰輔甩甩頭,決定這種時候不去考慮這些,心神不定的話可能會扯靜奈的後腿。
  再次望向大廈,戶神行成出現了。泰輔吃驚地跳了起來。靜奈站在行成身旁,而且,他的手來回摸著靜奈的背。
  信號燈轉綠,2人開始橫穿馬路。泰輔思忖著:如果隻是送送,行成沒理由還陪著啊。
  靜奈一直低著頭,無精打采的模樣,看上去不像是喝醉了。
  穿過馬路,行成手臂一揮。一輛黑色的出租車停了下來,後門開了。
  “不會吧。”泰輔邊想邊發動引擎。他猜對了,行成跟在靜奈身後,坐上了後車座。
  出租車一開動,泰輔就緊隨其後。他左手抓起副駕駛席上的手機,眼睛不忘掃視四周確認是否有巡邏車。
  “怎麽了?”意外的功一問道。他從沒想過這時會接到泰輔的電話。
  “靜和行成一起出了店。而且,兩人乘上了出租車。”
  “隻有2個人出了店?”
  “嗯,沒見其他人。行成那家夥,一直在摸靜的後背。”
  “這就奇怪了。”
  “有什麽奇怪的。靜終於虜獲這家夥了吧。”
  “但是,其他客人都還沒離開,不奇怪嗎?行成要做這些也應該等試吃會結束後吧。他不可能比其他客人早離開的。”
  功一分析得有道理。果然很冷靜啊。泰輔佩服道。
  “車往哪開?”功一問。
  “開到六本木了。正駛往溜池方向。”
  “繼續跟在後麵,絕對不要跟丟了。”
  “知道了。萬一要去HOTEL或者LOVE HOTEL,就用老辦法。”
  碰到這種情況,他會給靜奈打電話,通知她她的父母遇到事故了。聽到這些,應該沒有人會再多加挽留。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覺得不會發生這種情況。”功一說,“總之,小心跟著。”
  “了解”說著,泰輔掛了電話。
  靜奈他們乘的出租車經過內堀大道、鍛治橋大道開上新大橋大道。見勢,泰輔猜到了七八分。出租車很明顯是朝著日本橋方向開,靜奈的住處在日本橋浜町。
  穿過水天宮前的十字路口,左轉。看來目的地毋庸置疑了。行成打算送她回家。
  出租車在深灰的建築物前停了下來。行車下了車,隨後,靜奈也走了下來。泰輔凝視兩人。倘若行成要進她的房間,他必須采取相應措施。
  然而,行成和靜奈道了聲別,再次乘上了出租車。目送著車子遠去的身影後,靜奈走進了大樓。
  泰輔把車停在路旁,熄了火,下車,快步走向大樓。
  為了以防萬一,泰輔備著靜奈公寓大門的鑰匙。他打開彈簧鎖,走進裏麵。靜奈的房間在五樓。等電梯時,他來回不停地踱著步。
  走到503門口,他不停按著門鈴,敲著門。他沒有房間鑰匙。
  靜奈坐在隻有一室的房間的地板中間,外套還沒脫掉。聞聲,她轉向泰輔,臉色蒼白。
  “啊,泰哥哥……”
  “發生什麽事了?”泰輔脫了鞋子,走進房間,“為什麽戶神會送你回來,不舒服嗎?”
  靜奈搖搖頭。
  “沒有。抱歉,我讓計劃泡湯了。”
  “泡湯?到底怎麽了?好好解釋一下啊。”泰輔在靜奈身旁隨意坐下,凝視著她的臉,他吃驚地說,“靜,你哭過了?”
  她眼角的妝有些化開。
  “我拚命忍了,可還是忍不住哭了,實在很抱歉。”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回答我。”泰輔不住敲著膝蓋。
  靜奈顰蹙著,緊咬雙唇。見狀,泰輔愈發焦慮了。
  “靜,夠了!”
  “牛肉丁蓋澆飯。”
  “誒?”
  靜奈望著泰輔,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
  “最後的料理是牛肉丁蓋澆飯。他,戶神行成口中讓人眼前一亮的牛肉丁蓋澆飯。”
  “那又怎麽?”
  “一樣的。”
  “和什麽?”
  靜奈踟躕著,舔了舔嘴唇,說,“我們家的。”
  “我們家的?”
  “爸爸做的牛肉丁蓋澆飯啊。’有明‘的牛肉丁蓋澆飯。今晚吃到的牛肉丁蓋澆飯和那個一樣的,一模一樣的。”
  聽完靜奈的話,功一雙手抱在胸前,陷入了沉默。他眼帶凶光,直直盯著某一個點。
  泰輔坐在床上,等著哥哥的反應。把靜奈帶過來大概是10分鍾前的事了。不在狀況的功一讓他先把靜奈帶了過來。
  “難以置信。”功一目光一動不動地說道,“怎麽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但這是真的。相信我,哥哥。我都忍不住哭出來了。那個味道,太懷念了……”靜奈一臉傷感地說。
  功一目不轉睛地望著靜奈。
  “你,還記得那個味道嗎?爸爸做的那味道,都14年了。”
  “當然記得,怎麽可能忘記,我超喜歡的。”
  “現在不是也有吃嘛,”泰輔說,“哥哥偶爾也會做給我們吃啊。”
  聽罷,功一緩緩搖頭。
  “不一樣的。那不是爸爸的牛肉丁蓋澆飯。”
  “我知道。哥哥做的跟爸爸的不一樣。”靜奈說。
  “是這樣嗎?”泰輔看了看功一。
  “完全不同。我平時省去了很多工序。爸爸做的牛肉丁蓋澆飯更費功夫。”
  “我,完全分不清……”泰輔撓著後腦勺。
  “你是味蕾白癡吧。”功一笑了笑,轉向靜奈,“如果隻有細微差別呢,靜也能分得清?”
  “當然,所以我才嚇了一跳。從沒料到今晚會在那裏再次吃到。”
  聽罷靜奈的話,功一再次雙手抱在胸前,深深埋進椅子裏,仰視著天花板。
  “真的……是爸爸的味道啊……”他說道。
  “好!決定了!”突然,功一從椅子上站起。
  “去哪裏?”
  “超市。月島那應該有個24小時營業的超市。”
  “超市?為什麽?”
  “當然是去買做牛肉丁蓋澆飯的材料了。”
  泰輔和靜奈同時吃驚叫道。
  “哥哥,現在準備做?”
  “沒錯。這次不偷工減料,原汁原味地再現爸爸的味道。靜試吃看看,比較一下今晚在’戶神亭‘吃到的牛肉丁蓋澆飯。確認的方法隻剩下這個了吧。”說著,功一抄起外套,走了出去。
  大約2個小時後,房間裏溢滿了調味汁的香氣。功一額頭綁著毛巾,在廚房來回忙碌著。泰輔第一次看到擅長料理的他居然如此認真、如此快樂地做著料理。
  “明明在試吃會吃過了,聞到這味道,肚子又餓了。”靜奈吐著舌頭說道。
  “說起來,戶神那家夥怎麽樣?是不是被你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到了?”泰輔問。
  靜奈低落地點點頭。
  “算是吧。被周圍好奇的眼光盯著,糟透了。戶神問我是否身體不適,見我沒反應,就說提議帶我先離開。然後,他拿起我的外套,送我回家了。我完全呆掉了,就照戶神說的乘上了出租車。”
  “他沒問你為什麽哭?”
  “嗯,車上,他隻問了我地址。”說著,靜奈若有似無地加了句,“那家夥,也許人還不錯……”
  泰輔轉向功一:“哥哥,你怎麽看?”
  “什麽?”
  “那個計劃啊。你覺得哪些地方比較糟?靜擔心計劃會就此泡湯。”
  “怎麽樣辦呢……”功一邊留神著鍋內邊繼續道,“要看這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
  聽了哥哥的話,泰輔和靜奈麵麵相覷。
  又過了2個小時,桌上放著盛滿牛肉丁蓋澆飯的盤子。靜奈手持調羹,坐在桌前。
  在功一和泰輔的注視下,她用調羹舀了口牛肉丁蓋澆飯,送到嘴裏。眼睛中布滿了緊張。
  不停咀嚼著的靜奈突然睜大了雙眼。然後又舀了一口。
  “如何?”功一問。
  靜奈回望了他,重重點了點頭。“沒錯,是爸爸的味道。”
  泰輔也拿起調羹吃了口。不愧是“有明”的味道啊。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溢開,一下子帶他穿越回了十幾年前。
  “今晚在’戶神亭‘吃到的和這個味道一樣?”功一問。
  靜奈沒有馬上回答。她又試吃了一口,慢慢回味著、思索著。
  “怎麽樣?”功一催促道。
  “嗯……幾乎一樣。但是,好像有細微差別。”
  “什麽嘛,原來不一樣的啊。”泰輔笑道。
  “不是這樣的。’戶神亭‘吃到的牛肉丁蓋澆飯,吃完後,口味微微殘留餘香。這點和爸爸的一模一樣。這種香味,其他牛肉丁蓋澆飯都沒的。所以……那邊的才是爸爸的味道。”
  高山久伸拚命裝出平靜的樣子,其實內心因為過於意外,早已波濤洶湧。
  他努力不讓心聲泄露在臉上,伸手去拿咖啡杯。他想讓誌穗看到自己冷靜的一麵,而不是狼狽不堪的樣子。
  但是就算高山有這種認識,精神上仍受到重創。手指好像失去了力量,咖啡杯搖搖晃晃,在咖啡盤上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音。他放棄拿起咖啡杯,轉而抓起一旁裝著水的玻璃杯,放到口邊,水咕嘟咕嘟順著喉嚨流入。由於太過心急,水嗆到了氣管,他劇烈地咳嗽著。嘴角也沾上了水,濕濕的。他取出手帕按住嘴巴,久久無法平複,連淚水都嗆了出來。
  在氣息平穩前,先保持這個姿勢吧。無意中,他瞥見原本垂著頭的南田誌穗擔心地偷偷望著他。
  “沒事吧?”
  高山仍然用手帕捂著嘴邊,點了點頭。對於自己狼狽的模樣很氣惱。
  昨天晚上,收到了誌穗發來的短信,寫著:有事相談,能不能抽點時間見個麵。高山喜出望外,已經有段時間沒和她見麵了。一方麵,他自己工作繁忙,另一方麵,他一直聯係不到她,發短信過去也總是石沉大海。對於這個,她解釋道:“接了新工作,沒時間看手機。”她是一名時尚設計師的助手。
  收到短信後,高山第一時間回了“任何時候都可以”。然後,誌穗告訴了他時間、地點。可以俯瞰銀座中央大道的一家咖啡屋——就是上次和三協銀行的小宮見麵的那家店。
  對於和久違的誌穗再次見麵,高山興奮得不能自已,興奮過後,不安接踵而至。有事相談到底是什麽事?仔細想想,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邀請他。
  “突然這樣,實在很抱歉,這次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
  隻此一言,高山瞬間落入了無底深淵。
  氣息終於平穩了,他拿掉手帕,不知不覺擦了擦額頭,額頭上正冒著冷汗。
  “沒事吧?”誌穗再次詢問道。
  嗯。高山點點頭,把手帕塞回口袋。再次喝了口水,小心翼翼地咽下。
  “對不起。”誌穗低下頭。
  “怎麽回事?那句話,是要和我分手的意思?”表情越來越僵的高山問道。
  誌穗緩緩點了下頭。
  “擅自這樣決定,實在很抱歉。”
  “怎麽會這樣……”高山搖搖頭,“為什麽?”
  “事實上,有人問我要不要去美國。”
  “美國?”
  “我現在跟的設計師和紐約的設計師頗有交情,他把我的作品給那人看了下。然後,對方問我想不想過去工作。我的老師也說一定會長見識的,讓我不要放過這個機會。作為我個人也想去……”誌穗低著頭說道。
  “紐約啊……但是,你之前不是說過想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這種心情還是沒變,但成為一名設計師是我的夢想,這種機會不會再來第二次了。”誌穗帶著歉意沒底氣地說道,但是,她的意誌很決絕。
  “但是,你又不是永遠呆在那兒,會回來吧,那麽,沒必要分手啊。”
  誌穗痛苦地皺著臉。
  “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回來。或許,也會在那裏發展事業。”
  “就算這樣,也不可能一輩子啊。你在這兒還有家人啊。”
  “沒跟你說過?”
  “什麽?”
  “我的父母離婚了。我跟著爸爸生活。兩年前他過世了。媽媽也再婚了,所以,家人什麽,沒有了。”
  “但是……”
  “對不起。”誌穗深深低下頭,“為了自己的夢想,給久伸先生添麻煩了。我不知道何時回來,不能自私地讓你等著。久伸先生,早點找其他女性,幸福地生活吧。”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中帶著哭腔。高山感到萬分揪心,她也痛苦著啊,她也苦惱了很久才做出這樣的決定啊。
  “我,會等你的。等你回來,不管等上幾年。”
  “久伸先生……”
  誌穗抬頭時,她身後的樓梯上出現了一位男子的身影。三協銀行的小宮。他看到了高山,笑著向他們走近。
  “久等了。前幾天,實在太謝謝了。”
  為何小宮會出現在這兒,高山一頭霧水。正不知如何是好時,誌穗轉向了小宮。
  “小宮前輩,抱歉,特地讓你跑一趟。”
  “不用放在心上。有什麽要事?”小宮在誌穗的身旁坐下。
  “事實上,是關於上次簽訂的美金建築債券。可以部分解約嗎?”
  “部分解約?誒?為什麽?”小宮來回望著誌穗和高山。
  “急著要湊錢。所以想可不可以把我預存的50萬退回呢?”
  “等一下,”高山插嘴道,“從沒聽你說過這個。”
  “這點我也要道歉。雖然還有點存款,不過怎麽也湊不齊去那邊的費用。”誌穗說。
  “那邊?”小宮問,“怎麽回事,完全狀況外。”
  “事實上……”誌穗開始說起前往美國的始末。小宮邊聽邊不住留意高山的表情。
  “紐約啊……”聽完原委,小宮沉下了臉。
  “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所以才把前輩叫了出來。百忙之中,實在抱歉。”
  “這個沒什麽啦。不過部分解約是不可能的。要解約就必須全部解約。但是,現在的話,會損失慘重哦。上次也解釋過,這個產品就是這樣的。”
  “這樣啊,麻煩了。”誌穗咬著下嘴唇。
  “說起來,南田你這個做法也太自作主張了吧。”小宮不滿地拔高了嗓音說,“幫助我完成指標,我是很感謝啦。但是為了自己的理由解約對高山先生也太不公平了。我不會同意的。”
  小宮並不是帶著銀行員的口吻,而是帶著前輩對後輩說教的口吻教訓道。誌穗縮著脖子,小聲說道:“你說得沒錯。”
  “紐約也好,其他地方也好,你想去哪都沒關係,但不要給別人添麻煩。而且,你和高山先生不是情侶嗎?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呀,那個,別說了。”高山慌忙調解道,“我也希望她能夠實現自己的夢想。所以,請別再罵她了。”
  “高山先生,你這樣寵她是不行的。”
  “沒關係。這是我的問題。不用小宮先生操心。”
  “……既然高山先生都這麽說了,我就不多嘴了。”小宮歎了歎氣,望向誌穗,“解約的問題,怎麽辦?”
  “算了。我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真的可以?”
  “嗯。”
  “那,我先走了。不要給戀人再添麻煩了。”
  “對不起。”誌穗低著頭說道。
  目送著小宮揚長而去後,高山再次看著誌穗,她相當沮喪的樣子。
  “稍微和我談一下就好了。為什麽不和我提旅費的事?”
  “可是,我開不了口。我以為不得不和你分手……”
  “我不想分手。我會一直等你的,直到你回來為止。”
  “久伸先生……”
  “旅費,還差多少?”高山問道。
  乘著銀座線到達日本橋,走向東西線的站台時,泰輔稍稍加快了步伐。剛追上了前麵的靜奈和她並排同行時,她察覺到了,停下了腳步。
  “拿了多少?”泰輔俯視著鐵軌問道。
  “50”靜奈答道,“本來想拿100的。”
  “哥哥說隻拿50的。”
  “我知道,所以我忍住了。本來還想從高山那多撈點,沒辦法哎。”
  “南田誌穗什麽時候去美國?”
  “跟高山說了星期四。當然,他打算送機。”
  “然後,星期三他會收到這樣的短信:我現在乘上飛機了,送機隻會徒增傷感。這樣?”
  “嘛,沒錯。”
  電車到了,兩人乘了上去。
  “還剩下中學老師川野武雄。你準備怎麽了結?”泰輔問道。
  “差不多手法。不過那家夥執念很深,不會這麽簡單就了結的。強行了斷的話,肯定會去保險公司鬧的。”
  “這樣就糟了。沒辦法,稍微費點心吧。”
  欺詐戶神行成是最後一次,從此他們金盆洗手。自從功一宣布這事以來,泰輔和靜奈就忙著處理後續工作。該拿錢的拿錢,然後幹脆地一刀兩斷。
  回到門前仲町的住處,香味撲鼻而來。廚房裏的功一沉浸在料理中。旅行包還放在床上。
  “哥哥,什麽時候回來的?”泰輔問。
  “三小時前吧。還是太在意了,想早點做好。”
  “做得怎樣了?”泰輔探了探鍋裏,“味道和色澤好像和上次沒啥區別。”
  “嘛,吃了就知道了。說起來,高山那邊怎麽樣了?”
  “50萬。靜出色地拿到了。”
  “真不愧是靜啊。”
  聽到功一的稱讚,靜奈露出一臉的滿足,一屁股坐在床上。
  “呐,去名古屋幹嗎?”
  “之前也說過,為了再現爸爸的牛肉丁蓋澆飯,必須要這個秘密武器。”
  “名古屋有?”
  “嗯。總算搞到手了。”
  “好吊胃口啊,秘密武器是什麽啊?”
  對於泰輔的詢問,功一沒有回答。
  前幾天,聽到靜奈說“戶神亭”的牛肉丁蓋澆飯才是真正的“有明”的味道,功一陷入了沉思。終於,他抬起頭,說:“我去趟名古屋。某個地方,或許藏著這一切的答案。”扔下這句意義不明的話,他就離開了,沒有多加解釋。
  “做好了。”沒多久,功一說道,“靜,吃吃看。”
  坐在桌上放著的牛肉丁蓋澆飯前,靜奈深呼吸了幾口。
  “別這麽緊張。”功一笑道,“放鬆點,吃吧。”
  “但是,責任重大嘛。”說著,靜奈開始吃起牛肉丁蓋澆飯。說完一口,她眨了眨眼,又連著吃了好幾口,然後望向功一,眼睛中閃爍著光芒。
  “怎樣?”功一問。
  “完美無缺。”靜奈說,“也有獨特的香味了。是爸爸的牛肉丁蓋澆飯。”
  “那天在’戶神亭‘吃到的,是這個?”
  麵對功一的提問,靜奈點點頭。
  “這樣啊……”
  “哥哥,發生什麽事了?好好跟我說說啊。”
  於是,功一打開流理台下的櫥櫃,拿出一瓶醬油。泰輔見所未見的東西。
  “名古屋的老字號醬油。雖然在牛肉丁蓋澆飯裏用醬油調香的廚師很多,但是爸爸執著於這牌子。這點,在這裏也記著。”說著,功一拿起料理台上放著的泛黃的筆記本。
  泰輔見到過這本記事本。裏麵記載著爸爸的食譜。
  “我今天就是去買這醬油的。”功一說,“然後,在店裏打聽到了重要的訊息。”
  “重要的訊息?”泰輔和靜奈麵麵相覷。
  “’戶神亭‘也用這種醬油。而且,他們最早開始用這個是在14年前。”
  聽到這個年數,泰輔震驚了,如同一股電流在身上流過。身旁的靜奈也表情僵硬。
  “不是碰巧。”功一說,“戶神政行竊取了’有明‘的味道。——泰輔”
  “嗯?”
  “那天晚上,你看到的是戶神政行。你沒有看錯。”
  正當戶神行成和設計事務所商討著新店裝修問題時,他的手機響了。“失禮了。”說著,他看了一下液晶屏,上麵寫著“高峰佐緒裏”。他背對著設計師山部秀和,按下通話鍵,放在耳邊。
  “喂,我是戶神。”
  “啊,那個,我是高峰。前幾天,受邀去廣尾店的那個……”
  “嗯,我知道。之後,身體狀況如何?”
  “沒事了。那個時候給你添麻煩了。啊,現在方便通話嗎?”
  “事實上,現在在商討中。馬上就要結束了,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吧。”
  “好的。工作中,打擾你了。”
  “別放心上,那麽,稍後再說。”行成掛斷了電話,迅速轉過身。
  山部看著他的臉,有些調侃的說:
  “行成先生,好像接到對方的電話很高興呢。”
  “誒,為什麽這麽說?”
  “表情和剛剛截然不同了。之前緊皺雙眉,宛如一個哲學家。現在看上去喜滋滋的,對方是女性?”
  行成不由自主地收起笑顏,擺了擺手。
  “請別開玩笑了。沒有這回事。”
  “是這樣嗎?不是前幾天參加謝恩會的那位女性?”
  被山部一語道破,行成心漏跳了一拍。那晚山部也出席了廣尾店的試吃會。
  “說中了吧。太好了,你也找到了這樣一位。戶神社長也說過,行成在工作上如魚得水,卻不懂得人心。就算遇到喜歡的女性,也全然不了解對方的心情,老是悶悶的,偶爾像這樣主動出擊也不錯嘛。”
  山部已是第二次負責“戶神亭”的裝修工作,是政行信賴的的設計師。年齡比行成剛好大了10歲。
  行成皺著臉。
  “確實是那位女性,但並不是山部先生想的那樣。隻是想聽取年輕女性的意見,就邀請她了。那晚,一同前來的朋友突然有了急事,我就陪她同桌用餐。隻是這樣而已。”
  “這樣啊,那太可惜了。男人為事業拚搏的時候,背後還是需要一個默默守護的女性。試著追求那位吧,是個不可多見的美女啊。”
  “不要開玩笑了。她怎麽可能看上我這樣的大叔。她還是個學生呢。”
  “學生?嚇了一跳。散發的氣質讓人感覺經曆過人生百態,呀,並不是說她看上去老,而是看上去很成熟。”
  “我知道,我也有同感。據說她是京都某大學的大四生,為了體驗人生百態暫時休學了。也許是這些經驗造就了這種氣質吧。”
  “嗯……總覺得那種氣質不是臨陣磨槍出來的……”山部微微思索著,“嘛~就算不是戀人,和年輕女性多接觸接觸還是不錯的。這次的店也主要麵向年輕顧客。”
  “我也這麽想。所以才和她有聯係,並沒有多做他想……”
  “知道了,知道了。別這麽較真啦。”山部苦笑著。
  商談大約進行了三十分鍾。走出設計事務所後,行成立刻拿出手機打給佐緒裏。
  “喂,你好。”電話那端段傳來明朗的聲音。
  “我是戶神。剛剛不好意思。”
  “我才不好意思呢,打擾你工作。工作結束了?”
  “嗯,結束了。在商量新店的裝修問題。”
  “誒,聽上去很有趣。”
  佐緒裏的話聽上去不像單純的追問,而是真心關心這事。行成想起以前她也注意到了店內的照明問題。
  “剛剛也稍微提到過了,身體沒事了吧?”
  “嗯,完全好了。今天就是為此打電話過來的。那個時候太失禮了,真的很抱歉,準備了份小小的禮物聊表心意。戶神先生,最近能見個麵嗎?三十分鍾就好。”
  “別怎麽在意。見麵當然沒問題。什麽時候方便呢?”
  “我想越早越好。戶神先生很忙吧,配合你的時間。”
  “這樣啊,等一下……”
  行成回想著自己的日程表。突然,一個想法在腦海一晃而過,一個充滿誘惑的點子。稍微踟躕片刻,他開口了。
  “如果方便的話,現在見麵如何?突然提出這要求,實在很抱歉。”
  “現在啊,我沒問題。”對此,佐緒裏有些吃驚,但並沒覺得困擾。
  “那麽,就這麽定了。事實上,想要讓你陪同去個地方。”
  “哪裏?”
  “碰麵後再說。”
  約好一個小時後在六本木ヒルズ某個咖啡館見麵後,行成掛了電話。
  他感到心中莫名雀躍著。深想個中理由,並不單單是由於想到這個好點子——帶高峰佐緒裏去那個地方。不得不承認就要見到她這件事本身讓他心情豁然開朗。行成想起山部的話,“試著追她吧”這句陳腔濫調清晰地殘留在他耳畔。
  “如果佐緒裏是我戀人——”這個想法讓行成體溫驟然上升。攔了輛出租車,趕往六本木ヒルズ方向的途中,他的心髒跳動得異常激烈。
  來回掃視著六本木ヒルズ的店,找到約好的咖啡店,走進店內,買了杯Espresso。他稍稍冷靜了些,關於佐緒裏,他又開始考慮其他方麵的事。
  他注意到自己對於她幾乎一無所知。除了知道她還是學生,她主修什麽、她的家庭結構、父親的職業,都一概不知。不過他是“Cortesia”的顧客,想來地位不低。
  行成陷入了自我厭惡,並不是不擅長和女性聊天,但也僅限於料理、餐廳相關。除此之外,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說。盤根問底打聽對方的家底,這些想法,他從未有過。
  前幾天的謝恩會上也是。聽了針對料理的感想後,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新店的事。佐緒裏即使感到無聊也不會寫在臉上,想必當時如坐針氈了吧。
  都怪自己說得太忘我了,才沒來得及注意佐緒裏的異樣。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在用餐時流淚的。精神上也好,肉體上也好,肯定是不適感向她襲去。他後悔為何不早點注意到這些。
  送她回家的出租車上也是,他想不出該說些什麽。他害怕口不擇言會傷害她,或者會被她輕視。
  真沒用啊——他暗自責罵自己窩囊。
  不久後,佐緒裏到了。白色的毛線衣外麵套了件灰色外套。黑色的西短襯托出她修長的雙腿。
  “抱歉,等了很久?”佐緒裏瞄了一眼行成麵前的咖啡杯,裏麵已空空如也。
  “沒,我來太早了。想喝些什麽?”行成欠了欠身。
  “我去買吧。你點的是Espresso吧,再來一杯?”
  “不用了,謝謝。”
  凝視著走向飲料櫃台的佐緒裏,行成再次雀躍不已。就算不是戀人,能和這樣的年輕美女約會也相當開心。
  一旁的桌子前坐著兩位年輕人,行成注意到他們竊竊私語著,目光緊緊跟著佐緒裏。隨著他們的視線,佐緒裏回到了行成坐著的桌子。本來打算是兩位女性的話就上前約會的,見狀,他們大失所望,最後向行成投去了仇恨的眼光。肯定在不平:為什麽這樣的大叔可以和如此尤物約會吧。
  把飲料放在桌上,佐緒裏雙手放在膝上,深深低下頭。
  “上次實在抱歉。本來都沒臉再見麵的,但是,想著必須要送份歉禮……”
  “請抬起頭。我才覺得抱歉呢,深刻反省自己顧得不周全,應該早點注意到你身體不適。”
  “不是這樣的。並不是身體突然抱恙了。隻是吃著牛肉丁蓋澆飯時,想起了些往事。”
  “怎麽說?”
  “小時候,有個好朋友家裏開洋食屋,和在那兒吃過的牛肉丁蓋澆飯味道很像。”
  “和我家的牛肉丁蓋澆飯?真的啊,哪裏的店?”
  “在橫須賀。但是,我並不確定味道是否真的相似。也許是牛肉丁蓋澆飯給我這種錯覺。那個朋友,雙親因為事故去世了,搬到了很遠的地方。想起這些,胸口突然被悲傷壓得透不過氣……實在很抱歉。”
  “原來如此,那位朋友——”
  “那以後,我們就沒見過。”佐緒裏眼神黯然。
  真是感情細膩啊,行成想著,而且,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如果不是這樣,怎麽會從食物的味道就回想起兒時的玩伴呢。
  “明明應該道歉的,卻說了這些無聊的話。”佐緒裏雙手捂著臉。然後,她把身旁的紙袋放到膝蓋上,“那個,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她取出一份用紙包裝過的小禮物,放在桌上。
  行成吃了一驚,搖了搖頭。
  “高峰小姐,不用這麽費心的。”
  “我實在覺得抱歉。不是什麽貴重物品,不過覺得對戶神先生的工作有幫助……”
  “那我不客氣收下了。”行成拿起禮物,心情並不壞,“可以打開嗎?”
  “請隨意。不過,不要太抱希望。”
  行成小心翼翼地撕開外包裝,映入眼簾的是隻皮革的盒子,裏麵裝了把Sommeliers侍酒刀。握手部分貼合手的弧度彎曲著,帶扣上鍍了層黃銅。
  “Chateau的複製品,並不是什麽名貴物品。”
  “因為初次見麵是在紅酒聚會上,不知不覺……戶神先生肯定有更好的。”
  “沒有,沒有。我可以收下嗎?”
  “我的一份心意。能收下我就很高興了。”
  “謝謝。我會好好用的。不過,大概會被父親斥責:你用這個還早十年呢。”行成把刀放回盒子,重新用紙小心包裝起來。
  “聽說你父親戶神政行最早是在橫濱開店的。”佐緒裏問道。
  “嗯。當時,我還是小學生。一家小店鋪,父親是個不擅做生意的廚師。”
  聽了行成的話,佐緒裏目光熠熠生輝。
  “這些話,請慢慢說。’戶神亭‘發跡前的軼事。”
  行成苦笑著,思索片刻。
  “並不是你想象中那麽有趣。”
  “但是,成功人士的艱辛史相當有參考價值。”
  “或許吧。”行成把重新包裝完畢的禮物放在桌上,再次望著佐緒裏,“事實上,想要帶你去個地方。我們邊參觀那兒,邊談這些陳年往事吧。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經曆。”
  “電話中提到的地方?去哪裏呢?”
  “嘛,我們先離開這裏吧。”說著,行成起身站了起來。
  從麻布十番站走出約摸5分鍾,來到一條老店、新店夾雜的街道,那家店就位於此。從建築的正前方拾級盤旋而上,走到兩樓店口。門,尚未建成。
  這裏就是“戶神亭”麻布十番店。行成想讓靜奈看的地方。
  “小心腳邊。”說著,行成貓著身子走了進去。
  靜奈緊隨其後,可以聽到裏麵傳來裝修的聲音。
  穿過鋪著藍色塑膠袋的地麵,眼前突然呈現一片寬闊的空間。她停下腳步,睜大了雙眼。這,並不是演技。
  “哇,好大。”她脫口而出。
  走在前麵的行成轉身,露出皓齒,粲然一笑。
  “還空空如也呢。本來還想再寬敞點,不過找不到更合適的。嘛~滿足了。”
  聽著自信滿滿的話語,靜奈環顧四周。店鋪尚在裝修中。即便如此,看到這一切,靜奈目光中閃爍著嶄新的光芒。
  工作人員分散在各處各自工作著。靜奈並不清楚他們在做些什麽,但是,從他們默默不停工作的身影中似乎可以看到這塊空空如也的空間煥然一新,變成一家新店。
  “覺得如何?這個月中旬大概就能完成,下個月會安上桌子、椅子。”
  “棒極了。客容量多少啊?”
  “不準備塞太多人,最多也就50來人吧。布置方式是最重要的。”
  靜奈點點頭,視線再次開始遊走。店的角落有兩堵牆圍成的空間。她想象著在那兒放張桌子。
  “如果讓你選擇,你喜歡在哪個位置用餐?”行成問。
  “讓我想想……”靜奈走到窗口,比較了一下這兒看到的風景和店內的光景。但是,她無法描繪店內是怎樣一派光景。
  沿著窗口走到底,她停下了腳步。
  “這兒和鄰桌有一定間隔,我最喜歡這。”
  “為什麽?”
  “這兒既能欣賞窗外風景,又不會太引人注意……在這兒能毫不在意地入座、起身。”說著,她視線投向身旁的空心圓柱,“這柱子不錯,讓人有種不被窺視的安全感。”
  行成緩緩點點頭,綻放了笑顏。
  “果然帶你來這裏太好了,讓我對自己的感覺更有信心了。”
  不明意義的靜奈一臉疑惑不解,他點著頭繼續道:
  “理由一樣,我也最喜歡這個位置,還有這跟柱子。”他輕叩著柱子,掃視著店內,“不覺得這店裏柱子很多嗎?”
  “說起來……”
  “柱子雖然很麻煩,但能遮擋他人的視線。不能太粗,隻需一根就能讓人心生安全感。為了想辦法遮住視線,我絞盡了腦汁。”
  “這點子不錯。”
  “事實上,’戶神亭‘最初的店內也有很多柱子。”
  “最初的店?橫濱那家?”
  行成點點頭。
  “店鋪不大,柱子卻多得要命。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覺得這些相當礙事,自以為是地認為客人也會不喜歡這些。有一次,我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單純興趣盎然的靜奈目不轉睛地望著行成。
  “有對年輕情侶來用餐。那天,我在櫃台前吃著晚飯,不經意間視線投向那對情侶,看到男的不知為何開始動來動去。仔細一看,才發現他好像把一隻小盒子藏在桌下。沒多久,他慌張地四處張望一番,慢慢把它拿到桌上。那是隻戒盒。”
  腦海中想象著這畫麵,靜奈點點頭。電視劇裏經常出現的橋段。
  “其實,當時從我的位置看不清他的臉,因為中間隔著柱子。所以,他至始至終沒有注意到我。如果沒有那根柱子,他想必會意識到我的視線,也許就沒有這麽浪漫的舉動了。這時,我明白了柱子的作用。”
  “真是不錯的經曆。”
  “當時’戶神亭‘有很多柱子隻是因為原封不動繼承了之前的店內裝修。資金不足也沒錢撤去柱子。可以說是歪打正著。但是,於我而言,這段插曲難以忘懷。自己接手店的時候,也一直考慮著要讓情侶在不受他人注視的情況下交換禮物。”
  望著鼻子一翕一張說著這些的行成,靜奈不由歎道:這個男人是由衷喜歡這份工作啊。不,由衷喜歡讓人們在洋食餐廳度過一段美好時光。腦海中滿是這些。看到什麽,聽到什麽,必然都會聯想到這個吧。這樣沒有邪念單純生活著的人,真讓她羨慕啊。
  有個工作人員走近,在行成耳邊低語一番。行成收起笑容,簡單交代幾句後望向靜奈。
  “不好意思,稍微失陪一下。”
  “請隨意。”靜奈回答道。
  注視著行成和工作人員指著平攤的設計圖討論著,片刻後,靜奈再次打量著店內,想象著完工後的模樣、顧客光臨時的模樣。雖然還不清楚室內裝飾、照明究竟會如何處理,她自行設計了一番,在腦海中描繪出藍圖。行成想要創造出能讓情侶輕鬆光臨的店。那麽,怎麽樣的氛圍為好呢?
  沿著牆壁信步走著,她思考著該掛怎樣的畫作裝飾。莊嚴肅穆的畫不作考慮,還是看到後會心情舒暢的畫比較好……
  想到這裏,靜奈停下了腳步。
  “我究竟在幹些什麽!”她責問自己。不知道這家店會如何,但行成經營失敗的話,不是好事一樁嘛。現在應該考慮的不是這些。
  功一完美重現“戶神亭”也就是“有明”的牛肉丁蓋澆飯後,三人商量了今後的計劃。
  “總之,要找到證據。”功一說。
  “案發那晚,泰輔目擊到的那男人99%是戶神政行。但是,僅僅長得相似,警察不會有所行動。必須找到那家夥就是犯人的證據。”
  “但是,那家夥應該偷了’有明‘的食譜,不是嗎?把那個作為證據不就行了?”
  麵對泰輔的質問,功一搖搖頭。
  “並沒有偷走,不可能偷走了。”
  “為什麽?”
  “記著食譜的東西,正是我拿著的筆記本。獨一無二。猜得沒錯的話,戶神應該是直接問爸爸’有明‘的牛肉丁蓋澆飯的做法。”
  “這也可能,那麽,戶神政行和爸爸應該是認識的。那個男人就是我親眼目擊的凶手,這點還不夠嗎?”
  但是,功一沒有點頭。
  “就算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相似,我們也沒證據證明他們認識。用那瓶醬油,也可能被狡辯成隻是巧合。”
  “有這樣的巧合?而且味道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樣!”
  “我也覺得沒這麽巧,但是,隻有這些,警察不會逮捕他的。”
  “證明戶神是犯人的證據,比如說是什麽?”靜奈問功一。
  功一在胸前抱著雙手,低語道:
  “明說吧,現在要找證據相當困難。不管怎麽說,都過了14年。想要調查不在場證明也沒折。就算找到戶神沒有不在場證明,也不能一口咬定他是凶手。再加上,警察沒有找的任何犯人的指紋、遺留物品。”
  “那麽,就舉手投降?”泰輔聲音變得尖銳。
  “並沒有放棄,肯定會有辦法的。總之,先調查14年前戶神政行的所作所為。正如剛剛你說的,戶神肯定和’有明‘有關聯。首先,瞄準這點突破。”說著,功一目光銳利地望著靜奈,“這一切,都要靠靜了。”
  靜奈默默點頭。不用說,她是三人中最接近戶神政行的人。
  “要是找到證據了,怎麽辦?”泰輔問,“交給警察?”
  對於這個提問,功一沒有立即作答。他皺著眉,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哥哥……”
  “看內容而定。”功一說,“看找到的證據再定。如果是讓人一目了然犯人就是戶神政行的證據,我們寄匿名信給警察就好了。”
  “如果找不到呢?”靜奈問,“如果不是決定性的證據呢?也告訴警察?”
  “隻能這麽辦吧——對吧。”泰輔征詢著哥哥的同意。
  “不是決定性的證據,不知道警察會不會有所行動。就算行動了,可能反而打草驚蛇。”
  “我們再進一步調查不就好了?”
  “不,不能這樣。”
  “為什麽?”
  功一來回望了望泰輔和靜奈。
  “警察接到密報的時候,我們必須從戶神的周圍抽身離開。用腦子想想就知道了吧。警察肯定會追查報密者的身份。推測那人在戶神政行的周圍。然後就會懷疑最近出現在他兒子行成身邊的那個年輕女子了。”
  “這個很糟糕?”
  泰輔話音剛落,功一呆然地歎了口氣。
  “使用假名字接近行成的女性,警察會怎麽想?還有假的寶石商。”
  “我們是受害者的孩子啊!為了抓住戶神的小辮子接近他們的。”
  “那問你為什麽會注意到戶神?”
  “這個,總有辦法的。”
  “好好回答。準備怎麽跟警察說明?”
  麵對功一的詰問,泰輔垂頭喪氣地沉默了。功一繼續說道:
  “不要忘記我們是欺詐師!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警察盯上。我們究竟為什麽要在玄關的門上裝警告燈,不知道嗎?”
  “我都知道。那麽,究竟怎麽辦才好。找不到戶神就是犯人的決定性證據的話……”
  “那個時候……隻能用暗招了。”功一用幾不可辨的聲音說道。
  “暗招?”靜奈問,“那是什麽?”
  “現在還不能說。這是最後一招,現階段不想用到。總之,現在隻要考慮找證據的事。”
  隨後,功一盯著兩人。
  “再跟你們重申一下,計劃全麵改變了。獵物不是戶神行成,而是他父親政行。目標也不是那一千萬,而是有明夫婦遇害事件的證據。不用說,這是目前為止最大的獵物。A等級,不,超A等級。隻許成功!”
  功一高聲宣誓的聲音至今還殘留在靜奈的耳畔。沉積了14年的仇恨終於有望得以昭雪了。
  “首先要調查的是戶神政行和’有明‘的關係。”功一建議道,“隻要徹查14年前的事,肯定會找到他和’有明‘的關聯。”
  靜奈重新調整了心情。不能順著行成的步調了。如果忘我地和他談這些,我們該怎麽辦?
  和工作人員商量完後,行成回來了,嘴角洋溢著笑容。
  “久等了。櫃台的材料好像和指定的不太一樣。”
  “那不是很糟?”
  “沒辦法。誰都會犯錯的。重要的是不要再三犯錯。對吧?”
  望著露齒微笑的行成,靜奈的心中漂浮著一股莫名的情緒。究竟是什麽呢?她也不知道。
  從裝修中的“戶神亭”麻布十番店走出時,天色已經漸漸轉暗。沿著道路走著,行成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向靜奈。
  “說起來,你說過要聽父親的軼事吧。父親最初開店時的軼事。”
  靜奈露出了苦笑。
  “嗯。本來說邊參觀新店邊聽你說的。”
  行成撓撓後腦勺,望了望天。
  “對不起,完全忘記了。腦海中隻想著自己的事情……實在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啦。不過,我對那些還是很有興趣。”
  “我會知無不言的。那麽,我們回店裏吧。”行成轉身,開始拾級盤旋而上。
  “那個……要回去嗎?”
  “因為約好要邊參觀店內邊聊這些啊。”
  “但是,店內已經相當仔細地看過了。”
  “啊,好像是呢。”行成停下了步伐,又撓了撓後腦勺,“那麽,怎麽辦?”
  望著束手無策的行成,靜奈忍不住笑了。換作平時的話,她肯定會焦躁不安,不知為何,今天完全沒有這種跡象。
  這人真的很遲鈍啊。她再次感慨道。工作方麵如魚得水,除此之外,他完全不知該如何建立人際關係。
  自己主導局麵了。靜奈判斷道。
  “那個,我覺得邊吃飯邊聊天也不錯。”
  “吃飯?啊,對啊,聽起來不賴。什麽時候好呢?”
  “這個……”(囧)
  “嗯……讓我想想我這周的安排。”行成眉頭皺緊,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戶神先生,今晚還有什麽安排嗎?”
  “今晚嘛,沒,沒什麽特別……”說著,他好像注意到什麽似的,看看了手表,“對啊,我們可以現在去吃飯。隻是,你有空嗎?”
  “嗯。”
  “那找家店吃飯吧,時間也差不多了。”
  “好的。”
  “那就這麽決定了。哪家店比較好呢?”
  走下樓梯的行成邊考慮著邊向前走,望著行成的背影,靜奈暗想:真是個給人添麻煩的好人啊,然而,她的心裏沒有一絲不快。
  行成選了家麻布十番站附近的意大利餐廳。從頭到腳都相當平民的店。桌上鋪著方格花布的桌布,這家店最有名的就是自製的麵包。
  “聽說這是經過長時間發酵而成的。看,撕開麵包,可以聞到一股海石花的香氣。這也是它的特征之一。”說著,行成撕了片麵包塞進嘴裏。一提到食物,他又變得精神奕奕了。
  “也調查過附近的店了?”靜奈問道。
  “當然啦。既是競爭對手,又是戰友嘛。”
  “戰友?”
  “你想,如果顧客要走進我們店,首先必須來到這條街。要是客人打算去銀座、六本木用餐的話,根本無法各憑本事競爭。就算他們最初打算去其他店也好,重要的是來到這條街。勝負從那時才開始。”
  行成的話裏含著客人隻要光顧一次就絕對會滿意而歸的自信。
  “戶神先生用來決勝負的武器是那個牛肉丁蓋澆飯嗎?”
  他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我們店成功與否全靠這牛肉丁蓋澆飯。啊,說起來,這些話對你而言意義深長吧。”
  “抱歉,說了些奇怪的話。”
  “呀,不,我很有興趣呢。居然有家店和我家店的牛肉丁蓋澆飯味道相似,嚇了一跳呢。據父親說,這是他苦思冥想獨創的。”
  看來接近問題核心了。靜奈盯著行成。
  “最初的’戶神亭‘就有這牛肉丁蓋澆飯了?”
  “嗯,剛剛也說過。有很多柱子的店。”
  “當時,店內的主打料理就是牛肉丁蓋澆飯?”
  “嗯。牛肉丁蓋澆飯得到了一致好評,然後電視、雜誌爭相前來報道,造成了客至雲來的景象。但是,並非最初就如此一帆風順。剛開張那會兒可謂門可羅雀。兩年後,客人才開始紛至遝來的。”
  “契機是什麽?”
  “因為重新整頓成功了。”
  “重新整頓?”
  “也不是全麵重整,就是改了下菜單,增加了牛肉丁蓋澆飯的相關套餐。沒想到居然歪打正著了。白天,不管是工薪族還是白領都前來吃牛肉丁蓋澆飯。漸漸地,店前排起了長隊。說實話,我至今仍覺得不可思議。隻是稍微改動了菜單,竟會有這麽大的變化。”
  聽著這些,靜奈心裏揣測:是不是因為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變了呢。雖然詳細原委尚不清楚,不過應該是戶神政行得到了“有明”的牛肉丁蓋澆飯的食譜,然後在自己店內供應,贏得顧客的青睞。這種推測怎麽看都很合乎邏輯。
  但是,如何能夠證明呢——
  “那個牛肉丁蓋澆飯,真的很好吃呢。”靜奈說,“用什麽秘製調味的呢?放了難以察覺的少量佐料?”
  聽罷,行成停止了喝濃菜湯,抿嘴一笑。
  “有很多秘密呢。很可惜,這些不能告訴你。”
  “湯汁中含著獨特的香味。用完後,口中殘留餘香。”
  行成睜大雙眼,佩服地望著她,點了點頭。
  “真感動,居然有客人如此用心品味我家的牛肉丁蓋澆飯。那時,你不是才吃過一小口嗎?”
  “那個香味的秘密……”靜奈思索片刻後說道,“醬油,是醬油吧。”
  行成目瞪口呆。
  “為什麽?”
  “隻是直覺。覺得是用醬油調出的香味……不對嗎?”
  “不,不是,隻是嚇了一跳。”他放下調羹,伸手拿起裝有白葡萄酒的酒杯品了一口,然後吐了口氣。“正如你所說的。加了少許醬油調味。憑著香味就判斷出這個的,你還是第一個。就連美食家也沒這本事。你好厲害。”
  “沒這回事,隻是湊巧。”
  “湊巧也沒這麽巧的。你對料理相當了解啊。”
  “不是的。坦白說,是朋友告訴我的。”
  “朋友?”
