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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弩都情重 第六章 夜劫(一) 字數:3264
“歸晚,你要記住,世事如棋,千萬不可有一步偏差……”絕豔的臉靠近歸晚眼前,上麵竟凝著楚楚淚珠,淒涼中卻帶著堅毅。
伸出小手,卻怎麽也夠不到眼前人的臉,淚水,淒涼,絕美,似乎都模糊起來,歸晚頓時慌了,嘴裏呢喃:“娘親,娘親……你怎麽啦?”為什麽平時灑脫直爽的娘親為何露出如此悲涼的神情?
“……再美的容顏也終有一日會變成紅顏白骨,這世間,沒有任何東西是永恒的,感情更是短暫如同煙花。以後千萬不要輕易相信別人……”
“娘親……你不要再哭了,”小小的手終於碰到母親的臉,輕輕抹去那滾燙的淚水,歸晚笑著安慰對方,“我以後決不輕易相信別人,娘親不要再哭泣了。”
美婦終於露出絲淡淡笑顏,拉起歸晚的小手,往前走去,嘴裏輕輕吟道:“為君沉醉又何妨,隻怕酒醒時刻斷人腸……歸晚,我給了你世間女人都企求的近乎完美,但是我從小教你淡漠情感,你可懂我的苦心?”
“隻要不愛上別人,就不會痛苦,隻要淡漠感情,就不會有傷心……”聲音漸漸緲淡,隔著紗霧似的,越來越朦朧。
娘親……不要……不要再傷心了……
“娘——”一聲尖利的聲音劃破空氣,驀地從黑暗中驚醒,歸晚急促地喘著氣,心還涼涼的,不規則地跳動著,慌亂地不可抑製,背脊上沁出微汗,深深呼吸一口,調整一下心態。抬頭一看,一張慈愛蒼老的臉在眼前擴大。
“姑娘,你怎麽啦?”老婦靠過來,布滿皺紋的臉上盡是關懷之情,“是做惡夢了嗎?”
渙散的眼神回過神來,歸晚露出寬慰淡笑,輕聲道:“沒事。”一開口,才發現嗓子竟然沙啞了。轉頭注視四周,車輪聲陣陣入耳,低頭一看,馬車廂內還有三人躺著,姿態各異,似乎沒有被驚醒的樣子。
暗暗鬆了一口氣,歸晚輕輕靠向車壁,平複了情緒,一天來的種種晃過眼前。迷倒莫娜之後逃脫,根據前幾日打聽的,她一個人挑人少的路往弩都的西城而去,那裏是天朝弩族混居之地,也是她最能隱藏的地方。換上布衣,用布遮住容顏,即使如此,她仍然覺得不安全,直到碰到這個商隊和戲班,她用了一條銀色絲帶才得以買通戲班主,帶著她一起起行。淡淡一笑,她不自覺伸手撫過袖口,她的銀色絲帶都是樓澈請能工巧將用白金絲和天蠶絲編織而成。本身價值不論,世上也許隻有七根而已。
絲帶再珍貴,也不可能比自己的安全更珍貴,現在,要不擇手段回到天朝……
在袖口處輕輕一揮,思緒又有些混亂起來,剛才的夢境又纏繞心頭,多久了……從沒有再做過這個夢,為何突然間又想起了過去,苦悶和鬱澀淡淡在心中化開,難道是自己麵臨險惡境地,所以才又想起了過去……
不能信任任何人……在世間,能依靠的隻有自己而已……
娘親的話一遍遍猶在耳邊,心卻感到痛起來,針刺似的,從心底蔓延開來,眼瞳無焦距地看著一處,歸晚苦笑,娘親啊,不能信任任何人,我是多麽的孤寂啊……
我的天空到底在何處呢?
“姑娘,你可是想起家人了?”老婦的聲音突然又響起,打斷歸晚有些沉鬱的思路。
“是啊,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歸晚幽幽的一笑,盡管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是那聲音裏的飄渺,顯得頗不真實。
“姑娘,等天快亮時,就進入天朝和弩族的交界地帶了,然後再走兩天,就到天朝邊境了。就可以回家了……”老婦滿懷期望,刻意壓低的聲音掩不住激動的心情。
“姑娘,你可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見歸晚沒有說話,老婦一個人說起話來,“遇到煩心事,也別著惱,不能決定的事,就靠心去決定。有時候,理智和感情的衝突,要看自己的心是怎麽說的……”
“心……”嘲諷似的低喃一聲,想要開口反駁,卻說不出話,驀然想起某個男子曾對她說過,滿足她所想,那時的情形突然鮮明地出現眼前似的,她倏地一驚。
“姑娘,你怎麽會到這裏來的呢?”老婦好像睡不著,拉著歸晚嘀咕個不停,“怎麽一個人上路呢,要知道,女人出門,沒有男人不行啊……”
“路上的確不是很安全,”聲音突然發自下方,低頭一看,才發現,車廂內躺睡著的三人已經醒來,聽到歸晚和老婦的談話,都坐起身來其中穿著黃衣的女子說道,“如果沒有特殊情況,誰會一個人出門。”
看見她一個眼神瞥向自己,歸晚往陰暗中退了少許。
車廂內的女人再也睡不著,坐在一起聊起天,本來還有些孤寂的空間頓時被撐滿。
正在女人唧唧喳喳的喧鬧聲中,那個黃衣女子突然回頭看著歸晚,問道:“你呢?”
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歸晚一臉茫然,自覺道:“什麽?”
“我們在問你,你怎麽會一個人上路呢?”
沉默片刻,自然不可能把實情相告,歸晚婉然回答:“我是不想成為其他人的負擔,所以才一個人出來。”
見三人不解的表情,隻有那老婆婆若有所思的不語。歸晚閉起眼,不再多說。
她為何要獨自逃出來,其實理由很簡單,她不想成為樓澈的負擔,弩族把她綁來,耶曆壓抑著不敢對她多有冒犯,這都說明一件事,他們要交換的必定是極其重要的東西,也許關係到民族國家,她隻做力所能及的事,那就是不要成為樓澈的負擔。
如今最重要的是回到天朝,把消息擴散開,不要讓樓澈去弩都交換。
我的價值由我自己決定,不由任何人來擺布我的命運……歸晚默默在內心肯定的說道。
正在車廂內熱鬧起來之時,外麵突然雜吵聲一片,本來還隻是一點,突然擴散開一般,漸漸變大,車廂內馬上安靜下來,歸晚不解,輕問道:“外麵怎麽了?”
幾個女人的臉色似乎隨著聲響變大而倍顯緊張。黃衣女子爬到車口,輕輕打開車門看了一眼,回過頭來,臉色煞白,正經道:“好象遇上馬賊了。”
兩到驚呼響起在車內,黃衣女子狠狠瞪了她們一眼,厲聲喝道:“慌什麽,安靜。”
車內又恢複平靜。這馬車本是商隊和戲班的尾部,打鬥聲似乎還沒到眼前。
“太危險了,我們趁現在快跳下車吧。”其中一個女人提議道,表情慌張,連說話都有些不連貫了。
“跳下去就能活了嗎?這是什麽地方,在這荒野,不跟著車隊,肯定死在半路。”黃衣女子再次出言喝止,表情有些不耐,“現在沒有別的方法,把錢財快拿出來,放在一起,現在有沒有能灰或泥之類的東西?大家弄些塗在臉上。”
被她的冷靜態度感染,幾個女人忙亂起來,紛紛拿出錢財,不知從哪找來一些黑色的粉末,黃衣女子首先抓起一些,塗抹在臉上,還把頭發弄散,頓時變得蓬頭垢麵,見到歸晚沒有動靜,她一把拉過她,說道:“不想活了嗎?”抓起灰正要抹上去,突然看到歸晚的臉露在微光之下,一怔之間,楞住了。
“你……”回神過來,她張口不知如何說,又抓了大把黑灰,往歸晚臉上塗過去,塗的非常仔細,一邊囑咐道,“等會千萬跟在我身後,別張揚。”放下手,還覺得不放心,又往歸晚身上灑了一些黑粉,這才轉頭專注其他人。
外麵的聲響似乎更響了,也更靠近了,幾個女人團團坐著,麵麵相覷。歸晚也有些心慌,從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現下更覺得彷徨無助。
這兩天來的精神緊繃,她覺得好累好累,此刻麵臨危機,什麽都無法思考,亂成一團之中,那模糊的身影又回到腦海,那個發誓要保護她,寵愛她的人……
如果,如果真的能再次回到天朝,能再次回到他身邊,她突然湧起一個想念,如果真能回去,一定要問他:
你愛我嗎?
你能愛我嗎?
能比這世上任何人都要愛我嗎?
