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魂殿--另一個結局+番外

來源: ahsh 2010-05-22 20:00:1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0548 bytes)
第55章回首高城似天杳

如今她有三件神器在身,雖然並未吸收其中的五行之力,但功力與平日截然不同。金庭祖師為著逍遙草的事情,與青靈真君鬥了一場,元氣亦是大傷,自知追不上去,隻得回頭吩咐:“芳凝,你跟著她,別讓她做出什麽傻事來!”

芳凝紅著眼眶答應一聲,回頭見鳳狄還跪在芳準床頭一動不動,他心中恨極,真想將他一掌劈死,然而自己是個長輩,豈可對小輩出手?當下將袖袍一甩,狠狠把他甩倒在地,這才轉身走了。

鳳狄雙目已盲,這一摔猝不及防,嘴角撞在床頭,登時裂了個口子。他艱難地扶著床頭起身,擦了擦血,倒讓旁邊的芳淩有些不忍,抬手扶了他一把,歎道:“唉,你這孩子……”

他朝芳淩一揖,轉身摸索著,跪倒在金庭祖師麵前,低聲道:“師祖,弟子犯下大錯,萬死不能辭其咎。懇求師祖將弟子放逐斷牙台,萬刀剮死以謝罪。”

金庭祖師神情漠然,過了半晌,淡道:“你便是死了,你師父也活不過來,何苦再白白賠上一條命,還嫌最近清遠死的人不夠多麽?”

鳳狄嘴唇翕動,還要再說,金庭祖師搖了搖頭,又道:“你不必再說。今日起,去靈岩洞閉關一百年,若踏出洞門一步,就自行了斷吧!”

鳳狄渾身發抖,到底壓不住哽咽,額頭重重撞在地上,卻感覺不到疼。

金庭祖師將芳準的屍身抱起,飄然出屋,芳字輩的弟子們紛紛跟在他身後。這位清遠的開山祖師爺,素日最疼自己的關門小弟子,又憐他病弱,無論他做什麽都要讓上三分,真真是把他當作親生孩子一般。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過於白發送黑發,他素來穩健的腳步竟有些發虛,肩膀也隱約在發抖。

芳淩走過去低聲道:“師父,還是讓我來抱師弟吧。”

金庭祖師默然搖頭,過了良久,又道:“鳳狄,你須得知道,世上人總是會做錯事。可不是所有的錯事,你用死賠罪就能解決的。活著去贖罪,才是更為艱難。你的性命,應當拿來做點有用的事,眼睛盲了,心難道也要繼續盲下去?”

鳳狄沒有說話,隻是慢慢站了起來,跟著眾人一起,騰雲飛回清遠山。

****

玄洲逍遙山逍遙殿——這幾個字在胡砂心頭舌底,被反複咀嚼,嚼爛了,冒出一股血腥氣來。

腦門子裏似乎都充斥了那種血腥的味道,將嗡嗡亂響的雜音全部壓了下去。

她腦子裏變成了一片空白,感受不到痛苦,整個人像是變成了一塊頑石,不聽,不看,不想。

逍遙山下遍地香火,是當地的住戶崇敬仙人,自願建的祠堂。

胡砂忽然感到一陣心煩,水琉琴似是明白了主人沒有說出口的想法,在體內嗡鳴著,不一會天色便暗了下來,大片大片的雪花開始飛舞,地麵上有厚厚的冰飛速凍結,幾個來進貢的人狂呼變天了,飛快跑走。

沒一會,那座祠堂就給凍成了一坨,一萬年隻怕也化不開。

她哼了一聲,調頭朝山上飛去。

逍遙殿的大門緊緊閉著,兩塊巨石橫亙在那裏,縱然來了千軍萬馬一時也難以撞開。

地麵開始轟隆震動,胡砂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通體漆黑,上麵有紋路繁複。

是鳳儀留下的短刀。他整個人都化作青灰散開,什麽都沒留下,這把刀是神荼在廢墟中挖出來的,芳準一直帶在身邊,如今他也死了,刀便被她取走,放在懷裏妥善保存。

胡砂緊緊捏住短刀,鏗地一聲,拔出鞘。

砸碎這扇門——心裏有個聲音在狂呼。若是鳳儀在這裏,必然也這樣想。不要讓他的灰飛煙滅變得虛幻,也不要讓他的含笑臨終變得輕浮。沒有人應該去死,他們的死亡,不要像薄弱的蜉蝣那樣,無聲無息。

地麵似乎凹進去一個漆黑的大洞,旋轉著,等待著。

胡砂手一鬆,那把出鞘短刀便鑽了進去。地麵像是一瞬間被割裂一樣,無數柄巨大的武器破土而出,順著漫長的台階,一直蔓延,一直蔓延,最後狠狠紮入山頂那座逍遙殿裏。

天頂落下無數柄同樣巨大的武器,密密麻麻,像下雨一樣,將早已狼藉不堪的地麵又砸了個粉碎。這一條通往山頂的路,被分割得猶如數不清的獠牙,猙獰無比。

逍遙殿,逍遙殿,今日便要破逍遙。

黑洞瞬間消失,那柄短刀重新回到胡砂手上,被她狠狠擲出,化作一道寒光,呼嘯著砸向逍遙殿。

她整個人也跟著騰身而起,穿過密密麻麻的鋼鐵武器森林,飛入被紮成刺蝟一樣的逍遙殿中。

出乎意料,青靈真君並沒有事先躲起來,或者玩什麽詭計。

他站在瘡痍的殿中,緇衣纖塵不染,雪白的拂塵搭在一邊胳膊上,目光灼灼地望著闖進來的胡砂。

“神器似是都帶來了。”他說。

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對滿目瘡痍的逍遙殿完全不在意,像是認定了她做不出什麽大事一樣。

