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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拜見孔夫子
參與行動的控製組加上雷鈞,一共五個人,下午兩點,換好合適的服裝和打扮,五個人進入行動室。

“小楊和雷鈞負責儀器。”方無應說,“我和李建國負責警備,小於你做斥候。”

雷鈞笑:“這是要打仗是怎麽的?斥候都上來了。”

“本來就是去打仗,你也不想想去的是什麽時候。”方無應聲音沉沉,“有這種心態準備,比完全無準備的好。”

雷鈞想想,也是這回事。

儀器啟動的時候,人的身體會很難受,盡管經過係統訓練,而且已經經曆多次,雷鈞依然覺得不適。

劇烈的震蕩緩緩平息下來,有白色的光刺激雷鈞的眼睛,推開麵前那扇門,踏出一步,門在他們身後悄無聲息消失無蹤。

雷鈞發現地點是在一片荒原上。

“是這兒麽?”他有點惴惴,四顧一望,渺無人煙。

“應該沒錯。”方無應說。

做斥候的小於往北麵方向看了看:“隊長,我先去前麵瞧瞧。”

“好,隨時保持聯絡。”

小於很快沒了蹤影。

雷鈞一屁股坐下,打開包,檢查了一下儀器。

“今天能碰到他麽?”方無應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按理說能碰到。”雷鈞說,“地圖上,隻有這一條官道通往楚國苦縣,他要去見老子,沒別的路好走。”

小楊抬起頭,四處看了看:“這麽說,這裏就是楚國了?”

“以現代的坐標來看,我們在河南省境內。”方無應呼了口氣,“空氣真新鮮,新鮮得我都受不了了。”

雷鈞笑起來:“被汽車尾氣噴著你才舒服?別抽煙啊!”

“知道知道,楚國禁止吸煙。”

副隊長李建國看看雷鈞:“雷局,你說,孔子他能收咱們麽?”

“啊!”雷鈞趕緊站起身,拿過包裹,在包裏翻扯了一陣,“差點忘了見麵禮!”

“什麽見麵禮啊?”小楊好奇探頭。

“就這個!”

小楊定睛一看,雷鈞捧出的竟然是一堆火腿腸!

“雷局……”他苦了一下臉,“就……就這呀?”

“靠!十八塊五一根呢!雙匯的!我這還買的沃爾瑪裏最貴的火腿,純精瘦肉!”雷鈞飛快剝下包裝皮,把幾根火腿腸用一塊粗布包起來,“回去記得提醒我找淩局報銷。”

“可是為啥是火腿腸?”

方無應伸手拍了一下隊員腦瓜:“忘了麽?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嚐無誨焉。”

那句話的意思是,做我的學生,就算拿十條肉幹來當學費也是可以的——這是《論語》中的句子。

“對咯,所以這就是咱們的學費。”雷鈞捆好火腿腸,又把塑料包裝小心翼翼塞回自己的包裏,他歎了口氣,擦擦額頭的汗,“孔子他老人家收下之後,真得快點吃掉了,這天兒太熱又沒冰箱,學費容易臭……”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他那麽多徒子徒孫的,這幾根火腿腸還不夠塞牙縫。”方無應倒是挺自在。

小楊想了想:“可是隊長,就算孔子待會兒真收了咱們做徒弟,咱最多不過一個禮拜就走人了,要是他發現咱們溜掉……”

“沒事沒事。”方無應擺擺手,“他辦的是私學,不記花名冊又沒有期末考試,就算咱們半途真開溜也沒關係。”

“哎,是啊,諸子百家的學生數不清,好多人都是今天學一家明天再學一家,半途而廢的海了去了,當然這種人也沒太大出息——反正咱隻求工資,不求出息。”雷鈞站起身,朝遠方看了看,“斥候回來了。”

果然,小於很快奔了過來。

“隊長,雷局,他們來了。”

方無應站起身:“能確定是他們麽?”

“趕車的就是子路,絕對沒錯,一看見他我就知道是了。”小於笑起來,“和曆史中描述的孔武有力的大漢完全相符,再加上那姿態和穿戴,一本正經!決不會是別人的。”

方無應假模假式胳膊一揮:“徒兒們!集合!”

雷鈞捧著用布包著的火腿腸,方無應扛著放儀器的包,並肩站在雷鈞身邊,小楊小於李建國三個在他們身後排好。

不多時,車輪轔轔聲由遠及近傳來,午後烈日下,一隊遠行的人馬漸漸出現在地平線上。

雷鈞屏住呼吸!

來了!

中國曆史上最偉大的教師,曆代被推崇的聖人,孔子,就在眼前!

大車在雷鈞他們麵前停了下來。

雷鈞上前一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首先,他衝著大車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趕車的人跳下馬車,走到雷鈞跟前,還了一禮。

“請問,車上可是魯國來的尼父?”

趕車的大個子道:“正是,您是?”

“鄙人雷鈞,這是鄙人好友方無應。”雷鈞示意說,“這些是鄙人的幾個侄兒。我們在此久候尼父多時了。”

趕車者愣了愣:“各位找我老師有何事?”

“我們想拜尼父為師。”雷鈞恭敬無比地說,“聽聞尼父近日要從此地過,我與友人一早便在此恭候。”

趕車人臉上露出了然的神色,看樣子他遇到這種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

“各位稍等。”

他說完,轉回頭到了車前,對著車裏的人低語了幾句。雷鈞屏住呼吸,等待著結果。

趕車人聽見了吩咐,轉身走到雷鈞和方無應麵前:“兩位,老師說,請兩位近前說話。”

雷鈞與方無應對視一眼,目光中都隱約有著激動的神色。

隨著趕車人來到大車前,雷鈞看見有人將車簾掀開,裏麵坐著的老者顯出身形。

“是楚國的人傑麽?”

濃重的北部口音,聲音厚重滄老,用詞卻極為謙遜,雷鈞和方無應慌得一躬鞠到底!

“我是沒什麽賢能的人,隻不過有人願意聽我說一些淺疏的道理,於是就做了這幾位的老師。”

老者慢慢地說,“不過,既然幾位也有這個意願,就請同我們一道吧。”

雷鈞一聽,這話的意思是收下他們幾個了,他大喜過望!趕緊將手中禮物奉上:“這是鄙人鄉野所產肉幹,還請老師收下。”

等趕車的子路收下了雷鈞手上的禮物,他才抬起頭來,看見了車裏的孔子。

那一年,曆史記載他五十一歲,但是五十一歲的春秋人,遠比同齡的現代人顯老,雷鈞甚至覺得他已經超過六十歲了。他的身軀一如史書上寫的那樣健壯高大,可是從這樣魁梧的老人嘴裏說出來的,卻又是柔和之極的語言。

“夫子,您這是要去哪兒啊?”方無應問。

“老師要去見楚國的賢者老聃。”子路說,“聽說南方的這位聖賢懂的東西非常多,所以老師要去請求教誨。”

“請讓我們也跟從您吧!”方無應趕緊道。

車裏的老者點了點頭。


第十二章 孔丘先生的緋聞
一行人繼續趕著車,往南方前進。

跟在人群之後,雷鈞已經可以分辨出那幾個著名的弟子了:那個瘦瘦小小、少白頭的是顏回,看起來臉色有點營養不良,大概是“一簞食,一瓢飲”造成的;趕車的孔武有力的大個子是子路;臉兒白白、說話語速很快的是子貢;神情始終恭敬和順,照顧得鞍前馬後的那個是曾子……

太陽非常大,大家走得汗如雨下,卻默默無聲,雷鈞開始擔心他送給孔子的火腿腸,盡管是今天中午剛剛從超市冷庫裏拿出來的,但是就這樣暴露在三十多度的熱氣裏,不到傍晚它們就能臭掉了……

他正低頭稀裏糊塗想著,沒注意曾子來到麵前。

“老師叫你們兩位到車上去。”他說,“老師說,想和你們敘敘。”

雷鈞一聽,趕緊拽了拽方無應,他們快步跟上前麵的大車,爬上去,鑽進了簾子裏。

“坐吧。”孔子示意車內的草墊,雷鈞和方無應學古人的樣子,跪坐在孔子麵前。

“兩位是楚國人,在楚王的治下,如今國內怎樣啊?”

一上來就是這麽嚴肅的問題!

雷鈞暗自叫苦,開始在腦子裏飛速搜尋曆史記載。

“呃……”方無應先開口道,“連年征戰,國人都非常辛苦。”

“吳王闔閭進犯我國的階段,國內凋敝,日子不好過。”雷鈞也趕緊說。

孔子微微點頭:“如今哪裏都是連年征戰,所以我想去請教老聃,詢問天下大道。”

雷鈞問:“夫子認為,如今大道究竟為何?”

“大道,應為仁。”孔子慢慢地說,“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

“這五者為何?”

信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這是已經聽了幾千年的教誨,但是此刻,從這個創立教誨的人嘴裏親自說出來,對雷鈞而言,震撼力依然不小。

方無應卻笑道:“滔滔者天下皆是,誰能改變這種現狀?”

孔子半晌,才道:“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這是孔子一貫的思想,就算全天下都亂如洪水,隻剩了自己一人,也要為自己的理想堅持到底。

談的話題太沉重,雷鈞一心想改變氣氛,他想了想,說:“聽說,夫子去見了南子?”

孔子一聽,大笑起來。

南子是春秋時期衛靈公的妻子,著名的美人,風流韻事一籮筐,她曾自稱孔子頭號粉絲,一心想見孔子,孔子便應邀去見了她。對此,孔子耿直的弟子子路非常不滿。

“我曾對子路說,如果南子真是天所厭棄的那種人,我又怎麽可能去見她?”