  “之前提到的,那個雙親意外身亡的朋友。那個人告訴我’我家店的牛肉丁蓋澆飯有用少量醬油調味。‘我試著蒙了一下,沒想到居然說中了。”
  行成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啊。確實加些醬油調味也並非少見。關鍵是我家用了特殊的醬油。”
  “誒,好有趣。是什麽醬油呢?”
  “這個,就點到為止。”行成搖了搖食指。“抱歉,這些是不準外泄的秘密,不能告訴你。”
  “啊……對哦。如此重要的事,怎麽可以和無關者說呢。問了奇怪的問題,抱歉。”
  “沒必要道歉啦。我個人覺得不需要隱瞞,就算知道材料,也做不出我家的味道。單單做牛肉丁蓋澆飯,也相當費功夫呢。”
  看來,功一在名古屋調查的情報沒錯。靜奈確信道。為了烹飪牛肉丁蓋澆飯,“戶神亭”進購了那牌子的醬油。
  主食上來了,靜奈選了長臂蝦,行成選了羊小排。
  “你父親是怎麽研究出現在的這種口味的?知不知道當時的內情呢?”
  切著羊小排的行成停了下來,目光飄向遠方。
  “事實上,詳細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以前,我也試著問過,他說是歪打正著的。”
  “這是’戶神亭‘開張前的事?”
  “當然。牛肉丁蓋澆飯從開張那天就在菜單上了。”
  但是,她無法得知最初的牛肉丁蓋澆飯和現在的是否味道一致。於是,靜奈試著就此提出問題。
  “那麽,你在’戶神亭‘開張前就吃過這個牛肉丁蓋澆飯?”
  “應該是吧。”行成含糊其辭道。
  “應該……這怎麽說?”
  “其實,我不太記得了。”他害羞地笑了笑,“孩提時代,我對這些漠不關心,甚至可以說討厭父親是個廚師。所以,小時候不願意吃父親做的料理。那時,大多數都是吃媽媽做的料理。周圍的朋友相當羨慕我家是開洋食屋的,但是我每天聞著Demi-glacesauce(燉煮醬汁)的味道,都厭煩了。”
  靜奈點點頭,和當初的自己正好截然相反。小時候,從學校回到家,一聞到從廚房裏飄出燉肉的香味,總莫名覺得高興。她喜歡吃爸爸做的料理。
  或許,會心生這種想法也是因為她年紀尚小的關係。如果連著好幾年都聞著同樣的味道,也許她會和行成一樣。
  先不管這些,從現在聽到的內容來看,行成似乎不記得“戶神亭”開張之際的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了。
  據功一的調查,“戶神亭”開始走俏的時間和“有明”的入室殺人事件發生時間幾乎同時。實在難以想象這一點和兩家店的牛肉丁蓋澆飯味道幾乎一樣這點毫無關聯。
  有個想法不經意地閃過腦中,靜奈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涼氣。
  莫非戶神政行為了得到牛肉丁蓋澆飯的食譜,那晚闖進了有明家。他不知從何處得知那本筆記本的存在,在盜取的時候,被有明夫婦撞見,然後錯手殺了他們。
  但是,靜奈很快發現這個推理中存在很多矛盾。那本筆記本並沒有被盜,在功一那兒。犯人也沒閑工夫在案發現場複印。更何況,“有明”並沒有複印機。
  而且,再怎麽無與倫比的料理,也不至於構成殺人動機。這是最大的疑點。
  “怎麽了?”行成問道,“又覺得不舒服了?”
  “沒,沒什麽。稍微想起了點事。抱歉。”
  看著行成爽朗的笑容,靜奈想:看來要想找到證據,就不得不接近戶神政行。
  吃完甜點,她借口起身去廁所,確認了下手機。泰輔發了條短信,上麵寫著:事態緊急,馬上聯絡。她立馬撥通電話,電話那端傳來“現在在哪裏?”的詢問聲,言語中帶著幾分怒氣。
  “十番的某個餐廳。”
  電話那頭傳來了咂舌的聲音。
  “為什麽不告訴我。不知道地點,我怎麽跟著。”
  “抱歉,忘了。”
  “這算什麽嘛。一點都不像你。不要忘了,為了以防萬一,我要一刻不離地監視著的。”
  “知道啦。但是,我一個人也不要緊。”
  “為什麽會這麽說。犯錯的話,可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都說我知道了。他會起疑的,我掛了。”沒等泰輔回答,靜奈就掛了電話,而且連電板都拿了出來。
  “煩死了。”她邊抱怨邊陷入了反思,確實,這樣一點都不像我。
  待到行成回到目黑的家裏,已是十點多。和高峰佐緒裏談得起勁了,用完甜點後,他們又喝了杯咖啡,在餐廳坐了很久。
  不,正確來說並不是談得起勁,而是他想盡可能地和她多處一會,拚命找話題不停地說。幸好佐緒裏對飲食店的經營、對“戶神亭”很有興趣。基本上,都在聊這些。
  坦白說,從餐廳出來,他還想邀她去走走。隻是話在心口難開。提議一起用餐的也是佐緒裏,所以,他不想弄得自己好像投機分子。想要主動邀她的話,應該像約會那樣正式邀約比較好。
  話雖如此,行成心中仍免不了幾分後悔。她的話語中沒有下次再約的痕跡。請她參加了謝恩會、帶她參觀了裝修中的麻布十番店。下次該怎麽邀才好呢?雖然可以請她參加麻布十番店的開張,但這太遙遠了。而且,就算那天她來了,行成自己也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時間好好聊天。
  懷著疙疙瘩瘩的心情,行成走進了自家玄關,政行的黑色皮靴已經放在那兒。
  政行正坐在起居室裏看著什麽文件。想來應該是各店的營業額吧。行成覺得最近的父親比起廚師更像一名商人。
  媽媽貴美子從廚房走了出來。
  “回來啦。在外麵吃過晚飯了?”
  “嗯,因為和朋友見碰了個麵。”
  貴美子皺起眉頭,嘴角撅成了“へ”形。
  “那應該通知一下家裏嘛。幫你留了份生魚片。”
  行成從文件中抬起頭。
  “讓外人看過麻布十番店了?”
  “這沒關係吧,沒必要遮遮掩掩的。那個人對我而言是很好的意見者,爸爸也見過哦,就是高峰佐緒裏小姐。”
  “啊,那位小姐啊。”一臉恍然的政行望向行成,“最近你們常見麵嘛。”
  “也沒有經常。今天她聯係我。之前提過,前幾天的謝恩會上,我送突然身體不適的客人回家。事實上,那位客人就是她。為了感謝我上次送她回家,送了份禮物給我。”
  “嗯,這樣啊。”這麽搭腔著的政行似乎還有話沒說的樣子。
  “相當有禮貌的小姐嘛。是怎麽樣的人?”貴美子問道。
  糟了,行成暗自想著。早知道就瞞著和佐緒裏見麵的事。從以前開始,隻要行成一提到女性,貴美子就會問東問西,即使是和行成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紅酒聚會上認識的。學生。此外,一概不知。”
  “都一起吃飯了,還一無所知?”
  “為了新店,想要征詢年輕女性的意見。所以沒必要向她刨根問底吧。如果這樣做,不是很失禮嗎?”
  “這樣嗎?”貴美子一臉狐疑地陷入了沉思。
  “不追問這些也沒什麽。”政行說,“新店的事,我全權交給他了。怎麽做都是他的自由。也有必要問問年輕女性的意見吧。”
  既然丈夫都這麽說了,貴美子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嘛,我是希望你能交到女朋友嘛,有對象了記得要好好介紹給我們認識。”
  “都說了,沒有這樣的人。”行成苦笑道。
  她“哼”著轉身回到廚房。
  行成脫了外套,坐在沙發上。
  “那位,高峰小姐,對吧?覺得麻布十番店怎樣?”政行問道。
  “相當喜歡呢。她說那裏是情侶的天堂。多放點那柱子的點子,她也相當滿意。”
  “不是客套話吧。”
  行成搖搖頭。
  “她不是這樣的人。本來征詢她的意見的契機就是她提出了’戶神亭‘的缺點。她提過常客太張揚的店會讓他人不願踏入。”
  “廣尾店的問題吧。這的確是忠言逆耳。”
  “直言無諱提意見的人相當罕見哎,年輕女性中就更稀少了。所以,必須要好好和她相處。”
  政行點點頭,視線抽回文件中。
  “不需要跟我說這些借口,我又不是貴美子。你和誰交往是你的自由。”
  行成忍著衝動,沒有脫口而出“這才不是借口。”這樣反而有種欲蓋彌彰之味。
  “她……高峰小姐對那牛肉丁蓋澆飯也相當滿意。她覺得非常好吃。不過,這個對她來說意義不同,隻信一半就好。”
  “意義不同?”政行從老花眼鏡的縫隙中瞟了眼行成。
  “好像和以前在朋友家的洋食屋吃過的牛肉丁蓋澆飯味道很像。”
  “什麽店?”
  “沒提店名,是朋友的父母開的店……好像,店開在橫須賀。”
  “橫須賀?”政行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可怕,“沒聽錯吧?”
  “沒錯啊,她是這麽說的。怎麽,爸爸,你有些眉目?”
  “呀,沒這回事……”政行從兒子的臉上抽回視線,彷徨地投向空中。沒多久,他再次望向行成,“關於那個店,還聽說了些什麽?”
  “隻知道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相似。而且,可能也是她的錯覺。畢竟是孩提時代的事了。”
  “長大後沒去過那家店?”
  “沒去過吧。”回答著,行成記起些重要的事,“對了,那家店現在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為什麽?”
  “父母出了意外去世了。”
  “去世了……”政行吃了一驚。他緘口不言,胸口上下起伏著。“事故,是怎麽回事?”
  “她就說了這些。”
  “這樣啊。”低語著,政行再次目光遊離。
  “怎麽了,爸,你知道那家店?”
  聽到行成的提問,政行好像回魂似的,歎了口氣,搖搖頭。
  “相反地,不知道。”
  “相反?”
  “同行的事情倒是聽說過不少。所以,剛剛回想了一下有沒有你提到的店。但是,沒聽說過,是我不知道的店。”
  嗯,行成點點頭。這時,貴美子端著盤子從廚房走出。
  “放久了怕變壞,所以全都切了。要全部吃掉哦。”
  盤子裏裝著洋梨。朋友送的禮物,她把剩下的洋梨都切好了,所以量相當多。
  “我開動了。”說著,行成用叉子戳了塊放在口中,好甜。
  “和我家的牛肉丁蓋澆飯味道相似,這肯定是騙人的。”貴美子說。她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為什麽?”行成問道。
  “這種事是不可能的。你可能不記得了,為了做出這個味道,你爸爸是多麽辛苦啊——對吧?”她征詢著政行的同意。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不要。這次行成接手的店,這個牛肉丁蓋澆飯是主打對吧?那麽,他有必要知道你是多麽不容易才獨創出這種味道的。”
  “不要說這些掃興的話了。”行成轉頭說道。
  “是你自己先說味道相似的。”
  “不是我說的。我隻是原封不動轉述高峰小姐的話。”
  “這樣是不對的。沒道理會這樣的啊。你爸爸的牛肉丁蓋澆飯是獨一無二的。誰都做不出這味道。你知道這些的話,應該可以馬上看穿她的謊話。”
  “不要一口咬定是謊話啊,你也不知道實情。”
  然而,貴美子沒有讓步的樣子,用力搖搖頭。
  “都說了不可能的!肯定是謊話。隻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才這麽說的!”
  “引起我注意?怎麽可能。”
  “肯定是這樣的。今天也是她打電話給你的吧,隨便找個理由,其實想成為你的戀人。你當心點。”
  往嘴裏送了塊小心切好的洋梨,行成把叉子放回原位。
  “吃飽了。”他斜了眼母親,站了起來。
  “怎麽,不吃了?”
  “她不是這種人。”說著,他走出起居室。
  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把外套掛進壁櫥,從內側口袋拿出個包裹。佐緒裏送他的Sommelier侍酒刀。他緊緊握著禮物,不由自主地笑了。
  他咂摸著貴美子的話。“想成為你的戀人——”
  如果是真的,那該有多好。
  聽完靜奈的匯報,功一不由自主地哼哼了幾聲。
  “行成居然不知道牛肉丁蓋澆飯是何時變成現在這種味道的。失算了。”
  “店開始流行歸功於牛肉丁蓋澆飯,我覺得在那之前不久吧。”靜奈悶悶不樂地說。
  “這個推測我去橫濱那店調查後就說過了。現在需要的不是推測,而是證據。因為戶神政行和’有明‘的關聯隻有牛肉丁蓋澆飯啊。”
  “我覺得再怎麽追問行成也沒用了,隻能接近他父親。”
  “接近他,你準備怎麽辦?問他牛肉丁蓋澆飯是怎麽做的?那人是犯人的話,他會說真話?”
  靜奈啞口無言,默默低下了頭。
  “哥哥之前不是說過有暗招嗎?”盤腿坐在床上的泰輔說道,“找不到證據的時候就用暗招。告訴我們吧。”
  功一搖搖頭。
  “還不時候。”
  “但是,都過了14年了。已經沒有證據了。不能相信我的眼睛嗎?我不會弄錯的,犯人就是那家夥,戶神政行。”
  功一並未作答,雙手環抱在胸前閉上了雙眼。
  必須要用暗招,這點他自己也明白。警察就連案發的確切時間都一籌莫展。況且,犯人也不會傻到把證據留在身邊。
  但是,一旦用了暗招,他們就回不了頭了,隻能做到底。而且,機會隻有一次。失敗的話,他們可能會被警方通緝。
  到底要不要冒這個險。作為長男,他必須考慮他們兩人的將來。
  功一睜開雙眼。
  “靜,那個事情打聽到了嗎?戶神政行學徒時代的事。”
  “’戶神亭‘開張前的事?打聽到了。”
  “他在哪裏當學徒?行成知道這個?”
  “嗯,在吉祥寺的一家店裏。”
  靜奈拿起放在床上的包,從中取出一張紙,說:“我生怕忘記,就讓行成記了下來。店名是’SHIROGANEYA‘。”
  功一接過便條紙,上麵寫著“白銀屋”。
  “現在仍在吉祥寺?”
  “他不知道,沒去過那裏。”
  功一點點頭,輕聲低語著:“好!”
  “準備怎麽辦?”泰輔問道。
  “最後確認一下。結束後就開始行動。”功一來回望著兩人,說道:
  “用暗招。”
  找了個吉祥寺站附近的大廈內停車場,他們停了車,開始步行。憑著傳真過來的地圖,他們沿著車站往北走。離傍晚還有一點時間。
  “挺熱鬧的街道啊。”身穿西裝的泰輔四處張望著說道,他今天連領帶都打上了,“我還是第一次來吉祥寺呢。”
  “我第二次。上次因為公事,到井之頭公園拍照。”功一說道。
  林立著風格各異的店鋪的街道上,到處是穿著時尚的年輕人。他們散發的氣質和新宿、涉穀的年輕人有著微妙的區別。沒有盲目追求流行,似乎享受著各種各樣的風格。功一覺得個中理由應該是和市中心的適度距離感給予他們這份從容。
  名為“NAPAN”的西式居酒屋離車站約摸10分鍾的步程。木製門前掛著塊小黑板,上麵寫著今日的推薦菜單。今晚首推的是烤香草鱸魚和軟貝螃蟹。
  門上仍然掛著“準備中”的牌子,功一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
  店內有些昏暗。推開門,旁邊就是櫃台,一位年輕女子正在那裏擦拭著。她疑惑不解地望著功一。
  “啊……那個,我們五點半才開店。”
  “不,說過開店前會來一趟的。”泰輔從上衣口袋拿出名片盒,取出一張。這是功一昨晚趕著做出來的。名片上印著“KTS股份公司 導演 山高伸久”。KTS各取了功一、泰輔和靜奈的首字母。山高伸久這名字是靜奈想的,她把前陣子的受騙對象高山久伸的姓名顛來倒去了一番。
  “請稍等片刻。”說著,女店員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功一環視著店內。除了一個櫃台,還擺放了五張四人桌。不過,四人坐著稍顯擁擠。牆上貼著外國電影的海報,架子上擺放著老式時鍾和黑色電話。店內裝修看上去並不很新,不過品味還不錯。
  泰輔朝著功一,做出舉著攝像機拍攝的模樣。功一心領神會,從手提袋中取出攝像機,適當地拍了拍店內。他這次的角色是陪同節目製作公司導演的攝像師。
  “不能未經允許拍攝。”一個粗獷的聲音喊道。
  白襯衫外套了件黑馬甲的男子從裏麵走了出來。他留了個寸板頭,因此顯得臉格外圓滾,身材胖墩墩的,約摸四十多歲。
  “野村先生嗎?百忙之中,叨擾了。”
  泰輔準備再次拿出名片,野村隆夫一臉不耐煩地擺手拒絕。
  “剛剛從店員那拿到了。我也沒多少時間,盡快吧。”野村一屁股坐在櫃台的椅子上,“你們也隨意。”
  泰輔說了聲“不客氣了”,就從桌旁抽了張椅子坐下。但是,功一仍然站著,繼續環視店內。這樣看起來比較像攝影師。
  “那個……什麽事來著。想打聽戶神先生的事嗎?”野村問。
  泰輔點點頭。
  “嗯,沒錯。昨天在電話裏提到過,想打聽戶神先生的事,還有’戶神亭‘的牛肉丁蓋澆飯。這次策劃的節目是’追根溯源人氣料理。‘,’戶神亭‘的牛肉丁蓋澆飯是候選之一。”
  哼,野村哼哼道。
  “那去問戶神先生本人不是更快麽。”
  “當然,我們也會去采訪他本人。但是,為了增加節目的深度,采訪周圍的相關人員也相當重要。”
  泰輔口若懸河地解釋道。如果自己擔任這個角色,功一絕沒自信可以像他那般自然。
  “雖然這樣,我們現在幾乎不來往了。”野村板著臉說。
  “野村先生,三年前,您和戶神先生在’白銀屋‘一起工作過吧。”
  “嗯。後來我去了其他店,’白銀屋‘倒閉後,我盤了下來。’白銀屋‘都倒閉了,你們還能找到這兒。”野村浮出了自虐的笑容。
  他口中的“白銀屋”是在八年前倒閉的,原因是老板的突然死亡。這些都是功一在網上查到。他檢索吉祥寺和白銀屋時,看到了這些信息。同時,這篇報道中也提供了其他信息。“白銀屋”的廚師在吉祥寺開了家西式居酒屋,即“NAPAN”,那位廚師就是野村。
  “戶神先生是位怎樣的人?”泰輔問道。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啊,雖然我們是同事,但沒有太多深交。嘛,他是個喜歡研究的人。老板很賞識他。所以,他獨立開店時,老板很開心地和他道別。反正店開在橫濱,彼此不是競爭對手。”
  “戶神先生從那時起就很拿手牛肉丁蓋澆飯嗎?”泰輔直搗黃龍。
  野村搖搖頭。
  “’白銀屋‘的牛肉丁蓋澆飯是老板以前自己創造的。戶神在’白銀屋‘的時候,也就依葫蘆畫瓢照著菜單做。獨立後,他才努力嚐試創造自己的口味吧。”
  泰輔雙眼發亮地斜視著功一。雖然表情沒有變,興奮之情表露無遺。
  終於找到了“戶神亭”的牛肉丁蓋澆飯的開始時間。戶神政行創造這個味道是獨立之後。
  “關於牛肉丁蓋澆飯的事情,您還記得些什麽嗎?什麽事都可以。”
  聽到泰輔的提問,野村雙手環抱在胸前。
  “這是那個人獨立之後的事了,我們隨後就沒怎麽見麵。偶爾,他會來店裏找老板,談些店的生意經。跟我一樣啊,他好像一開始很吃力呢。”
  “能不能詳細說說這個。當時不怎麽興旺嗎?”
  “不要說不興旺了,根本就是門可羅雀。基本上沒啥客人,他就開始送外賣。因為雇不起人,基本上都是夫人負責照看,他負責外送。廚師居然送外賣哦。潦倒的景象,大概可以想象得到吧。”野村滔滔不絕道,似乎並不討厭說其他店的落魄史。
  突然,野村的視線飄向遠方。
  “提到外賣,想起些有趣的事。有一晚,戶神先生來’白銀屋‘了,喝得爛醉如泥。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副模樣。”
  “為什麽呢?”
  “好像是和客人發生了摩擦,不過似乎沒有動拳腳,隻是口舌之爭。那位客人好像不是店裏的客人,而是叫外賣那的客人。”
  “原因是什麽?”
  “被批評’不好吃‘。”
  “誒?”泰輔不由自主地問道,“料理嗎?”
  “沒錯。不知道是什麽料理,反正被批評得一文不值。老板安慰他,那種地方的客人反正也沒什麽品味,不要放在心上。”
  “那種地方?”功一忍不住插嘴,“是哪裏?”
  “咖啡屋。”野村幹脆利落地說道。
  “咖啡屋?”泰輔問,“咖啡屋的客人也會叫外賣?”
  “那兒有隻超大的電視機,每逢周末,就好像聚會般熱鬧。那兒也沒填飽肚子的東西,就拜托了附近的洋食屋。”
  這樣啊,泰輔有些無法釋然地點點頭,功一也覺得這話暗藏玄機。
  “之後,戶神先生怎麽了?”泰輔問道。
  “他啊,”野村陷入了回憶,“都是些陳年往事,記不真切了。當時,他爛醉如泥,酒醒後,不知道他心情有沒有振作。”
  聽野村的口吻,他確實已經不記得了。具體情況,看來打聽不到了。
  隨後,泰輔就“戶神亭”的牛肉丁蓋澆飯提了些問題,但是,正如功一預料的,一無所獲。看來他的確從“白銀屋”開始就和戶神政行沒太多深交。
  泰輔邊裝作看手表的樣子邊對功一使了個眼色,詢問他是不是到此為止,功一微微點頭。
  “謝謝,百忙之中抽空幫忙。今天的談話如果在節目中用到,我們會再次前來取材的。”
  “什麽?”野村不服氣地拔高嗓音。
  “不介紹我們店嗎?”
  “情況允許,我們會介紹的。”
  “還沒決定?”
  “嗯,還在準備中。幾個節目同時進行取材,然後討論後決定播放哪個。”
  “哼,這樣的話,關於戶神先生的為人,還有些要說的……”野村嘟噥著,他似乎也有自覺自己在電視上說不出俏皮話。要電視上播出的話,就不能隨隨便便了。
  “決定後,我們會聯絡您。”說著,泰輔起身離開。
  走出店沒幾步,泰輔重重歎了口氣。
  “聽到牛肉丁蓋澆飯是戶神在獨立後做出來的時,我還以為有收獲呢。沒想到剩下的全是屁話,一點用都沒。”
  “嘛,沒辦法,試試其他辦法吧。”
  “其他的?還有什麽辦法?”
  對於泰輔的提問,功一唯有咬緊嘴唇。
  戶神政行和“有明”的關係也許沒那麽簡單就能發現。戶神是犯人的話,肯定不會讓其他人知道這層關係。
  兩人一言不發地走著。路旁有家家用電器店。店門口放著液晶電視,正播著高爾夫比賽。
  功一停下了腳步。“怎麽了?”泰輔問道。
  “他提到過看電視了吧。”
  “什麽?”
  “戶神送外賣的咖啡屋。因為有電視機,所以聚集了很多客人。”
  “啊,是這麽說過。有什麽問題?”
  “你覺得他們在看什麽?”
  “哈?”泰輔張大嘴巴,“我怎麽可能知道這種事。”
  “但是,我知道。”功一敲敲泰輔的肩膀,“快點,再去兜趟風。”
  兩人的目標是櫻木町。在大岡川上的橋旁停下車,功一走進一家咖啡屋。一家小木屋,店名為“馬之樹”。
  一看到他走進店內,櫃台前的白胡子店長就抬起頭,露出爽朗的笑容。
  “啊,是你。”
  “那個時候謝謝了。”功一客套道。
  “後來,去過’戶神亭‘了嗎?”
  “還沒。對了,想打聽點事。啊,對了,先來兩杯咖啡。”功一用手比劃著二,在櫃台前坐了下來。
  泰輔也在旁坐下,一臉莫名。在來的途中,功一也一言不發。
  “以前,這附近是不是有家’SUNRISE‘咖啡屋?”功一問道。
  店長邊泡著咖啡邊一臉思索狀,不久,他點點頭。
  “有啊。就在前麵那幢大廈裏。但是,現在關門了。”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因為那個事件,關門了?”功一抑製內心的激動說道。
  “沒錯。你知道挺多的嘛。那時,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呢,懷疑我們也做了同樣的事。”
  泰輔瞧瞧用手肘捅了下功一的腹部。
  “什麽啊?那個事件?”
  “等下告訴你。”
  喝著黑咖,功一思緒萬千。終於找到了戶神政行和“有明”的關聯。但是,對於他來說,這裏集結著痛苦的回憶。
  四年前,橫濱的一個賭博組織被掃蕩了,那份名單中發現了有明幸博的名字。
  那個賭博組織借用的場所是家有電視機的咖啡屋。客人們邊看著賽馬比賽,邊委托賭博組織購買馬券。據當時的新聞記載,那家咖啡屋的名字叫“SUNRISE”。
  “我不太明白。賭博組織(注1)是什麽?從來沒在電視上聽過。”靜奈躺在床上問道。泰輔雙手抱著愛用的枕頭。
  “私人賭馬。”泰輔說道。
  “私人的?讓自己的馬比賽,然後賭錢?”
  “不是。沒這麽奢侈。你在想些什麽。”
  “那我不知道嘛。”靜奈拔高嗓音,望向功一。
  “普通的賽馬知道嗎?”功一問道。
  “這點還是知道的。”靜奈答道,“預測哪匹馬會贏,然後買馬券。猜中的話就有大筆賞金。不過,我沒玩過這個。”
  “賭博組織就是購買馬券的中介。客人下注自己心儀的馬,然後他們按照客人的下注購買馬券,當然,錢由客人支付。”
  靜奈在床上翻了個身。
  “簡而言之,代替那些不願大費周章買馬券的客人去購買?”
  “對於客人而言,是有這樣的便利。”
  “那麽,手續費多少?”
  “不,基本上免費。需要手續費的話,客人肯定自己去買了吧。”
  “那麽,為了讓咖啡屋生意興隆提供的服務?”
  功一對靜奈抿嘴笑道。
  “被揭發的時候,大概會拿這個當借口吧。”
  “誒?什麽嘛。到底怎麽回事?簡單明了地解釋一下嘛。”
  “賭博組織名目繁多。現在提到的是基本中的基本。這樣一來,老板不需要資金儲備。客人也省去了自己購買馬券的麻煩。然後,中了馬券後,老板會抽取較大的紅利。合法的公營賭博組織會抽取馬券金額的四分之一作為運營經費。譬如下注一百萬,則實際的下注金額為七十五萬。因為賭博組織抽取的運營經費較低,所以抽取的紅利較高。賭博組織滿足客人的需要,應運而生。”
  “但是,老板先生不是會虧本嗎?”
  對於靜奈的“老板先生”這個稱呼,功一莞爾。
  “按照客人的下注購買馬券,當然會虧本。如果他們無視客人的要求,按照自己的意願下注呢?客人猜錯而自己猜對了,這樣賞金不全都是自己的了嗎?”
  “那如果自己也都猜錯了呢?”
  “這種情況當然時有發生。所以保險的辦法是從客人那收到下注的委托,卻不買馬券。這些下注金就源源不斷滾進賭博組織的腰包。”
  “客人猜中的話,怎麽辦?”
  “隻有支付賞金了。但是呐,現實中,馬券這東西,不是這麽容易就猜中了。雖然也有猜中的情況,不過大多數都是落空的。長遠來看,賭場老板必然會財源滾滾。賽馬就是這玩意兒。所以JRA(注2)才這麽有錢。嘛~為了以防萬一,客人高額下注的話,賭博組織保險起見還是會照實購買的。”
  靜奈低下頭,似乎在努力消化功一的話。過了會兒,她猛地抬頭。
  “那個咖啡店叫啥來著?”
  “’SUNRISE‘嗎?”
  “嗯,’SUNRISE‘裏幹的勾當就是這個?”
  “差不離吧。”功一轉了下椅子,麵向電腦屏幕,上麵顯示著網上檢索到的新聞報道。“報道上這樣寫著:該店的店員在專用記賬本上記下客人下注的枠番和馬番(注3),交給客人存根這樣的經營體係。猜中的客人需要比正規店多支付5%的金額,事實上,他們並沒有購買馬券。看吧,和我說的一樣。”
  “那麽,爸爸也是其中一員?”靜奈沉下臉。
  “顧客名單上有他名字,估計是常客。”
  靜奈搖搖頭,把抱著的枕頭扔向牆壁。
  “這種事,怎麽讓人相信。我對爸爸賭馬的事一無所知。”
  功一和泰輔對視著,泰輔的臉上夾雜著憤怒、受傷的表情。功一想,自己的表情大概也和泰輔差不多吧。
  “因為靜那時還小啊……”泰輔嘟噥著。
  靜奈坐起來,斜了他一眼。
  “什麽嘛,怎麽回事?”
  然而,泰輔沒有作答,他朝功一投去求救的眼神。想必他自己不想開口說這些吧。
  功一托著腮撐在電腦桌上。
  “爸爸癡迷於賭博,尤其熱衷賭馬。”
  “我怎麽從來沒見過。”靜奈語調強硬地說。
  “因為那時靜還很小很小。每逢店休息,他肯定會去賽馬場,早出晚歸。媽媽說,他輸了就滿身酒氣回來,贏了就亂花錢。為此,爸媽經常吵架。但是,爸爸一點都沒有收手的打算。”
  “但是,就我所知,這種事一次都沒發生過。他戒了?”
  “戒了,因為被寫進作文了。”
  “作文?”
  “哥哥,別說了。”泰輔用力擺著手臂。
  “不說這些,靜會一頭霧水的。”功一繼續望向靜奈,“泰輔在作文裏寫,每逢休息日,目送著爸爸去賽馬場,好寂寞,想要爸爸多陪自己玩。讀了這篇文章後,老師特地前來家訪,讓爸爸多注意孩子的心情。於是,爸爸認輸了,和我們還有媽媽約好再也不去賽馬場了。”
  “騙人……”
  記憶中的爸爸漸漸遠去,靜奈受到了刺激。
  泰輔咂了下舌。
  “會拿這些騙人嗎?都是你在作文裏寫了奇怪的話惹爸爸發火了,這些話媽媽經常放在嘴邊呢。”
  “那個時候很慘呢。”功一苦笑道,看樣子,定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但是,這的的確確是家庭生活中珍貴的一章回憶。
  “爸爸還是沒有戒掉啊,賽馬。”泰輔咬著嘴唇說道,“雖然不去賽馬場了,在家附近趁機投注。”
  “家裏也有媽媽盯著。不過,說起來也有過這樣的事。每逢周日,借口聚餐出門了。跟去賽馬場的時間差不多,也是早出晚歸。大概去’SUNRISE‘了吧。然後打電話給賭博組織下注,在家也能賭馬。”
  “哥哥,你什麽時候知道的?”泰輔問道。
  “爸爸流連於賭博的事?小時候也蒙在鼓裏。”
  “所以,我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你知道這個才會在’NAPAN‘問完話跑去櫻木町的吧。”
  功一瞬間有些語塞。和柏原保持聯係的事,他沒告訴他們。
  “四年前。’SUNRISE‘被掃蕩後,爸爸的名字出現在顧客名單上,然後神奈川的警察聯係我了。”
  靠著牆的泰輔聽罷,猛地跳了起來。
  “警察知道這裏了?”
  “這就糟了。”靜奈臉色也變了。
  “從孤兒院出來的時候,有留聯係方式吧。雖然搬過幾次,警察要查的話,馬上就能知道我的住處。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們事沒露餡,放心吧。”
  “那就好了。”靜奈不安地說道。
  “那時,沒找到和那個案子的關係?”泰輔問道。
  “警察隻調查到爸爸問賭博組織借了300萬。積了相當大數額的欠債,爸爸問賭博組織借錢賭馬,打算贏了還錢,抱著這種想法,借款越來越多了。據說,爸爸被追債了。借據還留著。爸媽遇害是在這個期限之前。賭博組織沒有殺害爸媽的動機。嘛~就算過了期限,他們也沒必要殺人。”
  “哥哥,為什麽不告訴我們這些。”靜奈投來責備的目光,眼角微微泛紅。
  “我覺得沒必要。不想告訴你們爸爸流連賭博。”
  “但是……”她後悔地低下頭。
  “那麽,戶神政行也出入那家’SUNRISE‘?”泰輔問道。
  功一點點頭。
  “’NAPAN‘店長口中的店十有八九是指’SUNRISE‘。戶神負責送外賣,應該去過好幾次。在那兒和爸爸遇上也不稀奇。”
  “戶神送外賣的時候,被客人批評難吃,那個客人,莫非是爸爸?”
  “不能保證,不過,爸爸很可能會做這種事。”
  “他對味道太較真了。其他的店,讓他自生自滅就好了。”泰輔盤腿坐在床上,不由得雙手環抱在胸前。看來抱怨的客人是爸爸沒錯了。隨後,他似乎注意到什麽,抬起頭,“誒,莫非……”
  “什麽?”
  “料理受到貶低,然後他一下子氣不過,就把爸爸給……”
  泰輔越說越輕,功一明白他的意思,搖了搖頭。
  “沒可能吧。再怎麽說,也不可能為了這種事殺人。再說,這樣無法解釋戶神為什麽會做’有明‘的牛肉丁蓋澆飯。”
  “對哦。”泰輔喃喃道。
  “還不知道事情原委,不過,我覺得爸爸和戶神可能從此就熟稔了。”功一說道,“而且,聯係相當頻繁。然後,爸爸告訴戶神牛肉丁蓋澆飯的食譜。或許爸爸問他借錢了。食譜用來做交換。”
  “爸爸正四處奔波籌錢,很有可能。”靜奈也坐了起來。
  “但是呐,當時,戶神自己也周轉困難。他一心想要那食譜,卻沒錢借他。這麽推測如何?”
  “然後殺人?”泰輔拔高嗓門。
  “聲音太響了。”功一皺著臉,“聽我說完。我覺得沒錢借還不至於起殺意。但是,眼前擺著一大堆錢呢?換言之,他知道有熟人懷著巨款呢?周轉困難的戶神心生歹念也不難想象吧。”
  “誰?有錢人是誰?”泰輔問。
  功一哼了聲
  “當然是爸爸。”
  “爸爸?”
  “我懂了。”靜奈啪地拍了下手,“案件發生前,爸爸和媽媽為了還賭款四處奔走籌錢。如果那筆錢籌到了,那晚我們家就有300萬。”
  “沒錯。然後,戶神很有可能知道了這回事。”功一說,“如何?這樣就構成動機了吧。”
  泰輔從床上跳下,雙手牢牢握成拳頭,站得像哼哈二將。
  “肯定是這樣的。戶神就是犯人。”
  “別太興奮了。確實找到了戶神和’有明‘的關聯。但除此之外都是推測。那晚,我們家有巨款的證據呢?”
  “那,那接下來改怎麽辦?”無法抑製內心的焦躁,泰輔不停撓著腦袋。
  “對了,那晚,泰哥哥目擊到的凶手是戶神政行,這不就是證據嗎?還需要什麽?”靜奈也幫腔道。
  “正如靜所說的,我們都確信這點。但是,現在,警察不會相信的。需要更確鑿的證據。”
  “這麽說,我們也……”靜奈一臉苦惱。
  “別擔心。沒讓靜奈找證據。以前說過吧,用暗招。”
  “那個,究竟是什麽?”
  泰輔歪著腦袋問道。功一淺淺一笑。
  “找不到證據的話,我們能做的隻有一個,捏造證據。”
  行成手中的是蝦和鱷梨(注1)。聞了聞花生醬的香味,他往嘴中送了一口。閉上眼咀嚼著,慢慢咽下。確認口中殘留的香味也相當重要。
  “還不錯。”睜開眼,他說道,“保持了口感的濃厚,沒有腥味,不會影響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
  一旁表情不安的橫田聽罷,整個人都放鬆了,綻開了笑容。
  行成正在“戶神亭”廣尾店。已經過了營業時間,店內沒有客人。但是,他的桌前擺著好幾盤菜。這些都是麻布十番店的菜單的候補菜肴。今晚,他們在商討午餐的菜單。關於配合主打牛肉丁蓋澆飯的色拉,他打算羅列幾種由顧客自行選擇,然而,他不願弄得太廉價,打算配上就算單點也毫不遜色的色拉。
  “最後的花生醬換成芝麻油如何?”行成問橫田。
  “不錯,不過我還是覺得花生醬更能貼合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試試看淋上芝麻油吧。”
  “呀,不用了。我和橫田先生的看法一致。”
  聽了行成的話,橫田高興地點點頭。他雖然年輕,卻已是廣尾店的一把手廚師。最初就是行成挖掘到的人才。他將擔任麻布十番店的主廚,這點政行也應允了。
  “色拉基本定好了。湯也差不多了。接著是甜點呐,我最不擅長的領域。”
  行成皺著眉頭記錄著,為了稍後整理餐桌而留下的店員向他走近。
  “那個,社長來了。”
  “爸爸?”行成目光投向店員身後。
  門口處走來身著灰色西裝的政行。見狀,橫田筆直地站著一動不動。
  “今天工作中有失誤?”行成小聲問橫田。
  “不知道啊。”橫田一臉沉思。
  “我有話跟你說。抽點時間給我。”政行低語道。
  “可以啊,不過回家後不能談嗎?”
  “考慮過,盡可能想早點告訴你。知道你在這兒商量菜單的事。”政行走進行成,掃了一下桌上,“色拉啊。”
  “午餐的菜單哦。和牛肉丁蓋澆飯配套的。商量得差不多了,稍微等一下。”
  “不,現在馬上。你們不要再浪費時間做這些無用功了。”
  盯著記事本的行成聽到政行的話,瞬間呆滯了。他不知道這話代表什麽意思,他再次望向父親。
  “這是什麽意思?”
  政行一言不發,望了望身旁的橫田和年輕店員。
  “抱歉,我想和行成單獨談話,你們先離開一下。”
  橫田一臉疑惑地瞅了眼行成,說著“知道了”就向廚房走去,年輕店員也緊隨身後。
  行成斜眼望著父親。
  “究竟怎麽回事?為什麽說這些是白費功夫?難道你重新考慮麻布十番店的問題了?提前說聲,這種時候中止可是……”
  政行在眼前大幅度地擺了擺手。
  “誰說過這些了。總之,先坐下說話。”說著,他抽出身旁的椅子,坐了下來。
  但是,行成沒有動彈,仍然站著,雙手環抱在胸前。
  “冷靜點,坐下。”
  “這樣就可以了。請快說。”
  政行歎了口氣,仰視著兒子。麵對這充滿壓迫感的眼神,行成毫無懼意,用力挺直腰板。
  “關於開張,有一條方針變了。已經決定好了,不準抱怨。”
  “方針變了?不覺得奇怪嗎?你說這店全權委托我的!為什麽由爸爸決定變不變?”
  “的確,我說過全權交給你。但是,唯有一點你是有求於我的。知道是什麽嗎?”
  望著政行的挑眼,行成動搖了,思緒遊走了一圈,想到的隻有一個。
  “牛肉丁蓋澆飯……”
  “沒錯。就是牛肉丁蓋澆飯。目前為止,新店開張時都是委任店長創造出原創的牛肉丁蓋澆飯的。但是,你想要還原元祖的牛肉丁蓋澆飯,我也一度認可了。”
  行成睜大雙眼。
  “你想撤回這決定?”
  “沒錯。和之前的責任者一樣,你也創造出原創的牛肉丁蓋澆飯。把它作為麻布十番店的主打菜。”
  行成鬆開環抱在胸前的雙手,插在腰間,俯視著爸爸。
  “等一下,沒理由現在才說吧。還原元祖的牛肉丁蓋澆飯是麻布十番店的理念啊。創造新的牛肉丁蓋澆飯不久全盤顛覆了這個理念嗎?”
  “每個店都有獨特的個性。說什麽’戶神亭‘最初的特色。我們家可不是普通的連鎖店。”
  “這點我懂。就是因為知道,才更想恢複元祖的味道。現在沒有店有這種味道了,就連關內的總店也沒有。麻布十番店裏恢複這種味道,並不會抹殺其他店吧。”
  政行表情紋絲不變,搖搖頭。
  “之前的店長都是獨自辛苦創造出原創的牛肉丁蓋澆飯的。正因為有這份辛苦,才有今天的成績。你也應該品嚐這份辛苦,很公平,不是嗎?”
  行成語塞,政行說的確實在理,事實上,對此,行成自己也有些內疚。
  但是,他費盡心機也想用自己的雙手複蘇曾帶領“戶神亭”走向今天的成功的牛肉丁蓋澆飯,並不是想走捷徑,在其他地方,他也體驗了和其他店長一樣的辛苦,不,或許更加任重道遠。
  “麻布十番店是建立在複蘇這個牛肉丁蓋澆飯的前提上孕育而生的。紅酒也好,材料也好,菜單也好……難道要讓一切重新開始嗎?”行成垂著頭說道。
  “這些經驗不會沒用的,要是你這麽認為,你不是個合格的經營者,還是快點找其他工作吧。”政行從椅子上起身,“一開始就說了,這是定好的事,不會再變了。今後的一切,我不會再多插一句話,我保證。開張的時間,改天再談。”
  行成捋了捋劉海,望著父親的雙眼。
  “為什麽到現在才說呢?請告訴我理由。”
  “剛剛已經說過了。我隻是想要一視同仁。”
  “那麽,為什麽之前同意了?從一開始就這麽說不就好了?”
  “這點我確實要道歉,不是向你,而是向其他店長道歉。這種做法不像我,寵溺自己的兒子,我正在反省。”
  他轉身走出店內。望著遠去的背影,行成忍耐著心中的怒吼,就算宣泄了也毫無意義。
  他四肢無力地在政行坐過的椅子上癱坐下來。
  “行成先生,”有人叫道。他抬起頭,看到橫田一臉擔心地站在一旁。
  “你聽到了?”行成問。
  橫田點點頭。
  “今後開始要辛苦了。主打菜的味道不得不調整了。”
  他的口吻中沒有一絲悲觀,這點對於現在的行成猶如一劑強心針。但是,橫田內心也一定相當焦躁。
  “全都要重新來過。不過,就像爸爸說的,這些經驗都不會白費。加油吧!”
  嗯,橫田點點頭,開始收拾桌上的料理。望著這副樣子,行成反複咂摸著和父親的對話。雖然他明白政行的意思,但仍無法接受。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莫非——
  最後一次和政行談到牛肉丁蓋澆飯是和佐緒裏吃完飯後。行成回家後轉述了她曾經吃過同樣味道的牛肉丁蓋澆飯。現在想來,當時的父親有些反常。
  莫非那些給了政行什麽影響?果真如此的話,談話的哪部分是關鍵呢?而且,為什麽他不告訴這個兒子呢。
  行成取出手機,液晶畫麵上顯示出佐緒裏的號碼。他按著撥打鍵猶豫了片刻,輕輕搖頭。
  就算問佐緒裏也問不出答案。首先,他應該怎麽開口詢問呢?
  看到戶神政行從大廈走出,功一有些焦急。比預想得要早。馬路的另一端大樓裏有家相當適合監視的咖啡屋,他正坐在裏麵喝著咖啡。見狀,他匆忙一口飲盡剩下的咖啡,飛奔出咖啡屋。
  為了達成某個目標,戶神政行從關內的“戶神亭”總店出來那刻,功一就一直尾隨他。
  現在,戶神每周也會抽幾天去總店的廚房視察。這時,他會用私家車。車子停在距離店約摸50米的包月停車場。
  本來功一打算在那個停車場下手。因此,距離總店關門前一個小時左右,他就在附近開始監視。
  然而,誤算發生了。關店後,戶神和店員一起走出了店。而且,兩人有說有笑地走向停車場,看來,身旁的人車子也停在那。
  這時,功一隻好放棄今天達成目標的想法,隻有戶神政行一個人是下手的絕對條件。
  即使如此,功一仍然不死心地跟在戶神的奔馳後。雖然有被發現的危險,不過他暗自期待著機會的到來,一路尾隨著。如果戶神直接回家的話,就決定打道回府。因為這種情況沒機會下手。
  沒想到,機會之神回來了。徑直開著的奔馳並不是趕往家裏,而是朝著“戶神亭”廣尾店的方向,打著方向盤的功一不由自主地吹了聲口哨。
  戶神在附近大廈的地下停車場停下奔馳,功一也在不遠處停下自己的輕便客貨兩用車。確認戶神走遠後,他打開車門。
  戶神突然造訪廣尾店的理由不明,但是,從停車場的營業時間來看,他不會呆很久。
  比預想得早,戶神政行走出了店內。
  功一一路小跑著回到停車場,幸運的是,戶神的車邊沒有人影。他邊四處張望著邊從茄克的口袋取出一樣東西。
  這是對他們而言相當重要的東西。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東西。功一苦惱過如此重要的東西該不該用在這裏。可能再也回不到他們手中了。
  但是別無他法。或許正因為如果貴重的東西,才能幫助他們成功實施計劃。
  放下那個,功一躲回車裏,等待著戶神政行的出現。
  沒過多久,穿著西裝的戶神從電梯裏走出,一個人。功一咽了口口水。
  戶神邊取出車鑰匙邊走向奔馳。他繞到駕駛席那側,開了門。
  看到門開的那瞬間,功一咬緊嘴唇。戶神好像沒有注意到那個。他一腳跨進車內,關上門。
  失敗了,正當功一垂頭喪氣時,門又開了。戶神探出身子,望著地下,然後撿起了什麽。
  緊張感向功一襲來,根據戶神的反應,隨後的行動也會發生變化。他拿著那個回家的話,怎麽都得想辦法阻止。
  然而,戶神的反應和功一預想的一樣。他撿起後又再次放回原位,關上車門,發動引擎,車子順暢地開動了。
  等到奔馳從視線中消失,功一下了車,走向奔馳的車位。
  他放著的東西幾乎仍躺在相同的位置。戴上手套,撿起那個,他把它裝進了事先準備好的塑料袋。
  成功了,他默默在心中對著泰輔和靜奈說道,那家夥鑽進第一個圈套了。
  笑容浮現在他臉上。
  周六的午後,靜奈被川野武雄約了出來。看到手機的來信顯示,她本打算無視的,轉念又怕引起麻煩,既然他無論如何都要見一麵,就約好在池袋的咖啡屋碰頭。
  “為什麽不回短信?”川野質問道。
  “電話完全不接,到底是怎麽回事?”
