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皇城煙華 第九章 後宮風雲(二) 字數:4905
明知不該為而為之,稱之為“勇”,明知不能為而為之,稱之為什麽?
稱之為“罪”……
樓澈放下手中的毛筆,凝望著桌麵上的公文,思緒有些空蕩,腦海中不斷回想起從宮中回來的那個夜晚,歸晚虛渺的話語。一股子煩躁從心頭竄起,“啪——”地一聲一掌合上公文,閉上眼睛陷入沉思,卻聽到屋外一陣急促腳步聲逐漸靠近,倏地在門外停下。
“爺?”老管家帶些喘息的聲音響起,試探性地喚道。
眼皮半點沒掀,平靜地似乎沒有聽到聲音,好半晌,樓澈慢慢睜開眼:“什麽事?”
“爺,門外禦醫殿,秦洵,秦大人求見。”管家的語氣依然恭敬有禮,長時間的等待已成為習慣似的。
嘴邊勾起一絲戲謔的笑,低沉的笑聲逸出口:“說了什麽事嗎?”
“爺,他說有重要至極的事前來稟告。”主子的心思和情緒一向很難猜測,但是根據十年來在府中伺候的經驗,今日的主子,心情絕夠不上一個好字。
“重要至極?”輕哼伴著笑出口,來這裏求見的,哪一個敢說不重要的,考慮片刻,聲音複則溫潤,“讓他進來吧。”
腳步聲再次遠走,不一會兒,兩道沉穩的腳步聲轉回來,一位老者的聲音在外響起:“老臣秦洵拜見丞相。”
老管家走上前,打開房門,樓澈還維持著那個休憩的姿勢,俊雅的臉上帶起春風一笑,眼裏的深沉冷意卻半點未減:“秦大人請。”
秦洵點了點頭,慢步踱進房間,對眼前優雅的男子不敢有半分不敬,在下首賓客之位坐下,隻沾了半張椅,正襟危坐著。
丫鬟遞上熱茶,輕煙飄起,頓時室內茶香四溢,淡幽的味道迷漫開。
樓澈慢條斯理地茗一口清茶,眼神一瞥之下,秦洵有些局促不安,神態緊張的有絲可疑,徐徐放下茶杯,一聲情吟的杯盤相撞聲把秦洵的注意力引了過來:“這麽清香的茶都入不了秦大人的口,莫非大人有心事?”
四周一環顧,發現管家的丫鬟全退走了,房內隻有樓澈與自己兩人,不自覺地吞了一口唾液,艱難地開口道:“樓相,這事,也不知當說不當說。”
笑紋泛開,眸光更見深沉,樓澈稍抬正身子,露出興味的表情:“到底什麽事?”
伸手以袖抹了一下額間的汗,秦洵現出惶恐,內心微微掙紮,做出回憶的表情,緩緩講述:“樓相,兩個月前,螢妃娘娘流產了,當時微臣是禦醫殿的守值,負責給娘娘調整身子的,照規矩,凡是禦醫殿用過的方子都要在事後處理掉,那一日,我去找螢妃娘娘保胎方子的時候,卻發現方子不見了,這我就著急呀……找不到方子就交不了差,我隻能去以前開藥的地方,希望能從拿藥的情況把方子拚出來,等老臣到了開藥的地方,卻發現,原來放杜仲的地方,被換上了藏紅花。”聲音越說越小,最後都顫抖起來。
聽到這裏,饒是樓澈也禁不住臉色一變,陰沉莫測,皺起眉,語意冰冷地問:“你確定嗎?”
秦洵渾身戰栗不已,急忙申辯:“當然了,這件事,我已經藏在心裏有一個多月了……杜仲和藏紅花本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我做禦醫多年,怎麽會連這都搞錯,事後,我也很擔心,又不能找人訴說這件事,後來我去找配藥的太監——小林子,問這事,才知道他調走了,可是就在三天前,他突然暴斃,連死因都還不清楚,屍首就被拖走了。”
對於這件宮廷秘聞,他越想越心驚,食不下咽,夜不安寢,足足兩個月,受盡了此事的折磨,三日前聽到配藥小林子的死訊,嚇得半死,思量半天,今日才鼓足了勇氣來把這事告之樓相,不管如何,當今能管此事的,除了皇上,樓相就是第二人選,此事也不能冒然告之皇上,隻怕龍顏大怒之下,自己也會被牽涉其中,最後隻能來找樓澈了。
把整件事聽完,樓澈的臉上卻沒有了表情,溫雅的似乎沒有聽到一樣,秦洵卻感到一種比剛才大了十倍的壓迫感,有種連呼吸都不感張揚的感覺,如冰似的鋒利從不言不語的樓澈身上透出。
受不了室內的壓抑,秦洵開口:“樓相……”
“秦大人,”低沉地開口,樓澈斜瞅了一眼秦洵,銳利的眼神逼得他低下了頭,“這件事,目前有幾個人知道?”
汗水又從額上劃落,他卻已經感覺不到了,所有的精神全集中到麵前這個貴公子樣的男人身上,不敢絲毫怠慢,忙答:“此事目前隻有你我二人知道……但是,幾日前我曾去找配藥,送藥的太監詢問,又找過處方,隻怕有心人……能猜測出幾分。”
冷哼聲出口,樓澈低笑出聲,有心人?這宮中到處都是有心人,被秦詢這麽一問,隻怕宮中已經有人揣測出其中奧妙了。
“秦大人,這件事,你是對了一半,錯了一半……守好自己的嘴,別讓其他人知道了。”
樓澈的話一出口,秦洵就知道自己的命是保住了,不由大喜,困在心頭的大石落了地,回去終於能睡個飽覺了,忙不迭地點頭哈腰,奉承幾句,匆忙地離開相府而去。
等他的身影一離開,樓澈泛出難色,沉吟一下,站起身,走到院子裏,喊道:“管家。”
話音才出口,院子裏隱蔽之出,管家已經走出來,恭身道:“爺。”
“讓人帶信給刑部,讓刑部尚書立刻來一趟,再傳信進宮,今天傍晚,我要進宮,讓內院總管李公公聽侯差遣。”簡潔有力地把命令吩咐一遍,樓澈顯得有點陰晴莫定。
答了一聲是,正要轉身,突然有被樓澈叫住,一轉頭,卻看到樓澈盯著花園看,看一會後,問道:“歸晚呢?”
“夫人今天一早就出去了,說是晚膳前回來。”
聽到答案後,露出困惑的表情,見不到歸晚,他頓覺有些不安,回過頭,把腦中雜念揮除,言道:“做事去吧。”
他和歸晚之間的問題,就等到這件事之後再來好好解決,畢竟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
曲州驛站的老板娘辣西施,此刻坐在馬車上,心神飄得老遠,反反複複地思考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自從兩個月前,遇到了那個風華絕代的“公子”,她的命運似乎也變得奇怪起來。
那個“公子”到底是什麽人呢,突然的出現,神秘的失蹤,為了她的失蹤,整個曲州都遭遇了官禁,為了此事,自己度測了許久,都沒有猜出那位“公子”的真實身份。幾日前,卻接到了“公子”的請柬,為了心中那無法解答的疑問和困惑,她決定來京城再見那位“公子”。
突然耳邊傳來車軸停止的利聲,辣西施眉角輕挑,還沒開口,車外已經傳來一聲清脆的:“是曲州驛站的三娘嗎?”