雷鈞頑皮心上來,他湊上前:“夫子,南子她漂亮麽?”

孔子毫不羞愧地點點頭:“甚美。”

方無應毫不客氣接了一句:“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孔子哈哈大笑:“如君所言,南子那樣的美人,就連我這樣的糟老頭兒,也免不了動心啊!就為了這,子路把我責備了。”

方無應一怔:“那您又為何非要去見她?”

“嗯……”

孔子慢慢閉上眼睛,沒有給出回答。

三個人的車內,燠熱難當,車廂顛簸著往前行,隻聽見車輪的咯吱聲不絕於耳,春秋末年的秋後,甚至比現代還熱,太陽努力透過木板縫隙照射進來,塵埃的顆粒在微光裏,跳著曼妙的舞蹈……

“你們說,南子她是個罪不可赦的壞女人麽?”孔子忽然睜開眼睛,看著雷鈞與方無應。

雷鈞他們一愣,彼此對視了一眼,雷鈞搖搖頭:“我並不覺得南子是個壞女人,她沒有做過什麽禍國殃民之事,更沒有真正出格的醜聞。一介弱女子,因為太漂亮就被人捕風捉影大談淫亂,恐怕是這些說壞話的人心術不正。”

“你們說的,正是我所想的。誰又沒有一點兒隱蔽的事兒不想讓人知道呢?誰又沒有為難的時候,以至於身不由己呢?所以,我不認為南子是個壞女人。”

方無應想了想,說:“夫子這麽說,讓我想起一個人。”

“何人?”

“一個叫‘耶穌’的人。”方無應說,“他生於耶路撒冷,彼處又稱西方火焰落日國,據說當地沒有土壤隻有石頭,石頭下麵藏著黑色的油脂,可供燃燈與驅動車輪之用。當地之人便拿那油脂換取糧食,而這位耶穌,便被當地的人稱為聖賢,據說他,用五魚二餅養活了五千人,又曾醫治過死人,使之複活,連他自己都曾被人釘死複又轉生。”

孔子微微皺起眉頭:“唔,西方火焰落日國?從未聽聞。”

方無應假裝沒看見雷鈞驚愕的表情,繼續說:“有一日,當地的人抓住了一個正在行淫的婦女,都想拿石頭打死她。然後這個叫耶穌的人便說:你們中間,誰是潔白無瑕、從未做過一點兒錯事的,誰就可以拿石頭砸她。”

孔子來了興趣:“後來呢?”

“後來,大家想了想,覺得自己都有做錯事的時候,於是就沒人拿石頭砸那個婦人了。”

孔子笑起來。

“夫子,我覺得夫子剛才所說的,就和此人的想法是一樣的。”方無應說,“對南子的態度,夫子非常公正啊。”

“你們二位,看來並非普通人。”孔子摸了摸胡子,“應該是楚國少有的隱者吧?”

雷鈞苦笑擦汗:“哪裏,我們倆才疏學淺,知道的事兒少得很,所以才想跟著夫子學習的。”

當天晚上,大家在野外歇息下之後,雷鈞趁著沒人注意,低聲責備了方無應,他怪這家夥不該和孔子提耶穌。

“這會改變曆史的!《論語》裏如果記上孔子盛讚耶穌的話,那成什麽樣子!”雷鈞埋怨道,“子曰:耶路撒冷之耶穌實乃大賢——這像話麽!”

“那麽基督教就提前傳入中國了。”方無應忍不住大樂,“沒關係的,耶穌還有幾百年才誕生呢。”

“可你提前告訴了孔子他的存在!”

“夫子不會相信的。”方無應擺擺手,“你沒見到,他聽我說什麽西方火焰落日國的神情?還有我說耶穌複活時候他的不屑?子不語怪神。孔子再怎麽欣賞耶穌的行為,也不會把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告訴徒弟的,更不可能讓他們記錄下來。”

想想方無應說得倒也沒錯,雷鈞也就心平氣和了。


第十三章 見到比孔子還老的老子
被雷鈞當成禮物的雙匯火腿,在當晚便被孔子分給了學生們做了食糧。大家集體驚歎火腿的美味,因為他們誰都沒有嚐過這麽好吃的肉。

這是很自然的,春秋時期不可能有味精胡椒,其它添加料就更別提,千年來人的舌頭卻幾乎沒有改變,由人工采集的天然植物香料,是不可能和現代加工食物帶來的強烈刺激相提並論的。

當晚,在大家全都睡下之後,雷鈞和方無應悄悄起身,啟動隨身攜帶的儀器,開始了檢修勘測工作。還好大家奔波一天,睡得很熟,沒有誰注意到他們的動作,雷鈞和方無應足足忙到後半夜,才算完成了三分之一的工作量。

次日,又是長途跋涉,天依然酷熱難當,太陽一出來,野地裏是烤死人的燙。按理說到了秋末,現代社會早就不這麽熱了,可是春秋時期的楚國氣候,和現代氣候截然不同。

那時人類的足跡發展還很緩慢,植物和野生動物依然是這個星球上的老大。就算是在河南省境內,也布滿了熱帶雨林,每天不是暴曬就是暴雨,幾乎等同南美亞馬遜叢林。就算是難得的平原地區,又有野獸四處逡巡,人類遇到了隻有躲避的份……

氣候氣溫這都還好說,昨晚在觀測期間,小楊他們還提出了一個嚴重問題:遇到野獸,要不要殺?

“廢話!不殺它,你等死啊?”李建國說。

“如果是華南虎怎麽辦?”小楊說,“隊副,那可是國家珍惜保護動物,要殺它,我……我底氣不足。”

“如果是華南虎你就和它合個影吧。”小於低聲笑,“回去就可以嘲笑周正龍了。”

“那……如果是大熊貓呢?”小楊慢吞吞地說,“這個時期的大熊貓依然保持著食肉的脾性吧。”

“胡說什麽?”本來盯著儀表的方無應突然丟過來一句,“河南省如今這種雨林沼澤地帶,不可能有大熊貓。你以為熊貓是河童?”

“說的也是哦。”小楊想了想,“可是隊長,要是下次咱們去巴蜀一帶……”

“首先,到了那時候再說,其次,它追你,難道你不會逃麽?”方無應翻了個白眼,“連熊貓都跑不過,你還當什麽特種兵啊你!”

“好吧,可如果撲上來的是華南虎……”

“可以殺。”方無應簡潔地說,“至少明朝之前的華南虎還遠遠不到滅絕的數量,如今它的數量怕是比楚國的人口數量還多,正當防衛是合法的。”

“那好!待我卸下虎骨回去給您泡酒……”

“小聲點。”雷鈞提醒道,“會把顏回他們吵醒的,那個少白頭一看就有失眠症。”

小楊不敢再吭聲了,幾個人埋頭幹活。

“媽的……熱死我了,這頭套。”雷鈞悶悶地說,“要是能徹底光頭那多好。”

小於笑起來:“實在不行您就摘了假發吧,看您脖子上的痱子蹭蹭往外冒。”

“我傻啊我?摘掉頭套給孔子看我的光腦殼?”雷鈞更鬱悶,“他會把我當做罪犯的。”

古人信奉身體發膚乃父母所授,不得損傷,對某些輕度犯罪者,官府會剃光他們的頭發,以此作為懲罰,這種刑法被稱為髡刑。

“唔,這個我也考慮過,所以您可以說您這是鬼剃頭,是生了病嘛……”

方無應看看雷鈞:“哥們兒,你已經好多了,我們這些本來就有頭發的,套上頭套那才叫一個熱,你那裏麵至少通風……”

“胡說!”雷鈞惡狠狠地罵,“假發是貼著頭皮的,中間又沒自己的頭發擋著,熱死了!”

“回去找淩局要高溫補貼。”方無應調試著儀器頻率,一麵同情地看看他,“她不批你就給她看你的痱子,她會批的。”

雷鈞沒吭氣,他伸手撓了撓後脖頸,淌下的汗讓痱子又刺又疼。

次日,雷鈞的狀態不是太好,顏回叫他上大車裏麵坐,但是被雷鈞拒絕了,他說他“豈能同老師共乘”。

事實上雷鈞寧可走路,那輛大車沒有橡皮輪胎,顛簸程度幾乎不是個現代人能承受的,他坐在裏麵被顛了二十分鍾,就眩暈得除了想吐什麽都不想了。

他們甚至不能和孔子的弟子一同飲水,現代人的腸胃已經被現代環境給改造過了,能抵禦漂白劑卻抵禦不了細菌。溪水山泉還好一點,隨便找條溝渠取裏麵的水飲用,顏回他們沒事,雷鈞如果多喝幾次,就得被送醫院去。

就這麽蹣跚著走了整整一上午,中午時分,一行人終於來到目的地楚國苦縣的瀨鄉,據聞老子便住在此地。

沿途打聽著,從農夫和牧童的嘴裏得知老子的住處,孔子此時也棄車不坐,同弟子們一樣步行前進,以示恭敬。

來到老子的住處,孔子先讓弟子去叩門,過了好半天,出來個小童兒,脆脆的聲音說:“先生已經知道各位來了,正在屋內侯著呢。”

“您來了,聽說您是北方的賢人,您尋到了天下大道了麽?”