因為我的靈魂……太孤獨了。
黑暗中沒有聲響,隻有車內人緊張急促的呼吸聲,歸晚卻覺得平靜下來,整個心境到了一種清明的狀態。
車門突然響起急拍聲,幾個女人同時看過去,“喀——”地一聲,車門被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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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弩都情重 第六章 夜劫(二) 字數:2585
馬車門發出巨響,車內眾女都感到車內一陣震動,“哐”的一聲,車門從外被打開。眾女都往後縮,瑟瑟發抖,不敢多有動彈,歸晚在黃衣女子身後,向外看去,車外站著三個高壯男子,臉色凶狠,帶著肅殺之氣。
“出來,全部出來。”三人中站在靠前的男子厲聲喝道,看到車內都是女眷,倒也沒有動手,隻是嘴裏吆喝。
五人按照次序慢慢下車,黃衣女子第一個跨出車門,五女中還有一個嚇得腿軟,下車時站立不穩,跌倒在地,三個壯漢不耐煩起來,呼呼喝喝地帶著五人走到車隊中央。
天色還沒亮,商隊和戲班的隊伍站在一起,眾人麵色似乎都不好,商隊主和戲班主更是麵如土色,幾個受傷的車隊護衛似乎都受了傷,躺在一邊哀號,卻無人理睬。
一路走來,歸晚低著頭,跟在黃衣女子身後,所經過處因為發生過搏鬥而顯得淩亂不堪。處處都有斑斑血跡,看得人膽戰心驚。五人被趕到女眷站立的地方,一大群的女人相互依偎圍成一團,低低的啜泣聲浮動在空氣中,攪得人心煩意亂。
馬賊們也圍成圈子,把眾人圈在其中,舉著高高的火把,點亮了半邊天空。
“錢隻有這些嗎?”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一個又瘦又小黑衣人,站在中央,對著低頭求饒的戲班主和商隊主大聲問道,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真的隻有這些了,這次弩族大災,賺不了錢,我們才回天朝的……”看見對方不肯相信的樣子,商隊主都快哭出聲來,肥碩的身軀此刻佝僂成一團,“真的沒有了。大俠饒命啊。”
一旁的戲班主早就傻眼了,抖縮著不敢言語。矮小的黑衣人見狀,低沉咒罵一聲,跑到一個看似首領的壯漢麵前,耳語一番,不知說了些什麽,那壯漢站起身,向中央走來,其他的兄弟們看到他的來到,紛紛向後退開讓出道。
壯漢走到中間,對著戲班主和商隊主打量幾眼,被他那銳利陰沉的眼神一瞪,戲班主再也支撐不住,一聲不吱地暈了過去。眾人都不敢出聲,女眷群中似乎發出輕呼,又馬上隱去。壯漢很快瞥過暈倒在地的人,走到地上堆積財物的地方,粗略地觀察地上的金銀珠寶。
“這些盜賊似乎是搶財並不殺人,我們的運氣算是不錯了。”黃衣女子對著身後的歸晚輕輕說道。
歸晚回之一笑,低聲道:“好象是的。”
看到歸晚被塗黑的臉上似乎沒有那種特別驚慌的神色,不免有些好奇,暗想對對方到底什麽身份。
就在兩人低語時,站在中央的壯漢看過地上財寶正欲離去,忽然回過身,再此細看地上的財寶,蹲下身,挑起財寶中一根銀色絲帶,露出淡淡的詫異和尋思。眾人都有些不解,他不對其他財寶感興趣,卻隻挑了一條不起眼的絲帶,的確奇怪之極。那壯漢沉思一下,揮手召來身邊手下,讓其中一人兩頭拿緊絲帶,他抽出大刀,在一陣驚呼聲中,往絲帶的正中,一刀狠揮而下。
絲帶還是原來的樣子,沒有像眾人意料中那樣一分為二,眾人都是一楞,繼而一陣低聲的喧嘩。連黃衣女子都是一臉驚異,喃喃輕道:“那是……天蠶絲吧。”
歸晚輕抿唇,就著火把的光亮,細細打量那個壯漢,四方國字臉,臉色嚴厲,與一般盜賊倒是有一些不同。心裏微微有些緊張,歸晚蹙起眉,凝神打望。
壯漢大聲喊道:“這是誰的東西?”聲音洪亮,一下子傳遍了空曠的荒野,眾人聞聲都不敢出聲。互相張望中,都不約而同露出害怕的神色。
躺在地上的戲班主這時才悠悠蘇醒過來,被這麽一喝之下,又渾身顫抖起來,看到那壯漢手中絲帶,慌張起來,一個勁地搖頭,嘴裏念念有詞:“不是……不是我的……”
禁不住在心底暗罵一聲,歸晚苦笑,這戲班主不打自招,真是蠢不可及,想到自身安危,她向後靠了稍許,完全隱藏在黃衣女子之後。
壯漢厲眸閃過,看向地上的戲班主,問道:“是你的?”
“不是……不……是的,是……”在壯漢的魄力下,戲班主話不成文,一時否定一時肯定,突然被壯漢充滿寒意地一瞪,他顫栗不已,嚷嚷道,“是別人給我的,不……能算我的。”
“哦?”富有意味地露出一絲冷笑般的表情,壯漢把刀收起,“這麽名貴的白金天蠶絲帶,什麽樣的貴人帶在身邊?”
戲班主聞言,立刻向女眷堆裏張望過來,歸晚給他時,正是半晚,天色灰暗,而且蒙著麵,看不清容貌,但是那一雙比繁星更美的眸子給班主留下極深印象,此刻保命要緊,他忙在人堆裏找尋起來。
歸晚臉色塗灰,粗布衣衫,混在人群中,何況此刻天色未亮,火把的光亮又離得偏遠,戲班主緊張無比,哪裏還認得出,茫茫一顧,麵色更是蒼白,嘀咕出聲:“明明是個……女人給我……明明……”
壯漢顯出不耐煩的表情,戲班主更是緊張地戰栗不停,就在眾人以為戲班主死定了之時,遠處傳來隆隆聲,輕輕地逐漸變成巨響,眾人都有些慌亂起來,不知今晚還會遇上什麽事。
黃衣女子細細聆聽了一會,臉色變換,複雜之色盡現,低語出聲,也不知是說給歸晚聽還是說給自己聽:“這是軍隊的馬蹄聲……”
聲音明顯是從來的方向傳來的,歸晚心倏地一緊,臉色也有些泛白。
比歸晚臉色更差的也許就是馬賊們了,聽出是正規軍的馬蹄聲,頓時緊張,胡亂拾起地上珠寶,打算倉皇逃命。商隊卻好似遇上救星般,發出開心的歡呼聲,本來還是輕輕的,看到賊人們打算逃跑時,這聲音就開始變大,蔓延成一片。膽子大並且受傷輕的商隊護衛也壯了膽子,竟有幾個跑上前,想奪回被搶走的東西,場麵頓時混亂起來,變得不可收拾。
黃衣女子回過頭,對著歸晚說道:“估計是弩族官兵到了……”突然瞥到歸晚的臉色,納悶道,“怎麽了?”
“也許官兵到了,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麽好事。”歸晚笑笑,苦澀成分居多。
誰知黃衣女子聽了,黝黑的臉上露出甜美笑容,喜道:“你也是嗎?真巧,我也是。不如我們趁亂想辦法離開這裏吧。”
抑止不住現出驚訝的表情,歸晚看著她,想起她之前的表現,的確不像尋常女子,微微沉思,突然耳邊傳來一聲高呼的慶幸之聲,抬頭向那看去,一支弩軍已經在不遠之外,商隊中有人驚訝道:“這是耶曆王子的軍隊啊。”
輕輕一咬牙,歸晚對著黃衣女子點了點頭,以一種堅定的語氣說道:“好吧,我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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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弩都情重 第六章 夜劫(三) 字數:3532
聽到回應,黃衣女子欣慰地一笑,迅速拉起歸晚的手,在慌亂的人群中,找尋方向,嘴裏一邊解釋:“這裏去玉硤關,騎馬隻要一天的路程。我們趁亂搶匹馬吧。”話音落下,她已伸出手,一個利落的手刀,把身旁一個慌亂逃竄的盜賊給劈倒在地。
看到她流暢無比的動作,歸晚一怔,隨即又跟著她往前不斷地跑,耳邊聲音嘈雜,眼前人影錯亂,在無法分辨混亂的情況下,歸晚隻能選擇信任眼前的黃衣女子。
弩兵已經很快來到車隊後尾,和部分馬賊戰成一團,而弩軍的主力卻分散開來,在混亂人群中四散兜轉,似乎在尋找什麽。
黃衣女子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回過頭,帶了絲狡黠的笑容,問道:“弩軍在找什麽?是不是找你?”
回之一笑,越顯甜美,歸晚莞爾順了順氣,促然回答:“你呢?為何也要逃跑。”如果說自己的逃跑是情有可原,那這個黃衣女子的行動,也顯出她身份極其可疑。
沒想到歸晚默認之下,還反問自己,黃衣女子反身一腳,踢倒眼前一個馬賊,一手抓過馬的韁繩,回頭看著氣喘不已的歸晚,冷靜說道:“非常時刻,身份問題就扔一邊吧。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歸晚忙上前,黃衣女子一縱上馬,再把歸晚拉上馬背,她雙腿一夾馬肚,馬揚蹄飛跑,衝了出去。在混亂的人群中奔跑,卻又顧及馬下人們的安全,馬速並不是很快。
就在歸晚心稍寬之時,一道極其響亮又激動無比的聲音傳進耳裏:“索格塔……”這聲音穿透了半個荒野,竟然壓過了重重人影,直刺進歸晚的耳朵裏。
在顛簸中回過頭,歸晚向身後弩軍方向看過去,在車隊尾部的弩軍當首,就是耶曆,他一臉的焦急和憤怒,還有一種複雜的讓人望之而感到痛苦的神色,耶曆高舉馬鞭揮下,打散馬前人群,正奮力向前衝過來。
歸晚微微有些慌,沒有想到自己塗黑了臉,還是沒能逃過他的雙眼,眼看他急速之下,已經把距離越拉越近,歸晚拉拉黃衣,大聲說道:“後麵快要追上來了。”
黃衣女子沒有回頭,逆著風回答,聲音還是鎮定如初:“不會讓他追上的。”
聽她似乎很有信心的樣子,歸晚心定下來,抱緊黃衣女子的腰,偏首回頭看,隔著半個荒野,亂成一片的局麵,她依然感受到耶曆灼烈的似乎能把人燃燒起來的情感,那種掙紮、沉淪、和不甘的複雜,即使在這兵刃交接,哭喊震天的情況下,也深沉地傳遞開來。
眼看距離一米一米的拉近,耶曆大聲喊道:“索格塔,你回來……”
黃衣女子微側過頭,在慌亂中還笑嘻嘻道:“你叫索格塔?月之神嗎……有趣。”一瞥之下,耶曆竟然已經接近到了十米之內,正了正臉色,黃衣女子空出一隻手,入懷掏出一樣東西,往著身後的地上,一把撒去。
歸晚眼前一花,隻覺得黃衣女子手裏散開花朵一般,一顆顆綠色的圓球往耶曆的馬下而去。身後的馬一聲嘶鳴,歸晚不禁回頭,就看到耶曆的馬發了狂一般,在原地又跳又蹦。距離立刻又拉開。
“索格塔……你不可以走,”耶曆一邊緊拉韁繩,一邊嘶聲大吼,發了狂似的還想趕上來,聲音緊繃顫抖,飽含動人心弦的慌張。
不想聽,聲音卻還是一意孤行地鑽進耳朵,歸晚略微有些震動,看著這位異族王子一臉的倉皇,在風中顯得模糊起來,此時,馬已經穿過人群,眼看就能向著東方放蹄而去,空氣中一道銳利的氣流好像流星一般,向著馬上的兩人刺來。
歸晚還沒反應過來,手臂涼涼的感觸一閃而逝,一支長箭貼著衣料飛過。心下大駭,她立刻回頭。
不遠處,幾個弩兵已經注意到王子追逐的目標,把手中弓箭舉起,對準了歸晚的方向。
耶曆也看到此刻的情景,冷汗淋漓,心亂起來,大怒喊道:“住手,給我住手,誰都不可以傷她……住手。”
眾弩兵都感到奇怪,這本是弩族抓捕逃犯的好辦法,此刻卻被命令不能舉箭,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大多數弩兵聽到命令,都放下弓箭,不敢妄動,而其中一個士兵聽到命令後,反應不及,手中的箭已經離弦而去,穿透了風,射向馬上人。
他放下手,轉頭一看,耶曆已經下馬,怒氣衝衝地向這走來,從沒見過這位軒昂王子如此大怒過,心一慌,還來不及開口解釋,耶曆已經一刀揮來。
眾人都被那一瞬間士兵噴灑出的鮮血震撼住,在空中灑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猩紅的血雨散開,那士兵甚至連那驚訝的表情還沒表達出來,已經被耶曆一刀切斷了咽喉,屍身“砰—”地一聲從馬上墜下,震醒了周圍人群的神誌。
“我不是說了,不許傷害她嗎?”陰冷無比的聲音出自耶曆之口,手中的利刀上,絲絲血流順其刃而下,滴入荒野的大地上,耶曆臉上帶著邪佞和暴怒,還有一絲深刻的不甘,抬起眸,凝望著那匹馬消失在荒野的大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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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刮過的呼嘯聲響了許久才停歇,一聲長鳴於耳,馬停了下來,歸晚深深呼吸一口,緩過神來,自從落鳳坡度過生死之劫後,她對騎馬產生一種畏懼感,非是危急關頭不敢輕易騎馬,稍定了定心,黃衣女子已經翻身下馬,仰著頭看著歸晚,笑語:“危機暫時解除,可以下來休息一會。”
跟著下馬,歸晚環顧四周,此處已經不是荒野,青青草地,一望無垠,風刮過時,有種動人的草浪,一波又一波,像一隻輕柔的拂過大地的手,連帶著,拂過麵上的風也帶著自然清新的味道,猛然間進入眼簾的是如此美景,即使是在危機還沒完全解除的此刻,歸晚也有種沉醉的感覺。
“這裏是離玉硤關最隱蔽的一條通道,被稱做‘綠海’,很美吧,”看到歸晚的表情,黃衣女子忍俊不禁,開口徐徐解釋。
輕點頭,歸晚微笑答道:“的確很美。”
微風又一陣吹拂過來,綠海一片翻騰,黃衣女子閉起眼,也跟著歸晚呼吸了一下自然之氣,睜開眼,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轉頭看著歸晚,問道:“你是誰?為什麽弩族耶曆王子會追你?你應該是天朝人吧。”
“一口氣問這麽多問題,讓我不知如何回答呢。”歸晚悠然地回答道。
“那我就直接問你吧,”黃衣女子走近歸晚,盯著她的眼眸,似乎要看穿她,“你是弩族的奸細嗎?”
