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部【沙海】
  
第一章
1【中孚】
  
  唐貞觀十一年冬,隴右道邊陲重鎮沙州以西。
  
  日暮時分,陰沉沉的天空飄灑起雪花,寒風不時嗚嗚吹過,一幹行人多半苦著臉。他們是焉耆商旅,本欲販貨到唐,誰料遇上唐與西突厥又再交惡,道路不寧,避道而行卻又碰上祁連山雪崩,幸好躲避及時,人馬多逃過一劫。前途險峻,商人們也衹好回撤了。
  
  除了高鼻深目的焉耆商旅,這一隊人中還零零星星夾雜著其他一些也是在邊境受阻的各族行人。
  
  高大剽悍的青年,身上單薄的衣裳又髒又破,疲憊地搓了搓凍僵的雙手,微微打了個寒顫,眼見這雪越下越大,心中也不免憂慮起來。他縮了縮脖子,瞥見遠處一名女子也正好看過來,他注視著她清麗澄淨的容顏和那月白的上襦、明綠的纈裙,小心翼翼地問了聲:“唐人?”她謹慎地點了一下頭。他輕輕笑了,也難怪,他大概十幾年沒見過中原的唐人女子了。
  
  在遙遠的邊境看到故國同胞,又是個美麗女子,青年心中不由湧起一股異樣的情愫。他嘴唇動了一下,想再說點什麽,猶豫半天,終究還是沒說出來。女子不再看他,把頭偏向一邊。正在這時,空中忽地傳來淒厲的嘯聲,焉耆人喊道:“突厥馬賊來了。”隨即看到遠方隱隱的人馬的影子,眾人當下就四散逃開。
  
  說是馬賊,其實半民半兵半匪。突厥雖然強大,但仍是個遊牧民族,當春夏之時,逐水草之肥美而居,入了秋冬,草乏糧困,就往往集結成隊,南下騷擾農耕之地,吞糧奪產,擄丁劫女。其人尚武,遊牧與打獵乃看家本領,一聲令下,適齡男子馬上可就地為兵參加戰鬥。
  
  從商周時的鬼方、獫狁(犬戎)、山戎到秦漢時的匈奴、魏晉南北朝時的五胡,中原曆代莫不深受北方遊牧民族的滋擾,這些馬背上的人來去無蹤,聚得快散得也快,徹底消滅之相當困難。漢時廣拓西域,但常常是中央人馬一走,臣服的小國就紛紛改投匈奴懷抱,直到切實推行屯兵製,大批移民,兵前民後,穩紮穩打(嗬嗬,就是根據地嘛),這才終於安定下來。此時唐立國尚淺,剛剛才從國內統一戰爭中恢複不久,平定了東突厥,但仍受西突厥的嚴重威脅。不僅西突厥軍隊時有侵淩,小股流竄的馬賊也隨處可見。而西突厥可汗也默許甚至相當讚同此本小利大的營生,一來擾得唐軍疲於奔命,二來搶奪沿線商賈,掐斷唐與西域的貿易往來,打擊唐的經濟,三也順便教訓不聽話的小國,豎豎威風。難怪大家一聽突厥馬賊來了,頓時四散逃命。有馬的上馬,貨寶也顧不得了。
  
  青年看見那唐人女子迷惑地站在原地不動,被身邊逃命的人撞得幾欲跌倒,心想她可能聽不懂焉耆語,更不知馬賊的厲害,遂用漢話向她喊道:“突厥馬賊,快走。”說著就向她衝去。還未趕至她麵前,馬賊利箭已到,嗖嗖射倒不少人。他暗叫:“好快”,一側身一揚手接住一枝箭,甩手擲回去,一名馬賊當場斃命。眼見另一馬賊就要欺到她身邊,情急之下,他長嘯一聲,聲如狼嚎,非常真切,那馬竟嚇得前蹄猛往後掀,險將背上的賊子摔下來。
  