這是老子的第一句話,孔子的回答則是:“正是因為還沒有,所以才向您請教來了。”

兩位大賢的對談,是在裏麵房間進行的,雷鈞他們,以及孔子其他弟子都在外間等候著。

透過細細的竹簾,雷鈞能夠看見兩位老人跪坐在草席上,他甚至能聽見老子的聲音,那是和孔子截然不同的口音,而且明顯是從一張缺了很多牙齒的嘴巴裏說出來的……

“……你看那白鳥,隻要互相看著,眼珠子不動,自然就會有孕,蟲子呢?上風有雄的在叫,下風有雌的在應和,也會有孕,天性無法改變,命運無法改變,時機不能截留,真理不能被堵塞。……”

“……我的腦子已經被堵塞了。”方無應悄悄和雷鈞說,“他這說的是什麽呀!”

“他還真就這麽想的。”雷鈞也低聲說,“你能和古人灌輸生物學知識麽?”

“要不怎麽說科普工作刻不容緩呢。”方無應極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雷鈞悄悄伸手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他開始疑心孔子的耐心。

老子所說的,全都是天啊道啊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這些話題,對於孔子這熱心社會改造的實幹家來說,無異於浮雲,在雷鈞的眼中,這浮雲都快慢慢幻化為一個 “睡”字了,這麽熱的天,大中午的,孔子就老老實實跪坐在那兒聽一大通浮雲,五六十歲的人了,他真受得了麽?

果然,對談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裏間的聲音停下來了,過了好久,都沒人再吭聲。

全都睡著了吧?雷鈞想,一麵努力抑製住一個哈欠。他側臉看看方無應,那家夥完全是一副睜眼夢遊的樣子。

子路有點坐不住了,他探頭想看看裏麵兩位老人家傻坐著幹嗎,不想被裏間的人給瞧見了。

“那些都是您的學生麽?”老子說,“請他們也進來吧。”

弟子們魚貫而入,包括雷鈞他們五個。依次行禮之後,都在孔子身後坐了下來。

老子明顯比孔子更老,這是雷鈞見到屋主時冒出的第一個想法。老子看上去真是老得一塌糊塗,說有幾百歲都會有人相信,他的身體已經幹瘦成了蝦仁,滿臉深刻的皺紋,使得他的臉看起來,好像是用藤條編起來的,倒是一雙眼睛還有光芒,毫不混濁。

“這都是您的高足?很不錯,我聽說,南方有鳥名鳳,食美玉,還有三頭的怪人離珠替它看守食物,那鳳鳥不正像您這幾位高足麽?”

“您過獎了。”孔子回頭看看學生們,顯然他也很滿意。

卻不想老子繼續說:“我聽說,天下無道之時,鳳鳥是絕不肯出現在世上的,而您呢,在這紛紛擾擾的亂世裏,您又為何非要恓恓惶惶到處奔波,一刻也不肯停留呢?”

“……”

“要我看啊,這樣的世道,您該避開人群,教學也好,著書也罷,那才是最該您幹的事情呢!”


第十四章 子貢的發難
當晚,他們就留宿在老子家中,在雷鈞看來,這兩位聖賢的交談明顯有些溝通不良雞同鴨講,尋不到意見的焦點。但是拿孔子的話來說,老子就如同龍這種動物,是無法形容,也不能琢磨的。

夜晚,發生了小小的意外,口才最好的子貢在莫名其妙緘默了整整一天之後,終於找來了。

“我知道,你們不是楚國人。”這是他上來的第一句話。

雷鈞和方無應都愣了!

“你以為老師沒有發覺麽?”他譏諷地笑了笑,“老師不讓我們聲張,說,哪怕真的是罪犯,隻要他一心向學,也為時未晚。他還說,朝聞道,夕死可矣。”

雷鈞尷尬地撓撓頭發:“我們不是罪犯,也沒幹過壞事。更沒有謀害夫子的心。”

“那為何你的頭發都沒了?”子貢滿臉疑惑地盯著他,“我見過你脫掉假頭發。”

雷鈞無可奈何,幹脆一把摘下頭套:“太熱了,再不透透氣我會中暑的。”

“你的頭發呢?”

“剃了。”雷鈞摸摸腦門,“天熱。”

方無應趕緊說:“不是,他本來就有鬼剃頭……”

雷鈞很不滿,“喂,熟歸熟亂講話我一樣告你誹謗!憑什麽說我有斑禿……”

“那你的頭發也是假的?”子貢盯著方無應。

“我的可是真的!”方無應把腦袋伸過去,“不信你揪揪看!”

子貢一臉厭惡擺擺手。

“我們真心想拜夫子為師,他是大賢,後世萬代都會供奉的……”

“夫子不聽阿諛奉承之詞!”

“不是阿諛奉承啊……”雷鈞嘟囔著,但是看子貢表情,他不敢再說了。

那時候,他們在老子家的小院子裏,當時滿月高照,子貢瘦瘦的身形在月白色的塵靄中投下淡淡的影子。

“這幾年,我們跟隨老師東奔西走,去了不少國家。”子貢忽然放輕聲音,“所到之處,國君倒是全都十分客氣,無不以禮相待,但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任用老師、實行他推行的道理。”

“可是夫子不是很在意,對麽?你看他,何等的執著!雖然四處遭遇拒絕……”

“怎會不在意?我多少次,發現老師夜裏難以入眠,起身坐望蒼空。他雖然從未對我們說過喪氣話,可他心裏是什麽滋味,我是明白的……”

子貢的語調裏,多少有些沮喪和失望。

雷鈞想了想,說:“此間為亂世,若施行仁義,難免會被虎狼之國當作魚肉——其實這個道理非常簡單,我不信夫子看不透。”

子貢沒有說話。

“但是,播種子的工作卻是必須要做的。”方無應突然笑問,“吃過番茄麽?”

子貢瞪大眼睛:“那是何物?”

雷鈞在旁邊嗤嗤笑,番茄直到明朝才從南美傳入中國。

“是一種野菜的果實,這麽大紅彤彤的,水分特足。”方無應咂咂嘴,“一咬一包水,酸酸的,炒個雞蛋,可好吃啦!”

子貢以完全不信的眼神看著他!

“是我們那兒產的。”雷鈞說,“別的地方因為土質問題,都長不出來。”

“哦,那這番茄就是楚國之珍品了?我怎麽沒聽說過?”

方無應也樂了:“珍品?呃,那倒談不上,野果而已。我們那兒沒人拿番茄當珍品——到你們這兒,大概就成珍品了。其實番茄的籽,隻有這麽一丁點兒。”

他說著,用小拇指掐出一點點指甲:“就這麽點。但是呢,你要是在春天把它丟在土裏,澆水施肥,這麽一點點小種子,到了夏天,它能長出幾千隻番茄來。”

“啊!”

“就是如此。”方無應點點頭,“種子播種下地,通常在起初都不會看到什麽動靜。”

“那是當然。”子貢說,“物種生長是有其周期的。”

“但是好好給它澆水,它會慢慢長出小苗。”方無應說,“這時候,不要去踐踏它,也不要說,這麽點小苗,長不出什麽來的,沒希望了——任何事情剛開始看著,都是沒希望的。”

子貢沉默了片刻,點頭道:“明白了。”

“懂了吧?”

“老師現如今,就是在做播種這件事。”子貢說,“長苗和結果那都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是的,甚至久到你們……不,久到我們大家全都看不見。”雷鈞低聲說,“可那又有什麽關係?道行於天下,傳播道理的人即使已經不在了,世間也會久久留下他的聲音。”

那天晚上,雷鈞問方無應怎麽會想出這麽一番話來解勸子貢的,方無應說,哪裏是他想出來的,他不過借了孔子的想法,再還給孔子而已。

“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這都是他自己的思想。”方無應說,“我也是聽了幾千年夫子的教誨,才有那樣的感觸。”

“可惜他不能親耳聽見你這番話……”

“子貢一定會說給他聽的。”方無應笑起來,“至少從今晚之後,子貢隻會更加堅定信心追隨於他。被這些徒弟們鼓勵著,夫子還會輕易生出頹喪之心麽?”

“不管怎麽樣,他們不再把我們當壞人了。”雷鈞摸摸假發,歎了口氣,“可咱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第十五章 此心安處是吾鄉
雷鈞他們出發那天晚上,蘇虹把雷鈞的車開到了雷蕾她們學校。之前她就和雷蕾通過電話,告訴她自己要來接她,蘇虹總是不放心蕾蕾一個人在家。

蘇虹停好車,仔細看看學校周圍那一排小店,然後走進其中一家湖南米粉館。

店內隻靠著牆擺了幾張小桌,幾把條凳,牆壁被多年油漬弄的髒兮兮的。室內光線並不明亮,但是她一眼就看見了衝她招手的雷蕾。

“這邊!蘇阿姨!”

蘇虹拎著坤包走過去:“剛下課麽?”

“嗯!剛到沒多久。”雷蕾興衝衝地說,“這兒的米粉最好吃,蘇阿姨,你吃飯沒?”

“在局裏吃了點。”

“那我再叫一碗吧!”

蘇虹正要阻攔,雷蕾卻說:“不用擔心,這兒的牛肉頂新鮮啦,再說牛肉卡路裏不多的。”

蘇虹無法,隻得同意。雷蕾轉頭衝著裏間招招手:“小劉!再來一碗牛肉米粉!”

從耷拉著白布簾的裏間探出一個孩子的小腦袋,他笑嘻嘻地衝雷蕾點點頭:“知道了!馬上就來!”

蘇虹馬上說:“雷蕾,你學習壓力大,該多加營養——等會兒我碗裏的牛肉給你吃。”

雷蕾笑起來:“阿姨,你就那麽不愛吃肉啊?”