沒有立刻回答,仔細地再次打量對方,歸晚斟酌再三,截然說道:“我不是,”忽而一頓,反問道,“你呢?既懂武藝,又有膽色。你到底是誰?”
黃衣女子和歸晚對視半餉,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在女子身上少見的爽朗在她身上體現出來:“我猜你也不是。”鬆了一口起,她就地坐下,一派舒適愜意的樣子。
“我叫林染衣,是天朝將門之後。”簡單的一介紹,她扭頭,看著歸晚。
歸晚自如的一笑,想起兩人曾共同經曆生死,對她也少許有些信任感,微微啟口,正欲介紹姓名,突然看到林染衣臉色一變,突然從草地上竄起身,拉著歸晚就跑。
林染衣拉著歸晚來到雜草最茂盛之處,把身子一蹲,拉著歸晚也蹲下身,直到草完全覆沒她們兩的身影,低聲對著對晚說:“有人。”
沒有一絲的吃驚,歸晚把身子的重心壓低,建議道:“還有剛才的綠球嗎?扔到草地的必經之路上去。”
林染衣微微怔了一下,想起馬兒已到一旁吃草,藏在此處,的確不是最好的辦法,伸手入懷,又抓了一把綠色球體,一把撒在剛才行馬壓過的草地上。
馬蹄聲果不其然響起,隻有一匹馬快奔而來,順著剛才歸晚,林染衣行馬而過的痕跡而來,走到綠球灑落的地方,馬突然胡亂嘶鳴,馬上人吃了一驚,不明所以,緊拉韁繩,還來不及控製馬,林染衣已經跳起身,手舉如刀,向著馬上人的脖子砍去。
馬上之人在慌亂之際立刻做出反應,避開這一攻擊,棄馬而下,同時抬腳,連環踢向林染衣。
林染衣立刻變通,一個轉身,向著來人下盤砍去,來人立時退後一步,兩人都未得手,各自後退,看向對方,林染衣訝異不已。
連歸晚都有些吃驚,原以為是弩兵追上來,想不到竟是那馬賊頭目。
馬賊頭目退後,眼光在歸晚和林染衣兩人之間來回穿梭,見到歸晚和林染衣的防備之色,突然顯出無奈的表情,猶豫再三,他從袖口拿出一條銀色絲帶,詢問道:“這絲帶是誰的?”
這時提出這種問題,不免顯得有些奇怪,林染衣和歸晚都不知如何做答。歸晚更是泛起荒謬之情,馬賊頭目追上來,竟然隻為問這麽一句話,的確匪夷所思,略一沉思,她從袖中抽出一條一模一樣的絲帶,答道:“是我的。”
本來還有些懷疑的心情,在看到絲帶時,眼前一亮,那馬賊走上前,就著三步距離,不理會林染衣擺出的防備姿勢,就地一跪,恭敬無比地道:“小人樓盛來遲,請夫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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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弩都情重 第六章 夜劫(四) 字數:2737
樓盛跪在草地上,片刻過後,綠色的草浪不斷拂過,耳邊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忍不住抬頭,看到歸晚似有猶豫似有迷離的神情,低頭一想,明白了其中顧慮,從腰間摸出一麵小小的腰牌,高舉過頂。
看到樓府的探子腰牌,熟悉的樓字盤旋牌上,一縷溫暖之情緩緩湧上,歸晚終於舒心一笑,說道:“不必多禮,請起吧。”
簡單地答應了一聲,豁然起身,早聽聞相爺夫人天人之姿,可是今日相見,卻見到歸晚臉上居然塗著不知名的黑色粉末,厚厚一層,樣子狼狽無比,隻有那一雙幽深的眸子,帶了些透澈的質感,燦若星辰。不敢多有冒犯,樓盛移開視線,稍稍整理思路,匯報道:“相爺已經連夜兼程趕往玉硤關了,兩日內就可抵達。夫人隨我前往玉硤關吧。”
聽到這裏,站在一旁的林染衣終是忍不住,開口嘟囔道:“相爺?你是樓相之妻嗎?”
歸晚輕點頭表示肯定,一旁的樓盛恭敬地搶言道:“夫人,不能在此處多停留,弩軍似乎沒有放棄,不久就會追上來的。”
提到弩軍,剛才那一箭貼著衣袖飛過的感覺似乎又竄上心頭,歸晚從脊椎處透出涼意,首肯了樓盛的建議,在林染衣也並不反對的情況下,等待她讓發狂的馬平靜下來,三人兩馬,向著東方放蹄而去。
樓盛似乎對這一帶的地形極為熟悉,帶領著林染衣和歸晚穿過綠海,整整一天一夜,終於趕到了玉硤關城門下。
身體已經疲倦至極,看到玉硤關三個大字,歸晚卻有一種親切的解脫感,經曆了近一個半月的旅途,終於回來了,還在感慨間,城門已經大開,一小隊首城軍跑出城門,看到三人,紛紛散開,排成隊列,白羽鎧甲,青騰軍靴,修長挺逸的身形,英俊如霜的麵容,從城內緩緩步出的竟然是林瑞恩將軍。
稍帶冷淡的表情在看到林染衣時,露出一絲溫柔的神情,瞬時給人一種撥開雲霧看到陽光的感覺:“姐姐,你終於回來了。”
“瑞恩,讓你擔心了,”林染衣走上前,揮著手中鞭棍,笑著大聲喊道,“我回來了。”
不僅是林瑞恩帶有笑意,就連旁邊的士兵們都現出會心的笑容。大家歡愉之時,林染衣拉過歸晚,介紹道:“這位是樓相夫人,我們患難與共,從弩都一起出來的。”
林瑞恩轉向歸晚,在眼眸對上的一瞬間,笑意微斂,眉輕皺,隱蘊著縷縷的心疼,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樓夫人……”後麵半句哽在喉中,無法成言。
輕點頭示意,歸晚莞然:“總能在危急之時遇到林將軍和你的親人,歸晚真是幸運至極。”總在非常時刻碰上他,在不知不覺間,多他已經多了一份難得的信任和安心。
嘴邊淡淡漾開一個笑容,冷漠如霜的少年表現出極其罕見的溫柔表情,正在眾人驚訝的眼神中,他驟然臉色巨變,一個箭步衝向前,手輕輕一勾,樓住她後傾下墜的身軀。
歸晚漸漸地心安下來,一天一夜趕路造成的疲倦感因為精神的放鬆而突然襲上全身,視線蒙然,從一點開始模糊,擴散開來,身子一輕,向後倒去,最後一眼看到了一小片淡藍的天空,迷迷糊糊中,感到一雙很溫暖有力的大手,支撐住她,讓她得以安然沉入夢鄉。
在歸晚突然暈倒之時,樓盛和林染衣同時都想伸手攙扶,還沒及時反應,林瑞恩已經衝到眼前,把歸晚樓在懷中,麵色鐵青,竟顯出心慌和心痛的神情,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人的反應,抱起懷中人,向著城門內跑去,把一幹楞住的人拋在腦後。
眾士兵驚訝不已,樓盛和林染衣站在原地,望著城門的方向,一個麵無表情,一個神情沉鬱,一則是驚,一則是憂。
柔柔的溫和光亮透進眼裏,歸晚徐徐睜開眼簾,對上了一雙很漂亮的眼瞳,平日的冷,此刻在這眼瞳裏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溫暖之情,柔和了這冷將軍的臉部線條,淡笑如風,歸晚低喚道:“林將軍?”
才想舉起手,勾纏之下,才發現自己竟然抓著對方的手,歸晚羞頷地一驚,立刻鬆手。
手中悵然若空,林瑞恩收回手,又恢複那種有點冷冰的模樣:“怎麽樣?身體還好嗎?”