  要的就是這一瞬間。趁那馬賊還未反應過來,他已將她一把扯了過來。她兀自驚魂未定,他卻頭也不回道:“別自己跑。”一弓身滑到起先那名馬賊坐騎下照著馬腹就是一擊。馬兒吃痛,把賊子晃得坐落不穩,他趁機又是一扭賊子的腳,將他生生拽了下來,足尖用力踢他咽喉,又斃之。迅速撿起馬賊的弓箭,一邊吩咐那女子道:“躲在我身後”,一邊一口氣不停地射出去,賊人一時竟無法前進。(嗬嗬,這是我最喜歡的電腦角色扮演遊戲《秦殤》裏刺客的技能――流星箭雨,威力極大,但真氣損耗很快)。
  
  為首的馬賊頭子似乎頗感興趣,揮了揮手,叫人馬停下。雙方僵持半晌,賊頭喊道:“喂,你是什麽人?是不是唐軍的探子?”青年微微震了震,用突厥話回道:“你們財物搶得也差不多了,趕快離開不就夠本兒了?誰要過來我就一箭射死他。”賊頭笑著說:“你後麵的姑娘很好,很稀奇,我要搶了走。你讓她過來我就放了你。”
  
  青年道:“那不行。這姑娘我相中了。”緊聽得後麵女子道:“你們說什麽?”青年赧顏,隱去自己那句話,答道:“沒事,人家誇你漂亮。”女子道:“我有一把短劍,你要嗎?”青年盯著前方敵人道:“你看我胡碌裏還有幾枝箭?”女子道:“兩枝。”他略一沉吟,道:“你將劍別在我腰間。”女子依言而行。他低聲道:“你趴下別動,絕不可起身。”女子一愣,還是趴了下來。
  
  青年衝賊頭道:“你看,她嚇壞了。”賊頭獰笑,“那就由不得你了。”一招手,兩名馬賊驅馬過來,那青年毫不遲疑地就是一箭,射死靠得最近的一人,反手抽出最後一枝箭,神情專注地瞄準另一人。馬賊頭子放肆大笑:“嘿,小子,你沒有箭啦。”青年不動聲色,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相距越來越近的另一名馬賊。
  
  嗖,一箭飛出,擦著最近的那名馬賊的頭皮而過,正中後方馬賊頭子的咽喉,賊頭的笑還凝在臉上,身子卻已軟軟倒下。青年左胸近肩處中了一箭,但他沒有停步,反而跑得更快,迎上前去,一個搶步躍起,抽劍一揮,將那馬賊砍下馬,自己跳落馬上,飛快地衝入突厥馬賊的隊伍。
  
  兵長一寸,利長一尺。青年所持短劍僅一尺二,本來衹能近身防衛,不利馬上作戰。但他衝入敵方陣營近身而鬥,對方就無法拉弓射他,長兵也多有限製,再加上戰馬回旋不便,廝殺片刻,雙方都下馬肉搏。突厥人擅長弓馬,長兵揮砍,近身攻擊時長兵就顯得笨重多了。青年仗著靈動的兵器和精巧的劍術,以一敵十,片刻間竟又殺了對方六人。剩下四名馬賊圍著那青年,卻不敢再進前。青年忽然向空揮劍,馬賊們嚇得趕快向外退了幾步。
  
  但他卻沒有繼續追擊,衹定定立著,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狂落,伴著劍尖的鮮血靜靜流淌。因為額角捱了一刀,左眼被血粘得幾乎睜不開了,遂伸手抹了一把,整張臉更是顯得猙獰可怖。馬賊們全都一呆,其中一人忽哨一聲,一幫人迅速向來路竄逃而去。注視著他們逃遠了,他這才轉過頭,身後的唐人女子早已奔了過來。
  
  他長舒一口氣,癱軟的雙腿一下就坐倒在地,想想剛才的情形,仍是後怕。適才若非馬賊頭子想戲弄一番,而是令全體人馬圍攻他或是亂箭齊發,又或是趁自己陷入激鬥無力照看那女子,衹消派一人去抓住她來脅迫自己,他都無法可想。打到最後剩四名馬賊之時,對方亦是懾於他的氣勢,真要纏閗下去,以他的傷勢和體力,亦無多少勝算。
  