她把書包拿起來,給蘇虹騰出地方:“坐吧。”

蘇虹坐下,揉揉額頭。雷蕾關切地看看她:“阿姨,上班很辛苦吧?”

“絕對沒有你麽上學辛苦。”蘇虹笑道,“再說我們還有收入,當學生卻得交錢。”

“那倒是的。”雷蕾一咧嘴,“我爸說,就算分數不夠市一中,他拿錢也得讓我進去——其實我的話,進不進一中都無所謂的,20中雖然不是一類重點,我覺得也沒關係。”

“高中還是要進最好的。”蘇虹搖搖頭:“當年我……”

雷蕾凝神看著她。

蘇虹愣了半天,搖搖頭:“不行,老了,都記不清高中的事兒了。”

雷蕾笑起來:“你有多老啊?說得像老太太似的。”

“真的,說來奇怪呢蕾蕾,”蘇虹撐著臉,慢慢說,“現在回憶起高中的事兒,竟然一點記憶都沒有了……”

“啊?”

“是啊,班主任叫啥,同學叫啥,是哪個班的……怎麽我都給忘了呢?忘得幹幹淨淨的。”蘇虹歎了口氣,“我這人就是這樣,走一路丟一路,對人名和數字最不敏感。”

“那你可得小心了,專有名詞的遺忘是早老性癡呆的前兆啊……”

“死丫頭!十六七年的事兒了,忘了也理所當然吧!大學的事兒我就記得清清楚楚的。”

雷蕾哈哈大笑起來:“是因為高中太用功了,其它的事兒都沒往心裏去吧?”

“或許吧。”蘇虹有點悻悻的不甘心,“怎麽會忘得這麽幹淨……”

正說著,店內的小夥計端著兩碗米粉走過來。

雷蕾把其中一碗放在蘇虹麵前:“嚐嚐吧!味道好極了!”

蘇虹瞪了她一眼:“你簡直成這家店的廣告員了。”

小夥計笑起來。

那是個看起來十一二歲的男孩子,個頭不高,臉上被灶台的黑煙給弄得有點髒,但是一雙眼睛卻幽黑晶亮,恰如點漆。

“喲,怎麽這兒還雇童工啊?”蘇虹拉過那個男孩子,“你多大了?”

“十六歲。”

“胡扯吧你!”蘇虹說,“就你這身高,撐死了十歲出頭。”

男孩子抿嘴笑了笑,卻不反駁,這時候裏間又在叫:“小劉!二號桌的米粉好了!”

“來了!”他低頭轉身進了裏間。

“他是小劉,我們同學總來這兒吃米粉。”雷蕾說,“和他都熟了,聽說是老板的親戚。”

“這麽小就在店裏做活,也不上學?”

“看樣子是的。”雷蕾說到這兒,頓了頓,“蘇阿姨,求你一件事。”

“什麽?”

“今晚能讓小劉和我一塊兒回去麽?”

蘇虹瞪大眼睛:“那怎麽行?叫個陌生人來家算什麽事兒?”

“也不是陌生人啦。”雷蕾放下筷子,“我都認識他一個月了,蘇阿姨,本來今晚我說好帶他回去,反正我爸也不在家……”

“你帶個陌生男孩子回家幹嗎?”蘇虹不悅,“談戀愛也太早了吧?”

“什麽戀愛啊?”雷蕾哭笑不得,“沒談戀愛,這麽說吧,小劉他想看書。”

“看書?上學校去看啊?”

“這不是,去不了嘛。他成天在店裏做活,就想看書,那天和我說了,我就說好吧,上我家來看吧我家書多!”雷蕾說到這兒來了勁,“其實小劉懂很多東西呢!我的語文作業,文言文的題好難好難的,他都知道該怎麽翻譯。”

“那是人家比你用功。”蘇虹說,“農村孩子都這樣,可惜出來打工就念不成書了。”

“那行不行?”雷蕾眨眨眼。

“什麽行不行。”蘇虹故意裝作不知。

“帶他回去,今晚。”雷蕾繼續眨眼。

“別眨巴了,都快眨成病了。”蘇虹埋頭吃米粉。

“蘇阿姨……”

“行行行我答應了。”

雷蕾趕緊抓起筷子大口吃米粉,倒是蘇虹放下碗:“要是真去我家,那他今晚隻能睡沙發了。”

“沒有關係的。”

身後冒出來的聲音把蘇虹嚇了一跳!她回頭一看,小劉正站在她身後,抱著一個盤子,目光懇切地看著她!

“阿姨,我想看書,哪怕一個晚上也行!”小劉繼續說,“可是店裏很忙,我出不去,而且……”

人家孩子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蘇虹的心終於軟了,她摸摸孩子的胳膊:“好吧,今晚就去我家吧。”

“……阿姨,你家書多麽?”小劉怯生生望著她,“雷蕾說,她家書多。”

“廢話!我蘇阿姨家的書像圖書館那麽多!”

蘇虹忍住笑:“書倒是不少,你想看什麽樣的書?”

“曆史方麵的……”孩子垂下眼簾。

“那就沒問題了。”蘇虹說,“蕾蕾你快點吃,時間不早了。”

“那我先去和伯伯打個招呼。”小劉說完,一溜煙跑進裏間灶台。

蘇虹發動了車,雷蕾拉開門上了後座,她們又等了一會兒,才看見小劉飛快從店裏跑出來,他穿了身破舊的學生服,摘掉了圍裙。那孩子一直跑到蘇虹的車跟前,卻愣住了。

“呆著幹嗎?上來呀。”雷蕾推開車門。

小劉遲疑了片刻,才鑽進後座。

“把門關好。”蘇虹說。

小劉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他把車門輕輕扣上。

“唉,這樣不行,得用力。”雷蕾越過他,使勁把車門關上。

蘇虹從後視鏡看了看那孩子:“小劉,你沒有坐過的士吧?”

男孩子低下腦袋,搖搖頭。

“習慣就好了。”雷蕾拍拍他,又說,“行了,阿姨開車吧。”

車剛上了大馬路,蘇虹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從後視鏡裏,她看見小劉死死扳著扶手,臉色煞白,咬著牙!

“怎麽回事?”

“阿姨,他暈車。”雷蕾趕緊搖下車窗,“吹吹風吧。”

蘇虹歎了口氣,農村出來的孩子,暈車也很常見。她將速度減慢,盡量挑選平緩的路段,減少顛簸。

還好,沒過多久小劉的精神就恢複過來,他趴在車窗上,像所有鄉下孩子進城一樣,貪婪地看著周圍飛馳的景色。

城市車水馬龍,流光溢彩,蘇虹的車滑過如長河般的燈火,夜已經很深了,但是外麵依然喧囂。

“車真多……”小劉如癡如醉地說,“人也多如牛毛。”

蘇虹笑了笑。

“這車,如此快。”

“啊?還快麽?”蘇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經減速了呀。”

“哦,沒關係沒關係。”小劉擺擺手,“您該怎麽駕駛還是怎麽駕駛。”

蘇虹笑起來:“蕾蕾,你這朋友說話可真逗。”

“他就是這樣,嘿嘿,”雷蕾說,“有時候就文縐縐的,一點都不像個小跑堂。”

小劉隻是笑,不說話。

蘇虹說:“想看書,怎麽不去圖書館?”

“我沒有身份證。”小劉低聲說,“沒辦……”

蘇虹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到了蘇虹的家裏,小劉先很有禮貌地問她哪兒可以洗手。

蘇虹指點給他衛生間。

“不把手洗幹淨就碰書,那很無禮。”

蘇虹笑道:“家裏教育得真好,小劉,你是哪兒人?”

“河南人。”小劉從衛生間出來,笑了笑,“窮地方,也挺亂的。”

“出來打工就能掙錢了。”蘇虹引領他進了書房,“書都在這兒呢,你隨便看吧。”

“謝謝!”

關上書房門,蘇虹來到客廳,雷蕾將書包甩在沙發上,正在吃薯條看電視。

“作業做完了?”蘇虹問。

“在晚自習的時候寫完了。”雷蕾眼睛盯著電視機,“蘇阿姨,我爸他什麽時候能回來啊?”

“說是這周末。”蘇虹說著,伸手摸摸雷蕾的長頭發,“丫頭,你真是越長越大了。”

雷蕾咯咯笑起來:“瞧您說的,我還能越長越回去麽?”

“你越大,我就越老。”蘇虹說,“我能不感慨麽。”

“蘇阿姨,你看起來一點都不老,真的,挺年輕的。”

蘇虹懶懶站起身:“行了溢美之詞就省省吧。我先去洗澡。”

從浴室出來,蘇虹看看客廳裏依然在看電視的雷蕾,她想了想,推門進了書房。

“小劉啊,水熱了,先去洗澡吧。”

台燈下,男孩子合上書站起身:“哦,謝謝,我這就去。”

蘇虹好奇地走過來,看看男孩手上的字典:“還要用字典麽?”

小劉靦腆一笑:“好多字我都不認識……”

“是麽。”

“那我先去洗浴了。”

看著男孩轉身出了房間,蘇虹突然想起雷蕾說的話,這孩子不是連文言文的題都會做麽?怎麽連閱讀都需要字典幫助?