“恩。”歸晚低低應了一聲,輕輕一動身子,似乎已經康複了一大半,看著林瑞恩,心中無限謝意,“有勞將軍了。”
“哪裏,夫人客氣了。”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其他什麽,從她口中聽到謝謝兩個字似乎並不是自己所願。昏迷中,她好象睡得並不安穩,最初捏著前來為她淨身的丫鬟的衣袖,當他把她的手從衣袖上鬆開時,她卻輕轉抓住他的手,明明可以甩開,他卻猶豫再三,最後隻能任由她而去。她手上用力並不大,卻好象一個箍,把他層層套住,無法掙脫,說不清楚什麽感受,也許這一切,隻是在為他留在這裏做了最好的借口。
室內無聲,歸晚對周圍稍一四顧,這才發現身處軍營之中,偏過頭,注意到這種奇特的氣氛,無聲地近似詭秘,林瑞恩也失去了那竣嚴的冷意,漂亮的眸子裏流溢出奇特的神采,似乎在掙紮些什麽。
對著一室的沉靜,歸晚就在苦苦思考話題之時,肚子突然發出一陣咕嚕之聲。
林瑞恩錯愕片刻,隨即忍不住低笑出聲,剛才的詭秘一掃而空,他轉身拿過早已準備好的糕點,端到歸晚麵前。
對這精致的糕點闊別已久,一路奔波也沒顧上膳食,歸晚融開滿足笑容,開始專注地吃起糕點。
看著她慢慢進食,糕點一小口一小口進入她的口中,他的心情也隨之一點一點的高興起來,隻要看到她笑,就覺得似乎一切都是美好的,看到她狼狽,他就有心痛的感覺,明知對方身份的情況下,他還是無法控製這種日趨複雜的心情。
陽光灑進室內,猶如披上一層金色薄紗,窗外絢麗動人的景致無人欣賞,黑發如漆,清豔雅致的女子坐在床前進食,而白羽鎧甲的少年將軍托著盤子,不懂累似的維持著一個動作,隻有那雙眼睛裏,不時流露出專注神采。
“相爺,”一看到遠處急速馳馬而來的人影,守在軍營外的樓盛立時跪倒,恭敬地迎接。
“歸晚呢?在這裏嗎?”爾雅的臉上再也掩飾不住焦急的神色,樓澈帶些緊張的問。
知道樓相以八百裏加急的方式急趕而來,本想勸他多做休息的話語也說不出來,樓盛指指最中央的大營,說道:“夫人在那。”
多久了?有多久沒有見到她了?
按耐不住有些激動的情緒,樓澈頭也不回向著主營帳快步走去。
從沒見過樓相如此模樣,樓盛倍感吃驚之餘,突然想起,營帳中還有林將軍在,清早在城門口的情景無意閃過腦海,直覺告訴他,其中糾纏著微妙的感情。忙跟上樓澈,低喊道:“相爺慢走。”
沒有聽到樓盛的叫喚,眼裏似乎隻有那營帳是唯一的存在,他步不停歇,來到主營帳前,微一使勁,在樓盛還來不及攔阻之下,一把掀起厚重的營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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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弩都情重 第七章 情惑(上) 字數:2948
很少見到歸晚這樣的笑顏,不帶有任何的外在成分,純發自心底的歡愉似的,在金粉般陽光的映襯下更是光彩照人……樓澈餘光一掃室內,愉快的笑容頓時滯殆,在走進營內一瞬間,臉上的表情隱去,拍拍身上的灰塵,遺露出一身雅貴之氣,悠然道:“看來,此次又多虧了林將軍。”
聽到了聲音,林瑞恩回過頭,沒有驚訝,正色答道:“樓相客氣了。”
“我又欠你一個人情。”背著光的臉上忽明忽暗,喜怒難測。
慢步踱到床邊,從盤中挑起一塊精致的糕點,放到唇邊輕咬一口,似有回味,輕諷道:“原來軍中的糕點都如此美味嗎?”
聞言,林瑞恩臉色有些不自然,難以開口解釋這些糕點是為歸晚特意準備著。
“將軍準備周到,是我麻煩將軍了。”發現林瑞恩似乎有些拘謹,臉上的溫柔也在樓澈進門時斂去,歸晚不自覺地開口打破沉悶。
不與置評,樓澈唇邊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幽深的眼眸轉而凝視歸晚,其中複雜的眸光中微微泄露出柔情,伸手輕撫上歸晚的臉頰,觸摸到那細膩地能把手吸住似的的肌膚,神情變得充滿愛憐,輕呢道:“瘦了。”
那絲絲心疼在空氣中化開,連陽光都有些醉了,黯淡了三分。
感到渾身不自然的緊繃,林瑞恩忽略心頭逐漸泛開的酸澀,豁然站起身,動作簡潔帶有種力量感:“樓相遠道而來,我不打擾了。”
“將軍。”被那清揚的聲音停住身形,林瑞恩回頭,看到歸晚盈盈笑容,還有一聲誠心的“謝謝你。”
冷竣的本質掩不住那一瞬間的鬆動,林瑞恩露出複雜的眼神,一閃而逝,點了點頭,掀起營簾離去。
營外的陽光依然非常的燦爛,林瑞恩卻無法感受到此刻的明朗,轉身之際,看到林染衣站在不遠處,走上前,冷淡的表情中浮現出柔和:“姐姐。”
“瑞恩,”林染衣一臉的正經,甚至帶著難得一見的嚴肅,輕輕道,“我要和你談談。”
*****
營帳裏因為林瑞恩的離去,突然出現一種沉寂狀態,許久沒有見麵,歸晚心中有千言萬語,此刻單獨相對,卻無法開口,微啟的唇劃起絕美弧度,淡笑不語。
樓澈的手在歸晚的頰邊流連不已,往下滑到白皙帶著透明的脖頸處,感覺血管裏血液輕輕流過的觸動,輕輕一歎,用上些力道,勾住歸晚的脖子前傾,同時低頭,吻上那思念已久的紅唇。
歸晚還未有任何反應,被頸部力量所牽,抬頭已經對上了那雙深邃,幽沉,複雜難解的眼眸,裏麵似乎還氤氳著層層迷霧,縷縷柔情……錯愕間,溫濕柔軟的感覺已經在嘴裏融開。唇齒相戲,勾纏輾轉,與樓澈溫文爾雅的外表不符,他的吻裏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霸道。
在快要窒息時才被鬆開,歸晚輕啟唇,想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一聲輕吐,樓澈又追上來,親昵地再次唇碰唇,霸道不失溫柔,糾纏不清似的吸吮,把歸晚的呼吸輕歎一盡吞噬。
“你好美……”許久才鬆開歸晚,貪婪地凝視著她酡紅的臉蛋,輕言讚歎,似乎第一次看到她似的,不肯輕易放過任何一個細節,要把她烙印在心中,聲音卻因為深吻之後沒有平複,略帶沙啞,透出濃濃情欲。
沒有酒,空氣中卻帶著讓人沉醉的甜膩感,歸晚深深呼吸,熱氣似乎全都集中到了臉部,回視著樓澈專注的眼神,不禁露出迷茫之色,深刻感受到對方的態度變化。
“歸晚,”清清沙啞的喉嚨,樓澈的眼神漸複清明,“你看,我好像愛上你了。”
身子輕輕一震,歸晚有些不敢相信地盯住他,勾起薄笑,顯得有些飄渺:“讓我出乎意料的告白呢……”
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逼著她不能移開眼光,低沉地道:“我知道你還在彷徨,我可以等,我們有很長的時間……可是你決不可以愛上其他人,知道嗎?”語氣因為含著不確定因素似乎更顯堅定不移。
“我不會問你和弩族王子之間的糾葛,也不會追究這件事的起因,隻要你把這件事忘了,一切都由我來處理。”
他似乎越來越不喜歡別人把眼光停留在歸晚身上,那種不屬於他的專注,讓他不安,讓他厭惡,極力想抹殺那種存在,他的妻子,絕不許任何的意圖染指。
******
“王子,再過去,前方就是玉硤關了,已經是天朝境內,我們還是撤退吧。”一個探子打扮的士兵疾步跑來匯報。
陰沉著臉色,冷然不語地注視前方,雖然看到的是茫茫原野,他卻清楚的知道前方就是被稱為“鐵壁”的玉硤關,心裏沉沉的,手緊緊握著刀柄,有些舉棋不定。
“王子……不可以再前進了,據說半個月前,林瑞恩已經從京城調到邊關,鎮守在前方,這次我們帶的兵也不多,還是退回去慢做打算吧。”苦言像勸這固執的王子,士兵顯得苦口婆心,前幾日王子的暴怒樣子還在腦海中留下深刻影響,偶爾想起就覺得膽寒。
心裏一遍遍地掙紮,耶曆手裏更用上了勁,手背處青筋暴起。追了兩天,還是沒有追上她,難以表達的不甘從胸口泛開,堵得他極不舒服。本來的計劃全給打亂,交換也無法繼續進行,而她……也離開了,狠狠一咬牙,耶曆喝道:“立刻傳書給父王,告訴他,我們在玉硤關外三十裏駐營休息,隨時待命。”
士兵驀然一驚,這分明是打仗的前奏,連他都知道此刻不宜開戰,為何王子會下達這個命令?還想再開口相勸,卻看到耶曆鐵青的臉上滿是陰騖,流露出的殺氣,靠得近些都會被傷到,想了又想,終於閉上嘴,前去傳達命令。
不一會兒,在玉硤關外三十裏處,弩族軍營已經搭成,一望之下,遍布了半個荒野。
戰事即起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玉硤關。
玉硤關內的軍營,已經是炎炎夏日,由於此處是靠近北方,酷暑似乎並沒有在此處留下痕跡。帳營外,站著兩個俊昂男子,白羽鎧甲的年少將軍伸手把手中軍報遞給那淡笑如風的樓澈。
輕瞥過軍報上的內容,樓澈顯得漫不經心,一身青紋錦衣,配上他清俊雅彥的麵容,倒似一個在軍營閑逛的貴公子。
“這就是緊急軍情?”譏諷的笑出口。
林瑞恩拿回軍報,平靜的語氣沒有起伏:“看來弩族似乎打算開戰。”
年輕的權相笑了,頗為張狂的笑意中隱帶森冷:“想必那弩族王子失去冷靜了……”
“此次他們兵力並不強大,這一仗勝敗已是定數。”想起歸晚狼狽從弩族逃回,隱約可以猜到其中的玄機。
沉默不語,樓澈似在細細思考,斯文雅俊的臉上依然微笑著,這樣的笑容裏卻帶著危險無比的氣息和不帶感情的冷然:“完全沒有必要和他們開戰。還是讓他們知難而退吧。”
不知他為何突然改變主意,林瑞恩皺起眉,陳述道:“這是擊潰他們的好時機。”
“我自有辦法讓他退兵,總有一日,再做個了斷。”
“何必要再等待時機?此刻不就是最好時機?”實在是不解,林瑞恩忍不住問。
“雖然現在弩族的兵力不濟,但是我國也正處修養國力的非常時刻,沒有必要和他們多做周旋。”樓澈笑意更濃,看看天色,已是歸晚進食時刻,舉步向著主營帳走去,和林瑞恩擦肩而過的一瞬,開口道,“何況今日開仗,打敗他的將是林將軍你,那個男人,我要親手打敗他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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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弩都情重 第七章 情惑(下) 字數:3815
天載二年夏,玉硤關內急函發往弩都,天朝首輔樓相的親筆書信遞於弩王,弩王看後良久,立刻傳書召二子耶曆回都,可惜當時耶曆王子一意孤行,不肯撤兵,弩王大怒,親赴玉硤關外弩軍營帳,和王子耶曆吵了起來,當時在營帳外目睹之人親口傳述,史學家照實如下記載:
弩王怒極,一掌揮於王子臉,大喝:“天下無美至此耶?為一女子,妄動幹戈,我大弩百世基業置於何處?”