一掀車簾,辣西施看向車外,馬車停在一個僻靜的街角,一棟東西廂房連座的房子就在眼前,環境靜幽,空氣中還傳來淡淡的紫藤花香氣,看起來倒不是毫宅,而是普通富商的房子,紅漆的大門口,站著一個黃衣的丫鬟,明麗秀氣,韻度非凡,微笑著站著凝望自己。
跳下馬車,辣西施用那種獨特的爽直招呼道:“姑娘,這裏是……”
款步走前,玲瓏施了個簡禮:“是三娘嗎?請先跟我進屋吧。”似乎知道對方會跟上,一點頭,禮節周到地往前領路。
辣西施稍稍打量四周環境,忙跟上,一進門,紫藤花的香味撲麵而來,呼吸間,吞吐的盡是芳香,一大片的紫色映入眼中,這宅子裏的東西廂房周圍一圈,種的居然都是紫藤花,此時的季節正是紫藤花豔開時,花瓣被夏日的涼風一吹,散落下來,落了一地,踏入宅內,竟像走在紫雲之上。
發自心底地暗讚一聲,她跟著玲瓏饒過廂房,來到中庭,鶯聲入耳,聞聲看去,腳步頓下,再也無法挪動。
“惜別離,惜別離,無限情絲弦中寄。弦聲淙淙似流水,怨郎此去無歸期……”鶯聲婉爾,清揚流暢,一個女子背對著三娘和玲瓏一個人站在中庭中唱著戲。
涼風似起,刮起了紫藤花瓣,在空中兜轉著圈子,徐徐落下,沾衣不濕地飄落在唱戲人的頭上,肩上,裙上,那些零落的花瓣竟也像有了生命一般,隨著唱戲人的動作飛舞著,跳躍著,唱戲人卻不知道似的,一個人水袖舞動,聊寂地唱著,雖然隻看到背麵,那姿態,那優美如水的風韻,一點一點地從她身上漾開,清透,靈動,雅致,編織成了一道看不到的網,把無意間闖入的觀客攏住。
一步,一搖,一甩袖,“人去樓空空寂寂,往日恩情情切切……”歸晚一轉頭,瞥到了來人,盈然一笑,水袖圈轉,自如地輕擺,揮去散落周身的紫瓣,朝著兩人走來:“三娘遠道而來,我怠慢了。”
還被剛才的美景攝了魂魄一般,悠然一歎,辣西施也笑了:“直到今日,我才服啦……難怪你能在曲州自由控製言論。”她苦思多日,才想明白其中的玄機,為何“公子”要找書生論文,為何她失蹤後,突然間曲州刮起了一陣學子上書的熱潮,如今想來,這一切都是眼前人的傑作吧。
“三娘是聰明人,果然瞞不了你。”走到一旁,脫下身上的戲袍,歸晚不吝地讚揚道。
聽她直言不諱的承認了,辣西施倒有了一些懷疑:“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三娘認為我是什麽人?”有一絲戲弄,歸晚側頭作出虛心求教的樣子。
辣西施沉默一會,終是放棄了,歎道:“猜不出,莫非你是宮中之人?”想來她針對宮中,難道也是宮中人?
不置可否,歸晚一笑置之,在庭院的回廊邊坐下,示意三娘同坐,看到她身子坐穩,這才又開口:“三娘,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不知可否?”
“‘公子’你神通廣大,連你就不能辦的事,難道我還能幫上忙?”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何人,但也猜出對方絕不是普通人。
“這事,隻有三娘能辦,”歸晚歎道,似有無限的無奈,“三娘人脈廣博,我要請三娘住到這房子裏,招攬人才,匯總消息,做京城的耳朵和眼睛。”
請三娘來也是情非得以,相府的情報網隻有在樓澈的授意下才能展開,此刻要做的事,與樓澈是背道而馳,唯一的辦法,隻有自己培養羽翼了。
見辣西施不吭聲,歸晚淡笑:“三娘怕什麽,怕不可預知的未來嗎?”
“我不怕未來,”辣西施緩緩道,忽而想起什麽似的,問道,“剛才‘少爺’唱的是什麽戲,真好聽,少爺會唱戲?”
見她依然不改口喊自己“公子”,知她是個重感情和念舊的人,也不逼她,歸晚莞爾答道:“我唱的是孔雀東南飛。我娘親從小就教我唱戲,說是,人生如戲,隻有唱出戲裏的味道,才能笑看人生,還能培養動作的優美。”
恍然大悟的表情浮現在辣西施的臉上,暗忱,難怪這“公子”一舉一動都帶著自如的美態,原來是這樣培養出來的,也不免對她母親產生好奇,什麽樣的母親教育出這樣非同一般的女子,心裏同時湧出衝動,想要留在此處,這念頭一生出,便有些收不回來了。
見她臉色複雜,也揣測到她的幾分心思,歸晚續道:“要三娘做的隻是籠絡人脈,並非什麽壞事,三娘在曲州也厭了,何不換個環境試試?”
七分已經被她勸動,三娘最後還有些猶豫:“可是我家人……”
“玲瓏。”歸晚聞弦知雅意,輕喚身邊丫鬟。玲瓏走上前,從一旁的盒子中取出一疊銀票,放到三娘麵前,柔聲說道:“已經把三娘的家人從曲州接來了,兩日後就到京城了,這是三萬兩銀子,給三娘做資本,在這裏收攬人才和消息。”
完全的震住了,辣西施對眼前笑意濃濃的歸晚生出一種莫測感,前麵一片茫茫然,一狠心,伸手接過銀票,口中應承:“放心吧,這事我會做好的。”
見她收下了,歸晚也稍舒一口氣,看向身邊盒子,心頭百回千轉,娘親留給她的財富,現在開始發揮其獨特功效了,能為宮中的皇後出一些力,也是娘親最後的希望吧?
這也是我的底限了,能幫的,能做的,這就是底限了,暗歎一聲,歸晚淺笑著看向院子,目光卻失去了焦距。
突然間,從門口跑來一人,急匆匆地衝了進來,在玲瓏耳邊耳語一番,同時在她手中塞了張小紙條,玲瓏揮手讓他退下,慢步走到歸晚身邊,遞上紙,輕語道:“宮中德宇公公的急信。”
纖纖玉指打開紙條,沉吟片刻,歸晚笑意一斂,怔然出聲:“藏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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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皇城煙華 第九章 後宮風雲(三) 字數:4553
“夫人……”看到來人,德宇撫了下腰帶,稍理平因長時間等待而有些褶皺的衣擺,迎麵走來,剛升為長寧殿的主管,從紫袍換成了蔚藍色的錦衣,由於中性而倍顯透徹的皮膚,配上他本就謙恭有禮的斯文,整個人帶著蓬勃煥發的朝氣。
歸晚脂粉不沾,一身普通的宮裝,簡單的一支琉璃簪插在芙蓉髻上,呈現出洗盡鉛華的清麗,似有隱憂地薄笑,跨過玄譽門,四顧之下,沒有人影,這才開口:“公公,你的信裏說,螢妃的流產和藏紅花有關?”
輕點頭,德宇走到歸晚身邊,和歸晚並肩,遠遠看去,並沒有異常,低身在歸晚耳邊道:“夫人,樓相已經從玄吉門進宮,此刻正和李公公在禦醫殿調查,你此刻在宮中極多不便,要不要先換一下衣服。”
這德宇的心思果然縝密,歸晚暗道,此次秘密進宮,目的是要在樓澈之前,調查事件,當然要避人耳目,莞爾一笑,側過臉,一臉的狡黠,琢磨道:“換什麽好呢?”
“扮宮女……”德宇似仔細打量了歸晚,搖了搖頭,“不太適合,還是扮成公公吧。”
“……沒有其他選擇嗎?”狀似無意地,歸晚淺笑著問。
……
半晌之後,從長寧殿的偏殿走出來,歸晚不太適應地拉拉身上的衣服,看到德宇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忍不住笑出來,吟問道:“是不是太奇怪了?”
不自然地轉過頭,德宇退開一步,微低頭,謙恭道:“不是,夫人。”
跨下台階,左右四望,歸晚詢問身邊人:“樓相進宮後見了哪些人?”
