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餘清修再遇薑非淺是在雙年展上。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遇到她。薑非淺挽著別人的胳膊,在那裏低頭巧笑。尤記第一次見到她的笑時,腦子裏來來回回的都是那句傾城巧笑如花麵。幾年不見,她的笑容還是那般好看,好看到周圍的任何顏色都失了光彩,隻不過這一次不是為他綻放而已。他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樣的滋味,四年的時間以為什麽都忘了的,可是這樣看來,什麽都忘了的恐怕不是他,而是他應該忘了的卻仍放在心上的那個人。說最毒不過婦人心,其實最狠也是婦人心吧。他的傷疤麻木了四年,在看到她微笑的瞬間,忽然疼痛達到極致。
此時轉身躲是躲得過的,隻是為何要躲,他巴不得去看看薑非淺的冷情究竟練到了什麽境界,很想知道她到底會是何種表情麵對他,這四年中每到特殊的日子偶然會對這件事情感到好奇。況且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他再清楚不過。餘清修走過去跟周仲微打招呼,大力的拍了他的肩膀,笑著說:“仲微你行啊,怪不得那麽久都不跟我聯係,原來是有美人作伴了。”
周仲微回過身,輕挑了眉毛也給了他肩頭一拳,笑得閑散:“咱倆到底是誰不聯係誰啊,你隻怕比小蜜蜂還要忙個千倍百倍,四處采花盜蜜,我壓根就找不到你,你還好意思惡人先告狀。”
餘清修彎眉笑著正經解釋說:“被發配到S市沒辦法,竟然在這遇上了,擇日不如撞日,一起吃頓飯吧,我請。”
周仲微亦是眉舒目展的笑起來,嗬護著拉了薑非淺過來。餘清修用眼神掃了下她,顯然她是聽出他的聲音來了,遲疑著轉了身。
四年前,這樣伸手拉著她的人是餘清修,帶著她來看雙年展的人是餘清修,對她百般寵愛千分疼愛的人是餘清修,讓她甘心沉淪在謊言裏不肯醒來的人是餘清修,可是最終將她的心狠狠踐踏讓她的感情血肉模糊的人亦是餘清修。躲了四年終於還是要遇上的,自己眼角的紋路都多了起來,可是那個男人臨風依舊,歲月落在男人的臉上是滄桑,落在女人的臉上就是蒼老,就好比是刀疤,擱在男人臉上能賣個好價錢說他是有故事的人說他是勇者是武士,放在女人臉上恐怕就是慘不忍睹要被人說成是醜八怪的。你看,多麽不公平。可是,就算是隔了四年,仍然是這樣一眼就能把他看到心裏去,那男人天生的英氣,溫和著滿滿占據了她的視線,隻是心底隱隱作痛,並且越來越痛,全身上下都是心跳。四年的時間,連信誓旦旦都能轉眼隨風而散,活物早就變成了化石,自己不再是那個懵懂的少女,不再是那個剛出了象牙塔以為世間萬物皆美好無比的天真女子。早心如磐石,百毒不侵了。所以很快就定了神,從容接招。薑非淺無視餘清修的凜冽目光,回給周仲微一個溫和的微笑,柔聲問:“你朋友?”
“你朋友?”幾年前也這樣問過魏來。隻不過那時候她是一副純真的表情,臉上有著嬰兒肥,凝脂般的肌膚,星星點點的明眸,並不是多美麗的人隻是單純的微笑讓見了的人一時屏息,讓餘清修為了她那樣一個微笑而決意淪陷。那一次是薑非淺記憶裏的首次照麵,但不是餘清修的第一次,見到她之前就已經愛上了她的笑容。實話說來,那不過是他計劃好的相識,他想認識薑非淺,瘋了一樣的想認識她。所以鄭重拜托了魏來,策劃了一場偶遇。
餘清修站在落地窗前又是一陣莫名的怒氣衝頂的湧了上來,將玻璃杯重重的摔在腳下,啪啦一聲尖銳無比,玻璃易碎,聲音雖然清脆卻也寂寞。他身後裹了浴衣的女人被嚇了一驚,慌忙跑過來,尖聲問:“這是怎麽了。”
他懶得轉身去看,帶著厭惡的說:“你走吧。”
女人柔聲軟語的哄他說:“不就是摔了個杯子嘛,我幫你掃了它,別生氣了。”
他最見不得這樣討好般的低聲下氣,“滾”就要破口而出,仍甩了手隻說:“你走,我想清靜清靜。”
大門被關上了,順便把哢嗒哢嗒的高跟鞋聲阻在了門外,果然清靜了,可是,他心裏還是不得舒坦,如何能舒坦呢。他最最不待見低聲下氣,卻總是在想如果薑非淺能夠對他低聲下氣一次也不至於到今天這局麵,也不至於四年後看到她另結新歡會心有不甘。人就是喜歡犯賤,這是老生常談了,得到的時候想不起來抓住,於是失去了,越是得不到抓不著了才越是想要,於是更加的明了了得不到抓不著,隻剩下氣火攻心。
回想起下午時一起吃的這頓飯,算什麽呢,演技大比拚麽。他覺得三個人一桌不免顯得自己失格,隨意接個了電話剛好是個女人也剛好是個美女,就給召喚來了。其實,能被餘清修記住的哪一個不是美女,能有他電話的自然更是美中之美的。獨獨除了薑非淺,不美,也不甚愛他,更不在乎他的愛,記不住他的電話,也從未主動給他打過,即便是他們最相愛的時候她也不曾呼叫過他,所以,歸根結底不是相愛,隻是他一廂情願吧。可是,他就是放不下,為了自己的一廂情願而覺得不值得,不甘心,為了什麽他的驕傲要遭到如此踐踏。
飯桌上,周仲微和餘清修熱熱鬧鬧的回顧了相識的曆史,三言兩語的展望了彼此的未來,他們的友誼是很早前被冠以永垂不朽之名的革命關係。發小,玩在一起,壞在一起,成長在一起,墮落在一起,一個拳頭能打出兩個傷疤,一個人臉上一個人心上,就是因為這樣吧,所以,一個女人也能成功出演兩次,一個人過去一個人現在。看得出來,周仲微是愛薑非淺的,他對仲微太了解了,二十九年風雨同舟,不曾見過他對哪個女人用過那麽深情的眼神,而那眼神他自己也是再熟悉不過的。這就是冤孽,甲之熊掌,也許隔了時日,成了乙之熊掌,反倒是甲之砒霜了。
這頓飯,和著心裏的鬼胎一口一口艱難下咽。席間,他們倒是相談甚歡,偶然瞥見仲微低下頭幫薑非淺夾菜,那畫麵很寫意,英俊的男人和嫻靜的女人,雖不著一語,卻溫情昂然。餘清修喉嚨灼熱,不顧風度的舉了紅酒一飲而盡,不顧風度這四個字擱他身上從來都隻因為她,薑非淺。身側的女伴細聲問周仲微:“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啊。”顯然也是個聰明人,看出來薑非淺和他們的屬性並不相當,像薑非淺這樣的女人多是浪子回頭時的選擇,還在玩的意興闌珊的男人從來不會去輕易招惹。餘清修功力尚淺的時候就犯了那樣的錯誤。
周仲微一笑,反問:“你們呢。”
女人亦是莞而,轉頭對餘清修嬌嗔:“你看你看,他還不說。”
餘清修長臂摟過女伴,低了下頜說:“我們啊。”看著仲微眯起的眼睛,抬頭平視他,跟著笑起來,“我也不告訴你。”
薑非淺笑了,餘清修卻笑不起來了。他想掐死她。
周仲微不緊不慢:“我還不知道你們是怎麽認識的麽,跑不出燈紅酒綠。”
餘清修接話說:“你在燈紅酒綠認識的那些紅顏知己一個個見不著你,隻能我暫時接手了唄,你別是金盆洗手,塌下心來做居家旅行的必備伴侶了吧。”
仲微說:“少胡扯,存心砸我場子是吧。”
清修大笑起來側頭對身邊的女人說:“這小子從五歲就開始傾城之戀了,居然還怕我砸場子,是不一樣了啊,長大了。”
周仲微也是大笑,顯得慵懶,“我很擔心,你什麽時候才能懂事啊。”
在大堂外等泊車的人將車開來的時候,仲微想起來說:“敬仁說等你回了B市,咱得好好聚聚。”
清修溫聲講:“好啊,不醉不休。”
仲微看著他很是不滿:“可說好了,酒是不能多喝的。你少給我找麻煩。”
清修揶揄道:“怎麽著,良弓藏啦,別啊,滿天飛鳥呢。”
不及周仲微犯貧,薑非淺突然望向他說:“餘先生,您還真是一點都沒變樣。”
這話一出口,其餘三個人都愣住了。餘清修暗暗發笑,剛才裝了那麽久的路人甲,竟然這個時候忍不住了,怎麽,也不先問問我樂不樂意跟你敘舊呢。於是禮貌的問:“薑小姐,什麽意思。”
薑非淺淡淡的說:“別誤會,就是剛才一直覺得麵熟,突然想起來了,前些日子在雜誌上見過你。有些人上了雜誌就變了個人,你不是,感覺眼前和雜誌上一模一樣。特真實,難得。”
餘清修不得不苦笑,她什麽時候學會了笑裏藏刀,害他差點亂了陣腳,她還在那裏假裝好大一棵樹。過了四年,不論魔道功力皆是長進了,仍舊是很好的對手。
周仲微輕笑說:“哦?什麽雜誌,你看的不都是時尚雜誌麽,怎麽還介紹男人,以後不許看了。”
薑非淺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剛好車開來了,就相互道了別,各自奔了東西。
在車上,仲微見她悶著頭,隨口問:“沒想到會在這遇上朋友,咱倆這關係也不是見不得人吧。”
薑非淺此時心裏是有些難受的,把他的話聽了個大概,低聲敷衍著:“見得,你的朋友不也是我的朋友麽。”
他樂了:“剛才看你一直走神,還以為你為著什麽不高興呢。”
做賊的人都怕被看出來,所以容易先行緊張。非淺著慌的說:“我有什麽好不高興的啊。”
仲微騰出手來捏她:“醜媳婦早晚見公婆,你這樣見個朋友都緊張,將來怎麽和我媽抗爭。”
非淺白眼瞥他說:“誰說要見你媽媽了。”
周仲微便爽朗的笑起來。
回到賓館,非淺也是心神不能寧靜。沒有想過,到底還是遇上他了,他還是那樣一副皓月清風的樣子,恨得人牙癢癢。五年前認識他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四年前離開他時也是如此,今天看來還真的是一點都沒變樣,原來自己在他心中也就是個過客,恐怕連個漣漪都沒有激起過。他居然問,薑小姐,什麽意思。他是真的忘了還是假的忘了呢。
自己怎麽會這樣傻,周仲微說他的革命戰友是從劍橋榮歸故裏的時候,就應該提高警惕的,就應該問下去他叫什麽名字,就應該問他是叫餘清修麽。如果那時候知道他們的淵源是不是就不會接受仲微了。可是她憑什麽為了餘清修那個壞人放棄追求幸福的權利,她此時是因為喜歡著仲微才和他在一起的。
可是,她喜歡仲微什麽呢。
晚上初曉給她來了電話,問:“S市好玩麽,雙年展有什麽新鮮的貨色沒。”
她有氣無力的說:“新鮮貨色倒是沒遇上,陳年老窖被踢了一壇。”
初曉雲裏霧裏的摸不著頭腦,問:“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今天怎麽所有人都問我什麽意思,我沒意思,我特別沒意思。”
初曉傻眼了,到底是什麽情況,能讓薑非淺抓狂。於是關心的說:“是不是周仲微強迫你什麽了。你現在住哪呢,不會在他那裏吧,你一定得住賓館啊。”
非淺悶著聲音問:“曉曉,如果你在大馬路上遇到了舊情人會怎麽辦。”
初曉說:“你遇上誰了,既然都是舊的了應該沒什麽吧,你們當初怎麽分的啊。”
薑非淺沒心情跟她八卦自己的過去,於是說:“掛了啊。”
初曉急得叫出來:“別呀。到底怎麽分的呀,是你甩他還是他甩你,要是你甩的他,就算了,當成積德行善了,要是他甩的你,你該得意啊,哪個男人還能比周仲微出色,你就往周仲微懷裏一鑽,絕對比殺他祖宗十八代還能讓人解氣。”
薑非淺沒了脾氣,應付著說:“我們互相甩的。”
初曉長長的歎了口氣:“原來你還有這樣一段悲慘的曆史啊,兩看相厭是吧,感情走到那個地步也是夠苦難的了。忘了吧,要是我能遇上周仲微給我十個金城武都不肯換的。”
非淺笑起來,嘻嘻哈哈的說:“我換,一個金城武就夠了。吳彥祖也行。吳尊也沒問題。”
掛了電話,琢磨著初曉的話,兩看相厭,是挺苦難的。
第二章
本是第二日早晨就該飛回B市的,周仲微早早來接她,開門的時候非淺帶著一口濃濃的鼻音問:“就到點了麽?”