耶曆王子怔然,苦笑作答:“天下有美,與我何幹?吾唯想月神一人耳,如若得之,天下之美盡棄。”
弩王啞然,沉默片晌,正顏道:“非至強,焉得月神,非至尊,焉守月神?爾欲得月神,則必先得天下。”
耶曆聞言,茫然不語,半日之後,兵退弩都。
玉硤關外弩兵盡退,曾有人將弩王營帳外之話傳於樓相,戲言相問:“天下之美多矣,何故執於一人?”
樓澈淡笑,如是答曰:“天下之美多如草,惟吾妻歸晚,天下獨一人爾。”
惟歸晚,
天下獨一人爾。
後人把此句刻在碑上,而弩族的月神廟在同年秋季,雕刻起月神石像,月神的樣子竟然與弩族時代相傳的樣子有所不同,五官精致秀美,如同天朝女子。而二王子耶曆專心國政軍事,心無旁殆。
此事記載為“玉硤暑變”,為之後的“玉督之戰”埋下了導火線。
******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盛一院香。
薔薇花開得正濃,四處綠樹蔭蔭,玉硤關外,酷暑炎炎,浩壯隊伍準備起行回京。
樓澈離京已有一月餘,宮中幾次急召,他均置之不理,陪著歸晚在玉硤的景勝之地遊覽一番,到了此刻,也到了不得不回京之時。而林瑞恩本因胞姐探入弩族毫無音訊,而來到玉硤關,此刻,弩軍已退,把關防之事交給林染衣後,也準備一起回京。鑒於歸晚被劫之事,此次的隊伍戒備森嚴,聲勢浩大。
馬車已經換成夏日的竹簾,透氣清涼,歸晚懶散地靠著車架,沿途景色走馬觀花似的眼前路過,百無聊賴之際,看到樓盛心不在焉地騎在馬上,似在沉思,心念一動,歸晚招手,讓樓盛跟在馬車旁。
“夫人,”驅馬上前,樓盛低頭示禮,他負責歸晚的安危,片刻不趕疏忽。
“你心事重重,是在想染衣嗎?”歸晚笑語,在玉硤一個多月的時間,不但她對那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三分傾心,就連這不苟言笑的樓盛,也對林染衣生出情愫。
緊抿唇,樓盛渾身一繃,聲音低了幾分:“夫人說笑了。我是什麽身份,林小姐將門之後,我豈可高攀?”
聽著話裏不無感慨和遺憾,歸晚輕笑:“門戶之見嗎?想不到灑脫如她,也不能幸免……”最後一聲倒似感歎,纏著幾不可聞的輕諷,逸出口中。
一個多月相處,樓盛已知道車中人行為思路不同於一般官宦女眷,對她有著一份敬重之情,且她風華無雙,自有一種讓人傾心的自如,苦澀浮上臉麵,說道:“世事難以兩全,又豈可強求。”
“強求?”歸晚輕呢,她直覺林染衣也並非無情,隻是這感情背後糾纏了太多外在因素,而倍顯艱難和無奈。
難道世事真的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嗎?
兩人談論之時,整個隊伍漸漸慢下速度,樓澈和林瑞恩回馬轉身,一左一右來到馬車旁,樓澈指指前方,語道:“前麵有涼亭,天氣炎熱,我們在此歇息一會。”
歸晚順著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是陰涼幽靜之處,點頭答應,隊伍很快來到涼亭之處,暫作休整。
走進涼亭,還未坐下身,便聽到一陣喧鬧聲四起,歸晚好奇回頭,亭外士兵本來各做休息,此刻卻有些混亂,團團圍住一個人,其中被圍之人在如此盛夏,竟然穿著厚重的冬衣,披頭散發,顯然是個瘋婦,瘋癲四闖,嘴裏還念念有詞。林瑞恩的士兵果然訓練有素,排列整齊,圍成半圈,既不讓她闖入,也不傷害她。
歸晚仔細一看,這瘋婦竟是個瞎子,亂撞亂闖,沒有半點方向感。靠近亭子的士兵注意到歸晚的視線,朝亭外命令:“還不把這瘋子趕走?大人和夫人還要休息。”
瘋婦聽到士兵這聲命令,大笑出聲,嚷嚷著念道:“命是命,運是運,眾人皆是醉,惟我心獨醒……你說我瘋?難道你就清醒嗎?聽你聲線尖銳,卻又中氣不足,顯是外強中幹,讓我想想,啊……想到了……你定然是喪妻無子之命……”停停頓頓說完之後,顯是極為興奮滿意,自顧自地笑起來,不高不低的瘋笑聲在空氣中傳開。
聽到她的瘋語,別人沒有反應,那士兵卻是臉色一白,他自己清楚,他現有一個女兒,而妻子在去年剛剛過世。這瘋婦竟然完全說中,士兵張口結舌,無法出聲。
林瑞恩皺起眉,朝亭外一揮,輕喝:“給她些錢,讓她走。”
士兵還未領命,那瘋婦突然靜下來,不再亂蹦亂闖,低低喃了幾聲,詢問道:“是誰?剛才是誰在說話?為何會有如此鬥氣?冷中含威,鬥氣四揚……是誰?”
她這幾句話出口,全軍都有些震動,這瘋女人瘋言瘋語,卻又句句中的,楞在當場,也不知如何是好,歸晚忍不住笑出聲來,揚手示意,讓士兵們散開。
瘋婦注意到身邊阻力消失,跌跌撞撞,東倒西歪,步履蹣跚地慢慢靠近亭子,歸晚憐她雙目失明,讓身邊士兵前去攙扶,誰知那瘋婦一碰到士兵的手,當即甩開,陰惻惻地冷笑道:“我不瞎,瞎的是你們……走好自己的路吧。”
闖到亭子前,她四晃腦袋,低囔道:“剛才說話之人,能否讓我測命?把手給我,我會捏骨……”
林瑞恩少年之時就已經征戰沙場,對怪力神話一向都是不於理睬,冷著臉,不言不語。
歸晚對這婦人倒真有幾分興趣,童心一起,使了個眼色,讓樓盛上前給他捏骨,樓盛走上前,把手遞到瘋婦麵前,瘋婦人一把抓住,不斷揉捏手腕以下的位置,她雙手肮髒,油汙之漬都沾到了樓盛手上,樓盛眉頭也沒皺一下。
“不對……不對,你不是說話之人,你雖也具鬥氣,但決不高揚,不是將才。”瘋婦一邊哀歎,一邊哼道,“你所愛之人定是為你所死……半身為奴,孤獨終老……”
樓盛控製不住地臉色一變,慘白如紙,把手抽回,阻止她再說下去。那瘋婦也不以為意,咯咯笑了幾聲。這幾聲笑聲傳進眾人耳裏,都被刺了一下似的,冷颼颼的感覺從脊椎處冒上來。
樓澈坐在亭子左角,把全部情形看在眼裏,輕搖紙扇,戲謔道:“想不到此處還有奇人,能夠知曉天命。”
瘋婦驟然把頭轉向左角處,一臉的震驚和不敢置信:“文氣?清貴文氣,為何……為何文武之氣同時出現。此處什麽地方?”
直到此刻,歸晚收起看戲的心情,正色再次打量站在中心的瘋婦,輕問道:“你既能卜算命運,怎麽算不出身處何處?”
瘋婦突然不再言語,把頭轉向歸晚的方向,怔怔地站著,一動不動。
雖然知道她目不識物,但這樣讓她看著,歸晚也感到詭異難測,樓澈見狀,正要呼人把這瘋婦趕走,那瘋婦突然渾身發抖似的,走近歸晚,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喃喃道:“給我手,讓我給你捏骨,說話,說話給我聽聽。”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紛紛看向亭中各人的臉色。樓澈春風沐人的臉上現出些微不悅,林瑞恩詫異之餘,看向歸晚,似有擔心。
歸晚略楞一下,偏頭考慮,抿唇倩兮一笑,豁然道:“好吧。我讓你測一測。”
樓盛上前,仔細地盯著瘋婦,怕她做出出格行動,瘋婦顫栗著伸出手,搭上歸晚的手,眾人都有種慘不忍睹的感受,歸晚皓腕如雪,此刻卻染上了髒膩的汙漬。
捏摸半晌,突然跪倒在地,重重一磕頭,嘴裏嘀咕:“……是娘娘,是娘娘……浴火鳳凰入九天……”
所有人都楞在當場,士兵們臉色惶然,咄咄不敢出言,樓澈臉色驟寒,手中扇子一收,敲打在亭子的石柱上,冷然道:“胡說什麽,來人,把她趕出去。”
厲喝聲冰澈凍人,士兵忙上前,正要去拉扯那瘋婦,瘋婦還跪倒在地,喃喃自語:“你們不信,不信,世間怎麽會有這樣的命?這是什麽命……娘娘,肯定是娘娘……”和士兵在亭子中拉扯糾纏,不肯離去。嘴裏還喊:“相信我,你一定是娘娘的命格,各人有命,不可逆天……”
歸晚也是蹙起眉,現出不快之色,見那瘋婦不斷掙紮,大喊大叫,心念一轉,製止了士兵的行動,唇邊漾起淺笑連連,對著瘋婦道:“你一生測命,可有偏差?”
“沒有,我不會看錯命理。世上命運錯綜複雜,天命如此,人力不可違……”
“那就從我開始吧,”歸晚打斷她絮叨的話,已有些惱意,截然道,“我不信你的命理,我的命,豈容他人擅自決定,我命由我不由天,知道嗎?”
瘋婦聽完,不敢動彈,突然轉身,跌跌撞撞往外跑去,口中發出狂笑之聲,不住地回吟:“我命由我不由天……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直到跑出很遠,她那瘋癲的笑聲還是不斷傳入耳中,高高低低,狂亂肆意,震得眾人都有些心慌。
樓澈臉色不善,而林瑞恩神色複雜,本來一場歇息也變得有些沉悶和詭異,休息之後,隊伍再次啟程,歸晚被這瘋婦一鬧,心中頗不適意,走出亭子之時,不禁回望,看向亭子上方的牌匾,輕念上麵的字:“君莫亭?這個亭子叫君莫亭?”