“剛進宮時召見了李公公,然後去了禦醫殿,然後分別到了進藥房和用來燉藥的偏殿,現在似乎在前往宮禁處。”如實地一一詳細匯報,沒有半點遺漏。
眉輕蹙:“還真是滴水不漏,這下可糟了……”樓澈一環一環,環環相接地查,哪還有其他可以下手的地方。
“夫人,”注意到歸晚的難色,德宇提醒道,“如果樓相此刻已經發現了什麽,就不會一路繼續查下去。何況此事已經事隔兩月,有些線索都模糊了,一切還要從常計議。”
讚賞地瞅了他一眼,歸晚點頭應允,沉默片刻,複又道:“兩個月前螢妃流產,除了秦禦醫,沒有其他同診的禦醫了嗎?”
“有,還有張禦醫,可惜事後幾天,他已經告老還鄉了。”
本來就已經不清楚答案的問題,此刻更變得似乎撲朔迷離,歸晚隻覺得眼前一片茫茫白霧,細思量,輕問德宇:“你覺得這件事,是皇後所為的機率有多大?”
德宇陷入沉默中,不敢輕易回答這個問題,考慮許久,才又開口:“機率不大,當時的皇後已經受到‘護國寺’風波的影響,半被軟禁在宮中,應該沒有餘力做此事。
雖然心中所想也是這個答案,但是從別人的口中再次得到肯定,感覺又是不同,心頭稍稍舒坦,不禁又泛起疑惑,到底是誰在後宮如此妄為?
兩人邊走邊談,路上雖然碰到幾個太監和宮女,倒也沒驚沒險。信步來到後宮中院,一個小太監跑近,在德宇耳邊嘀咕兩句,又快步離去。德宇回過臉,似有憂慮地道:“樓相現在前去景怡宮見螢妃娘娘了。”
歸晚淡笑著聽他報告,暗暗讚賞,果然沒有找錯人,此人做事謹慎,又懂變通,稍加時日,定然又是宮中藏龍臥虎的人物。可惜傳入耳中的消息並不樂觀,歸晚幽柔地呢喃道:“失去先機了……”
“夫人,還有一處,我們可以去看看。”德宇斯文的臉上似有所慮,勸道。
“什麽地方?”
“凡是端給娘娘的藥,都要有人先嚐,因此會多備一碗,等嚐試的人吃完沒有事了,再給娘娘吃。”常年試藥的人早已熟知藥性,為何吃了藏紅花卻沒有發現?
“你的意思是……”
“為螢妃娘娘試藥的,應該在禦乾宮的偏殿。”
“那我們快去吧。”如花的笑顏展開,歸晚喜意浮現,那嫣然的一刻,極致的清麗中隱顯魅惑,看得德宇竟是一呆,稍定神,歸晚已經率先挪步而去,他急步追上。
才來到禦乾宮的廊道前,德宇突然竄前,著急地低喊:“夫人,前麵。”
歸晚凝神一望,不遠處走來的竟是樓澈一行,身邊還跟著幾個官員和太監之類的人,心下暗涼,想不到此處,他也沒有落下,簡直是絲毫不漏。同時微微心慌,身上的裝扮可以瞞過別人,哪能瞞過那心思深沉的樓澈。幸好此處是廊道的拐彎處,對方似乎沒有看到這裏。
“夫人,”慌忙中,德宇急中生智,一把拉住歸晚的手,輕聲道:“跟我走,先去‘禦乾宮’避一避。”兩人順著廊道,來到禦乾宮的正殿,也沒有多想,就推門而入。
禦乾宮是生性奢侈的先皇所造,平時給皇上用來休憩和處理閑事,不許常人打擾,此刻靜幽幽的,竟然一個人都沒有,殿內采取了自然采光的設計,在房梁處,用的是琉璃水晶,把室外的光引進屋內,歸晚見識過無數珍寶,進了此屋,仍有種目眩的感覺,果然是巧多天工的精巧,金碧輝煌的華麗。
還不等她把這些全數欣賞一遍,門外突然傳來聲音,似乎有人要進殿而來,歸晚訝異非常。這裏不能隨意闖入,此刻來的到底是誰?自己在這裏又該如何解釋?回過頭,對上的是德宇深沉的麵色,兩人麵麵相覷,門外腳步聲和說話聲已經越靠越近。
禦乾殿的大門“吱——”地一聲被打開了。
三個宮女魚貫而入,當先一個驚訝似的開口:“殿裏怎麽沒拉上簾子,你們怎麽做事的,難道上次給嬤嬤罵忘記了嗎?”跟在身後的兩個宮女不敢回嘴,唯唯諾諾地答應著,不一會兒,琉璃水晶突然被布幔遮住了,剛才還流光異彩的大殿突然變得陰暗無比。
跪靠在龍椅與牆之間,歸晚小心地呼吸著,眼睛一轉,對上了德宇,看他也有絲緊張,不免有些好笑,露出些微的笑顏,暗暗慶幸著,運氣真不錯,這以奢侈華麗聞名的宮殿,連龍椅與牆之間的距離也特別的氣派,竟能藏下兩個人,如果她是皇帝,隻怕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檢查椅子後是否藏了人。
殿內驟然間暗如黑夜,陷入了暮色之中,宮女的腳步聲似乎在宮殿內兜轉了一圈,除了那個口氣特別凶的宮女之外,其餘兩個一句話都沒說過,終於等她們忙完了,門軸轉動的聲音再次傳來,歸晚這才鬆了口氣,支手撐地,抬起膝蓋,正想起身,三個宮女突然停下關門的動作,伏身跪倒在地,齊聲道:“參見麗妃娘娘。”
暗歎一聲,歸晚心有不甘,卻也不得不再次伏下身,退回原來的位置,不能探頭觀看,由於麗妃等人站在殿外,耳邊隻飄過幾句模糊的話語,所說內容並聽不清楚。等了一會,終於再次恢複平靜,關門之聲再次傳來,大殿的門合上了。
寂靜持續了半刻時分,再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德宇也才舒過一口,想起剛才蒼茫間找到這個地方,也算是有驚無險,笑容也慢慢爬上臉,率先起身,伸手扶起歸晚。兩人相視,對目前的這個狀況都感到有些有趣,輕笑出聲。
笑意正濃,歸晚餘光一瞥,卻發現德宇有些發呆地望著自己,稍斂笑意,轉而道:“趁現在我們快離開這裏吧。”
被她輕言提點,心頭微震,點了點頭,放輕動作,來到門口,手才剛搭上門把,腳步聲又突然在門口響起,把手縮回,回頭看向歸晚,歸晚也是一臉凝重,心照不宣,兩人隻能選擇老地方,躲回去。
惱意上揚,歸晚心頭歎息,難道今日就要在這龍椅後躲上一天?後宮之事瞬息萬變,浪費半天的時間,外麵還不知會發生什麽天翻地覆的變化……正沉沉思慮間,已經有人進入了禦乾殿,耳邊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事情都辦好了嗎?”
歸晚驀然暗驚,這聲音分明是麗妃,為何她會去而複返?