胡砂怒到了極致,反而想笑。

她慢吞吞地從懷中取出禦火笛與金琵琶,捧在掌心,並不說話,隻定定看著他。

“還不拿過來?”青靈真君雙眼發亮,“快!交給老夫,之前你所做一切,老夫再不計較。這便送你回家與家人團聚。”

胡砂還是沒說話。

有火焰從她腳底呼嘯而出,間中還夾雜著銳利的武器破土而出,青靈真君猝不及防,險些被火燒破衣裳,鞋子更是被武器劃了個大口子,露出光溜溜的腳尖來。

他露出一絲怒色,厲聲道:“反了!老夫一再相讓,你卻好大的膽子!”

胡砂不等他說完,袖中十八鶯呼哨著齊齊飛出,閃電一般繞在他身周,刷刷幾下,將他那件緇衣撕得粉碎,頭頂銅冠也斷開,花白的頭發像下雪一樣飄落在地。

他當即念動真言,要招天雷來劈她,奈何十八鶯糾纏不休,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青靈真君被迫得倒退數步,扶向腰間似是想找什麽,忽而臉色又是一變,索性放下雙手,大聲道:“等等!停下!且讓老夫說幾句!”

十八鶯赫然停在他身前兩三寸的地方,不再動彈。

他喘了一口氣,淡道:“我知你心中不平,以為是老夫利用你們為自身謀利。死了那麽多人,老夫心中亦是沉痛不已,但這是上天的旨意,縱然老夫貴為真君,也不得不服從,何況爾等凡人?老夫得道五百餘年,莫非還不知成天神需要經曆九十九道天雷之劫?竊取五行之力成神,本就是歪道,老夫從未有此打算。”

他頓了一下,見胡砂沒有動,便又道:“百餘年前,天神帝女曾臨老夫夢中,言道天庭有瑤嘉天女為天帝奏樂,說起遺失的五件成套神器,甚是遺憾。故而天帝命她三月之內從凡間尋來,又因帝女雜務繁忙,不好親臨凡間搜尋,見老夫修行勤勉,便有意扶持,將此搜尋神器的任務交給老夫來辦,並特意囑咐,不得大張旗鼓,以免驚動世人。”

“然而老夫身為真君,享受一方香火,一舉一動都為他人矚目,又如何能私底下搜尋神器不叫旁人發覺呢?此事要妥善辦成,憑老夫一己之力自然不夠,又不能驚動海內十洲的人……”

話未說完,便被胡砂冷冰冰地打斷了:“所以你從海外拉來凡人,讓他們以為自己是罪人,為了恕罪,便幫你找尋神器?憑什麽我們要幫你找神器?你又憑什麽將我們呼來喚去?為了封口,不惜用下地獄來威脅。為了把功勞占為己有,不惜下離魂咒。你明明知道水琉琴性質特殊,會攻擊一切靠近的人,卻毫不在意,要旁人來送死。這種功績,你要了來,不怕以後遭報應麽?!”

青靈真君正色道:“仙凡本就有區別,何況你如今將神器送到,老夫答應也許你一個功績,不算虧待爾等。那些死去的,他日待老夫成神,自有福澤賞賜。你與天叫板,把自己淩駕其上,豈不是大逆不道?再退一萬步來說,老夫此舉當真有錯,那也不過是小錯,是爾等眼中的錯,在蒼天眼中,未必是錯。否則老夫頃刻間便要受罰,為何天罰不來?土堰鼓與木昊鈴老夫早已交予天神帝女,她隻有嘉賞,沒有絲毫責怪,如你口中將老夫說得**不如,她又怎會一字不提?”

胡砂上前一步,定定看著他:“福澤就能換回人命?是了,在你眼裏,在你所謂的蒼天眼裏,我們根本就是螞蟻,要死就必須得去死,不然就必須苟延殘喘的活著!你心中覺得我也應當像你一樣,誠惶誠恐地跪下,向蒼天認罪,接受所謂的福澤與神威。你錯了,那是你的神,不是我的。”

青靈真君見她神色有異,自己如今神器交給了天神帝女,沒有旁物可以抵擋三件神器的威力,再來一下隻怕自己當真老命不保,隻得放緩了聲音,道:“你心中憤懣,出言不遜,老夫也不來怪你。但神器本是上天之物,物歸原主四個字你總應當聽說過。你且先將神器交出,誰是誰非,恩怨過錯,日後一起去天神處理論便是。”

胡砂慢慢點了點頭,低聲道:“不錯,我今天來,就是要還神器的。你接好了!”

話音一落,無數柄巨大的武器再次破土而出,青靈真君避無可避,腳背被硬生生穿透,血流了滿地,痛得慘聲大呼。

忽聽她陰森森地又道:“兩條胳膊!”