聽得仲微一愣神,伸了手過去試探,發燒了,並且溫度應該不低。不管她如何掙紮,旁人如何詫異,冷著麵攬了她就往醫院奔。開到半路,非淺堅持要下車,反複強調自己沒事了。仲微不理,高燒病人說的胡話有幾句能當真。就一手執方向盤,一手掌住她雙手,來回摩娑像是安慰,又像是哄騙。終於到了醫院,她又是死活不進急診,仲微徹底被激發出強勢來,扳著她的胳膊就往裏麵拖。非淺咿呀著不肯服從,他隻好又軟了聲音哄她說:“我保證不讓你打針。”薑非淺半信半疑的望著他。他沉了聲音貼在她耳邊哄:“要是醫生讓你打針,我就把屁股借給你。”她笑起來,這才聽了話的跟著往裏走。
傷風感冒本來不是什麽大事,以前上大學的時候發了燒吃幾顆校醫賞賜的退燒藥就能打發,逃課把全寢室的被子都壓在身上睡上一天覺,到晚上就能活蹦亂跳了。現在上了年紀,反倒嬌氣起來。上次那個傷風就是因為她堅持不去醫院,弄得三天高燒不退,幸而仲微把她綁架到醫院,不然現在已經沒了智商也說不定。所以這次周仲微說什麽也不能聽信她的讒言了,有病就及時治療,沒半點商量的餘地。
她說:“狼來了還能被信上兩次呢,你怎麽那麽脆弱,再信一次好不好。”
仲微根本不理她,按住她的胳膊看著護士把輸液的針頭插進去了見了回血才仿佛鬆了一口氣。
她鬧:“周仲微,你是狡猾的狐狸,下次你要跟我保證把胳膊屁股都借給我,以防萬一。”
小護士走到病房門口,噗哧笑出來。她又講:“你看你看,都是你,讓我被別人笑話。”
仲微捏捏她鼻子說:“你坐一會我去給你買糖。”
我去給你買糖,這個壞毛病其實是餘清修給寵出來的,她最不喜歡的就是看病打針,總說醫院有福爾馬林味,無法忍受。為了讓她聽話打針,餘清修總是給她買很多的糖裝在口袋裏,生病的她跟小孩沒兩樣,發小孩脾氣,哄起來也跟小孩沒兩樣,兩塊糖就心裏甜蜜蜜乖乖任人宰割。
仲微走後,非淺困意又上來,低著頭打著盹,又不敢真睡,萬一他跟上次一樣遲遲不來,自己再給睡過了,豈不是要早早歸西。聽到外麵有護士小聲說:“這是誰的家屬啊,什麽來頭,怎麽發燒輸液還要進護理病房。”被人把門關上沒聽到下麵的對話。說實話,她不清楚周仲微什麽來頭,剛在一起的時候沒問,現在大家都那麽熟,又不好意思問了,就假裝知道。以前,是她覺得不大有必要知道,不知道的話心裏還能踏實些。可是扯上了餘清修才後悔,是自己犯了錯,早知道也能早有個心理準備。
仲微很快就回來了,拿了好大的袋子,裝滿了在便利店買的各種味道的牛奶糖和各種包裝的巧克力。薑非淺笑起來,“買了這麽多,誰吃的完啊。”
仲微把袋子放到她旁邊說:“吃不完留著下次打針再吃。”
她撅嘴:“你就不能念點我好。”
仲微接過她遞來的牛奶糖袋子,幫她撕開口子遞回去,遲疑了一下又收過去,拿出來一顆剝了皮才伸到她嘴邊。看她跟貓似的眯起眼睛,好笑的說:“看你挺喜歡生病的啊。”
非淺撇撇嘴說:“誰喜歡啦,你才喜歡呢。我往年最多是春來秋去的時候感一次冒,機會成熟了才發一次燒,一般一年一次,今年也不知道怎麽了,這半年就燒了兩回。”
仲微聽著她含糊的說辭,笑答:“誰知道你到底安的什麽心。”
非淺斜睨著他,半晌把嘴裏的糖咬得嘎崩響,說:“這都被你看出來,我成心折騰你呢,周少爺。”
他就笑起來,笑得特別有風度,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因為帶了笑容,顯得剛柔並濟,有點慧黠的味道,這樣的男人,放在哪裏都是閃光的人物。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是在雁蕩飯店的包廂,被初曉的哥哥楊竼硬拖進去的。她本來是在大廳裏一個人點了清蒸多寶魚,坐在那裏細嚼慢咽。她去的時候不巧,偏廳滿了,大廳都是十人圓桌,她一個人占了整張桌子,估計是很打眼的。非淺吃起來一向很專心,聽到有人跟她打招呼,才抬起頭來。她是認識楊竼的,初曉嘴裏能上竄下跳的大表哥,有一次他請初曉吃飯她旁聽,也算是有一飯之緣。
楊竼笑嗬嗬的問:“初曉怎麽沒跟你一起。”
她站起來,禮貌的回:“她有約會,不好做電燈泡。”
楊竼似有所悟的表情,扯了嘴說:“那丫頭就知道玩,老以為自己十八歲,沒個定性。”這話是極寵溺的味道,非淺淡淡的笑起來,沒有接話。楊竼隨口說:“一個人吃飯冷清不如進去一起吧。”
她趕忙回拒:“不用了,都不認識。”
楊竼不由分說的拿起她的包,笑得幹脆:“認識我就等於認識全部了。”
推門進去的時候,她忽然理解初曉那個上竄下跳的意思,一屋子耀眼的男男女女。
見他們進來,有人打趣說:“楊竼這是怎麽了,不執著那個寶妹妹了。”
楊竼嚴肅的說:“把你口水收起來啊,這是我妹妹的朋友,薑非淺。”
非淺把一桌人都看了一遍,一一笑過算是打了招呼。周仲微就坐在她的正對麵,並沒有細看隻是他有很深的輪廓,濃重的眉眼想不讓人注意都難。她坐下時又望了對麵一眼,剛巧他也似在審視著她。那一眼讓非淺一時出神,早前也有那麽一個人,英氣逼人,一個眼神便顯公子之度。
他們聊著他們的天,她一個人專心吃飯。楊竼好像突然想起來了,放下筷子說:“再給你點條魚吧。”
她偏過頭去回拒:“不用那麽麻煩,就要飽了。”
楊竼執意,一桌人都望了過來。她說:“真的不用,我吃東西很隨意的。”說著就動了筷子夾了東西放到碗裏,示意真的沒有再點魚的必要。
一個男人笑著起哄:“仲微,可是遇到有人跟你同一喜好了,專挑辣椒吃。”一桌人都跟著笑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觸了什麽樣的開關,能讓這些人都眉飛色舞。後來吃過飯又轉移了陣地,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侃大山的侃大山。她其實不是不喜歡熱鬧的,隻是因為不熟才泰然落座沙發一隅。很久以後仲微見識過她耍活寶,才知道,她那日的淑女端莊十成十是假的,被她淡色的五官給蒙蔽了,才甘心信以為真。那日,她獨自坐著沒有人過來搭訕,男人女人都沒有,大家都挺忙,真假不論,看起來都是投入的,楊竼大概注意到她的寡歡,便中途退場把她捎走了。後來過了些日子,她便忘了,本來也不是多麽值得記住的事情。
非淺和初曉是一棟寫字樓裏分屬兩家公司的職員,初曉在二十一樓做會計,她在三十六樓做貿易。下班的時候先短信往來,時間對上了,她就先下到二十一樓去接初大小姐。那天是周五,和初曉約好逛街吃甜點,她一進電梯就遇上了一雙清澈的眼睛,有著淩厲的目色,暗暗想了很久,才恍然是那天坐在她對麵的那個人。這人啊,本來是互不相識的,也許就永遠不相識了,遇上了也留不下什麽印象,隻是行色匆匆中的路過,可是一旦認識了,難免會無處不相逢的。仲微也仿佛是想起來了,平和的看著她,非淺衝他微笑,隻是打招呼。到了二十一層,她下。等她和初曉一起下到大廳的時候,楊竼的電話來告訴初曉要請她們吃飯。於是她倆就站在門外台階上等。等得不耐煩的時候,她四處張望中尋到了輛紮眼的車,周仲微從裏麵下來,款款步來。非淺回憶起當時的情形,說他那時候整個就是一標誌的浪子。仲微大笑說,如果當時背著修羅刀可以走得更加江湖一些。非淺沒說出來,他的江湖有些寂寞的顏色,不是大俠也不是公子,暮色中,像是有著蕭十一郎的桀驁,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麽,就是有天地一匹狼的感覺。
再後來也不知道何時,竟然跟他們很熟了一般,總是有理由被拖著去大桌小桌,開始非淺是擔心的,覺得那樣的場合遇上餘清修的機會很大,可是一來二去的即便是想退卻,又無處可退了,初曉總是能夠找各種借口成功的邀請她做陪伴。或許她骨子裏是想要遇到餘清修的,所以漸漸也不太拒絕。其實這世界是很奇妙的,你想遇到一個人的時候總也遇不到,你想躲一個人的時候卻總也躲不掉。她發現與周仲微之間有些奇妙的情愫在發芽的時候,決心不論初曉怎樣的威脅都是不再去了。生活剛剛恢複平靜,仲微的電話追了過來,邀她共進晚餐。不等她說什麽,就掛了線,她暗暗苦笑,還真的又遇上了個活在自己世界裏的大少爺。
第一次兩個人麵對麵的進食,周仲微不怎麽說話,非淺又是個需要激發的水平,是個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人,他不說話,她也沒話講。一頓飯吃得靜悄悄,四平八穩的,連個正式點的對話都沒有。最多就是仲微問:“這道菜合胃口麽。”她答:“挺好。”他問:“夠辣麽。”她答:“夠。”兩個人說話跟打電報似的,也不覺有多別扭。
飯後,他送她回去,她揮手跟他告別,轉身上樓時輕鬆坦然沒有半點不舍。如果要說有什麽特別的發展,就是那頓飯後,他偶爾會打電話來約她吃飯,有時很多人,有時兩個人。初曉有一次在樓下碰上他來接她,就興奮的抓住非淺問:“到底怎麽回事。”
她平和的說:“沒有怎麽回事,你要一起麽。”
初曉就露出很曖昧的眼神,低聲說:“你得好好交代。”卻不等她的交代,轉了頭對仲微朗聲的打招呼:“仲微哥哥,我先走了。”
非淺麵對她表現出的懂事忍俊不禁。可是他們到底是怎麽回事,她還真的不知道,就覺得是朋友。上了車後,她說:“下次不要到樓下來接了吧。”
仲微明知故問:“你怕什麽。有妖魔鬼怪麽。”
她自顧自笑笑:“怕被蜘蛛精白骨精之類的怨恨。”她說這話的時候,腦子裏浮現的就是初曉身著閃亮亮的衣服,類似西遊記中盤絲洞裏肚臍可以抽絲的小妖精。
仲微也是笑,說:“要不我用金箍給你畫個圈,你隻要乖乖待在裏麵就好,保證安全。”
他知道那是劃地為牢麽。她冷眼望過去,見他一臉掩不住的笑意,也跟著笑起來。