“娘娘,奴婢已經把毒酒送過去了。可是,路上碰到樓相,奴婢害怕……所以……娘娘饒命啊……”回答的似乎是個宮女,此刻的聲音顫抖中竟然還帶著哭音,抽泣著求饒。
聽到這裏,隱約已經猜到了是什麽事,歸晚忙凝神細聽,後麵竟然是一片寂靜,隻有宮女的哭聲,還壓抑著,不敢張揚似的,蕩滿了整個空間,突然間,宮女壓抑著低喊了一聲,這聲被悶在胸口似的叫聲淒厲無比,竟比放聲高喊更撼人心魄,聽得歸晚心漏跳一拍,不知道殿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耳邊卻不斷翻滾著宮女痛苦卻叫喊不出聲的淒慘呻吟。
“賤婢,這麽小小的事都辦不好,留你何用。”麗妃的聲音此刻聽來扭曲得有些變調,平日的溫婉竟然換成了一種尖銳。
宮女呻吟的聲音漸漸變小,掙紮的動靜也變小了,一切歸於平靜之際,突然地麵上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音,想必是那宮女指甲在地上狠抓所發,接著就是麗妃被貓抓似的低聲尖叫,喊著:“賤婢,好大的膽子……”胡亂地對著宮女踢了一番,大殿內這才又驅於平靜。
歸晚心都涼了半截,雖然那晚在第一眼,就看出這麗妃遠非表麵這麽柔婉,但也決沒有想到她狠毒至此。歸晚自問並非善良之人,自己也善玩權數,必要時也可草薦人命,但是此刻直麵這個,心裏還是竄起怒火。
麗妃啊麗妃,等我此次離開這裏,必讓你受此十倍之苦。
空曠的大殿不複剛才明亮的華麗,反而帶了種壓抑的陰沉,耳邊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了,也沒有麗妃離開的聲音,歸晚轉頭看向德宇,他也是一臉的疑問和震驚,不敢相信親耳聽到的事實似的。
難道她要處理屍體?這個念頭才竄過歸晚的心頭,麗妃的聲音又起,這次的聲音低了許多,失去冷靜似的,話音抖縮著,語無倫次,喃喃自語:“怎麽辦?怎麽辦……他一定會要我死的……不要,不……我不要死……”到了最後,竟然也帶著哭泣的音調。
她的慌張和無助從空氣裏傳遞開來,歸晚仔細聽著她沒有條理的話語,疑惑頓起,想不到麗妃還有同謀,不對,與其說同謀,不如說是主謀,細心一考慮,麗妃雖然嫉妒螢妃,但還沒有到了要下毒手這地步。聽麗妃的口氣,幕後之人的可怕更甚麗妃,心念稍轉,歸晚搜索著腦海中具有這中條件的人。
既要權勢大如天,又要能出入後宮?到底是……
“原來你在這裏……”突然間,大殿上又多了一道聲音,這聲音說不出的溫和,延展著華貴的雍懶,好似與人捉迷藏的戲語,就在這閑懶的語氣中,卻隱含魔魅,似乎這句話意思背後是帶著與聲音截然不同的陰森與冷酷。
無聲……還是無聲,歸晚心都停了,呼吸都成了很重的負擔似的,倉皇間,看向德宇,隻見一滴豆大的汗從他額際順延而下,心暗驚,歸晚感到自己也是脊椎發涼。
這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在麗妃進來之前,這大殿隻有她和德宇公公兩人,而麗妃偕同宮女進來時,顯然沒有這個人,麗妃進門後,大殿門已關,在這聲音響起之前,並沒有開門聲,為何能突然出現在大殿上呢。
何況這聲音好熟悉,到底在哪聽到過呢?歸晚記得從小和母親學戲,人的姿態和聲音,幾乎都能過目不忘,為何對這個聲音卻有著如此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如此特別的聲音,任何人聽過都不能忘記,為何她卻苦思難憶呢?
地上撲通一聲,麗妃似乎已經跪倒在地,失魂落魄地呢道:“我不想死……不想死……”剛才對待宮女的囂張跋扈完全消失了,此刻倒顯得可憐和淒楚。
再也顧不上麗妃,歸晚心頭百轉千回,暗暗心底掙紮,等待此人再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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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皇城煙華 第九章 後宮風雲(四) 字數:5256
時間一點點地流失了,殿內幽沉,麗妃一抽一促的不平呼吸和抑鬱著的泣聲,襯著寂靜出奇地詭異,耐心在渲染著悲戚的氛圍中漸漸地被消磨,那個男人卻沒有再開口。
歸晚有些緊張的心情沒有隨著無聲的殿堂變得平靜,精神反而越繃越緊,理智的弦高提,心有種跳到喉口的感覺,膝蓋早已沒有了任何知覺,手臂也麻木了,暗暗調整呼吸,讓急跳的心平複少許。
“哭夠了?”淺淺的笑聲在空氣裏染開了,好似一個頑童看夠了戲之後的嘲諷。
麗妃似乎不敢接話,隻是哭泣聲一壓再壓,變成幾不可聞的抽泣,好半晌,才又開口答道:“是這賤婢辦事不利……我,我已經……盡力了……”申辯的聲音都是楚楚戰栗的,這樣的低姿態,柔弱可憐地能勾起任何人的同情心。
“盡了心?”如同鬼魅般的聲音再起,清澤的像是吹拂過湖麵的微風,“既然事情已經到了現在的地步,你就盡力地去做好最後一件事吧。”
如此溫柔的話語,聽到耳裏,歸晚卻覺得汗毛直豎,陰冷的寒意直透心底。
麗妃似乎驚呆了,哭泣之聲驟停,半晌之後,溫婉的笑聲傳了出來,一聲一泣,無限悲涼:“我就知道……你還是向著她,你這沒有心的人,你是妖魔……”
被稱之為妖魔的人不怒反笑,柔如柳枝的輕折,充斥著整個大殿。
“三年前……三年前的那天,是你在桃樹下折下花枝給我,說人麵更勝桃花,當時真的好美啊……那粉嫩的桃花……為什麽呢?又到了桃花盛開的季節了,你卻不再眷顧,你沒有心的嗎?”聲聲的控訴變得有些尖銳,猶如垂死前的掙紮。
“三年前,你的確麵勝桃花,可是現在,要再照照鏡子嗎?”
麗妃再次沉默,突然間殿內又傳出衣服磨擦和重物墜地的聲音,正在歸晚錯愕不已之時,啪地一個巴掌響徹大殿。
“沒有了恩寵,難道連自尊和身體都要拿來作賤嗎?”蘊涵著霜冷的譏聲,吐出惡毒的語言,語態卻又溫柔無限,猶如情人間的低語。
哭聲再次響起,所有不同的是,哭中夾著笑,瘋瘋癲癲地呢喃:“對啊,你不會再眷戀了,你是無心的人……嗬嗬嗬嗬,你連自己的孩子都殺了,你還有心嗎?”苦澀的笑聲不斷出自麗妃之口。
“哦?你怎麽就確定那是朕的孩子,而不是樓澈的孽種呢?”
眼前一片黑暗,茫茫然,歸晚驟怔,不自覺地提起麻木的手撫上胸口,感到輕微的跳動,這才相信所聽到的事實,說話之人居然是當今的皇帝——鄭鋶。
她連做夢都不曾想到,在螢妃藥中下藏紅花的居然是那個將三千寵愛臨於螢妃的人。為什麽會這樣?
印象中,皇上是一個懦弱的人,沒有君王的氣魄和霸氣。偏偏此刻隻聽聲音,就讓她有種莫測高深,陰沉難抑的感覺。兩年前,鄭鋶能在眾皇子中脫穎而出,靠的就是一個“仁”字,莫非一切都是假象?
想到這裏,歸晚定力再好,也不免冷汗淋漓,偏頭看向德宇,也是臉色煞白,唇薄如紙。
歸晚苦笑隱然,突然想起娘親從小告誡的一句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權謀之術浩瀚無邊。在高位者必有其過人之處,不可小覷。
手緊握成拳,直到指甲刺痛了自己,痛楚傳來,歸晚才漸漸擺脫恐懼和慌張之情,鎮靜下來,輕抿唇,默默地隱藏在黑暗中。
“樓澈權重,端王跋扈,我能隱忍到今日,已經是極限了,怎會再容忍她把那個野種生下來呢?”反問的語氣似乎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似的。
“你沒有心的……你明明就不確定那孩子到底是誰的……其實你也很可憐,為了龍椅,活得都不像自己了,連麵對枕邊人都要偽裝……難道你把痛苦放到別人的身上就能快樂了嗎?”麗妃笑聲陣陣,似乎又恢複了溫柔賢淑的樣子,可是殿內人全都心裏明白,她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
“已經是要死的人了,就不需要多想些什麽了,好好享受自己餘下的時間吧。”
殿內再次沉默,歸晚有種胸口被石壓住的感覺,身上忽冷忽熱,交替來襲,思緒略微有些混亂,沉鬱的心情猶如自身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皇上……”麗妃悲戚之聲再起,輕柔但是悲傷的問,“你愛過我嗎?”