十八鶯歡快地呼哨著,驟然收緊,青靈真君隻覺肩上一涼,咚地一聲,兩條膀子硬生生被卸了下來,血淋淋地落在地上。他又叫了一聲,掉頭就要跑,她在後麵森然道:“兩條腿!”

他膝下又是一涼,整個人站立不穩,狠狠摔倒在地上,膝蓋以下齊齊斷開,血流如注。還沒來得及呼號,隻覺地底鑽出數根利刃,從肋下穿透,自背部突出,頂端倒勾,硬生生將他釘在地上。

曾經風光無限的青靈真君,如今四肢被斬,被釘在地上,成了一個血人,情狀甚殘。

他痛得臉色煞白,若不是有仙力所護,早已橫屍當場,眼見胡砂又要喚來業火焚燒,他隻得顫聲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那些要死的人,是老天早已定好的命數,枉死成魔之人亦有其自身原因,你何苦遷怒在老夫身上?何況生生死死,不過是過眼雲煙,凡人一世不過百年,轉世之後誰也不認得誰,你如此執著又是何必!”

胡砂搖了搖頭,隻覺心中酸楚異常。

師父以前說過,人這一生總要遇到一些不可抵抗的壓力,必須學會把腦袋低下去,順從地做人。

她的人可以頂住壓力,學習青靈真君,把頭縮在沙子裏,隨便將旁人玩弄在掌心,就為了點化與功績,忘記以前的一切。

這些不過是過眼雲煙。

可他們不懂,其實都不懂。世上沒有過眼雲煙,那是無關之人的瀟灑之詞。她那樣深切的笑過,幸福過,落淚過,痛苦過。眼見了一個又一個人的逝去,默然送他們離開。

這些,不會是過眼雲煙。

她的心頂不住,忘不了。

鳳儀說她活得像個恥辱,可她不能死得更加恥辱。

莫名死了,鳳儀死了,芳準也死了。

這條路走下去,她或許也會死。

可就算是死路,也必須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看到終點。

水琉琴落在她掌心,沉甸甸的,冰冷刺骨。

胡砂輕輕拂過琴麵,手指蜷縮,五弦上迸發出簡單哀傷的曲子來。

天旋地轉,逍遙殿被包圍在厚厚的冰層裏,隻是一眨眼的工夫。

冰層一點一點吞噬著青靈真君的身體,他駭然慘呼起來,厲聲道:“撤走!快撤走……好!老夫答應你!把死去的人都複活過來!成魔的小子?芳準?你要誰活過來?沒有問題!快撤走這些冰!”

胡砂手腕一顫,水琉琴險些落在地上。她眼怔怔看著他,低聲道:“你怎樣複活?”

彼時冰層已經包裹住他的下半身,正朝胸口蔓延,青靈真君淒聲道:“老夫馬上去求天神帝女!隻要將神器歸還,她必然會答應!”

胡砂淡道:“好,你現在就去求她,求你的天神,讓她先來救你!也讓我看看,你的神是什麽模樣!”

*******

應小編要求,貼出不一樣的後半部分。

不用擔心,修改過的VIP章節隻能比原來的字數要多,大家也不用覺得把作者的話放在這裏會浪費錢,因為價錢是不變的……

這是經過修改的,打算放在實體書上的後半部分,改動不算很大,不過到底也還是改了……

吸取了親們的一些建議,改的很吐血很累很惆悵……

到底還是改好了……嗯,就醬~

何人伴我白螺杯&番外一章

刺骨的寒意已經侵蝕到胸口,他的下半身早已沒有了感覺,此時卻也顧不得其他,尖聲大吼起來。

空蕩蕩的逍遙殿,隻有他淒然的聲音一遍一遍在廢墟中回蕩,反複叫著天神的名字,求他們眷顧。

在他身後,數根石柱承受不住斷裂之力,轟然倒塌,砸入殿中的蓮花池內。池裏的水早已變成了冰塊,碎裂開來,又被禦火笛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熊熊火光中,隱約可見池底繪著神像,一個華服盛裝的女子端坐蓮花台,垂睫入定,神態安詳,容貌美豔。

她在清遠山沉星樓見過這位天神的畫像。

天神帝女,象征慈悲與憐憫。

胡砂笑了一聲,回頭問他:“這就是你的神?她似乎沒有搭理你的打算。”

青靈真君喊啞了喉嚨,心中已是一片絕望。

胡砂再次捧起水琉琴,手指輕輕一撥,低聲道:“如今,是該為死去的人做點事了。”

厚厚的冰層瞬間就將他凍住,他斷臂與斷腿處的鮮血染紅了裏麵一層,稍稍抽搐兩下,跟著便再也不能動了。

他做了許多匪夷所思的惡事,把他們的命恣意玩弄。

可就是因為打著天神的招牌,是為天神收集神器,所以蒼天不會收拾他,隻會給他功績,讓他平步青雲。

如今他被凍在千年寒冰裏,死不掉,也出不來,永遠這麽被凍著。

蒼天依舊不問,不管,不理,不知。

蒼天不公。

胡砂猛然起身,將三件神器用力砸在地上,狠狠的砸,像是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一樣。