那晚他喝了些酒,桌上聽別人的三言兩語,仿佛他是遇到了什麽事情,大概是生意上受了挫折。她也不問,專心的吃東西。不小心碰灑了飲料,去了趟洗手間,從裏麵出來時,好像是看到了魏來,驚慌的往回走,低頭疾步中撞到了他身上,那是第一次離他那麽近的距離,他身上的酒味濃重,可是一股清爽的味道仍是依稀可辨,像是小黃瓜水的氣味又好像不是。他順勢扯住她,走到沒人的角落俯下身吻她。吻得極甘暢凜冽,她推不動,便不掙紮,他滿嘴的醇香,她滴酒未沾竟是有些醉了。他的暗然銷魂吻讓她雙頰緋紅,直到他喘了粗氣,才猛然將她驚醒,用足了力氣推開他。仲微似笑非笑的審視著她,像是極欣賞她的紅唇,壞笑說:“要不我們開始吧。”
她不甘示弱的瞪著他:“周仲微,你是想風流史上多一段不佳的記錄還是革命史上多個異性朋友。”
從來沒有女人跟他講過這樣的話,總是要麽開心的貼上來,要麽生氣的揮手離去,她是第一個讓他做選擇的人,原來認識了那麽久都還隻是認識不是了解。他揮揮手說:“都不要,就這樣吧。”
她說:“好。”沒什麽表情的好,毫不猶豫。讓他不能喜歡,覺得這女人做作。
那以後,便沒有什麽過多的交集了。
第三章
再一次相遇還是在她辦公樓的電梯上,周仲微純粹是路過這裏上來見個人,遇上她像脫水蔬菜般沒精打采的發著短信,進了電梯好像也沒注意到他的存在,一個人低著頭專心按手機。他才覺得,好久不見是有點想她的。也不是特別想,就是撞見了才能感覺到的輕微思念。沒來得及打招呼,她就出了電梯,他跟了出去。
初曉一眼明亮,高興的打招呼:“仲微哥哥。”
薑非淺才醒過神來回頭看他,微微的笑了笑,還是那種認識了跟沒認識一樣的感覺,如果真的是做作就太過分了。他心裏窩火,冷著臉問:“你生病了麽。”
不等她回答,初曉就糾結了眉頭,憤憤的抱怨:“她都發燒兩天了,也不去醫院,讓她請假又不肯。”
仲微伸手要去試溫,非淺似是極不情願的側著頭躲,無力的說:“沒事,就快好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攥了拳收回來,其實是不悅的,沉了性子問:“吃藥了麽。”
她不急不徐的說:“吃了。退燒藥、感冒藥、消炎藥統統都吃了。”
他微微氣結,寧肯吃那麽多的藥都不肯去醫院,怎會有這種老頭子的頑固,她究竟還是不是女人啊。不自覺提高了分貝說:“走,跟我去看病。”
非淺一副我自巋然不動的狀態,低聲辯解:“真的沒事,回家蓋了被子睡一覺就能好,不麻煩周少了。”
他聽著有些刺耳,她三言兩語總是有些不卑不亢的味道,望了她幾秒,甩了袖子便走。
第二日雨下得極大,行車似行船,一輛輛車紮堆在瓢潑之中,像是排隊等著躍龍門。周仲微一向都是不耐煩的性子,一路鳴著喇叭,左衝右突勇猛的在半停滯車流中穿行,不過是仗著他的車好罷了,別的車都是讓著的。暢妍打電話來告訴他,上次他交代照顧的病人隔日出院。他隨口應付了,說了感激的話。
暢妍不依不饒:“下次你得請我吃飯才行。”
他笑:“那好辦,就怕你不讓我請。”
暢妍清脆的笑起來,“才知道,我們周少爺也有怕的啊。”
聽別人叫他周少周少的,早就習慣了,暢妍這樣叫周少爺他也從來是當作正經之色,隻是想起昨天薑非淺濃重鼻音下的“不麻煩周少了”,就貿然別扭起來,擰著全身的力氣抵抗,不舒坦,怎麽聽都不舒坦。一個女人,沒事幹裝什麽大義凜然,當刺蝟很好玩麽。
回過神來,暢妍還在講:“最近要注意增減衣服,多喝水,多吃蔬菜,多鍛煉,這場流感可是來勢洶洶。”
他不以為然:“我好多年沒生病了。擔那心幹嘛。”
暢妍說:“這種話可不能亂說。現在的人都脆弱著呢,我們醫院病床總是緊張,你要是不注意身體我可不管給你找空房啊。”
結束了通話,想起薑非淺來,不知道她的病好了沒,遇上這樣的雨天,打車又困難,萬一再淋了雨,豈不是雪上加霜。想著想著,一抬頭,竟然不知不覺中開到了她們大廈樓下。周仲微想,算是自己中了鬼使神差的蠱,這輩子就婆媽這一次了。打電話叫她下樓。等她出了電梯,帶著一臉病態紅暈,病怏怏的問:“什麽事那麽急。”
仲微似是歎了口氣,扯過她就往外走,大聲說:“我看你病得不輕。”
她嚷嚷:“不去醫院,下午開會,ppt還沒有做完。”
他不高興的說:“缺了你,你們公司就活不成了麽。”
她撅著嘴說:“是有點困難。”
他忍不住笑起來,問:“你是什麽重要的人物麽。”
她拍拍胸脯,仰著下巴一字一頓:“不、可、或、缺。”
他冷笑說:“不信!”
“不信就算。總之不能去醫院。”她試圖轉身往回走,怎奈被他牢牢握住手腕。
兩頭牛拚蠻力,一頭母牛還是重病在身。仲微幹脆站著不動,看著她用力拖,覺得好笑,問:“你知道什麽是蚍蜉撼大樹麽。”不等她白眼拋過來,反倒順著她進了電梯。隻不過去了四十層,她生氣的問:“你要幹什麽。”
他卻不生氣了,笑著說:“要麽你自己去請假,要麽我去幫你跟你們老總請假,順便告他虐待員工。”說著就要往核心的方向走,薑非淺急忙將他拉扯住。她知道周仲微是絕對不會吃虧的主,用了選擇疑問句小小的還她以顏色。幸好四十層往來的人少,不然還讓她以何種麵目在這裏繼續混下去。隻得繳械投降,退回到三十六層跟經理打了招呼。隨著一臉誌得意滿的他去了醫院,她安慰自己小人得勢。一路上誰也沒再說話,愈加顯得外麵風雨飄搖。到了醫院門口,薑非淺趁他不注意溜到便利店買牛奶糖,等回到醫院大廳的時候,他擺了一副即將大開殺戒的表情,瞪著她肩頭的雨水,咬著牙惡狠狠的說:“我多餘管你。”
她權當作沒看見,嘻笑著從口袋抓了一把糖遞過去,輕聲說:“不要氣了,吃糖糖。”
他忽然就沒了脾氣,這女人太能讓人恨也太能讓人不恨。
看過門診,她靠在單人病房的床上輸液,環顧中一臉的疑惑,小心的問他:“你跟我說實話,我得了什麽嚴重的病麽。”
他心裏突然樂開了花,玩心大起,擺了隱忍狀的表情,故意抿著嘴默不作聲,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真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薑非淺都能聽到自己的心髒化成了大珠小珠紛紛落了玉盤,緊張的問他:“到底是什麽病啊,你告訴我。”主要是她自己本身沒底氣,從未遇到過吃了退燒藥還能繼續高燒不退的情況,隻是因為實在不想來醫院,才一日一日拖下去,這一刻禍念周身四起,不是大病怎麽會住病房。
他悶著聲音說:“你先休息一會,我再去跟醫生談談。”就急速出了門,忍不住的仰天長笑。因為笑聲過於爽朗,所以她聽到了,心裏的石頭才落了地,憤憤的想,就讓他小人得勢,本姑娘不屑與他鬥誌鬥勇。
可是他這麽一出門就沒有再回來,直到護士過來拔針頭,他都沒有現身。這邊廂,薑非淺想,他這樣大致算是仁至義盡。打了點滴,果然是效果顯著的,走路已然不飄了。她出了病房才知道,這個樓層竟是兒童住院部,剛才燒得頭昏眼熱沒有發現,又是一陣咬牙切齒。
那邊廂,周仲微來了醫院就順便去看了看暢妍,聊天聊得過於投機便忘了時間。等想起來的時候,大概一瓶點滴的時間早過了,急匆匆的往回走。尋到病房,不見人,拿了手機翻來翻去也沒有未接來電,他又嚴重的恨起她來,恨得死心塌地,對她如此上了心,她卻用不辭而別來還他,什麽樣的女人這般不開竅。以前是做作也罷了,現在是完全的不識好歹。他生氣的大步走在醫院樓道裏,一個瞥眼竟是看得呆了。薑非淺嘴角淺淺的笑容,卻蕩起深深的笑意,笑得如銀鈴般清脆可人,夾著小孩子甘甜的笑,模糊了他的聽力範圍,隻覺得滿世界都是笑聲。他站在病房口止步不前,非淺抬眸看到了他,開心的走了過來,溫馨中他以為下一秒鍾她會伸手抱住他,可是,她隻是伸手到他西裝口袋裏把之前不顧他的反對執意放進去的牛奶糖拿出來。旋即走回到孩子堆前,問:“剛才還有誰沒拿到糖麽。”一邊發,還一邊快樂的說,“是這位叔叔給的哦。”
周仲微感覺被戲耍一般,正在醞釀一場脾氣,這蠢丫頭是真的不識好歹。正要拉著她往外走,領了糖的小孩子仰著脖子奶聲奶氣的說:“謝謝叔叔。”搞得他又強忍了火氣,應承著:“不用謝。”輕輕把她拉了出去。
他冷著臉問:“你這人怎麽回事啊。”
她無辜的望過去,全然無知的問:“我怎麽了。”
是啊,她怎麽了,指責她不告而別麽,分明是沒有走遠,埋怨她沒有擁抱麽,哪裏有正當理由呢,他氣短,隻得硬著頭皮說:“你幹嘛把給我的糖分給別人。”
她作恍然大悟的表情,眨了眨眼睛,張開手心到他麵前,“喏,我哪能對你那麽狠呢,你看,我給你留了一塊的。”
他接過那枚來之不易的牛奶糖,捏在手裏有如千金,一陣哭笑不得:“是啊,你還真是善良。”
一起去吃了飯,才把她送回家。已經是下午的時間了,雨還是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
他說:“如果又反複的話,一定要去醫院。”
她一聽醫院就一個頭兩個大,不耐煩的說:“周仲微,你怎麽那麽閑啊。”
他瞪了眼睛,像看怪物一般,生氣的說:“你給我下車。”
她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說的過分了些,人家對她是好心。沉默了一會,想說點什麽,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麽合適,最後伸手開門。
仲微歎了口氣,隻是不忍心,她都這樣翻臉不認人了,他還是不忍心,拽住她的衣擺,拖回到座子上,從後車座拿了雨傘遞給她。
其實沒有兩步路,非淺本能的要去拒絕,可是屈服在周仲微一臉你要是不拿我就跟你死磕的表情下,將傘接了過來,軟了聲音說:“那你保重身體。”撐開傘,轉身跑進樓洞。
仲微沒納過悶來,“那你保重身體”該是誰對誰說的啊。她到底是真蠢還是假蠢,是不懂武功還是內力高深。又歎了口氣。今天是怎麽了,歎氣歎到沒了底氣,生活之路那麽富饒,他怎麽就能碰壁。周仲微想不明白,就算把他火化了恐怕骨灰都能拚出“幹脆”兩個字,怎麽遇上了她就這樣拖泥帶水呢。到底是因為她,還是終究欠了那個人的。
尤記當日在雁蕩飯店,楊竼領著她進來,長發素麵,黑衫白裙,像個稚氣未脫的高中生。他第一次見到沈喬悄也是這樣的打扮,黑白分明,襯著眸子也是黑白分明,一張臉熠熠生輝。於是多看了薑非淺一眼,碰巧她也在看他,那一眼,用通俗的話講是帶了電流的。隻是那電流疑似故人來。後來有人起哄說,“仲微,可是遇到有人跟你同一喜好了,專挑辣椒吃。”他才又看了她一眼。沈喬悄不吃辣,丁點不沾。他曾經嘲笑過喬悄:“你這樣不吃辣,等於人生的樂趣失掉了半壁江山。”