君莫亭……君莫停,難道真的停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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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皇城煙華 第八章 情動(上) 字數:2475
京城之美,最表現在夕陽西下之時,晚霞多姿,七彩幻變,尤以紅色為最,淡墨入水似的,渲染了半個天空,暗沉,壯麗,合著那皇宮高牆紅瓦的氣勢,尊華非常,以那最高的寧坤宮為點,延伸成網的京華,莊重中透著悠久的曆史味,蒼涼中蘊著深重的王者氣。
殘陽如血……
傍晚時分,終於抵達京城,歸晚從馬車上踏下,遙望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京城,心突地一跳,凝望著那半天的彩霞,陰紅的殘陽。
出乎意料的,來東門迎接的竟然是端王一行。紫金蟒袍,玉帶錦靴,端王大踏步地走來,平時頗顯嚴厲的臉上此時掛著親切的笑容,看到樓澈,林瑞恩的樣子竟好似許久未曾碰麵的好友一般,誰又能從那樣的熱情裏看出他們本是各有權勢,時為政敵。
“樓相和林將軍終於回來了,沒有了樓相和林將軍的京城,都冷清了幾分哪。”朗笑著走近,端王顯得不勝感歎。
“有端王在,京城又豈會冷清。”薄唇逸出似誇似諷的語句,樓澈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向端王。
端王似沒有聽到其話中之音,臉上笑意半分未減,轉向林瑞恩:“林將軍辛苦了,皇上大為讚賞,林將軍真不愧是我朝難得一見的將才。”
冷將軍淡淡一點頭:“不敢當。”
知道他本是冷漠之人,對他太過簡單的三個字也不甚在意,端王今日談笑風生,一副親睦模樣,對著剛下馬車的歸晚招呼:“樓夫人風采依舊,本王幸甚。”
歸晚微微行禮,回之一笑,無可挑剔的禮儀風範,內心暗訝於端王的熱情,不免要度測他的來意。含笑轉眸,忽然捕捉到隨行官員裏一道清影。這個少年兩月餘沒有見麵,似乎變了許多,態度謙恭謹慎地站在一排藍、紅官袍之中,背後映襯著紅染天空,麵目倒似模糊了起來,沉在了夕陽的陰影裏。
端王和樓撤、林瑞恩三人並肩向著皇城內走去,歸晚換了簡便馬車隨後,而官員們站在尾首。就在馬車駛過官員行列時,少年狀元情不自禁注視過來,迎上馬車,臉上浮現出誠摯的笑容,那種透徹的氣質又回到身上,如同空山清泉般的清新。
還是當初那個少年,如是想著,歸晚倍感幾分安慰。
城門前方三個當今天朝最為重權的男子邊走邊議論著什麽,時不時傳來端王鷹嚦般的笑聲,歸晚斜睨著三人的身影,覺得一陣好笑,正在欣賞他們各自的表情時,端王突然轉身走來,來到馬車邊,笑語道:“樓夫人,恕我失禮,先走一步。”
“端王親迎,已是天大的麵子……還請慢走。”
“夫人客氣了,”端王鷹眸一轉,帶著興味,盯著歸晚,“後日在宮中等侯夫人大駕。”
啞然一頓,歸晚睜大眼,對後一句話還沒消解,端王已經攜著笑離去。
悵然回首凝望,樓澈慢慢走到麵前,溫澤如水,與常無異:“我們回家吧。”
銀澤珍珠,羊脂玉鐲,伸手輕輕撥弄著首飾,歸晚坐在鏡前,任由玲瓏為她梳發,桌上燭火忽明忽暗,搖擺不定,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
接到螢妃的請柬,雖然意外,但也並不吃驚,女人柔到了極致便是一種危險,而螢妃無疑是個中高手。淺淺的浮上唇,歸晚輕笑出聲。
玲瓏一驚,露出不解,問道:“小姐,你在笑什麽?”即使歸晚成婚後,她也一直改變不了稱呼。
“我在笑,女人的悲,女人的哀,女人的癡,讓人心痛的同時也有些惱恨啊……”歸晚很隨意地撫摩發梢,說不盡的雅致和風流。
玲瓏更糊塗了,她不知道小姐在為誰而悲哀,但她此刻卻為小姐感到心痛……深深記得曾經夫人對小姐的獨特教育之法,那種影響是潛移默化的,一點一點地滲透到小姐的心裏,接受了過於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隻有在情動之時才有些微的裂縫,這才是多麽悲哀的事實。小姐啊小姐,你可知道,真正可憐可歎的人不是愛得癡狂的別人,而是隻愛著自己而倍顯無情的你啊。
無法說出口的話堵在心裏,酸澀之感衝上雙眼,一熱之際,淚水劃落下來。
歸晚疑惑地回過頭,伸手去接住那晶瑩的淚水,輕問道:“玲瓏,怎麽了?”
淚水流落得更凶,玲瓏抽泣著:“小姐…小姐……難道你不寂寞嗎?為什麽不給別人一個機會呢?為什麽要拒絕幸福呢?”
一個問伴著一串淚,聲聲拍拍地擊到歸晚的心裏,心如明鏡,豁然開朗,笑意漸漸變濃,連眉梢都帶著愉悅,歸晚感歎:“直到今日,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你對我真摯的關懷和忠心,”抬手抹去那淚痕,幽然笑道,“你聽著,這話我有可能隻說一遍。”
燭光在歸晚的臉上幻光流轉,淡化了玲瓏的意識,這才注意到,兩個多月不見,歸晚似乎變了。這是她看到過歸晚最純最真的一個笑容。
“玲瓏,我好象找到幸福的方向了。”
時光突然靜止了,玲瓏哭得更傷心了,卻合著笑,苦澀的,釋然的,愉快的……
小姐啊,你可知道,聽到你的這句話,玲瓏也感到多麽的幸福啊。
……
過了許久,歸晚笑謔地等著玲瓏整理,玲瓏好容易止住哭,這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柔聲笑道:“小姐,快打扮吧。你還要進宮呢。”
見她去拿出一套普通的宮裝,配上銀蠶絲帶,歸晚低頭沉吟,悠然道:“今天不穿這個。”站起身,來到衣櫃前,選出一套衣袍,順手取過首飾,回頭遞給玲瓏看。
“今天穿這套。”
瞠目結舌地望著歸晚,玲瓏啞然,驚訝無比,別的小姐是拚命展示美,而她的小姐,光是風姿都勝人一籌,通常都是隱藏美麗,所以從不在衣飾上多做文章,可是今日是怎麽了?
看到玲瓏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歸晚俏麗地輕撅一下嘴,輕道:“今天,等著我的人,可是傾國傾城的螢妃,稍有疏忽,可就要輸了。”
不管如何,那楚楚仙姿的螢妃已經勾起了歸晚爭勝之心,這場女人的戰爭,才剛要拉開帷幕。
玲瓏笑了,笑得特別開懷,她的小姐真的變了,以前雲淡風清的小姐固然是美麗的,但是此刻的小姐,因為多了一種活力,更加讓人移不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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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皇城煙華 第八章 情動(下) 字數:3522
京城的夏日,到了傍晚就已經轉涼了,雅致精美的禦花園裏,連空氣中都帶著芳草的清甜,此刻宮燈高掛,白天還氣魄非凡的花園此刻因為光影的原因,別有一番幽靜的趣味,而清澈見底的池塘之上,波光粼粼的水麵折射了宮燈的光線,又為整個園子添上了幻彩的氣氛。
宮女或舉燈,或端盤,或恭立,穿梭在禦花園之中,服侍著院中每一個貴族女眷。樹叢邊,石桌旁,玉廊裏,輕笑淺顰,鶯聲燕語,處處流瀉著女子的歡聲笑語。
“麗妃娘娘,我看你一直在這發呆,在想什麽呢?”露肩薄衫,來人身資妖嬈,嬌媚非常,笑語盈然地走近池塘邊一位端坐的宮裝麗人。
麗妃溫順地抬頭,看到來人,慢慢站起身,招呼著:“是印妃姐姐啊,我隻是覺得這池塘晚上看來特別的美,所以看得入迷了。”
輕笑幾聲,印妃一臉的了悟:“這池塘晚上看起來的確別有風味,可是麗妃……並不是癡迷這個池塘的風景吧。”
“姐姐說笑了。”
“是不是說笑,麗妃心裏自有數,你的心情,這後宮上下不是都一樣嘛。”印妃心直口快,想到什麽就脫口而出,朝麗妃使了個眼神,嘴輕輕一瞥,朝著花園中心的人看去。
麗妃隨之看去,眼神又是一黯,本是溫柔賢淑的臉上,竟有絲扭曲,那種恨意暗暗地就在空氣中飄蕩開了。
君王曾經說過:得天下非我平生之最,得螢妃圓我終生夙願。
用這句話來概括螢妃的得寵情況並不為過。自從螢妃進宮後,皇上的眼裏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一般的妃子是然,連皇後也不例外。
“這樣的美麗,連天地都為之失色啊。”既羨且妒,印妃開口道,聲音不複輕鬆,反而語帶沉重。
麗妃沒有接口,失神地望著前方,螢妃坐在石桌旁,同桌的除了皇後,還有幾位高官家眷,而此刻,光似乎都聚集到了螢妃的身上,那種與天地同在的光華,使同桌的人黯然失色,使整個花園裏的女子汗顏。
後宮本是美的宮殿,在這的女子無一不美,無一不嬌,美這個字,在後宮是最淺薄的。而眼前的螢妃卻是例外,她的美傾國傾城,此時,穿著淺藍的紗裙,六枝琉璃玉簪挽發,柔麗,端華,蓋過了所有後宮的風華,豔絕六宮,一枝獨秀。
多麽讓人羨慕和嫉妒的美貌啊。更何況她還得到了皇上無與倫比的愛。
心抽搐地一痛,麗妃撫住心口,忍受不了心中的酸楚似的,她的臉變得煞白。別過眼不再看向那個方向。
“奇怪,”印妃喃喃自語道,“今天螢妃似乎刻意裝扮過,她是故意要豔壓群芳嗎?”
低頭一看麗妃的臉色,印妃一笑,不再提,轉而道:“幸好螢妃流產,現在皇後又東山再起,不然螢妃就無人壓製了。”
聽到這,才有了一點反應,麗妃有絲疑惑:“聽說是天下學子上書承柬,才讓皇上恢複皇後的實權?”