輕哼出口,似乎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如果你還有一點用處的話,我想我應該還會愛你一段日子的。”
“那你愛螢妃嗎?”
“愛,朕當然愛她,她可是朕用來牽製樓澈的好棋……目前為止,還沒有想過要丟棄。”
麗妃笑了,笑得猖狂和得意,似乎有什麽很開心的事情一般,倒不像一個臨死之人的開懷,笑聲硬生生被扼斷,那陰魅的聲音柔情四溢地問:“笑什麽?”
氣息被掐斷,隻能艱辛地吸取一點點的空氣,嘴裏斷續地喘道:“皇上……你好可憐……你居然……不……不懂……不懂愛。”
一句話完,所有的氣息都消失了,衣服接觸地麵,人慢慢的滑落,隻有她臨死前的恨和怨似乎還留在殿中,悲淒之情久久不散,以致於連下手之人似也被怔楞住,不發一語,沒有一個動作。
想不到麗妃就在此處結束了生命,歸晚對她有些厭惡的同時也產生了憐憫之情,在死之前,她畢竟還是流露了些微的善良,何況她本身的命運是如此的可悲……
“偷聽夠了?”腳步慢慢踱近,一邊開口輕柔地問,微風拂麵。
龍椅後,心怦然停止跳動,歸晚徹身冰冷,如掉冰窖。
一瞬間,歸晚產生了種錯覺,漸漸逼近的似乎不是當今天子,而是妖魔,那種隻聞聲音的妖異感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間接影響了她的判斷力。如果這龍椅是雙邊懸空,她一定會選擇兩人犧牲一人,毫不猶豫把德宇推出去,但是這禦乾殿的龍椅一頭連著巨大的琉璃水晶扶柱,隻有歸晚一邊是懸空的。
鄭鋶似乎有意折磨,腳步放地很慢,有節奏地靠近,很輕,很輕,不沾塵似的,歸晚心急跳,頭一次感到與死亡如此貼近,就算是在鳳棲坡墮馬墜穀,在弩族長箭貼袖而過,都沒有此刻這麽驚慌過,心頭千百個念頭一閃而逝,卻沒有一個脫身之法。
腳步突然停下了,隔著椅背,歸晚似乎都聽到了他近在咫尺的輕笑聲,心神一恍惚,一隻手已經抓住了她的肩膀,身子被一股強大的拉扯力拖曳出椅背,一個踉蹌,隻聽到“嘶——”的一聲從領子處傳來,歸晚跌倒在龍椅前。
被拉扯時,歸晚頭上的宦官帽子早已掉落,一頭飄逸如綢的長發脫離了琉璃簪子的束縛,如上好的黑絹散開,琉璃簪砸到地上,與地麵的大理石一個碰撞,清鳴如同玉碎,被這碎裂之聲所驚,歸晚立時回神,心平如鏡,神清似水,抬頭,直視天子。
金冠束發,內穿一身白色儒衣,很隨意的搭著黃袍,不知是不注意,還是剛才與麗妃糾纏時,衣襟沒有拉好,額邊幾根淩亂的發絲垂下,平日裏儒雅的皇上此刻帶著三分邪氣,傲睨之態盡顯,皇家的貴氣展露無疑,眼神裏頗為驚訝,細細打量著歸晚。
原以為是個小太監闖入這禦乾殿,拉出之後,居然變成了精靈,清雅到了極致的風韻,一眼就讓他認出眼前人就是:“樓夫人?”輕笑含於口,似乎發現了什麽有趣事物一般。
隨意一甩袖,也沒注意這個動作有多麽自如優雅,歸晚手撐地,正要起身,這才發現腰帶鬆開,剛才那一下的大力拉扯,衣服從後領到左腰被龍椅上飾物所勾,裂開了大口子,此刻隨著她的動作,衣服敞開,露出了玉背與香肩,僅僅是輕蹙眉,隨即又一笑置之,歸晚站起身,也不理會那滑落肩頭的衣服,淺笑吟吟,回視鄭鋶,禮道:“參見皇上。”
“靜謐如水,青絲如綢,笑如淡梅,如月皓然,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美人。”
薄唇吐出讚賞,鄭鋶眼光流轉在歸晚身上,還沒有說出口的,是歸晚身上無法形容的異魅和那隨性而至的自如,觀之心神蕩漾。
“得皇上如此讚賞,歸晚愧不敢當。”平靜地好似兩人在街上碰麵一樣。
眉一挑,利芒掠眸而過:“樓夫人在椅後做什麽?莫非也對這龍源之地產生了莫大興趣?”
今日方知這君王何等的厲害,跟平日總是依靠樓澈出主意的人判若兩人,如非機遇巧合,親眼所見,歸晚還真不敢相信,唇瓣輕啟,話音清揚動人:“皇家浩瀚之氣,歸晚傾慕,趁著無人,進來觀賞,搗了皇上雅興,是我之罪。”
狀似無意地往周圍四顧,看到殿內透進了幾道光,原來躲在龍椅後沒有注意過,再望龍椅一瞥,暗驚,原來如此。
她一直疑惑皇上也是普通人,怎麽知道有人躲在龍椅之後,此刻才發現,禦乾殿的采光大有文章,用琉璃水晶權當鏡子,此刻,從外麵透進的光,正好照在琉璃上,把龍椅後的半個位置情況反射了出來。
暗自大駭,不敢再望向龍椅後,怕鄭鋶發現還有一人,歸晚重新把眼神移回天子。此刻隻要能拖延,有機會讓德宇公公出殿,那性命無疑就保住一半了。
“夫人雅興倒好,不知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鄭鋶笑睨著輕道,柔情奕奕,精冷的眸光卻鎖住她片刻不放。
這個問題無疑是最難答的,心一定,歸晚緩緩露笑:“全部都聽到,半點沒見到。”嬉戲似的言語,說的卻是最真實的答案。
“夫人的誠實真是高尚的品德,讓朕也頗為犯難,如此高潔的人性,竟要在我麵前消失了。”春風如笑,卻隱含殺意。
心中很想退開,卻不得不咬牙略進半步,歸晚將掠到頰旁的發絲輕掬而後:“皇上何必慌張,歸晚並非你必除之而後快的人,難道,皇上認為今日之事全做錯了?”
“朕怎麽會錯?”俯視天下的倨傲。
“隻有錯的人,才要掩飾錯誤,既然沒錯,皇上何必耿耿於懷?”反問一聲,歸晚眼神悠淡,不怒不慌,倒似在講述事實一般。
“夫人一席話讓我茅塞頓開呀,”抬起手,把歸晚拉近身旁,半是欣賞半是複雜的表情,“都讓我快不忍心看你死去了。”
手猛地扣上她的頭頸,稍稍用了些力,歸晚脖間一緊,頓覺呼吸困難,抬眼時,注意到鄭鋶的眼神有淡淡的迷茫,雖然一閃而逝,但卻真實存在,不管如何,這都是一線希望,歸晚手握住鄭鋶的手腕,似看到什麽出乎意料的事一般,尖聲道:“麗妃娘娘——”
頸子突然被一鬆,鄭鋶陰鬱著臉,雖然沒有回頭,但是在那聽到驚喊的一瞬間,放鬆了力道,冷著臉看歸晚慢慢調整呼吸。
輕吐幾口氣,歸晚緩過氣來,雖然心中暗恨,抬起臉的刹那,臉上還是漾開如蘭似的笑容:“帝王非是無情人,麗妃娘娘死得不冤了。”
“你以為朕不殺你是因為她嗎?真是可笑,她活著尚無這個本事,死了又有何懼?”