  靜奈低下頭,避開川野的視線。
  “最近工作很忙……抱歉。”
  “已經三個禮拜沒見麵了!這算什麽意思?三番兩次和你商量旅行的事,你也置之不理,結果都沒辦法預約。明明約好要一起去泡溫泉的。”
  “我沒答應吧,隻說過情況允許的話就去。”
  “不都一個意思嘛。你知道我為此準備了多久嗎?”
  “抱歉,實在請不出假,之前也解釋過吧。”
  “工作、工作,隻有工作!保險的工作就這麽重要嗎?這麽說來,我也是客人啊!不是幫你完成指標了嗎?你想忤逆客人的話?”川野麵頰漲得通紅,劈裏啪啦地說著,唾沫星子四處飛濺。
  她抬起頭,並不是因為唾沫星子飛到她臉上,而是因為川野正中了她下懷,一股腦說出了那句她期待著的話。
  “你是為了和我一起去溫泉才投保的?原來是心懷鬼胎啊!”
  啊,川野睜大眼睛。
  “你覺得我是這種輕浮女子?”靜奈高聲質問道,周圍的客人投來了好奇的視線,對此,她毫不介意。不,反而,這種情況更有利。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和靜奈預料中的如出一轍,川野閉上了嘴。
  “你剛剛不就是這個意思嗎?投了保,所以要陪你去溫泉。”
  “沒說過,沒說過這些。”
  “說過了吧!讓我不準忤逆你這個客人的話!”
  川野一臉戰戰兢兢,眼神不停遊離,他已經陷入混亂了,隻剩下最後一口氣。
  “不敢相信!”靜奈做出一臉後悔欲哭的表情,“你居然這麽想我……好,解約吧,然後把錢還給你就好了吧。”
  “等一等,不是這樣的。不好意思,我道歉,你先冷靜一下。”川野慌慌張張的,臉上褪去了剛剛的紅潤,變得有些慘白。
  靜奈雙手捂著臉,“呼——”調整著呼吸,裝作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的樣子。她從指縫中偷偷瞟了眼川野,隻見他一臉狼狽。
  騙男人錢並不困難,難的是如何和他一刀兩斷。不同於高山久伸,川野不會接受為了夢想前往外國深造的理由,反而,他可能會表示要一同奔赴國外。川野外表看來是個標準的中年人,內心還是個喜歡磨人的小孩子,對待這種男人,手段必須要強勢點。
  那麽,接下來給他什麽顏色看呢?剛想著這些,手機響了,這種時候應該沒人會打電話給自己啊,雖然泰輔在附近等著,但是她尚未發暗號給他,沒理由會打來啊。
  “電話響了。”川野說。
  “我知道。”她不耐煩地說著從包中取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她板著的臉微微舒展了,是行成打來的。
  靜奈拿著手機,起身離開座位,邊按下通話鍵邊走出川野視線外。
  “喂,我是高峰。”她輕聲而快活地說道。
  “啊,你好,我是戶神。現在方便通電話嗎?”
  “嗯,可以。有什麽事?”
  “其實,有點事想問問。今晚方便見個麵嗎?”
  “今晚……嗎?”
  “不,不是今晚也可以,隻是我想盡量早。”
  “那現在就可以,我有空。”
  “誒,這樣啊,現在在哪?”
  “池袋。在處理點事,不過馬上就好了。”說著,靜奈從柱子後窺視了下川野,他還是一臉驚慌失措。見狀,她修正道:“已經解決了。”
  和行成約好後,靜奈回到座位,當然,臉上掛著一副生氣的表情。低著頭的川野抬起頭,瞄了眼靜奈。
  “上司打來的。質問我在這麽忙的時候跑去哪了,問我是不是和客人在一起,有沒有談成合約,我隻能啞口無言。”
  “我再投保吧。”川野探過身子,一臉獻媚。
  靜奈搖搖頭,把手機放回包裏。
  “我再也不會拜托你了。怎麽敢再勞煩您!”
  “那麽,怎麽做你才……”
  “不需要。”她站了起來,從錢包中拿出咖啡費,放在桌上。
  “啊,等一等啊。”驚慌失措的川野一臉要哭的模樣。
  “我想好好考慮一下,我們暫時不要見麵了。等我想清楚了自然會聯係你的。”
  “ユカリ……”
  靜奈走向出口,穿過自動門,考慮著“ユカリ”的漢字究竟怎麽寫。
  走往車站的途中,她給泰輔發了短信:成功和川野一刀兩斷。戶神行成找我,現在正趕去銀座碰頭。他好像有事要說。走進地下前,她收到了回信:了解。還要準備那個計劃,我先回去了。
  靜奈合上手機,不安感在胸口擴張。她知道“那個計劃”的內容。雖然有功一在不必擔心,但是隻要走錯一步他們就會被警察通緝,一想到這,她就無法抑製內心的不安。
  約好和戶神行成在銀座二丁目的某個咖啡店碰麵。他靠窗坐著,目光投向馬路,若有所思的樣子。倘若他心無旁騖地眺望外麵,不可能注意不到靜奈進來的身影。
  她叫了他一聲,果然不出所料,他一臉詫異地轉過頭,不由自主地“哎呀”道。
  “這麽嚴肅的表情,在考慮什麽?”
  行成用手擋了擋臉。
  “我看起來這麽嚴肅?真糟。對了,抱歉啊,突然把你叫出來。事情都解決了?”
  “嗯,完全解決了。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在對麵的座位坐下,靜奈笑答道。這個笑容是由衷而發的,並不是演技。“一群朋友準備去泡溫泉,大家的時間湊不到一塊兒,就放棄了。就是這麽一樁事。”
  “誒,你喜歡溫泉嗎?”
  “也不是啦,隻是喜歡和大家一起玩。”
  “原來如此,大學的朋友?”
  “不是,中學和高中的朋友。我大學在京都。”
  靜奈開始談起朋友們各自的職業,有時尚設計師、保險業務員等,那位設計師朋友最近為了遠赴紐約進修,和婚約者分手了。這些話自然都是捏造的,提到的那些朋友都是她曾經欺騙男人時扮演的角色。所以,她才能夠如此自然不造作、滔滔不絕。
  行成認真地聽著這些故事,時而流露吃驚的神情。望著這樣的行成,靜奈不由得萌生內疚之情。同時,也有些悵然若失。他興趣盎然地聽著的是高峰佐緒裏這個虛構的女性說著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朋友的軼事。
  靜奈緘默了,伸手拿起冰早已融化了的ice tea.
  “怎麽了?”行成迷惑地問道。靜奈自己也意識到,她不僅突然緘默不語,連臉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沒什麽,覺得自己盡說些無聊的話,有些不好意思。”她擠出笑容說道。
  “一點都不無聊,我覺得很有趣。”
  靜奈搖搖頭。
  “不談這些了。對了,說起來,你有什麽問題想問我?”
  啊,行成失聲說道。看來他並沒有完全忘記這個,隻是難以啟口罷了。
  “抱歉,明明是我叫你出來的……事實上是牛肉丁蓋澆飯的事。”
  “牛肉丁蓋澆飯?麻布十番店的菜單的事?”
  “不,不是那個……怎麽說呢,和那個也有關係,想問問前幾天你提到過的牛肉丁蓋澆飯。”
  “我都說過些什麽?”
  “就是那個啊,你小時候吃過和我家味道相似的牛肉丁蓋澆飯。”
  “啊,啊……”
  “你提過那個店在橫須賀。還記得店名嗎?”
  麵對行成認真的眼神,靜奈的不安感又回來了。不知道時至今日,他為什麽要問這些。當然,她不能說出“有明”。
  “是什麽呢?隔了太久了……”她故作一聯沉思狀。
  “你提過這是朋友家開的店。那個朋友叫什麽名字呢?”
  這個問題,她不可能不作出回答。牛肉丁蓋澆飯喚醒了塵封的記憶,她甚至當眾流淚了,這個朋友對於高峰佐緒裏而言相當重要,連名字都不記得的話也太假了。
  “矢崎……小姐。”
  脫口而出的名字讓靜奈也嚇了一跳,她覺得全身熱得厲害。這是她的真名,它代表著自己和哥哥們並不是親生兄妹。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脫口而出這個名字。之前她也好幾次瞬間就捏造出假名字。然而,此時此刻,頭腦中一片空白。她突然厭惡再告訴行成捏造的名字。
  “ヤザキ小姐,名呢?”行成問道。
  靜奈的胸口湧出一個衝動,雖然她想要冷靜下來,雖然她知道必須要謹慎行動,她還是如此作答了:
  “靜奈。”
  “ヤザキシズナ小姐,漢字怎麽寫?”行成掏出記事本。
  “矢崎靜奈”,她邊寫下這幾個字邊努力抑製內心的悸動。這件事絕對不能告訴哥哥,他們肯定會責備自己幹了件蠢事。
  靜奈自己也不確信這樣是否正確,這樣做的理由隻有一個:她想要告訴他真名。
  “為什麽想知道她的名字?”靜奈問道。
  “發生了些事。”行成一臉尷尬,隨後,他望著記事本上的那幾個字,“矢崎靜奈,好名字啊。是個怎樣的人?”
  “相當朝氣蓬勃,和哥哥關係很好。”
  靜奈拚命按下內心噴湧的炙熱。現在,行成在詢問自己的情況,不是用假名,是用真名!對此,她可以直言不諱,不用扯謊——這點讓她高興得難以名狀。
  站在黑暗中的小路上,抬頭仰望身旁的建築物。都已經多少年沒做這種事了啊,泰輔想著。為了看獅子座流星雨,他們偷偷從孤兒院溜出來,應該是從那次以來吧。還好那時用的8形環沒扔掉。
  但是,這麽做真的沒關係嗎?
  這是頭腦靈活的功一想到的點子,應該沒錯吧。盡管如此,聽到今晚這個計劃時,他還是嚇了一跳,不,不是嚇了一跳,而是感到一陣害怕。
  “從頭到尾都檢查過了,我有信心。不過,你不用陪我,我一個人來。”
  功一這麽說,他沒理由打退堂鼓。每次危險的時候,他們都是合力度過的。
  上麵傳來了聲響,泰輔快速開了下手電筒再關上,這是“沒問題”的暗號。
  沒過多久,功一滋溜地沿著登山繩降下,上麵不停傳來“卡擦卡擦”的金屬聲,定然是兩個8形環碰撞發出的吧。
  功一還是一如既往那麽敏捷地安全著陸,他的肩上背著帆布包。
  “順利嗎?”泰輔問。
  “所以我才下來了。快點收拾好。”
  兩人貓著身子跑了出去。
  假期結束的第一天早上,萩村信二就被磯部係長喊了過去。
  “怎麽了,看上去很累啊。”磯部從文件中抬起頭,看了眼萩村。
  “也沒這麽誇張,隻是很久沒遠距離駕車了,肩膀都僵了。”
  昨天,他帶著妻子和還是小學生的兒子回了趟靜岡老家,父母已經三年多沒見過孫子了。
  “家族活動啊。真佩服呢,我都好幾年沒家族旅行了。嘛,老婆和女兒也不願和我一起出去吧。你自己也當心點。”
  “小心點?什麽事啊?”
  萩村問道,磯部思考片刻露出了苦笑。
  “這也不懂?讓你不要落到我這個地步。好了,說正題吧。前天半夜,橫須賀警署接到報警,說在馬堀海岸發現可疑車輛。地域課的警察前去察看,發現那裏停了輛白色的小型汽車。”說著,磯部取出一張照片給萩村看。以堤壩為背景的照片上是輛四四方方的車。
  “這輛車怎麽了?”
  “從車牌號查到車主報失過,停在橫濱的路上被偷了。事實上,這輛車的車鎖被整個卸了下來,直接連上了電線。”
  “然後呢?”萩村催促道。抓偷車賊並不屬於他們的職責範圍。他現在所屬的是神奈川縣警本部搜查一課。
  “關鍵是車上發現的遺留品。大量的DVD和一隻古老的包。”
  “DVD?”
  “成人DVD,不屬於違禁物。隻是隨處可見的普通AV罷了。還有,橫須賀的同事注意到了一樣東西。我還沒見過實物。”
  萩村不由自主地放鬆了。
  “那麽,我負責調查什麽?”
  “別這麽心急。現在才開始切入核心,DVD沒有問題,不過打開那個古老的包,發現了這個。”磯部拉開抽屜,取出幾張照片。
  萩村拿起其中一張,照片上是一隻四角罐子,蓋子上畫著糖果。
  “糖果盒?”
  “嗯。當然,裏麵放的不是糖。”磯部把幾張照片並排放著。一張一張上分別是錢包、手表、粉餅盒和口紅,口紅的蓋子不知為何不知所蹤了。
  “這麽說對主人很失禮,不過都是些沒用的東西啊。”
  “沒錯。但是,橫須賀警署從失車上隻發現了這些零碎的東西,抱著或許其中藏著什麽線索的想法,他們開始著手一個一個調查。然後,發現了意想不到的事。”磯部拿起手表的照片,是隻金色的手表,“看看這裏,注意到些什麽了嗎?”
  萩村凝視著照片,相當古舊的手表,看上去並不是高級貨。
  “怎樣?”
  “沒什麽特別的……這個怎麽了?”
  “那麽,這張呢?”磯部抽出另一張照片。
  還是手表的照片,但是這張拍的是手表的背部,上麵雕刻著一些文字。萩村湊近了仔細端詳著。
  “慶祝有明新店開張”他讀道。
  “有明?”不由自主地小聲重複著。
  “想起些什麽了?”磯部笑道。
  “是那個’有明‘吧。橫須賀那家洋食店……”
  “還不清楚。橫須賀警署已經在調查製造商和出售店了,答案是遲早的事。”
  “係長,如果’有明‘是那家店的話……”
  磯部伸手製止了萩村氣勢滿滿的話語。
  “冷靜點。我知道你很在意那案子。不過,不要先入為主了。抱著這種心情會影響辦案的。先去趟橫須賀警署吧。”
  “了解。”
  回到位置上,他抖擻抖擻精神準備出發,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發熱。雖然知道要冷靜,看來相當困難呢。臨近時效、快要死心的案子居然意想不到地有了線索。
  走出縣警本部,萩村拿出手機,邊走邊撥通電話。
  “喂,聽說了啊。”接通電話後,柏原說道,似乎預料到萩村的電話。
  “嗯,聽說了,嚇了我一跳。怎樣?是有明幸博的手表嗎?”
  “還不確定。不過,依我看,可能性很高。除了手表,你知道還有口紅吧。”
  “看過照片。”
  “問過口紅的製造商,那款口紅十三年前已經停產了。還有,那個糖果盒現在也沒得買了。最後一次販售是在十六年前。”
  “好久以前啊。”
  “我考慮了一下,或許這些都被好好保存在罐子裏,至少有十三年沒人碰過。這麽說來,手表可能也是出於某種理由一直被放在罐子裏。”
  萩村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猛烈,他明白柏原的言下之意。
  “手表可能是當時被偷掉的。”
  “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上頭這麽警告的哈。”柏原低聲笑道,他也和萩村一樣,壓抑著興奮急躁的心情。
  “找到手表的製造商了?”
  “嗯,是瑞士貨,也去代理店調查過。不過,之後就困難重重啊,店裏都下櫃二十年了,沒留下詳細記錄。”
  “手表也這麽古老啊。”
  “那家’有明‘新店開張時的東西,當然很古早。”
  “對啊。”拿著手機,萩村點點頭。
  “必須想盡辦法確認一下,手表到底是不是有明幸博的。”
  “關於這個,我有條線索。其實,我現在正要去見他,方便的話,你也一起吧。”
  “見誰啊?”
  萩村問道,柏原賣了下關子,說道,“有明功一”。
  約好見麵的場所是在品川站附近的賓館。和先到橫濱站的柏原匯合後,他們在大廳的休息室等著有明功一的到來。趁著這段空隙,萩村知道了自從四年前在橫濱掃蕩了賭博組織後,他們偶爾會聯係聯係。
  “確實當時發現有明幸博的名字時,我們都為之一振,以為終於有望破了這案子……”
  “賭博組織那裏一無所獲。聽說那些家夥好像因為收不到有明的欠債都鬧翻了。”
  “那個時候和有明功一取得了聯係?”
  “關於他父親賭博的事情詢問了些情況。結果,他什麽都不知道。我個人也想告訴他案子的進展情況。”
  “原來如此。”萩村點點頭。
  四年前的那時,他已經調到現在的工作場所。雖然因為賭博組織的事件,暫時加入了“有明”案子的搜查工作,但是,他腦海中完全想不到這些孩子。
  看著正在喝咖啡的柏原,萩村暗暗感歎道這個人變得和藹了。過去他不是那種會如此體恤遺族心情的人啊。
  大概無法忘懷兒子的事情吧,萩村猜想著。柏原的兒子動了幾次心髒手術,最終還是去世了。萩村至今都無法忘懷他知道這個消息時的表情。他蹲在地上,不停喃喃自語著,那聲音猶如在地獄受酷刑的亡魂發出的痛苦呻吟。
  “喔,他來了。”
  萩村轉過身。身著茶色外套的年輕人推門而入。瞬間,他沒認出他就是有明功一,四處張望了一番。視線再次投向那年輕人時,他那憂鬱的眼神和少年時代的表情重疊了。
  “好久不見。”功一禮貌地低下頭,聲音截然不同了。
  “還記得我嗎?”萩村問。
  “當然,萩村先生。”說著,功一露齒一笑。
  待他坐下,他們喊了服務員,萩村和柏原的咖啡杯都已空空如也了。
  功一正在東京的設計事務所工作。好像和弟弟、妹妹沒有聯係了。功一解釋道,他們從孤兒院出來後就失散了,現在僅僅是獨自過活就相當力不從心。
  萩村的腦海中浮現出他們三兄妹小時候的模樣,當時還祈禱他們能夠互相鼓勵、互相扶持地生活。現實果然沒有這麽圓滿,他心痛地感慨道。
  “想讓我看的東西是……?”寒暄了番近況後,功一望著柏原問道,看來他還不知道詳情。
  嗯,柏原點著頭把手伸進西裝內側口袋,取出裝著手表的塑封袋,放在功一麵前。
  “有印象嗎?”
  “可以碰嗎?”
  “隔著袋子的話。”
  功一伸手拿起塑封袋,凝神端詳著裏麵的手表。萩村期待著他露出吃驚的表情。但是,他希望落空了。功一隻是微微斜著頭,露出疑惑的眼神。
  “這是什麽手表啊?”他問道。
  萩村看看身邊,柏原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不過,他應該和萩村一樣失望。
  “看看手表的背麵。”柏原說,“可能有些難以分辨,上麵寫著有明,還有慶祝新店開張。”
  翻過袋子,看著背麵的功一瞳孔有些放大。
  “我們推想是不是你家的東西,換言之,是不是你父親的手表。”
  聽著柏原的話,功一瞬間忘記了呼吸,隨後,他似乎陷入了沉思,眉頭緊鎖。
  “不是嗎?”萩村問道。
  功一閉上眼睛片刻,隨後,再次仔細端詳起手表。
  “說起來,聽說過收到手表的事。但是,我不確定是不是這個。”
  “誰送的?”柏原問。
  “應該是同學吧,好像是中學時代的同學一起湊錢買的……”
  “你父親是哪所中學的?”
  “讓我想想,大概……是當地的公立中學吧。”
  “這個馬上可以查到。”萩村對柏原說。
  “嗯”柏原點點頭。
  “那個……這手表在哪裏找到的?”功一問道。
  萩村保持著沉默,讓柏原決定是否和盤托出。找到手表的是橫須賀警署。
  “失車裏。”柏原說,“丟棄在馬堀附近的失車,究竟是誰幹的現在還不清楚。”
  “找到的隻有這個手表?”
  “不,還有其他的。”柏原再次把手伸進內側口袋,取出幾張照片。錢包、口紅,還有罐子的照片。“怎樣?有見過嗎?”
  “隻有這些,我也不好說。都是些隨處可見的尋常東西。”
  “也是啊。”說著,柏原收好照片,連同手表一起放進口袋。
  “警察,如果這是我爸的手表,是不是就可以捉到犯人了?”功一探出身子問道。
  柏原瞅了眼萩村,輕輕搖了搖頭。
  “不好說。還不知道這個手表為何會在這種時候出現。”
  “但是,拿著這些的家夥不就是犯人嗎?”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一切要看今後的調查了。”
  “但是,沒有時間了啊。不快點的話……”功一拔高嗓音說道,隨後,他似乎恢複了冷靜,撓撓頭,“還不知道這個手表是不是我爸的呢……”
  “沒錯。不過我保證,直到時效前一秒,我都會跟著這案子。”
  聽到柏原的話,功一低下頭說:“那拜托了。”
  聽完功一的匯報,泰輔疑惑不解地問道:
  “為什麽不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們這是爸爸的手表呢?這樣不是能更快破案嗎?”
  深有同感的靜奈點頭讚同。
  和往常一樣,他們在兄弟倆的房間內商談著。功一坐在電腦前,泰輔和靜奈分別盤踞在兩張床上,時而橫臥,時而盤腿而坐。這是泰輔最喜歡的時光,感覺如同回到了孩提時代。
  “操之過急反而誤事。”功一說道。
  “為什麽?”
  “都已經過了十四年了。還記得爸爸帶著怎樣的手表不是很不自然嗎?”
  “是嗎?爸爸很珍惜那個手表,我記得很清楚哦。所以,哥哥說拿點回憶的物品時,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個手表。”
  泰輔回憶起帶走金表時的情景。那是被送進孤兒院之前。這次,他也相當不情願拿出這個。但聽完功一的解釋,他下定了決心,為了報仇雪恨,別無他法了。
  功一搖搖頭。
  “你要搞清楚,那個手表是案件發生的那晚從我們家被偷走的。必須讓警察他們認為是殺害父母的凶手帶走的。”
  “這點我明白。”
  “要是我一看手表就肯定這是爸爸的,警察肯定會質問我,為何案件發生的時候我完全沒有留意到它不翼而飛了?”
  “啊”,泰輔不經意地喊了一聲。
  “案件發生後,我三番兩次被警察詢問有沒有缺少什麽東西。如果是十四年後都印象深刻的手表,那時察覺到它不見了是天經地義的事。當然,我也可以借口當時沒有心情。但是,比起這麽做,回答不確定是不是爸爸的東西更自然。”
  “可是,確定那個手表是爸爸的話,警察馬上就可以著手調查啊。”靜奈擔心地問道。
  功一苦笑著。
  “不要小瞧警察了。而且,倘若我一口咬定這是爸爸的手表,那些家夥肯定也會偷偷調查確認,結果不都一樣?”
  “而且……”他繼續說道。
  “比起簡單得到的答案,他們更相信辛苦查到的結果。警察大概會問問爸爸的同學,不知道他們會詢問多少人,不過若是得到’這的確是我們送的手表‘這樣的證詞,他們肯定會雀躍不已。”
  望著自信滿滿分析著的功一,泰輔漸漸也覺得或許他的做法更穩妥。他不禁佩服道:哥哥的考量果然好縝密。
  “問題是這之後。我們放的餌警察會不會上鉤。又不能告訴他們那裏有餌。隻能祈禱柏原他們不要犯糊塗了。”
  “和警察保持聯係沒事嗎?”靜奈問。
  “為了探聽調查的進展情況,有必要和他們保持聯係。不要擔心,他們沒有理由懷疑我。倒是靜要小心點。”
  “我?”靜奈按著自己的胸口。
  “如果我這方麵進展順利的話——當然,要是不順利就麻煩了,那麽警察肯定會盯上戶神政行。他們必然會調查他周圍的人,以前也說過,他們在這種時候發現高峰佐緒裏這個不存在的女性,就算不和十四年前的案子聯想起來,也會起疑心的。也就是說,靜奈至少要在那個時間之前從戶神行成麵前消失。”
  泰輔注意到聽完功一的話後,靜奈的表情有些微妙的變化,她臉上浮現了吃驚和緊張夾雜的神情。
  “高峰佐緒裏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那個食譜作戰計劃呢?”
  功一點著頭,眉頭緊鎖。
  “本來應該交給靜來辦。但是,那個作戰取決於戶神行成的態度。再怎麽說,必須潛入戶神家。沒受邀請就進去,就算是靜也辦不到。”
  “那準備怎麽辦?”
  泰輔屏氣凝神地看著沉默不語的功一,他猜到了哥哥的想法。
  “哥哥,打算再用那辦法?”
  功一沒有作答。靜奈挺直了腰板。
  “再一次……?不會打算偷偷潛入吧?”她來回望了望哥哥們,然後視線停留在功一身上,“行不通的。又不是普通的房子。”
  “是啊,行不通的。裝有監視係統的房子啊!雖然我沒親眼見過。”
  “我白天去看過。”功一說,“正如你說的,裝著監視器、防盜玻璃等各種安全係統。偷偷潛入決非易事。但是,再怎麽戒備森嚴的房子也有小偷光顧。所以,我也辦得到。”
  “不行!”靜奈義正言辭地說道,“這種事情絕對不行!哥哥又不是專業小偷。運動神經再怎麽好也辦不到的,太危險了!”
  “我讚同靜的觀點。雖然想捉住戶神那家夥,但哥哥反而先被抓的話就太不像話了。”
  “但是,不得不做啊。之前也說過,找不到戶神就是犯人的證據,我們就捏造證據。警察再怎麽懷疑戶神,憑手邊的證據捉不了那家夥。”
  “就算這樣……”
  泰輔頓時語塞了,“我來幹!”靜奈說道。
  “還是我來幹吧,這是做好的辦法了。既安全,又不會留下證據。哥哥不是也說嘛,不留證據是食譜作戰的必要條件。就算哥哥可以像專業小偷那樣順利潛入,也不能保證不留證據吧?那麽,我來做比較保險。交給我吧。”她一口氣說完這些後,雙手合十,一副“拜托了”的神情。
  功一手肘撐在電腦桌上,手掌按著額頭。罕見地,他猶豫地望向泰輔。看來,功一自己最清楚其中的危險性。
  “你說牛肉丁蓋澆飯變了?”保持著這個姿勢,功一說道。
  嗯,靜奈點點頭。
  “前陣子和行成碰麵時,他告訴我的。麻布十番店提供元祖的牛肉丁蓋澆飯的計劃夭折了。”
  “行成這麽說的?”
  “他說是戶神政行的命令。為什麽事到如今戶神那老家夥才反悔呢?”功一征詢意見一般,望向兩人。
  “受到靜那些話的影響?”
  “恐怕是的。提到橫須賀的洋食店,他可能心裏有底了。經營者已經去世了這件事,行成也轉述了,很難不聯想到’有明‘吧。有人注意到’戶神亭‘和’有明‘的牛肉丁蓋澆飯味道相似,這對戶神來說太危險了。他害怕還有其他知情人,於是,取消了在麻布十番店提供元祖的牛肉丁蓋澆飯的計劃。應該是這麽回事吧。”
  功一的推理合情合理。但是,泰輔不明白為何突然轉到這個話題。
  “這個問題和剛剛的計劃有關?”靜奈似乎也抱著同樣的疑問。
  “想一想,對於戶神政行而言,靜奈……不,高峰佐緒裏是相當危險的人物。他會讓這樣的人留在兒子身邊嗎?我是戶神的話,肯定讓行成不要和這種女人見麵了。”
  “上次見麵時行成沒提過這點。確切說,是他主動想要見我。”
  “可能還沒說吧。或者已經說了,隻是還沒告訴靜。戶神遲早會製止你們進一步發展的。沒理由會邀請高峰佐緒裏到自己家。”
  泰輔終於理解功一的意思了。“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道。
  “但是,沒必要讓戶神邀請啊。行成邀請我上他家就可以了。”
  “你還是不懂。戶神政行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不試試怎麽知道。戶神先生不是對父親言聽計從的人。”
  “戶神先生?”泰輔皺緊眉頭,盯著靜奈的側臉。
  “啊,抱歉。在他麵前叫慣了。總之,戶神行成不是那種沒有主見言聽計從的人!”
  “這不好說。就我所知,他相當戀父。年近三十還住在父母家,不正說明他離不開父母嗎?”
  “沒這回事!”
  靜奈的語氣突然變得強硬,泰輔吃驚地張大嘴,功一也毫無心理準備似的,睜大雙眼。
  看著哥哥的反應,靜奈低落地低下頭,然後再次抬起頭。
  “總之交給我吧。行成被我迷住了,我試著控製他,讓他不受父親擺布。”
  功一托著腮,浮出了笑臉。
  “還是這麽有自信啊。”
  “目前為止,我要辦的事情沒有一件辦不到的。”
  “這次和以往不同。”
  “交給靜吧。”泰輔說,“要是失敗的話,到時再考慮吧。”
  功一歎了口氣。
  “沒這麽多時間了。警察盯上戶神的時候就是截止日。那個時候靜必須當機立斷全身而退,知道嗎?”
  “嗯,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行成了。”
  在一旁看著盯著功一信誓旦旦回答的靜奈,泰輔感受到了她的決絕,然而,這份決絕背後似乎隱藏著另一種情緒。究竟是什麽,他讀不懂。
  萩村正在上大岡的某家鞋店,並不是為了買鞋子,而是為了見店主室井忠士。坐在角落的長凳上,萩村一邊從包中取出塑封袋,一邊進入正題。
  室井忠士眯起眼睛,眼角的皺紋加深了。
  “哎呀哎呀,是這個!”他憐惜地把裝在塑封袋裏的手表在手中翻來覆去。確認背後刻的那幾行字後,他痛苦地垂下雙眼,“不會錯的,這是當初我們送給有明的手表。”
  “你們在哪裏買的?”萩村問道。
  “應該是百貨店吧。朋友中有個叫山本的家夥,是他去買的。提供刻字的店僅此一家。沒想到現在還能看到這手表,哎。”
  看到一臉惋惜地凝視著手表的室井,萩村暗暗握緊右拳。他不認為室井會認錯。也就是說,這個手表的確是有明幸博的!
  “說起來,這個手表為什麽在警察手裏?是不是找到什麽線索了?這個手表在哪發現的?”
  “抱歉,這些問題無可奉告。”
  “那麽,隻要告訴我是不是可以破案了。我相信警察,相信你們很快能抓到殺人凶手了。隻是千萬不要過了時效才捉到。這樣就太不公平了。我會竭盡全力協助警方的。朋友們至今還在遺憾這件事。”
  雖然萩村明白室井的心情,也想回應他的期待,但現在沒時間長談。萩村適當地結束談話,走出了鞋店。
  他邊走邊給柏原打電話。
  “怎樣?”電話剛接通,那頭就傳來質問,這似乎是柏原的習慣了。
  “問到了,的確是有明幸博的。”
  “果不其然。”
  “接著從失車入手調查吧。”
  “關於這個,剛剛收到些情報。”柏原低聲說道,“偷車賊也許死了。”
  浪花迎麵打來,瞬間,海麵猶如牛奶般微微泛白。一波剛平,一波又起。浪花在腳邊飛濺,然後慢慢從萩村的腳邊退下。鞋子陷進了打濕的海灘,裏麵盡是沙子刷拉刷拉作響。萩村心想:回去路上去便利店買雙鞋子吧。
  他們正站在走水海岸,這兒距離那個失車現場約摸一千米,這一帶的海岸線離國道稍稍有些距離。
  柏原哆嗦著肩向萩村走來。
  “你怎麽看?”
  “什麽?”
  “會不會發現遺體。”
  “誰知道呢。”萩村說道:
  “剛剛從當地人那裏打聽到,海中央的水流挺急的。平時海浪沒有這麽高,這兩三天似乎有暴風雨。”
  “也就是,對於自殺者來說是理想的地方。”柏原望著海麵說道。
  順著他的目光,萩村的視線投向海麵,海上保安隊的船正漂浮在遠處的海麵。不知道搜查工作何時結束。
  昨天,一艘漁船在觀音崎的海麵上發現了這艘小船,船上沒有一個人。
  沒多久,他們就查到這艘船正是走水海岸遭竊的船。進一步調查後,橫須賀警署發現了可疑的紙袋。
  紙袋中放著勞動手套、眼鏡、圓珠筆和信封。信封中有一張紙,上麵寫了些字。內容如下:
  “智子:抱歉。沒撈到錢。今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不管從時間上還是從地點上都相當接近,橫須賀警署很難不聯想到失車案子。但是遺物上沒有指紋。因此他們把目光投向勞動手套。
  這副手套相當破舊,上麵沾滿了油脂。再次調查失車中發現的DVD等時,發現上麵殘留的痕跡和手套相吻合。
  雖然無法確定,不過手套屬於偷車賊的可能性相當高。
  問題是它屬於誰。目前警方手邊的線索隻有“智子”這個名字。橫須賀警署就手頭的線索展開了調查。名為“智子”的女性大概不是真名,所以他們一無所獲。
  “那份是遺書的話,犯人很缺錢。”萩村說。
  “是啊,大概有借款吧。”
  “車中的那堆DVD怎麽解釋?為了變賣嗎?”
  “有可能,關鍵是他們從哪裏弄來的。”柏原開始吞雲吐霧,他單手拿著煙灰缸,“把船劃到海中央,然後跳入水中自殺嗎?嘛,不太可能吧……”
  “有什麽可疑的?”
  “覺得死法太費事了。自殺的話不是有更簡單的方法嗎?比如跳樓。”
  “犯人丟掉失車後,滿腹心事地踱步到海邊,他注意到一旁的船,一時衝動想要跳海自殺。這樣考慮呢?”
  “我頭頭也這麽說。但是,總有些在意。”
  “你覺得是偽裝自殺?”
  “也不是沒考慮過。”
  “為什麽呢?確實,過去也有這樣的案例,為了逃避還款偽裝自殺。還有,欺騙保險金。但是,這種情況必須建立在知道死者身份的前提下。遺書上並沒署名,不覺得奇怪嗎?”
  “這點啊,不管是真的自殺還是偽裝自殺,為什麽不署名呢?”
  “轉變想法了吧。剛開始打算留下遺書,但突然又改變想法了。並不是故意不署名,隻是寫到這裏就改變了想法。”
  “這樣考慮也沒錯。”柏原無法釋然地把香煙摁滅。
  “如果是偽裝自殺,犯人也太冒險了。”
  聽到萩村的話,柏原目光銳利地望向他。
  “為什麽?”
  “犯人劃船到海中央後必須遊回來啊,而且在半夜哦。這樣不是很危險嗎?再怎麽擅長遊泳的人也隻有兩隻腳啊。”
  打開煙盒,夾起一根煙後,柏原抬起頭喃喃道:
  “如果是兩個人呢?”
  “兩個人?”
  “旁邊還有同夥。兩艘船劃到海中央。然後,弄翻其中一艘,一起劃船回岸邊。這樣就不危險了吧。”
  萩村想象著這幅畫麵,確實,這樣考慮也合情合理。
  “為了什麽?做這種事隻能製造有人自殺的假象,沒任何意義,誰也得不到好處啊。”
  “理由嘛……”柏原叼著煙,搖搖頭,“不知道。”
  “你想太多了。”說著,萩村轉身,潮濕的海風打得身體直哆嗦。
  剛嚐了一口,行成就感覺到差異了,番茄汁的味道太過濃鬱,這個和“戶神亭”元祖的牛肉丁蓋澆飯差太遠了。
  他失落地繼續用餐。就算對這碗牛肉丁蓋澆飯興趣缺缺,他也不想浪費。
  洋食屋“矢崎”位於石神井公園站的旁邊。他在網上搜到了這家店。來了後才發現店前有個小小的花壇。還沒到午餐時間,店內坐著幾位年輕女性。她們正品嚐著蛋糕。掃了下菜單,他知道這家店有供應甜點。甜點是行成相當不擅長的領域,但是他今天並不是前來學習的。
  清空盤子後,他馬上起身離開。店內隻有他一個男性顧客,感覺著實不自在。走出店,他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他邊走向車站邊自責:做這種事隻是在浪費時間罷了。還是應該在麻布十番店研究食譜比較實際吧。雖說品嚐其他店的牛肉丁蓋澆飯也是必要環節之一,但今天,他另有目的。
  然而,他覺得心有疙瘩的話就無法向前邁進。毋庸置疑,讓他在意的自然是政行的態度。
  行成推測父親突然反複無常的原因是聽了高峰佐緒裏的話——橫須賀的某家洋食店的牛肉丁蓋澆飯和“戶神亭”的味道一樣。
  手邊的線索太有限了。唯一的提示就是高峰佐緒裏提到的洋食屋的女兒的名字——矢崎靜奈。
  直接用姓作店名的店相當普遍,“戶神亭”亦是如此。於是,他猜測橫須賀的洋食店店名可能是“矢崎”、“やざき”或“ヤザキ”,並試著以首都圈為中心找了一圈。
  接著,他找到了石神井公園的“ヤザキ”。神戶雖然也有家“矢崎屋”,但那家店是從昭和初期就開張的老店,沒可能搬到橫須賀。
  走到車站,他邊考慮著該怎麽辦邊走進自動售票機。這時,手機收到條短信。他心想大概是麻布十番店的工作人員,拿出了手機。短信是高峰佐緒裏發來的。
  上麵寫著:有事相談,請抽空聯係。
  原本滿是牛肉丁蓋澆飯的腦海頓時被其他事情代替了。他開始琢磨佐緒裏找他的原因。
  買好車票後,行成拿出手機打了過去。
  “喂”佐緒裏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剛剛撥了號碼就接通了這點讓戶神很欣喜,讓他覺得她一直在等著自己的電話。
  “我是戶神。那個,收到短信了……”
  “啊,你好。抱歉,百忙之中。”
  “沒事。那個,有什麽事?”
  “電話裏三言兩語很難說清楚。最近能見個麵嗎?”
  “當然,今天就可以。”
  “真的啊。現在在哪呢?”
  “石神井公園。”
  “石神井?練馬的?”佐緒裏意外地問道。
  “這裏有家在意的洋食店,想來看看,已經辦完了。那兒碰麵呢?”
  “那麽就在上次碰麵的那家銀座的咖啡店吧。”
  “好的。五點左右可以到了。”行成看了看手表答道。
  來到池袋乘上地下鐵時,牛肉丁蓋澆飯已經完全被行成束之高閣,取之而代的是佐緒裏。她究竟找他什麽事呢。
  不詳的預感蹦出腦中,事實上佐緒裏有戀人,所以決定今後再也不和他見麵了。
  五點剛過,他到了銀座二丁目的咖啡店。坐在窗口的佐緒裏注意到他的身影,輕輕揮了揮手。看到她的表情,行成稍稍安心了。看來不像是嚴肅的問題。
  “抱歉,時間沒估計好,等久了?”行成邊在對麵坐下邊道歉著。
  “沒呢,我也剛來。而且,我才應該道歉,提了過分的要求。”佐緒裏低下頭。
  “別放心上。沒什麽要事,白跑了一趟。”
  等著行成的佐緒裏尚未點飲料。他招手叫了服務員,兩人分別點了飲料。
  “那麽,想要說的是……”行成提心吊膽地問道。
  佐緒裏的表情有些僵硬,唇角的笑容消失了。
  “事實上,昨晚父母打電話給我。因為最近都沒我的消息,讓他們擔心了。然後被訓了一頓。”
  “被訓了?”
  “你究竟打算玩到什麽時候?明年四月到底準備不準備複學?”
  “啊,原來如此。”
  行成想起佐緒裏目前處於休學狀態。同時,一股焦急的心情湧上心頭。明年,她就要回京都了。
  “你當然準備複學的,對吧?”
  “這個……坦白說有些迷茫。”
  “嗯?”
  “我之前考慮過留學的事。”
  “留學?去國外嗎?”話音剛落,他就暗暗罵自己:這不廢話嘛。
  佐緒裏抿嘴一笑,點點頭。
  “打算大學畢業後從事向外國傳播日本文化的工作。特地選擇京都的大學也是出此考量。父母也支持我這個夢想,但是,還是需要語言能力啊。”
  行成眨眨眼,望著佐緒裏。他們天南地北都聊過,但這還是第一次聽她述說夢想。相當適合她的夢想呢,他想。
  “這樣的話,出國學語言的確不錯。”說著,行成胸口的焦慮感開始無限漫溢。京都的話還能互相見見麵,國外的話就相當困難了。
  “對吧!其實呢,幾年前,有個加拿大的姑娘寄宿在我們家,這次我準備寄宿在她家。”
  “這樣很好啊。”行成心不在焉地說道。
  “前幾天,我在電話裏告訴她了,她相當期待。她父母打算把家裏裝修一下,更適合日本人居住。雖然我婉言拒絕了,但他們堅持要答謝之前照顧他們女兒的恩情……於是,我想拜托戶神先生,是個相當厚臉皮的不情之請,不知道如何啟齒。”
  “是什麽呢?”
  佐緒裏猶豫了片刻,望著行成。
  “可以讓我參觀一下戶神先生的家嗎?”
  瞬間,他沒有理解這句話。正當這時,飲料送來了。行成毫不猶豫地伸手抓起杯子,喝了一口,是ICE TEA。
  佐緒裏吃驚地張開口。
  “那個,那是我的……”
  行成將手中的玻璃杯和桌上的咖啡杯對比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點的是咖啡。
  “啊,抱歉,那個……弄錯了,怎麽辦?”
  佐緒裏眯起眼睛笑道。
  “沒關係。喝吧,我喝咖啡好了。”
  “可以嗎?抱歉。”行成從口袋中掏出手帕,擦了擦鬢角處的汗。
  “抱歉。是我提的要求太過分了,嚇了一跳吧。”
  “不,沒這回事……嘛,嚇了一跳倒是真的。”行成咕嘟咕嘟喝著ICE TEA,說道:“為什麽想參觀我家?”
  “以前你提到過吧,你家是德國人住過的房子,所以有很多日西合璧的地方。”
  “說起來,的確提到過呢。”
  隻是現在完全忘記了。他感覺自己盡和佐緒裏聊麻布十番店和料理了,原來他們也天南地北胡侃過。他當時隻是隨口一提,她居然還記得。這點頓時讓他暗自雀躍不已。
  “雖然我覺得沒必要為了我這個留學生而重新裝修,但是,既然打算長時間在那裏生活,我想看看怎樣才能住得更舒服。提了不情之請,抱歉。”
  行成雙手撐在桌上,重重地搖搖頭。
  “沒什麽。這個隨時都方便啊。平日總是受到你的幫助,我也想偶爾報答一下。”
  “真的嗎?請不要顧及,直言不諱。我不會在意的。”
  “真的。隻是我擔心參觀我家也幫不了你。”
  “絕對會有用的,非常謝謝。太好了。”佐緒裏舉起咖啡杯。似乎因為心裏的石頭落下了,她的笑容燦爛了幾分。
  可以幫助她這件事讓行成高興得有些忘乎所以。然而另一方麵,他的胸中驟然烏雲密布,不用說,自然是因為他預感再也見不到她了。
  距離馬堀海岸發現可疑失車後約摸一個星期,萩村前往相關的店內調查。這家店位於橫濱的櫻木町,距離車站有段距離,它的旁邊就是潺潺流淌的大岡川。
  店麵是木結構的兩層樓建築,一樓是店鋪。前牆鑲著玻璃,上麵嚴嚴實實地貼滿了海報,看不到店內的光景。這樣做並不是為了宣傳商品,而是為了不讓外麵的路人看到店內的客人吧。這種店如果不考慮到買AV的客人的心情,肯定營業慘淡吧。
  店名是“GOODSOFT”,兼營出售和買進,招牌的下麵張貼著“高價買進”的字樣。
  萩村走進店內的時候基本沒什麽客人。店內除了些二手的DVD,CD、寫真等也並排擺放著。但是,店內主要銷售的還是AV相關,貨櫃占了半個多店鋪。其中也有現在罕見的VHS(VIDEOHOME SYSTEM)的錄像帶,這些明顯是複製品,想來DVD也是複製品吧。
  店員是個叫辻本的年輕男子。他氣色很差,異常消瘦。萩村進去的時候,他連“歡迎光臨”都沒有說。所以當萩村出示事警察手帳時,他一下子開始惴惴不安,連佝僂著的背都挺直了。
  最初,辻本宣稱沒見過這些。萩村一用嚴厲的口吻問話時,他再次啟口,承認這是他們店的東西。碟上貼著的標簽是這家店兩年前用過的東西。
  萩村差點大聲稱快。終於查清DVD的來源了。
  “為什麽說謊?”當萩村詢問時,辻本半笑不笑著,一臉怕惹麻煩地答道:
  “這些是我們店失竊的東西,大概。”
  “失竊的?什麽時候?”
  “十天前吧。”辻本看了眼牆上的日曆答道,“我每次到店裏都登記下,東瞧瞧西望望,馬上就發現有小偷進來過。”
  辻本住在大岡,每天下午四點至深夜十一點在店裏工作,因此店內半夜無人。
  “報失了?”
  聽到萩村的提問,辻本皺著臉,撓著腦袋。
  “社長嫌麻煩就沒報失。”
  “社長?”
  辻本拉開收銀台的抽屜,取出一枚名片,上麵印著上田繁雄。他在其他地方開了家廢品再利用店,是辻本的伯父。
  根據辻本的言辭,上田總是在關門時分露個臉,收走一天的營業額。有買進的話,辻本負責向他匯報用多少錢買了些什麽。
  “他根本不信任我。所以,絕不會多放錢在這。小偷肯定大失所望吧。收銀箱裏連一毛都沒有。”
  “但是,買進的時候沒有錢不是很麻煩嗎?”