不知砸了多少下,最後將它們砸的粉碎。

水琉琴碎裂的那一瞬間,似乎悲鳴了一聲,頃刻就裂成了兩三截。

如今再也不會有人用血肉去養它了,也再不會有人會被它的寒光殺死。

就讓這些神器靜悄悄地變成碎片,埋在這裏吧。

胡砂長長出了一口氣,轉身便走。

天頂似有雷雲團聚,一瞬間暗了下來,像是要壓在她頭頂一樣。

是了,她這次真正膽大包天,毀了三件神器,天罰來的真快。

她騰雲飛出逍遙殿,落在階前一塊平台上,襝衣坐下,安安靜靜地等著天雷來劈,天火來燒。

頭頂轟鳴聲愈加響,“刺啦”一聲,數道天雷劈在她身周,像是在警告她。

胡砂定定望著清遠的方向,隔了茫茫大海,千萬裏之遙,又怎能見到清遠山頭的綠意?可她分明望見了芷煙齋前煙霞明媚的杏花。

花都開好了,芳準何日能醒來?

花會謝,可還會再開。

但人一去,再也不會回。

有滾燙的液體順著她的臉頰緩緩落下。

一道巨大的天雷正劈中她頭頂,她渾身一震,隻覺眼前光亮大盛,像是有無數虹彩流竄而過,絢麗多姿,莫可名狀。

慢慢地,七彩虹光開始褪去,耳邊聽得一聲久違的敲擊銅缸的聲音,“當”一聲脆響。

胡砂猛然回神,茫然四顧,但見一間雪白香堂,架著神龕,上麵供著三清,香爐裏青煙嫋嫋,無聲無息地往上飄。

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房間。

她隻覺渾身無法抑製的發抖,慢慢走到窗邊,輕輕推開雕花木窗。“吱呀”一聲,院中一群人都驚愕地望過來。

然後,五年不見的爹和娘驚呼著狂奔而來,一把抱住她,緊緊的抱住她。

她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如今已是九十月的光景,庭中紅葉翩翩,飄落如雨。胡砂常常倚在自家欄杆上,靜靜看著那些火紅的葉片,眼前卻總現出芷煙齋前明媚的杏花。

以後,是再也見不到了。

熟悉又親切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緊跟著,一件暖和的小披風披在了她肩頭,娘溫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天涼了,怎還穿這麽少。生病了怎麽辦?”

胡砂笑著點了點頭,她沒有告訴父母,自己修行了五年,早已不用吃飯,不懼寒暑,更能夠換來雲霧,日行千裏也不在話下。

曾經天天念叨著,想讓父母看一看的絕技,到如今她卻提也不想提。

娘替她撥開腮上的碎發,心疼地打量著她,目光裏到底還是含了些疑惑,隔了一會兒,問道:“胡砂,這幾個月你去什麽地方了?我和你爹急得每天往衙門跑,就差把整個嘉興翻過來了。你怎麽又突然出現在香堂裏?那身衣服……你這容貌……”

她在海內十洲過了五年,容貌身材自然與十五歲離家的時候大異。

隻是千算萬算,怎麽也沒想到,海內十洲的五年,隻是她原來世界的四五個月。她長大成人,經曆了無數辛酸,隻是一個春天到秋天的時間。

可她不想說,隻低聲道:“娘,以後我一定告訴你們。現在別問我,好嗎?”

娘點了點頭,欣喜地將她抱在懷裏,柔聲道:“等你想說再說,爹娘都不逼你。什麽都比不上你能回家!能回來就好啦!”

起風了,有點涼,胡砂自己雖然不懼寒暑,爹娘可不行。

她扶著母親進屋,母女倆說了好一會久別重逢的貼心話,娘忽然不知想到了什麽,拉著她的手低聲道:“對了,你那門親事……”

胡砂心頭本能地一凜,張口就想拒絕,卻聽她又道:“爹娘到前幾日才曉得,為啥那元家公子長得如此俊俏,家世又好,卻願意和咱們這種小戶人家結親。原來他家公子生下來就是個癡子,二十多年啦,連床都不能下,完全是個廢人。知道他家情況的人家,都不願與他家結親,就你爹傻,被人家給套住了。要不是前幾天隔壁張大嬸告訴我這事兒,咱們豈不是做了冤大頭?把個好好的女兒推火坑裏去。你爹這兩天忙著和他家商量退親的事,回頭咱們再給你安排個好相公,讓你風風光光地嫁過去。”

胡砂難免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那個紙上的絕色相公,多少次讓她念念不忘,喝醉酒了拿出來在芳準麵前賣弄,還經常被她拿來提醒自己要注意婦德婦德,誰知道最後是這樣的結果。

世事變幻無常,真令人無語。

隔了幾日,爹娘再也沒提與元家訂親的事,估計是辦妥了。

胡砂的一顆心稍稍落下,每日隻是躲在房裏看書撫琴,偶爾午夜夢回,睜開眼望著漆黑的屋內,還覺得自己是躺在芷煙齋的瓦屋裏,窗外杏花紛然如雪。

她想念那個笑若春風的男子,每夜每夜,想得刻骨銘心,心口像是被挖了一個洞,怎麽也無法痊愈。

可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再也摸不到他的臉頰,手指。沒有她在身邊,他一個人躺在芷煙齋,會不會孤零零的?希望小乖會好好陪著他,別讓他孤單寂寞。

好在,她荷包裏還留著他的一卷長發,時常拿出來摩挲,貼著心口,像是他還在身邊。

他不是假的,不是一個幻影,他真的存在過。

平靜無波的日子持續了兩個月,嘉興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

那天早上,胡砂正和以往一樣,在屋子裏看書,火盆子把屋裏燒得暖洋洋的,她有點昏昏欲睡。

窗外忽然傳來爹娘的爭執聲,胡砂如今耳力與以往大有不同,雖然他們極力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讓她聽了個一清二楚。

娘在怪爹:“都是你!年紀都大把了,還會被人下套!怎麽訂親之前不把人家家裏的情況問個清楚?惹了一**麻煩!上回不是說親事已經退了嗎?真要退了,怎麽人家又找上門來?這事兒鬧大了,你讓咱家閨女的臉往哪裏擱?她以後一輩子就伺候那個廢人去?”