“死人固然沒有什麽好忌諱的,但是之前說過的話,卻怎麽也抹滅不了,即使是高坐龍椅上,也有些無奈吧。”凝眸冷吟。
“隻要你死了,今日的一切,又有誰知呢?”發出悚人入骨的笑聲,鄭鋶走前半步,又把歸晚的身形罩住。
歸晚站在原地不動,直到鄭鋶的氣息來到麵前,依然沒有任何舉動,隻是在他近靠,手又再次放到她脖子處時,對上他的冷眸,細看的同時,異惑般地開口:“我死了,難道皇上也能把那些話給忘了嗎?隻怕不行吧。”聲音軟軟的,直透人心似的。
動作硬性停住,鄭鎦扣頸的動作不變,卻一點力都沒用,暫停了片刻,薄笑再次逸出口:“有趣,有趣……”狀似無意的,手指脫離脖子的同時,滑過歸晚裸露在外的肩,順延著零落的衣袍來到腰間,腰帶早已鬆開,被鄭鋶輕輕一解,飄落到了地上,外袍隨之脫落,裏麵隻穿了一件單薄的勾壞領子的襯衣,如雪肌膚,穠纖身段,還有那麵不改色的隨性自如之態,極盡的媚惑,妖異致極。
眼神有些幽深,天子的眼光在歸晚身上流連再三,歎道:“夫人的鎮靜讓我豔羨非常。”
看他的眼神深處一片清平,暗驚此人怎麽如此莫測,知他現在殺意銳減,歸晚放鬆三分:“皇上得盡天下,有什麽不是你的,又怎麽會羨慕他人呢。”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非常接近,鄭鋶對過耳的話似乎並不上心,手指拉過歸晚的發絲,在手指中繞圈打轉,這個動作像是具有極大的樂趣似的,他樂此不疲。青絲繞圈,把他的兩根手指圈住,他淺笑出聲,一扯頭發,把歸晚帶入懷,一手緊扣腰,一手纏著發絲,撫著她的細致嫩滑的肩,輕語道:“你如此聰穎,當猜猜,我到底殺不殺你?”
此刻已有點摸清此人品性,極端的殘暴與陰騖,更可怕的是,還把些隱藏在他儒雅的外表下,讓人膽寒,歸晚啟唇清吟:“那皇上何不和我一賭?”
“你以為,你有和我一賭的資本?”鄭鋶輕諷出口,手上卻放鬆了禁錮,摟著歸晚的腰,讓她得以順氣說話。
“勝負尚難料,何懼有無資本?”悠揚之聲盈盈悅耳,歸晚自信中帶著狡黠。
一陣輕狂之笑響於殿堂,鄭鋶眼中竄起火光,傲然而睨,揚眉冷笑,柔聲輕語:“我倒很想知道,夫人和我賭什麽?”
歸晚心頭微寬,知道他暫時不會下殺手了,唇邊弧度一勾,引出美麗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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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皇城煙華 第九章 後宮風雲(五) 字數:3041
“以兩年為期,看皇上是否得償所願。”以江山為賭,隨口而出。
鄭鋶細眯銳瞳,更添三分邪雅,一似若有若無的笑浮上唇畔,饒指青絲散開,指尖輕觸歸晚的脖頸,皓白瑩潔的冰肌和他修長有致的手指合成一副畫麵,明明是徘徊生死之際的境地,竟然因為她坦然隨性,清悠如水,變得有絲詭豔。
“夫人是想用緩兵之計嗎?”
歸晚揚聲輕笑,噙著請君入甕的含意,反唇相激:“既然知道,皇上何不殺我?”
天子的驕傲,即使明知是緩兵之計,也必會接受,何況,這本是一場鬥智鬥力持久之戰,皇上心中大患,是朝堂中兩大勢力,無外乎樓澈、端王。要想集中皇權,其一是,除之兩者,其二是,利用兩者,照如今鄭鋶的真實性格,隻怕是前者居多。
凝眸深鎖,鄭鋶眼底霜意漸融,手離開纖頸,撫上玉肩,輕低頭,頰旁散發觸上那張清豔雅顏,眸對眸,鼻對鼻,唇間僅半寸距離,連吞吐間都能感受到對方氣息浮動,一股淡悠的縈香迷惑了幾分意誌,再湊近幾分,唇在臉頰擦過,輕言在歸晚耳旁低語:
“這個遊戲倒還有幾分意思,……你說,今日之日,惑我心神的到底是這個有趣的賭注還是……你呢?”
炙熱的氣息在耳垂處輕拂,知道他殺意全消,歸晚輕吟一笑:“皇上的深意,又豈是一般人所能度測?”
話音剛落,光亮突然透進殿中,一聲輕響,一個太監輕手輕腳推門走進,跪倒在地,細聲道:“皇上——”沒有聽到任何回答,抬頭望去,啞然一驚,李公公楞住。
殿內昏暗,隻有幾束微光,此刻借著門外透進的光線,把龍椅前的兩人顯於眼前,李公公仔細辨認雙方,心亂跳起來,憑心而問,自己是否找錯時間闖入。皇上極盡曖昧地樓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女方衣縷半破,裸露出一大片冰肌雪膚,隔個半個大殿,他也辨認出,那種邪美和異魅,見之難忘,分明是樓相之妻。
忙把頭俯下,當作什麽也沒看到,李公公敬跪殿口。門徐徐合上,殿內多了個人,又重回寧靜。鄭鋶稍放鬆力量,樓在歸晚腰間手往下一探,拉起破損的衣料,遮住歸晚的背,蓋住肩膀的玉膚,再拾起那散落的繡紋腰帶,輕係腰間。動作顯得有條不紊,耐心十足。
略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的動作,歸晚不動聲色地由他作為。轉頭看向依然紋絲不動的李公公,暗歎一聲,原以為宮中大總管李裕是樓澈派在皇後身邊的人,此刻看來,他也是皇上安插的釘子之一。心中暗叫好險,這宮中是是非非,人心險惡,真是萬分難測。
鄭鋶低沉一笑,轉視歸晚,犀眸厲芒,嘴裏卻是溫柔無限:“怎麽?很吃驚嗎?”
神情微斂,側臉時,疏淡了三分,歸晚似笑非笑:“人心叵測,讓我體會深刻……”似感歎,卻又用一種遊戲的方式說出來,惹來鄭鋶柔聲一笑。
腰帶最後一根細繩係上,手中一停,鄭鋶側身踏下台階,緩步走向李公公,跪在地上的太監總管似乎極其懼怕,隨著鄭鋶的接近,往後退縮些許。直到鄭鋶來到麵前,不得不站起身,低聲報告些什麽,隨著他的輕聲報告,鄭鋶似乎越來越開心,笑容濃了幾分。
“夫人,此刻可願隨我小賭一把?”噙著算計的輕笑,鄭鋶緊盯著歸晚,仔細觀察著她的神態。
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歸晚莞爾置之,清怡如月,悠然一歎,徐徐答道:“皇上雅興,我又怎敢打擾。”
料定了歸晚是如此的答案,鄭裕眼底浮出笑意,走到大殿右方,最不起眼的殿柱上鑲嵌著一塊方形的琉璃,他伸手輕按琉璃,再向左轉了半圈,在禦乾殿的右側居然移開一個門,歸晚默默看著,心神也慢慢定下,想起剛才躲在龍椅後,鄭鎦的聲音突然響起,讓她受驚,原來是借助了精巧的機關,此刻釋然,讓她安心不少。
“皇上——”
趕忙叫住皇帝,李公公低頭唯諾輕問:“這麗妃娘娘和宮女的屍體……”不敢擅自拿主意,看出今天主子心情似乎不錯,固而大膽開口相問。
斜瞅了李公公一眼,鄭鋶顯出不耐,還沒開口,一道清悠之聲已經搶言:“麗妃妒恨螢妃娘娘,居然在保胎藥中下了藏紅花,因為事情即將敗露,無顏麵對聖上,因此自縊謝罪,使女殉主,皇上念在往日恩情,不於深究,保其主仆全屍。”
歸晚不疾不緩地從龍椅邊踏下台階,清吟笑眸,似月風華,損壞的衣袍隨著動作又敞開少許,更襯其人隨意揮灑,雅致風流,走到大殿上,話音一轉,看向鄭鋶:“當今天子以‘仁’治天下,此次寬容的風範才能恩澤四海,廣布天下,皇上,你說是嗎?”