  “他放了5萬在我這裏。買進的時候,用這筆錢付給客人,隨後社長再補滿5萬。”
  “原來如此,那5萬被偷了嗎?”
  “這筆錢一直在我錢包裏。隻有5萬想放進收銀台也放不了。幸虧放我身邊了,社長一直覺得遭竊是我的錯,要扣我工資。”
  萩村抽笑著,沒有作答。他懷疑那個5萬現在是不是還在辻本的錢包裏。暫時挪用一下,稍後慌忙補上的情況也並非不可能吧。
  “注意到DVD失竊了吧。”萩村問道。
  “嘛~但是社長說反正是賣不出的貨色,正好省了扔掉的功夫。”
  萩村的目光落到手中的DVD。
  “這些放在哪裏?還貼著兩年前的標簽的話,是不是不放在店內了?”
  辻本點點頭,用食指指指樓上。
  “放在兩樓。小偷似乎是從兩樓的窗戶爬進來的。”
  “兩樓?我可以去看看嗎?”
  辻本為難地癟癟嘴。
  “擅自做主的話,不知道會被社長說什麽。”
  “沒有報失這件事,我還沒找你們社長談話呢。這個把柄可以救你了,合作點。”
  “……這樣的話,好吧。”辻本向裏頭走去,沒多久,他停下腳步回頭,“那個DVD在哪裏找到的?這是在調查些什麽?”
  “調查另一個案子時碰巧發現的,不出意外,與你無關。因此,你沒必要知道詳情,我們也不會告訴你的,抱歉。”
  “嗯……嘛,和我無關就好了。”
  店的裏麵有扇門,一推開它,麵前就是樓梯。好奇怪的構造,萩村喃喃自語道。
  “以前這裏好像是食堂。”辻本邊拾級而上邊說道,“把廚房什麽的都弄掉後就變成今天這樣的單間店鋪了,社長說奇怪的地方俯拾即是。”
  “食堂?怎麽樣的食堂。”
  “誰知道呢,我也就知道這麽多。”辻本稍稍想了片刻後作答。
  不會是洋食屋吧。萩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然而,他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反省著自己不管碰到什麽,總是馬上和“有明”聯係起來的先入為主觀念。根本沒有證據表明這家店和十四年前的強盜殺人事件有關。更何況,他根本不知道這家店究竟是不是洋食屋。
  兩樓有六塊榻榻米和四塊半榻榻米的兩間和式房間,但是裏麵根本不能睡覺。放著DVD、VCD的紙箱堆滿了整個房間,箱子外積了層厚厚的灰,似乎已經很久不見天日了。
  “以前還會時不時來打掃一下,不過這些實在賣不出,麻煩死了,現在越積越多了。這些怎麽處理哎?”辻本事不關己地說道,“小偷全都拿走該有多好啊。”
  “沒可能賣出去了?”
  “賣不出哦。這些不是客人那收購的,而是從倒閉的VIDEO製作公司啦、關門大吉的店鋪那裏低價收購的。要是成人類還好處理,盡是些畫質很差的名作、畫質不錯但低成本的C級電影,誰會出錢買這些啊。社長也不篩選一下內容,什麽教育用的錄像帶,甚至連公司簡介的錄像帶都買回來。”
  萩村苦笑著,望著一旁的紙箱。最上麵的一枚碟是教減肥操的。
  “剛剛你給我看的DVD本來是放在那一塊兒。”
  “記性不錯嘛。我還以為成人類的會放在壁櫥呢。”
  “等一下!”他出聲製止了往另一麵挪動的辻本。
  “失竊後,這裏動過嗎?”
  辻本點點頭。
  “隻修過窗。嘛,說修補,也就那樣。”
  萩村望向窗戶,月牙鎖的鎖眼附近破了個小洞,現在那裏貼了塊塑料膠布。
  “社長說不好好修補的話又會遭竊了。”
  “可以從外麵爬上這扇窗?”
  “誰知道。不過後麵是小巷,確實比較隱蔽。”
  萩村點點頭,戴上手套。他盡量避免觸碰周圍的東西,挪向壁櫥。推開壁櫥的隔扇,下層塞滿了箱子,上層理應也是如此,上麵清晰地留著沒有積灰的四方形痕跡。看來遭竊前這些紙箱一直放在那裏。這時,辻本說道:
  “那些DVD原本放在警察先生腳邊的箱子裏。”
  萩村低頭看看腳邊,那兒放著空箱子。把失車裏的DVD全都塞進去的話正好滿滿當當。
  “為什麽隻偷這些呢?”他喃喃自語道。
  “因為是成人的?”
  “成人類的還有啊。”壁櫥裏其他的紙箱內也放著不少。看起來都是成人類的。
  來回探查著壁櫥內側的萩村視線停留在頂棚處,那兒的木板有些移位,檢查口開著。
  “那裏以前就是這樣?”
  “哪裏?”
  “壁櫥的頂棚。當心,盡量不要碰到周圍的東西。”
  辻本小心翼翼地踮腳挪過來,探著身子望向壁櫥的頂棚。
  “我不知道。”沉思片刻後,他說,“最近沒看過那裏。”
  萩村歎了口氣,這時,他的眼角掃到一絲發亮的東西。在壁櫥的內側。
  他用帶著手套的手把它捏起,感覺自己的身體驟然變熱。
  “社長是叫上田先生吧,馬上聯係他。”
  “誒?要叫社長嗎?”
  “還是報失一下比較好。”
  “這樣啊。”垂頭喪氣的辻本邊掏出手機邊偷偷瞄向萩村的手邊,“這是什麽?”
  萩村不由自主地抿嘴一笑。
  “既然和你無關,告訴你也無妨,這是蓋子。口紅的蓋子哦。”
  上田繁雄猶如象棋中的馬鼓著腮幫子,他縮著肩,幾乎連腦袋都看不到了。站在萩村他們麵前的他就一直維持著這副姿勢。他似乎擔心由於自己沒有報失,警察來收罰款了。
  “那麽,這些DVD都是你們店的商品,沒錯吧。”
  聽到萩村的提問,上田的腦袋愈發縮下去了,他弱弱地點點頭。
  “是的,嘛,大致沒錯。”
  “大致?”
  “啊,那個,是的,是我們店的商品,不會錯的。”他點頭哈腰著。
  橫須賀警署的會議室裏,萩村和柏原正一起聽著上田繁雄的證詞。會議桌上放著失車裏找到的DVD和古舊的包。
  “損失不太嚴重,報失的話,警方要進行各種調查,店不得不暫時關門。像我們這種店,關店一天就損失慘重。而且,突來關門會給客人添麻煩。出於種種考慮才沒有報失,實在抱歉。”手放在後腦袋的上田依舊低著頭。
  萩村把包推到上田麵前。
  “這個包有印象嗎?”
  上田困惑地左思右想一番。
  “沒啊,我沒看到過這個。真的。這個包,我從沒見過。不是我的,大概是辻本的吧。”
  “讓辻本先生看過照片核實過了,他也不知道。”
  “這樣啊,那麽,應該不是我們店的。”上田說。
  萩村從包中取出幾隻塑封袋。包裏的物品一個一個單獨分放在塑封袋中。
  “這些東西有見過嗎?”
  上田露出疑惑的神情,凝視著桌上並列排放的物品。空的糖果盒、錢包、手表、蓋子、口紅。
  不久,上田的手伸向裝著手表的塑封袋。端詳片刻後,他又放回桌上。
  “不知道。都不是我的。”
  “手表很眼熟?”
  “我有款類似的手表,所以仔細查看了一下,不過,不是我的。”
  萩村望向柏原,他想聽聽他的意見。
  “那壁櫥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那樣的?”柏原問道。
  “那種樣子?”
  “亂七八糟推滿賣剩的DVD,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哈……讓我想想,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上田在胸前抱起雙手陷入了沉思,“很久沒碰過這堆東西了,一年……不,更早以前吧,最後一次打開那壁櫥。”
  “失竊的DVD上麵貼著兩年前的標簽。”萩村說。
  “啊,對了對了。把那些DVD放進壁櫥應該是在更新標簽之後,大概近兩年了吧。”
  “店開張之初就拿壁櫥放庫存嗎?”柏原問。
  上田用力點點頭。
  “嗯,剛剛盤下這家店的時候,打算把兩樓當作辦事處,開店後發現根本不需要這種東西,反而倉庫比較重要。於是就拿壁櫥放庫存,不單單壁櫥,兩樓都用來放庫存了。”
  “總算想起來了啊。”柏原站著,雙手撐在桌上,俯視著坐著的上田,“除了你以外,沒人進入兩樓吧,就算隻進去一下下。”
  “沒有吧。嘛,工作人員進去了好幾次,至於有沒有人擅自把自己的東西放在那裏這一點,我無法保證。”
  “那麽,作為倉庫前那裏是怎樣的?”
  “倉庫之前嗎……嘛,空著。所以才決定放庫存啊。”
  柏原望了望萩村,微微頷首,示意自己問完了。
  “那個,”上田偷偷瞄了眼他們說道。
  “究竟在調查什麽?兩樓怎麽了?我們僅僅隻是放了些賣剩的DVD,沒有藏奇怪的東西哦。”
  “這個要調查一下才知道。你隻要協助調查就好。”萩村說。
  “為什麽是橫須賀警署呢?我們店不屬於你們管轄啊。”
  “這些物品實在橫須賀警署的管區裏麵發現的失車上找到的。”
  “誒?失車裏……”
  “最後再問一次,對於潛入你們店的小偷有沒有線索?以前的工作人員偷偷潛入之前工作過的地方這種情況也很常見。”
  上田板著臉、憋著嘴陷入了沉思,最後他搖搖頭。
  “沒有哎,潛進來也一無所獲,那些家夥最清楚了。”
  萩村歎了口氣,看來從這個男人身上問不到什麽。
  “謝謝,還有問題的話會再來找你的,麻煩了。”他對上田說道。
  “這個,我可以走了嗎?”
  “嗯。”
  “這些怎麽辦?”上田望著桌上的DVD。
  “你先報失吧。然後,必要的手續結束後還給你。”
  聽完萩村的說明,上田猶豫不決地點點頭,走出了房間。
  柏原露出了苦笑。
  “那位大叔一副不想報失、不想收回這些DVD的樣子。”
  “手續又麻煩、放回堆積如山的倉庫又麻煩吧。說起來,你怎麽想?和上田沒關係吧。”
  “沒關係。”柏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到包的時候他沒什麽反應,我覺得那不是裝的。”
  “我也同感。他應該真的不知道。但是,這些東西確實是放在那個壁櫥裏的。”盯著桌上並排羅列的塑封袋,萩村說道。
  柏原伸手拿起口紅。
  “應該是從這上掉下來的吧。”
  這支口紅在失車上發現的時候沒有蓋子。但是,現在柏原手中的口紅好好地蓋著蓋子。
  這個蓋子是在“GOODSOFT”兩樓的壁櫥裏找到的。萩村發現的。
  看到這個蓋子的瞬間,他馬上就肯定它屬於失車上找到的那支口紅。於是,他聯絡了柏原,讓他把口紅帶到“GOODSOFT”,當場確認無誤。
  現在鑒證科在“GOODSOFT”的兩樓勘察。結果不久後就會出來吧,萩村覺得肯定是偷車賊潛入那兒偷東西。
  “剛剛鑒證科來電話了,那個壁櫥的檢查口是最近才打開的。”柏原說。
  “壁櫥的天花板啊。”
  嗯,柏原點點頭。
  “尚未詳細調查,所以還不能斷言,好像有人動過天花板裏麵的跡象。不過沒有到處觸碰,隻是從檢查口伸手碰了一下。”
  “辻本和上田都沒線索,看來應該是專業小偷吧。”
  “這麽考慮比較好。”柏原望著桌上並排羅列的物品,“以前聽一個慣犯說過,沒有收獲的時候,他就會瞧瞧天花板的上麵。運氣好的話可以找到私房錢啦,偷偷藏起來的寶貝之類的。”
  “我也聽說過。”
  “這隻糖果盒也許一直放在天花板裏麵。”
  “然後被小偷順手牽羊了。”
  “偷不到什麽又不想空手而回,就拿走了這個,順手也偷走了DVD。大致應該是這樣吧。”
  “可以找那小偷問話就好了,現在想找也沒折哎。”
  “還不一定死了吧。”
  “話是沒錯啦。”
  至今尚未確認誰乘過觀音崎的海麵發現的船。也就是說,至今尚未發現溺死的屍體。根據潮水的流向,屍體很有可能順著浦賀海峽流入大洋。
  “小偷是死是活和我們無關。關鍵是誰把這個糖果盒藏在天花板裏。”
  “這點,嘛~~~”
  柏原剛準備說話時,突然取出了手機,手機震動了,有電話。三言兩語後,他掛上了電話。
  “鑒證科打來的。手表上的指紋不是辻本和上田的。”
  “果不其然。”
  “這下子,’GOODSOFT‘和這個案子完全無關了。”
  萩村點點頭,目光投向桌上的塑封袋。放著金表的那個袋子。
  隻有這個手表上殘留著比較清楚的指紋。它屬於遇害的有明幸博和塔子,這點已經確認無誤了。
  “那麽,接下來怎麽辦?”柏原問道。
  “調查一下’GOODSOFT‘吧。”
  “調查這店?根據鑒證結果,應該沒他們什麽事吧。”
  “去問問不動產。”萩村答道,“也許糖果盒是在上田租借這店前就藏在那裏的。就我所知,他們隻改建了一樓。”
  “原來如此,”柏原屢屢點頭,豎起了大拇指,“走吧!”
  打了個電話給上田問他在那裏租借的店。知道是橫濱站旁邊的某家不動產公司後,兩人迅速趕往。
  大廈一樓的某個事務所內,他們找到了負責人,是個帶著眼鏡的年輕男職員。
  “那裏的租房人換了好幾次哦。地主為了開服裝店才造的房子,不過營業慘淡就租出去了。”男職員邊看著文件邊說道。
  “這家店之前借給了誰?”萩村問道。
  “’GOODSOFT‘之前嗎?嗯……是家飲食店,名叫トガミテイ。”
  “トガミテイ?”
  “漢字怎麽寫?”
  男職員把文件推到萩村的方向,上麵寫著“戶神亭”。
  “好像聽說過啊。”柏原在一旁喃喃自語道。
  男職位微微笑著點頭。
  “現在相當有名的洋食屋。”
  “洋食屋?”對於這個詞,萩村本能地有了反應,他不假思索地放大聲音,“沒搞錯吧?”
  男職員眼鏡底下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被嚇到的模樣。
  “’戶神亭‘最初在那裏開張的,出名後就搬走了。現在越做越大了。牛肉丁蓋澆飯很受歡迎呢,這些我都是聽前輩說的。”
  萩村和柏原對望了一眼。
  “GOODSOFT”之前租借的是和“有明”一樣的洋食屋。這絕非偶然。
  “’GOODSOFT‘租借的時候,改建過一樓,那兩樓呢?有沒有改建過?”柏原問道。萩村察覺到他淡淡的口吻底下那壓抑著的興奮。
  男職員再次看了看文件。
  “租借後,上田先生好像改建過。正如您所說的,改建工程僅僅針對一樓,二樓原封不動。”
  “沒有租房人對二樓改建過的記錄吧。”
  “沒錯。可能稍微小修小補過,不過沒大規模改建。”
  走出不動產公司的事務所後,萩村對柏原說道:
  “DVD店之前是洋食屋——你覺得會是碰巧嗎?”
  柏原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取而代之,他掏出手機。
  “我問問他。”
  接到柏原突然要求見麵的電話,功一猜到了十之八九。他盡量不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動搖,問道:“事情有什麽進展了?”
  “也沒太大進展,隻是想和你核實些事。百忙之中實在抱歉,不過可以見一麵嗎?我們趕來東京也可以。”壓著嗓子的口吻中透著急切的心情。
  “電話中不能說嗎?”
  “三言兩語很難說清楚,想當麵談。我覺得這樣對你也比較好。”
  “知道了,現在就可以。”
  “謝謝。哪裏見麵呢?”
  “東京站附近可以嗎?”
  “當然,工作中打攪你了,抱歉。”
  “不要緊,沒什麽大事。”
  約好在東京站內的咖啡店見麵後,功一掛上電話。坐在旁邊的床上的泰輔一臉不安。
  功一告訴他是柏原打來的。
  “什麽事?”泰輔眉頭緊蹙。
  “應該是找到那家DVD店了。恐怕也調查到之前那兒是’戶神亭‘。”
  “是這樣嗎?”
  “否則不會給我打電話的。看來警察鑽進我們設的局了。”
  功一起身打開壁櫥。他告訴柏原他們自己在設計事務所工作,為了避免他們起疑心,有必要換上適當的衣服。
  “警察們開始盯上’戶神亭‘的話,我們還是不要再節外生枝了。”泰輔說。
  “當然。不過該出手的時候不出手,最後的最後就麻煩了。”
  “該出手是指?那個食譜作戰?”
  “嗯。跟靜說一下,沒有時間了,警察馬上就會開始調查戶神政行,隨時可能調查他的周圍。”
  “稍後就轉達。”
  功一點點頭,從壁櫥中拿了件短上衣和一條西裝褲。
  “呐,哥哥,警察會逮捕戶神政行嗎?”泰輔擔心地問道。
  “不逮捕就討厭了。就是為了抓住他,我們才特地捏造這麽多證據。”
  “但是呐,我不覺得戶神會老實交代。再怎麽說,警察找到的證據都是他沒印象的東西。會不會一口咬定遭人陷害呢?”
  “這也可能。不,他必然會這樣反駁。不知道’有明‘的金表,也不記得在以前家裏的天花板內藏東西。”
  “那不是糟了嗎?”
  “沒關係。”功一邊穿衣服邊俯視弟弟,“大多數的嫌疑人即使在證據麵前也不會乖乖坦白。其中也有堅持被陷害的。就算戶神這樣,警察也會無視。”
  “真這樣就好了……”
  望著欲言又止的泰輔,功一停下穿衣服。
  “怎麽了?有什麽在意的?”
  “也不是。”
  “想說就爽快地說出來。一點都不像你!”
  “不是,隻是現在我自己腦子亂作一團,還沒整理好。”泰輔撓撓腦袋,“按照哥哥的計劃,警察會這麽考慮吧。殺死我們父母的犯人當時偷走了那個糖果盒,因為裏麵放著現金、值錢貨。拿掉現金後,他把這個罐子藏在家裏的天花板內。犯人搬家後,那兒變成DVD店。然後DVD店遭竊,小偷注意到天花板內的罐子,覺得裏麵有值錢貨就偷走了。”
  “還有下文。那個小偷深受借款壓力,沒想到沒偷到錢,便心生絕望。開著偷車漫無目的地前行,來到海邊萌發自殺念頭。準備留封遺書給名為智子的獨生女,寫到一半又作罷了。在走水海岸偷了艘船後,來到海中央跳海自殺——警察不怎麽考慮就難辦了。”繼續換著衣服的功一說道。
  “智子是他的獨生女嗎?我還以為是他妻子呢。”
  “沒差啦,對小偷而言重要的女性。不留下遺書怎麽讓警察知道是自殺呢。”
  “警察會信嗎?”
  “誰知道呢。沒找到屍體,可能會懷疑偽裝自殺。”
  “這樣也沒關係?”
  “沒壞處。小偷偽裝自殺和’有明‘那案子的調查工作毫無關係。重要的是有這樣一個小偷,警察相信這點就可以了。沒猜錯的話,柏原他們已經找到了DVD店。一切照著計劃進展,沒有問題。稍後靜順利完成食譜作戰,我們便能身成功退。”
  然而,泰輔絲毫沒有雀躍的樣子,見狀,功一有些焦躁。
  “有什麽怨言?”
  泰輔慌慌張張地搖搖頭。
  “哪會有怨言啊。隻是,這麽重要的東西會忘記?”
  “什麽?”
  “糖果盒啊,搬家的時候,犯人把它忘在天花板內了。但是,沒可能會這樣吧。這東西它對於犯人可是致命的啊。”
  “正常來說,的確不可能。”
  “那麽,警察不會起疑?”
  “懷疑什麽?懷疑這個是誰策劃的?”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沒事的,稍微有些不自然。”功一自信地說,“人類的行動不是都能合情合理解釋的。反而,不合邏輯的地方很多。犯人把證物藏在天花板內,搬家的時候忘記帶走,這點確實不合邏輯,很糊塗。但是呐,人就是會做這些奇奇怪怪的事。而且,這些對於警察而言根本不重要。”
  “這些?”
  “就是為何犯人會忘記帶走重要的證物。他們不會考慮這些。不,他們會考慮到這點,不過,他們不會放棄好不容易找到的證據。所以,對於這些不自然的地方,他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警察就是這樣。以前,我打工時被懷疑偷了店裏的營業額。肯定是內部犯罪,而其他人有不在場證明。我要偷的話就必須在很多人眼皮底下作案。可是警察根本沒考慮到這點不合邏輯的地方,就朝我怒吼’是你偷的吧,老實交代!‘明明是店主那笨蠢兒子幹的,居然讓他逃過一劫。”
  “這些話,以前你說過。”
  “那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嘛,泰輔低聲說道。
  “別擔心。一切都會很順利的。我會從柏原那打聽下進展情況。”
  “嗯,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很擔心。隻是不明白為何我們必須如此大費周章。不過,都走到這一步了,說這些也沒意思。”
  聽到弟弟的疑問,功一歎了口氣,他在另一張床上坐下。
  “這一點,我已經解釋很多次了。和十四年前目擊到的男人相似、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一樣,僅僅這些警察不會采取行動的。就算他們展開調查,也沒證據指證戶神政行就是犯人。裏裏外外搜查一邊也很可能一無所獲。”
  “但是,警察也不是傻子啊,總會查到些什麽的。比如我們的爸爸和戶神在SUNRISE認識,然後變得熟稔。”
  “所以呢?”功一側著頭望著弟弟,“這樣又如何。憑這點警察就能逮捕他?”
  “可能還會找到更多吧。不管怎麽說,警察都是專業的呐。哥哥沒有找到的證據,也許他們可以找到。”
  “如果找不到呢?那個時候打算怎麽辦?默默看著由於證據不足,警察無法起訴戶神嗎?”
  “這樣的話……到時候,我們再進行食譜作戰。”
  功一板著臉。
  “你什麽都不懂。最初的調查中,他們什麽證據都找不到。沒多久,證據就出來了,警察肯定會起疑的。當然,他們第一個就會懷疑我們。”
  無法反駁功一的泰輔撅著嘴低下頭。望著這副神情的弟弟,功一繼續道。
  “從決定捏造證據那刻起,我們就必須最後才出現在警察麵前。尤其是你,最後的最後才能露麵。還有認人這一環節。你的任務是確認被捕的戶神政行就是十四年前目擊的那個男人。當然,你對戶神一無所知,不要露出馬腳了。絕對不能讓他們察覺現在這些證據都是我們捏造的。”
  泰輔被功一的話壓得抬不起頭,他輕輕點點頭。
  “我懂。並不是對哥哥的做法有怨言,隻是,有些不安,讓靜做這種危險的事。”
  “我也是啊。但是呐,我們必須賭一把。靜也說了,交給她。”
  “嗯……沒錯。”
  “不要想太多了。還差最後一步,加油!”功一再次把手搭在弟弟的肩上。
  走出大廈後,功一乘上地下鐵趕往東京站。拉著吊環,無意識的望著車廂內張貼的廣告,心裏反複咂摸著和泰輔的對話。
  確實是大費周章的做法。對於憑直覺行動的泰輔而言,的確會感覺太過迂回。
  回想起潛入“GOODSOFT”兩樓的那晚。那天晚上,功一和泰輔一起行動。製造出“GOODSOFT”遭竊的痕跡後,他們開著之前偷的車駛向橫須賀。偷車的是泰輔。他曾在修車廠打過工。那天他誇下豪言:舊車的話5分鍾就能搞定。
  兩人分別乘著船劃向海中央時,恐懼感侵襲了。波浪比起白天更洶湧湍急。但是,為了避人耳目,兩人隻點亮了安全帽上的燈。如果是單獨行動,定然會半途而廢吧。靠著彼此的聲音,他們劃到了海中央。
  推翻一隻船後,他們乘上另一艘船回到岸邊。隨後,兩人走到橫須賀中央站附近消磨時間,清早乘著電車回到東京。電車中,兩人都沉沉睡著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冒險,終於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即使讓泰輔以身試險並非本意,但是對於功一而言,就算犧牲一切也要讓計劃成功。
  雖說提過要讓泰輔核對容貌,但是除非逼不得已,功一盡可能不想讓他和靜奈出現在警察麵前。那種場合下戶神行成肯定也在,自稱是珠寶商的男子和自稱高峰佐緒裏的女子居然是被害人的子女,他必然會嚷嚷的。糟糕的話,他們的詐欺行為可能大白天下。
  無論如何,至少要保護泰輔和靜奈,功一想。
  來到約好的咖啡屋,柏原和萩村正坐在一張小桌前。看到功一後,兩人淺淺一笑。
  “百忙之中,抱歉。”柏原說,“想喝什麽?”
  “不用了,剛剛喝過咖啡。說起來,有什麽事?”
  兩人對視一下後,萩村開口道。
  “關於你父親的洋食屋,他和同行有來往嗎?”
  “同行?是指其他飲食店的人?”
  “不是,和你父親一樣開洋食屋的人。”
  “洋食屋……嗎?”功一微微思索著,“聽他抱怨過其他店,有沒有來往就不清楚了。”
  “抱怨?怎麽說的?”
  “這麽難吃價格還這麽貴,隻能看不能吃之類吧,抱歉,記不清楚了。”
  “其中有沒有’戶神亭‘這家店?”
  聽到萩村的提問,功一心跳加速。終於,警察知道戶神政行的存在了。但是,他裝出平靜的模樣,搖搖頭。
  “戶神亭……沒啊,沒有聽說過。”
  說實話,聽到功一的回答,萩村很是失望。不過轉念一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都過了十四年。再加上他當時隻是個小學生,清楚地了解父親的交友圈子反而罕見。
  “隻聽到他抱怨過其他的洋食屋嗎?有沒有提起店的地址、那裏的工作人員之類的?多麽細小的細節都無妨。”
  聽到萩村的話,功一雙手抱在胸前,一臉若有所思。突然,他不可思議地望向他們。
  “這個和案子有關?犯人是同行?”
  不,不,萩村慌慌張張地擺擺手。
  “目前無法斷言,不過,很有可能和同行有關。所以我們才想問問你。”
  “找到新的線索了?”功一來回望著萩村和柏原問道,“能不能告訴我呢?”
  這是個讓警察感到棘手的問題。個人來說,萩村也想告訴受害者的子女案件的進展情況。但是,他無法保證這些子女不會外泄情報,借助媒體的力量尋找犯人或許對他們而言比較便利,不過,警察必須防範受害者子女傷害嫌疑人。
  “說起來,”功一繼續說道。
  “上次讓我看過隻金表,寫著慶祝’有明‘新店開張的那隻。查到什麽了?”
  正當萩村考慮著如何回答他時,“沒錯。”柏原開口答道。
  “那個手表是從某處盜出的。問題是,為何那個地方會有這隻表。試著調查那裏的相關人員,發現了這家洋食屋。目前還不清楚它和案子的關係。或許它們毫無關係。單純因為它是洋食屋,所以引起了我們的興趣。詳情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萩村不禁佩服柏原精妙的說明。即隱藏了關鍵部分,又傳達了搜查的流程。
  功一眉頭緊蹙著沉思片刻後,舒展了神情望向萩村。
  “剛剛提到過戶神亭吧。這個名字沒聽爸爸說過。那麽警察現在在調查的是這家店?”
  萩村唯有點頭。
  “不過,正如柏原先生所說的,現在還一頭霧水,也可能和案子無關。所以你不要抱著奇怪的想法。相信我們,等著我們將犯人繩之以法即可。”
  功一苦笑著。
  “並不是想搶在警察前麵捷足先登。隻想弄明白這些問題的用意,方便我認真思考……僅僅如此而已。”
  “這樣啊,”萩村說道。
  “那個,什麽來著。啊,對了,剛剛問爸爸有沒有提起過其他洋食屋。”功一托著腮,抿著嘴,似乎在搜索那段久遠的孩提時代的記憶。
  “其他店的特征之類的,有提過嗎?”萩村問道。
  “特征?”
  “比如有沒有提供奇怪的服務之類的。”
  聽完萩村的話,功一晃著肩笑了。
  “洋食屋怎麽提供奇怪的服務?”
  “隻是打個比方啦。”
  服務啊,咂摸著這個詞,功一變回認真的表情。
  “說起來,好像提過送外賣的店。”
  “送外賣?”
  “我家不送外賣的,因為人手不足。爸爸常常光顧的那個地方一直有叫外賣。可能在那吃了難吃的牛肉丁蓋澆飯呐,爸爸的話絕對會毫不留情地批評。”
  萩村邊聽著邊暗自想著:似乎不是在說“戶神亭”啊。那裏的牛肉丁蓋澆飯可是深受好評。而且,客至雲來的話根本沒有功夫送外賣。
  “去哪裏?”柏原問道。
  “嗯?”
  “你父親,常常光顧的地方是那裏?開店的話不是沒空經常出門嗎?”
  “話是沒錯,不過每周日都休息啊。”說著,功一似乎意識到什麽,張開了嘴。
  “怎麽了?”萩村問道。
  功一低著頭,尷尬地咬緊嘴唇。“怎麽了?”聽到萩村的再次詢問,他抬起頭。
  “是那個啊,賽馬。我想他是去賭博了。”
  “啊……賭博組織。”
  功一點點頭。
  “當時並不知道是這種店。我記得是爸爸賭馬回來說的,外賣的事。”
  嗯,萩村點點頭。談及那個賭博組織的話,他興趣缺缺,四年前就查清了,這案子和賭博組織無關。
  他朝柏原望去,嚇了一跳。他表情認真地盯著自己,似乎想要傳達些什麽。
  “怎麽了?”萩村問。
  “不,沒什麽。他也很忙,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洋食屋的事情再好好回想一下吧。”
  “啊……那麽,那就這樣吧。”
  萩村察覺到柏原的意圖。他似乎注意到了重要線索,隻是不能在功一麵前直說。
  “那麽,就到此為止吧。非常感謝。”萩村對功一說道。
  “這樣就可以了?”突然被打斷話的功一一臉茫然。
  “還會再聯絡你的,倒是麻煩了。今天謝謝你了。”
  嗯,功一邊點著頭邊起身離開。
  “沒和弟弟取得聯係嗎?”柏原問道,“記得他叫泰輔吧。你說現在沒見麵,那知道他住在哪嗎?”
  功一好像被踩住痛處般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撓撓耳後根。
  “想要找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
  “一次都沒聯係過?也許會請他協助調查。”
  “都過了十四年了,那家夥大概也忘記犯人的長相了吧。”
  “關於這點,我想確認一下。”
  功一迷茫地眨了眨眼,隨後小聲答應了。
  “我試著找找他。隻是我想他大概換號碼了。”
  “找找吧。而且,我覺得這樣對你們比較好。”
  聽著柏原的話,功一思索片刻,接著說了聲“我先走了”便離開了。
  “為什麽不和弟弟見麵呢?”望著功一消失在視線外,萩村問。
  “弟弟剛從孤兒院出來時,他們住在一起。但是,他受不了弟弟老是不認真工作,就分道揚鑣了。詳情我也不清楚。”
  “妹妹呢?”
  “本來就不是一個父母,出了孤兒院就沒了聯係。”
  “這樣啊。”
  萩村的腦海中浮現三人小時候的身影。一臉狀況外的小女孩、受到刺激保持緘默的弟弟、不讓兩人看到自己的軟弱拚命忍著眼淚的哥哥。一想到他們失去的東西,他心底就湧現這樣的想法:決不能讓這件案子無疾而終。
  “說起來,聽了剛剛的話,你想起些什麽?”柏原問。
  “賭博組織的案子嗎?”沒有……柏原先生,你注意到什麽了?
  “那個賭博組織的活動場所不正是在櫻木町嗎?”
  “櫻木町……是這樣嗎?隻記得是家咖啡屋,名字想不起來了。櫻木町的話不就在那家DVD店旁邊嘛。”
  “去確認一下。”柏原氣勢滿滿地站了起來。
  泰輔走進靜奈的房間時,她正在穿衣鏡前比劃著一件紺色的連衣裙。
  “在幹嗎?”
  “選去戶神家穿的衣服。呐,套裝和連衣裙,哪一個比較好?”
  “都可以啦。說起來,日子定了?”
  “等他通知。快的話下周末吧。”
  泰輔隱隱覺得“他”這個稱呼有些別扭。然而,究竟奇怪在哪裏,他又說不清道不明。
  “哥哥說盡快。剛剛柏原警察來電話,哥哥去見他了。大概警察已經開始盯上’戶神亭‘。”
  “這樣啊,那麽,就必須快點了。”靜奈把手中的連衣裙扔在床上,對比著剛剛放在那裏的套裝後,坐在地板上,“去戶神家完成食譜作戰後,我的任務也完成了啊。”
  “沒錯。哥哥說之後就交給警察處理。一切都照著計劃進展,哥哥果然好厲害。”
  靜奈沒有應答,她目無表情地對比著並排擺放在床上的衣服。隨後,她歎了口氣,聳了聳肩。
  “傻瓜。仔細想來,這次見麵後,高峰佐緒裏就消失了。那麽穿什麽都無妨啊。已經沒有必要抓住行成的心了。”
  “穿的太囧可能會前功盡棄,平常那樣穿就可以了。”
  “對啊。”靜奈開始收拾床上的衣服。
  “說起來,我把資料帶來了。”泰輔放下手中的紙袋。
  “資料,什麽資料?”
  “關於留學和加拿大的資料。高峰佐緒裏準備去加拿大留學吧,不知道相關情況就糟了。”說著,泰輔賊賊一笑。
  “嗯,嘛,沒事的。”
  “什麽?”
  “不需要這些。我會處理好的,沒擔心。”
  “你啊,別人特地拿來的東西,你就這種態度?而且,他們家問你留學的問題呢?你這也不知道那也不曉得,他們會起疑的。要想食譜作戰成功,決不能讓他們起疑。”
  “這個我知道。”靜奈機關槍似的一口氣說道,“我會好好處理的。和行成見麵也隻剩這最後一次。今後我們再也不會見麵,不會出紕漏的。”
  突如其來的氣勢洶洶讓泰輔頓然辭窮,他一聲不響地站著。沉默過後,靜奈幾不可辨地說了聲:“抱歉。”
  “知道最後一秒都不能疏忽大意。抱歉,我會看的,放在那吧。日子定了我再告訴你們。”
  “知道了。”泰輔說著轉身走向玄關。
  回到門前仲町的大樓,功一已經到家了,他朝著泰輔比劃了OK。
  “天衣無縫。警察來問我’戶神亭‘了。”哥哥的聲音相當興奮,“雖然還不能馬上把戶神政行當作嫌疑人,但是隻要找到佐證就沒問題了。順利的話,可能會找到我們忽略的證據哦。”
  “這樣啊……太好了。”
  聽到泰輔支支吾吾的口吻,功一不滿地撇著嘴,
  “什麽嘛,對我的做法又有怨言?”
  “不,不是啦。剛剛從靜那回來,告訴她哥哥的計劃進展順利,必須盡快進行食譜作戰。”
  “然後呢?靜說了什麽?”
  泰輔搖搖頭。
  “那家夥什麽都沒說。她說會順利辦好的,別擔心。”
  “那你為什麽這副表情?還有什麽問題?”
  泰輔迷茫了。他遲疑著剛剛注意到的問題該不該告訴功一。然而,他一個人又無法解決。
  “喂!”功一焦急地叫了一聲。
  “靜她……”泰輔盯著哥哥的雙眼,“動真心了。”
  “哈?”功一板著臉,“什麽?”
  “那家夥,動真心了。對戶神行成動真心了。不是演戲,她真的愛上他了。”
  還未等功一開口,靜奈的表情就有些僵硬。突然被叫過來的瞬間,她似乎隱約有所預感。
  功一單刀直入提出了問題。她睜大空洞的雙眼,底下掩藏的吃驚和狼狽沒有逃過功一的視線。下一秒,她呆若木雞的臉上浮現出笑容。
  “什麽?你在說什麽?不知道你想說些什麽。開玩笑嗎?”
  坐在床上的靜奈來回望著兩個哥哥。泰輔雙手抱在胸前,靠牆站著。
  “是我們在問你!靜,老實說。”功一說道。
  靜奈長長地歎了口氣。
  “怎麽可能發生這種事?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泰哥哥說了些什麽?”她斜了泰輔一眼。
  從他沉默的態度,她確信了自己的猜疑,一臉不耐煩地板起臉。
  “剛剛口氣有些衝,不過我不是都道歉了嘛。跟功哥哥胡說一通不覺得太過分嗎?”
  “你捫心自問,這都是胡謅嗎?”
  “難道不是嗎?”
  泰輔搖搖頭。
  “我必須確認這點,所以告訴哥哥了。”
  “我會對行成動真心?別犯傻了。”靜奈別過身子。
  望著這樣的靜奈,功一緩緩開口。
  “靜,你的心意究竟如何對於我們而言很重要。我們不是在扮家家酒,走錯一步,就不是戶神蹲監獄,而是我們!你負責的食譜作戰是這個計劃最重要的環節。高峰佐緒裏的存在非常重要。也就是說,一切都看你了。倘若你對行成產生哪怕一點點好感也好,都是大問題。如何,說說你的真心話吧。”
  靜奈緩緩搖頭,望著功一,開口說道:“哥哥,你是怎麽了?那家夥是殺死爸媽的凶手的兒子啊。為什麽我會喜歡上這樣的家夥?這種事,太荒謬了。”
  功一定睛望著她。
  “我們計劃成功的話,戶神政行就會被捕。當然’戶神亭‘也會受到影響。或許所有的店都會倒閉也不一定。行成肯定會受到牽連。新店就不用說了,他可能一生都受人指指點點。雖然為非做法的不是他,是他爸爸,但現實就是這樣。這樣也沒關係?”
  “不是挺好嘛,殺人犯的兒子,受到這種待遇也是活該。”
  “這樣,你不會心痛?”
  聽到這話,靜奈目含怒火。
  “為什麽我會心痛?我打算複仇的哦。行成是靠著戶神的錢養大的,還上了大學,稍微受點流言蜚語不是很公平嘛。你們不這麽認為?”
  功一伸手製止了聲音越來越大的她。
  “別這麽大聲,會被鄰居聽到的。”
  “誰讓你們先說了莫名其妙的話……”靜奈咬緊嘴唇。
  坐在椅子上來回晃動的功一緊緊盯著她。隨後,他停止晃動,歎著氣點了下頭。
  “知道了。我相信你。就算微不足道的事,我也不想疙瘩在心裏。隻是為了以防萬一才問的。”
  “太奇怪了。居然懷疑我。”靜奈低下頭。
  “並不是懷疑你。隻是為了確認。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突然叫你過來抱歉。”
  “說完了?”
  “嗯。行成的事全看你啦。”
  嗯,靜奈點點頭,從床上站了起來。
  目送著靜奈離開的身影,泰輔望向功一,一臉無法釋然。
  “你相信她說的?”
  功一沒有作答,泰輔焦急地不停撓著頭。
  “我相信我的眼睛。我最了解她。哥哥也知道,我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最長。這雙眼睛已經無數次看過那家夥演戲了。我都這麽說了,絕不會錯的。相信我!”
  功一托著腮撐在椅背上。
  “誰說我不信你。”
  “誒?可是……”
  “正如你說的,我也清楚她的性情。她還是第一次對男人這樣。”
  “哥哥……”
  “現在不可能改變計劃,真糟啊。”功一伸手撐住額頭。
  聽完行成的話,貴美子一臉不爽。果不其然啊,望著她眉頭緊蹙的模樣,他想。
  “以前也說過,我受過她很多幫助。又沒什麽大不了的,讓她參觀一下家裏。”
  “雖然如此,那人也太厚顏無恥了吧。”
  “哪裏厚顏無恥了?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
  “可是,要來家裏哎,們也必須準備些招待的東西吧。”
  行成疲憊不堪地搖搖頭。
  “她說了,不用這麽麻煩。參觀一圈後就回家的。”
  “再怎麽說,總要倒杯茶吧。”
  “茶的話我來倒。不用麻煩媽媽。”行成站在廚房的門口,望著正在洗碗的貴美子,有些強硬地說道。
  “在嚷嚷什麽?”推開起居室的門,換好衣服的政行走了進來。他剛剛回來。
  貴美子走出廚房。
  “行成要帶女孩子回家。”
  誒,政行一臉意外:“誰啊?”
  “不是來路不明的人,爸爸也認識的,高峰小姐。”
  “是她?有什麽事?”
  行成簡單解釋了她準備去留學,然後想要參觀一下日西合璧的屋子。
  “這樣啊,來家裏看看也無妨。”政行說。
  “我也這麽想,媽媽她反對。”
  “我也不是反對啦。”
  “那是什麽。”正當行成準備如是反詰時,電話鈴響了。貴美子前去接電話。
  行成歎了口氣,一屁股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
  “都是因為你以前說了那些奇怪的話。高峰小姐吃過和我們家味道一樣的牛肉丁蓋澆飯。”政行說道。
  沒想到父親會提起這個話題,行成一副被忽悠的感覺,回望他。
  “是啊。雖然還不知道那家牛肉丁蓋澆飯的店名,不過經營者似乎叫矢崎先生,你有眉目嗎?”
  “矢崎……不,不知道。”政行搖搖頭,看上去不像是在裝傻。
  貴美子一臉嚴肅地走進,手中拿著電話的子機。
  “老公,警察打電話來。”她對政行說。
  緊張的神情在政行臉上一晃而過,行成也吞了口口水,心裏琢磨著是哪家店出了問題。
  “哪裏的警察?”
  “神奈川警察局。”
  “神奈川?”政行一臉驚訝地接過貴美子遞過的話筒。
  行成在一旁聽著政行講電話,好像對方要前來造訪,電話裏無法說清楚。
  “等著大駕光臨。”說著,政行切斷電話。他望著行成問道:“你知道他們為什麽來?”
  “是不是總店出事了?”行成說道。
  “這樣的話,總店的夥計會預先通知我。”
  說的也是,行成想著,保持了沉默。
  大約三十分鍾後,門鈴響了。前去開門的貴美子把訪客帶到會客室,是兩位警察。一位三十過半的樣子,身材相當好;另一位是目光銳利的瘦削男子,約摸五十歲左右。
  年長的那位自我介紹是橫須賀警署的柏原。年輕的那位叫萩村。萩村手裏提著紙袋。
  “我們可以坐在一旁嗎?”行成問道。
  “嗯,當然沒問題。我們也想向家人確認一下。”柏原笑著答道。
  行成和政行麵對麵坐在兩位警察對麵,貴美子正在泡茶。
  “首先,想讓你們看看這些。”
  柏原說著的同時,身旁的萩村把手伸進紙袋中。他取出裏麵的物品放在桌上。套著塑封袋的四方形罐子,看上去有些時候了,鏽跡斑斑的。
  “這是什麽?”政行探出身子仔細看著。
  “見過嗎?”柏原問道。
  政行皺著眉思索著。“看看這個。”柏原對著行成說。
  “如何?有沒有在哪裏見過?”接著,他往廚房方向喊道,“夫人,請看一下。”
  行成望著塑封袋的裏麵。
  “看上去像個糖果盒啊。”
  “沒錯。大約二十年前的,現在已經停售了。”
  貴美子端上了茶,邊在每人麵前放上茶碗,邊看著桌上。
  “這個嗎?”
  柏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定睛望著政行。
  “以前在櫻木町住過嗎?”
  “嗯,十多年前了。”政行答道。
  “搬走後有沒有再回過那裏?”
  “沒進去過。倒是途中經過幾次。”
  柏原轉向行成,“我也一樣。”他答道,完全弄不清警察的意圖。
  “這樣啊,事實上這隻糖果盒是在那個屋子裏找到的。”
  行成不明白柏原的意思,政行亦是如此,他神色詫異地望著警察。
  “那裏現在是家DVD店。”柏原說,“最近遭竊了,這罐子就是當時被偷的。不可思議的是,現在店裏的人沒見過這罐子。調查後發現它藏在壁櫥的天花板內。於是,我們想問問以前住在那裏的戶神先生。”
  “天花板裏?哪裏的?”政行問道。
  “二樓的壁櫥。檢查口的旁邊。”
  政行搖搖頭。
  “完全沒印象。我沒動過那地方——是你藏的?”他轉向行成問道。
  “我也不知道啊,這東西。”
  聽完兒子的話,政行點點頭。
  “是不是弄錯了?我覺得應該和我們家無關。”
  和剛才一樣,柏原邊說著,萩村邊把手伸進紙袋,取出了塑封袋,這次不止一隻。
  錢包、口紅、蓋子、手表——不管哪一個,都相當古舊。
  沒想到貴美子最先伸出手。她取過口紅和蓋子,仔細打量一番後搖搖頭,放回原處。
  “不是我的,我沒用過這款。”
  “其他的呢?錢包、手表。”柏原來回望著政行和行成。
  “沒見過呐。”行成小聲嘟囔時,政行伸手抓住裝有手表的塑封袋,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它。
  “見過這個?”
  警察的眼睛頓時有神了。
  “啊,不……”政行搖搖頭,把它放回原處,“一個都沒看到過。”
  “這個表很特殊。”柏原說著,“為了慶祝某家新店開張送給店主的禮物。這家店也是洋食屋,店名是’有明‘,您聽說過嗎?”