她爹很委屈:“好好,都是我錯!行了吧?你念叨了這幾個月,也該夠了。如今倒是想個法子推脫了才是,總怪我有什麽用?”

“你去推脫!那元家來的都是大幫男人,我們女人家怎好出麵!”

他倆正吵個沒完,忽聽窗戶被人推開,胡砂笑吟吟的臉露了出來。

“讓我去吧,我和他們說。”

她娘嚇了一跳,急道:“胡鬧!你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怎麽能隨便拋頭露麵!”

話還沒說完,胡砂已經飄然飛出窗戶,腳不沾地,在雪地上滑了老遠,雪地上連半個腳印也沒留下。

爹娘看得眼睛有點發直。

胡砂回頭笑道:“就是這樣了,等我回來,好好說給你們聽是怎麽回事。”

她如今也算是個半仙大人,要對付那些仗勢欺人的家夥,還不是輕輕鬆鬆。

昂首挺胸地飄過院子,果然在大門處見到一群家丁,中間圍著一個穿白衣的男子,看著身量**,一把烏黑的青絲垂在肩上。

看門的吳伯衝她直搖手,叫她趕緊回去,胡砂搖了搖頭,輕輕走過去,正要開口說話,忽見那白衣男子轉過身來,寶石般的眼睛,一下子就攫住了她的。

胡砂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砸中了胸口,渾身的血都在瞬間凍結,動也不能動。

彼時雪下得大了,撕棉扯絮一般,他秀美的輪廓隱隱約約,不知是被雪遮住,還是被她眼眶中打轉的淚水遮住。

那人看了她很久,最後微微一笑,像春風拂過臉龐似的,他柔聲道:“胡砂,找到你了。”

她吸了一口氣,隻覺雙手被他握住,他的手溫暖而且有力,像捧著兩朵蘭花一樣,輕柔卻不容拒絕地捧著她的手。

周圍的人說什麽,做什麽,她什麽都聽不見,看不見。

他將她兩隻手掌攤開,看了一陣,才笑道:“我看你是長壽相,能嫁得一個好夫婿,一生平安喜樂,不知流年。”

胡砂的睫毛猛然一顫,兩顆淚水滾了下來。

爹娘在後麵急急說著什麽,他帶來的家丁們也吵吵嚷嚷的,一刻不得安靜。

她卻張開雙手,撲進了他懷裏。

(完)


第1章從前……
那日芳準偷偷下山喝酒,回來的時候不光帶了十幾個酒壇子,手上還提著一個死人。

看門弟子見到便忍不住驚訝:“師叔!怎麽帶個死人回來?”

他拽著那人的頭發,把他髒兮兮看不出顏色的臉一亮,道:“哪裏像死人?分明還有氣。”

這動作大了,那人發出一個哼聲,稍稍一動——果然不是死人。

鳳狄那孩子正在芷煙齋裏練入定,聽到師父回來的聲響,便沒精打采地出去迎接。

“師父,您回來了……”話沒說完,一個臭烘烘的東西就朝他丟來。鳳狄急忙用手接住——沉甸甸的,是個人,比叫花子還髒還臭的人。

他嚇得急忙要丟出去,卻聽芳準吩咐道:“把他洗洗幹淨,找件衣服換上,醒了就帶他來見為師。”

鳳狄為難又嫌棄地看著手上那個叫花子一樣的人,隔了半天,隻能說個是。

好容易打來熱水,把那人一身髒衣服脫了,狠狠擦洗個幹淨,連洗了三遍,這時再把他濕漉漉的頭發撥開,仔細一看,居然是個眉目清秀的少年,似是病得很嚴重,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嘴唇也裂得不成樣子。

他取了點棉花,蘸水朝他唇上輕點,見他眼皮顫動,似是要醒過來的模樣,便低聲道:“你覺得如何?哪裏難受嗎?”

少年忽然睜開眼來,雙目漆黑,竟猶如寒冰幽穀一般,上下將他打量一番,並不說話。

鳳狄被他看得一愣,這個人,有著與狼狽模樣絕不相同的眼神。

“這裏是仙山清遠,我師父是仙人,是他將你帶回來的,你不用怕。”

他輕聲安撫,一麵取了一套自己的衣物給他換上,手指不小心觸到他□的肩膀,那少年反應奇大,劇烈地一縮,露出警戒並著痛恨的神情。

鳳狄又被他嚇一跳,到底忍不住脾氣,急道:“你幹嘛!我又不是要吃人!”