  正自思量,女子已來到身邊,見他一臉血汙,渾身是傷,左胸近肩處還插著斷箭,破爛的衣裳簡直被血浸透。青年勉強抬頭,微微笑笑,“你幫我把箭起出來。”先前他中箭時無暇多顧,衹暫時封住肩貞、俞府、彧中三穴,削斷箭尾。箭插得較深,又經曆一番激戰,此刻傷勢已非常危險,但他實在沒有力氣再自己動手了。女子連忙在倒伏的突厥馬賊屍身上找來匕首和酒囊,將酒澆在擦試幹淨的匕身上。青年見她一弱質女流竟然對著一片殺戮後的屍體無驚無懼,不免暗暗稱奇,心想要換了別的女子,怕早嚇得昏倒了罷。
  
  女子正要動手,思索了一下,把酒囊送到他唇邊,道:“你喝一點。”青年心領神會,接過酒囊喝了一大口。好烈酒,剛入喉就像燒刀子一般。青年明白她是怕自己疼痛,望他醉後會好過一點兒,心道:“你又怎曉得我可是海量呢?”他又接著暢飲了幾口,女子從懷中掏出一隻小小玉瓶,將自己的裙裾撕裂成條備在一旁,麻利地用匕首切開他的傷口,將斷箭拔了出來。青年痛得十指緊抓掌心,卻未哼一聲。女子用布條緊緊按壓他傷口,等血不再湧出後才再將玉瓶中的藥膏敷上,細心包紮住,又從地上抓起雪團放在錦帕中揉化,為他拭淨額上傷口,將藥敷在他翻卷撕裂的皮肉上。
  
  青年低聲道:“謝謝。”女子淺淺一笑,繼續為他擦拭臉上血跡。本來汙髒血腥的臉慢慢明晰起來,左顴汙泥與血跡下小小一方青黑的刺印也顯現出來:通敵匿贓 流刑終身。
  
  女子怔了一怔,霍地站了起來。
  
  青年男子苦笑道:“你看見了?”她不語,青年遂也跟著站起,把紮得緊緊的袖口解開擼起,伸出雙臂--雙腕都銬著殘斷的鐵鏈,用布條纏在手臂上,手腕處還盡是磨破的血口,顯是不久前自行掙斷鐵鏈所致。他望著女子驚疑的臉,無聲地歎息了一下,放下衣袖,站起身來,道:“抱歉,嚇著你了罷。”轉身向前踽踽而行。
  
  他心中悲苦,在厚厚的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狂風咆哮,似要將天地間的一切煩雜卷走。也不知行了多久,又餓又累,傷痛陣陣襲來,恍惚間腳下一絆,重重摔倒。掙紮著想要爬起卻使不上力,索性咬了一口嘴邊的冰雪,甜哪,他又貪婪地吃了一口。風雪越來越大,漸漸將他掩埋起來,他雙眼迷離,就這樣罷,真舒服,再不用逃了……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被人聲吵醒,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裹著一張氈毯睡在地下,前方升著一堆篝火,旁邊還或坐或臥了許多人,都是先前馬賊來襲時逃走的焉耆商旅。他坐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四下看了看,忽然瞧見遠遠地站著那名唐人女子,正溫柔地看著他。青年微笑了,站起身向她走了過去。
  
  篝火忽明忽暗,間或有人走過擋住火光,她嬌美的臉龐,遂像黑夜裏絢爛的煙火,一刹那驚豔,震憾人心,一轉瞬複歸寂滅,忽又在不經意間重現怒放之姿。青年癡了。
  
  她莞爾而笑,柔聲道:“我跟著走了好久,你走得太快了,風雪又大,叫你也聽不見。”青年歡喜道:“我以為你嫌棄我是逃犯。”她凝視了他片刻,“我沒見過那麽從容勇敢的逃犯。”頓了頓,溫存地說:“你不是……你是大英雄。”青年大是感動,一把將她抱住,女子一窘,略略掙了掙,低聲道:“人家看著呢。”
  
  青年赧顏,趕快鬆了手,轉身走了幾步。回頭見女子笑得眼眉彎彎,忽然衝上前去,一把拉住她溫溫軟軟的小手,穿過間間晃晃的人影,在篝火旁親親熱熱地坐下來。
  
  “我叫桓涉,跋山涉水之涉,本是瓜州的一名校尉。”他注視著她,鼓起勇氣道:“你叫什麽?”女子靜靜不語,桓涉幾乎後悔自己這麽冒失地問人閨名,卻聽她輕輕道:“李未盈。”桓涉道:“哦,怎麽寫啊。”火光搖曳,李未盈望著遠方遙遙無窮的黑暗,靈思飄忽:“未知君家何處,盈盈一水不渡。”
  