沈喬悄插著腰說:“那你以後別跟我一起吃飯了。”
他懶洋洋的嘻皮賴臉著:“我是愛江山更愛美人,為了跟美人一起吃飯,別說半壁江山,一壁江山我都肯拱手讓人。”
喬悄眼波流轉,扁嘴笑著說:“幸好你不是帝王。不然我不成禍國殃民了。”
他點著頭假裝正經:“誰說美人就是你了。”
倒真的不是她了。換了一個不美的一起吃飯。上次他帶著薑非淺去川菜館,味道極地道,又麻又辣,加上經理知道是他來更是特意命令了大廚做辣味,實實在在的重辣。一頓飯下來,兩個人像是被馬蜂蟄了嘴唇,都是紅紅的腫著,拚命的吞著冰水。薑非淺一麵探舌頭吸氣,一麵大快朵頤,看得他心情極好,他喜歡看薑非淺吃飯的那種專心致誌,好像吃飯是最緊要的事情。這樣想來,她應當是不做作的,連吃飯都那麽真實,分析來分析去,她就是裝傻。她裝傻才會問他,是想風流史上多一段不佳的記錄還是革命史上多個異性朋友。她裝傻才會不知道他根本不是閑,他是關心。她裝傻才會說了那麽一句不痛不癢的“保重身體”。保重身體?用慣常送行用的四個字來打發他麽。多奇怪,也多可憐,他周仲微淪落到被女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步了。要是被餘清修知道肯定以為他是寡人有疾。他從口袋裏拿出那枚牛奶糖,把玩了一下,剝了皮放進嘴裏,居然甜得有些發了苦。沈喬悄離開的時候,最後一句話就是:周仲微,生活太甜了,反而會苦的。你早晚會知道。他一向不在乎的,卻忽然很想知道,這是什麽道理。
第四章
薑非淺睡得迷迷糊糊,被手上的動靜驚醒,兩袋子的葡萄糖加藥水都已經吊完了,護士正在拔針頭。周仲微捉了她的手過去,用力的按住手背貼膠布的地方。
她哎喲一聲尖叫,推了他一把:“你幹嗎那麽狠,輕點按不行啊。”
仲微折過頭去問小護士:“就得使勁按才行吧,不然會淤血是不是。”
護士看了看仲微,對非淺笑笑,輕聲說:“是。”
周仲微就跟領了聖旨一樣,用足了力氣按住她的手,拖著哇哇大叫的她出了病房。
她一邊掙脫,一邊對他表示極度不齒:“對人家小護士使什麽美男計啊,你笑得那麽嫵媚,自然你說什麽她都說是。”
他笑:“這樣就吃醋了,那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啊。”
她揉著手,用惡毒的眼神斜視著他:“誰吃醋啊,誰跟你過日子誰倒黴。你那麽低級趣味。”
此刻的她眉目間有著萬種風情,他隻覺美好,也許真的是有情人越看越美,忍不住把她扯進懷裏,笑不可止:“你怎麽知道我低級趣味,要不咱試試看。”
她抬起腳就著高跟用力踩他,看到他一臉呲牙咧嘴,才得意的轉身繼續往前走。他跑過來捉,她也跑起來,兩個人忽然返老還童的在醫院的樓道裏,在“禁止喧嘩禁止追跑”的警示牌下,跑得不亦樂乎。最終還是跑不過他,好像根本就知道早晚都會落入魔掌,她揚起臉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逗得他大笑:“怎麽,今天扮演劉胡蘭麽?”
她一臉輕蔑,瞪了眼睛:“江姐,江姐。”
他輕輕攬著她,說:“好好,江姐就江姐。我看你真是把腦子燒壞了,病還沒好跑什麽跑。腿不軟啦,腦袋不疼啦,什麽藥那麽神奇。”
她懶得反駁,幹脆將計就計的裝病怏,賴在他懷裏故意有氣無力的說:“跑了兩步還真的又頭暈了。”
仲微板了臉教訓:“說你不懂事你還真來勁。”
於是她表演的更加賣力,索性一步也走不動了,裝要死不活的樣子。他又怎麽會不知道她在耍小孩脾氣呢,看她微微氣鼓的臉,忍俊的低聲問:“那怎麽辦。”
她喏喏的說:“你背我。”
“過分了啊。”他放開她不管,一個人往前走,薑非淺倒像是真的生氣了,站著不肯動,盯著他的後背好像正在噴出一腔熱火。仲微大概也就走了半個走廊的距離,回過頭來,非淺還站在那裏,換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他歎了口氣,返回到她麵前蹲下去。她才眉開眼笑。
他認真的說:“也不嫌別人笑話你丟人。”
她搖頭晃腦:“我生病了走不了路,我看看是誰要笑話我啊,誰那麽沒同情心呀。”
他沒接話,背著她大步的走。過了好久非淺才覺得仲微沉默的有些反常,捏著他的耳朵問:“你怎麽不說話啦,我太重了麽,要不你把我放下來吧。”
他僵直的口氣:“你不要動。生病的人能老實點麽。”
她不知道是哪裏招惹到他了,乖乖的趴在他的背上一語不發一動不動。
他又不知覺歎了口氣,問:“你生病就喜歡折騰人麽,跟誰都能這樣撒嬌麽。”
非淺心裏一驚,他到底是怎麽了,語氣裏似是透著憂鬱。慌忙手腳並用的掙脫,淺聲說:“不折騰了,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吧。”
他還是那句話:“你別動。”口氣不是生氣也不是惱怒,說不上來是怎樣的大聲,大概算作是威懾。
她繼續在他背上挺屍,被人背在背上卻身心俱疲,她薑非淺還真是福氣薄,暗暗發誓以後就算缺胳膊斷腿也堅決要自力更生。
周仲微一直把她背到車上,將她安置在後座,才軟了聲音說:“你再睡一會,等到了地方我叫你。”
她應了聲,開始還跟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絆嘴,後來就真的枕著抱枕睡了過去。非淺本不是嗜睡的人,除了身體發育的那段時間總也睡不醒就很少有過路邊癱的情況了,以前念大學的時候馬哲課那種萬年死人坑她都能做獨醒之人,輕易不會隨便瞌睡的。可是話總是不能說滿,以前有一次還是剛跟餘清修在一起的時候,清修請她去家裏吃他親手做的飯菜,她那時候要多笨就有多笨,還偏要擠進廚房給他幫忙。清修笑著環視了一下,指著洋蔥讓她洗洗切了。她還撇撇嘴嫌大材小用。洋蔥麽,剝了外皮就是幹淨的了,隨意過了水就舉刀去切。她嬌生慣養慣了,哪裏是會切菜的人,殺菜還差不多,偏趕上洋蔥那種獨特的味道,一刀下去就濺出眼淚來,慌忙用手去抹,可是手上全是洋蔥汁,不抹倒好這樣一抹就嘩嘩的開始落淚,如何也止不住。給清修心疼的要命,直埋怨自己考慮不周,應該要她切土豆就對了,把她放在胸前輕聲哄了好久,推她出廚房讓她在沙發上看電視就好。也許是流過淚的眼睛容易乏,昏昏沉沉的就睡了過去,非淺醒來的時候天都黑透了,身上還蓋著薄毯,清修卻不見了,四處一片漆黑。她疑心是做了什麽夢,驚慌的從沙發裏跳起來,貼了牆一寸一寸摸索電燈的開關。正六神無主的時候,清修開門回來,她趕忙飛過去撲到他懷裏,像是受了驚的小鹿。
他摟著她一下一下安撫,渾厚的聲音緩緩而溫潤:“我守了你三個小時,才離開兩分鍾你就醒了,怎麽那麽調皮。”他的聲音那一刻說不出有多麽的好聽,好聽到她想埋進他的胸腔,一個聲音的顫動都想納為己有。那時候,她以為隻要聽到他的聲音,全部的世界就是無防備的。他打開燈,低頭看到她正打著赤足。她的腳很小,皮膚又很白,真真潔白如玉,盈潤如瓷。清修一把抱起她,任她不安份的咿呀著甩著雙足淩空抽射。似惱似寵的說:“怎麽光著腳呢,會著涼的。”
她嘻笑:“我腳底厚,不怕。”
他拉著臉,其實還是笑的,沉了聲音說:“亂說,腳底能有鞋底厚啊。”
非淺撅嘴:“我剛才太著急了呀。”
清修將她放到餐桌前,點點她說:“餓了吧。你坐一會,我熱一下菜,咱們就吃飯。”
她問:“剛才怎麽不叫醒我呢。”
他說:“小笨蛋睡的口水都流出來了,我怎麽忍心。”
她信以為真,偏過臉去舉手擦嘴角,他看著哈哈大笑起來。她明白是被騙了,雖然氣卻也跟著笑。笑得那麽動人,就是他一眼驚豔的那種笑法,笑靨如花,笑靨勝花,一直看得心底忍不住的歡喜,這樣的笑就在他眼前,隻有他一個人看得到。他以為追逐的幸福和溫馨不過如此,就在身邊,就在她開懷的那一個瞬間。
那頓飯她吃的極飽,清修做的飯很好吃,很是對她胃口。北極蝦蒸得晶瑩剔透,小羊排香酥可口,紅菜湯濃而不酸,一點點奶油味恰到好處。她直讚歎他賢惠,比母親做的還要好吃些。非淺的誇獎他相當受用,嘴角漾著迷人的弧度。清修看著她吃的那樣專注,心裏滿足的快要衝破九天了,卻仍鎮定自若的給她夾菜,隻是不著痕跡的淺淺笑出來。
吃過飯,她自告奮勇的洗碗,他陪在一邊一一擦拭幹淨。
她感歎:“原來你還是這麽仔細的人啊,我家裏的碗都是瀝著水的,讓它們自然風幹。”
他笑起來,自己在家吃飯的機會其實不多,偶爾做了,碗也是隨意洗洗就著水滴放進碗櫃裏的,何曾這般仔細過。隻是想要站在她旁邊罷了。非淺洗過的碗遞給他,這樣簡簡單單的分工合作,像是家庭生活一般。他喜歡這樣的感覺。
飯也吃過了,碗也洗好了。兩個人擠在沙發裏看碟,他笑:“這次可不要睡著了。”
她反撲過來,擠眉弄眼:“那可不一定。”
他摟著她繼續笑,揉碎她的長發,問:“怎麽跟小動物似的,什麽時候都能睡。”
她理直氣壯:“那是因為在你身邊安心,才會睡得踏實,別人還沒有這份榮幸呢。”
他就極端寵溺的抱著她,貼著她的麵頰,在她耳邊喘氣,那感覺很癢,非淺卻不覺討厭,反倒是喜歡的。
她覺得熱氣越來越重,半清醒中好像真的做了一場夢。車好像是沒有在開了,周圍很靜,她坐起身,車是停在一邊的,仲微卻不見蹤影,身上蓋的是他的西裝。仔細聞了聞,沒有記憶中的清爽味道,可見不是灑了香水的。正在回憶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氣味,仲微拉開車門,一股冷氣順勢鑽了進來,她怔愣的望著他。
他笑起來,兩排潔白的牙齒整齊排列,顆顆飽滿像是烤過瓷,非淺有一次打趣他,不去拍牙膏廣告真是埋沒良才了。聽說當下最流行的就是他這種深眼窩白牙齒的款式,一不小心還讓她給趕了時髦。非淺仔細打量著他的五官,笑起來。
他問:“睡醒了?”