少年沒說話,自己飛快把衣服穿好。他身量**,卻比鳳狄瘦許多,那衣服十分寬大,鬆垮垮的,越發顯得他清臒如削。濕漉漉的長發是散開的,斜斜攏在一邊,露出一個雪白的側麵,鼻梁挺秀,睫毛秀長,俊秀得像個女孩子。

鳳狄先是翻了個白眼,但見他長得漂亮,心裏又忍不住想與他親近些,正要說話,忽聽他低聲開口道:“你不是說是你師父帶我來的麽?你師父在哪裏?”

聲音略有些沙啞,卻帶了一絲慵懶,撩人的很。

鳳狄在肚子裏抱怨一聲,不太喜歡他這種不客氣的態度,嘴裏卻道:“你……你跟我來。”

芳準正在屋裏看書,見鳳狄帶著那少年來了,放下書便微微一笑。

“醒了?你身上受了許多傷,我替你治了一下,現在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麽?”

少年還是不說話,雙目亮得驚人,定定看著他,過了一會,忽然上前一步,道:“你就是青靈真君?”

芳準一愣:“不,我是……”

“我師父是芳準真人!你亂說什麽?”鳳狄向來護師,趕緊跳出來澄清。

少年眸光微動,垂下頭,又道:“那……請問真人知道青靈真君在何處嗎?”

芳準摸著下巴,將他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一陣,道:“青靈真君雖然設殿玄洲逍遙山,不過很少待在那裏,他向來是居無定所四處雲遊的。我看你的樣子,似乎並不認得他,找他何事?”

因著彼時海內十洲有邪教盛行,號稱屠神殺仙,專門埋伏在散仙聚集處作亂,有那些沒什麽道行的小散仙很容易就丟了命。厲害的散仙雖然不怕這些作亂者,卻也嫌麻煩。

這位少年來曆不明渾身是傷,那傷像是妖獸撕咬抓撓出來的,也有鋤頭鐵鏟之類的工具砍出來的傷勢,隻怕不是什麽善類。

到底還是小心為上。

少年垂頭不語,開始裝啞巴。鳳狄急道:“喂,我師父在和你說話呢!”

他像沒聽見一樣,低著頭,睫毛像濃密的小扇子,微微顫抖。

芳準笑道:“你既然不肯說,也沒關係。先住下來吧,你受了傷,雖然用法術治愈了,但對身體仍是個不小的消耗。鳳狄,你帶他去後麵,收拾一間瓦屋給他暫住……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我忘了。”

芳準也不在意:“鳳狄,安頓好了之後再去山下買些吃的。你……餓了吧?”

少年依舊沉默。

芳準不再多說,揮手讓二人出去了。

鳳狄對這個不知好歹的少年很不滿意,路上一個接一個的白眼丟過去。待幫他收拾好房間,正要推門出去,忽聽他在後麵低低說了一句:“謝謝你。”

……其實他人也不壞吧。

鳳狄再次回來的時候,給他帶了許多好吃的。

少年就這樣住下來了。

他很虛弱,根本不能出芷煙齋,外麵的風雪會把他打折。他也很安靜,能兩三天不說一句話。

可誰也不能忽視他的存在,就算他不說話,像個影子。

他的眼睛太美,也太亮,總是沉默而且專注地打量這裏的一切,帶著一絲少年人的好奇,還有一絲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謹慎與滄桑。

他對自己的一切都閉口不談,芳準也不問,倒苦了鳳狄,想問不敢問。

少年住了大約有十天左右的時間,臉上漸漸有了血色,不再像剛來的時候那樣,好像折一下就會斷。

他總喜歡倚在窗下,將落在窗台上的杏花拿在手裏把玩。

外麵的杏花林如火如荼,他穿了一件洗的發白的袍子,**晶瑩,在陽光下像是一尊玉像。

鳳狄原本專心聽芳準講咒語,眼神卻始終忍不住要往那裏飄。

若不是那天脫了他衣服給他擦洗,他真不敢相信這人是個男的。他們都說芳冶師伯的女兒白如師姐長得好看,是少見的美人,不過鳳狄覺得她連這位神秘少年的一半都不如。

正想的出神,忽聽芳準說道:“……如何,記住了嗎?”

鳳狄登時一陣尷尬,張口說不出話來。他根本沒在聽師父講咒語!

芳準向來不責備弟子,他不專心聽講,他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這種神情是很折磨人的,鳳狄的臉羞愧的紅了。

後麵那個少年忽然說道:“好像沒什麽難的,可以背。”

他嘰裏咕嚕地背了老長一串,都是拗口生硬之極的咒語,居然一個字也沒錯。鳳狄聽見自己下巴脫臼的聲音,就連芳準也有些驚訝,奇道:“不簡單,你居然聽兩遍就能背了。那這段呢?”

他又說了更長的一串咒語,第一遍說得比較慢,第二遍快了一些。

那少年立即重複了出來,跟著笑了笑,眉頭舒展開:“怪有意思的,是咒文嗎?”

鳳狄說不出話,芳準眼睛倒是一亮,走過去笑道:“真是不錯。如何,想做我徒弟嗎?”

師父!鳳狄大吃一驚,他怎麽能收一個才見麵又來曆不明的人做徒弟?