  聽到洋食屋,行成不由自主地轉向身旁。
  然而,政行毫無表情。眨了幾下眼後,他冷靜地答道:“不,我不知道。”
  萩村仔細觀察著戶神政行的反應,發現他並沒有明顯的變化。聽到“有明”這個名字時也麵無表情。然而,閱曆頗深的人,尤其是像戶神政行這樣處於上流階層的人,受到衝擊的時候也不會在臉上流露真心。這是萩村實際觀察後總結的經驗。更何況,他有些在意他對於洋食屋這個詞毫無反應。反而他兒子行成聽到洋食屋時露出驚訝的表情比較自然。
  戶神政行伸手拿起金表,反複打量它這件事也讓他有些在意。本來,看到這堆東西時,像戶神這種年紀的男性最先注意到金表是再自然也不過的。“GOODSOFT”的老板也是第一個就拿起金表。戶神的妻子隻對口紅和蓋子感興趣也是同樣道理。
  “’戶神亭‘最早開在櫻木町的時候,知道附近有家’SUNRISE‘咖啡屋嗎?”柏原問道。前來造訪之時,他們就決定由柏原主要負責問話。
  “SUNRISE……嗎?誰知道呢。雖然隱隱記得好像有家咖啡屋,不過店名不記得了。”戶神答道,臉上依然波瀾不驚。
  “聽說當時你們店還會送外賣。”
  聽到柏原的提問,戶神點點頭。
  “正如您所說的,不過,也沒維持太長時間。”
  “其中一個外送地點就是那家店哦。當時,那裏叫外賣的人這麽說過。肚子餓的時候,總是叫附近的’戶神亭‘送外賣。送外賣到咖啡屋的情況相當罕見,你不會沒印象吧?”
  戶神政行在胸前抱起雙手,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這時,他的妻子開口了。
  “說起來,不就是那家店嘛。”她對丈夫說,“總是在奇怪的時間點單。比如星期天兩點。而且數量龐大,內容又不盡相同,相當辛苦呢。”
  聽完她的話,戶神點點頭。
  “我也剛剛想起來了。”
  “店名好像有SUN,電話一直都是我接的。”
  總算對上了。萩村望向柏原的側臉。
  “那家咖啡屋有哪些客人,您還有印象嗎?”
  “咖啡屋的客人嗎?呀,這個……”戶神政行苦笑道,“我們隻是負責外送的。每次送到店門口,不清楚裏麵的客人。”
  “客人中有開洋食屋的人。那個人開的店叫’有明‘。”
  啊,戶神行成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他的視線投向裝著手表的塑封帶。
  “這個手表的?”
  “沒錯。正是這家店的。店主的名字也叫有明先生。有明海的有明。我們覺得他和戶神先生有來往。”
  然而,戶神政行搖搖頭。
  “不記得了。正如我說的,我沒有和那家店的客人直接打過照麵。裏麵有同行,今天也是第一次聽說。關於這表,我也沒什麽線索。”
  “這樣啊,既然您這麽肯定,想必不知道了。”柏原淡淡說著。目前為止,沒有證據支持進行進一步質問。
  “那個,這是在調查什麽?”戶神問道,“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目的何在?”
  萩村沉默不語,柏原笑著回應他。
  “您猜得沒錯,的確在調查很久以前的案子。雖然還沒確定,不過這個糖果盒裏麵的物品很可能是重要線索,所以,我們正在查清是誰藏在天花板內。”
  “什麽案子呢?”戶神行成問道。
  “這點我們無可奉告。你們知道這個糖果盒的話就另作他論。”
  戶神政行一臉不服氣地望向身旁的父親。
  “我覺得和我家沒關係。”戶神政行沉穩地說著,“不知道為什麽這些東西會藏在那屋子的天花板內,至少不是我們放的。”戶神的眼神沒有遲疑,斬釘截鐵地說道。
  “知道了,”柏原答道。
  “這麽晚還來打攪,實在抱歉。不過,倘若想起些什麽,請事無巨細詳細告之。這是我的名片,不管打到警署還是我的手機都沒關係。”
  走出戶神家,萩村邊走邊問道:“你怎麽看?”
  “不好說啊。”柏原板著臉說,“那個人第一個拿起手表。”
  “是啊,所以我覺得有些可疑。”
  “是嗎?我覺得正相反。”
  “為什麽?”
  “如果是有眉目的東西,普通人一般不會伸手去拿吧。假設他是那案子的犯人,看到當時偷走的手表,至少會猶豫一下要不要觸碰吧。”
  “戶神是無辜的?”
  “不,也不好說。我不覺得有明幸博在外送地方會是樁巧合。”
  “這點,我也同感。”
  根據有明功一的回憶,萩村他們猜想前去賭博組織的活動場所送外賣的是“戶神亭”。接著,問了幾個前去“SUNRISE”的客人,雖然他們似乎都不願回憶起那段經曆,一臉厭煩的表情,但是打聽送外賣的店名也並非難事。除去忘記店名和本來就不知道店名的人外,所有人一致答道“戶神亭”。
  然而,他們也就記得這點。問到誰來送外賣時,沒有一個人作答。當然,他們更不可能知道他和有明幸博的關係。
  總之,為了進一步調查地點上的巧合,他們今晚前來造訪戶神家。
  “但是,怎麽想都覺得詭異。”柏原說。
  “什麽?”
  “那個糖果盒啊。為什麽會藏在天花板內呢?如果是證物的話,馬上處理掉比較好吧。如果有留下它的理由,為什麽會忘在那裏?”
  “本打算事後處理它,結果忘記了。犯糊塗了吧?”
  “沒錯,很糊塗。看到戶神政行後,我覺得這人不是會忘記這種事的糊塗蛋。”
  萩村陷入了沉默,他也有同樣的感覺,所以無法反駁。
  “糟了糟了,該怎麽向上級報告呢?頭痛啊。”柏原撓著混雜著白發的腦袋。
  約好見麵的地方是在距離青山大道有段距離的某家咖啡屋。店內用了不少木頭,坐在凝聚的燈光下覺得暖烘烘的。靜奈第一次來這裏,她心想果然是行成喜歡的氛圍。座位並不是整齊地擺放著,考慮到不和同排的顧客對上眼的尷尬。她想起行成談到“戶神亭”在櫻木町時的那段記憶。相當多的柱子給顧客們帶去安心感。行成不管何時總是能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靜奈深信這點是天生的秉性,並不是後天的養成。
  破天荒,行成掐著約定的時間才到達。他一臉抱歉地小跑過來。
  “抱歉,要調查些事,比想象中還要費事哎……”
  “沒事,別放心上。和料理有關嗎?”
  “不,不是的……”
  服務員來了,行成中斷了談話,點了杯冰咖。
  稍後,他們要去麻布十番店的“戶神亭”。終於,新的牛肉丁蓋澆飯研製成功了,他想讓靜奈試吃。
  “高峰小姐,以前你在橫須賀住過吧。”
  聽到行成的提問,靜奈嚇了一跳。她心懷戒備地笑道。
  “我說過這個?”
  “你不是提到過朋友的事嘛。洋食屋的女兒。名字應該是叫矢崎靜奈小姐吧。那家店在橫須賀對吧,所以,我想高峰小姐當時也住在橫須賀。”
  從行成口中聽到自己的真名,靜奈覺得心跳一陣加速。這種感覺,並沒有讓她不快。
  “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小時候在橫須賀住過。”
  “這樣啊。我雖然在橫濱出生,不過沒去過橫須賀呢。對了,想得起朋友的洋食屋的地址嗎?”
  聽到這個問題,靜奈神經緊繃。不知道他為何又舊事重提,必須要小心應對。
  “抱歉,過了太久……這家店怎麽了?”
  “不,其實想要調查的是某家洋食屋,那家店也在橫須賀。因為某個意外,店主和夫人都過世了。沒記錯的話,你朋友矢崎小姐的雙親也過世了。有太多共同點了,所以我想核對一下店名。”
  聽著行成緩緩道來,靜奈感覺到自己心裏壓著的石頭越來越大,連呼吸都覺得艱難,她拚命忍耐著,維持著臉上的笑容。
  “在調查的洋食屋叫什麽名字?”
  “’有明‘。片假名寫的’有明‘,朋友的店叫這個嗎?”
  靜奈微微覺得有些暈眩,但是,她不能流露心底的狼狽。思索片刻後,她輕輕搖了搖頭。
  “不是這個名字。更加西式一點……好像是洋文。”
  “這樣啊,那隻是單純的巧合了。嘛,那家’有明‘的店主名字好像也叫有明,想起是我想多了。”
  “橫須賀的洋食屋挺多的呢。”靜奈伸手拿起茶杯,努力克製眼看就要顫抖的手。
  據功一說,警察已經盯上“戶神亭”了。這樣的話,警察可能已經找過戶神政行。否則,行成怎麽會調查“有明”呢。
  靜奈切膚地感受到一切正都朝著目標全速前進。想起這點,她內心深處隱隱作痛。當然,她察覺到了自己的真心。
  “啊,對了,上次那事我跟父母提過了。請不要拘束過來吧。”
  一瞬間,靜奈不知道他在說什麽。意識到是指參觀戶神家這件事時,身體仿佛通過一股電流,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
  “覺得我很厚臉皮吧。”
  “沒這回事。不過,沒什麽可招待的,別覺得有刺啊。”行成露出了惡作劇的表情。
  靜奈心情百般交集。一方麵,她很高興有機會實施功一的計劃,另一方麵,距離最後的見麵越來越近,她感到莫名的焦慮。同時,可以造訪他家的喜悅感也孕育而生。
  “我們走吧。”行成拿起賬單站了起來。
  望著走向櫃台的他的背影,靜奈回想起功一他們的責問。“你是不是真心愛上戶神行成了?”功一的質問一針見血。
  就算沒有血緣關係,哥哥畢竟是哥哥啊。就連靜奈自己也是最近才察覺自己的心意。不,應該說早就察覺到了但是一直逃避著。
  雖然保證過會完美處理好這事,但是功一他們顯然沒有完全放心。或許,他們現在仍在擔心著,究竟靜會不會像個專業演員,摒除自己的心情,按計劃行動。
  她不想背叛他們的信任。從小時候起,他們三人就發誓要為父母報仇。怎麽能因為一時的意亂心迷導致全盤皆輸呢?
  這個男人——望著行成的背影,靜奈告訴自己:
  這個男人是殺死自己父母的殺人犯的兒子。
  從咖啡屋走出,行成攔了輛出租車。高峰佐緒裏先行乘坐上去,行成隨後也坐了進去。車子駛向麻布十番。
  “很期待新店的牛肉丁蓋澆飯哦。究竟會是什麽味道呢?”車子發動時,佐緒裏問道。
  “這點請親自確認一下,我挺有自信。”
  “不過,讓我這種外行試吃也說不出有用的感想,幫不了戶神先生你們的。”
  行成笑著搖搖頭。
  “吃到真好還是沒吃就好了,聽到這些就夠了。請不要多慮,客套話才是我最不樂意聽到的。”
  “這麽一說,壓力好大啊。”
  “嘛,不要有壓力,放鬆點,呐。”
  嗯,她點點頭,隨後,表情嚴肅地望向窗外。似乎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行成隱隱覺得今天的她有些反常。表情比平常僵硬,有些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
  最初並非如此,途中才突然變成這副樣子。就是從行成提起“有明”洋食屋後。
  或許,沒有提及店主夫妻雙亡的事比較好吧,他想到。這些話也許觸及佐緒裏想起朋友的父母雙亡的傷心往事了吧。他不斷懊喪著自己太神經大條。
  行成開始調查“有明”的契機是前天警察的突然造訪。他們沒有交代搜查的目的,讓他心裏有些疙瘩。
  在櫻木町的家裏找到的那古舊的糖果盒,究竟是什麽?為什麽裏麵放著“有明”洋食屋店主的手表這件事如此重要呢?一心想要弄清這些,行成便試著開始調查。他輸入“有明”和“洋食屋”,試著在網上檢索新聞報道。
  結果馬上出來了。十四年前的報道。
  讀完內容,他啞口無言。上麵記載著強盜殺人事件這樣過激的事。
  他終於明白警察為何咬著糖果盒不放,不,應該說咬著金表不放。他們懷疑那罐子是從現場偷出的。也就是說,他們覺得把罐子藏在天花板內的人就是凶手。
  對於警察而言,這麽考慮似乎合情合理,但是,行成覺得他們完全沒有理由懷疑政行。政行沒有襲擊橫須賀的洋食屋的動機。而且,最關鍵的是他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即使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行成連一分一秒也無法忍受父親被當作嫌犯。
  “那個……怎麽了?”
  行成陷入沉思時,佐緒裏一臉擔心地問道。
  “啊,抱歉。”他扯出笑容,“稍微在想些事。”
  “有什麽麻煩事嗎?”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你露出這樣的表情啊,眉頭都皺緊了……”
  啊,說著,行成用手指撫了撫眉間。
  “抱歉,板了張臭臉。也沒有那麽困擾啦。”
  “果然新店開張要考慮的事情堆積如山啊。這種時候還提出要去你家參加這種無理的要求,實在抱歉。如果覺得為難,請直說。”
  行成慌慌張張地擺擺手。
  “沒有這回事。剛剛我也說過,父母已經應允了,請別擔心。”
  “這樣就好了。”
  望著微笑著佐緒裏,行成自責道:我究竟幹了些什麽。明明在擔心她的異樣,居然反過來讓她擔心了。
  不知道還能和她這樣出來見麵幾次,居然在約會的時候走神。
  是啊,也許再也見不到她了……
  行成意識到自己深深受她吸引。當然,最初他並無二念,隻是單純地想要聽取年輕女性的意見,但現在不同。他想見她,找各種各樣借口見她。今天的試吃會也是其中之一。比起想聽聽她的意見,他更想讓她品嚐自己的用心之作。而且最為重要的,他單純地想見她。
  這個她馬上就要去國外了。他雖然打從心底裏想挽留她,但是一想到自己根本就沒有資格便作罷了。
  “怎麽了?”佐緒裏歪著頭問道,因為行成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的側臉。
  “呀,沒什麽。”行成慌忙抽回視線望向前方。
  這時,他們乘坐的出租車正停在十字路口。
  邊看著紅燈,高山久伸邊打了個哈欠。他正從公司趕回家。車子是兩年前買的大眾的甲殼蟲。他相當中意這鮮豔的黃色車身。
  高山在遊戲機公司工作,近幾天由於新開發的軟件,連續在公司加班加點,現在終於暫告一段落。今天,他久違地早早趕回家。
  然而,他絲毫沒有一絲雀躍。反正早回家也不會開心多少。隻是一成不變地在便利店買個便當,然後邊看錄下的動畫片邊孤零零地吃飯。
  再次打個哈欠。張大嘴巴的他漫不經心地望向左邊。瞬間,他忘記了呼吸,連張大的嘴巴也忘記閉上,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旁邊停著的出租車內有南田誌穗的身影。
  別犯傻了,這樣告誡自己的高山剛準備仔細看清楚時,出租車啟動了。綠燈了。
  身後的車輛不停按著喇叭。高山慌忙發動引擎。
  不可能會這樣的啊,一邊想著,他一邊跟著出租車。雖然一心想並排駕駛,卻事不遂願。那位女性坐在後車座的右邊。從後麵來看,並不是誌穗的發型。她是短發,車上的女性頭發比較長。
  但是,剛剛瞥到的那張臉肯定是誌穗。雖然感覺有些不同,但他肯定不會弄錯。要知道,高山對誌穗至今仍念念不忘。
  一想起誌穗離開的事實,高山的胸口就一陣抽痛。本打算星期四前往成田機場送她,沒想到前一天收到她的短信。上麵寫著:我現在乘上前往紐約的飛機了,怕見到你又會舍不得離開。
  然後,音訊全無。既沒有接到國際電話,也沒有收到信。她究竟在哪裏做些什麽,高山一無所知。當然,他也聯係不到她。
  想忘記也無法忘記的高山老是悶悶不樂的。這次的工作進度拖延的理由之一就是他注意力不夠集中。
  難以置信!明明她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遠赴美國。現在的她應該每天邊做著設計師助手邊進修。怎麽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
  雖然心想肯定認錯人了,高山仍然緊追不舍地跟著出租車。總之再看一次吧,確認她到底是不是南田誌穗,否則就算回到家他也難以入眠。
  這時,有輛車插入了他們中間,他跟不上出租車。就算偶爾接近出租車,也是在那位女性的反方向,無法看清她的長相。就這樣,車子開到了麻布十番。
  十字路口,車子都擁堵在一起。包括那輛出租車、高山的車在內,共有四輛車在橫線前等著紅燈。
  正思忖著車子究竟會轉向哪裏時,出租車的後門打開了。那位女性緊隨著男性下了車。看來因為前麵太堵了,他們就在此先行下車。
  高山拚命張大雙眼望著那位女性。然而,女性和男性都背朝著他,一次都沒回頭走向遠方。那個背影和誌穗一模一樣。
  兩人在街角轉彎,消失在高山的視線中。他心急如焚,居然跟到這裏跟丟了。
  終於,前麵的車挪動了,他努力換了車道。可是,兩人彎進的是單行道,車輛無法進入。沒辦法,下一個路口轉彎吧。然而,這裏的交通比想象中還複雜,他完全找不到剛剛的那個路口。
  高山找了個地兒停下車,奔了出去。今晚在這裏空手而歸的話,他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她了。
  來回穿梭在兩人消失的那條路上,高山到處都找不到他們的身影。他眺望著鱗次櫛比的飲食店,絕望地抱著頭。也許她正坐在某家店裏。也許她隻是和誌穗相似的陌生人。但是,萬一是她的話……
  雖然心裏告訴自己要放棄,高山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他來回走著,暗暗期待可以見到她。
  最後,足足找了三十分鍾,他回到了自己的車上。他的甲殼蟲上貼了張違章停車的罰單。
  穿過玻璃門時,萩村有些許緊張。穿著做工考究的套裝的女性笑容滿麵地迎接他的到來。
  “歡迎光臨。您預約過嗎?”
  “不,不是來吃飯的。我來找戶神先生。”
  啊,她了然地點點頭。
  “您是萩村先生吧?”
  “嗯。說好9點到的。”
  “了解。戶神剛剛知會過我們。請在此稍等片刻。”
  她指著一張小桌子。想必是客滿時等待空位的休息座,真不愧是受歡迎的店啊。
  坐到座位上,他打量了番四周,這兒擺放的家居似乎是外國古董,而刷著灰泥的牆壁給人強烈的和風感,似乎自信地彰顯著洋食是日本的飲食文化。
  約摸一個小時前,“希望撥冗配合調查。”萩村打電話給戶神政行如是說道。他希望接他去縣警局本部一趟。戶神沒有詢問緣由,約好九點等在“戶神亭”總店。口氣中毫無輸人之感。
  沒多久,戶神出現了。白襯衫外麵套了件茶色的短外套。沒有係領帶。
  “久等了。”
  “沒,工作中叨擾你了。”
  店前的馬路上停了輛車,不是警車。柏原正坐在駕駛席上。他一看到萩村和戶神走出,便下了車,低頭致意。
  “前天實在抱歉。”
  “沒什麽。說起來,還有什麽問題?”戶神來回打量著柏原和萩村。
  “嗯,有件事必須核實一下。”柏原說。
  “什麽事?”
  “這個,到警局再細談吧。請。”說著,柏原鑽進車內。
  戶神坐在後車廂,萩村坐在副駕駛席。為了不讓戶神感覺自己好像被當作嫌疑犯對待。
  從“戶神亭”總店到縣警局不足十分鍾的車程。一到那兒,他們就把戶神帶到事前準備好的會議室內。
  “還是第一次到這裏啊。”戶神掃視著四周慘白的牆壁。
  “想喝些什麽?”萩村問道。
  “不用了,說起來,要事是?”
  聽到戶神的催促,柏原朝萩村輕輕點了點頭。萩村把放在房間角落的紙袋拿到桌上,取出裏麵的物品。上次的那個罐子。
  “又怎麽了?”戶神緊皺的雙眉浮現了焦急的神色。
  “前天問過你有沒有見過這東西。”柏原說,“你當時說沒見過。這個答案還是不變吧?”
  “不變。沒見過這東西。怎麽了?”
  柏原探過身子。
  “戶神先生,請老實交代。真的不知道嗎?”
  “不知道。”戶神搖搖頭,“為什麽懷疑我?”
  “我們也不想懷疑你,隻是有證據證明你曾觸碰過這東西。”
  “證據?”
  “指紋。放在罐子裏的金表上查出你的指紋了。”
  不,柏原揮了揮手。
  “這種說法不恰當。正確來說,放著金表的塑封袋上的指紋和手表上的指紋一致。”
  “塑封袋上的指紋……嗎?”戶神的表情愈發僵硬了,然而,他挺直的腰杆毫無動搖。
  “還記得給你看金表的時候,你伸手拿起塑封袋嗎?為了避免直接接觸,我們在證物外麵都套上了塑封袋。造訪你家時,萩村君戴著手套。當時套著的塑封袋是新的,上麵沒有任何人的指紋。我們親眼看到你拿起它,所以塑封袋上的指紋很可能是你的。當然,也可能哪裏出錯了。確認是必要的。稍後,我們想正式采集你的指紋樣本,沒關係吧。”一口氣說完後,柏原等著對方的反應,聚精會神地凝視著戶神。
  戶神咬緊嘴唇,視線飄向糖果盒。眨了兩次眼後,他有反應了。
  緊閉的唇張開了。
  “當然我無法拒絕采集指紋吧。”
  “有什麽特別理由嗎?”
  不,不,戶神搖搖頭。
  “算是沒問題吧。不過,我很困擾。為什麽會演變成這種局麵?”
  “金表上沾著戶神先生的指紋,我們不想漏過這點證據。”柏原說,“和前天你說的話矛盾。”
  “你這麽說,我的答案還是一樣。這個糖果盒也好,這隻金表也好,我都沒見過。”
  “但是你如何解釋上麵的指紋?”
  “所以,我無法解釋。指紋大概是我在哪裏不小心碰過沾上的。不過問我具體時間地點我也答不上來。沒印象了,或許這麽說最貼切。”戶神對應自如,口吻中絲毫沒有猶豫。
  這個如果是演技他太強了,萩村在旁邊聽邊想。
  “但是,戶神先生,藏匿場所是天花板內。放在這麽特別的地方的東西,我們不覺得你會忘記。”柏原問道。
  “所以,不是我放的。”戶神斬釘截鐵地答道,“還是,你們從這糖果盒上找到我指紋了?”
  “不,這個……”
  “看吧?”戶神邊望著罐子邊繼續,“至於手表,我可能在哪裏無意中碰過,但把罐子藏在天花板內的是別人,這樣想不是更合情合理嗎?”
  這個人可怕地冷靜,萩村想。確實,關於為何罐子上沒有他的指紋這點,他們也百思不得其解。
  柏原從西裝內側口袋拿出一張照片,放在戶神麵前。照片上是兩個人。遇害的有明夫婦。似乎是出席某人的結婚典禮時拍攝的照片,幸博穿著禮服,塔子穿著短袖和服。案發後,萩村手裏也有一張這照片,用來到處打聽調查。
  “見過照片上的人嗎?”柏原問。
  戶神摸出眼鏡,戴上後伸手拿起照片。萩村看到他的眼睛猶如看到刺眼的光,瞬間眯了起來。
  “誰啊?”
  “是誰都無妨。一對夫婦。十四、十五年前的照片了。”
  戶神盯著看了十來秒,搖搖頭,脫下眼鏡。
  “抱歉,我不認識。”
  “那位男子就是手表的主人。”柏原說,“你碰過手表,但又不認識主人,這算怎麽回事?”
  “剛剛不都說過了嗎?我連哪裏碰過都不記得了。”
  戶神的表情中連一絲不安都沒有。萩村本來還預想他至少會泄露些許慌張,結果大失所望。
  柏原歎了口氣,拋了個眼神給萩村,征詢他的意見。
  萩村考慮片刻後說道:
  “住在櫻木町時,去過橫須賀嗎?”
  “橫須賀……嗎?去過兩三次吧。”
  “去幹嗎?”
  “也沒什麽要事,隻是去兜風。”
  “最後一次去是什麽時候?”
  “讓我想想,是什麽時候呢?”戶神在胸前抱起雙手,苦思冥想道,“兒子還是小學生時吧,有20來年了。”
  “那裏沒有熟人嗎?”
  “沒有。”戶神搖搖頭。
  萩村向柏原點頭示意,告訴他自己問完了。
  柏原笑著望向戶神。
  “謝謝。如果以後想起些什麽,請第一時間聯係我們。”
  “我覺得不可能發生這種事,不過,好吧。”戶神有些迷惑地說著,隨後,他再次望向警察,“我可以問點問題嗎?”
  “什麽?”柏原問道。
  “那個屋子……就是櫻木町那間遭竊的屋子。這罐子是從那裏的天花板內偷出的?”戶神望了望桌上的糖果盒,“那個小偷捉到了沒?”
  萩村和柏原對視了一眼。
  “還沒捉到,怎麽了?”柏原說。
  戶神詫異地張大嘴巴,來回望著兩人
  “沒有捉到……?那為什麽糖果盒會在這裏?”
  “啊,這個啊。”柏原揚揚手,“這個罐子是在一輛被丟棄的失車上找到的,和其他贓物一起。”
  “其他贓物也藏在天花板內?”
  “呀,不是。在其他地方。”
  “那麽,為何你們如此肯定這罐子是從天花板內偷出的?”
  “證據告訴我們的。詳情我無法告知。”
  聽到柏原的回答,戶神一臉不解的樣子,他在胸前抱著雙手,低頭沉思著。
  “有什麽在意的嗎?”萩村問道。
  “沒,隻是在想究竟是什麽時候放到那裏的……”
  “什麽時候……在意這個嗎?”
  “沒錯。肯定是我碰過那手表後。”戶神凝神思索著,隨後他點點頭,“嘛,算了。說起來,可以快點采集指紋嗎?”
  “我去叫負責人。”萩村起身離開。
  指紋采集結束後,和來時一樣,柏原將戶神送回店內。萩村回到搜查一課向係長磯部報告進展情況。
  “果然如此哎。說不記得了……”磯部垂頭喪氣的,一副早就料到的口吻。
  “那手表的來龍去脈我們知道的不多,所以他說不記得了,我們也沒折。”
  “和上頭談過,他說隻憑著一隻手表就懷疑戶神政行太草率。確實在他以前住過的屋子裏找到被害者的東西,而且上麵染有他的指紋這點很可疑。但沒有證據哎。更何況,連他的犯案動機都還不清楚。”
  “是啊。不指望從戶神的口中打聽到這個動機了。”
  “不記得了,他這麽說我們也無計可施。究竟他是不是真的不記得呢……”磯部雙手疊放在桌上,“你怎麽想?”
  “很難說。看上去不想說謊,不過,他有著獨特的氣質,可能我被這個迷惑了。”
  “對了,不是有肖像嘛,和戶神像嗎?”
  “不好說。有點像又不全像。再怎麽說都過了十四年了。”
  “過了這麽久,就算是本人,長相也變了。連我看到自己十四年前的照片,瞬間都還以為是別人呢。”磯部歎著氣,撓了撓日漸稀少的頭發,“那幅畫是根據受害者兒子的描述畫的吧。”
  “次男目擊到犯人。要不,找他來認人?”
  “是啊,總之先去準備下手續。不過,不要操之過急。小孩子匆忙瞥到的人,就算真的相似也不能作為有力證據。不過,他證實兩人長得不像的話,我們就不得不放棄追查戶神政行了。認人環節放到戶神的嫌疑更大時吧。”
  “如果沒有進一步線索,怎麽辦?”
  “那就讓他去吧。如果現階段就告訴遺族搜查的進展,事情就糟了。遺族可能會把警察盯上的人當作犯人。萬一他們把情報泄露給媒體,就麻煩了。”
  “我會跟橫須賀警署打聲招呼的。”
  “麻煩你了。對了,采了戶神政行的指紋沒?”
  “嗯。明天就會核實。”
  在作為案發現場的“有明”店內和住宅,他們裏裏外外采集了無數指紋,這些資料至今還保存著。接下來的工作就是確認其中有沒有戶神的指紋。當時,搜查人員們推測犯人可能帶著手套行凶,他可能是第一次造訪“有明”吧。
  倘若從中找到戶神的指紋,他們就能反詰他說不知道“有明”這段證詞。
  “有必要調查一下當時的戶神。僅僅在咖啡屋見過幾麵的客人,不管什麽理由,我覺得都不會犯下強盜殺人的罪行。那裏肯定藏著戶神和受害者的關聯。”
  “關於這點,我會著手調查。”
  “需要人手吧。和上頭談了下,他撥了幾個人過來。不過,問話的時候小心點,’戶神亭‘反過來投訴我們營業妨礙就糟了。”
  “我會小心的。”
  “切忌得意忘形哦。幹這行這麽久,一次都沒碰到過臨近時效找到犯人。”
  “銘記心間,”萩村答道。
  從縣警局本部走出後,萩村趕往關內站方向。但是,車站並不是他的目的地,他的目標是一旁的居酒屋。約好和柏原在那碰頭。
  一進店內就看到柏原蜷縮著身子坐在櫃台席,他的身旁放著杯烏龍茶,他似乎在看什麽東西。從背後偷偷瞟了一眼,原來是照片。照片上是個小學生模樣的男孩。萩村知道那是他的兒子。
  “久等了。”
  一聽到聲音,柏原吃驚地挺直了背,把照片塞進口袋。
  “比預料得要晚嘛。”
  “和係長談了會。”
  簡單交代了下和磯部的談話內容,柏原聽完後露出苦笑。
  “原來如此,得意忘形……了嗎?”
  “看到對方是洋食屋的社長有些氣虛吧,而且警局現在的破案率正穩步上升,他們想避免冤案吧。說起來,戶神政行怎麽樣了?”
  “還是那副腔調,波瀾不驚的。太沉著了。你知道我送他回去的路上他說了什麽?下次請我們一起去店裏品嚐品嚐他引以為豪的牛肉丁蓋澆飯。”
  “是不是在虛張聲勢?”
  “不像。真的很篤悠。我想是不是我們搞錯了。”
  “搞錯了?也就是他不是犯人?”
  “沒證據表明這表是案發當晚被偷的。也許以前有明幸博變賣了這塊表,幾經輾轉後落到戶神手中。然後有人把它放進罐子中藏在天花板內。而且,就連藏起來的本人也忘記這事——你覺得這樣可能嗎?”
  “究竟是誰藏的呢?”
  “想來是喜歡惡作劇的小孩子吧。”
  “啊……他兒子?”
  “十幾年前,他兒子還是個小學生。不知道真相是不是這樣啊。”冷冷的口吻說完後,柏原繼續沉思道,“或許,我們真的得意忘形了。”
  泰輔駕駛的輕便客貨車在昭和大道右轉後停在了路旁。
  照照鏡子,確認妝容合適後,靜奈把鏡子放回PRADA包包。她無意識地長長歎了口氣。
  “停在這裏可以嗎?”泰輔問道。
  “嗯,謝了。”
  她趕往的咖啡店距離這兒約百來米,不過萬一讓行成看到她從這輛車上下來,她就不得不作出解釋。
  轉身伸手拿起後座上的紙袋,裏麵放著醃牛肉。這是在靜奈公寓附近五分鍾腳程的一家老字號買的。她記得以前行成對這家店讚口不絕。
  “不要落下東西。”
  聽罷,她苦笑道。
  “怎麽可能會忘記。至關緊要的東西隻有那個吧。”她敲了敲包。
  “別沾上指紋,就連紙上也別留下,哥哥這個交代的。”
  “我知道。從功哥哥那裏拿到後就沒光著手碰過。”
  “辦事的時候也小心了。”
  “會帶上手套,別擔心。”
  “手套?帶上這個不是很不自然?”
  “我已經想好怎麽解釋了。而且,稍微有些不自然也無妨,辦事前盡量帶上手套,這麽說的不是功哥哥麽?”
  一聽是功一的指示,泰輔安心地點點頭。
  “關鍵要找個合適的地方。哥哥想了幾個候補,不過他也不清楚戶神家的內部構造。”
  “這個要進去了才知道。不過,我會想辦法的。機會僅此一次。我絕對不會辜負哥哥們。”
  “也別太勉強……”泰輔皺著臉撓著頭,“嗯,還是說拜托了比較好。”
  “嗯,交給我吧。”
  “我等在戶神家附近。手機的電池記得放進去,基本上,我不會主動聯係你。不過,隨時待命,一發生什麽就通知我。需要打電話的時候,你先打過來然後馬上掛掉。”
  “嗯。以前不都這麽做的嘛。那麽,我走了。”靜奈打開副駕駛座旁的車門。
  “靜!”泰輔叫道。看到她轉身,他表情複雜,猶猶豫豫地開口。
  “今天是最後一次見戶神行成。這樣真的好嗎?”
  靜奈感覺自己的表情有些僵硬,她望著二哥,白了他一眼。
  “你算什麽意思?”她聲音有些尖銳。
  “不,那個……”泰輔抿緊嘴唇望著她。
  “別想些有的沒的,上次我不都說過嘛。為什麽又問這些?太奇怪了。”
  “靜看上去很猶豫的樣子。”泰輔說,“我就是問問。”
  “別犯傻了,我現在是去一決勝負,不要蹚渾水。”
  “知道了,抱歉。”
  “我走了。”
  “嗯。”泰輔再次望向妹妹,“加油!”
  靜奈嚇了一跳,因為泰輔的眼神中充滿了溫柔和關懷。
  想不出該回些什麽,她點了點頭,走下車,隨後有些用力地甩上車門。
  泰輔單手揮了揮,發動了車。目送著車子遠去的身影,靜奈抿緊嘴唇。好不容易可以不去考慮那些,為什麽又多此一舉提起呢?她心想。
  深呼吸後,她走了起來。終於到了去戶神家的日子,必須打起萬分精神。雖然至今為止騙了不少男人,不過一切小心為上,千萬不能疏忽大意。在見對方之前,有必要進入演戲狀態。
  我是高峰佐緒裏,靜奈自言自語道。正如泰輔所言,今天恐怕是最後一次用這個名字。今天過後,高峰佐緒裏這位女性就會人間蒸發。
  約好的地點是銀座二丁目的某家咖啡館。她和戶神行成好幾次都在這家店見麵。
  一走進店中,她就看到行成,他穿著輕便的茶色外套。似乎他也注意到靜奈的身影,笑臉相迎。
  點了杯飲料,靜奈來到座位。
  “久等了,抱歉呐。”
  行成看了看手表,搖搖頭。
  “還差五分鍾呢。是我來得太早。不知為何,今天有些分神,老靜不下來,所以早點結束了工作。”
  “這樣啊,打擾你工作了,實在抱歉。”
  “沒這回事,我也很期待今天哦。請別太拘束。”
  “你這麽說,我稍微安心了。”
  喝著送來的檸檬茶,靜奈努力讓自己的心情沉靜下來。僅僅這般和行成麵對麵坐著,她就有些小鹿亂撞。就連麵對他毫無戒備的笑容也變得有些辛苦。
  “對了,上次謝謝你。被你這麽褒獎,廚師他們也很高興。”行成說。
  看來是指去麻布十番店時的事。他讓靜奈試吃了新創的牛肉丁蓋澆飯。
  新創的牛肉丁蓋澆飯既保持了原味,餘香也更濃鬱,完美凸顯了材料的原味。坦白說,非常美味,她當時這麽讚歎道。這並不是謊話,她真心覺得這個可以和“有明”的牛肉丁蓋澆飯相媲美。
  “我隻是個外行,請別這麽看重我的意見。那時也說過,適當地作為參考就可以了。”
  這時,行成驟然換上嚴肅的表情,搖搖頭。
  “不,讓你試吃太好了。讓不少人試吃過,不過唯獨你的評價一針見血。我想肯定因為你對牛肉丁蓋澆飯存在著特殊感情吧。”
  “也沒有什麽特殊感情……”靜奈垂下眼瞼。行成似乎在說她最初試吃牛肉丁蓋澆飯時的異樣。
  以為勾起她的傷心往事,行成突然慌張了。
  “啊,那個,對不起。我好像又說錯話了。非常抱歉,我真粗心。”
  看到這副模樣,靜奈不禁笑了。
  “沒事。以前就覺得戶神先生你太多心了。老是考慮對方的心情,不是會很累嗎?”
  “是嗎?我隻被別人說過很遲鈍。”行成左思右想道。
  “那是指了解女人心吧。”靜奈忍耐著沒說出這句話。
  “這麽說或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經營者的話稍微皮厚點比較好哦。”
  “那就沒問題了。別看我這樣,我也相當皮厚哦。證據就是我總是找各種借口約你出來。”笑著說完後,他拿起桌上的賬單,“那麽,走吧。”
  “嗯。”小聲回答著,靜奈起身站了起來。
  走出店門,行成攔了輛出租車。和平時一樣,靜奈先乘坐上去。“請開到目黑。”邊對司機說著,行成邊鑽進車中。
  望著幫司機指路的行成的側臉,靜奈拚命壓抑心中膨脹的焦慮感。今後再也不能像這樣兩人一起乘坐出租車了,雖然這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是越是這麽想,心中那莫名的愁緒也越發濃稠。
  這個人是殺死我們父母的殺人犯的兒子——她在心中反複吟誦著這句咒文。然而,她知道這句咒文沒有任何殺傷力,另一個她對她輕喃:
  但是和他無關啊,又不是這個人殺的,這個人是個體恤他人痛苦的人。
  行成不經意地望向靜奈,他嚇了一跳似的雙眼睜大,帶著微笑問道:
  “怎麽了?”
  “啊,沒事。”靜奈緩過神,“你父母今天在家嗎?”
  “我媽在。不過,她不會跟著,別太擔心。”
  “至今為止邀請過女性去自己家嗎?”
  “這還是頭一回。所以我媽可能會想歪。雖然我解釋過並不是這種關係,隻是前來參觀家裏的構造。”他越說聲音越輕。
  靜奈點點頭,視線投向窗外,看到類似泰輔的輕便客貨車時,她嚇了一跳。不過車身印著完全不認識的社名。
  如果這是真的前往戀人家中,那該多麽雀躍不安啊。靜奈想著,第一次見男友的母親,擔心著能不能順利應對,緊張必然在所難免。然而,她現在的心情和這些相去甚遠。雖說也有緊張,但那是因為擔心能不能成功完成哥哥的指示。至於他母親,怎麽都好。想著想著,思緒轉到和他即將分別,她心裏一咯噔。
  “留學的事怎麽樣了?”行成問道。
  靜奈立刻扯出笑容望向他。
  “前幾天和父母談過。既然總歸要去,趕晚不如趕早。”
  “然後呢?”行成目光中滿含認真。
  “可能下個月就過去了。寄宿的那戶人家也讓我早點過去。”
  “誒……這樣啊。真突然啊。不過,或許說的沒錯,趕晚不如趕早,早點過去可以學到更多。”行成笑著說道,表情明顯僵硬了些許。
  “老實說,挺趕的。要準備的東西還很多呢。我還臨陣磨槍報了個英語會話課程。”
  “真辛苦呢。請加油!”
  嗯,點著頭,靜奈的視線再次飄向窗外。
  算是鋪好路了,她想。明天起,即使接到行成的邀請,她也能以忙碌為借口推掉。替人著想的他一旦被拒絕過一次,肯定不會再聯係了。下個月,手機也解約了。在這之前或許發封短信給他比較好。上麵寫著:我現在去加拿大了。然後,他必然會死心吧。隨著時間的流逝,如果遇到了其他優秀的女性,他大概就連高峰佐緒裏的名字也想不起來吧。
  這樣就好了,她心中喃喃自語道。
  那個,行成搭話道。
  “知道加拿大的住址嗎?”
  “誒?地址?”
  “嗯,寄宿的地址。如果可以告訴的話,我想寫信給你。”
  靜奈有些狼狽。雖然以前也有男人問她國外住處的地址,不過她沒料到行成居然會如此積極主動。
  “抱歉,現在還不知道。”
  “那下次告訴我可以嗎?”
  “嗯,當然。”
  “那麽,”他舔舔嘴唇,“去加拿大前,能抽出時間見個麵嗎?我有話要說。”
  是求婚!靜奈的第六感告訴自己。他認真的眼神有些閃耀。
  嗯,她答道:“我知道了。”
  “太好了。”似乎完成了重要的事,他一臉安心地靠在座位上。
  靜奈感到自己心跳急促得難以呼吸。以前也曾好幾次意識到男方要求婚,對此,她總當作欺詐的一環。然而,這次不同。她隻覺得心裏亂作一團。
  她想聽他求婚。然而,她沒有自信聽完他的求婚後,可以把他忘得一幹二淨。
  “快到了。”行成說道。
  靜奈目視前方,出租車駛進靜謐的住宅區。
  真傻,她罵道。這個男人怎麽可能向我求婚。不久,他就會成為殺人犯的兒子,而一手把他推到這個境地的正是自己——
  仰視著行成家,果然是幢徹徹底底的宅邸呐,靜奈想。雖然單從正麵無法估計屋子的整體麵積,不過從寬敞的通道來看,至少一百來坪。鋪著瓦片的屋頂給人日式的感覺,而上麵佇立著紅磚砌成的煙囪,透著西式的感覺。
  “第一次看到有煙囪的人家呢。”靜奈率直說道。
  “起居室裏有壁爐哦。”行成若無其事地答著,“當然,現在沒人用了。我爸好像很中意那個壁爐台,所以改建時保留了下來。煙囪也僅僅隻是裝飾品罷了。”
  行成剛按下門柱上的門鈴,沉著的女聲應答了。
  “帶高峰小姐一起來了。”
  “嗯,”那頭溫柔地答道。單從這個聲音,就可以略窺一斑,知道她過著富足悠閑的日子。
  穿過門,經過花花草草包圍的門前小道。盡頭是小小的石階,上麵便是門廊。寬闊的玄關門讓靜奈嚇了一跳。
  “德國人高大威猛,門沒這麽寬,他們似乎沒有安全感呢。”行成笑著推開大門,“請。”
  “失禮了。”說著,靜奈踏了進去。
  足有普通人家兒童房大小的大廳處站著一位嬌小的女性。她身著淺紫色的毛衣,脖子上戴著條項鏈。雖然臉頰有些圓潤,但一點兒也不胖。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然而皮膚仍感覺滑溜溜的。
  多麽姣好的容顏啊,靜奈邊想邊低頭致意。出租車上聽行成說過她的名字叫貴美子。
  “我是高峰,今天打擾了。提出如此無理的要求,實在抱歉。”
  “沒什麽。願意的話,多來幾次也沒有關係。隻是沒好好打掃過,請別介意。”
  “什麽嘛!昨天不是大掃除過嗎?這麽沒自信啊。”
  貴美子瞪了一眼說笑的兒子。
  “泄露幕後可是犯規哦。為了不讓高峰小姐看到我偷工減料沒打掃的地方,你也注意點。——對了,別說這些了,請進。先喝杯茶吧。這孩子很粗心,肯定會急急忙忙開始帶你參加,連坐都不好好坐一下。”
  溫柔的言語從貴美子的口中吐出,全無一絲厭煩之意。然而她的內心肯定覺得她是個提出麻煩要求的厚顏姑娘,對於沒能一口回絕的兒子應該也深感不滿。她絲毫沒有泄露內心真實想法這點讓靜奈覺得她並非普通的貴婦。十多年前——直到“戶神亭”走俏前,她是蕭條的洋食屋的老板娘。也就是說,她早就習慣招待客人了。
  脫下鞋子,走進家中,靜奈想起要送出見麵禮。
  “那個,請收下這個……我覺得您會喜歡。”她遞過紙袋。
  “哎呀,哎呀,不用這麽費心的。”貴美子一臉為難地收下後瞧了瞧袋內,頓時眉開眼笑,“哎呀,行成連這個都說了呀——你也稍微客氣點。”
  “不是挺好嘛。”行成笑答道。
  “抱歉呐,高峰小姐。我不客氣地收下了。那麽,這邊請。”
  凝視著移向走廊的貴美子的背影,靜奈的腦海中蹦出“婆婆”這個詞。倘若和這位女性同一屋簷下生活,究竟能不能和睦相處呢?倘若麵對兒子的妻子,現在看來如此和藹可親的表情會否突然轉變呢?
  突然,貴美子仿佛想起些什麽似的停下步伐,轉過身子。
  “啊,對了,對了,你爸爸也回來了。”她對行成說。
  靜奈嚇了一跳。爸爸自然指的是戶神政行。
  “爸爸?為什麽啊?”
  “我也不知道,好像店裏沒事。大概他也有些在意吧。不管怎麽說,這孩子還是第一次帶女孩子回家。”最後一句話,她是對靜奈說的。
  “看熱鬧啊。”行成皺著臉,“抱歉,變成這種樣子,沒關係吧?”
  “我一點兒也不在意。”
  “他大概隻想打個招呼吧。”貴美子說著繼續向前走。
  望著同樣的背影,靜奈的心情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責罵著幻想婆媳關係的自己。現在哪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貴美子停下腳步,打開身旁的門。
  “老公,客人來了哦。”她朝屋內喊了聲,隨後望向靜奈,“請進。”
  靜奈低了低頭走進房間。裏麵擺放著一張大大的桌子,它的四周並排擺放著皮革沙發。穿著灰色羊毛上衣的戶神政行正站在沙發旁。
  “我是戶神。上次失禮了。”
  “不,我才是呢。”靜奈再次低下頭。
  前往“戶神亭”廣尾店和行成見麵時,她在回去的電梯口碰巧遇到了戶神政行。當時,他們父子隻是他們的欺詐對象。正是那次,泰輔見到了政行,一口咬定他是自己在案發當晚目擊到的犯人。
  在行成的指引下,靜奈三人坐在沙發上。接著,行成也在一旁坐下。
  “要去加拿大留學?”坐在對麵的政行問道。
  “嗯。”聽到靜奈的回答,他點點頭。
  “留學經曆會對人的一生產生重要的影響。不過,也不能永遠都神經緊繃,處理這個平衡很難啊。”
  “爸!”行成皺起眉,“不要潑冷水。”
  “我沒這個意思。”政行的視線回到靜奈身上,他唇角含笑地說道,“希望你能過個有意義的留學生活。”
  “謝謝。”靜奈低頭致謝。
  貴美子端上了紅茶,香草的香氣微微彌漫在空氣中。靜奈邊舉起茶杯邊窺視著政行的表情。他正伸手拿起塊小甜餅幹。
  這個男人殺死了我們的父母——
  無論是穩重站著的樣子,還是理智的長相,都看不出他是個殺人犯。但正所謂人不可貌相,幹著欺詐的靜奈對此更深有體會。反而,外表越是完美無缺,內在越是可能藏著難以想象的一麵。
  十四年前的噩夢似乎複蘇了。然後,靜奈使出渾身解數忍耐著。功一事先交代過。
  “即使萬一碰到了戶神政行,你也盡量不要想那案子。一想起這個,你的心情就無法平複。就算很想當場報仇也必須忍耐。泄恨留到稍後。你隻要一心想著自己的任務就好,否則,會失手哦。”
  功一說的沒錯。僅僅這樣麵對麵,她就怒火中燒,有種想要大聲叫喊的衝動。靜奈垂下眼瞼,盡量不去看政行。
  “說起來,行成為了新店,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我也沒出多少力……”她低著頭搖搖頭,“沒什麽大不了的。”
  “事實上,前幾天讓她試吃了麻布十番店的牛肉丁蓋澆飯。”行成說。
  “噢。那麽,怎麽評價的?”