她問:“你那算是丹鳳眼麽?”
他沒弄明白,揚著嘴角要笑不笑的望著她,“睡糊塗了還是病入膏肓了,也不知道還有救麽。”
非淺瞪了他一眼,起身下車,才注意到他隻穿了一件襯衣,拿了西裝還給他。仲微不接,反手給她披上,不在意的說:“已經沒救了就別折騰了,再受了涼我可不管你。”
她說:“周仲微,明明是好話,你能好好講麽。”
他鎖了車,拋下一句,“好話隻對好人講”,就大步流星的往賓館大堂走。剩下非淺一個人兀自好笑,即便是童心未泯他今天也太出位了吧。緩步走進大堂,他已經在電梯裏等著她了。和餘清修的濃眉大眼不同,周仲微也是重色調的五官隻是少了些正氣多了些風流,少了些儒雅多了些不羈。她脫下外套遞給他,才想起來味道的問題,湊過去聞了聞,竟聞出一股子煙味。問:“你抽煙了?”
他嗯了聲,算是回答。
到了餐廳,落了座,她忽然恍惚起來。當年也是這家餐廳,這間包廂,這個位置。清修給她拉開椅子,笑意滿滿,聲音恬淡:“這可是號稱最高的餐廳,尤其是這個角度能把S市全景盡收眼底,你看那邊是江,那裏是河。我們住在那個方向,看到麽?”像哄孩子一樣,輕輕攬著她,舉著她的手一一指點。
她叫:“哎呀,我看到你的車就停在那裏。”
他刮她的鼻子,“千裏眼麽。”
她搖晃著他的胳膊,開懷大笑,“就是看見了。”
“薑非淺。”
她回過神來,看著仲微。
“想什麽呢,問了你兩遍都不答腔。”
她低下頭,淡淡的說:“沒想什麽。”
他一副嘲笑的口吻,吊兒郎當著,“借、屍、還、魂。”
“你說什麽呢。”她瞪回去。
周仲微倒成了先前的薑非淺,沒有起伏,淡淡的說著:“這才像你。”
菜上來了,她吃的心不在焉。
仲微問:“不夠辣麽,你說,你一個小丫頭怎麽吃得那麽辣的口味。”
她反駁:“誰是小丫頭了。”
他皺眉頭,“這是重點麽。”
重點是,她本來是不吃辣的,以前母親炒菜都不敢用幹辣椒熗鍋,就怕她不吃。跟清修在一起以後才逐漸吃了點辣味,也僅限於炒菜時放一點辣醬。具體不辣不歡是在跟餘清修分手以後,她倔強的選擇城市出逃,在重慶生活工作了一年就從此辣歡了天。開始的時候每個周末都去南濱路兜兜轉轉,挨家挨館的吃,非要辣到胃痛才覺心甘。後來漸漸自己開火做飯,不小心辣過了頭也是咬牙吃的,自己做的沒辦法嫌棄,就這樣越吃越辣,手藝也越來越精湛。那個切個洋蔥都淚流滿麵的薑非淺在過去的某個時候泯然,現在的她高興起來掂勺掂到初曉目瞪口呆,大呼精彩。人都是要長大的,離了誰都一樣。
她說:“長假的時候我們去重慶吃鵝掌吧。”
仲微了然,卻偏要逆著她說:“去重慶吃鵝掌不地道。去重慶騎自行車才過癮。”
她又好氣又好笑,堂堂七尺男兒,又是即將而立之年,怎麽就喜歡跟她記仇呢。重慶那種十八彎的連綿山路,騎自行車純粹算是極限運動。該說他什麽好,非淺忽然想起之前擱淺的問題,好奇的歪著頭問:“你那是丹鳳眼麽?”
他沒料到她比自己還會扯皮,挺直了腰板鄭重其事的說:“看好了,標準的桃花眼。”
第五章
人家都是一雙桃花顧盼流連,他呢,桃花懷邪,處處留情。
非淺不屑的說:“桃花眼?著了什麽邪魔歪道吧你。”
他說:“桃之夭夭懂不懂啊,夭便是妖,妖即魔道。”
她反笑:“你那二兩墨水沒資格歪解詩經啊,就憑你,逃之夭夭不知去向還差不多。”
他還是笑:“我不夠資格你夠,要不你桃夭一把,我勉強收了。”
勉強收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之子於歸呀!
非淺怒目圓瞪,“你又老不正經了。”
他立馬翻臉:“薑非淺,我不過比你大三歲,你這樣就叫裝嫩。”
“三歲一個代溝知道麽。”
“不知道,我哪有你聰明。”
“別謙虛啊,你可比我聰明多了,你貼了毛比猴子都精。”
非淺說完自己忍不住笑起來。仲微心裏咯噔一下,想起了那句,嫣然一笑,惑陽城。
她問:“想什麽呢,還皺眉頭。”
他老實答:“想起了登徒子好色賦。”
她抿嘴笑著:“挺識抬舉啊,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登徒子不是娶了個醜妻子麽,你加油。”
他說:“我不嫌你醜,真的。”
她埋著頭繼續吃東西,隨口說:“謝謝啊。”
他放下筷子,看著非淺,雙目又好像出了神,半開玩笑著,“真的不嫌,隻要你願意。”
隻要你願意,以前也有人說過,可是到底是他不願意了。
非淺抬起頭,淡聲問:“你知道從這裏可以看到S市全景麽。”
他說:“呦嗬,這都被你知道了。”
她問:“你都能看見什麽啊。”
他答:“看見你在吃東西。”
她拿筷子假裝敲他,“我是問,你從這裏都能看到外麵有什麽。”
他繼續不動聲色的答:“看到你在吃東西。”
她氣鼓,放下筷子就說:“不吃了。”
他起身拉著她就往外走,她納悶,“這是幹嘛。”
他頭也不回的說:“我看見咱車被開走了,得趕快。”
她一愣,失神的問:“千裏眼麽。”
他答:“還真是。”
車真的不見了,非淺望著他著急的說:“怎麽辦啊,怎麽辦啊,快報警。”
他根本就沒有在意,非正色的說:“你看,車不見了,咱在這裏再住兩天,順便找車吧。”
非淺突然明白過來,指著他講:“這招玩過了,你以為我會上兩次當麽。周仲微,你多大的人了。”
仲微一臉無奈:“真的不見了。”
“不信!”
怎麽可能還相信呢,又不是傻瓜。個把月前,那天非淺的工作出奇的順利,先是一筆大單子有了眉目,又是爭取了很久的T市碼頭的倉庫終於塵埃落定,對方叫她去簽合同。倉庫有了著落,就等於多了片天地。她跑去跟經理匯報,經理也是很高興,她心裏美滋滋的想著獎金哼著小曲打車去簽合同。在車上忍不住的給初曉打電話報喜。
初曉叫得電話快要飛起來:“我就知道你準行,你還嫌人家老是色迷迷的,還多虧了那個色老頭呢。”
她咕噥說:“瞎說什麽呢,反正我沒出賣色相,是憑實力好不好。”
初曉是人精,立即朗著聲音誇她:“小姐姐,我知道你冰清玉潔,賢良淑德,聰慧過人,你還特別大方,特別講義氣,是吧。”
非淺笑起來,“行啦,甭拍馬屁了,今天晚飯我請你。”
初曉樂嗬嗬的說:“我可沒拍馬屁啊,你在我心裏絕對是仙女,要是請蕉葉的話,我就把你升級為女神。”
非淺其實頂頂討厭的就是泰國菜,最受不了咖喱的味道,可是,誰叫她心情好呢,心情一好恐怕不平等條約都能高高興興的給簽出來。於是答應說:“好,我一會就直接下班了,咱們在新世界碰頭吧。”
初曉更樂了:“那我就沐浴淨身等著你的晚飯啦。”
剛掛上了初曉的電話,周仲微打了過來,“晚上有事麽。”
她說:“現在是上班時間吧,私人事情滯後。”
他繼續說:“晚上一塊吃飯。”
她故意挑高了聲音說:“有約會。”
他笑起來:“什麽約會,聽口氣挺開心啊。”
她說:“重要約會。”
他說:“肯定不是和男人。”
她本來是高興的,一聽他這話就來氣,什麽叫肯定不是和男人啊,她薑非淺雖然姿色平平可也算是五官端正了,他憑什麽瞧不起人,他自己還不是在邀請她吃飯。“就是和男人,還是個大帥哥呢,沒事我掛啦。”
他就真的掛了線。
非淺想,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不屑與不禮貌的家夥生氣。晚上有初曉陪著吃飯,一準能有多嗨皮就有多嗨皮。結果沒等到晚飯時間,初曉就一副小媳婦受欺負的語氣打電話來陳述冤案,說是要急著去趟X市,本來和她沒關係的,領導臨時指派,她也沒辦法,隻能放非淺鴿子。聽她那語氣,雇凶殺人的心都有了,可是臨了了還記得這頓飯呢。“等我回來給我接風洗塵啊。”
非淺好脾氣的哄了她半天。初曉立馬興奮起來:“全世界就數你最最善良了。”
薑非淺笑,初曉真的是個小丫頭,什麽事情都是三秒鍾的保值期,淚比誰來的都快,可是轉眼就能開懷。曾經的自己何嚐不是如此呢,隻是經曆了事情,自然要長大些,但願曉曉能一直這樣就好。
簽好了合同出來,已經是下班時間,對方邀請她吃飯,她一想起那個色老頭的鹹豬手就渾身的雞皮疙瘩,趕緊以不可抗拒的理由拒絕了。出了電梯,一眼望到了外麵的大雨。她從來不是未雨綢繆的主,初曉又去了X市,她在那座城市的滂沱中就全然無依無靠了。在大廳等了好一會,雨勢不見小,又怕這樣等下去再把色老頭給等來了,索性咬了牙就往外走。雨水很大,全身上下即刻就濕得透徹,站了很久也攔不到車,那時候還是夏末,並不是多麽冷,幹脆就一步三蹦的走著。聽到旁邊有急刹車的聲音也沒有在意,畢竟大雨裏這種聲音太多了,直到聽見有人大聲的叫她名字,才尋了聲音回頭去看,周仲微正舉著傘向她跑過來。非淺因為滿麵雨水,隨意抹了一把臉才正視著他。
仲微本來滿肚子都是脾氣,好不容易想起來請她吃頓飯,她還冷著口氣拒絕了,並且是以見帥哥為理由拒絕的,這就罷了。王東搭他車回家,看到了在路邊淋得像落湯雞的女人正開心的一路踩著水花,指給他看,說:“當自己精靈嘿。”
他瞪直了眼睛看,確定是她以後,殺人的心都有了,不跟他吃飯就為了路邊淋雨啊,這到底是作賤誰呢。生氣的踩了刹車大聲叫她,她玩的還很投入完全沒聽到,繼續一路踩水一路往前走。他隻得拿了傘下車,醞釀好給她一頓教訓,可是見她舉手抹臉,那動作像極懶貓,氣就消了大半,脫了外套給她披上。
非淺條件反射一樣的抬手拒絕,“我不冷。”
他沒好氣的撇開頭去,冷臉說:“不是怕你冷,是實在有礙觀瞻。”
她紅了臉低頭去看,穿著深色的襯衫應該沒問題啊。還在琢磨著,就聽見他叫:“車沒了。”順著望過去,車真的沒了,一眨眼的功夫怎麽就給丟了呢。非淺趕緊掏手機報警,也是唉呀一聲叫:“手機進水了。”
仲微望著她委屈的表情實在是說不出的感覺,隻道是一片柔軟。於是模仿她也是一臉委屈的表情,“怎麽辦,都是因為下來找你才把車丟了的。”
她說:“趕快打電話報警啊,肯定沒開遠的,說不定下個路口就能攔住。”
他篤定的說:“我手機在車上。”
非淺四周看了看,轉了身就往電話亭跑。他舉著傘追上來問:“你知道車牌號麽?”