少年低頭道:“不,我也該告辭了,我得去找青靈真君。多謝仙人這些天的照顧,我感激不盡。”

芳準目光柔和,輕道:“你這樣子離開,還會被人欺負的吧?我在林中見到你的時候,那幾個男人是要……”

“別說!”少年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

芳準不再說下去,將聲音放柔,道:“學點防身的功夫,日後也好不再被人欺負。似你這般性情的孩子,應當懂這個道理才對。”

少年深深吸了幾口氣,激動的神情才漸漸平複,他跨出窗戶,對著芳準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弟子參見師父。”

他居然真的拜師了。

鳳狄忍不住低聲道:“師父,他的來曆……”

芳準搖手打斷他,溫言道:“我可以不問你的來曆與姓名,但你得告訴我找青靈真君做什麽?我聽你的口音,似乎也不是這裏的人,莫非是遇到了什麽難事?”

少年低頭想了一會,小聲道:“好,我說。但我隻說給你一個人聽,請你過來。”

“師父,小心有詐!”鳳狄見芳準毫不懷疑走過去,趕緊提醒他。

不過好像他的提醒沒人當回事,他家師父藝高人膽大,因此反而活得分外坦蕩誠實,萬事隻能讓他這個苦命的徒弟來扮黑臉,真真鬱悶。

兩人在杏花樹下說了很久,最後那少年朝他恭恭敬敬地一揖,掉頭走到了鳳狄身邊。

芳準的神情是從未見過的嚴肅,他說道:“鳳狄,你先教鳳儀如何入定,為師有事要出去。回來驗收成果。”

鳳儀?鳳狄又是一愣,緊跟著便反應過來是師父給這位師弟取的道號。他儀容俊秀,果然當得起“儀”這個字,但這可不代表自己得接納他。此人神神秘秘,又高傲的緊,脾氣很不對他胃口。

當然,最關鍵的理由,是他居然聽了兩遍就能記得那麽拗口的咒文。

鳳狄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鳳儀麵帶笑容的走過來,朝他作揖,口中恭恭敬敬地稱道:“師兄。”

鳳狄心裏那絲反感突然又沒了,做師兄的感覺並不壞。他咳了一聲,擺出正經嚴肅的臉來,正色道:“師父叫我教你入定,現在就開始吧?”

無論如何,做鳳儀的師父一定是件輕鬆愉快的事情。

不管教他什麽,他都學得極快,鳳狄一直覺得自家師父是世上第一聰明的仙人,那麽鳳儀在他心裏就是世上第一聰明的凡人了。

那個下午,他教得非常痛快。又痛快,又煩惱。偶爾想起他這麽聰明,隻怕不出幾年所學就要超越自己,他便想當真落到這種地步可不行,自己好歹是師兄,比師弟還差勁豈不成了笑話。

眼見鳳儀入定成功,一聲不吭,他也索性盤腿同坐,與他一起凝神,陷入大暢快的入定境界。

那天下午師父去做了什麽事,他先時不知道,後來還是從別的弟子口中聽說的。

為了收鳳儀做弟子的事情,師父與師祖大吵一架。據說師祖堅決不同意鳳儀入門,師父卻堅持,兩人最後鬧得不歡而散。師父回來的時候,罕見地帶著一絲怒容,整整兩天,除了教導他們修行,一句閑話也不說。

那個時候,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過了很多很多年,他才明白師父與師祖當年的爭執到底為了什麽,隻是明白得卻太晚了。

在師父的堅持下,鳳儀成為了真正的清遠弟子,從此同門兩個師兄弟展開了彼此間的良性競爭。

今天你入定了兩個時辰,那我就來三個時辰。你背了兩種口訣,我就背四種。

芳準顯然對這種良性競爭感到滿意,又因著他倆進度特別快,他教的東西也越來越多,清遠弟子提到芳準師叔家裏兩個弟子,都要吐舌頭嘖嘖讚歎,私底下給兩人取個綽號,叫修行狂人,一個月學的東西抵得上別人學一年。

十年的時光像流水一樣嘩啦啦流過,原先那個蒼白俊秀,像女孩子一樣柔弱的少年人也長成了長身玉立的青年。

鳳狄時常迷路,不自覺就跑回芷煙齋,每次都能見到不同的女弟子來找鳳儀聊天說笑。他人生得美,又愛笑,說話還特別好聽,年輕的女弟子們都喜歡他。

待女弟子們走了之後,鳳狄難免要擔憂地拉他說話:“鳳儀,你我如今修行方是首要根本的,那些兒女私情,最好不要沾染,省得誤了修為。”

鳳儀於是笑得特別無辜:“哪裏,師兄說笑了。都是她們來找我說話,難不成讓人家幹站著麽?”