  “稱讚我們充分發揮了材料的原味。她吃出了我們想要強調的地方,讓我安心不少。”
  “這樣啊。不過,你沒說客套話吧,高峰小姐。”
  “沒,我有什麽說什麽。”
  “那太好了。我也覺得那個味道很有競爭力。——對了,高峰小姐。”
  聽到他叫自己,她不得不抬起頭。靜奈調整了呼吸,挺直背望向對方:“嗯。”
  “聽行成說,你在其他洋食屋吃到過和我們家元祖牛肉丁蓋澆飯味道一樣的牛肉丁蓋澆飯?”
  靜奈的心髒劇烈跳動著,挺直的上半身似乎就要顫抖。
  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變得僵硬了,她努力扯出笑容。
  “不清楚是不是一模一樣。畢竟是小時候吃的。”
  “這點我也問過,她記不真切了。”行成在旁幫腔,“隻記得店名是洋文。”
  嗯,靜奈點點頭。
  “洋文……嗎?關於那個店,還有什麽其他印象嗎?比如牛肉丁蓋澆飯以外的料理好吃嗎?”
  “牛肉丁蓋澆飯以外嗎?”
  “為什麽問這些。”行成抗議地質問政行,“以前提到那個店,你都沒什麽興趣。”
  “不,那時我也覺得挺有趣的。隻是覺得刨根問底有些失禮。”
  “今天她是來參觀的!不是來陪你閑談的。”
  “是啊。”政行點點頭望向靜奈,“讓你為難了,抱歉。”
  “沒關係。”靜奈維持著笑容說道,“小時候的事記不太清了。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相似也可能是心理作用。說了些讓你們困擾的話,我才該抱歉呢。”
  “記住味道是挺難的。”坐在最旁邊認真聽著對話的貴美子調解道。
  “不,不。”政行擺擺手。
  “小時候根深蒂固的記憶特別精準。所以,我們才都會對媽媽的味噌湯啦飯團啦念念不忘。如果想起些什麽,請告訴行成。可以供我們參考參考。”說著,他起身站了起來,“我先離開了。請慢慢參觀,並不是什麽氣派的屋子。”
  政行走出後,靜奈內心的波瀾仍然沒有平息。她想不通為何他會突然問這些。
  “呐,我有東西想送給高峰小姐。”貴美子一臉雀躍地對行成說。
  “什麽啊?”
  “那個呀。”說著,她拿出一個四角形的盒子。上麵印著香奈兒的LOGO。靜奈立刻猜到裏麵是什麽了。
  “這瓶香水不是去年去巴黎時候買的嗎?”
  “對啊,回來後我覺得跟我不太稱。太華麗、太清爽了。”
  “一言以蔽之,你買了和年齡不符的東西。”行成偷笑道。
  “不是我的類型啦。我一見到高峰小姐就覺得它肯定很配你。高興的話,可以收下嗎?”貴美子打開盒子,取出中間的瓶子遞到靜奈麵前。
  “這麽貴的東西……”靜奈邊接過瓶子邊望向行成。
  “我留著也用不到,太浪費了。不過香水的話,每個人偏好不同。試著聞聞香味。”
  靜奈在左手手腕上噴了一下,靠近鼻子聞了聞。清爽的柑橘味,香氣中帶點甜。這味道確實更適合年輕女性。
  “好好聞。”她不由自主地說道。
  “不錯吧。可以收下嗎?”
  “真的可以嗎?”
  “嗯。老實說,沒見你之前,我還沒這打算。突然提出要參觀家裏,隻覺得你是個奇怪的姑娘。不過見到你後,總覺得很歡喜。沒想到是位如此優秀的女性。行成挑異性的眼光看來沒扔掉嘛。”
  “什麽嘛。”行成皺著臉。
  “所以,如果你喜歡的話,別多慮。就是這個意思。”
  “非常感謝。既然你這麽說,我就收下了。我會好好用的。”
  捏著香水瓶,靜奈低下頭。這並不是裝出來的。事實上,她正拚命忍著不讓眼淚滑落。為什麽會這樣,她自己也不清楚。想來是因為貴美子真誠的肺腑之言吧,它動搖了靜奈的心。
  “從哪裏開始參觀呢?”貴美子問行成。
  “會客室吧。我覺得那間房間最有參考價值。隨後是藏書閣和日光室。”
  “那結束後叫我吧。”
  “嗯——那麽,走吧。”
  聽到行成的話,靜奈答道:“嗯。”聲音略微有些喑啞。
  會客室位於玄關大廳的旁邊。一踏進房間,靜奈就明白行成口中的“這間房間最具有參考價值。”屋內的構造實在非常奇妙。
  眼前是桌子和沙發,牆壁前擺放著構造簡單的碗櫥。地上鋪著地板,而房間內側有十來公分的高度差,那兒有三塊榻榻米大小。可以一目了然便知道它的具體麵積是因為那兒鋪著三塊榻榻米。
  “本來這間房全都鋪著地板。那裏麵擺放著一張古舊的床。不過,日本人還是想要個可以伸直雙腿舒服休息的住處吧?而且有對榻榻米情有獨鍾。因此,爸爸試著改建成這樣。”
  在高出的那段,行成一屁股坐了下來,用手觸摸著榻榻米的表麵。
  靜奈也在旁坐下。
  “這就是日西合璧吧。”
  “我覺得這個布局不錯呢。對原本以為隻是長年經營著洋食屋的爸爸刮目相看了。要說洋食不也是日西合璧的產物嘛。”行成站在榻榻米上,在小小的襯墊縫隙前隨意坐下。那兒擺放著茶器作為裝飾。“鋪著地板的地方擺飾了些英國古董家具,這兒相應擺飾著具有日本獨特風味的物品,這點也算是爸爸的堅持。”
  靜奈也走了上來,在他的身旁規規矩矩地坐下。
  “這些茶碗也是令尊選的?”
  “應該是的。聽說是相當有名的陶藝家的作品。”
  “我可以看一下嗎?”
  聽到靜奈的話,行成意外得張大雙眼。
  “對陶藝也有興趣?”
  “一點都不懂,就是喜歡品鑒。以前稍微學習過些茶道的皮毛。”
  “原來如此,是你的話或許理所當然如此吧。表千家?”
  “裏千家。泡茶有泡沫的那個流派。”靜奈笑答著,打開包,從中取出白色的手套帶上。
  行成吃驚地擺擺手。
  “不用這麽鄭重其事。請就這麽光這手拿起來看吧。”
  “不這麽做我過意不去。不想讓指紋啦手上的油脂啦殘留在茶碗上。”說著,靜奈伸手拿起茶碗。
  對於陶器,她自然一無所知。至於茶道,也是以前為了騙某個男人而看書學習了些皮毛。提出想要看茶碗也隻是為了自然地戴上手套的借口罷了。
  “真想見見高峰小姐的父母啊。”
  “為什麽?”
  “沒什麽特別的意思。隻是在想究竟是怎樣的父母能培育出你這般優秀的女性。如此心思細膩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而且你的一舉一動毫無造作之意,相當自然。這點最令我佩服。”
  “這個……太過獎了。我會害羞的,手都要打滑了。”靜奈把茶碗放回原處。
  “是嗎,我真心這麽認為的。”
  “好了,請別說了。”靜奈走下榻榻米,戴著手套取過包,“可以帶我參觀下一個房間嗎?”
  “啊,那麽,日光室吧。”行成也起了身。
  跟在行成身後,靜奈心緒複雜。她想這個男人真沒眼光。這麽理所當然地接受了戴手套的借口,把高峰佐緒裏想得完美無瑕。看到她的動作,覺得非常自然這句評價也相當滑稽。自己內心還提心吊膽,擔心自己演得太做作。
  然而另一方麵,他的褒獎讓靜奈心情愉悅。就算是假的自己也好,那個時刻,他對自己讚不絕口。——想起這個,她心中就小鹿亂撞。
  這種心情在收到貴美子的香水時也出現過。和她見麵的機會,今天恐怕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坦白說,她毫不介意自己和她合不合。然而,聽到她那句“見到你後,總覺得心裏歡喜。”時,她由心底感激涕零。自己被生下戶神行成的女性接納了。
  日光室和起居室相鄰,中間隔著扇推拉門。拿走推拉門,起居室就有四十多疊榻榻米這麽大。日光室三麵皆是落地窗,也有通往庭院的門。
  “以前好像是畫室。”行成說。
  “以前的主人喜歡畫畫。他想在自然光下畫畫,充分享受陽光的沐浴。”
  透過西南窗戶斜斜灑進的陽光鋪在地板上。站在地板上的靜奈不由地喃喃自語:“好暖。”
  室內幾乎空無一物,她被角落的台階吸引了目光。那兒似乎是閣樓,約有兩塊榻榻米大。
  “你猜猜那是什麽。”注意到她的視線,行成興趣盎然地問道。
  “不知道。難道不是閣樓嗎?”
  “上去看看就知道了。”行成闊步跨到台階處,走上第一級台階後回頭,“別顧慮,請過來吧。”
  靜奈猶豫著走近。稍微走在前麵的行成伸出手。靜奈交出戴著手套的左手。
  透過手套,她感受到他的體溫,兩人走上樓梯。上麵擺放著小桌子和一架天文望遠鏡。
  抬頭仰望天花板,靜奈立刻就明了,上麵有扇大大的天窗。
  “地方雖小,可以看到廣袤的夜空哦。”行成說。
  “喜歡觀察星象嗎?”
  “受爸爸的影響。他很早以前就喜歡天文觀測。我還是個孩子時,他總帶上我。這房間也是爸爸的點子。不過,最近他好久沒上來了。大概因為上了年紀爬樓梯太累了吧。”說著,他看了看靜奈,歪著頭,“女性對星星不太感興趣吧。雖然好像很熱衷星相占卜。”
  聽到星星,往事浮現,靜奈不假思索地開口。
  “以前去看過獅子座流星雨。”
  行成半開嘴巴。
  “誒,這樣啊。”
  “中學時代。而且,更早之前,去看過英仙座流星雨。”
  行成佩服地望著她,點點頭。
  “和你談話總是充滿了意外。居然連對星星都造詣頗深。”
  “沒這回事。我一點都不了解星星。當時朋友邀請一無所知的我一同前往觀看的。”
  “真好啊。那麽,看到了嗎?”
  “沒,很遺憾,下雨了。幾年後,同一群人前去看了獅子座流星雨。”
  事實上,下雨前靜奈就已沉沉進入夢鄉。醒來時,她置身於全然陌生的地方。不久後,她得知自己的父母遇害。
  噩夢般的經曆又曆曆在目浮現在腦海,靜奈拚命把它甩出腦袋。現在不是考慮這些事情的時候。
  對她的痛苦毫不知情的行成帶著爽朗的笑容仰望天空。
  “流星啊。孩提時代,我也經常看呢。有時大半夜爬起來,坐在櫃台獨自數著星星。還在本子上記下了這個結果。說起來最近都沒空看呢。對了,明天夏天一起看吧。”高興地說完後,他馬上露出糟糕的表情,“啊,不可能了呢。”
  靜奈笑著點點頭,她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有些寂寞。這,並不是演技。
  “加拿大肯定可以看到更多星星。”行成恢複了笑顏,“那麽,下去吧。小心腳下。”
  “下了樓,接著想帶你參觀藏書閣。”行成說。
  “以前是傭人的房間。他家好像請了包食宿的傭人。不過,我家不需要這些,就把它當作藏書閣了。”
  回到玄關大廳,經過會客室,穿過寬闊的走廊,左邊有扇門。行成打開門,眼前是條稍稍狹窄的走廊。
  “這扇門以前是牆壁,這樣就不能從屋內直接進入傭人房間。不過對於藏書閣實在太不方便。”
  穿過走廊,右邊有扇推拉門。行成推開門,點上屋內的燈。
  踏入屋內的瞬間,靜奈目瞪口呆。
  房間約有八塊榻榻米大小,兩堵牆壁前幾乎全都是書架。而且,書架上塞得滿滿當當。書籍、資料等不留縫隙地塞滿書架。
  “好厲害。”她不由自主地歎道。
  “牆上全都是書架呢。”
  “呀,不是的。”行成說,“這個架子原本就有。以前似乎是給傭人放些生活用品、衣物的。現在看起來像壁櫥吧。稍加加工後當作書架用。內側處處都不盡相同也是因為這個。不過,用起來挺方便。我和爸爸都挺滿意的。”
  靜奈點著頭走近,環顧著整個書架。她的腦海中已經醞釀了一個想法。
  “收藏頗豐嘛。特別是和料理相關的。”
  “有些是我的,不過大多數都是爸爸年輕時收集的。也許他集齊了世界各地料理的資料呢。雖然收齊了也不代表能隨隨便便做出。”行成苦笑道。
  走出藏書閣,行成帶靜奈參觀了盥洗室和浴室。配合外國人建造的格局,隨後稍稍加以變動改造成更符合日本人的習慣,他熱心地介紹著這些。然而,靜奈早已心不在焉。她一心等著機會到來。
  走出浴室回到走廊,貴美子從另一端走來。
  “還要參觀一會嗎?”她問道。
  “不,基本上結束了。”
  “那麽喝杯茶嗎?高峰小姐也有些累了吧。”
  “是啊——那我們走吧。”行成望向靜奈。
  “那個,我想借用一下廁所。”
  “啊,請隨意,知道在哪裏嗎?”
  “沒關係,你們請先過去吧。”
  行成點點頭,和貴美子一起穿過走廊。
  確認他們的身影消失後,靜奈轉身推開身旁的門,躡手躡腳地穿過狹小的走廊,推開推拉門,走進藏書閣。
  她從包中拿出包著塑料袋的一本筆記本。用戴著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取出後,她環顧了一番書架。
  藏匿處之前已經決定了。就在書架最底層的地方。腳邊本來就是視線最大的盲點。
  瞄準《世界的家庭料理》這本書,相當厚的一本書。她把筆記本塞在一旁,深到粗粗一掃完全看不見。
  她身手敏捷地從藏書閣出來,剛準備回到剛剛的走廊時,和行成碰了個正著。
  “啊,為什麽……”
  “抱歉,我果然還是迷路了。”
  哈哈哈,行成笑道。
  “我就知道會這樣,廁所在那裏。”
  緊隨行成身後,靜奈悄悄把塑料袋塞回包中。
  在起居室喝完日本茶後,她拒絕了說著“機會難得,留下來吃完飯吧。”的貴美子熱情的邀請,準備離開。行成把她送到了門外。他叫的出租車正停在門外等著。
  “抱歉,媽媽提了無理的要求。”
  “怎麽會,我才應該抱歉。稍後沒有要事就好了。”
  “媽媽好像很喜歡你呢。請你務必再來造訪,可以的話,希望是去加拿大之前。”
  望著行成認真的表情,靜奈默默點點頭。
  “再聯絡。”他說。
  嗯,靜奈說著鑽進出租車。告訴司機地點後,她朝車外的行成低下頭。直到車子發動,她都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因為看到他的臉會感到痛苦。
  取出電話,打給泰輔。
  “怎麽樣?”泰輔擔心地問道。
  “很順利。有間藏書閣,藏在那兒了。不會被發現的。”
  電話那端傳來泰輔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太好了。這下都結束了。”
  “嗯,結束了,什麽都結束了。”
  “去喝酒慶祝吧,早點回來。”
  “嗯。”
  掛上電話,靜奈深深呼吸,閉上了眼睛。
  注:表千家、裏千家:茶道的流派之一。相傳日本茶道的祖師爺是室町時代的村田珠光,他傳給武野紹鷗,至千利休為集大成者。千利休將禪的精神引入泡茶,將修道的形式與泡茶的方式合為一體,創造出“茶道”這一特別的修行法。以“簡素靜寂”為本體的“侘茶”是其主流。利休的子孫氛圍“表千家”、“裏千家”和“武者小路千家”三個流派,傳承至今。
  從泰輔那得知作戰成功後,功一長長地鬆了口氣。那本筆記本藏在戶神家的藏書閣。地點非常理想,他想。
  “真不愧是靜啊。本來還擔心她會因為行成而猶豫,還是出色辦到了啊。我去接靜一起回來,然後我們三人久違地去喝一杯吧。”泰輔的聲音中充滿了興奮。
  “回來路上小心。”功一說著掛上電話,坐在電腦前雙手懷抱在胸前。
  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讓警察發現那本筆記本。
  筆記本裏麵記載了那個食譜。離開生他養他的那個家時,功一把他當作爸爸的象征帶走了。那銘刻在泰輔和靜奈心中的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做法記載在這本筆記本中。
  功一思忖著警察發現這本筆記本後能不能作為逮捕戶神政行的確鑿證據。戶神自然會矢口否認,一口咬定沒見過。然而情況對他很不利,因為證實這本筆記本屬於有明幸博相當簡單。而且也能很快查清“戶神亭”的有名料理牛肉丁蓋澆飯正是按照上麵的記載內容做成的。
  如何搞到那本筆記本的呢?警察必然緊咬這點不放。戶神政行無法回答。他自己也雲裏霧裏。然而,警察不會追究這點。他從犯案現場偷出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釋。那隻金表上的指紋也能成為佐證之一。
  戶神政行肯定覺得自己被擺了一道吧。藏了十四年的罪行為何現在才大白天下,而且自己還一頭霧水。就算他意識到被人陷害也束手無策。
  因此,很難想象他會爽爽氣氣地認罪。就算證據確鑿,戶神也必然矢口否認,甚至可能提出上訴。
  剩下的就看警察了,功一想。他們已經鋪好了路,現在唯有祈禱他們找到證物。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柏原的身影。
  正在這時,眼前的手機響了。看了下液晶畫麵,他嚇了一跳。居然是柏原打來的。
  他接通電話,回答了聲:“喂。”
  “功一君嗎?是我,柏原。”
  “嗯。有進展了?”受到剛剛思緒的影響,他不由自主地問道。
  “正是這事,我想跟你談談。現在在家?”
  “是啊。”
  “那可以見個麵嗎?隻要十分鍾。”
  “可以啊。去哪兒碰頭?”
  “不,我過來。事實上,我現在就在你家附近。”
  “誒……”功一不禁冒出冷汗。
  “正好到這附近查其他案子。我現在就在你住的大廈旁。你住在305對吧。”
  功一起身,透過窗戶俯視下麵,然而沒有柏原的身影。
  “呀,那個,房間裏亂七八糟的,非常髒亂。”
  柏原輕笑道。
  “反正是我,不需要這麽拘束。還是你討厭警察進你房間?”
  “沒這回事。那麽,我等你。”
  切斷電話後,他火速打給泰輔。然而他的手機不在服務區,那端傳來了電話錄音。
  他剛準備留言時,門鈴響了,隨即傳來敲門聲。“是我。”柏原的聲音。
  功一嚇了一跳。他哪是在大廈附近,根本就是在公寓附近打的電話。
  沒時間和泰輔他們聯係了。功一打開壁櫥,取出為了這種情況準備的PRADA包扔在床上,把裏麵的化妝品和小東西隨意灑落。
  接著,他從玄關的鞋櫃拿出女用涼鞋,藏好泰輔的運動鞋。
  敲門聲再次響起。“喂,功一君。”
  功一按下隱藏在鞋櫃裏的按鈕後打開門。
  喲,柏原輕輕揮了揮手,他穿著茶色的外套。
  “突然造訪,抱歉呐。”
  “沒事,不過屋子裏很亂哦。”
  “不要緊。我又不是來視察你的生活態度。”說著,柏原走了進來,他的視線投向玄關上的涼鞋。然而對此他一言不發,直到看到屋內擺放的兩張床時,他問道:“不是一個人住?”
  “也沒有同居。”功一說,“隻是偶爾會過來住。”
  “為此特意多買了張床?”
  “本來就有兩張。一開始和朋友兩人借的房子,可以分攤房租嘛。”
  “那個朋友呢?”
  “結婚後搬出去了。買了雙人床,這張就扔這兒了。”說著,功一開始收拾床上灑落的化妝品、小東西,把它們塞進PRADA包中。“隨便坐。不好意思,房間很小。”
  柏原環顧四周後,在小矮桌旁隨意坐下。
  “不和那個女性結婚嗎?”
  功一苦笑著搖搖頭。
  “先不說我,對方大概都沒考慮過這些吧。”
  “對方多大?”
  “二十三……不對,二十四吧。認識才半年左右。”功一從冰箱中取出瓶烏龍茶倒在兩個玻璃杯中。
  “這樣啊,談婚論嫁或許還為時過早。”柏原繼續環顧著屋子。
  這間房間沒有任何泰輔住過的痕跡。從事欺詐以來,他們就一直謹小慎微。這樣的話,即使警察來追捕泰輔,功一也可以謊稱不知道弟弟的行蹤。
  功一向柏原隱瞞了和泰輔同居、和靜奈頻繁見麵的事實。他由始至終都不想他們兩人和警察有交集。
  “說起來,有什麽事?”功一問道,把裝著烏龍茶的玻璃杯放到桌上。
  “謝謝。”柏原說著喝了一口。
  “後來和弟弟取得聯係了嗎?”
  果然是為這事而來啊,功一想。
  “還沒。雖然我有心找他,不過還是沒有音訊。”
  “不知道有沒有好好生活啊。”
  “誰知道呢。”功一說。
  “那家夥老是吊兒郎當的,不覺得他會認真工作。為此責備過他好幾次,他一氣之下就斷了音訊。大概擔心見麵又會挨訓吧。”
  “因為你從小就是他們的保護人啊。”柏原慨歎道。
  “需要他的證詞嗎?”功一問道。
  “或許吧。現在還不好說。”
  “前幾天聽說調查似乎有點進展。後來怎麽樣?”
  柏原皺著臉,低語道:“嗯……”
  “線索確實發現了不少,我們圍繞著這些在搜查。不過怎麽也找不到關鍵的證物。畢竟都過了十四年呐。”
  “有可疑者了沒?”
  柏原沒有幹脆地點頭。
  “還不好斷言,隻是參考階段。還沒找到他和’有明‘的關係。老實說,無計可施哎。”
  “如果有這樣一個人,為何不試著搜屋子呢?”
  “搜屋子?”柏原眼神頓時變得嚴肅,“為什麽?”
  “可能他偷偷藏著和案子相關的證物。找到這個不久好辦了嗎?”
  柏原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功一。隨後,他很快眯起眼睛,緩緩開口。
  “案發之後還說得過去,都現在這時候了,我不覺得犯人還會留著證物。恐怕早就處理掉了。”
  “如果無法處理呢?比如對犯人而言有價值的東西。”
  “價值?錢、金飾之類嗎?”
  “不止這些……物品的價值不是因人而異嗎?對其他人而言一文不值的東西,或許某些人視如珍寶。因此犯人偷走這個也並非不可能。”
  然而,柏原仍然欲言又止。“到底怎樣呢。”他左思右想著。
  功一有些焦急,搜查工作似乎真的停擺了。唯有警察積極調查,才有可能找到這些證物。
  功一深深呼吸後開口道。
  “上次見麵時,你問我知不知道’戶神亭‘。”
  柏原抬起頭,“想起些什麽了?”
  “不是。那之後,我有些在意那家店,自行調查了一番。”
  “喂,喂,饒了我吧。那時也關照過吧。還不清楚是否和那店有關呢,不要產生奇怪的心情,交給警察吧。”柏原的話中滿含對功一做了多餘的事的責備。
  “沒什麽大動作,隻是在網上搜了一下,去店內吃了一回。”
  聽完功一的解釋,柏原舒緩了板著的臉。
  “做這些沒什麽意義。需要你協助的時候,我們會直說的。所以,不要再多此一舉了。”
  “我知道。我也不想妨礙搜查。我隻想說一點,就是在’戶神亭‘用餐的感想。”
  “感想?”柏原有些詫異,“有什麽在意的地方?”
  “在橫濱的總店吃了牛肉丁蓋澆飯。覺得非常相似。”
  “和什麽?”
  “我家店的味道,和爸爸做的牛肉丁蓋澆飯味道很像。雖然不至於一模一樣,不過我覺得隻是微微調整了。”
  這些感想自然是謊話。功一隻去了關內的“戶神亭”總店吃過牛肉丁蓋澆飯。位於櫻木町那家最早的店把“有明”的牛肉丁蓋澆飯稍稍調整僅僅是功一的猜測。
  “也就是說,牛肉丁蓋澆飯聯係著你家店和’戶神亭‘?”
  “正是如此。不過可能是我想多了。”
  “嗯,牛肉丁蓋澆飯呐……”柏原的視線遊離。
  所以呢,戶神家的某個角落或許藏著“有明”的食譜。雖然功一很想點明這麽說,他還是忍住了。
  泰輔在東京站附近接到了靜奈。他開著輕便客貨兩用車駛向門前仲町的大廈。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她沉默地眺望窗外。
  “為什麽板著臉?作戰都成功了,更開心點嘛。”打著方向盤的泰輔說道。
  “隻是有點累了。潛進仇人的家中,自然會累嘛。”靜奈慵懶地答道。
  “話是沒錯啦。我覺得你好像有心事。”
  “沒有。不都說了嘛,什麽都結束了。”
  嗯,泰輔答道,閉上了嘴。他想不出該說些什麽來打破僵局。
  她真的很痛苦吧!他默默揣測著。不但再也見不到真心愛上的男人,而且還背上了陷他家於不堪的罵名。就算虛假的笑容也裝不出了吧。
  在停車場停了車,兩人走進大廈。踏過三級台階後,兩人麵對房間門口。靜奈仍然悶聲不響。
  站在305室門口。從口袋中掏出鑰匙,靠近門鎖。
  正要插進去,靜奈伸手抓住泰輔的手腕。
  “幹嘛。”他問道,靜奈搖搖頭,把食指放在唇前,另一個手指了指門上。
  看到那個後,泰輔嚇了一跳。米粒般大小的發光二極管亮著。
  吞了口口水,他望望靜奈。點頭示意後,兩人躡手躡腳地走回走廊。
  “有趣的想法呐。”柏原一臉若有所思狀,“真不愧是廚師的兒子,留意的點也很特別。不,應該說是舌頭也異於常人。你說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相似啊。”柏原用調侃的口吻說道,然而眼神中卻充滿了認真。
  “能作為搜查線索嗎?”功一問。
  “誰知道呢。味道這東西太主觀了。”
  “是啊。味道取決於製作工序和材料的選擇。如果兩者有相同之處,是不是可以推測其中有什麽關係呢?就算是牛肉丁蓋澆飯,每家店的做法不同,味道也千差萬別,各有乾坤。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烹飪秘方。味道如此相似的話,是不是代表兩者所用的烹飪秘方也相同呢?”功一感覺到自己說了真格。再怎麽說,柏原如果沒能體會這個暗示,事情就棘手了。
  柏原在胸前抱起雙手,緩緩點頭。
  “知道了。這些話我先記著。說不定今後會給案子帶來突破。”
  警察態度曖昧地答道,對此,功一不禁心急如焚,然而再深入點破的話太危險了。
  “不過呐,好不容易你提供了意見,我卻打起官腔,實在抱歉啊。隻是我有些疑惑現在的搜查是不是朝著正確的方向進展著呢。”
  聽到柏原的話,功一皺起眉:“怎麽回事?”
  “剛剛說過找到了線索。且不說這十四年間,警察不管怎麽搜尋線索都一無所獲,由於一個偶然,我們走到現在這一步,隨後證據接二連三地出現了。於是,我們滿心雀躍地開始重新投入調查工作。但是,隨著搜查的深入,我在想究竟這些線索值不值得信任。”
  功一笑著搖搖頭,感覺自己麵部表情變僵了。
  “真奇怪呢。這些線索不都是警察找到的嗎?還是突然冒出新的證人了?”
  “的確是警察找到的。知道萩村警察吧,是他找到的。”
  “那麽,你懷疑你們自己找到的線索?這樣太不合常理了。”
  “你說得沒錯啊。不過,我隻是在懷疑線索出現的來龍去脈。我隱隱覺得背後可能有人引導著警察的行動。”
  柏原淡淡的話語讓功一全身發熱,似乎全身都要大汗淋漓了。
  “會是誰呢?”
  “不知道。可能是和案子有關的人,也可能單純是覺得好玩。總之,我無法否認這種可能性。”柏原凝神打量著功一。感覺到臉上那似乎要將自己看透的目光,功一很有衝動扭過頭避開。但是,這種情形下這麽做可能就前功盡棄了,他努力回望他。
  “為什麽這麽想?有沒有明確的根據呢?”
  “根據嗎?沒有呐,隻是經驗使然。在時效前居然找到這麽多線索,實在太不自然了。這麽解釋缺乏說服力吧?”
  確實是令人難以苟同的理由。於功一而言,為了不讓警察感到不自然,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而且,最後還是需要物證啊。”柏原說,“就算目前找到的線索是真的,我們仍無法逮捕任何人。缺少確鑿的物證,我們還是沒折。所以呢,你弟弟的證詞也無法成為決定性的證據。”
  功一吃驚地睜大雙眼。
  “為什麽?我弟弟的證言不可信嗎?”
  “過太久了。如果對方辯解隻是長得像罷了,我們難以反駁。斷定案件真正的犯人必須需要具體而客觀的物證。”說著,柏原看了看手表,起身道:“百忙之中叨擾了。你戀人今天不過來?”
  “啊……今天大概不會來。”
  “這樣啊,太可惜了。我還滿心期待能等到她呢。”
  柏原在玄關穿上鞋後,轉向功一。
  “我覺得總是困在過去的案子中對你不太好。你還年輕,應該多考慮考慮將來。我這麽說大概也是白費唇舌吧。”
  “您說得沒錯。”功一答道,“就算知道,我也辦不到。考慮將來的事,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後吧。”
  柏原歎了口氣,笑了笑。
  “這樣啊,那就沒法了。”
  “搜查工作就拜托你們了。”功一禮貌地低下頭。
  目送著柏原離開後,功一躺在床上,反複咂摸著剛剛的對話。
  “可能背後有人引導著警察的行動——”
  沒想到居然會有人這麽考慮。他還以為線索也好,什麽都好,隻要找到和案子有關的東西,警察會高興地跳起來,然後以此展開搜查呢。
  看來柏原還沒有明確的根據,單憑直覺就一眼看穿整個事件,真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警察。
  或許柏原已經在懷疑那個引導警察的人就是功一。為了驗證自己的懷疑,他才特地跑來。不過,他應該空手而歸了,功一有不輸專業的自信。
  關鍵的是懷疑手邊線索的警察是不是隻有柏原一人。倘若指揮搜查工作的警察和他想法一致,功一他們的計劃必然功虧一簣。不,不止如此,警察可能還會著手搜查那個背後操控的人。
  柏原臨走時的話又在功一耳邊響起。假使他已經看穿一切,他的那句“別再做這些了。”可能另有深意。
  越想越覺得腦子一團亂,功一抱著頭翻了個身。這時,他聽到門鎖開動的聲音。功一驚得坐起來。
  門緩緩被推開,泰輔往屋內探了探。
  “沒事了?”他小聲問道。
  “嗯。”功一從床上走下。
  “注意到警示燈了?”
  “差點就開門進來了,還好靜注意到了。”
  靜奈緊隨泰輔走進屋內。她似乎還是去戶神家的那身裝扮,從頭到腳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柏原警察來過了。”功一說。
  聽罷,泰輔露出不安的神情。
  “問我有沒有和你取得聯係。我說還沒有。”
  “還有呢?關於搜查進展,他說了些什麽?”
  “現在還沒有決定性的證據。需要物證。”
  “那不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嘛。電話裏也說了,靜做到了,食譜計劃成功了。”
  功一點點頭望向靜奈。
  “靜,幹得好。很辛苦吧。”
  “小菜一碟。”她聳聳肩,“和以前的工作相比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找準時機把筆記本藏起來。比騙錢容易多了。”
  望著逞強的靜奈,功一胸口一陣抽痛。雖然她的妝容比平時精致幾分,然而臉上毫無光彩。
  “現在,我們隻需等警察搜屋子即可。”不同於靜奈,泰輔的聲音充滿了興奮,“一切都在哥哥的預料中。”
  功一扯出笑容,答道:“沒錯。”他將不安藏在心底。
  正在萩村大口喝著生啤的當口,穿著夾克的柏原走進店內。萩村坐在位置上向他揮了揮手。
  “辛苦了。”說著,柏原在對麵坐下。用手巾擦拭了手和臉後,他向女服務員點了生啤。
  “今天去哪了?”萩村問道。
  “查其他案子,跑了趟東京。”
  柏原的啤酒送到了,兩人無言地幹杯。
  “你呢?有進展嗎?”柏原問道。
  萩村唯有耷拉著臉。
  “坦白說,顆粒無收。追溯徹查了戶神在櫻木町開店時的人際關係,找不到他和’有明‘的牽連。從有明夫婦著手調查也找不到和戶神的關聯。完全鑽進死胡同了。”
  “也就是說,兩邊都一無所獲,果然隻有那個賭博組織了。”
  萩村點點頭。
  “’SUNRISE‘咖啡屋。戶神和有明幸博肯定在那裏認識的。問題是那之後。兩人究竟談了些什麽。雖然我覺得肯定有證據,不過再怎麽說都過了十四年啊。”
  柏原伸手拿起毛豆。然而,他沒有放進口中,而是放在指間把玩著。
  “那個指紋怎樣?核對過案發現場采到的指紋和戶神的指紋了?”
  萩村還是隻能垂頭喪氣應對,他喝了口酒,搖搖頭。
  “鑒證科仔仔細細核對過了,不過還是對不上。戶神很可能隻有案發當天造訪過’有明‘,作案時戴著手套吧。”
  “那太可惜了。磯部先生怎麽說?”柏原問的是萩村的上司。
  “他覺得目前為止還不能行動。就算想逼他自首,手邊的材料也太少了。”
  柏原終於把毛豆放進口中。他喝了口酒,長長歎了口氣。
  “遺體還沒找到啊。”
  “遺體?”
  “潛進DVD店的小偷的遺體。劃船到了海中央,然後消失不見了。”
  “啊,說起來還沒呢。沒聽說有找到漂浮的遺體。嘛,大海無邊無際嘛。”
  “葬身魚腹了嗎……又或者,本來就沒有這樣一個人。”
  “什麽?”萩村問,“什麽意思?偽裝自殺嗎?”
  “不,沒什麽。”
  “就算他偽裝自殺還偷生著,也對我們無益。他不可能知道贓物的意義吧。”
  “但是,我還是想見見那小偷。”柏原說,“沒有人來認那封遺書吧。”
  “在岸邊找到的遺書嗎?沒有吧。沒聽人提過。”
  “這樣啊。”柏原輕輕點頭。
  為何事到如今,他還在意那小偷呢,萩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誠然,他們從贓物中接二連三地有了新的發現,現在磕磕碰碰找到了可疑的戶神政行,然而小偷和“有明”那案子應該毫無關係吧。
  “你怎麽樣?有什麽進展?”
  聽到萩村的提問,柏原立刻搖搖頭。
  “剛剛也說了,幫其他案子收爛攤子。根本沒有自由查案的時間。”
  “這樣啊。”
  “瑣碎的案子層出不窮,煩死了。上頭也隻會處理些簡單的案子。署長以前從沒關心過這些案子。反正過了時效也不是他的責任。”
  柏原的口吻中滿是對不支持自己的上司的嘮叨,然而,萩村覺得他對這個案子的熱情似乎消失殆盡了。今天在店裏碰頭也是萩村主動提出的。
  “說起來,你去那店吃過東西嗎?”柏原問。
  “哪家店?”
  “’戶神亭‘。離你工作的地方不是很近嗎?”
  “啊……沒,沒去吃過。”
  “這樣啊。”
  “這個怎麽了?”
  “沒,隻是覺得去吃一次也不壞。聽說主打是牛肉丁蓋澆飯。”
  “好啊。隨時奉陪。”
  柏原點點頭,一飲而盡。他叫來店員,追加了刺身拚盤和生啤。
  望著這樣的柏原,萩村暗自覺得他果然和以往有所不同。
  眼睛剛剛睜開,手機便響了。不,應該說這個聲音吵得她睜開了雙眼。早知如此,應該關機的,靜奈後悔道。至少應該調成振動。
  手機頑強地響著。煩死了,她用毛毯蒙住臉,想要杜絕這聲音。
  聲音終於停了,靜奈從毛毯中探出頭。今早開始頭就昏沉沉的,也難怪了,誰讓她每晚都獨自啜飲紅酒到深夜。
  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撿起落在地上的手機,看了一下來電顯示。知道電話是行成打來後,她心裏一陣抽痛。同時,胸口宛如燃著一盞燈,暖堂堂的。
  前往他家拜訪是在四天前。那晚,靜奈發了封致謝的短信給他。行成很快就回了短信,問她何時能夠再見。靜奈回他:“知道今後的安排馬上就告訴你。”
  最近一次收到行成的短信是在昨晚。他罕有地態度積極,寫著希望能夠盡量抽空早點見麵。靜奈簡短地回了句“知道了。”
  接著就是今天的電話。也許他覺得短信不太方便。
  “遠赴加拿大前想好好見一次。”——前往戶神家的路上,行成如是說。靜奈有預感他要求婚。當然,她想見他,也想聽他的求婚。隻是一旦聽到這些,離別時將會愈加痛苦。
  隨手把手機扔到床上,她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冰箱前。冰箱上擺滿了空酒瓶,三瓶紅酒,六罐啤酒。空酒罐骨碌骨碌跌落在腳邊。
  從冰箱裏拿了瓶水,直接喝了口。靜奈歎著氣環顧屋內。地板上到處散落著脫下的洋服、餅幹袋等。說起來最近一直都沒有打掃呢,靜奈想道。然而,她完全沒有要好好收拾一下房間的心情。別說打掃了,就連衣服她都懶得換。
  垂死狀拖拉著身子爬回床上時,手機再次響起。伸過手,看了眼來電顯示,是行成。
  極度討厭給人添麻煩的行成居然會如此有毅力地打來電話,真少見。恐怕他是下定決心按下通話鍵的吧。她的眼前浮現了表情僵硬的他拿著手機的身影。
  靜奈按下通話鍵。“喂。”她努力裝出明朗的聲音。
  “高峰小姐嗎?是我。戶神。太好了,終於打通了。”
  “前幾天多謝了,非常具有參考價值。”
  “是嗎……那個,現在方便嗎?”
  “嗯。那個,稍微一會的話沒問題,怎麽了?”
  “正如短信上所寫的,我有急事想說。知道你忙得抽不出身,能不能想辦法見個麵呢?三十分鍾……不,十五分鍾就夠了。需要的話,我可以過來找你。”
  他的語氣與其說是強硬,不如說被逼得走投無路更妥當。猶如察覺到再也見不到一般。
  或許他無論如何都想在高峰佐緒裏留學前傳達自己的心情。一想到他的心情,靜奈不由得一陣揪心。
  “方便嗎?”察覺到她陷入沉默,行成問道。
  靜奈不留神地調整了呼吸。
  “抱歉,現在實在忙得暈頭轉向……等暫告一段落,我一定會聯絡你。”
  “真的,一點點時間便好。現在在哪?如果方便的話,我趕過來也可以。”
  “抱歉。事實上今天我有個留學說明會。快要開始了。”
  “啊……這樣啊。那什麽時候結束?”
  “那個……不太確定呢。那個,我要入場了……”
  “那我會再打來的。高峰小姐有空的話也請聯絡我。”
  “嗯。那我掛了。”
  切斷電話後,靜奈把手機按在胸前,狠狠閉上眼睛。維持這個動作一段時間後,她甩甩頭,再次把扔了手機。
  那個人喜歡的人是高峰佐緒裏這個上流社會的千金小姐。倘若知道她僅僅高中畢業,又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孤兒,大概連眼都懶得抬一下吧。更妄談什麽求婚了。知道真相後,他百分百會怒斥她是騙子。
  想到這裏,靜奈露出了自虐的笑容。這些不是理所當然的嘛。事實上,他們的確是貨真價實的騙子。
  走下床,她伸出雙手,活動活動了筋骨。
  一小時後,她置身於六本木。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目的,隻是覺得走在熱鬧的街頭,人也能精神些。
  然而,事與願違。換作平日,光是踏進商店,她就喜不自禁。而現在就算看到名牌的新貨,她也一臉麻木。不管看了多少洋服,胸口仍然沒有湧出想要購買的欲望。
  她漫無目的地繼續信步而行。“自己究竟是誰?”這個問題在腦海中滋生蔓延。
  活著沒有目標,沒有夢想。隻是為了活下去而不斷欺騙男人。結果,好不容易找到了真心喜歡的對象,這份戀情也無疾而終。即使欺騙行成並不是為了錢——
  眼前出現了一個寬闊的十字路口。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了很遠。環顧四周,靜奈心情變得有些糾結。周圍的一切都那麽熟悉。這裏是麻布十番。
  像個傻子,她想。明明為了暫時將行成拋出腦後的,她居然毫無意識地走到了這兒。或許很早以前內心早已意識到自己的目的地也不一定。
  靜奈歎了口氣,轉向地下鐵入口。來這裏也毫無用處。
  然而,她在台階前停下了腳步。和行成一起壓過好幾次的馬路正在前方不遠處。明明是幾天前的事,如今卻恍如隔世。
  轉過身,靜奈踏出腳步,她暗自決定隻是再走走這條路,看一眼行成即將開張的新店後就回去。
  咀嚼著往事,靜奈緩緩走在狹窄的單行道。她本來打算暫時不接近這條街的。或者,今次也許是最後一次吧。
  店近了,就在二十米外,她愈發放慢腳步。明明知道不可能會碰到行成,她還是不由得心跳加速。
  靜奈回想起初次來到這兒的情景。從建築物的正麵沿著盤旋樓梯拾級而上便是“戶神亭”麻布十番店。積聚著行成夢想和宏圖的店。靜奈無法忘懷他談及想要開家怎樣的店時的那眼神。裏麵包含了宛如少年般的光輝和乘風破浪的膽識。
  靜奈耷拉下頭。再也聽不到他熱情洋溢地談論這些。
  夠了,她想。
  準備打退堂鼓,剛要轉過身子時,有人從背後抓住了她的肩。
  措手不及地回頭,看清那兒站著的男子後,她不禁欲哭無淚。一張並不陌生的臉。那張纖弱而蒼白的臉,相當麵熟。然而,她怎麽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男子睜大雙眼凝視著她,隨後說道:“果然是誌穗。”
  縱然被稱作“誌穗”,她仍想不起“誌穗”兩個字究竟怎麽寫。接著,她想起眼前男子的名字了——高山久伸。
  腦海中一片混亂。她瞬間記不清究竟用了什麽借口和他分手。唯一清楚的是:在這個地方這樣相遇,情況非常糟糕。
  “怎麽了?為什麽你會在這裏。不是去紐約了嗎?”
  高山的話喚醒了靜奈的記憶。對了,南田誌穗是位設計師,為了進修遠赴紐約。
  “抱歉,發生了點事,沒去成紐約。”說著,靜奈倒退了幾步。她準備找準時機溜走。高山不是專業運動員,拚命跑的話應該能甩掉他。
  “那為何不告訴我?你知道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在等你嗎?而且,你居然在出現在這裏。太奇怪了!”
  “高山先生才是呢,為什麽在這裏?”
  “上次在這裏看到了跟你長得很像的人,隨後我就一直在找。一有空閑就在這一塊來回走。差不多快要放棄時,終於讓我找到你了。”
  高山伸長胳膊抓住靜奈的手腕,力氣驚人地大。
  “等一下……請放手。”
  “不要。你不好好解釋我不會放的。為什麽不聯絡我?”高山的聲音讓周圍的路人紛紛側目。他的眼神異樣,一副迷失自我的樣子。
  “喂,你在幹嗎!”背後傳來聲音。
  這個聲音加深了靜奈的絕望。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
  腳步越來越近。
  “居然對女性這麽無理。”行成站在旁邊,抓住高山的胳膊,解救了靜奈的手。
  “你誰啊?”高山狼狽地斜視著行成,“啊,你,上次和她在一起吧!”
  行成瞬間露出一絲意外的神情,隨後他立刻冷靜地點點頭。
  “我和她見過幾次。話說回來,你是誰?為何如此粗魯?”
  “我沒有。她是我戀人。她明明去了國外,卻出現在這裏,所以我正在盤問她。和你無關,別多管閑事。”
  聽到高山的嚷嚷,靜奈唯有低頭不語。行成肯定一頭霧水吧。她想不出該說些什麽來平息高山,同時又順利瞞過行成。
  “這個人真的是你的戀人?”行成問靜奈。
  她低著頭搖了搖。
  “誌穗!”高山拔高嗓音。
  “誌穗?”行成意外地嘟囔著。然而,他沒有對這個陌生的名字提出質疑,他對高山說:“你認為她是你的戀人。”
  “當然。將來的事也都考慮過。”
  “原來如此。”行成點點頭,“那麽我大概和你交涉更好吧。你和她不分彼此吧。”
  “交涉?”