她突然來了好奇心,俯身看看台燈下那本合上的書。

那是一本白壽彝的《中國通史綱要》。

合上的地方,是第六章第六小節:東漢皇朝的建立和長期的動蕩、黃巾軍大起義。


第十六章 前大周國立圖書館館長老聃的秘密
在老子家中住了一夜,次日黎明,孔子與弟子們起身,去向主人告辭。

“您這就要走了麽?”老子和藹地看著孔子,如同看一個不聽勸的孩子。

“是的,我們這就要出發了。”孔子恭敬地說,“昨天叨擾了一夜,十分感激……”

“還要繼續去撞牆啊。”老子喃喃道,“也罷,各有天命,不過老頭子我,倒是想求您一件事兒。”

“哦?您有什麽事兒要求我呢?”

“就是他們。”老子伸出幹枯得像樹枝一樣的手指頭,指了指雷鈞,又指了指方無應,“可不可以,請你讓他們留下來,陪老頭子我幾天呢?”

孔子有點詫異地看看雷鈞和方無應,然而很快,他就了然地笑起來。

“當然沒問題,這兩位,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楚國良材,其所思所想,甚至遠勝過我這個為師的。”

孔子的微笑,似乎有著很深的涵義。

雷鈞和方無應都很吃驚!但是在這種局麵下,他們是沒有什麽機會說話的。

“那就這樣吧。”孔子轉頭對雷鈞他們說,“就請你們留下來,陪著老聃館長幾日。老聃館長博學多才,相信定能給你們啟迪。”

雷鈞與方無應深深埋下頭:“……是。”

望著孔子的大車漸漸消失在飛揚的塵土中,雷鈞與方無應都從心底籲了一口氣。

“行了,他們走了,我們進來吧。”老子轉過身,走回到院子裏。

雷鈞有點不安,他看看老子:“老聃館長……”

老子回過頭,咧開沒剩幾顆牙齒的癟嘴笑了笑:“我不做館長很多年了。進來吧,你那假頭發也可以拿下來了。”

雷鈞一驚!

方無應倒是一副明白了的樣子,他拍拍雷鈞,招呼小楊他們進來。

關好院門,雷鈞走到院子裏,他遲疑的看著老子,卻沒有伸手拿下假發。

“放心吧,我這裏沒外人來,盡管拿下來好了,唉,天這麽熱……”

老子的語氣十分平和,雷鈞斟酌半晌,終於還是拿下了假發。

院子已經被小童打掃得幹幹淨淨,四周邊緣細沙麵上布滿不規則細紋,地麵上還留著清晰的掃帚掃出的波浪形痕跡。這樣的院子比現代人想象的要舒適得多。它甚至不僅僅是個院子,簡直就是一個擴大的客廳,就在院子中央,有一棵高大參天的槐樹,而主人老子就坐在這大樹下,扇著扇子,笑眯眯地看著他們五個。

雷鈞走到他跟前,席地而坐:“可是,您怎麽知道我這頭發是假的?”

“我不僅知道你這頭發是假的,還知道你們並不是楚國人。”老子用扇子指了指,“你們五位,是異人。”

這話說出來,大家都震驚了!

方無應笑道:“老聃館長,您這是從何說起?”

“你們,不屬於這兒,不屬於楚國,也不屬於此時。”老子慢慢說,神色平和,一點都不驚訝。

“可是……您是怎麽知道的?”

“那是因為,我能看得很遠。”老子溫和地說。

“比我們看得更遠麽?”

“多多少少。”他又笑起來,“你們,明白麽?一切都尚在開端。不要以為我們是嬰兒,你們是老人,所以你們就了解得比我們多。那嬰兒,剛從母體出來,看似什麽都不明白,但事實上,他所知道得比**更多,因為他還記得更久遠的事情……”

雷鈞被徹底震撼了!

“嬰孩,因為剛出生,所以都會記得自己是如何從母體出來的,甚至會記得出生前那溫暖的所在,以及自己究竟是如何形成的。而成年人,因為在這塵世裏度過了太久的歲月,所以早就忘記了嬰孩時候的記憶,他們就隻記得自己是個人罷了。”

所有人,包括方無應,都活像傻子一樣望著老子!

“你們幾個,雖然從那很晚處來,卻不見得能明白這些——正如成年人不能明白嬰兒心中的秘密。”他說到這兒,似乎發覺大家在發懵,就微微笑著停了下來。

“可、可是……”難得方無應也有點結結巴巴,“那出生之前的秘密,究竟是什麽呢?”

老子揚起頭,望著深藍色的天空,那種神態,就好像在用目光捕捉自己的人生。

好半天,他才慢慢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雷鈞將接下來的句子背了出來,以一種夢囈般的語調。

老子起初有些愣神,然而旋即,他便微笑起來。

“是麽?這便是我想寫的那本書?”

雷鈞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他已經違背了規則,穿越局的工作手冊上有這樣的規定:決不允許告訴本人他未完成的著作,例如給年幼的李清照背誦“生當作人傑”,那是嚴重違規的行為。

“也罷,也罷,不管是從誰的嘴裏說出來的,究竟還是我老頭子的東西。”老頭兒搖搖扇子,“倒也不礙事。”

方無應總算是回過神來了:“老聃館長,那麽,您向孔丘先生要求把我們幾個留下來,是為了什麽呢?”

“你說是為了什麽呢?”老子又笑起來,“如果再跟著他們往前走,你們什麽時候有空做你們自己的事情?”

方無應隻覺得老子一雙眼睛,直視自己的心肺!

“行了,你們該忙自己的了。”老子站起身,蹣跚著往屋裏走,“趁著現在天色還早,不然等日頭上來了,可就熱了……”

等老子進了屋,那幾個才回過神來!

“我的老天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小楊先叫了出來,“他是怎麽知道的?!”

“也許真的如他所言。”雷鈞慢慢說,“此人通曉天地之奧秘,我們這些事在他眼裏,算不得什麽。”

方無應先反應過來:“算了,不要去想了,幹活幹活。”

大家不再討論,開始拿出包裹裏的儀器工作,雖然每個人肚子裏都是疑團,但也沒人知道該如何去尋找答案。


第十七章 所謂“異人”
但是幹到一半,雷鈞還是摘下手套,他低聲嘟囔道:“不行,我還是想不通。”

方無應一邊記錄數據,一邊不抬頭地問:“想不通什麽?”

“他到底是怎麽知道的?”雷鈞看看方無應,“你不覺得奇怪麽?”

“是很奇怪。”方無應將測量數據錄入電腦進行處理,他停下手,想了想,“是不是梁所長曾經來過此時?我記得梁所長在試驗初期,也就是十年前,曾經幾次親自穿越過時空……”

“那他也不可能在那時候就告訴老子:我們今天要來。”雷鈞搖搖頭,“再說他也不可能違反規定。”

“唔,這倒是。”方無應搖搖頭,“我不想打聽了,如果真有秘密,那也是屬於老子他一個人的秘密。”

既然方無應都這麽說了,雷鈞覺得自己沒法再和他討論下去了。

然而他始終不能死心。

中午,小童兒為他們端來了簡單的飯菜,雷鈞問:“老師呢?”

小童答:“在屋內看書。”

“能替我向老聃館長說一聲麽?就說我有事情想請教他。”

雷鈞的話剛落,方無應他們抬頭看了他一眼。

完全不顧及同事們疑惑的目光,雷鈞繼續說:“如果方便的話,我有要緊的事情想請教老聃館長。”

七八歲的童子,用水晶般透亮的眼睛凝神看了看雷鈞:“我去給通報,老師見不見,我就不敢說了。”

“多謝。”

沒過一會兒,小童走了出來:“老師請您進去。”

跟著小童來到書房門口,雷鈞看見老子正坐在一堆竹簡前,袖著手,閉著眼睛。

小童退了出去,雷鈞站在當地,斟酌該以什麽樣的話開頭。

“……我已經看不了這些書了。”老子忽然說。

“為什麽?”

“眼睛不行了。”他轉過身,笑了笑,“隻能坐在它們跟前,然後一本本的回想——進來坐吧,就坐在老頭子身邊好了。”

雷鈞走過去,在老子跟前恭恭敬敬跪坐下來。

房子裏很安靜,而且無比陰涼,四麵堆的全都是竹簡,空氣裏,除了陳舊的竹簡所散發出的灰塵味兒,還有草席微微潮腐的怪味兒。細細的陽光,透過竹簾縫隙照進來,淡淡的。

“以前您做守藏史的時候,就把天下的書籍都讀過了吧?”雷鈞問。

“讀過很多遍。”老子慢慢說,“讀到後來,不用打開書,每句話都能出現在心裏。”

雷鈞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心中,有很多疑團。”

“如果都通透了,就不必活在人世間了。”老子咧咧嘴。

“可是您已經很通透了。”雷鈞笑道。

“我也有並不清楚的事情。”老子徐徐呼出一口氣,“所以,我打算過兩天離開這裏。”

“您要去哪兒?”

“這裏幹戈擾攘,太亂了,我想去人煙稀少的西域,好好把沒想透的事兒想明白。”

雷鈞悄悄樂了。

“何事這麽高興?”老子也笑眯眯瞧著他。

“唔,我想,和您說這些應該不礙事。”雷鈞說,“反正什麽都無法瞞住您——函穀關那兒有個人等候著您呢。”

“是麽。”老子依然笑眯眯的,絲毫不好奇。

“一個叫喜的關尹,會求您給留下點什麽,例如……一本書。我估摸著現在他在函穀關裏,都預備下竹片和筆了。”

“真要命啊……”

“後世有個叫魯迅的,把您這樁軼事編了個小故事,講給大家聽。”雷鈞笑了笑,“我喜歡魯迅,也挺喜歡他那個故事的。”

“那麽,你對你自己的事情,是怎麽想的?”老子把話題一轉,他看著雷鈞,“你要見我,是有什麽疑問想問吧?”