他說的也對,鳳狄隻好說:“總之,與女弟子,特別是那些小輩的,最好注意一下言行。”

鳳儀淡道:“師兄是說我輕佻了,我明白。以後再不與她們說笑便是。”

他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但十年相處,他對鳳儀的性子也算摸得清楚。他平日裏看著一團和氣,笑**的,實際上心裏是極傲氣的,不容任何謬誤,包括他自己。也不容任何輕視,哪怕隻是師父的一句玩笑話。

鳳狄歎道:“我是為你好,你應當明白我的意思。”

鳳儀笑了笑,幸好,他還知道誰是真對他好。

“我知道的,多謝師兄。”

鳳狄拍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

後來清遠的名聲越來越大,每天上山拜師的人多得像螞蟻,可收進門的徒弟卻越來越少了。

有一天芳凝師伯領著一個麵容清秀的小姑娘上門,說自家弟子已經收得太多,這個小丫頭就讓芳準暫時收下。

芳準在外麵與芳凝說話,他倆就躲在門口偷看,見那小姑娘長得明媚秀麗,鳳儀不由輕聲笑道:“多個這樣的小師妹也不錯。”

鳳狄壓不住好奇,探了大半個腦袋去看,剛好那姑娘也轉頭過來,兩人打了個照麵,鳳狄有點尷尬,對她友好一笑,那女孩子的臉卻紅了,慢慢垂下頭去。

鳳儀說:“師兄,她好像看上你了。”

鳳狄斥責道:“別胡說!”他自己的耳朵也有點發紅,自覺這樣偷看很不好,索性站直了身體要走。

剛好芳準在裏麵說話:“我已收了兩個弟子,隻怕忙不過來。還是等這兩個孩子能獨擋一麵再說吧,辜負了師兄一番好意,過意不去。”

芳凝隻得帶著那小丫頭走了,鳳儀見鳳狄悵然若失的神色,便笑道:“不如去求師父,把她留下?”

鳳狄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後來那女孩子拜師芳冶師伯的一個弟子,取了個道號叫曼青。又因為當日芷煙齋的驚鴻一瞥,她竟纏上了鳳狄,搞得他躲避不及,這就是後話了。

隻是經過這事,鳳狄偶爾也會想,如果真多個小師妹,也並不是一件壞事。

那時候他修行時間不長,難免有心浮氣躁的時候,曼青那事讓他有些想入非非,自己知道不對,偏又排解不了,隻好去找鳳儀聊天。

走進杏花林,遠遠地便見鳳儀倚在一棵樹下打坐入定。隻是姿勢有點不對,背靠在樹上——這家夥居然在入定的時候偷懶睡覺!他發笑一陣,快步走過去要嚇他一嚇,剛走到麵前,鳳儀整個身體猛然一顫,像是遇到什麽極可怖的事情一般,忽地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臉色煞白,大口喘氣。

鳳狄自己反倒被嚇了一跳,急道:“怎麽了?”

鳳儀倏地轉過頭來,怔怔看著他,像是在看什麽妖魔鬼怪。過了很久,他的神情才漸漸平靜,疲憊地揉了揉額角,低聲道:“不……沒什麽,隻是做了個噩夢……”

鳳狄笑道:“這晴天大白日的,做什麽噩夢。鳳儀,你還記得那個曼青嗎?”

他卻好像沒聽見他的話,自己出了一會神,聽他連聲叫自己的名字,才急忙轉頭說道:“什麽……什麽曼青?”

說罷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師兄你還念著她,既然對她有意思,索性稟明師父,成全你二人就是了。”

這話說得不太好聽,鳳狄原本有一肚子的心事想跟他說,反倒被堵得說不出來,板著臉走了。

自那之後,他不由自省,警覺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從此見到曼青更是要擺出一張冷麵,半個字也不肯多說。慢慢的,那煩躁的心事好像也漸漸沉澱下去,恢複到了往日的平和。

鳳儀卻漸漸有點不對勁,時常精神恍惚,幾個月而已,原本豐潤的雙頰便凹了下去,臉色又變成了初來時的那種蒼白。

他常常欲言又止,像是有什麽為難的事情。

鳳狄因著上回自己想找他談心事,反而被一句難聽話堵了回去,很是介懷,這次隻當他也遇到了什麽難以啟齒的心事,於是故意當作不知道,也不問他。

師父芳準更是個馬大哈,他能顧好自己就很不錯了,哪裏能體會到徒弟們纖細敏感的心情變化。

某日接了破軍部的一個除妖任務,師父帶著他二人出門,權當練習降妖除魔之術。

鳳儀一路上都神情恍惚,很不在狀態,結果在除妖的時候果然出了問題,隻顧著麵前的妖,卻忘了身後的,若不是芳準出手及時,他險些便要被那虎妖一口把身體給咬斷。

事後芳準責備了他一頓,鳳儀隻是低頭不語,心不在焉的模樣。

芳準於是有些惱,說:“你若不願在這個修行上花心思,索性早些與為師說。也省得白白出一趟門,真當是遊山玩水麽?”

說得鳳儀猛然抬頭,定定看著他。

很多年之後,鳳狄回憶起他那時的眼神,心中竟忍不住酸楚。像是有無數話語要說,卻被人告知拒絕傾聽的眼神。

鳳儀什麽也沒說,轉身走了。

後來……他似乎變了許多,又似乎沒變,依然愛笑,依然會說很多甜言蜜語。

再後來……胡砂來了。

再再後來……他們又都離開了。

最後……鳳儀成魔了。

某天,他用那雙血色的雙眸看著他,像看一個陌生人。那時候,鳳狄終於醒悟到,曾經那個能與自己分享心事,歡暢說笑的師弟,再也回不來。

“你們什麽也不懂。”鳳儀是這樣說的。

是的,他真的什麽也不懂,親手把一個人推進了火坑。

如果,如果那個時候,他願意去聽,去問,去關心,一切還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嗎?

然而,就算他一遍一遍在心裏問自己,也沒有人給他答案。

他的一生,注定活在悔恨中,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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