“是呀,聽說是民間流傳民謠,學子紛紛上書,看來,外麵的壓力也很大呀。”聽到這種消息,不免有點幸災樂禍,暗暗高興。
“可是,傷不到螢妃不是嗎?我總覺得有人在暗暗幫助她。”好幾次,這種外來勢力幹涉後宮,在捕捉不到蹤影的情況下,保護了螢妃。
沒有聽到麗妃的話,印妃專注地盯著前方,嘴裏嘖嘖稱奇:“奇怪……”
“到底什麽奇怪?”聽她一直提奇怪,麗妃也好奇起來。
“你難道不覺得今天的螢妃不太一樣嗎?她心不在焉,不時張望著門口,好象在等誰的樣子。”
“是嗎……”忍不住再次凝神望去。
靠近石桌旁的人都感覺到了螢妃的異常,不經意間流露著微微的緊張,正在詫異著,門口傳來一聲“樓丞相夫人到——”平時四平八穩的報告聲音在高喊時竟然有些發抖。
螢妃驀地一震,轉眸凝望,握住杯子的手收緊力道。眾人都跟隨她的舉動不約而同地向著門口望去。
那是眾多女眷第一次看到與螢妃不相上下的風情,歸晚款款走來,高襟的黑色寬袖外袍,綴以陰紅繡紋,衣上的暗紋以暗墨螢亮之色絲線,一動一轉,身上的流紋活的一般,頭發用一串細碎的珍珠挽起,帶著淡淡的光暈,散落的發黑綢一般,和美麗融合的極致風情,卻顯得妖豔邪異,異魅非常。
事後曾有在場之人被人問起兩人的風致,無法形容之下,這樣說道:螢妃之美,高華,柔麗,我見猶憐之態美得讓人落淚;歸晚之美,純粹,邪美,魔性的引力讓人沉醉。
“原來是……樓夫人來了。”站起身,螢妃婉然招呼道,樓夫人三個字脫口顯得有些艱難。
“拜見各位娘娘,”曲身行禮,歸晚淺笑如蘭。
在場之人到了此刻才有緩過氣來的感受,同時看看歸晚,又看看螢妃,無不感歎唏噓。
皇後此刻也露出欣喜的笑容,忙站起身,拉著歸晚入坐,一入座,在座之人紛紛前來打招呼,氣氛又重新開始沸騰。第一次和螢妃同坐桌,歸晚倒也沒有拘束,在各種女人才會關心的話題中,時間一點點的流失。
直到報官再次前來通知晚宴即將開始,女眷們又高興起來,有次序地前往宴宮,隻有螢妃這桌毫無動靜。
皇後首先起身,招呼著:“皇上和百官都等候著,我們先去前殿吧。”答應聲起,桌上幾人起身,向外走去。歸晚站起身,正要尾隨,手腕被拉住,一回頭,對上螢妃優柔的雙眼:“樓夫人,隨本宮走走吧。”
皇後聽到,詫異地回過頭,歸晚卻抿著唇,帶著薄笑,點頭答應。
看到歸晚安撫的笑容,皇後釋然,安心離去。
花園中隻剩下兩人,半晌,螢妃盈盈起身,向外走去,歸晚默然跟上。兩人並肩走在皇宮的長道上,宮女太監隔著一段距離跟隨。一行人以慢得不可思議的速度走著。
“你猜走完這條路需要多少時間?”一路沉默不語的螢妃突然開口,柔聲輕問身邊人。
還以為她不開口了,歸晚向前張望一眼,暮色中,沒有看到盡頭,搖了搖頭,說道:“不清楚。”
“本宮天天走這條路,知道這條路來時需要半盞茶的時間,去時需要一盞茶的時間。”
歸晚淡笑不答,知道她說這話必有原因。
“你真沉得住氣,不問嗎?為什麽同一條路,來和去,時間為何不同?”螢妃斜眸,柔情如水的眼神裏露出哀涼,“那是因為,我走來時,想看他一眼,所以走得特別快,回去時,留戀不已,走得自然就慢了。”
“娘娘情深意重,難能可貴。”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為何還如此平靜?”聲音變高了些,似乎很不滿意歸晚的表現。
歸晚偏頭做沉思狀,答非所問地道:“皇宮華美非常,娘娘既已入宮門,何不珍惜眼前所有,何必苦苦抓住過去不放呢?”
螢妃聞言輕楞,忽而笑出聲來,笑聲中隱帶澀意:“你以為這些話能打動我嗎?我要是能放棄過去,就不會痛苦這麽久了。”
“不能放,也不快樂,娘娘活得也很辛苦呢。”
突然停下腳步,螢妃疑惑地轉頭,盯著歸晚,楚楚地問道:“那麽,你願意幫我這苦命女子一把嗎?”
露出帶絲譏諷的笑容,歸晚戲道:“恕我失禮,我還真看不出,娘娘有何命苦。就算有,我也沒有能力來為娘娘解決難題。”
漸漸現出失望之色,隨即又一整麵色,螢妃道:“你太過謙了,你的手段高超,豈是一般人所及,一月前的學子上書,不就是你的手筆嗎?”
沒有想到對方會提及此事,本來當初也知道隱瞞不了,坦然接受螢妃的評論,歸晚置之一笑。
非常不能接受歸晚這種坦然的態度,螢妃皺眉:“我不知道你為何要幫助皇後,不過僅此一次而已。以後,樓澈也不會讓你這麽做的。”
“是嗎?既然如此,娘娘又何必這麽驚慌。”黑色的發被風揚起,歸晚輕撫長發,因為被螢妃步步緊逼,而有了一些不耐煩。
“感情這東西會隨著環境有所不同,但是經過歲月經煉的感情,即使會有波折,也不會改變本質,你相信嗎?”
意有所指。
“我相信,”歸晚悠然,指指前方宮殿的大門,華翠的燈光從內透出,似在等待兩位晚來的客人,“娘娘,我們到了。”
眼神略為暗淡,螢妃站在原地不動。
“娘娘,再長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我們進去吧。”
“我不會放棄的……”對著歸晚,看著眼前明亮的燈火,螢妃賭誓似的說道,“我錯過一次,以後不會再錯一次。”拋下一句,她向前走去,此時倒沒有絲毫的遲疑了。
看著她的背影走向光影之中,歸晚幽然歎息:“這樣的癡情,讓人又憐又恨啊……”抬起腳,隨之走入喧嘩熱鬧的大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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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皇城煙華 第九章 後宮風雲(一) 字數:5874
大殿的光華照在兩人身上,一瞬間,本是熱鬧紛繁的宴會呈現了一瞬的停頓,文武百官的眼神都膠著在兩人的身上。更有甚者,立刻認出了歸晚是弩族王子的畫中人,吃驚不已,呆楞當場。
從歸晚進門之始,管修文似乎就失去了感知,從沒有想到過,歸晚的美,就這樣直然地展現人前,那種勾魂攝魄的異魅,在燈光的渲染下無限地擴大著,驀然驚醒,想起上一次自己的癡迷之態給端王發現,因此被他抓住把柄,忙一整臉色,還有一些放不心,望右邊上首看去,入眼的卻是端王手晃玉杯,眼神迷醉,管修文暗訝,難道他也……仔細一看,心底悄悄浮起喜意,端王所看之人,分明是螢妃,原來如此,端王啊端王,直到此刻,我才知道,我們是可以做盟友的。由不住,輕笑出聲,一分醉意三分輕狂。
終於走到宮殿中心,螢妃往著皇座的台階而上,歸晚挪步來到左邊。
坐在席間的樓澈輕茗一口蠱中美酒,據說這新釀之酒有個名字,叫“妖娘”,入口清醇,後勁十足,讓喝酒之人,不知不覺沉醉,他從未醉過,連喝三口,淺笑著,注視著歸晚走來,朦然間,就把視線定止在她身上,瞳眸漸然深邃,那酒勁慢慢發散,滲入四肢百骸中,胸口灼熱無比,一直燒到腦部,周圍的聲音都突然聽不見了,隻留下那一抹嬌嬈的顏色,賽過了世間一切春色。
皇宮的世界是與外麵隔開的,這裏的華麗,迷離,靡靡之聲,之色,之情,都是脫離了世俗的標準一般,散發著罪惡的甜美,引誘著人走過道德界限。
百官席間一文士輕搖手上羽扇,小弧度地搖著頭,低語暗歎:“禍水殃國,想不到竟然還有兩個。”大口灌下一口酒。
“將軍。”壓低聲音喚身邊人,卻發現林瑞恩隻耳不聞,眼神渙散,百感交集似的複雜。文士蒼涼一笑,嘲諷的成分居多:“將軍,你忘了,我曾說過,女人的美麗一旦成為武器,那就是可怕的事情,引來的必然是慘劇嗎?”
身軀一震,林瑞恩回過頭來,浮現出愧色,苦笑一聲:“軍師提醒的正是,受教了。”不敢再把視線投注在那邊,別過臉,正襟危坐著。
“皇上。”一聲悠長的聲音把注意力全吸引到了皇座旁,百官抬頭,往皇後方向看去。
盈盈輕拜,皇後雖沒有像歸晚,螢妃那樣傾國之色,但也是千裏挑一的美女,姿態嫻雅不同一般,自有一種雍容華貴之感,啟口道:“皇上,我對樓夫人的風姿十分傾慕,能否讓她與本宮同席。”
皇後本就後宮之首,官宦女眷陪席也有先例,皇上儒雅地一笑,正欲點頭,左下首突然驟然一聲:“不行。”
厲聲回絕,四下嘩然,百官停下手,看向當朝首輔。
樓澈看向皇後,語氣緩和下來:“皇後娘娘美意,可惜歸晚身弱,照顧娘娘多有不便,還請恕罪。”嘴裏說著恕罪,態度上卻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
皇後有些訝異,沒有表現在臉上:“是本宮考慮不周。”樓澈實權在手,連皇上都要忌讓三分,她又怎麽會在這種小事上與他過不去。
雖然意料中是應該這樣結尾,此事還是帶給百官小小的震驚,對今天樓澈的舉動頗不解。雖然手握重權,樓澈平時決不會與皇家有任何衝突,更不會攜權相脅,今天為何會為了這樣一件小事當麵頂決剛重掌鳳印的皇後。
隻有林瑞恩隱約間猜到了樓澈的心思,雖然是君臣同樂,但是那皇座的玉階就是一道界限,踏上玉階,是君,站在階下,就是臣。樓澈再有權,也不可能走過那道檻,那不是一道普通的界限,那是一條跨越不了的鴻溝。今日之事,如果發生在以前,歸晚坐到皇後身邊也不是意義重大的事,但在經曆了君莫亭那詭異的一幕後,想必樓澈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歸晚踏上那玉階半步。
一手執蠱,一手在席間輕輕把歸晚的手握住,樓澈調整呼吸,平複著有些亂的心神,隱含冷意地看向上方,輕輕轉動手中酒杯,剛才是怎麽了?一想到歸晚要踏上那玉階,他就克製不住地憤怒和恐慌,手上用上些力,把歸晚的手抓地更緊些,覺得今晚真是一片混亂,酒喝多了嗎?
普通一場宴會竟然因為一個小小的插曲,變得暗湧潮動起來,即使歌舞伴興,席間眾人妙語連珠,也掩飾不住玉階上後宮紛爭的氣味,和階下政治風雲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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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你先去錦祥殿等著,我和樓夫人有些話要說。”站在暮色中,皇後轉頭對身邊太監吩咐。
肥胖的臉上光滑無比,抬眼瞬間一閃而過詫異之情,退了一步,恭敬道:“是,皇後娘娘。”帶頭向前走去,不一會兒,拐彎走入其他宮殿之內。
歸晚看向故意和宮女隔開距離的皇後,輕問:“又有煩心事嗎?”