雷鈞慢慢低下頭,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看著老子:“我想知道,我的妻子去了何處。”

老子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她從我身邊消失,已經八年了。”雷鈞繼續說,“我用盡了辦法去尋找她,但是怎麽都找不到。一點線索都沒有,她沒有在這世上留下一點兒痕跡……”

“那是因為,她回去了。”

雷鈞一怔:“回去?回哪兒去了?”

“她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了。”老子笑眯眯地說,“這種事情,勉強不得。”

雷鈞呆呆望著老子!

“就如同你們是一群異人。”老子指了指雷鈞和屋外的人,“你的妻子也是。有那麽一天,她突然思念起來處,於是便不顧一切回去了。”

“……那她還能回來麽?”

老子閉上眼睛,再睜開時,他轉過身,又對著那堆竹簡了。

“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老子用吟哦般的聲音說,“最終,大家都要去往同一個地方。所以,你又何必執著於她的歸來呢?”

雷鈞跪坐在席上,長久沒有出聲。到最後,他緩緩給老子叩了個頭,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院子裏,其他的人還在忙,一見雷鈞出來,都拿好奇的目光探查他。

“……也許他真的什麽都知道。”雷鈞的聲音緩慢又充滿詫異,“也許他也不知道。總之,這是個奇怪的人。”

他說完這些之後,不再看其他人,重新埋頭幹起活來。

老子的話讓雷鈞想的更深,更亂。但是他沒料到,自己的這一舉動引起了副作用:小楊也跑去單獨和老子談了一番話,回來之後他悶悶不樂,方無應問他和老子談了什麽。他大歎了口氣。

“別提了!是因為隊長和雷局說,這老頭子什麽都知道,所以我就跑去問他,我的女朋友到底在哪裏。”

大家一陣爆笑!小楊到現在還沒有合心的女友,這是全局都知道的事兒。

“誰知那個老家夥卻很熱心地勸我和他一道去西域,還說修道修多了,天下人在我眼中就都一個樣啦,我就會對誰都有愛啦——呸!難道我是耶穌麽!”


第十八章 被漢朝人給潛規則算咋回事!
然而在即將返回現代的當天,雷鈞與方無應接到了局裏傳來的消息,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

通訊期間,小武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夾雜著很大的雜音,但是基本意思還是能聽清楚。

“……是說,漢末出了點問題?”方無應看看雷鈞。

雷鈞點點頭:“他們發現了一個極小的穿破口,小到差點就忽略過去了。到現在甚至不知道是什麽人造成的。小武已經搜索了四五天了,依然沒發現蹤跡。”

方無應想了想:“大致階段在漢末,那就遠遠超過一千年了嘛,儀器效果不怎麽好……”

“小武給出了勘察到的最詳細數據:公元190年到192年間。”

聽他這麽說,方無應摘了根草在嘴裏咬了咬:“隻能確定是在這兩年裏出的問題,剩下的得咱們來用儀器查找,咱們和漢末在一千年以內,時間更近。可是雷鈞,為什麽小武他們竟然會查不到蹤跡?”

那時候,他們已經告別了老子的家,出了瀨鄉。此時,幾個人正坐在一片野地裏,小楊他們在檢修設備,雷鈞放下手上的活,躺倒在草叢裏,仰麵望著一碧如洗的春秋天空。

“如果穿越過來的真是人類的話,那我隻能說,此人改造自己的思想改造得太徹底了。”雷鈞慢慢地說,“甚至有可能,他已經將自己同化了。”

“同化成現代人?!”方無應驚訝地看著雷鈞,“現代人同化為古人容易,古人同化為現代人就太難了!長時間磨合那我相信,還得包括催眠手段,藥物洗腦,先期惡補教育,繼之長達三年以上的心理幹預……這些辦法一股腦用上,的確能達到你說的那個效果。但是……”

“但是小武說,漏洞應該隻發生了不到一個月。”雷鈞坐起身,抱著手臂,“之所以我們能探測到粒子的異常變化,就是因為同一空間內,出現了思維完全相異的人。”

小楊聽到一半,插嘴進來:“這個我知道,可我常常疑惑:現代社會也有神誌紊亂的精神病患者,他們的思維也異於常人吧?”

“你說得沒錯。”雷鈞點點頭,“不光是精神異常者,還有因為腦部手術造成思維異常的人——比如有人摘除顱內腫瘤之後,罹患麵容失認症或瞬間記憶缺乏……”

“麵容失認症?就是記不住人的臉咯?”小楊問,“瞬間記憶缺乏又是怎麽回事?”

“我們能看到水緩緩流進杯子,但是那一類患者,腦子裏就隻有三個鏡頭:要倒水的那個鏡頭,水向下流的一個靜止鏡頭,水滿了的一個鏡頭。所以他們會驚訝為什麽白光一閃,水就到杯子裏去了。”雷鈞說。

方無應點點頭:“此類例子很多,症狀也多有不同,幾十年前都被統歸為歇斯底裏症了,最近才被醫學界慢慢區分和定性,相關書籍我建議小楊你去看格林;漢弗萊斯的心理研究報告。”

他說到這兒,停了停,“但是小楊,你要明白,這一類思維異常,隻是和我們健康人的思維有某方麵的差異,它原有的基礎和我們卻是無差異的。古人則不同,他們是徹徹底底的另一套係統,並且體係完整健康——當然了,‘健康’的標準也是以當時社會而言,比如女性裹腳在明朝就是健康的。”

“這麽說,現在闖過來的那個漢末的人,之所以我們探測不到他的蹤跡,是因為他的所思所想已經趨於現代人了?他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已經接近一個現代人了?”

雷鈞站起身,走到儀器前:“很有可能是這樣。另一方麵也有可能是‘人工屏蔽’損壞得太嚴重,時空發生了微弱的扭曲,導致儀器測不準。”

“那更麻煩啊!”

“為今之計,隻有再往漢末跑一趟了。”方無應看了看儀器的指示:“現在是下午同誌們,三點之前完成今天的任務,然後直接轉場漢末!”

小楊笑出了聲:“什麽叫轉場啊?隊長,你當咱們是跑江湖賣藝的麽?”

“你以為能好多少啊?”方無應一臉嚴肅,卻沒停下手裏的活,“趕緊確定下一站的地點!”

“是!”

雷鈞摸摸下巴上硬硬的胡子茬,他苦笑道:“我還想回去刮個臉呢……”

“想被人當成宦官?”方無應不懷好意地笑起來,“也罷,反正漢末是閹黨當權,雷鈞你可以試試冒充……”

“信不信我活剮了你!”

雷鈞他們於三日之後的傍晚回到局裏。

他們帶回來的消息是,漢末的確有人失蹤了,失蹤的人是尚且年幼的漢獻帝。

“怎麽丟的是他?!”小武驚訝道,“原來是兒童走失案。”

“和年齡無關吧。”方無應摸摸光溜溜的下巴,“我們已經查明了,漢獻帝一個月之前失蹤,當時差不多十二歲,曹操還未出現,現在是董卓控製大局……”

“你的下巴怎麽了?”蘇虹突然叫道,“胡子呢?你怎麽光著下巴回來了?!”

方無應瞪了她一眼:“什麽話?什麽叫光著下巴回來?就好像我光著屁股回來似的!”

“不是啊,還特意叫你們把胡子長茂盛一點,所以下午才出發。”蘇虹更迷惑了,“你怎麽在那邊就剃胡子了?小楊,你們隊長這是怎麽了?”

雷鈞拿起蘇虹的大本時尚雜誌,遮住自己狂笑的臉,其他幾個隊員也紛紛無事找事,王顧左右而言他。

方無應端起熱騰騰的咖啡喝了一口,他倒是一臉不在乎:“不好意思,鄙人在漢末冒充了一回宦官。”

小武一口茶沒含住,噗了出來!

淩涓也愣了:“冒充宦官?”

“廢話!不冒充宦官,怎麽可能混進宮中調查情況?”方無應拉了張椅子,坐下來,歎口氣,“話說回來,尖著嗓子講話可真不是男人受的罪。”

他說到這兒又咳嗽了一陣。

淩涓轉向雷鈞:“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雷鈞忍住狂笑,放下手裏雜誌,一本正經地說:“報告局長,正如方隊所言,當時我們不知道該從哪方麵來查,就隻有先將調查重心放進宮內,除了扮成宦官,我們沒有辦法混進去。”

“於是你就變成宦官啦?”蘇虹好奇地看著方無應。

“不是‘變成’,是‘扮成’好不好?”方無應瞪了她一眼,“宦官是隨便可以變的麽!”

“總之當時情況有點特殊。”李建國說,“必須另辟蹊徑……”

“真看不出來。”蘇虹嘖嘖道,“居然沒有檢查下身……”

“偷塊腰牌,再把胡子一剃,略施薄粉,穿金戴銀,講話幅度小一點,遮掩住喉結,脾氣再大一點架子再橫一點,誰能懷疑呢?”雷鈞用手指揉揉鼻翼,笑道,“漢末那種閹人橫行的年代,無故去找一個宦官的茬,那不就等於找死麽?”

“該拍照留念。”小武歎道。

“嗯,真應該把那幾個鏡頭帶回來。”雷鈞忽然故作神秘,說,“知道人家如何稱讚我們方隊的麽?”

方無應沒好聲氣地打斷他:“行了行了,晚飯有沒有啊?我還沒吃飯呢!”