她站住,看著他無知的搖搖頭。仲微敲她額頭,作無奈的表情,伸了手出來問:“你有硬幣麽?”
她說:“打110應該不收費的。”
他堅持伸著手,她隻好掏了硬幣遞過去。仲微囑咐說:“你在這站著等我,不許亂跑。”語氣像是擔心孩子走丟的媽媽。過了會,他出來,說得極輕鬆:“回去等消息吧。”好像丟車的是她而不是他。
非淺問:“你怎麽不著急呢,那麽大的東西。”
他說:“急呀,特別著急。你要對我負責。”
她嚇一跳:“你那車我賠不起啊。”
他笑起來:“那就先賠頓飯吧,我還沒吃飯呢,餓死了。”
攬著她站在路口打車。非淺掙脫,他懶懶的說:“別動,我現在心情不好,你讓我依靠一下。”
她就真的不再動了,還一下一下的拍著他後背,安慰工作真是做到家了,他微微笑開,心裏卻在暗罵,王東那小子,真是膽大包天,看我回頭怎麽收拾他。
他們在路邊用依偎的姿勢站了好久。薑非淺看起來不像是弱不禁風的女孩,仲微卻覺得攬在懷裏嬌弱不堪,不過是盈盈一抱間,他竟像少年一般,心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摟過那麽多的女人環肥燕瘦,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心動,果然女人是水做的,隻在天地水簾中才更能顯得窈窕,似秋水伊人。低下頭仔細看她的長發因為被雨水打濕越加顯得烏黑,纖長的睫毛一閃一閃,專注的盯著過往的車輛,本來是狼狽的,卻好像那個迷途的豌豆公主,因為淋了雨才來到了王子的殿堂。周仲微一向都是不耐煩的脾氣,那一刻忽然覺得車永遠都攔不到才好,兩個人就這樣一把傘下永遠站下去才好。所以,當出租車停到麵前,他煩躁的情緒猛然上來,根本不想上車了。非淺拉拉他,問:“怎麽不上車,我冷。”他才跟著上去。
司機問:“去哪?”
她轉頭問他:“你要去哪吃飯?”
他還是冷著臉道:“西亞花園。”
她疑惑的望著他。他卻好像知道她要問什麽,假裝扭過頭去看街景,說:“你先回去換件幹淨衣服吧。”還有半句話,病剛好沒多久,憋在嘴邊沒說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被邀請進她的家。不大,卻很幹淨,沙發看起來很豪華,坐下去像是要陷進去,一陣愜意連綿,伸開手腳舒筋展骨,想來非淺也是個對沙發有特殊依賴的人。她安排他在客廳看電視,說完了以後倒覺得多餘,周仲微早就自來熟的窩在沙發裏按開了電視正舉著遙控調換頻道,自在的像是在自己的家。頭也不抬的催促她去洗澡換衣,非淺沒了脾氣,轉身進屋去了,這樣的客人實在沒必要客氣。等她洗好了,拿著吹風機跑出來,周仲微不明所以的望著她,非淺穿著一件淡青色的棉布睡衣,口袋是兩個大蘋果,已經被洗得褪了色。頭發濕著披散在肩,臉被熱氣染得潮紅,唇也是上過色一般的紅著,像是能滴出水來。
她說:“我怕你等急了,馬上就好,我吹吹頭發。”
他吞了口氣,卻移不開目光,答:“不急,你慢慢來。”
她又提著吹風機跑進屋去,隔了一會,換好了衣服出來,卻是赤足跑到他麵前,她的腳真的很小也真的很白,仲微繼續窩在沙發裏,指著說:“喂,你那年糕腳怎麽不穿鞋。”
她瞪著他,什麽年糕腳,怎麽他總是有那麽多的新鮮詞匯甩出來欺負她。
他說:“瞪什麽瞪,我現在心情不好,你還那麽不聽話。”
好吧,丟了車,自然是值得同情的,況且是為了她才把坐騎丟掉的,雖然說離譜了些,可事實就是這樣。她退回去穿了鞋,才又走到他麵前。
他卻老生坐定,一動不動,非淺真以為他是看電視入了魔,輕輕推推他,小心的說:“可以走了,去吃飯吧。”
他卻開始翻舊帳,揚著下巴說:“你那個大帥哥呢,你不找他吃飯推我幹嘛呀。”
非淺真想端起水來潑他,剛才還挺紳士的,這人變臉怎麽那麽快啊,想到他現在心情不好就忍住了沒有爆發。“他沒有你帥。”
他像是滿足的笑了笑,轉了臉又問:“那幹嘛淋雨,難不成是被甩啦,做樣子讓誰心疼呢。”
她說:“你怎麽思想那麽複雜,就是為了好玩。”
仲微捏她的鼻子,“你不生病誰生病。”
她趕忙躲開,一張臉寫滿男女授受不親。他失笑。
第六章
出了非淺的公寓,雨還在下個不停。她踢踏著涼拖踩水,他忍俊不禁,“你當是踩浪花麽。”
她抬頭瞄了他一眼,低下頭繼續,“又沒踩到你身上。”
他嘖著,“幸虧我明智,跟你分開打傘,不必同你一起丟人。”
非淺不理他,一路踩到小區門口,再眼巴巴的等著出租車。仲微伸手過來拉她的傘柄拖著走。她著慌的問:“幹嘛?”
他倒是語氣溫和:“附近有藥店麽?”
“有,在超市一層,你要買什麽。”
仲微定定的看著她不答話,眼神無比霸道,像是在說,你的前麵的帶路。
她王二小的性質被喚醒,強著不肯挪動一步,單手叉腰高舉傘柄,脆聲說:“不交代清楚,哪都不去。”
他噗的笑出來:“幼兒園的小阿姨教你扮演茶壺麽。”
非淺看著他的笑容放棄了堅持。“去藥店做什麽?”一邊問,一邊往超市方向走。
他明白過來,高興的跟了上去,“買柴胡。”
她轉了頭去定睛問:“你感冒了嗎?”
他無語,冷著臉敷衍說:“就算吧。”
超市離小區並沒有多遠,隻是雨大顯得有些路途艱難,雨水嘩啦啦的打在傘上好像能砸出許多坑來。路上那些低著頭行路匆匆的人仿佛都是心事重重,大多數人在雨天心情都是陰鬱的,可是,仲微回頭看著薑非淺不覺笑意湧現一時難收。她實在是因為簽了合同心情大好,玩心複燃,提著裙子一步一步高興的踩水,愉悅之極像是小魚入溪遊走擺尾。他覺得眼前的薑非淺已然不食人間煙火,是即將飄飄升天的仙子,在周圍的灰黑色調裏獨獨她有顏色,鮮亮奪目。
到藥房買完柴胡,仲微自顧自大步往超市入口走。非淺小跑跟過來,不解的咕噥:“又要買什麽啊,天都要黑了,到底吃不吃飯了。”
他一臉正義:“當然吃了,你做給我吃。”
她問:“憑什麽。”
他淡薄的口氣假意委屈:“我心情不好。”
她又沒了堅持,周仲微丟了車反倒成了薑非淺的軟肋,她想問問究竟天理何在。
一起去買東西時仲微推著購物車一臉喜氣洋洋,好像五歲的小男孩終於可以幫媽媽做了些事情的那種滿足神色。非淺好笑的問:“你平時不逛超市的麽?”