鄭鋶眸色轉深,幽不見底,笑容綻定,一揚手,李公公領意,低道一聲:“是,皇上仁慈。”後驅著身子,退出殿外。
對她剛才擅拿主意似乎並不著惱,鄭鋶勾起唇畔,戲道:“夫人一天之內到底還要再給朕幾個驚喜呢?”悠然長歎,似有惋惜。
“螢火之光,怎堪與日月爭輝,皇上給我的震撼,才令歸晚此生難忘。”反唇輕譏,終還是忍不住要舒緩心中悶氣。
斜依暗門上,一副慵懶華貴的天子氣派,聽到歸晚的話,鄭鋶一笑了之,笑睨歸晚:“別人說這話,朕必仇之,今日夫人說這話,卻讓朕恨不起來呀。”
“皇上心胸之‘寬廣’也讓歸晚自愧不如。”似褒似貶,嬉笑間出口。
最後一個字吐盡,歸晚已來到暗門口,向暗道中一探,本以為暗沉的通道居然明亮無比,壁上排列整齊的琉璃利用了反射原理,把外界的光引進暗道。欣賞同時也不僅輕歎,這皇宮中的秘密,還真不是一般的多。尤其是以今天看到的為最。
突然間,眼前多了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片,歸晚不解地蹙眉,一臉訝異看向鄭鋶。
“夫人忘記我們的小賭了?”暗道狹窄,兩人距離貼近,鄭鋶意味深長地輕聲在歸晚耳旁道。
不明白對方的意圖,沒有細問,歸晚接過水晶片,繼續在暗道中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到前麵是一麵黑壁,想必是走到頭了,莞爾一笑,正要回頭低喚,鄭鋶突然伸出手,遮住歸晚雙目,講她反身樓進懷中,身軀全然貼合,歸晚一驚,直覺就要將對方推開,因記起對方身份,有所顧及,隻能選擇默然不動。
又是那清幽之香縈鼻,鄭鋶惑然薄笑,放開手。歸晚睜眼一看,黑壁已經打開,又是一個大殿出現眼前,凝神向暗道四壁一望,不知多少細碎的琉璃嵌於其上,不知哪個才是開暗門的暗紐,剛才鄭鋶遮她雙目,也是怕她摸索到暗道的機關吧,這樣就算她知曉了禦乾殿的暗道入口又有何用。心底暗歎一聲,又驚又憂,此人行事如此周密,將眾臣蒙於鼓中,果然是陰晴難測,深不見底。
這皇宮中,真是人傑地靈,所住之人個個不凡。這個想法在腦中一掠而過,歸晚略含諷刺地一笑,舉步走近殿內。
與禦乾殿完全不同,這個殿內一點浮華之氣都不沾,沒有金碧輝煌,沒有琉璃瑪瑙,室內流露出一股子書卷氣,簡潔高雅,一塵不染。驚訝於皇宮中,竟然還有這麽一處清幽地,歸晚轉頭環視,定神打量。
鄭鋶信步走到殿內書桌旁,推開窗戶,頓時清草淡香撲鼻,微風徐徐,拂麵而來。歸晚跟隨上前,看著鄭鋶動作,直到他回轉身,閑雅悠道:“我們要賭的就在那裏。”
順其而望,入眼的居然是相府的花園,歸晚暗驚,沉思半刻,才憶起這是螢妃的景儀宮後院,與相府的院子如出一轍,偏首一副細思量的嬌俏,含笑而問:“賭這院子?”
“當然不是,”鄭舉起手中水晶片,放在眼睛前,望向院子中,拂柳輕笑:“賭的是院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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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皇城煙華 第十章 猶憐(一) 字數:4120
原來暗道中鄭鋶給的水晶片是這個用法,歸晚把水晶片放到眼前,再次外望,景儀宮後院的景致居然變得清晰無比,猶在眼前,暗暗驚訝之餘,視線在院中兜轉一圈,截然停止在院中一處。清怡如許的笑淡了幾分,她放下水晶片,偏首說道:“皇上要以這為賭注?”
“難道這不足以為賭?”修長有致,保養得如同女子般的手支在欄圍上,鄭鋶掀起唇角,三分玩味之意,“還是夫人心中害怕?”
歸晚灑脫之態斂淡,回眸注視院中,心中片刻猶豫,明知鄭鋶想從心理上打擊自己,本應很不在乎,平靜、清朗應對之,為何在看到樓澈與螢妃之時怔忡難答。
笑意肆起:“原來真的害怕了?如月皓潔,原來也有陰鬱難避的時候嗎?”
迎眸對上他凜銳的幽瞳:“歸晚一介凡人,哪裏及得上皇上脫俗之態。”
春風如笑,又是溫情柔溢的樣子。
“夫人放心,朕也是憐香惜玉之人……如若夫人真不想賭,朕決不勉強。”
“皇上今日雅興十足,歸晚決不敢掃了皇上的興致,何況賭注乃皇上所下,歸晚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能和天威相對。”
就算此刻避過,難道還能避一世?何況這邪佞多詭的皇帝在身邊,此賭不成,必然還會想出其他陰毒的法子,與其麵對鄭鋶的莫測,還不如觀察這景儀宮發生的真實。
在鄭鋶深沉打探般的眼神注視下,歸晚重新拿起水晶,再次轉首,把那熟悉如同家中的院子凝聚到了一片小小的水晶上。
……
華光流轉,傾灑麗彩,薄澈的水晶上,居然透著另一個世界似的,寧謐中氤氳著悠悠情思,那空靈雅致的柔美,那清俊爾雅的溫澤,還有那剪不斷的牽扯,都從水晶上折射出來,然後傳到了歸晚如水凝眸中。
手指一鬆,那華彩的光也隨之墜落,半聲清鳴都沒有揚盡,已破碎成點點,猶如萬點星芒般鋪泄一地,光華還沒展進,便消隕了……
鄭鋶含笑看著這一幕,凜銳之色凝於眸中,語氣卻更見溫柔,故意調侃:“看來朕的螢妃和樓卿還真是情難自控呢……”
半晌之後,沒有聽到回音,回過頭,薄唇中還要逸出更多險惡的語句,卻在瞳轉之際,扼斷了後音。
那樣無辜的表情,臉上還帶著如雲淡揚的笑容,頭微微側著,似在思考什麽,沒有傷心的神態,卻讓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悲傷從她的身上泛開,萬般惹人心憐。鄭鋶噙起戲謔的笑,湧起殘酷卻無比歡愉的神情。
“直到此刻,我才發現夫人真是美得讓人心動呢。”
手指肆無忌憚地輕撫上瑩白的臉側,幽然道:“我最喜歡就是破損的華美,支零破碎的絕境才讓人覺得無法移開視線。”
輕柔地架開他惡意的溫柔,眼簾輕合,重又眨開眼,怡人之色流露:“皇上的厚愛,歸晚還不敢當。”
“夫人忘記你賭輸了嗎?如此大膽拒絕朕,難道你真的如此漠視性命?”