  “還錢的事。事實上今天也是為此而來的。如果你願意代她還,我們拍手歡迎。”
  “借款?多少?”高山問靜奈。
  但是,她沒有作答。她完全搞不懂行成在說些什麽。
  “差不多2000萬吧。”行成平靜地答道,“你願意代她償還的話,我們現在一起回事務所吧,簽下合同。辦不到的話,老實地轉身右轉回去吧!趁你還沒受傷前。”最後一句話,他壓低了嗓音不讓靜奈聽到。
  瞬間,高山臉上浮現了膽怯的神情。“這是真的?”他問靜奈。
  她默默點了點頭。“這樣啊。”高山沒出息地說了句。
  “怎樣?來還是不來,爽快給個答案!”
  高山直直地站著。靜奈察覺到他急欲逃走的心情。
  “抱歉。你今天還是早點回家吧。稍後我再聯絡你。”
  高山來回看了看靜奈和行成後,“嗯”地小聲答道。
  “那我等你電話。”說著,他轉身離開。
  目送著高山乘上出租車遠去,行成長長地舒了口氣。
  “蒙騙過去了。我覺得你現在的樣子比較扮演適合欠錢的,我演得很拙劣哎。這樣沒事吧?”
  “救了我一命。事實上,剛剛那人是跟蹤狂,我都不知道怎麽處理。”
  “看來我猜得沒錯。說起來,你怎麽在這裏?”
  “啊……沒什麽。經過附近,想看看你店怎麽樣了。”
  “謝謝。我也很高興見到你。進去喝杯吧。”
  在行成的指引下,靜奈走進店內。店已經裝修得差不離了。他們在窗戶旁的座位麵對麵坐下。
  “剛剛嚇了一跳。難以想象戶神先生居然會這樣威脅他。”
  行成害羞地苦笑道。
  “幹著這樣的行當,也見過各種各樣的人。有時候虛張聲勢也很重要。”
  年輕店員送來了紅茶。她身穿製服,看來已經開始受訓。
  “把我的包拿來。”行成對店員說道。接著,他望向靜奈,“打了這麽多電話,實在抱歉。我無論如何都想見你一麵。”
  “我才失禮了。”靜奈低下頭。
  “有東西給你看。”
  靜奈心跳漏了一拍,她回望他,心裏揣測著是不是戒指。
  然而,他從包中拿出了靜奈做夢也沒想到的東西。
  那本食譜筆記本。
  “請老實說。”行成把筆記本放在桌上,眼神認真地盯著靜奈。
  “你究竟是誰?”
  一瞬間,靜奈的腦海一片空白。她一臉狀況外,想不出該回些什麽。她不知道為何行成會拿著這本筆記本。
  “這是……什麽?”靜奈艱難地吐出這句話。她知道自己沒能掩蓋內心的狼狽。
  “這正是我想問的。這個究竟是什麽?”行成冷靜地問道,可以感覺到他正努力抑製內心的怒氣和滿腹的疑惑。
  她低著頭,輕輕搖了搖。“我不知道。”
  她暗想,興許會被劈頭蓋臉怒斥一頓吧。從剛剛和高山的對話中,他也能看出些端倪,察覺到她不為人知的一麵。
  “拜托了,請坦白告訴我吧。”行成依舊用平靜的口吻說著,“我知道你有事瞞我。”
  靜奈偷偷覷了眼行成,她實在很在意行成現在擺著怎樣一副表情。隻見他的嘴角毫無一絲笑意,而且眼含悲傷。她注意到了。他並沒有生氣,隻是被深深傷到了。她再次垂下眼瞼。
  “前天晚上我去了趟藏書閣。為了找些資料。”行成開始娓娓道來,“抽出《世界的家庭料理》這本書時,在它的身旁發現了這本筆記本。因為從未見過,所以我拿出來看了看。結果嚇了一跳。裏麵詳細記載了洋食的食譜,而且不是我爸的筆跡。然而,最令我吃驚的是這本筆記本的味道。”
  靜奈抬起頭。味道——
  “你也聞聞。我想應該還沒揮發殆盡。”行成推過筆記本。
  靜奈接過後,湊近聞了聞。刹那,她明白了行成的意思。
  “你知道了吧。上麵沾著香水的味道。我媽執意送你的禮物——香奈兒的香水。你把香水噴在手腕上,用右手把香水勻開。雖然後來你戴著手套,看來筆記本上還是沾上了香水的味道。”
  靜奈默不作聲地把筆記本放回桌子。她搜腸刮肚著該如何反駁,卻一無所獲。她記得收到香水時的情景,卻事到如今才記起自己手上塗著香水。
  “請告訴我。為什麽把它藏在那裏?”行成鍥而不舍地問道。
  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握住,汗水不斷從手掌中滲出。
  哥哥,我該怎麽辦?——她的腦海中浮現出功一和泰輔的臉。曆經千辛萬苦,這個縝密的計劃終於得以順利進展。現在,一切都將化為泡影。
  “高峰小姐,不……”行成改口道,“恐怕這名字也是假的吧。剛剛那男子叫你誌穗。誌穗是你的真名嗎?”
  靜奈沒有應答。如果回答不是,她必須解釋對高山使用偽名的理由。
  “而且,或許有明是你的姓。”
  聽到這句話,靜奈條件反射地睜開雙眼。
  他翻開桌上的筆記本。
  “看,這裏不是寫著有明炸肉餅嗎?還有有明油炸食品、有明米飯等。有明應該是這家店的店名。而且,提起有明,我自然而然想起了一家店。以前我跟你提過我有調查這家店。我會著手調查是因為前陣子有警察造訪我家。他們問了我爸幾個不知所謂的問題就回去了。其中一個問題便是’知不知道有明這家洋食屋‘。有些在意的我試著查了下以前的新聞。’有明‘是十四年前發生強盜殺人事件的那家店。看來,警察們是為此而來的。雖然不知道根據何在,他們似乎懷疑我爸。”
  一股腦說完這些話後,行成伸手拿起茶杯。一飲而盡後,他喃喃道:“就算是引以為豪的紅茶,冷了也就這麽糟蹋了。”
  靜奈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桌上。這種場合下,她已經無法力挽狂瀾。發現筆記本後,行成肯定把各種可能性都想過了。因此,他才會聯絡靜奈。她終於明白為何他會如此鍥而不舍地打電話給自己。她心中不斷咒罵著自己的愚蠢,居然可笑地認為他準備求婚。
  “請抬起頭,誌穗小姐。”行成說道。
  靜奈咬緊牙關。不對,這不是我的名字——
  “你曾說過這些呢。小時候,吃過和我家味道一樣的牛肉丁蓋澆飯。你說是在朋友的父母經營的店裏吃到的。後來,那對父母過世了,店也就此倒閉。那個朋友的名字,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矢崎靜奈小姐吧。對嗎?”
  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靜奈本能地身體一顫。
  “在橫須賀,雙親雙亡,由於這兩點共同之處,我曾問過你那家店是不是叫’有明‘。但你說不是。當時我信了,因為’有明‘的經營者姓有明。有明海的有明。然而,現在你卻把這本筆記本……”他在靜奈麵前指了指筆記本。“你把它藏在我家,那麽當時的話也不就值得信任。況且,這本筆記本裏記載的牛肉丁蓋澆飯的食譜和’戶神亭‘最初的牛肉丁蓋澆飯如出一轍。連用到的特殊醬油的牌子都標注著。我終於明白你試吃我家牛肉丁蓋澆飯時流淚的原因。朋友家的店是’有明‘吧。矢崎靜奈是你捏造的名字。”
  靜奈吞了口口水,抬起頭。她望著行成,搖搖頭。
  “不是的,這名字不是假的。”
  “是嗎?”
  “真的。唯有這點,請相信我。”
  “唯有這點?”
  在行成的注視下,靜奈再次低下頭,她聽到他歎了口氣。
  “你真是令人捉摸不透。關於這本筆記本,不管我如何費盡唇舌地問,你都沉默不語。問你朋友的名字是不是假的時,你卻這般敏感。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靜奈抿緊嘴唇。“矢崎靜奈這個名字不是捏造的。”——她很想這麽說。
  “呐,誌穗小姐。”行成追問道,“請告訴我一個讓人心服口服的解釋。為何藏起這本筆記本?不,在這之前,為何這本筆記本會在你手裏?你和’有明‘究竟有何關係?請老實告訴我。拜托了,誌穗小姐。”
  忍耐似乎到了極限。靜奈拚命狠狠搖著頭,叫道:“不是的!”
  嚇了一跳的行成身子一震,凝視著靜奈。
  “我不叫誌穗。請別這麽叫我。”
  年輕的店員走了過來。行成伸手製止她,“需要的時候會叫你。沒我吩咐,不要打擾我們兩個。”
  店員點點頭,回到廚房。目送著她消失的背影,行成轉向靜奈。
  “可是,剛剛那男的叫你誌穗……”
  “我在他麵前用了偽名。”
  “這樣啊……那麽,你的真名是?”
  靜奈心中百般糾結。腦海中一晃而過堅持自己叫高峰佐緒裏的想法。然而,這樣的謊言不攻自破。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對他撒謊了。
  “矢崎……靜奈。”她答道。
  “誒?是你?”行成睜大雙眼,“這不是你朋友的名字嗎……”
  靜奈拿過包,取出錢包,把放在裏麵的國民健康保險證攤在桌上。
  “真的啊。”看到保險證,行成喃喃道。隨後,“啊,原來如此。”他一臉恍然地說道,“你是矢崎靜奈小姐,有明是你朋友。”
  靜奈眨了眨眼,沒想到他誤解了。不過也莫怪乎行成會這樣考慮。
  “原來如此啊。”行成點點頭。
  “那從現在開始我叫你矢崎小姐,可以嗎?”
  靜奈微微點點頭。
  行成嗖地吸了口氣。
  “矢崎小姐,我再問一次。我猜到為何你會有這本筆記本。想來是你的朋友有明放在你這兒的。那麽,為何把它藏在我家的藏書閣呢?請好好解釋一下。”
  靜奈沉默著,她怎麽可能說出原因。
  “矢崎小姐!”行成略微強硬地叫道,“如果你不願意坦白的話,我不得不走最後一步棋了。我實在很不願意這樣做。”
  看到靜奈抬起頭,他繼續說道:
  “我會把這本筆記本交給警察。讓他們代替我問你真相。但是呢,我真的、真的很不願這麽做。不管事實如何我都不會吃驚,請直說吧。拜托了!”他深深低下頭。
  靜奈覺得自己心中的那堵牆猶如方糖般融化崩塌。就算知道受騙了,他也沒有自亂陣腳,沒有指摘靜奈,用盡全力擺出紳士的態度追問她,這一切的一切都一點一點擊潰靜奈的心理防線。
  靜奈緊閉的嘴唇鬆動了:“被拜托的。”
  行成抬起頭。
  “被拜托的?誰?”問題剛脫口而出,他就一臉了然的樣子,“有明吧。為什麽讓你做這些……”
  “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據他所說,’有明‘那案子的犯人是你父親,也就是戶神政行。”
  “不會吧!不可能的……”
  “有明親眼目擊到了犯人,肯定是戶神政行先生。而且連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都一模一樣。我也不覺得這隻是單純的巧合。”
  “你也覺得我爸是犯人?”
  “我想他肯定脫不了幹係。抱歉。”
  “不需要道歉的……”行成苦笑地皺著臉。
  “有明跟我說,把筆記本藏在你家,待到警察搜查時就能成為決定性物證。”
  “警察確實在懷疑我爸。現在從我家搜出這本筆記本的話,他們也許就能蓋棺定論了。”他蹙起眉頭,隨後好像察覺到什麽似的開口道,“警察最近才來我家的。有明從他們那裏得到什麽情報了?”
  靜奈搖搖頭,“這點我就不清楚了。”
  行成似乎想要抑製內心的焦躁,他撓撓頭,把身旁的包拿上來,取出一張紙放在桌上。上麵印著些鉛字。靜奈的身體頓時僵硬了。上麵是則報道十四年前那案子的新聞,看起來像從網上檢索到的。
  “據報道,在孩子們深夜溜出家的這段時間裏,其父母遇害身亡。其中一個小孩是你朋友?”
  靜奈掃視了遍新聞,上麵雖然提到了孩子,卻沒公開孩子們的名字等。父母姘居的事實也沒有公開。想必報道的時候,報社對此還一無所知吧。
  “問個無關的問題,為什麽孩子們會半夜溜出家呢?”行成自言自語地問道。
  “流星。”靜奈說,“大家一起去看流星了。”
  “流星?”
  “英仙座流星雨。”
  聽罷,行成微微陷入了沉思,他好像馬上就記起些什麽似的。
  “在我家時提到過和朋友一起去看英仙座流星雨吧。那個朋友就是有明?”看到靜奈點頭認可,他抬頭望著天花板,“原來如此啊。我了解你竭盡全力幫助有明的理由了。從某種意義而言,你也是當事者。”
  “我能說的就這些。除此以外,我一無所知。”
  “你說挺多了。嘛,雖然是受我威脅才說的。”
  “會報警嗎?”
  “不,暫不考慮。我想自行整理一下。這本筆記本可以先放在我這兒嗎?”
  “請隨意。”
  行成把筆記本塞進包中,任憑包躺在膝蓋上。他望向靜奈。
  “從一開始,你就是抱著這個目的接近我的呢。我完全沒有注意到。”行成自嘲地笑道,“留學的事也是謊話吧。”
  “抱歉。”靜奈低下頭。
  “倘若所有的一切都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原本打算送你的這個你也不需要了吧?”說著,他從包中取出一份文件。
  望著那個名字,靜奈胸中湧出一股熱潮。文件上親手寫著“加拿大的家庭料理”字樣。
  “為了做這個才去藏書閣的。結果居然演變成如今這田地,真是莫大的諷刺啊。”他滿臉寂寞地把文件夾塞回包中。
  泰輔提心吊膽地偷覷著功一的樣子。哥哥像平時那樣坐在電腦前,緘默不語。他的眉頭蹙得緊緊的。
  靜奈正坐在地板上,頭深深耷拉著。這副姿勢宛如一個吐露罪證,等待受罰的犯人。
  “真的很對不起。”她的聲音毫無生氣。剛剛開始就不停重複著這句話。“都是我搞砸的,哥哥們的計劃好不容易進展順利,因為我前功盡棄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道歉,真恨這樣的自己。”
  然而,功一依舊沉默不語,翹著的二郎腿不停地抖動著,泄露了他用力想要壓抑內心的焦躁。
  麵對垂頭喪氣的靜奈,泰輔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他不知道僅僅隻言片語的安慰是否正確。畢竟事態如此嚴峻。
  “哥哥,怎麽辦?”泰輔問道,他再也受不了這凝重的氣氛,“行成找到了那本筆記本,計劃全盤崩塌。我覺得現在不是考慮這個考慮那個的時候啊!”
  聽罷,功一晃蕩的二郎腿停了,他望向泰輔。
  “什麽意思?”
  “我去找警察,告訴他們案發當晚我目擊到的男人就是戶神政行,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也和’有明‘一模一樣。”
  功一在胸前抱起雙手,側過頭。
  “你覺得這樣警察就會逮捕戶神政行?”
  “作為證據,或許不夠充分……”
  “你覺得我們連父母的遺物都犧牲了用來捏造證物是為了什麽?就算這樣,警察都還謹小慎微。找不到確鑿的證據之前,他們是不會行動的。僅僅長得像、味道一樣成不了確鑿證據哦。我都反複解釋過很多次了!”功一一氣嗬成說完這些。
  “所以,那本筆記本是決定性證物。”靜奈低落地說道,“找到那個的話,警察肯定能逮捕戶神政行……”
  “對於已經發生的事情耿耿於懷也無濟於事。眼下,我們必須考慮的是接下來改怎麽辦。因此首先,我們有必要推測戶神行成的下一步動作。”功一起身站在窗前。
  “十有八九交給警察吧。”泰輔說。
  “會嗎?”靜奈低語道。
  “他對靜說過吧!把筆記本交給警察。”
  “那是我對他的質問閉口不答時哦。就算那時,他也說不願意這麽做。況且臨走前,他說目前為止沒考慮過告訴警察……”
  “那些值得信任?”
  “我覺得……值得信任。”幹幹巴巴地話語中毫無讓步之意。
  果然她真的愛上行成了,泰輔想。
  這時,功一說:
  “我和靜有同感。我覺得行成不會告訴警察,至少目前不會。”
  哥哥的話讓泰輔吃了一驚。“為什麽?”
  “因為說了百害而無一利。”功一斬釘截鐵地說,“行成知道自己的父親受到警察的懷疑。當然,那家夥想要相信自己的父親。但是,想要相信和打從心底相信不盡相同。他祈禱他不是犯人,又無法確認這個事實。倘若那本筆記本能夠證明父親無罪,他定然毫不猶豫地交給警察吧。然而,那個並不是這樣的證物。特別其中記載著和’戶神亭‘的牛肉丁蓋澆飯一模一樣的食譜。這個事實對於一口咬定父親無罪的行成也相當不利。它證明了政行和’有明‘有著不可割斷的關係。”
  “那你覺得行成會怎麽做?”
  “最先想到的是直接向他父親本人確認。這是最直截了當的方法。”
  “但是,戶神政行真的會老實招來嗎?”
  “我覺得恐怕不會,即使對方是自己的兒子,他也不會輕易坦白自己殺人的罪行。行成也不是笨蛋,這些他應該心裏有底。不過,看到父親說謊的話,他會見機行事結束話題,所以他大概會先問問。”
  “那家夥有本事看穿謊話嗎?隻是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啊。”
  聽到泰輔這麽說,靜奈再次反駁道:
  “那個人並不是哥哥們所想的公子哥。單純是個公子哥的話,他就不會讓我們這樣困擾了。”
  “靜說得沒錯。”功一讚同道,“雖然沒見過,不過行成是個聰明人。隻是越聰明的人越慎重。就算他有自信能夠識破父親的謊言,他也會考慮到萬一無法識破的情況。結論就是,他非常有可能回避直接詢問父親這個方法。”
  “不問話,他接下來會怎麽做?”泰輔問。
  “普通人的話會暫時觀望一陣,再選一條路吧。不過,我總覺得行成不會這樣做。”
  “那他會怎麽做?”
  功一沉默片刻後,俯視著泰輔。
  “備用手機在哪?”
  “備用的?我拿著。”
  功一伸出右手:“先放我這。”
  泰輔從身旁放著的腰包中取出手機。這部手機專門是欺詐時使用的。
  “拿這個做什麽?”泰輔邊問邊遞過手機。
  “可能有用。那時就要一決雌雄了。”功一緊緊握住手機。
  行成坐在自己房間的桌前。他的眼前擺著一本筆記本。收回停留在上麵的目光,他用手指按摩按摩雙眼。歎了口氣,癱靠在椅背上。隨後一動不動地再次凝視著筆記本。
  翻開的頁麵上記載著炸肉餅用的燉煮醬汁的做法。所有的字都是用鉛筆一筆一劃寫上的,旁邊還附著畫得並不出色的圖解。雖然有些難以理解的部分隨處可見,然而上麵連細小瑣碎的步驟也沒有省略,詳細地一步一步寫著。看來這本筆記本並不單單是給廚師本人看的,更是為了傳給店的繼承者吧。
  越是細讀這些內容,行成越發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豎起般的寒冷。除了牛肉丁蓋澆飯,上麵記載的食譜幾乎和“戶神亭”的驚人地相似。在這一刻之前,行成都深深相信這些東西全部是“戶神亭”的自創。
  看完這本筆記本,他實在無法相信“戶神亭”,也就是政行,和“有明”這家洋食屋毫無瓜葛。肯定一方抄襲了另一方的食譜。然而,“有明”十四年前就倒閉關門了,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原創的那方是“戶神亭”。政行研究出元祖的牛肉丁蓋澆飯也是在“有明”事件不久後。
  行成伸出手,拿起瓶礦泉水,擰開蓋子,咕嚕咕嚕喝了起來。今晚,他還滴食未進。因為沒有食欲。然而,嗓子卻幹得要命。
  咂摸著和矢崎靜奈的對話。和她的對話是行成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段回憶。雖然直到幾天前,他還打算向她求婚。
  她向自己表露的好感全部都隻是演技。受有明這個人所托,為了把這本筆記本藏在戶神家才不得已為之的。當然,任務完成後,她就打算從行成眼前消失吧,以遠赴加拿大留學為借口。
  而且,她會這麽做的理由更是將行成徹底擊潰。她說“有明”事件的犯人是政行。受害者的孩子們對此似乎深信不疑。
  提到那個案件,他想起警察們造訪自己家時的情景。他們拿出古老的糖果盒、金表等,其中手表上刻著“有明”等字樣。
  盡是些行成沒見過的東西,政行也如此作答。隨後,警察一言不發,他也以為這事就此了結了。
  爸爸是強盜殺人犯?不會吧——
  令人難以接受的話。然而,關於這本筆記本,他不知該如何解釋。況且還有受害者孩子的親眼目擊。
  行成心中還有另一個疙瘩。當初本來準備在麻布十番店推出元祖牛肉丁蓋澆飯,不過後來政行突然態度直轉,否決了這個既定的決定。這一切發生在他把從矢崎靜奈——也就是當時的高峰佐緒裏那兒聽到的吃過味道相同的牛肉丁蓋澆飯轉告政行後不久。難道政行害怕今後還會出現察覺到和“有明”的味道相似的人?
  頭痛欲裂。他合上筆記本,揉了揉太陽穴。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一步一步走上樓的聲音。經過行成的房間,在旁邊房間的門前停下了腳步。接著,門鎖被打開的聲音。政行不在家時,他房間的門總是鎖著。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後,一切又重歸寂靜。
  行成的心劇烈地動搖著。
  與其獨自煩惱不如直接質問政行本人更好,這個想法一直在頭腦中揮之不去。譬如把這本食譜筆記本放在他麵前,質問他究竟是怎麽回事。
  然而,他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政行的話究竟值不值得信任。恐怕政行會一口否決和“有明”事件的關係吧。僅僅聽到這一句的話,那從一開始就沒有問的價值。情況糟糕的話,今後他們之間單純的父子關係也難以維持了。
  行成從椅子上站起來,如同動物園的熊一般拖動著身子,隨後癱倒在床上。他撓著頭。相信父親的心情至今未曾改變,但是他也不覺得矢崎靜奈在忽悠他。沒有徹底的覺悟,她又怎麽能潛入他人家裏,把“物證”藏起來呢。
  行成的視線投向牆壁上的書架。那兒不止放著平日使用的資料,還收納了他孩提時代喜歡的書本等。他從床上爬起,站在書架前,伸手抽出一本本子。封麵上用萬能筆寫著“星象觀察”。
  英仙座流星雨——
  十四年前,行成對天體觀察還興趣盎然。當時,凡是有名的流星雨,他定然不會錯過。
  翻開本子,查閱著過去的記錄。“有明”事件的案發時間一直深深刻在他的腦海中。
  根據記錄,確實那天是英仙座流星雨最多的一天。正如矢崎靜奈所言,那天下雨了。因此,即使行成用了天文望遠鏡,也隻看到六顆流星。
  然而,問題不是這個。
  那時,每逢觀看流星雨,政行必然在旁作陪。本來行成會對天體觀察感興趣就是受到父親的影響。證據就是其他時候,政行觀測到的流星數量都認真地記在一旁。然而,“有明”事件的那晚,政行的那欄空白著。
  中學時代的回憶在行成腦海中複蘇了。對了,那是觀測英仙座流星雨的那晚。唯獨那天晚上,他一個人拿著天文望遠鏡看著。因為父親深夜出門了。沒有說話的對象,他隻能期待可以看到大量的流星。然而,雪上加霜的是天空飄起了雨。
  沒錯!矢崎靜奈提到的就是那晚——
  行成手中的本子滑落。然而,他連撿起的力氣都沒有。腳邊的力量一點一點被抽離,他跌坐在地上。
  那天深夜,政行出門了。目的地不明。也就是說“有明”事件,他沒有不在場證明。
  這件事,隻有行成一個人知道。
  泰輔磨蹭著把行李塞進旅行箱。
  “不要落下東西。從今開始,你暫時不能再回這裏。”功一俯視著弟弟說道。
  “但是啊,有必要讓我離開嗎?警察來的話,告訴他們事實上我們住在一起不就結了?又不是什麽壞事。”
  “想想事情的來龍去脈。現在還能說這些嗎?”
  功一說著的當下,桌上的手機響了。他睜大雙眼。不應該會有電話的電話響了,也就是他們口中的“備用手機”響了。
  功一拿起電話,看了下來電顯示。正如他所料,上麵顯示著那個人的名字。
  他接通電話。“喂。”低聲答道。
  “喂,”對方說道,“是春日井先生嗎?”
  功一深呼吸了一口,“沒錯。”
  對方瞬間沉默了,隨後說道:“和上次見麵時的聲音不同了呢。是Cortesia Japan的春日井先生嗎?”
  “我是春日井,不好意思,您是?”
  “我是戶神,戶神行成。”
  位於東京站旁的某個大型書店內,功一持續站著翻閱著書本。然後,他的注意力卻投向店門口。
  戶神行成的身影在約定時間前五分鍾左右出現了,他身著灰色夾克。走進店內後,行成徑直踏上樓梯。一樓和兩樓之間設有個咖啡角。
  視線範圍內沒有警察埋伏的痕跡。確認這點後,功一乘上電梯,為了觀察咖啡角的情形。
  約莫半數的座位上都坐著客人。戶神行成坐在盡頭的座位,全神貫注地盯著入口方向。
  功一走上兩樓,再次乘坐電梯回到一樓,走上通往咖啡角的樓梯。一邊留神不讓行成注意到,一邊移到入口處的座位坐下。
  服務員第一時間走近,他點了杯可樂。
  行成看了看手表。他的桌前擺放著一杯冰咖啡,一口未喝。
  功一再次觀察著店內的情形。每個人看上去都隻是普通客人,並不是警察的變裝。他想應該沒有警察吧。然而,為了避免被萩村和柏原發現,他不得不謹慎行動。
  看到服務員端著可樂走來,功一站了起來。
  “抱歉,沒注意到同伴先到了。”他對服務員這麽說著,移向行成的桌子。
  行成一臉意外,他睜大雙眼,慌慌張張地準備起身。
  “不用站起來。”功一笑道,在行成的對麵坐下。
  服務員把可樂和賬單放在桌上。
  行成忽然歎了口氣。
  “真小心謹慎呐。明明注意到我了,卻還特地坐到其他桌前觀察情形。”
  “我都是不怎麽信任別人活過來的。這也是一種處世態度吧。對於誰都無法依賴地活著的人,不是理所當然嘛。”
  行成的雙眼轉為嚴肅:“是指您雙親都不在了?”
  “沒錯。”
  “也就是說,你是……”行成凝神望著功一,“有明先生嗎?”
  功一毫不避讓對方的視線,瞬間腦海中浮現各種想法。
  接到行成的電話約是一小時前。聽了矢崎靜奈的話,想要見麵談談。電話裏,他就認出自己不是Cortesia
  Japan的春日井,然而對此,他什麽都沒問。既然和靜奈的相遇是場精心策劃的產物,春日井自然也不存在,他必然猜想到背後有人在穿針引線吧。
  功一決定和行成見麵後親眼判斷自己是有明這件事是否已經明朗。然而對此,他唯有憑著直覺判斷。
  “正如您所料。從矢崎靜奈那聽說了,食譜筆記本的計劃,沒能成功實在萬分遺憾。”
  “實在是晴天霹靂。和她的相遇背後居然藏著這樣的計劃呐。想必你們嘲笑過一無所知、為她著迷的我吧。”
  “很抱歉,我們沒有這個閑工夫。腦海中塞滿了怎樣將戶神政行的罪行大白天下。”
  “這件事為何要用如此麻煩曲折的方法呢?覺得我爸爸和犯人長得相似的話,直接告訴警察不久結了?”
  “僅僅長得像,警察什麽都不會做。”
  “因此才把物證藏在我家。不過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啊。你們進展這個計劃期間,警察屢次找過我爸爸。譬如拿著古老的金表過來啦。莫非這個和您也有關係?”
  “想太多了。這個和我們毫無關係。警察也讓我看過金表哦。不過我沒見過那東西。警察盯上戶神政行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情。他們沒有告訴我契機。不管怎麽說,對我們而言是及時的順風車。順勢搜查貴宅,找到那本食譜筆記本的話,一切都天衣無縫。”
  聽到功一的言辭,行成認真地回望他,一副想要讀透功一內心的眼神。
  “確信我爸是犯人的根據是牛肉丁蓋澆飯嗎?”
  “當然。我不覺得那個味道會這麽巧合地一致。肯定一方模仿另一方。至於偷師的是哪一方,不用說您也明白吧。”
  行成一臉苦悶地癟著嘴。
  “我知道我爸爸做出那個味道比較晚。”
  “這樣的話,您也應該了解我們的心情吧。”
  行成低下頭,拿起冰咖的玻璃杯。然而,他一口未喝,又再次抬起頭。
  “那麽,今後打算怎麽辦?讓警察找到物證的計劃都失敗了。”
  “至於這點,之前太過賣弄小聰明了。這次,我們打算貫徹正道。幸運的是,警察現在對戶神政行的懷疑也愈來愈深了。我們積極地配合他們的話,最後正義必將取得勝利吧。我們唯有如此堅信。”
  並不喜歡“正義”這樣詞匯的功一居然用了這次。
  “但是,沒有證據不是嗎?”行成探尋地問道。
  功一緊握玻璃杯,咕嚕咕嚕喝了口可樂。冰已經融化了不少,味道都變淡了。
  “目前為止,沒有確鑿的物證。這的確是事實。不過,還有王牌。”
  “王牌?”
  “犯人忘記在現場的東西哦。事實上,他可能不是忘拿,而是不能拿回家。這麽推測的理由是上麵的指紋被擦拭一淨。犯人覺得隻要不留下指紋,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吧。確實,對於當時的技術而言,此話不假。因此,目前為止,警察仍把那個遺留品當作忘記拿走的物品對待處理。然而,時代變遷,科學搜查也有了飛躍性的進展。除了指紋,還有其他可以鎖定罪犯的東西。”
  “除了指紋……DNA鑒定嗎?”
  聽罷,功一重重點頭。
  “知道可以從頭發、血液裏麵鑒定DNA吧,最新技術更是了不起。聽說汗漬、汙漬,就連手上分泌的油脂都有可能鑒定得出。也就是說,就算消除了指紋,萬一殘留下這些的話,就能判定是誰留下的東西了。”
  口中滔滔不絕的這些話是功一來此之前反複練習的結果。
  遺留品就是案發當晚落在“有明”後門口處的透明傘。它很可能是犯人的東西,然而當時的搜查毫無線索。功一不知道現在警察怎樣處理那把傘,不確定他們會否如他口中說的那樣展開討論。
  然而,功一需要一張王牌應對行成。倘若行成知道他們手邊幾乎沒有任何武器,他可能把靜奈的所作所為告訴警察。這樣的話,警察的矛頭從戶神政行那兒轉向功一他們身上。
  “那個落下的東西是什麽呢,可以告訴我嗎?”行成問道。
  “當然不行。沒有向敵人透露王牌的笨蛋吧。”
  功一感受到誘餌似乎起了作用。隻要行成的腦海中產生些許不安,計劃就能成功。或許行成會把今天的對話告訴戶神政行,不過那也無妨。戶神政行應該也記得他在現場落下的透明傘,恐怕他會慌了陣腳。如果他采取行動,可能就會露出馬腳讓他們有機可乘。
  眉頭緊蹙考慮著些什麽的行成一臉下定決心地抬起頭。
  “有明先生,有意再幹一次嗎?”
  “誒?”功一迷惑不解,“幹一次?什麽?”
  “小花招。你們意圖藏起食譜筆記本的計劃失敗了。所以,我想問你們願不願意再挑戰一次。”
  功一聳了聳肩,笑道: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有這份心啊。我們想要將戶神政行……令尊繩之於法。”
  “所以,我提議再幹一次。這次,我協助你們。如果我爸真的是犯人,肯定會成功。”
  功一皺緊眉頭,盯著行成。他嚴肅認真的雙眼中含著破釜沉舟的視死如歸感。
  “你是真心的?”
  “這種事,你覺得會開玩笑嗎?”
  “不是讓我們自投羅網吧。為什麽協助我們做……”
  “答案不明擺著嘛。我想要知道真想,和你們一樣渴望。”說著,行成終於伸手拿起冰咖。
  功一一回到公寓,看到泰輔和靜奈等著。
  “不都說過暫時不要來這裏嘛。不知道柏原警察會什麽時候突然造訪。在一起的事被發現就糟了。”功一斜了靜奈一眼。
  “我叫她來的哦。”泰輔說,“你不是去見行成了嘛。靜肯定也想知道情況。”
  “怎麽樣?”靜奈一臉擔心地問道。
  “怎麽說呢,事情變得詭異了。”
  功一傳達了行成的提議。聽罷,靜奈陷入了沉思,坐在床上的泰輔身子向後仰。
  “那麽,哥哥怎麽回答的?”
  “嗯。雖然有些不解,不過我順水推舟了。”
  “誒?沒關係嗎?不會有什麽陰謀吧。你想,對那家夥而言,這可攸關自己的父親到底是不是殺人犯啊!為什麽會站在我們一邊呢?”
  “並不是站在我們一邊。他也有他的打算,想要弄清真想,讓事情告一段落。”
  “誒?會嗎?會有人這麽想嗎?”泰輔側著頭,一臉不解。
  “我覺得他會這麽考慮。”靜奈低著頭說道。隨後,她抬頭望著功一繼續說道,“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功一點點頭。
  “有些事,雖然我不想說呐。”他望著靜奈,“我終於有點明白你為何會愛上那個男人了。”
  “都說了……沒有愛上他。”靜奈輕觸著腳趾低喃道。
  站在門前,行成再一次深深吸了口氣。腦海中確認著自己的台詞後,他用緊握的拳頭敲了敲門。
  “請進。”門內傳來低聲應答。行成轉開門把手。
  政行正坐在桌前,拖了老花眼鏡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什麽事?”
  “可以耽誤一會嗎?有要事相談。”
  “麻布十番店的事?”
  “不是。爸爸的事。”行成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今天,爸爸回家之前,神奈川縣警察局的警察來過。”
  政行的臉陰沉下來。
  “又來了。這次又是為了什麽?”
  “那個啊,實在很奇怪。他們想要檢查爸爸的DNA。”
  “DNA?為了什麽?”
  “好像為了調查十四年前發生的強盜殺人事件。當然,時效馬上就要到了。這種時候,他們不得不更加擺樣子認真調查,凡是稍微有些可疑的對象,都會采集DNA鑒定。在媽媽回娘家時比較方便吧。反正她蒙在鼓裏。”
  “鑒定的話,不是必須要知道犯人的DNA嗎?”
  “犯人好像在現場落下了東西。當時除了頭發和血液,無法進行DNA鑒定,不過現在的技術可以從汗漬、汙漬、手上的油脂這些中鑒定了呢。”
  “是嗎……”
  看到政行的視線彷徨不知所依,行成心緒愈發複雜。他從未看到父親露出如此不安的表情。
  “覺得他們三番兩次來打攪我們太麻煩了,我自作主張把爸爸的牙刷和刮胡刀給他們了。因為需要本人的簽名,我代你簽了。這樣可以嗎?”
  政行眨了眨眼,隨後微微點了點頭。
  “嗯,可以。警察還說了什麽?”
  “重要的好像就這個。這些大概可以告一段落了吧。重歸寧靜真好。”
  “嗯。想說的就是這個?”
  “嗯。”行成起身,“工作中打擾你,抱歉呐。晚安。”
  嗯,行成邊聽到政行的回答邊退出房。
  確認了一下手機上的地圖,看到電線杆上的標識,功一停下腳步。
  “總算找對路了。那個轉角轉彎後應該就能看到戶神家。”
  “總覺得有些緊張。”泰輔舔了舔嘴唇。
  “一點都不像你呐。這種事不是已經駕輕就熟了嗎?”
  “和騙年輕小夥完全不同喲。而且平時還有靜幫腔呢。”
  “別怕!你肯定辦得到。”
  “是嗎?嘛,試試看吧。”泰輔整了整領帶。
  兩人都一身西裝。功一望著泰輔的模樣,吐了口氣。
  “再次深感佩服啊,你果然好厲害。演什麽像什麽。現在看來活脫脫一個年輕警察。明明穿的衣服和假扮銀行員時一樣。”
  “本來我就沒什麽個性。”泰輔調整了眼鏡的位置。不用說,眼鏡隻是用來擺擺架子的。
  “我覺得不是這樣就不行啊。”
  身旁有家咖啡屋。玻璃窗上映出兩人的模樣。對比了一下,功一歪著頭:“我這樣子,不會露餡吧。”
  功一沒有係領帶。泰輔覺得這樣比較像警察。
  “不要擺出這麽恐怖的臉比較好哦。”泰輔說。
  “但是,警察的眼神不都很銳利嗎?”
  “年屆中年的話這樣比較好,年輕警察基本上都是一臉壯誌酬酬。電視劇裏,年輕演員飾演警察,不是常常給人小流氓之感嗎?不要演得太過這點很重要。”
  “好難啊。演的任務還是交給你啦。”功一看了看手表,捏緊手機,“到點了。我打電話囉。”
  “戶神會在家嗎?”
  “應該在。今天’戶神亭‘休息,行成應該留他在家。”
  “行成不要中途叛變就好了。”泰輔雙眼中滿是不安。
  “都到這地步了,別說這些。隻能做好最壞打算。”功一開始撥號碼。
  牆上的時鍾指向下午一點十分,家裏的電話響了。和商量的一樣。行成望了望父親。政行坐在沙發上讀著報紙。
  貴美子和朋友外出看戲了,要深夜才回來。這並不是偶然,票子是行成當作禮物送的。不管怎樣,他不想讓她看到今天可能上演的那一幕。
  行成起身接起電話:“喂,我是戶神。”
  “我是有明。”對方說道,“我在你家附近。你父親在家吧。”
  “爸爸嗎?嗯,他在。”說著,行成轉過身子。政行從報紙中抬起頭。
  “按照原計劃行動嗎?還有幾分鍾就能到你家。”
  “現在嗎?雖然沒關係,不過有何要事?”
  “除了我以外,還有一個人。你第一次見到矢崎靜奈時,身旁還有位叫春日井的男性吧。CortesiaJapan的春日井。他也以警察身份前來造訪,別吃驚啊。過程按照之前告訴你的。”
  “原來如此。那個……那位警察先生的名字是……”
  “他叫草彅,SMAP的草彅。我叫加賀,加賀まりこ的加賀。偽裝身份的東西也盡量做好了。”
  “知道了。那麽十分鍾後見。”他掛上電話。
  “警察打來的?”政行急忙詢問道。
  “嗯,現在要過來。關於前幾天的事,有要事要談。”
  “是指DNA的事?”
  “我想是的。詳細情況來了再說。”
  “這樣啊……”
  政行若有所思地開始收起報紙。
  正好十分鍾後,門鈴響了。
  “我是神奈川縣警察局的草彅。突然造訪,萬分抱歉。”站在玄關的大廳,泰輔邊說邊遞過名片。
  “談話會持續很久嗎?”行成問道。
  “看具體談的情況。總之,能不能先見見戶神政行先生呢?”
  “知道了,這邊請。”
  在行成的指引下,功一和泰輔他們穿過長長的走廊,“真不愧啊。”他想。在政行麵前沒露一絲破綻,就連見到泰輔時,行成的表情一點都沒改變。他想要完美地將計劃貫徹到底的決心顯露無遺。
  戶神政行坐在沙發上等著。他身著茶色的羊毛上衣。
  打過招呼後,功一和泰輔在政行對麵坐下。行成坐在政行身旁。“我想您已經從令郎那聽說了,我們正在搜查十四年前發生在橫須賀的強盜殺人事件。現在手邊有些線索,而我們負責搜查疑似犯人殘留在現場的遺留品。現在我們以DNA鑒定為中心展開搜查。說到這個,我們在把手部分發現了手指上分泌的油脂,由此鑒定出其中的DNA。這是十四年前沒有的技術。”
  泰輔的口吻一如往常般沉靜而自然。功一暗暗想,這樣不會惹起他的懷疑吧。
  “的確是呢。關於DNA,我也調查過一些。”政行說。
  “本來呢,我們必須得到本人的應允,不過上次令郎在承諾書上簽了名。托他的福,鑒定工作進展得相當順利。”泰輔轉向行成,微微低頭,“非常感謝。”
  “那麽,鑒定結果出來了?”政行一臉認嚴肅地望向泰輔。
  功一感覺到他在焦急。從行成那知道DNA鑒定之後,這個男人肯定日日難眠吧。現在對於結果如此迫不及待。
  這個計劃會順利,他確信。
  “出來了。”泰輔望著政行說,“從結論開始說起,DNA的一致率是99.9%。根據判斷,兩者幾乎一致。”
  行成馬上站了起來。
  “怎麽會這樣。肯定哪裏弄錯了!”
  “為了避免出錯,我們小心謹慎地鑒定了。結果正如文件上所示,請看。”泰輔冷靜的口吻說著。
  “這樣荒謬的文件誰要看!”行成俯視著父親,“爸爸,叫中原先生吧。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名為中原的男子是他們認識的律師。這點,功一已經從行成那事先得知了。
  “嘛,等一下,冷靜點。”政行說道,隨後,他似乎考慮些什麽似的低下頭。
  功一望了望行成。於是,兩人對上了眼。行成表情似乎在說:“還難以判斷我爸爸是不是犯人吧。”
  “戶神先生。戶神政行先生。”泰輔叫道,“正因為如此,科學鑒定證明您曾觸碰過那個遺留品的把手。現在,因為有必要查清您在何時何地觸碰過。我們前來貴宅造訪。”
  “請等一下。在把手上有觸碰過的痕跡,也不能斷定這是我爸爸的東西吧。”行成氣勢洶洶地說道,“可能哪裏弄錯了,碰了別人的東西。或許正好相反,別人偷了我爸爸使用的東西。沒有證據證明我爸爸就是犯人吧。”
  “當然,還無法一口咬定他就是犯人。隻是證明他曾經觸碰過這個事實。”泰輔淡淡說道。
  行成望向政行。
  “確實那個時候,爸爸你有很把愛惜的。輕盈,而且握上去很舒服的。你不是說被偷了嗎?偷了那個的家夥可能就是犯人。”
  “失竊了?是什麽呢?”泰輔向政行問道。
  “不,那個無關。”政行搖搖頭。
  “為了以防萬一,請直說。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告訴他們啊,爸。”
  “你閉嘴。那把傘毫無關係。你讓我想一想。”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功一看到行成臉上頓時血色全無,他渾身無力地垂下腦袋。
  相反,功一感覺到自己渾身血液都沸騰了,體溫驟然上升。望了望身旁,泰輔的臉也漲得通紅。
  “爸爸,”行成低著頭說道,“為什麽你知道是傘。”
  政行有些意外地望向兒子:“什麽意思?”
  行成抬起頭。臉頰慘白,眼睛周圍泛著紅潮。
  “誰都沒有說遺留品是傘。那麽,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
  政行瞬間就明白他在指摘什麽。然而,他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望向功一他們。
  “露餡了吧!戶神先生。”功一說,“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喲。連令郎都可以作證。你已經無處可逃了!”
  政行望向行成:“怎麽回事?
  “不是的哎。他們兩個不是警察,是遇害的有明夫婦的兒子。”
  “有明的……”政行的臉有些變形。
  “雖然很想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不過這個隨時都可以問。總之現在,我隻想跟爸爸你說一點。去自首吧!自首後,好好贖罪。”行成擠出這幾句話。
  “戶神先生。”功一說,“我們達成了交易。如果證明你就是犯人,令郎就勸你自首。這樣的話,今天的事我們不會告訴警察。自首是出於你自身的意願。這樣的話,多多少少會輕判點吧。”
  “死心吧。”脫下眼鏡,泰輔說道,“我見過你!就在案發當晚。十四年間,我從未忘懷。”
  政行皺著眉,嘴唇抿成一條縫,汗水從鬢角那裏緩緩流下。
  “爸!”行成叫道,“求你了。至少不要這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政行“呼——”地長長歎了口氣。他轉向功一他們。
  “是嗎,他們的兒子啊。”
  然而,政行還是沒有點頭,他把頭轉向自己的兒子。
  “上次來的警察……神奈川縣警察局的,確實是叫萩村和柏原吧。名片拿了嗎?”
  “好像有。”行成起身,抽開一旁電視櫃的抽屜。取出名片,放在政行麵前,“這個。”
  政行拿起這張,和打招呼時功一他們遞過的名片對比了一下。
  “可以以假亂真了,做得真像。”說著,他淺淺一笑。
  垂死掙紮前的自虐一笑嗎?功一想。
  政行拿起手機,看了看萩村的名片,開始打電話。
  “喂……是萩村先生嗎?百忙之中叨擾您,深感抱歉。我是戶神。戶神政行。”他冷靜地繼續說道,“現在方便嗎?……那個,事實上,我有要事想說,現在可以馬上來我家嗎?”
  功一吃了一驚。沒想到這種情況下,他會打電話給萩村。
  “詳細內容見麵後再談吧。……嗯,稍後慢慢談。……嗯,拜托了。”掛上電話後,政行對功一說,“一小時內趕到。”
  “打算自首的話,我們就先行離開了。”
  “不是,你們也在旁聽著比較好。而且,我沒有理由自首。”
  “哈?”功一感覺到自己的嘴形已經變形了,“事到如今,你還在說什麽?”
  “爸……”
  “嘛,聽我說。”政行製止兒子後,再次望向功一和泰輔,“雖然你們懷疑我理所當然,不過唯有這點我想澄清。殺死你們父母的凶手不是我。”
  “你說什麽?”