他像看文盲一樣看她,“不逛超市怎麽還能叫生活。”
她問:“那怎麽看你那麽新鮮。”
“因為從來不和女人一起逛超市。”他說,“家的味道太重了。”
她笑起來,“周公子,這句台詞捕獲不少少女芳心吧。”
他也笑起來,“還真是。”
真是什麽呢,他說話從來沒有個真假界限,輕重難辨。
非淺的心情是真的好得沒了邊,凡事好商量一般,他說要吃苦瓜,她就仔細挑了小而精致的那種。他說要吃嫩薑肉末,她又認真的擇了嫩子薑。他說要吃茭白,她規矩的選了新鮮的茭白。他說要喝鯉魚湯,她才背著手跟他反駁,“不許吃鯉魚。”
仲微問:“為什麽。”
“因為鯉魚是要躍龍門的。”非淺說完頭也不回的大步走過魚鮮區。
他幹笑兩聲上去捉她,吃定她一般,“可是我想喝魚湯。”
非淺絞著眉頭為難的說:“那就,挑條鯽魚吧。”
他嫌棄:“鯽魚刺多。”
她揚了聲調問:“你還吃不吃了。”這是她今晚第一次說重話,他不敢不聽,說到底還是要哄著她的,點了頭拉她去挑魚。
後來又買了很多的東西,似乎跟之前換了個節拍,他要一她偏揀二,他要買跺椒她去買泡椒,他要買蘋果她去挑了鴨梨,他要買豆漿她抗了大桶的牛奶,他哭笑不得,她嘻哈不止。轉到零食區的時候又反轉了角色,她拿了樂事薯片他換成烤香蕉片,她拿了妙脆角他換成琥珀核桃,她前腳拿他後腳換。非淺氣不過,插著腰問:“周公子,買回去是你吃還是我吃。”他一個大男人怎麽會吃這些零食,不過是鬧著玩罷了。仲微不接話,反倒問回去:“薑小姐不怕長胖啊,膨化食品不是垃圾類的麽。”
她頂嘴:“我想吃,你管得著麽。”
他就喜歡逗她玩,“怎麽管不著啊,我不管你誰管你,要不是我不管你早病死了也沒準。”
非淺咬牙,“用不著你的假仁假義,一副黃鼠狼的嘴臉看著就讓人心煩。”
標準的小兩口吵架,就是那種拋開邏輯不顧,隻要對著幹駁意不駁理,不到床尾就能早早和好的小吵小鬧。卻吸引來了路過的大媽,恰好是非淺那個樓棟的居委,人家被逗得發笑,過來打招呼:“是男朋友啊,頭次見。”
非淺正琢磨著如何闡明他們的關係,“不是”還沒說出口。周仲微先低了腦袋,標準青年才俊的靦腆加局促不安讓他演繹的淋漓盡致,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還不是男朋友。”
大媽看著仲微樂起來:“小夥子真一表人才啊。”
非淺轉了眼珠說:“回頭我把上月煤氣數抄了給您送過去。”
大媽也是識相的人,說著“不急不急”就急急忙忙的推著車走掉了。
仲微繃著臉卻抑不住的笑意,非淺也忍不住笑出來,推推他說:“你呀,師奶殺手。”
他一揚頭,“是大小通吃。”
她推著車開懷笑起來,錯過了他的深情注視。那一刻,他覺得她美麗異常,不論是此時的笑臉還是剛才皺著的眉頭,是故意作對的小情緒還是依順他時的善良,都是美的,從裏到外。
結完帳出來,仲微提著大袋小袋,用奇怪的語氣說:“怎麽買了那麽多東西,剛才沒覺得呀。”
非淺兩手空空,隻幫他拿傘,應聲說:“怎麽沒交錢的人出點苦力還抱怨起來啦。”
他低頭看她,講得不慌不忙:“我錢包在車上。”她又失了強勢,乖乖舉著傘。他在心裏偷笑。
一路上走的很穩當,非淺看著他手裏的提袋,忽然想起了很早以前看過的一部MV,最後的最後女歌手結束演唱的時候,畫麵裏的女主角將手裏的購物袋遞給路燈下等她的男孩,然後挽起男孩的胳膊兩個人開心的邁開同樣的步調,雖然歌曲結束卻有甜蜜縈繞,久久不散。非淺也很想要那樣一場純潔的愛情,和路燈下的等待有關,和單車上的吹風有關,和路邊攤的夜宵有關,可是沒遇上的時候就落入了殘酷的陷阱,從此錯過了那樣的年齡那樣的愛情。如果可以,她想要簡單的男友,她想要和他並肩作戰,和他白手起家。大學畢業那年同寢室的武漢女孩和統計專業的男友結婚了,臨登記前在寢室她們忍不住的祝福,那女孩卻有些不知所措的說:“我們什麽都沒有,隻有未來。”語氣是茫然的,卻掩不住喜悅和興奮。隻有未來,是一句多麽妥貼的欣慰。有些愛情什麽都有,除卻未來。
她盯著他手裏的提袋,想得出了神,盲目的挽了他的胳膊。仲微偏過來望她一眼,又回過頭去,會心的笑著,算作是了然,沒有言語也不肯打擾她。四周都是落雨的聲音,雨水衝刷著街道房屋,連心事一並洗刷得幹淨透明。這樣走,一直走。像是老夫老妻,情深義重,隔著眉眼,透著戀愛的靈犀一點。
結果,等非淺看著鋪滿廚房桌子的大袋小袋水果蔬菜時,暗訝自己著錯了邪道,大勢已去的念頭滾滾湧來,隻要那男人一句,“我心情不好”,她就隻剩乖乖舉手投降,畢竟人家丟了車啊,還是輛賓利,就勉強忍讓一下吧,這樣勉強一讓就把自己給讓成了黃臉阿婆。兜著圍裙,點火做菜。剛才的溫馨還沒有淡卻,真實的力量舉手召喚,是啊,再純潔的愛情,再具有未來的生活,也免不了要成為伺候人的角色。她不甘心的把仲微拖進廚房打下手,過了不到十分鍾又心甘情願的把他轟了出去。
簡直就是能要人命,他高舉著菜刀一副虛心的討教,“是這樣切的麽。”
她嚇得半死,“你先把刀放下,怎麽都好說。”
周仲微被她的緊張引得哈哈大笑,卻還是舉著刀,像是不務正業的劊子手。隻好把他轟出去,非淺疑惑,小孩子玩火是要尿床的,那麽玩刀呢?
過了好一會,他拿了衝好的柴胡走過來,她正一手握著菜鏟一手穩著菜鍋,他無意識的就端了過去喂她。非淺嚇了一跳,緊閉著嘴不配合,悶著聲音問:“謀殺麽。”
仲微貼在她耳邊輕聲說:“乖,喝了。”
他很少有那麽柔情的聲音,她中了蠱一般,一仰而盡。
他難得離非淺那麽近,能看清她凝瓷的後頸,她臉上細小的絨毛,她微張的嘴和喉嚨的輕微動作,仿佛都是誘惑。他又心跳厲害了起來,手心出了細汗,怕自己忍不住擁她,下意識想要去躲。
非淺也知道喝的是柴胡,心裏忽然有點感動,感動於他不動聲色的關心,於是說:“淋了點雨不礙事。”
他早就轉了身,聲音幹脆:“拿你試藥。”
望著他別扭的身影走出廚房,非淺一陣好笑,這男人做得出卻說不出,怎會這般可愛,連走路都不自在了,還嘴硬。
她做菜的動作一向很快,不一會就能上桌吃飯了。
周仲微讚歎,“怎麽練出的功夫。”
她得意的說:“本小姐學化學出身,當年同時開四個反應都應付周全,何況區區四道小菜。”
他樂了,“沒看出來,你做飯的功底那麽紮實啊。”
她挺直腰杆,拍的胸脯大響,“那當然。”
他嬉笑著擺大爺的口氣問:“都給誰做過啊。”
她假裝唯唯諾諾:“都是些惡鬼百姓,周公子算是最高級別的人物了。”
他夾了塊嫩薑肉絲,好吃得能把筷子都咬下來。泡椒肉片入味三分,紅油茭白清脆爽口,連米飯在仲微眼裏都是特別的晶瑩剔透,勾人食欲。非淺吃飯專注認真,本來和她吃飯就能讓他胃口大開,加上那麽地道的辣味,一添三碗,她再不給多盛了。
他問:“怕什麽,撐了的是我。”
她說:“又不是青春期少年要長個子,你現在隻剩長胖了。”
仲微搖晃著腦袋笑話她:“阿婆喲。”
非淺還是好脾氣:“等著一會喝湯吧。”
他才想起來,爭取來的魚湯差點被遺落。喝著鮮嫩的鯽魚苦瓜湯,他莫名的問:“為什麽鯽魚不躍龍門。”
她沒抬頭,隨意的說:“躍龍門的話就不吃了。”
他說:“幸好。”
飽飯之後總是懶得動手腳的,更何況周仲微此刻連手指關節都能感覺到十足的飽意,好似很多年都沒有吃得這樣舒服這樣暢快了。望著堆在水池築高樓的碗碟,他聲聲歎息,一臉愁容的說:“你要站在旁邊陪著啊。”
她說:“這裏沒有大灰狼。”
他幽怨的眼神望過來,她又舉白旗投了降,隻好像督工一樣背著手看他勞作,心裏塞滿了笑意,指指點點,“喂,少放些洗潔精。”
他雙手忙碌著還能騰出空來反駁,“不是叫蔬果淨麽,那麽大的三個字還能認錯。”
她說:“謝謝指出,你小學語文一定很好吧。”
他得空回頭,彈了她一頭泡泡,非淺驚叫:“我今天還要洗幾次澡啊。”
仲微哈哈笑起來,“那麽香豔的事情,不好隨便跟男人討論的吧。”
她白眼球拋向他,恨不得開殺,“我沒當你是男人,你是惡魔徹底的惡魔。”
他卻越笑越開心,非淺沒辦法,也是忍不住笑。
飯吃過了,碗洗幹淨了,周仲微同學賴在沙發裏麵一點衣冠楚楚的樣子都不見了,十足的錦衣郎模樣,一副好吃懶做的嘴臉,卻該死的風流倜儻。
非淺拉他起來,他發出哼哼的聲音好像是撒嬌的小狗,她笑:“起來,出去溜達溜達,給你買條鏈子。”
他知道她的不懷好意,卻厚了臉皮說:“買條好看的啊。”
她更是笑:“粉色的好不好。”
他曖昧的咂嘴說:“我喜歡紅色的。”
她腦子冒泡,你曖昧個毛,當我什麽了,買鏈子做SM女王麽。撇下他不管,自己去了玄關處,大動靜換鞋子。
仲微轉過身來看,“雨那麽大,天又黑了。”
她指著窗戶說:“雨停了啊,出去呼吸新鮮空氣呀。”
仲微走到她身邊,好像威脅一樣劃弄手指:“你不許踩水。”
她說:“乖,我給你發糖。”
非淺到底還是沒有聽話,雨雖然停了,路邊的大小水灘還生意昂然,在她眼裏都是樂趣。仲微躲得遠遠的,卻不舍得不看。月光,星光,加上水灘的反光,她翩然似起舞。
非淺回過頭來看他的沉默,突然像做了錯事的小孩子,低了頭走到他身邊。
仲微忽然開口:“想牽你的手。”
她抬頭惡狠狠的望著他,“說什麽呢。給你機會的時候你自己說的都不要,現在後悔啦。”
他局促的笑起來,果然女人是記仇的物種,“沒後悔,你給的選擇太苛刻了。”
她說:“是現實苛刻,不是我。”
他好一陣沉默,緩步走著,真的像是在散步,她跟在旁邊,肩並著肩。
第七章
那晚他又以鑰匙落在車上為名,堂而皇之的留宿在非淺的家裏。唯一的浴室在臥房裏,仲微第一次推開非淺房間的門,發現自己竟然有些緊張。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閨房,清新的味道,淡淡的散著幽香。咖啡色是主色調,看起來感性而溫暖,是他喜歡的風格。他不喜歡那種永遠以為自己是粉紅教主的女孩,他喜歡現實一些理性一些的女人。
床頭櫃上放著相框,他走過去端詳,照片裏陽光極好,背景的顏色姹紫嫣紅美不勝收,而薑非淺的笑容像是要融化在那樣的光芒之下,鑲嵌在百花之中,明豔不可方物。周仲微一時看呆。非淺躡足到他身後,大叫了一聲,“喂。”
他真的受了驚嚇,她便笑起來。
仲微問:“西雙版納麽。”
她飄了崇拜的眼神,“周少真是好眼力。”
他笑起來,“拍的真好,都說隻有覺得你美的人才能將你拍的美,初曉拍的麽。”
她僵了一下表情,眼神閃爍,“忘了。”
他忽然認真起來,“你跟誰去的?”