“歸晚哪敢如此漠視自己的性命,”這個陰柔難測妖魔,稍失分寸便會給他捏住弱點,“皇上漠視的東西,別人可是視之為珍寶呢。”
真正草菅人命的,是眼前這個高坐皇位之人吧。
“夫人到了現在還是如此能言善辯,看來是還沒有走入絕境?”怎麽樣才能把她逼進絕境呢?他突然有了種衝動,想要折斷她的羽翼,抹去她那淡如的笑,徹底毀了她那不露於外的高傲和自信。
情不自禁,呢喃輕語:“朕可是萬分期盼,看到夫人陷入絕境的掙紮……”
“皇上的興趣真是讓歸晚感慨,可惜我俗子之軀,難以分享皇上的快樂。”那種極致的殘酷樂趣,聽入耳中都覺得膽寒三分,那種寒到內心的冷冽,竄入心中,萬般“凍”人。
“那夫人今日輸的,又該怎麽算呢?”變著法子,再次為難對方,就想再一次欣賞到那片刻絕望。
單手撫上肩,拉起破裂的衣領,臉色不變,依然從容自若:“今日輸的是我嗎?”眸光輕轉,盯上對方,“今日隻可說不輸不贏,皇上,院中女子可是你的愛妃,難道你忘了?”
鄭鋶輕哼:“那又如何?”最多就是顆重要的棋子,哪能左右他的心情。
“皇家顏麵,即使皇上不在意,想必很多人都會在意的,比如……端王。”
說完之後,歸晚淡笑著注視了對方驟然有點陰沉的臉,暗笑在心,續而又道:“皇上,如果等到端王來在意這皇家顏麵,皇上不就難堪了嘛?畢竟世人眼中,那可是皇上傾心相愛的女子。”
以鄭鋶的天子之傲,怎能淪為世人笑柄。
“夫人此刻鋒芒畢露,看來對安全走出此處有極大信心了。”凜芒略閃,因對方的不肯臣服,不悅隨著殺意又起。
“皇上,告訴你個秘密,”天真的語氣倒似純真女孩一般,在鄭鋶微楞之下,歸晚湊近對方,“剛才龍椅之下有兩個人,你相信嗎?”
表情凝住,鄭鋶似驚似怒,冷然道:“你以為這話就能騙到我?”
“世事如棋,皇上,一步錯,步步錯。皇上如此英明,該知道怎麽做才是對的。”今天此戰用盡了她渾身解數,就為能安全走出此宮,落魄至此,心頭不免有些蒼涼。
鄭鋶沉吟不語,盯著歸晚的臉,就想看出她說的話是真是假,鎖視一會,笑意重拾:“有趣,夫人,朕今日與你禦乾殿一見,真是受益良多。”
“請夫人記住,我們之間還有個賭約,至於夫人最後會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朕今日告訴你,必是你終身後悔……後悔踏進禦乾殿的那一刻起,你就身不由己了。”
“今日之事,如果朕聽到半句謠言,那後果的慘重,可不是夫人能承擔的。你可千萬莫忘,謹言慎之。”
直到走出宮殿的一刻,那冷颼颼的話音似乎還在耳邊回蕩,歸晚不自覺地環起身子,就在踏出這清幽的殿堂時,四下無人,臉上還掛著雲兮之笑,眼角卻已劃下淚珠。
娘親,你常說,戲子帶著麵具,在戲中唱的是悲、是喜、是怒、是哀,那都是戲,可是為何,我剛才看到景儀宮中,兩人相擁,卻酸澀地難以自抑。
誰來告訴我,在戲中的淚是戲,那麽戲子麵具下的淚呢,誰人能見?情以何堪?
*****
涼意陣陣的微風夾著綠葉芳草的甘甜,拂過湖麵,吹過一波又一波的淺浪。姚螢站於庭院中,無限孱弱姿態,對著眼前人婉婉敘說。
婉麗柔情,彎蹙的眉猶如新月,比花更嬌嫩的唇瓣一啟一合,還不時發出鶯啼般的笑聲,絕美的姿態足以軟化任何人的心。為何此刻見了,自己的心中卻波瀾不驚呢。
樓澈笑笑,有點驚異於自己的心態,這張曾經牽動他心的女子,如今卻是近在咫尺,遠在天涯。一笑抿之,已是物是人非。
怔忡間,一道麗影衝入懷中,樓澈低首看著那抹纖麗無雙的容顏,一皺眉,冷然道:“娘娘,你在做什麽,放手。”想要伸手推開,卻發現她纏繞至緊,一時間,竟掙脫不了。
“樓澈……你何其狠心,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豺狼之窩,卻不顧我的死活,明明知道有人對我下藏紅花,我想依賴你一下都不行嗎?”
我見猶憐之姿,楚楚動人之情。
手上加大力量,樓澈擒住她的手臂,推開一尺距離,溫澈的眼神裏掠過犀利:“娘娘,既然知道這是爾虞我詐的世界,就該知道什麽是適可而止。”
姚螢秋水為瞳,此刻卻是淚光盈盈,似怨似愁地望著樓澈:“這麽說是什麽意思?”話音清柔中竟有些抖動。
俊美的青年站在庭院中,從容地撫過衣袖,拭去那剛才糾纏的痕跡,雅貴的翩翩風度展露,細看一眼姚螢,似有歎息。
“螢妃娘娘,剛才從試藥女官那,已經查出在你藥中下藏紅花的是麗妃,”製止姚螢想要插話的舉動,樓澈的聲音冷了幾分,“同時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
“什麽事?”輕柔的聲音也恢複了冷靜,婉然問道。
“你不知道嗎,這就奇怪了,”樓澈低低地笑起來,“她說,曾經找過你螢妃娘娘,跟你報告了藥裏下了藏紅花的事,你卻給了她一筆錢,要她保守秘密,這藥,是你自願吃下去的。”
風突然靜止了,螢妃依然空靈絕美的臉上柔情不變,卻多了些隱痛,笑意泛開,嘴角勾起秀麗弧度:“是我不要親生孩兒,扼殺龍子,所以你現在來定我的罪?”
輕歎一聲,將庭院中的景色再一攬眼底,最後一絲情意似乎也給消融於這無形的歲月中,一低眸,冷吟之色起:“你放心,那個試藥女官再也不會說話了。你安全的很,我最後一次警告娘娘,在後宮中,瞬息萬變,就算要親自為之,也要抹去一切痕跡,省得落人話柄。”
語重心長似的,教導著爭鬥之術,螢妃卻是越聽越心驚,瞳眸睜大,錯愕地看著對方,這話裏的意思,這意思分明是……
“以後我就再也不能幫你什麽了,娘娘好自為之了。”
不行,她世界裏唯一的光芒似乎就要消散於無形了,內心一陣恐慌,她猛然上前,拉住樓澈欲轉身的衣袖:“難道你忘記以前的承諾,會照拂我一生……”
“你還需要我照拂嗎?我每次來這後院,所有的宮女和內侍都不見蹤影,而又不見其他人闖進,娘娘,”抓住她的手慢慢從衣袖上甩開,“你在宮中的勢力,已經到了這種牢不可破的地步了,哪裏還需要外力幫忙?”
最後的糾纏已經割斷,深深凝神看了眼前女子一眼,樓澈斂眉,淺笑於麵,眼底的冷意阻止了螢妃再欲上前攔阻的行為,終還是轉身離去。
樓澈加快了幾分步伐,急欲離開景儀宮,看到前來的宮女為他舉起宮燈,這才發現天色已晚,暗歎逗留時間太長,一轉頭,略有些驚訝地望著右方,眸色冷淡,輕問身邊宮女:“那個宮殿是什麽地方?”以前從沒有注意過,這個庭院的正對麵,居然有這麽一個不起眼的宮殿。
宮女驚訝地看向右方,一瞥之下,笑著答話道:“樓相,那是崇華殿,以前是前太後禮佛之處。”
“從那殿堂可以看到這院中景致嗎?”
“樓相說笑了,”宮女天真地笑起來,“隔得那麽遠,怎麽看得到這裏的景致呢?樓相多慮了。”
涼風四起的景儀殿前階上,樓澈犀銳的眼神掩在溫潤的笑容中,虛渺不真,拂袖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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