“哦!我去打飯!”小武跳起來,“你們都還沒吃吧?我去食堂!”

等他蹦走了,蘇虹興致依舊盎然,她拽住雷鈞:“怎麽評價的?!”

“豐神俊朗,岩岩如孤鬆立,立儔人中,望之若鶴。笑若桃開三千樹,灼灼風華……”

“三千棵樹?!我是植物園?!”

“哦這最後一句是我加的嘿嘿!”

“等等,這是方無應?”蘇虹懷疑地看著雷鈞,“美貌成了這樣,我以為是潘安再世。”

“反正人家就是這麽說的……咳!你不被他的美貌打動那是因為你看他看太久,審美疲勞了!”雷鈞嘿嘿笑道,“不過鄙人當時,正巧在‘美姿容’的‘方大人’身邊侍茶。”

“哦,就因為他長得漂亮,皇宮就對你們敞開方便大門?”蘇虹更疑惑了,“這是啥邏輯?你們趕上漢朝選美大賽了?”

“咳。這個嘛,扮成宦官隻是第一步,能夠出入宮廷,主要還是有人看上了咱們方隊長,而且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種……”

“好啦到此為止吧。”方無應拖長聲音,“被個漢朝人給潛規則又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情。”

“咳,那不是沒潛成嘛!”

“要真潛成了還得了?!”

蘇虹更有興趣:“哎呀誰看上他了?!誰啊誰啊!”

“抱歉,這個就不能說了,”雷鈞大笑,“不然方無應肯定會暗殺我的!”

“知道就好。”方無應陰惻惻一笑,“我可是說到做到的!”

蘇虹不滿了:“有那麽嚴重嘛說得那麽嚇人!”

“不嚴重?!下次有被古人潛規則的機會,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喂!……”

方無應故作大義凜然狀:“同誌們,今年你們真得評我為勞模啊!方無應同誌為國家為集體所做的犧牲太大了!”

“哎呀人家那是欣賞你……”

“哇靠!被當成閹人也罷了,被個男人看上有什麽好驕傲的!”

淩涓在旁,笑著打斷他:“讓他繼續說正事兒。”

雷鈞咳嗽了一聲:“不管怎麽說,充分證明了我們控製組的方隊長絕對是人中龍鳳——好吧言歸正傳,我們已經打聽到了,漢獻帝已失蹤一個月,宮裏還瞞著,隻說病了,董卓那廝最近也不常進宮來,所以還沒發覺。”

蘇虹悻悻道:“太師老人家雄風不減當年,估計正在鳳儀亭裏鬧得歡呢……”

“哼哼,這個嘛……”

這會兒功夫,小武拎著幾個飯盒走進來:“趕上好時候了,各位,今天食堂有糖醋帶魚。”

小楊李建國幾個一哄而上,分了飯盒。

方無應掰開方便筷:“所以現在我們的任務就是尋找漢獻帝。”

“十二歲的小皇帝。”小武補充道,“而且可能思維起了變化……”

“這個我們料到了。”雷鈞邊飯粒劃拉進嘴裏,邊說,“年齡起了關鍵作用,因為年幼,所以被現代社會同化也更快……”

“可他是皇帝,”小楊插嘴道,“雖然是個被挾持的傀儡皇帝,但也是深宮生,深宮養大的。”

“深宮生養的,也不見得就願意過那種日子。”小武忽然說,“也許對這孩子而言,在現代社會做個平常人,也勝過去當什麽傀儡九五至尊。”

“他真能當個尋常人麽?”小楊撇撇嘴,“他不會現代的語言,不懂現代的簡體漢字,不認識現代的物品,甚至沒有身份證……”

四周安靜下來,隻有方無應還在“奮勇”吃飯。

“我、我說……”

沉寂中,蘇虹忽然結結巴巴開口:“那個……我可能、可能……遇到過他……”

“誰?遇到誰了?”小武轉頭看她。

“……漢獻帝。”

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倏地集中在蘇虹身上!就連咬著半塊帶魚的方無應,也停止了咀嚼!

“那你怎麽不趕緊抓住他!?”雷鈞急了,“你當時在幹嘛?!”

“我不知道是他呀!”蘇虹辯解道,“那時也還沒勘測出漏洞來嘛!”

“在哪兒見著他的?”方無應丟開飯盒,一把抓過電話,他已經開始撥公安局的電話了。

“……他是雷鈞家閨女的朋友。”

這話說出來,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雷鈞身上!

“蕾蕾的朋友?”雷鈞吃了一驚,“難道是她同學?”

“她在牛肉米粉館認識的小跑堂。”蘇虹耷拉下腦袋,“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自己說是河南來的……”

“都城洛陽的確在河南。”小武說。

“……家裏窮,又亂。”

“漢末的確又窮又亂。”小武又說。

“然後那孩子說特想看書,可是看不著,因為沒有身份證。”

“漢朝人……是沒法搞到身份證。”小武總結道,“以上都很相似,但這些要素都很普遍,因此還是不能斷定。”

“蕾蕾和我說過,這孩子非常懂禮貌會做事。那天晚上我把他帶回家,也覺得他成熟得不像小孩子。”蘇虹說,“到家,先洗手洗臉,怕手髒了把書碰髒,臨走向我鞠躬致謝。但又完全不膽怯自卑,期間還問過我,如何弄到身份證和城市戶口……最突出的一點:明顯是通古文的,看書卻得依靠字典,偶爾用詞又是那種,呃,就是特別古典的。那天他看了一晚上書,客廳的燈一直開著,我估計是到天亮了。”

“他看的什麽書?”

“……其中一本是白壽彝的《中國通史綱要》。我看見他洗澡的時候,書攤開在第六章,東漢皇朝的建立和長期的動蕩、黃巾軍大起義。”

“你沒問問他叫什麽名字?”

蘇虹搖搖頭:“他沒說,我也沒細問,就知道姓劉。”

“很可能是他。”方無應說,“把這小孩所在的地址報一下。”

蘇虹報出了地址,雷鈞一聽,果然是女兒學校附近。

“已經通知當地派出所。”方無應放下電話,“我現在就過去。”

“喂!千萬不要野蠻執法啊。”蘇虹趕緊說,“那孩子……挺乖挺好的。真的。”

方無應抓起外套:“放心,我們不是城管。”


第十九章 尋找漢獻帝
半個小時之後,方無應和雷鈞到了米粉店門口,看見了兩輛警車停在那兒。

派出所的人並未找到自稱“小劉”的漢獻帝,隻得把米粉店老板叫去談話,他以為是人家告他非法使用童工,就全招認了。

原來他是在一個雨天撿到的小男孩,當時孩子渾身破爛,在垃圾堆翻找吃的,米粉店老板看著太可憐,就把孩子帶回了店裏,給他換洗衣裳,又給他飯吃……

“這麽說,他還做了好事了?”蘇虹在電話裏問,“那孩子去了哪裏?”

“他把那個叫劉協的孩子留下了,米粉店老板也不知道是哪個‘協’,就知道是這個讀音。開始他發現這孩子說話不清楚。”

“他說話挺清楚的呀?帶著口音倒是真的。”

方無應說,“一開始他聽不太懂孩子說的話,還以為是兩廣那邊來的,後來慢慢孩子就開始學說普通話,然後幫著老板做事兒,他說他不要工錢,隻要求他不要把自己趕出去。”

“……太聰明了!”蘇虹驚歎,“才多久就會說普通話了?”

“他說這孩子起初每晚捧著字典看,學認字兒,白天就幹活,幫店裏的忙,因為他又勤快又老實,店主才收留下他。”

“他沒想到自己收留了個皇帝吧。”

“孩子是今天不見的,衣服和鞋子都不見了。”方無應說,“就留下一張字條,說他要‘去遠方尋找夢想’。”

蘇虹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雷鈞歎了口氣:“字條在我這兒,字跡工整漂亮,當然了,好歹是做皇帝的,毛筆字不會差。”

“於是,咱們怎麽辦?”蘇虹回過神,“去哪兒找‘追尋夢想’的漢獻帝?”

“沒怎麽辦,先回局裏再說。”方無應道,“這邊派出所都已經出動了,長途車站也接到盤查通知,一個小孩子而已,應該沒那麽大本事立即離開本市。”

方無應和雷鈞回到局裏,大夥看著那張字條,麵麵相覷。

“他能去哪兒尋找夢想?”小武看著大家。

“其實我更想知道他的夢想是什麽。”方無應哼哼,“漢室已德衰祚薄,他難道想在現代社會光複祖業?”

“怕是不會。”小武說,“也許他隻想活下來而已。”

“這孩子生命力是夠頑強的。”雷鈞歎了口氣,“老板和我們誇他多認真,多老實,後來因為他這麽可靠,老板每個月給他一百塊,算打工的錢。他都攢著說要去上學,連一瓶可樂都舍不得買。”

“漢朝人喝得了可樂麽?”小楊插嘴。

“他想念書?”蘇虹問,“想正經當學生?”

雷鈞點點頭:“有一次他還和老板說,他要去念大學,要上最好的大學,還要去美國留學,因為電視裏總說美國最強大。”

“誌向真偉大。”蘇虹幹笑,“比光複漢室偉大多了……”

“別諷刺人家小孩啦。他看出來這是自由的世界,所以才會有這種想法,畢竟才十二歲。”

“這孩子厲害,從跑堂做到皇帝的不稀奇,能從皇帝做到跑堂才是真本事……”

“沒聽見麽?一開始還在垃圾堆裏找吃的呢!”