  桓涉見她低下頭去,眼中似有淚光閃動,不知怎會觸動她心事,欲好言安慰,她卻很快就主動笑著說:“兩根木頭。”桓涉看出她的強顏歡笑,不忍揭破,“什麽兩根木頭?”她笑道:“你是桓,我是李。”他大笑道:“是是,不過我是爛木頭呆木頭一根(按:桓的本意就是立在驛站、官署前的木柱,後世稱為華表)。”
  
  見她聽了臉上漾著笑意,他又繼續道:“咱倆還是好大一片水呢。我是跋山涉水,你是盈盈一水。”怎料她一聽這話,本已轉晴的臉登時色變,淚水奪眶而出。桓涉簡直沒轍,衹得好言安慰:“你怎麽啦?我又說錯話啦。唉,我是爛木頭呆木頭。”見她用力地吸氣,不讓眼淚掉出來,心一軟,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拍打她肩背:“好啦,都是我的錯。你都哭出來罷。嗯?哭出來罷。”李未盈哇地放聲痛哭起來。
  
  桓涉胸前箭傷被她壓著,傷口迸裂,鮮血又湧了出來。對此他倒沒甚感覺,衹緊緊摟著她,低聲輕語。哭了好半晌,她大約是哭得累了,嗓子都啞了,哭聲也漸漸弱了。桓涉正要再哄哄她,卻聽到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咕直響。李未盈抬起頭,仔細聽了一下,“是你嗎?你餓了?”桓涉苦笑了一下。她連忙抹抹眼淚,也顧不得雙眼依舊紅腫就跑到焉耆商人那兒,連比劃帶說要了幾張大餅和一袋水。
  
  桓涉實在是餓昏了,拿起餅就啃。李未盈也咬了一口,天,什麽東西,硬得可以砸死人了。她擱下餅,驚奇地發現桓涉已是一口氣吃掉兩大張。看他饑不擇食、狼吞虎咽的模樣,李未盈試探道:“你多久沒吃東西啦?”桓涉含糊地說:“唔,四……四天罷。”也不客氣,將她咬過一口的大餅也拿過來吃了。
  
  李未盈差點跳起來。四天?那他起先是怎麽跟突厥人廝殺的?還受了那麽重的傷?桓涉灌了一大口水,努力咽下最後一口餅,心滿意足,“真是好吃。”抬頭見她怔怔看著自己,他有點兒不好意思起來,呐呐道:“哦,我把你的也吃了。”李未盈仍是定定看著她,他慌道:“我又說錯話了嗎?”她輕輕道:“沒有。”從懷中掏出玉瓶,“你的箭傷又流血了。”徑直解開他的上衣,默默地給他施藥。
  
  夜已深,桓涉從焉耆人那兒借了鋪蓋讓李未盈睡下,自己衹裹著毯子坐在她身邊。她待要開口,他已道:“不打緊。我睡了半天了,再說也得防著突厥人又來襲。”李未盈點點頭,闔眼睡去。半夜時分,她似是陷入了夢魘,神情痛苦地叫著:“別走。別離開我。”身旁一雙粗糙寬厚的手掌忙握住她的小手,溫存道:“我在這兒,我沒有走。”她夢裏仍在啜泣:“曹菱別撇下我。”桓涉一顫,仍是柔聲道:“我就是曹菱啊,放心,我一直在你身邊。”她似是很滿意這樣的回答,重又沈沈睡去。給她掖好被窩,不經意發現被窩一角露出什麽東西來。桓涉輕輕抽出一看,是一支碧玉簫,穗子是一枚五彩絲線結成的“曹”字。他的心頓時沉入黑暗,好久好久才將玉簫小心塞回去。
  
  次晨從昏睡中醒來,桓涉見眼前的被窩空無一人,不由一驚,卻見遠處李未盈正與一名焉耆商人比劃著什麽。他饒有興致地想看看她不會焉耆語又何以跟人交流。衹見她從商人那兒拿過幾個瓶子來,商人就猛搖頭,又從她那兒搶回來,如是者三。最後商人指著瓶子,又指著她腰間的玉簫,大概是說得拿這個換。李未盈猶豫了又猶豫,還是解下來交給商人。
  