“這皇宮本就是是非之地,無一日太平。”感傷的語氣出自口中,皇後連笑容裏都有了幾分疲憊,可惜被黑暗吞沒,就這樣被隱藏了。
“所以才要如此小心,連說話也防著所有人?”歸晚漾出似諷般的笑,在淡漠的空氣裏陰柔難測。
“你以為我願意如此嗎?”皇後慢慢地挪動著步伐,看著這宴會散後就冷清的官道,有了種人走茶涼的感受,“你可知道,剛才的李公公是你夫君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如果不把他遣走,我們今天所說的話,隻怕連語氣,明天都會如實地傳到相府去。而這裏的宮女,我也不知道該信誰了。”
突然沉入了黑暗一般,一片寂靜無聲,好半晌,歸晚才幽幽開口:“已經重掌鳳印,為何還是這樣舉步維艱?”
“鳳印是死物,沒有實權,又能如何,在這宮中,跟紅頂白是常例,沒有實權的鳳冠,跟普通頭冠有何不同?”哀哀一歎,一國之母道出宮中隱患,黑暗中看不清歸晚的表情,也不見她接口,蒼然一笑,“我這鳳印能重回手中,已是萬分慶幸,還沒有來得及跟你說一聲謝謝。”
突然停下腳步,一雙玉般纖手伸到皇後臉頰前,輕輕撫過,承接了一滴炙熱的淚珠,歸晚似歎息地陳述:“為何落淚?”
伸手握住歸晚的手,皇後壓抑不住湧動的情感,聲音戰栗著:“妹妹,在這後宮,我已無一日可以安睡了。”
在這麽沉寂的夜晚,歸晚聽到了十幾步外宮燈裏蠟燭燃燒的聲音,嘶嘶的吞吐聲一般,心底一陣涼意,把手從皇後溫熱的掌裏抽出,淡淡道:“要想安睡,先得平靜自己的心,太過奢求,隻會使自己不安。”
皇後苦笑出聲,澀澀的味道染開,哀然說道:“歸晚,我已是身為母親之人了,你體諒我的心情,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孩子拚一拚啊,誰讓他生在帝王家呢。皇上獨寵螢妃,已經不再臨幸其他妃子,就算她此刻流產,以後呢?誰又能保證以後的事?”急促的話語像在申明什麽一般。
剛才的那聲“妹妹”不知有幾分真實情誼,歸晚一笑了之,但是此刻的這聲“歸晚”,她卻不能漠然視之,這聲語氣像極了在世時的母親,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更讓她有了一種錯覺,一聲哀歎在心底化開,這聲呼喚觸動了她的傷懷。
“歸晚?”以為她沒有聽清,皇後再次輕喚。
“好了,你現在隻是欠缺的是後宮實權而已。”晃動袖擺,歸晚又重新邁開步伐,優雅的步調在黑暗中沒有發出一點異聲,“放心吧,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幫你的。”
皇後跟了上來,要說感謝的話,又覺得會褻瀆了歸晚,隻能把一切哽咽在喉嚨中,沉積在黑暗裏。
兩人相對卻無言,走不多時,已經看到了偏殿,燈火通明,人聲傳動,兩人停下腳步望去。
看了許久,歸晚揚起笑,輕問皇後:“那兩個妃子是誰?”
“是麗妃和印妃,聽說祖上是親戚,所以在宮中常結伴。”想以前,皇上對她們倆,一個嫻熟,一個嬌媚極為喜愛,現在卻也落得個獨守宮殿的下場。
歸晚淡笑如梅,細細觀察了一會,驀然感歎道:“這皇宮之中,倒各個都是人物。”
“這印妃心直口快,倒也不招人厭,隻是在這後宮中能存活下來,也頗不容易;那個麗妃孱弱溫淑,在宮中倒沒有什麽大的起伏。”一一為歸晚解釋,詳細無比。皇後轉過頭,卻發現歸晚根本不在聽似的,盯著前方看。
“那個公公是誰?”玉指一點,歸晚指向前方正奔波著的一個紫袍太監,偏頭作出請教的樣子。
皇後一眼看去,卻認不出,想必是宮中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正要搖頭際,旁邊的貼身宮女開口道:“那是德宇,樓夫人。”
“哦?”歸晚眉輕挑,顯出興趣的樣子來,示意宮女繼續說。
“德宇好象是十四歲進宮的,在禦乾殿當差,已經在宮中十年了,據說他以前也是個讀書人家出生的,可是家裏太窮了,他平時很省的,都把月俸送回家。給他的弟弟妹妹們過日子。”宮女把她所盡知的都說了出來,德宇雖然是個小太監,但是長得眉清目秀,人緣又好,宮女們都很樂意幫他一把。
歸晚似笑非笑,抬頭仰望一下烏黑的天空,半點星辰都沒有,有些失望,回頭道:“皇後娘娘請留步吧,後麵一段路就由那個德宇為我帶路吧。”
皇後輕點頭,雖然不知道她為何會突然看中那個小太監,但是也沒有追問,讓身邊宮女前去叫喚,她凝視著歸晚道:“你失望了嗎?我竟也是個為爭權奪利使盡手段的人。”
聞言,歸晚回眸注視皇後,突然發現,她似乎真的瘦了,體諒地一笑,悠然道:“富貴權勢,誰又能漠然視之呢?我沒有資格批評你。你就放寬心吧。”
聽到她這麽一番話,心靈得到了救贖般,哽在心中的刺也沒了,皇後低泣:“歸晚……”看到走遠的宮女帶著紫袍太監小跑而來,忙以袖遮臉,掩去失態。
宮女和德宇走近,先向皇後行禮後,又向歸晚請安,果然是文質彬彬的樣子。
由偏殿到官道馬車停放處不遠也不近,德宇端正地走在暗沉的青石路上領著路,心裏有些納悶,不清楚為何這樓夫人要他帶路,不敢稍有無禮,他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進宮幾年了?”悠長的聲音在沉沉的昏暗中顯得異常突出,能沁入心底去似的。
腳步不停,他依然維持著同一的速度走著,嘴裏答道:“十年了。”
“家裏人生活好嗎?弟弟妹妹們都到了該成家的時候了吧?”歸晚含笑低問,這有些涼意的通道也因為這句話平添三分溫情。
不由地緩下身軀,德宇明顯怔了一怔,隨即又低頭,恭敬地道:“謝夫人關心,都還好。”
輕輕一聲歎息逸出口,歸晚眸光顧盼流轉,似有愁苦攏上心頭,德宇抬頭正好瞥到,心微微一動,不知為何,突然很想開口問對方,有何不愉快之處,這衝動硬是被他憋在心底,一邊,冷汗淋漓滲出來,在大殿,他早就見識過這樓夫人帶著魔性的絕美風姿,此刻麵對,才知有多動人心魄。他已經六根俱淨,不算男人了,還有種情緒被她牽動的感覺。
在宮中多年的直覺告訴他,這事透著詭異,忙不迭後退一步,肅然地低頭。
讚賞地看向對方,歸晚暗忱,自己果然找對了人,剛才看他奔波在偏殿,有條不紊,靈活機動,說明此人心思縝密,又機警伶俐,此刻一看,竟還謹慎小心,果然是人才。輕笑一聲,她婉然道:“進宮十年,仍然隻是個小太監,不覺得委屈嗎?”
不等他搖頭,歸晚接著道:“隻要能在宮中得勢,就能給家人多些依靠,難道這不是你當初進宮的初衷嗎?李公公得我夫君賞識,短短幾年已經是總管了,難道你不想一步登天嗎?”
這聲音本來就有種安定人心的悠然,聽到耳裏,隻覺得心輕飄飄的,德宇一慌,提醒自己千萬不要給煽動了,宮廷鬥爭的慘烈不是一般人能經受的,抬眸間,忽然看到歸晚身子晃了晃,似有不適的樣子,情不自禁伸手扶住對方,輕攙著歸晚的手腕,溫膩細滑之感握到手中,一涼之間,從歸晚手上滑落了什麽,自己的手上多了一樣東西,借著暗朦的宮燈細看,是一串珍珠手鏈,在宮中煉出的一雙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這是價值不匪的珍寶。
“德宇公公,我同皇後情同姐妹,她一人在宮中,寂寞無助,還請公公多多照顧。”說完,歸晚竟輕輕行禮,不給他機會把手鏈還回。
德宇哪裏敢接受這個大禮,慌張起來,內心苦苦掙紮,他家境貧寒,為了家裏生計,出賣了一生,此刻,難道又要為了財寶出賣靈魂了嗎?手裏的珍珠鏈還帶著歸晚的餘溫,從手心裏傳遞來,溫熱他心的同時,又刺了他一針,看著麵前這盈盈女子,知道她軟硬兼施,還用上了心理戰術,幽幽一歎,隻在心裏說道:罷了。
就讓靈魂沉淪在這孤寂的黑暗中吧。
“樓夫人,有什麽吩咐就說吧。”連聲音都因為下了決心而堅硬了幾分。
波光流轉,歸晚嫣然一笑,異魅流露,清豔無雙:“公公,記得今日之事不可言與第二個人知曉,以後公公自會平步青雲,在宮中多多照拂皇後,宮中的其他動靜立刻告之我,尤其是……”話音一頓,她接道,“我想公公應該很清楚才是。”
德宇何等聰明之人,一點就透,點頭答應。
“公公,最重要的一點,你千萬記住,此事不可讓樓相知道。”
微微一楞,德宇看著對方,想了片刻,捏著手中鏈子,毅然地點了點頭。
這裏說完,兩人若無其事地向前繼續走,心情頗為複雜,德宇的步伐都有些沉重,歸晚不言不語,直到來到偏殿外,看到馬車,歸晚含笑回頭道:“謝謝公公送到此處,歸晚感激不盡。”
知道她這聲感激不盡所指他物,德宇默然接受,看著歸晚遠去。
“怎麽這麽晚,皇後又拉著你說話了?”樓澈站在車旁,溫潤的眼神裏帶著酒意,淡淡的情感流動著。
歸晚越走越近,臉上的笑意卻慢慢斂去,取而代之是一種落寞和沉寂,看得樓澈一慌,忙問:“怎麽回事?”
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她反問道:“夫君大人,知道後宮是什麽地方嗎?”
“什麽地方?”這個女人啊,總是有著琢磨不透的行為模式。
低低淺淺的笑化開,歸晚笑語:“那是女人的地方,是男人不能插手的地方,所有的問題都該女人來解決的地方,你知道嗎?”
樓澈啞然,不知如何接口。似乎隱隱有所不安。
笑容淡淡地消失於唇邊,歸晚轉眸,望向來時的方向,顯出好無辜的樣子,低問:“明知不該為而為之,稱之為‘勇’,明知不能為而為之,應該稱為什麽,你知道嗎?”
樓澈心微微一悸,伸手輕樓住歸晚的肩膀,知道她心裏有了結,還沒有勸慰,歸晚卻抬起頭,水漾的眸子裏深幽無比,輕聲道:“那稱之為‘罪’。”
“今天的我,一定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
誘使他人犯罪者,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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