大家都安靜下來了。

“挺可憐的……”蘇虹小聲說,“堂堂一國之君。”

“那種國君,不做也罷。”雷鈞站起身,“周邊不是宦官就是董卓、曹操……算了,我先去給蕾蕾打個電話。”

他回到辦公桌前,抓起聽筒撥通了家裏電話,接電話的是女兒雷蕾。

“爸爸?”

“是我。”雷鈞說,“今晚要加班……”

“啊知道啦知道啦。要很晚回來。”雷蕾說,“沒關係,我這兒有客人。”

“客人?”雷鈞說到一半,忽然腦子裏閃電一樣!

“我的好朋友要出遠門了,所以來向我告別的。”

雷蕾還想把話說下去,卻突然聽見父親在聽筒那邊飛快打斷她:“朋友?!哪個朋友?是姓劉的那個男孩子麽?!”

所有人都跳了起來!

雷蕾的聲音顯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啊,小劉說他要去廣州打工,所以來向我告別的……”

雷鈞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微發抖,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蕾蕾啊,幫爸爸一個忙好麽?”

“什麽?”

“幫我盡量留住你這個朋友,爸爸……呃,你也別說爸爸要見他,就隻要他再留半個小時。蕾蕾,你一定要想辦法留下他!”

電話那邊,女孩滿懷疑惑答應了下來。

掛了電話,雷鈞掃了一眼其他人:“就在我家。”

“現在就去!”方無應抓過桌上鑰匙,“趕緊!”

一路飛車,到了雷鈞家裏,雷鈞用自己鑰匙打開門,女兒奔上前來:“爸爸!”

“……走了麽?”雷鈞一臉緊張地看著女兒。

雷蕾搖搖頭:“在家呢——咦?方叔叔?你怎麽也來了?”

方無應笑了笑:“我就是來接你這個朋友的。”

說話間,雷鈞就看見了從客廳走出來的小男孩……

他看樣子也不過十歲出頭,因為食物沒那麽多激素,古人比現代人身形成熟得都晚,但是五官清秀,膚色白皙幹淨。男孩身上穿著便宜的套頭T恤衫,下身是舊舊的水洗布牛仔褲,腳蹬一雙髒兮兮的運動鞋。

“來接小劉?”雷蕾轉頭,困惑地看著身後的劉協。

四個人的玄關,氣氛有些詭異的寧靜。

“您是來找我的麽?”劉協揚著臉,看著方無應,安詳了然的表情裏,毫無懼意。

“呃……”方無應想說點什麽,但是他看到雷鈞的女兒在一旁,又把原本那一套給咽回去了。

“蕾蕾,我和你爸爸要先把劉同學帶回去。”方無應說,“他的親人找來了派出所。”

“啊?是麽!”雷蕾有點高興,她轉頭看看劉協,“那太好了!你不是一直發愁身份證的事兒麽?這下就不用花錢找人做假的了!”

十二歲的劉協,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是啊。”他彎下腰,提起一個小小的牛仔背包,將它背上身:“雷蕾,那我先走了,這段時間多謝你。”

“謝個什麽!等弄完了再來我家玩哦!”

“嗯,一定!”劉協說完,又看看雷鈞:“叔叔,咱們走吧。”


第二十章 帝王之家非我選
下得樓來,一直來到局裏的車跟前,劉協站在打開的車門跟前,不動。

方無應歎了口氣,改了漢代語言:“陛下,請上車吧。”

劉協轉過身,看看雷鈞家的窗口,這才將背包扔進後座,旋即人也鑽了進去。

方無應跟著坐進車裏,雷鈞在駕駛座上,他從後視鏡裏看看劉協,從關上車門開始,男孩的表情就起了改變,他垂著頭,滿臉悲戚。

“陛下……”他斟酌片刻,才道,“宮裏尋不到陛下,已經亂了一個月了。”

“華夏亂了多少年,又何嚐在乎這短短一月?”劉協低聲說著,用手抱住頭,“別叫我‘陛下’了,我真想一直喊你們‘叔叔’。”

雷鈞無語,默默發動了車。

所有的人,包括淩涓,全都等候在局大門口。當他們看到車過來的時候,全都鬆了一口氣。

車停在人們跟前,後座門打開,方無應先下車,隨後,一個小男孩從車裏鑽出來,所有人的目光,齊齊集中在了漢獻帝劉協身上:這是他們所接待過的最年幼的“客人”。

蘇虹一眼就認出了劉協的臉,沒錯,正是幾天前到她家借宿的小男孩。很明顯,劉協也發現了她,他拎著運動包,囁嚅著走過去:“……蘇阿姨。”

蘇虹斟酌半晌,還是禮貌萬分地回答:“陛下,裏麵都準備好了,請進來吧。”

小男孩的臉色瞬間慘白了,他低下頭,咬了咬嘴唇,再抬起頭來時,劉協的神情完全改變了!

“……朕該拿什麽封賞各位呢?迎回天子可是大功一件啊!”小男孩的表情忽然換上鄙夷,“可惜朕手中無一兵一卒,國庫又是空空如也。”

“我們並不想要封賞。”方無應不動聲色地說,“國庫雖然空空,各懷私利的勳臣、大璫手中倒是滿滿。”

“可這不是我造成的!是董卓那廝逼著我當皇帝!”小男孩尖叫起來,“為什麽要讓我來承擔一個國家?!我應該上學!我想和雷蕾一樣進初中!”

大家全都安靜下來。

一通歇斯底裏的發泄之後,小男孩已經麵如死灰,渾身發抖。

“……我是在講廢話劉協冷冷一笑,“兩千年前古人的痛苦,在各位麵前,不過是一場滑稽的猴戲。”

這孩子原本長著一張秀美的臉,長長的睫毛,瞳距較寬,眼珠近似煙褐色,嘴唇線條優美,不知是遺傳自父親漢靈帝還是母親王美人。

可是此時,孩子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一秒之間,那孩子變得老成起來,和他的年齡完全不符合。

他笑的時候,顯得又疲憊,又冷酷。

“現代人又好到哪裏去?”雷鈞聳聳肩,“雷蕾同樣要準備中考,夜間上晚自習到九點,為了考市一中她得複習到淩晨一點,這是中考,後麵還有高考,考研或者托福GRE……而她隻是個普通的百姓——你大概沒見過她因為化學不及格,回家被我罵哭的樣子吧?我現在不罵她,以後老板連罵都不會罵,直接炒魷魚。陛下,沒有誰,沒有任何一個時期,人是可以輕輕鬆鬆、自自由由地按照自己意願生活的。”

“可她至少不會被脅迫!什麽叫‘挾天子以令諸侯’您懂麽?”

“那這就是您的命運了。”方無應接著說,“您還將活很久,並且幸運地沒有被任何人殺死——知道關老爺麽?就是你家皇叔的義弟,他的死相很難看的——所以,是不肯接受現實,非要和命運無休止地較勁,還是接受現實,活出自己的價值?不止您,我們,這世上的每個人都在做這選擇。”

劉協怔怔望著方無應,半晌,才慢慢說:“是和命運較勁,還是活出自己的價值……”

他呆立了好幾分鍾,終於轉過身,朝辦公室走去:“行了。我不會再和你們作對了。”

他淡褐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翳,長長的腿蹣蹣跚跚的,看上去像受了傷的小獸。

當晚,漢獻帝被送回了漢末,他失蹤的那個時刻。

陪同他的是蘇虹,其他人都不被允許到近前去。蘇虹後來說,劉協臨走前和她說了很多話:關於自己往後的打算,關於後世曆史對自己的評價,關於漢室內部的紛爭……

“你是怎麽說的?”雷鈞有點好奇。

“我說,你已經很勇敢了,就算身為末代皇帝又如何?末代皇帝不丟人,不要在乎別人眼光,溥儀也好好地活到無疾而終呢。至於後世曆史就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人人都隻為了彪炳千古而活著,那才是一群瘋子。”

“你這說得倒也沒錯。”雷鈞有點悵然,他用指尖蹭蹭鼻翼,“不過他想參透這些,還得費一番功夫。”

“對了,他還把這個給我,要我交給你家蕾蕾。”蘇虹從口袋裏摸出一塊玉,遞給雷鈞。

那是一塊玉佩,雕著龍鳳紋飾,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是他的玉佩?”雷鈞驚訝地接過來看了看,“這太貴了,你怎麽能收下呢?”

“他說,如果不答應他,他就不進轉換室。”蘇虹說,“這塊玉佩很貴重,相等的漢代古玉,市價差不多上百萬了。”

雷鈞抬頭看看淩涓:“局長,這該充公。”

“不用。”淩涓擺擺手,“這是直接從漢代帶過來的,它並沒有經過曆史積澱。你看,它還很潔淨,是新開采的玉石。有價值的大概隻是玉質本身。”

“你就留著給雷蕾吧,按章程贖買,頂多七八千塊錢。”方無應拿過玉佩,看了看,“這是高古玉,沒有和田玉貴重。看來漢獻帝留的是定情信物?”

“胡說。”雷鈞哼了一聲,“我倒不覺得是什麽定情信物,他的思維已明顯轉向現代了,這不過是給朋友的一件禮物而已。”

但是最終,那塊玉佩仍然被考古人員給送回了漢代,因為他們在後續勘查中發現,玉質自身,同樣能夠引起頻率共振的紊亂。

蘇虹說挺可惜的,雷鈞卻說新的發現可以完善規章製度。

再說他始終認為,做末代皇帝的嶽父,可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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