  桓涉看到這裏忙跑了過去,對她道:“你做什麽?”她答道:“我用珠花和簪子跟他換了兩件皮裘、一張毯子還有些食物,想再拿幾瓶傷藥,呶,就是這些,他卻不肯。”桓涉果見她秀發輕綰卻沒有任何飾物了。再瞧商人手裏攥著的她的首飾,件件都是真金美玉,精巧大方,鑲了水鑽、真珠,光華照眼。他雖不是行家,卻也看得出都是名貴之物,其中任何一件都可輕易換得那些衣裳食物,莫說再拿兩三瓶傷藥,就是再拿三十瓶也綽綽有餘,想她必是生在富貴之家,日日常見,竟不知其寶貴。
  
  “那你就用玉簫跟他換?”桓涉道。李未盈無奈地點了一下頭,“你的傷還沒好,我的藥可全用完了。”桓涉心頭一熱,“那也不用拿玉簫出來。”一伸手,輕輕巧巧地將簫從商人手裏奪了過來。商人大是懊惱,但見他昨日殺人無數,倒也不敢發作。桓涉將簫交回她手裏,也不拆穿她受了奸商蒙騙,衹道:“我昨天救了他們好多人,這總抵得一支玉簫。”又用焉耆話向商人重複了一遍。商人本就大大賺了一筆,想想確實承桓涉的恩,遂將三瓶傷藥也遞了去。她緊緊抓著玉簫,感激地道:“謝謝你。”桓涉道:“是我該謝謝你呢。”注視著她一臉失而複得的欣喜,不禁黯然。
  
  兩人坐下吃了一點兒食物,見焉耆商人們已在整理行裝準備上路。
  桓涉問道:“你現下想去哪兒?”
  “我不知道。”
  “那你怎會來這兒的?”
  “我從長安來,本打算去沙州觀石窟壁畫,經停祁連山甘泉水時遇上雪崩,我走在前頭,後麵的侍從都被大雪吞沒了。”她回憶起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臉上閃過驚恐之色。
  桓涉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李未盈緩過神來,“我僥幸逃生,便隨著這支商隊後撤。那你呢?”桓涉道:“我麽?我從牢裏逃出來,一路躲躲藏藏,衹怕碰上唐軍。後來餓得不行,見有商旅經過,心想總能混一混,就遇上你了。”李未盈想起他昨日餓著肚子一人苦戰突厥數敵,當真是英勇頑強。
  
  桓涉見她不語,遂又問:“你要回唐境嗎?”暗暗擔心,若她說要回,自己無論如何也會保護她回去的,衹是,千方百計地想要逃離唐軍的追捕,現下不是自己送上門嗎?他不禁苦笑。她思索良久,“不必。也許他們早當我死了,那倒也好。”桓涉道:“你家人必是四處尋你,我還是送你回去罷。”她笑笑:“你不明白的,興許我消失了對大家都好。”語間帶著一絲悲愁。
  
  桓涉知她藏著滿腹的心事,無從勸慰,她卻忽地指著遠處,“你看那些人在做什麽?”桓涉順著她的手一看,答道:“是焉耆人正在祈求真神的保佑。”她心念一動,“不如占上一卦。”順手打碎空了的玉瓶,察看碎片的排列。他好奇地瞧了瞧,不明所以,“是什麽卦?”她喃喃道:“下兌上巽。六十一中孚,中心誠信……初九……九二……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桓涉越聽越糊塗,“那是什麽意思?吉嗎?”她斂眉思索,“意思就是鶴鳥在山陰鳴唱,其子聲聲應和,我有一壺美酒,願與你共飲同樂。”抬頭見桓涉正端著一壺酒痛飲,呆了一下,突然興高采烈道:“你知道天賜之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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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唐代沙州即今敦煌,瓜州在其東北。而宋代王安石詩裏說的“京口瓜州一水間”在揚州。
  中孚卦的白話譯文轉自張善文先生《周易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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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y good. Do you have more story like this? -bluebox- 給 bluebox 發送悄悄話 (210 bytes) () 05/17/2010 postreply 07:08:55

I have 紅顏亂. Do you want this? -nancy_yj- 給 nancy_yj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5/17/2010 postreply 10: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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