  “別開玩笑了!”泰輔站了起來,“剛剛你沒聽清楚嗎?我說我親眼看到你了!別裝傻充愣了!”
  眼見著泰輔幾乎馬上就要撲上去。功一伸出右手,按住泰輔的身體。
  “怎麽回事?”他問政行。
  “你親眼目擊到的人的確是我。”政行抬頭望著泰輔,“那晚,我前去你們家了。我在’有明‘呢。這點,我承認。”
  “但是,沒有殺人嗎?”功一問道。
  “沒有殺人。犯人不是我。”政行低聲說道,“我到的時候,事件已經發生了。你們的父母已經被殺了。”
  “這種謊話你真敢說……”功一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幾個字,怒瞪著政行。
  “不是謊話。如果你現在冷靜下來,我可以馬上將這一切原委如實到來。如果不行的話,唯有等萩村警察他們來了再說。”
  功一和泰輔對了對眼。弟弟呼吸紊亂。他按住他的肩膀,讓他重新坐下。
  “好,姑且聽聽。”功一對政行說。
  倘若等到萩村他們趕到,且不說功一自己,就連泰輔也在這兒,情況相當糟糕。然而,他們也無法就此一無所獲地拂袖離去。唯有聽天由命,做好最壞打算了。
  “行成。”政行喊道。
  “去我房間一趟,抽開書桌最下麵的抽屜,把黑色封皮的筆記本拿來。先別看裏麵。”
  “黑色封皮的……知道了。”行成走出房間。
  政行再次來回打量著功一和泰輔。
  “從哪知道我的?”
  “警察那。”功一答道,“他們問我知不知道’戶神亭‘這家店。詳細情形雖然沒說,我察覺到肯定和案子有關,就同弟弟兩人去了店裏。關內的總店。然後,看到了你。”
  “原來如此。但是很奇怪呐。我幾乎不出現在店內大堂。”政行一臉若有所思,“我還想知道你們和行成的關係,嘛,這個稍後再說好了。十有八九是那位高峰小姐穿針引線的吧。”
  這個人連靜奈都在懷疑。看到功一他們沉默不語,政行了然於心地點點頭。
  “吃過我們店的料理嗎?”
  “吃過牛肉丁蓋澆飯。”功一說,“原始風味的,那個是爸爸的味道。”
  政行舒緩著臉,點點頭。
  “你們的父親是位偉大的廚師。創意大膽而獨特,又能極其纖細地烹調各種味道的天才。隻可惜啊,他對料理之外的東西關心得太多。如果他沒有那般沉迷於賭博,現在走俏的定然不是’戶神亭‘,而是’有明‘啊。”
  “什麽意思?”
  功一詢問的當口,行成回來了,手上多了本筆記本。
  接過筆記本,政行開口說道:
  “正如你們猜測的,我們家的味道是建立在有明先生獨創的料理基礎之上。”
  “不承認殺人,卻承認偷了食譜?”
  “不,不是偷得,是買的。”
  “買的?”
  “50萬。這本就是當時買的。”政行攤開筆記本,放在功一麵前。
  望著它,功一吞了口口水。這本筆記本由複印紙裝訂而成。上麵的內容他比誰都清楚。
  行成探過身子看了看。“這個是……那本食譜筆記本!”
  “你看到過實物?”政行意外地問道。
  “他們給我看過。說起來,爸,這個真的是你買的?”
  “千真萬確。”政行來回掃視著功一他們,“當時,有明先生癡迷於賭博。我和他遇到也是在那樣的場合。本來,我隻是前去送外賣而已。”
  賭博組織的事情呐,功一立刻意識到。
  “在那兒,我和有明先生發生了點爭執。他質問我端出這麽難吃的料理不覺得丟臉嗎?言語中,我得知他也是洋食屋的廚師。對自己的廚藝頗有自信的我咬牙切齒地反詰他:那你的料理又如何?然後數日後,我去了他的店,也就是’有明‘。”政行的目光投向遠方,一副陷入回憶的模樣。隨後,他搖搖頭,“一入口,我內心便受到了劇烈衝擊。它完全顛覆了我一直以來對於洋食的理解。我終於明白為何自家店不受歡迎。同時,我也懂得了什麽叫殘留在記憶中的味道。我想破頭腦也想不穿他究竟如何做出這種味道。於是,我不顧羞恥地問有明先生。當然,他不可能告訴我。他隻是讓我自己好好想想。”
  “那麽,為什麽這個食譜會……”功一問道。
  “回到自家店,我開始埋頭反複研究,想辦法做出那個味道。然而不管如何努力,我仍無法再現那個味道。正當我意識到自己的無能,開始焦頭爛額時,有明先生聯絡我了。他問我想不想買食譜。”
  “爸爸主動找你?”
  “他說他需要錢。具體情況他沒明說,不過我隱隱察覺到了。早先就聽說他因為賭博欠下一大筆債。恐怕是為了償還這筆賭債吧。50萬這個價位也是他提出的。大概他四處奔波籌錢,最後差了這點吧。”
  “於是,你買了?”行成問道。
  政行痛苦地糾起臉,點點頭。
  “對於廚師而言,這是件非常恥辱的事,然而,我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我第一時間取出存款,把現金掛號寄了過去。因為我擔心自己磨磨蹭蹭的話,會讓別人捷足先登。幾天後,他聯係我了。說食譜複印好了,讓我過去取。當天晚上,我火速趕到’有明‘。因為還要打理自家店,所以拖到很晚。他交代我從後門進去,我就繞到店的後麵。”這時,政行稍作停頓,深深呼吸了一下,“那時,有人站在後門。從體型判斷,我知道他不是有明先生,隻是我沒看到他的長相。當時,那個人正往屋內走。”
  功一探出身子:“荒謬……”
  “我不想讓別人撞見自己,所以找了個地方躲起來。我想或許是像我一樣問有明先生買食譜的廚師。這樣的話,我被有明先生騙了。真是恬不知恥的話呢。”淺笑後,政行表情嚴肅地繼續說道,“十分鍾後,後門再次開了,那男人走了出來,快步離開了。見狀,我打開後門,朝屋內喊了幾聲,毫無回應。於是,我走進屋內。臥室的推拉門開著,偷覷一眼後,我禁不住悲鳴。”
  功一腦海中浮現出十四年前自己目擊的那個場景。看到那副慘狀,政行發出悲鳴也理所當然。
  “當時,我的腦海中唯有一個念頭:待在這裏就糟了。逃離時,我注意到架子上放著的複印紙。那些居然是食譜。我抓起後從後門逃走。”說著,政行望向泰輔,“你目擊到我應該是那時。當時,我驚慌失措得完全沒注意到旁邊還有個小孩。”
  “騙人!”泰輔嗓音嘶啞地叫道,“滿嘴謊話。”
  “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不過都是真的。”政行長長歎了口氣,“盡管如此,我也不覺得自己是冤枉的。憑著這樣到手的食譜,我開始在自家店裏出售’有明‘的牛肉丁蓋澆飯。人們對它好評如潮,’戶神亭‘的規模也漸漸大了起來,然而,靠著抄襲得到的成就根本無法讓人感到自豪。我一直暗暗想著,想要早一刻擺脫’有明‘食譜的製約。可是,天不遂人願,’有明‘的味道在’戶神亭‘持續擴展著。對此,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政行把手放在膝蓋上,頭深深埋著。
  “為了自保,給你們帶來了痛苦地回憶,我不知該如何謝罪。真的非常對不起。”
  泰輔突然起身。
  “夠了!食譜是不是偷的根本不重要。殺人的事實呢?快點認罪吧!”
  “冷靜點,泰輔!”
  “這種家夥的話,值得信任?肯定是胡說八道!”
  “這種局麵下憤慨也無濟於事。不管怎樣,真相很快就會大白。再忍會兒!”功一望向政行,“你不是打算讓我們盲目信從你這些片麵之詞吧。肯定有證據吧。”
  “等萩村警察他們來了後再給你們看。”政行點點頭。
  望著他的眼神,功一感覺自己的信念一點一點在崩塌。政行的話合乎情理,絲毫不像當場編造的借口。
  功一想起,事件前一天,有人在圖書館看到他們的母親塔子。平日,她幾乎不會去圖書館。如果她的目的是複印食譜筆記本,那就說得通了。
  究竟在戶神政行之前造訪的男子是誰呢?功一毫無頭緒。
  門鈴響了,所有人抬起頭。
  行成起身。功一依舊望著政行緘默不語。政行閉著雙眼。
  不久,萩村跟在行成身後走了進來,接著進來的還有柏原。
  “前幾天,抱歉……”向政行打了個招呼後,萩村看到了功一,吃驚地睜大雙眼。接著,他的視線移向泰輔,一臉恍悟地說:“難道你是泰輔君?”
  泰輔尷尬地低下頭。
  “找到了啊。”柏原望向功一。
  “總算聯絡到他了。雖然柏原先生說過,搜查的工作交給警察吧,但心裏實在有根刺,於是我們倆一起去了’戶神亭‘。然後,我弟弟看到他,確定他就是犯人。今天,我們蒙混進來問個究竟。”
  “蒙混進來?”萩村詫異地蹙緊眉頭。
  “他們好像先告訴我兒子。他本來就對警察的造訪在意得不得了,於是便聯合兩人,想要弄清楚真相。剛剛,我已經坦白了自己知道的事。突然把你們叫過來,實在非常抱歉。”政行的說明相當巧妙。他瞞著功一他們偽裝警察、逼供自己的部分。
  “你知道’有明‘事件的真相嗎?”萩村問。
  “不能說是真相。很遺憾,我不知道犯人。但是,我隱藏了重要的事。”
  政行再次將食譜的前因後果告訴萩村。萩村站著開始記錄,臉上夾雜著吃驚和疑惑。
  沒多久,“戶神先生。”柏原開口叫道。
  “這些話的確有一定說服力。這麽說或許很失禮,不過都過了十四年,要編造合情合理的托辭並非難事。有什麽可以證明您所言不假呢?”
  “我覺得可以。至少可以證明我不是犯人。”他波瀾不驚地答道。隨後,政行望向萩村,“現場應該留有疑似犯人的遺留物。一把透明的塑料傘。對吧?”
  萩村目瞪口呆,他望向功一。
  “塑料傘的事情沒有公開。你說的?”
  “不是。我說之前,他就知道了。所以,我才確信他是犯人……”功一閉上了嘴。
  “那麽,你為什麽會知道?”萩村問行成。
  “很簡單。因為那把傘是我的。那天晚上,我撐著傘去了’有明‘。塑料傘。”
  “你忘記拿走了?”
  “不是。我不會忘記拿傘的。”
  萩村吃驚地問:“什麽意思?”
  “請稍等片刻。有樣東西給你們看。”政行站了起來。
  功一雙手懷抱在胸前,沉默著。他決定姑且聽完這些話。身旁的泰輔一言不發地低著頭。
  “真沒想到啊。”萩村低喃的聲音格外突兀。旁邊的柏原一臉嚴肅地陷入了沉思。
  傳來了腳步聲,政行回來了。他的手上捧著用包袱巾包裹著的細長棒狀物。
  “這是什麽?”萩村問道。
  “請打開看看。”政行遞給萩村。
  萩村解開包袱巾的刹那,功一不由自主地“啊”了聲。包袱巾裏麵躺著一把套著細長透明袋的塑料傘。
  “那晚,我拿著傘離開了’有明‘。”說著,政行望了望泰輔,“你好像沒看到這個呢。嘛,雖然拿著傘,不過沒有打開,的確比較難注意到吧。”
  “但是,你剛剛說現場落下的傘是你的……”萩村說。
  “搞錯了。”
  “搞錯了?”
  “進去時,我把傘放在後門口處的籃子裏,逃走時,拿錯了傘。注意到這點的時候,已經離’有明‘有段距離了。那個瞬間,我想起來了。在我之前造訪’有明‘的人進去時把傘收了起來,離開時手中卻沒有傘。”
  萩村吃了一驚,一動不動地盯著手中的傘。
  “那麽,這把是犯人的傘……”
  “沒錯。”政行點點頭,“應該早點交出來的,可是我沒那麽做,我沒有勇氣。然而,我早有覺悟警察會找到我。因為留在現場的傘上沾著我的指紋。為了屆時能解釋清楚,我保管了這把傘。套上袋子是為了避免擦掉犯人的指紋。但是,警察沒有來。十四年間,一直都沒有來。終於來了,讓我看的卻盡是些我全然不知的金表、糖果盒等。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為何這些東西上會沾到我的指紋。傘的話還另當別論,總之我打算等事情明朗前暫時觀望一陣。”
  功一無言應對,因為他覺得政行沒有說謊。他實在無法想象這些話全都是謊言,甚至連傘都特地準備好了。
  “請查查這把傘。”政行對萩村說,“知道弄錯時,我在手柄上呼了口氣,然後,上麵馬上浮現出了指紋。我從頭到尾沒有握住手柄,隻是握在塑料部分,所以應該沒有我的指紋。我想那應該是犯人的指紋。”
  萩村表情嚴肅地望著傘。然後,他抬起頭,望向行成,緩緩搖搖頭。
  “不對,這就奇怪了。”
  功一吃驚地抬頭看著警察。萩村對政行說:
  “這些話前後矛盾。你在撒謊。”
  政行一臉錯愕地望著警察。
  “我說的話哪裏矛盾了?”
  萩村吸了口氣,再次開口道:
  “不覺得您親口說的話很奇怪嗎?正如您所說的,我們徹底查遍了遺留品——傘。然而,我們並沒有來找您。知道為什麽嗎?”
  “這點,我也覺得相當不可思議。我想大概當時有明先生的人際關係網中沒查出我的名字吧。我和他的關係沒有擺在台麵上。前陣子你們采集了我的指紋,為了核對和金表上的指紋是否一致。於我而言,這不是問題所在。事實上,我當時就有所覺悟,你們隨時有可能發現我的指紋和傘上的指紋一致。然而,你們卻毫無動靜。我也正納悶到底怎麽回事呢。”
  聽著政行的話,功一也注意到萩村口中的矛盾點。確實,政行所說的真相中存在著和事實相悖的部分。然而,他不覺得他在說謊。倘若他是犯人,他不可能不注意到那個矛盾之處。
  “戶神先生,您真的實話實說了嗎?”萩村叮問道。
  “句句屬實,沒有一點謊話。”政行斬釘截鐵答著。
  “這樣的話,太奇怪了。您說落在現場的傘是您的。您說做好了心理準備會被查到指紋。但是,我們並沒有找到殘留的指紋。它們被有意圖地擦拭一淨了。”
  功一重重點頭讚同萩村的話。關於這把傘,他也是被如是告知的。
  “不,不可能這樣的。”政行一臉詫異,“我都拿錯了傘。如果還有功夫擦掉指紋,我怎麽可能弄錯。”
  “那麽,為何指紋會憑空不見呢?”
  “不知道。我也答不上來。我口中說的全部是事實。”
  “再問一次,那把傘真的是您的吧。因為落在現場的傘屬於犯人,如果是在您之前造訪’有明‘的犯人擦去指紋,您覺得合情合理嗎?”
  政行搖搖頭。
  “正因為拿錯了傘,所以這十四年間,我一直保管著它。雖然是把隨處可見的塑料傘,但絕對不是我的。我用的那把傘合上時,細繩會扣在按鈕上,因為這條細繩是尼龍粘繩。察覺到自己弄錯也是看到這個時。”
  功一看不出政行說謊的跡象。而且,他也找不到他說謊的理由。那末,為何會產生這個矛盾呢?
  功一端詳著桌上的傘。正如政行所說的,一把隨處可見的塑料傘。透明的傘身下麵是白色的塑料傘柄。
  白色的柄上刻著一條一條細長的磨痕。凝視著這些磨痕,他的腦海中閃過些什麽。這不過是單純的隨性回憶,然而,它喚醒了功一那泛黃的記憶。一幕場景清清楚楚地在腦海中複蘇。
  “怎麽了?”萩村問道。
  功一沒有立即作答。忽然閃現的猜測實在太震撼了。他一心想要自我否認。因為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然而,這個猜測存在著強烈的說服力,他的心劇烈掙紮著。這樣的話,所有的疑問和謎團都可以解開了。
  “怎麽了,哥哥?”泰輔擔心地問道。
  “不,沒什麽。”功一低著頭。他不敢抬起頭,盡全力忍耐著全身顫抖的衝動。
  萩村低聲念叨後,對身旁的柏原說道:
  “看來,我們隻好先把傘帶回去了呐。”
  “是啊。”柏原輕輕點點頭。“這下,搜查重回起點了。”
  “當時的指紋還留著。馬上核對一下吧。——這把傘,可以先放在我們這嗎?”
  麵對萩村的征詢,政行答道:“當然。”
  兩位警察慌忙辭去,行成把他們送到玄關口。這段期間,功一也一直低著頭。
  “哥哥,居然變成這樣了……”泰輔嘶啞地說著,“我搞不懂啊。那麽,犯人到底是誰?”
  功一抬起頭,望向弟弟。
  “你一個人先回家吧。”
  “誒?”
  “先回去!”功一起身,向政行致了個禮後走出房間。行成恰好從玄關那走回來。
  “怎麽了?”行成有些吃驚。
  “抱歉,稍後再解釋。”功一穿過行成,徑直走向玄關。
  穿上鞋,快步走出屋子。他站在路上目視遠方,找到兩位男子的背影後,他急忙跑著追上前去。
  似乎注意到腳步聲,萩村和柏原同時停下腳步,轉過身。
  “什麽事?”萩村問。
  “我想和柏原先生稍微談談……想商量弟弟的事。”
  萩村略微詫異地蹙緊雙眉,“很急?”
  “抱歉,刻不容緩。”
  “但是……”沒等萩村說完,柏原便伸手製止。
  “你先回去報告吧!我陪他。”
  “這樣啊,那稍後見。”萩村無法釋然地走開了。
  柏原笑著望向功一。
  “去咖啡屋嗎?還是邊走邊談?”
  “我無所謂。”
  “那邊走邊談吧。”
  柏原向著萩村的反方向走去。功一跟在身後走著。
  柏原邊走邊掏出手機,不知打給了誰,小聲低估著。掛斷電話後,他走向功一。
  “想聊什麽?泰輔君怎麽了?”
  功一悶聲不答。於是,柏原停下腳步,凝視著他。
  “看來和弟弟沒關係呢。”
  “有關係,是關於案子的事。不過並不是想找你商量,而是有問題想問你。”功一鄭重其事地望著柏原,“柏原先生,現在還玩高爾夫嗎?”
  “高爾夫?不,早不玩了。腰不行了,而且也沒這個閑錢。”
  “這樣啊。但是,當時您很熱衷高爾夫吧。案子發生時。”
  “的確有玩,不過也不至於很熱衷。”
  “是嗎?我覺得你挺入迷的哦。一有閑暇就比劃著揮杆姿勢吧。我看到了。案發當晚,從家裏的窗戶那兒。接到報案,率先趕到現場的柏原先生揮著黑色的傘打著高爾夫的模樣。”
  柏原露出了苦笑,他轉過頭:“是嗎?”
  “倒拿著傘,傘柄不時地和地麵”嘎滋嘎滋“摩擦著。這樣的話,傘柄上就會留下很多細長的磨痕呢。”功一換了口氣,繼續說道,“就像剛剛那把塑料傘。”
  柏原轉向功一。笑容盡失,目光裏透著嚴肅而極具威懾力的光芒。
  “你想說什麽?”
  “我仔細想過了。倘若戶神先生沒有撒謊,落在現場的傘上的指紋必然是被戶神先生之後到來的人擦去的。然而,戶神先生離開的當口,我們就回來了,應該沒有人能接近那把傘。除了某一種人,對吧?”
  柏原舒展著嘴角,視線投向別處,他深深調整著呼吸。
  “你想說可能是警察犯案吧。”
  “那犯人犯了個荒謬絕倫的錯誤。把傘落在現場其實隻是個單純的失誤。而且,上麵沾有指紋。這時,犯人想到了補救之計。接到報案後,第一個趕往現場,神不知鬼不覺地擦去指紋。因為外麵仍在下雨,犯人帶了另一把黑傘趕到現場。掩著受害者孩子們的耳目,把指紋從頭到尾擦拭一淨,然後走出屋內,等著其他同事的到來。但這裏,他又犯了個錯誤。他用黑傘比劃著高爾夫揮杆的樣子被受害者的兒子看到了。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動作會在十四年後揭露自己的罪行。大概養成癖好了吧。”功一瞪著柏原,喉嚨渴得冒煙了。
  柏原緩緩轉向功一,掃視著他。功一臉上全無笑意,隻剩下憤怒和憎恨。
  “為什麽剛剛不告訴萩村?”
  “因為我想先自己確認一下。我想用這雙耳朵聽到真相。單獨兩個人。”
  “這樣啊。”說著,柏原再次邁出步伐。
  功一緊追其身後,心緒百般複雜。
  整個案子中,柏原是他最信任的人。他深信他比任何人都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現在,他卻不得不懷疑這個人,不得不麵對他就是犯人這樣的事實。案件終於得以水落石出,他卻毫無滿足感。心底深處,他一直暗暗期許著哪裏出錯了。
  兩人相顧無言地走著。不久,眼前出現一座天橋。柏原悶聲不響地拾級而上,功一也緊隨身後。
  走到天橋中央,柏原停下腳步。他舉起雙手,大幅度地舒展著身子。
  “東京的空氣真糟啊。果然還是橫須賀最好。”
  “柏原先生。”功一叫道,“你是犯人吧!是你殺了我們父母吧?”
  柏原垂下雙手,伸進西裝內袋,掏出一包香煙,抽了一根叼在嘴裏。想要用一次性打火機點著煙,卻因為起風的緣故怎麽也點不著。如此反複了數次,火終於點上了,他定睛望著功一,緩緩吐出煙圈。
  “回答之前,我也想問你些問題。”
  “什麽?”
  “金表的事,也就是那糖果盒的事。又或者是潛進DVD店的小偷在海岸棄車的事?”柏原夾著煙的手指指向功一,“都是你的傑作吧。”
  功一沉默不語。不否定也就意味著默認。“果然呐。”柏原說。
  “在縣警局本部內采集完戶神政行的指紋後,我把他送回店內。回去路上,我試著問了問。不是十四年前,而是最近,有沒有碰過疑似金表物。然後,他回憶起在廣尾停車場內撿起的那個很像這塊表。不過,那塊表背後貼著標簽。於是,我確信了。肯定有人想陷害戶神政行。有動機的人除你之外別無他人。這時,我想起你以前問道借過那張長得相似的人員名單。”柏原緩緩吸了口煙,“恐怕是泰輔君在某處看到戶神政行,然後發現他就是事發當晚的那個人吧。得知這些後,你為了確認警察是否調查過戶神政行就來找我。然而,果不其然,你沒拿到,於是你采取強硬的手段。捏造偽證,讓警察懷疑戶神。”
  功一轉向柏原,背靠著另一端的護欄。
  “真正的犯人肯定很納悶吧。犯人的矛頭指向別人的證據接二連三地出現。”
  “幹得滴水不漏。盜車也好、弄翻船也好,道具準備得天衣無縫。策劃這些的是你吧。”
  “算是吧。”
  “重複一次,很出色哦。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麽要繞這麽大的圈子?找到泰輔目擊的可疑男子了,這麽告訴警察不就結了?”
  “我們也有我們的考量。我覺得即使那樣做警察不會有所行動。”
  柏原晃動著肩笑道。
  “確實不會哦。應該說隻會瞎折騰一通吧。”
  “是嗎?結果我們也隻是在瞎折騰啊。到頭來犯人根本不是戶神政行。”功一壓抑著衝上腦門的憤慨說著,“差不多該回答剛剛的問題了吧。殺死我們父母的是……”
  走上天橋的腳步聲打斷了功一的話。不久,帶著兩個小孩的女性出現在他們麵前。兩孩子都是男孩。一個大約十歲,另一個還要小。大概是兩兄弟吧。哥哥讓嬉笑打鬧著不好好走路的弟弟當心腳下。
  媽媽和孩子們穿過功一和柏原,走下另一麵的台階。柏原目不轉睛地目送著他們離去的身影。
  “和那時候的你們好像啊。”
  “我還要大一些哦。”
  “是啊。”柏原摁滅煙頭後,把煙蒂塞進褲袋。他的目光仍盯著母子們離去的方向。
  “這些事都無所謂。快點回答啊!你是犯人吧!”
  柏原轉向功一,臉上波瀾不驚,毫無一絲焦慮、狼狽,眼神似乎超脫一切的豁達。
  “我預感這一天總會到的。從十四年前的那晚開始。從和你們第一次見麵那刻起。我有預感總有一天自己會被你們捉到。”
  他在坦白罪行。功一感到全身開始發熱,然而,內心深處卻冷如冰窖。
  “為什麽啊,柏原先生。為什麽殺了他們。”他問。就算情況演變成這般田地,他仍然稱呼他為“先生”,與其說生氣,不如是感到可悲吧。
  “沒有特別的理由,因為我是壞人。又惡劣又膽小,所以做了這些。”
  “這種理由無法讓人接受吧。究竟為何殺死我們父母?老實說!”眼淚奪眶而出,猶如脫韁野馬,難以止住。
  柏原靠在天橋的護欄上,毫無情緒起伏的雙眼緊緊盯著功一。
  “錢。”
  “錢?”
  “嗯,為了錢。那晚,你爸爸那有兩百萬。”
  “為什麽爸爸會有這麽多錢……”
  “還賭博組織的錢。好像是東奔西走湊到的。但是,實際上他的借款有五百多萬。陷入困境的他找我商量。平日裏,我說過認識些三教九流,於是他想找我想想辦法。我答應了,條件是先把兩百萬給我。那晚我前去取錢。”
  “但是,你一開始就沒打算和賭博組織交涉,隻是想把錢占為己有吧。”功一覺得自己的表情漸漸扭曲,“然後殺了爸爸和媽媽。”
  這時,柏原的表情首次有了起伏。他皺起眉頭,嘴角透著一股苦悶。
  “最初沒這個打算。我跟你爸爸這麽提議,這些錢算我先借的。代價是鏟除那個賭博組織。但是,你爸爸沒應允。他說就算這樣,這筆錢以後還是要還。最後,他怒斥我騙他。口角之間就……”柏原搖搖頭,“別找借口了哎。我殺死你爸爸。無論如何我都需要這筆錢。後來還殺了目擊一切的你媽媽。就是這麽回事。”
  柏原的每一句話猶如一把把銳利的尖刀刺在功一胸口,不僅如此,他的內心也如鑽心剜骨般疼痛。
  用盡全力把自己從爆發邊緣拉回來,下一波的怒氣卻愈加來勢洶洶。從破碎的心的裂縫中,憎恨汩汩湧出。
  “無法原諒!這些話……我受不了了。為了錢,居然為了錢殺了我們父母,你太殘忍了!”功一緊緊握住雙拳。
  他剛準備踏出腳步時,柏原伸手製止道。
  “不要過來。會惹麻煩。”
  “你在說什麽?”
  “我想我早就該這麽做了呢。那晚也好,兒子去世的那天也不錯。為什麽苟活到現在呢?”話音剛落,柏原轉過身,跨過護欄。
  功一屏住呼吸。他無法吐出一個字,身體也無法動彈。
  柏原看了看功一。
  “不要像我這樣呐。”說著,他消失在護欄那頭。
  撞到地麵的聲音、刹車聲、沉悶的衝撞聲,一一傳進功一的耳中。其中還夾雜著悲鳴和怒吼。
  然而,功一一動不動地站著。天橋上的風打得身子冰冷冰冷。
  功一接到萩村的電話是在柏原自殺的三天後。在箱崎的一家賓館,兩人碰了個頭。
  “抱歉,這麽晚才聯係你。”萩村道歉道,“後續工作費了點時間。因為到處都有媒體盯著,辦起來相當棘手。”
  “因為變成大新聞了呢,猜得出你們肯定忙得夠嗆。”
  在時效逼近前,強盜殺人事件的犯人自殺了,而且他還是參與搜查工作的警察,會引起媒體的大騷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詳細情況,媒體尚未報道。
  “聽說有認罪書?”這是功一在新聞中聽到的。
  “自殺前,他給橫須賀警署打了個電話。說要把桌子最下麵一個抽屜裏的信封交給署長。接電話的人一頭霧水地詢問他,他卻徑直掛斷電話,沒有作答。”萩村望著功一,“電話是和你在一起時打的。”
  “我記得。談話前,他邊走邊打的。當時,我沒想到內容會是這樣。”
  “信封中是封認罪書。我們確定是他親手寫的。上麵交代真正的犯人是他。這封信看上去寫好很久了。結尾處,他寫道當我們讀到這封信時,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所以也可以算是封遺書吧。”
  多虧了這封認罪書,功一才沒被懷疑涉嫌殺害柏原。當然,他自殺後,功一被警察盤問了很久。
  “戶神先生保管的傘上也檢查出他的指紋。這下,’有明‘事件終於可以塵埃落定了。以時效到來前凶手自殺收場。”
  “可以讓我看下嗎?”
  “電話中也說過,很抱歉,辦不到。不過,我可以如實回答。你想知道什麽?”
  “當然是動機。”
  “關於這點,我也不清楚。認罪書上寫的內容和他告訴你的話並無太大差異。”
  “但是,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了錢殺人。又不是不清楚他的為人,我不覺得他會做這種事。”功一撓撓頭。
  萩村呷了口咖啡,“哎——”地長長歎了口氣:“為了兒子吧。”
  “誒?”
  “去過他前妻那兒,問了問案發當時的情況。據她所說,她和柏原先生……柏原的兒子從小患有先天性疾病。必須要做手術才能治好的病,然而手術需要一大筆錢。前妻哭著跑到前夫麵前,前夫問自己能做些什麽?後來,幾天後他拿出了兩百萬。”萩村輕輕點了點頭,望向功一,“這下明白了吧。”
  功一緊咬嘴唇,內心的糾結越來越強烈。他以為理由至少是為了償還因為賭博啦、男女關係啦欠下的一屁股債。現在這樣,他根本無法狠下心憎恨這個殺父弑母的凶手。
  “他說過自己的兒子去世了。”
  “嗯,去世了。雖然做了手術,還是回天乏力。”萩村繼續說道,“大概是上天的懲罰吧。”
  功一皺緊眉頭,斜了眼萩村,“請別說些奇怪的話。”
  “抱歉。”萩村立刻道歉,他似乎注意到自己的神經大條。
  “我自己也心情複雜。對於’有明‘事件的搜查工作,他比任何人都熱心、投入,甚至可以說執著。然而,現在回頭想想,他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隱藏自己的罪行罷了。用盡全力尋找泰輔君目擊到的男人也理所當然。因為那男人可能知道些什麽,他想搶在最先找到他吧。另一方麵,他對於調查那把塑料傘卻漠不關心,還說什麽查這種東西根本沒用。其實,這把傘對他而言是致命的罪證吧。”
  “和我保持聯絡也是出於同樣目的吧。”功一說,“他害怕我們想起些什麽、發現些什麽吧。”
  “誰知道呢。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他對你們的關心發自肺腑。”
  “殺了孩子們的父母,卻真心關心他們?”
  “補償……不,不對。或許那個人的心中住著兩個人。一個為了孩子殺人的男人和一個同情受害者孩子的男人。嘛,這些隻是我的個人臆測。”萩村撓著頭看著功一,“說起來,信封中還有一封認罪書。上麵交代了他犯下的其他罪行。”
  “其他罪行?什麽啊?”
  “金表和糖果盒的事。還有在失車上找到的DVD、弄翻的船、岸邊找到的遺書,他說這一切都是他幹的。”
  功一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不會吧……”
  “他說把警察的視線轉到戶神政行身上可以拖延時效前為數不多的時間。因為這份認罪書和承認’有明‘事件的那封用的不是同一支筆,應該是後來才寫的吧。我想大概是最近。”
  功一眨巴著眼睛,喝了口水。胸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警察如何處理這個?”
  “雖然心裏有些疑竇,不過警察不會深入調查吧。因為’有明‘事件的搜查工作已經畫上句號。”
  萩村定睛望向功一。功一將視線移開。
  他不清楚柏原為何會留下這封認罪書。不過,懷疑功一他們捏造證據的嫌疑一掃而空了。
  “還有什麽問題?”萩村問。
  “沒……我現在腦子裏一片空白。”
  “嗯。我也想問你點事,不過今天就算了吧。我想也不是什麽重要的問題。”萩村拿起賬單,“等告一段落後再談,你覺得如何?”
  功一點點頭。然而,他不確定這樣做到底妥不妥當。
  功一交代完事情的始末後,泰輔和靜奈緘默不語。他們倆和平時一樣分別占據著兩張床,泰輔盤腿坐著,靜奈則橫臥著。
  “事情真相就是這樣。說實話,我現在仍一頭亂。但不管怎麽說,一切的一切都結束了。”功一俯視著兩人,“你們兩個也說說話吧。”
  泰輔板著臉,靜奈毫無動靜。
  功一撓撓頭:“對我有什麽不滿啊。”
  泰輔終於開口道:“並不是對哥哥感到不滿啦。”
  “那為什麽一言不發?”
  “不知道說些什麽。老實說,我對柏原警察沒啥印象。哥哥倒是時常和他見麵呐。”
  “氣我明明經常和他見麵,卻沒有察覺他就是犯人?”
  “不是啦。不都說了沒有不滿嘛。隻是在想我們至今為止究竟做了些什麽?一想到我們從頭到尾都南轅北轍,就覺得莫名空虛,好像傻瓜一樣。”
  “也並未完全南轅北轍。正式因為事前做了大量工作,我們才能從戶神那裏聽到這些。”
  “可以和戶神談話也是多虧行成的一臂之力。行成之所以會這樣做是因為他愛上了靜。如果他沒有動心的話……”
  枕頭直直地砸在泰輔的臉上。罪魁禍首當然是靜奈。
  “幹嗎啦。”
  “你才是!別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說的都是事實吧。你不覺得一肚子火嗎?”
  “煩死了。夠了!”靜奈下了床上,拎起一旁的包,走向玄關。
  “去哪兒?”功一問道。
  “回去。”
  “已經釋然了?”
  聽罷,她穿著鞋的手停了下來,轉過身。
  “父母被殺的事實怎麽可能釋然。不過我們也束手無策,不是嗎?那唯有早點遺忘這事。雖然我覺得不可能。”她一臉消沉地揮揮手,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功一仰望著天花板,長長地歎了口氣。
  “哥哥,今後該怎麽辦?”泰輔問道。
  “什麽該怎麽辦?”
  “我們的生活啊。哥哥,你以前不是說過嘛。這是我們最後的工作。結束後,我們徹底金盆洗手,不再以欺詐為生。”
  功一點點頭。
  “這點想法至今未變。今後,我們正經地好好生活吧。”
  “雖然如此啊,我覺得僅僅這樣還不夠呐。”
  “不夠?什麽不夠啊?”
  “聽著案件真相時,我有想過。雖說是為了孩子,我絕對無法原諒為了錢殺害我們父母的柏原。這種肮髒的錢也救不了孩子。憑著從別人那兒奪到的錢得到幸福什麽的,太自欺欺人了。”
  “泰輔,你……”
  “我要去自首。好好贖罪後重新過活。不這樣做,我一輩子都無法安心。”泰輔莞爾道,“沒事啦,我還年輕呐。”
  功一不由自主地皺著臉。下定這個決心,泰輔肯定經曆了一番心理鬥爭吧。恐怕不是最近才萌生的想法,而是從很早以前就一直在考慮了吧。他痛恨著自己的遲鈍,居然全然沒有留意到弟弟的苦惱。
  “知道了。我也一起去。”
  “不要啊。我一個人自首就夠了。受害者他們又沒見過哥哥。”
  “問題關鍵不是這點,你覺得這個理由我會接受?你覺得我是這種人?”
  聽到功一的這番話,泰輔痛苦地咬緊嘴唇。
  “但是,”功一說道。
  “兩人一同自首的話,會有殘留問題呐。”
  “嗯。”泰輔點點頭,“我們不能扔下靜不管。因為我們彼此有著深深的羈絆啊。”
  “沒錯。”功一答道。
  伏案在鋪著全新桌布的桌上,行成確認著邀請函的內容。“戶神亭”麻布十番店的開張日迫在眉睫。今天預計要送出邀請函。
  確認完措辭無誤,正鬆了一口氣時,“店長,有客人。”一位男性工作人員通報道,“他自稱是有明先生。”
  行成慌忙起身:“請進來。”
  沒多久,穿著黑色夾克的有明功一走進來,他向行成點頭打了個招呼。
  “歡迎大駕。請坐。”行成指指對麵的座位,“想喝咖啡還是紅茶?”
  “不用了。比起這個,我有要事相談。”他的口吻有些生硬。
  “比前幾天的事還要重要?”
  “某種意義而言,或許如此。”功一的眼神一如最初般認真。
  “抱歉,等一下。”說著,行成走向門口。那兒有位男性工作人員正在打掃。
  “暫時別讓任何人進來。”
  “好的。”聽到工作人員的答複,行成回到座位。
  “上次矢崎小姐來這兒時,我也支走了旁人呢。那時聽到了些令人難以置信的話。現在我總覺得有些心驚膽戰。”他嘴角的笑容轉瞬即逝,“話說回來,想說什麽?”
  “首先,我必須鄭重道歉。我想你應該從警察那兒聽說了,靜奈對於我們是妹妹般的存在。但是,她接近你的理由和案件毫無關係。我們最初的目標是你。”
  “哈?”行成張大嘴巴,“怎麽回事?”
  “我們計劃從你那兒騙錢。我們會瞄準你單純因為你是有錢人。簡而言之,我們是……”功一深呼吸後繼續說道,“人們口中的騙子。而且是老手。”
  “騙……子。”雖然口中重複著這個詞,他仍需要時間來消化它的意思。
  對著呆若木雞的行成,功一連珠帶炮地開始交代他們的所作所為以及他們預備欺騙行成的內容。宛如中的水從缸口汩汩流出。行成找不到一絲插話的縫隙。就算有這個縫隙,他也定然保持著沉默吧。由於過度吃驚,他失去了說話的能力,隻是靜靜聽著功一口中那些駭人聽聞的話。
  “所以,我們是罪犯,實在沒有資格堂堂正正地生活。”交代完他們三人的所作所為後,功一臉上浮現出苦悶的表情。
  行成緊握雙拳,手心早已汗津津了。開口之前,他咽了口口水,穩了穩呼吸後,幹燥的雙唇微啟。
  “剛剛說的都是真的?”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句句屬實。雖然我很想說我在撒謊,但這些全都是真的。”功一耷拉下腦袋。
  行成伸手摸了摸額頭。伴隨著心跳,頭痛一陣一陣襲來。
  “難以置信。為什麽做這些……”
  “為了活下去。為了在這個社會活下去,沒有依靠沒有力量的我們別無選擇。倘若要說其他開脫之詞的話,那就是我必須擔負起責任,作為哥哥的責任。當然,現在的我知道自己犯了個不可饒恕的錯誤。無論理由何在,我都不應該讓他們成為罪犯。明明製止這個才是哥哥的責任,我卻犯下彌天大錯。”功一說道,猶如吐露長久積壓在胸中的情緒似的。激烈的語氣中含著對自己的滿腔怒火。
  “我明白你現在悔恨莫及的心情。不過,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這時,功一坐直身子,盯著行成的雙眼。
  “我們是罪犯。所以我和弟弟打算自首。但是,我們想保護靜奈。她還是個小女孩,隻是抱著玩玩的心態陪著我們瘋。不過,萬一她知道我們自首,肯定會跟著一起去吧。”
  行成眨了眨眼。
  “如果是她的話,的確很有可能呢。”
  “不能讓她這麽做。我和弟弟發誓在警察麵前閉口不談她。打算謊稱每次騙人的時候,我們都臨時雇傭其他女性。但是,她要是自己跑去找警察,我們也毫無法子。”
  “就算這樣,我該怎麽做才好呢……”
  功一突然從椅子上站起,跪在地上低頭拜托道:
  “所以今天我來此叨擾。為了不讓她幹出這種傻事,我們唯有拜托你了。她愛你,打從心底愛著你。你勸她的話,她應該會聽。”
  “她喜歡我?不,我覺得沒這回事。”
  “長年和她一起生活的我都這麽說了,肯定不會搞錯。弟弟也是相同看法。我們並不是想讓你娶她。隻要勸勸她即可。拜托了。事情就是這樣。”功一繼續低著頭。
  行成一片混亂。一方麵,有明兄弟和靜奈都是騙子這個事實動搖著他,另一方麵,靜奈愛著自己這句話惹來心髒一陣砰砰亂跳。他左右搖擺著,努力考慮著怎麽辦才好。
  然而,一看到跪在地上的功一,他感覺自己漸漸冷靜了下來。他羨慕毫無血緣關係卻能打從心底緊緊牽絆在一起的三人。於行成,靜奈是無可替代的存在。那麽,她深愛的有明兄弟也是重要的人。
  “請抬起頭,功一先生。”行成說。
  功一抬起頭:“你答應我的請求了?”
  “嗯。”他點點頭,“但是,我有條件。”
  “什麽條件?”
  “我想買一樣東西。”說著,行成微微一笑。
  高山久伸被門鈴聲吵醒了。心想著又是快遞啊,他透過貓眼張望了一番,門外站著一位身著西裝的男子。還沒想起他是誰,他就開了門。
  “休假期間叨擾你,實在非常抱歉。”
  低頭道歉的正是南田誌穗介紹的在三協銀行工作的名為小宮的男子。他的身後還站著一位陌生男子。
  “什麽事?”高山一臉戒備地問道。
  “高山先生,您以前購買過歐洲金融公司的美元建築債券,還記得嗎?”
  “當然有印象。”
  這時,小宮畏畏縮縮地再次深深低頭道歉。
  “事實上,歐洲金融公司現在的狀況非常不正常,長此以往,美元建築債券可能會麵臨破產。”
  “誒?”高山嚇得身子不由自主地後仰,“怎麽可能啊。不是說絕對沒問題的嗎?那我的錢呢?”
  “實在是非常不好意思。您的錢當然會如數奉還。其實,今天我帶來了現金。如果願意的話,可以現在辦下手續嗎?”
  接過小宮遞過的厚厚的信封,高山瞧了瞧信封內,嚇了一跳。裏麵全是一張張一萬紙幣。
  他跪坐在地上,在指尖沾了沾口水數著這堆紙幣。一共兩百張。
  “我隻付了一百五十萬。”
  小宮點點頭。
  “事實上,南田後輩聯絡過我,她說自己投資的五十萬也交給高山先生。聽說是她個人向您借的。”
  “啊……對呢。”
  “如果沒有異議的話,請在這邊簽名和蓋章。”小宮遞過文件。
  文件上盡是些令人費解的話。高山按照指示簽了名、蓋了章,見狀,兩位銀行員一臉滿足地辭別。
  關上門後,高山盯著裝滿現金的信封。事實上,他安心了。雖然他一直都很擔心這筆錢,然而之前他實在苦惱該怎麽提出解約才好。
  已經和南田誌穗毫無瓜葛了,他下定決心。
  從高山久伸的公寓走出,泰輔皺著臉。
  “終於搞定了四分之一。前途漫漫啊。真的要全部如數奉還嗎?”
  “沒辦法。已經答應行成在我們自首前盡量償還那些錢。”功一答道。
  “就算還了錢,也無法抵消我們的罪。”
  “確實啊。但是呢,可能會減輕詐欺罪的惡劣程度。你也希望服刑時間短點,希望盡可能被判緩刑吧。”
  “這是自然啦。不過,行成他竟然借這麽多錢給我們呐。”
  “不是借的,是商品的貨款。”
  “商品?什麽啊?”
  “馬上就會知道的。嘛,雖然我打算總有一天要還這些錢。他也想哪天買隻貨真價實的吧。”說著,功一望向遙遠的天際。
  猶豫之間,靜奈不知不覺已經站在店門口。她手上拿著一張邀請函。“戶神亭”麻布十番店的開店紀念PARTY的邀請函。卡片上親手寫著“請一定撥冗前來,等到您大駕光臨為止。”的確是行成的筆跡。
  突然,眼前的門開了。靜奈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身著燕尾服的行成笑著站在她麵前。
  “恭候大駕光臨。謝謝前來,這邊請。”
  行成帶著靜奈走向店內深處的餐桌。被柱子包圍著的那個他素來中意的位置。店內沒有其他客人,也沒有工作人員。深感不可思議的靜奈來回張望著,見狀,他不禁露出苦笑。
  “給你的邀請函上日子提早了一天。開張日其實是明天。”
  靜奈眨巴著眼睛望著行成:“為什麽這麽做?”
  “我實在很想兩人單獨慶祝。僅此而已。我很抱歉耍了點手段。”幹脆地坦白後,行成低下頭。
  “明明已經和我沒什麽關係了……”
  “你這麽認為?”
  “不對嗎?”
  “那麽,我有問題。你已經和我沒有關係了嗎?對你來說,我是今後一輩子再也見不到都無所謂的人?”
  行成的口吻比平時來得炙熱。受到這股氣勢的壓迫,靜奈低下頭。
  “我不是。”他說,“對我來說,你是不可缺少的存在。現在是,將來也是。”
  他的話一把戳中盤踞在靜奈內心深處的那個隱秘的心結。那股力量非常強勁。她說不出一個字。
  “我們對彼此的事幾乎一無所知。我想我們需要更多交流,這些不見得全然都是快樂時光。但是,我對你的感情絕不會改變。”行成遞過一隻小小的盒子。戒盒。“請務必收下。”
  靜奈感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劇烈,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一言不發地打開盒蓋。看到裏麵躺著的戒指那瞬間,她的心跳愈發猛烈。
  “為什麽這個會在……”
  “把它當作禮物送給你不正是我的任務?”行成溫和地笑著,“我也想和你們彼此羈絆。”
  靜奈感到一種看不見的感情包圍著她。它很溫暖、很柔軟,而且令人眷戀。她無言以對,眼淚奪眶而出。
  這枚戒指就是那枚戒指——功一計劃讓行成當作禮物送給靜奈的那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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