她說:“旅行團。”
仲微又看了看照片,沒有繼續問下去。放下相框轉了話題,吩咐一樣:“去幫我找件衣服吧。”
非淺一副為難的表情,他壞笑起來:“沒關係,我不介意裸奔。”說著就大步往衛生間走,把非淺的那句“你怎麽……”給擋在了浴室門外,他一陣得逞的竊喜。其實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等到他洗好了,還不是先隔了門大叫:“薑非淺,衣服找好了麽。”
她急急的叫著:“找好了,就放在床上,我把門關上,你自己拿。”
仲微換好衣服出來擺了pose斜依在門框,非淺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歪斜的周仲微,本來是她從苗寨買來做壁掛用的蠟染褲,穿在他身上風情異常,像是頂著草帽,上身精赤一邊吹口哨一邊踏浪的古銅色少年,或許還能露出CK內褲的標誌邊更顯迷人,如果不看體恤的話,很瀟灑。看了體恤她便忍不住笑出來,低了頭召喚他過去一起看電視吃零食。他有些氣惱的在她身邊一屁股坐下去,用了很大的力氣,沙發本來就鬆軟,讓他這樣一坐,如同要陷入地下。可是非淺還是不能嚴肅,仲微悶著聲音問:“笑什麽。”
她忙擺手說:“沒什麽,沒什麽,來,吃香蕉片。”
他自己倒也笑起來。那件純白的體恤上有鮮紅的大字,遠離愛滋。紅絲帶工程麽。是她參加公益活動時領來的。當時她是衝著濮存昕去的,媽媽是濮迷,彼時她還在上大學,沒想到這件體恤隔了那麽多年居然派上了用場,並且怎麽看都是極具教育意義的,像周仲微這種花花公子,怎麽說也能算是個邊緣人物。她想起來就一陣好笑,又不敢放肆。
仲微就穿著那件愛滋體恤和非淺靜靜的看電視,偶爾抓零食的手會碰到一起,她好像全然不在意,一掌幹脆利落的打開他的手自顧自的取食,他就霸道的把整袋抱在懷裏,她不甘示弱的撲過去跟他搶,像是隻小動物。象征性的你拉我扯了兩下,他若是不肯放手,她哪裏會是對手。於是,壞心眼的瞄著他胸前的鮮紅大字,嘖嘖幾聲,假裝說:“還是離你遠點好。”
周仲微哪裏肯示弱,把嘴裏的薯片嚼的哢哢響,含糊的嚷嚷:“我脫啦。”
她宣布投降。他眉飛色舞的撫摸她頭頂,好像宣布領地。
非淺一把打開他的手,坐在一邊不說話。他以為她真的生氣了,乖乖把袋子遞過去,準備握手言和。誰料她說:“不準用油爪子碰我。”仲微暗笑,她連生氣的道理都讓人覺得可愛。
晚上自然是他睡沙發,睡意朦朧中仿佛聽到非淺推門出來輕步走過來看他,大概是擔心他睡不好吧,這樣一下,他更能睡得踏實,安逸非常。
本是周六,她習慣賴床,貪睡中被初曉的電話吵醒,說自己一會直接從機場過來她家。非淺嚇一跳,那丫頭怎麽回事啊,聽昨天的意思,以為被賣到X市做苦力了呢,怎麽一個晚上就回來了。慌忙穿好衣服,出來叫仲微。他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而非淺的口氣像是彗星要來撞地球一般,急急催促,本是睡意正濃一下子就清醒了,也是手忙腳亂的把陽台衣服收回來急匆匆的洗漱穿衣。等武裝了差不多的時候,才想起來問:“出什麽事了。”
非淺說:“初曉要過來。”
他一陣微怒,“那你怕什麽啊。”
她怔愣:“你凶什麽。”
他也覺得自己莫明其妙,柔和了語氣:“又沒做虧心事。”
非淺輕笑:“也不是鬼叫門。”
仲微一向是很紳士的,骨子裏對非淺的好感也是出於尊重,雖然他覺得被轟出門是十分值得暴怒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待遇讓他覺得反感,可是遇上了薑非淺不得不讓周仲微一次次收斂他的底線。所以盡管他有些挫敗,想要跟她賭氣到底,還是趕在初曉敲門前離開了。他把自己的行為歸結為年紀大了,容易中蠱。若是早些年肯定把房子都能拆了,把不識好歹的人拉出去挫骨揚灰,他哪裏受過這種委屈,竟然需要躲藏,都隻有他轟別人的份,如今卻落到了自己的頭上。可是早幾年,他還能認識薑非淺麽。像非淺這種姿色平平又整日裏素麵朝天的女人,什麽時候有機會並入他的軌道,就這樣給撞上了,還撞進心裏去了,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如何是她。也隻有她了,淋著雨還能自娛自樂,換了濃妝豔抹的其他人,哪裏肯也哪裏敢。所以他大致能夠理解自己認出雨中的人是她時心裏的憤怒感,不想被別人看見她的靈動。他想,也許自己動了真心也說不定。隻是非淺和他總是隔著很遠的距離,他進她退,總是不能靠得太近,他是高手,她也不是三腳貓的功夫。
後來他告訴她,車找到了,她才放心。
再後來一次吃飯,王東不小心說漏了嘴。非淺發誓不再理他。
仲微解釋說:“真的不是蓄意,你問問他們都知道,我的原則是唯車子和老婆不能借人,我從來不會讓別人隨便碰我的車,怎麽會為了捉弄你做愚蠢的事情。”
非淺不聽,反問:“你不知道我有多愧疚麽,利用一個人的同情心你不覺得齷齪麽。”
他反而慢條斯理:“我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丟了車,我隻說我心情不好,也算是利用你同情心了麽。”
她知道耍嘴皮子不是他的對手,隻有很狗血的轉身就走。
周仲微也沒有追上來。回到家,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那麽氣,已經過去的事情了,就算是被騙也沒有任何損失,何況仲微事後送了手機給她算收留一晚的答謝,本是兩清,她為什麽生氣。是氣被他欺騙還是氣自己的不著頭腦,他隻說“我心情不好”,她就同情心泛濫。
初曉跟她說:“隻有情人間的欺騙才會覺得不可原諒,你弄清楚自己對他是什麽樣的感情沒。”
她愣住。
吃一塹長一智,上過一次當怎麽說也會變得敏感些。非淺此刻如何都不能相信他的車子真的不見了。無奈的對他說:“別鬧了,明天還要回去上班呢。”
仲微說:“知道你是驚弓鳥,可是我想知道到底是誰那麽膽大包天敢開這種玩笑。”正準備撥電話,他的那輛車就緩緩開來了,隻不過沒有拖兒帶女。周仲微憑著珍貴的二十幾年友情從停車入位的線路就能認出開車的是餘清修。他毫不留情的給了走過來的餘清修一拳,“真巧。”
餘清修笑起來,“是巧。”
周仲微問:“你又通天了,車都敢偷。”
清修攤開手搖搖頭,“還真的不是偷。”
仲微看著他,也攤開手。清修指指車,周仲微望過去,非淺也望了過去,是個女人,美麗的女人。美得驚心動魄,大致是薑非淺對沈喬悄的第一印象了,也是一個女人對另外一個女人最真心的誇讚。
沈喬悄款款近前,笑語盈然,“仲微。”聲音並不柔和,仲微心裏還是咯噔了一下。
可是周仲微是什麽人,心裏巨瀾滔天表麵仍可以不動如山。“喬悄,這是非淺,薑非淺。”轉了頭對非淺說,“沈喬悄,女強人啊。”
沈喬悄隨意打量了下非淺,口氣玲瓏得體:“什麽女強人,不過是孤家寡人。”
餘清修插話說:“昨天就覺得跟薑小姐投緣,不知可否賞光喝杯下午茶。”他目光真摯,不泄漏一絲可挑剔的感情。非淺暗訝,他竟然做得光明正大,恐怕眼前已經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餘清修了。她是懂事的,知道清修這樣做也是有他的道理,她不傻,能看出沈喬悄和周仲微之間是有故事的,女人的直覺大抵總是如此敏銳。這樣四個人站在那裏揪扯不清的關係,她微微有些想笑,想起了八卦雜誌上越劃越亂的關係圖。所以她決定迎戰,既然他那樣坦蕩,她也不至於小肚雞腸。如果要了結,給他便是,如果要演戲,陪他便是。
看了看仲微,他眼裏的神色有些恍惚不定,非淺輕輕推推他的手說:“你陪沈小姐敘敘舊,一會來接我。”
沈喬悄笑起來:“不會太晚。”挽起仲微的胳膊就往外走。
他也沒有回頭。
留下非淺和清修,其實咖啡廳裏麵人來人往,隻是她忽然覺得全世界就隻剩下兩個人了,嘈雜中取了一處安靜,心頭有些煩悶的雜亂。
餘清修先開了口,聲音一如既往的謙和:“非淺,你這幾年都在哪啊。”
她定了定神,抿了下嘴唇說:“很多地方,最後還是回了B市,在那念了四年書到底還是有感情的。”
他勉強笑起來:“怪我沒想到。”
許久都不再講話,她實在不能繼續忍受沉默,便找了話題問:“你也認識沈喬悄麽?”
清修眼裏忽然沒了光彩,舉著咖啡杯像是舉了盾牌,“你很在乎仲微?”
她騎虎難下,低著頭答:“是。”
他也是低著頭,“你是恨我。”
恨他,怎麽會不恨,當初絕望到不知如何是好,隻有恨才清晰自己的疼痛,才麻木的生活。恨到最後,恨起自己來,那是如何的無望。她緩速說:“當年是非常恨的,後來慢慢忘記了。”
餘清修覺得心裏抽搐,原來她都忘記了,多可笑,而他也忘記了非淺做事從來比自己輕鬆,他從開始的開始就注定失守。他想一怒之下問她,跟仲微在一起是為了報複我麽,趁早收手,你會受傷害的。沈喬悄和周仲微都是他的朋友,喬悄是仲微的初戀,後來分手,再後來關係曖昧不明,很多年似朋友似情人。他知道的周仲微從來不拖泥帶水,做事幹脆明了,隻有沈喬悄也許是他的硬傷,就像武功再高強的人總也是有弱點,並且致命,往往會傷及內力。隻是他不想這樣說出來,不論非淺的真心是否在仲微身上,他不想用事實刻薄她。
於是,餘清修猶豫了很久,決定直接說出來:“非淺,你能回到我身邊麽。”
她望著他,慢慢笑起來。
餘清修愛上薑非淺是在一棟老宅裏,愛上她時還不知道她的存在,聽著像是奇談。那時他剛剛回國,魏來是他在英國認識的學長,被B大當作人才招了過去,正在忙著找房子。魏來對房子的要求一向有自己的想法,絕對不會馬虎,在英國的時候就見識到了,寧肯多開半個小時的車子也要住稱心如意的小洋樓。魏來喜歡古風,剛好經人介紹說是有人準備賣前街那裏的老宅,因為也是挑剔的人,要找合適的人才肯賣房,魏來興起,清修也是閑來無事便陪同前往。就在那樣一個沒有任何前兆的情況下,遇上了怦然心動的微笑。
宅院不大,種了多種花草,聽說一年四季花開不敗,一麵牆上有看似隨意實則刻意的爬山虎,半壁幽綠,極致精心。宅是複式兩層的結構,陽台是淺顯的半凹圓,歐洲常見,可以在微風吹起時,憑著雕欄折了蒲公英一口氣吹散,也可以拿著玫瑰花,愛我不愛我的數下去,就是那種少女做夢的樣子。魏來在陽台上講這些話的時候,他還在肆意嘲笑。然而一個轉身,就成了魏來的嘲笑對象。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被唐突了。
第八章
進房間的時候餘清修並沒有注意牆上的油畫,這樣轉身才看到,姣好的陽光照射下,畫上的女子清麗不似人間,展顏低笑,有些自顧嬌羞卻美不勝收。清修愣住,以為見到了夢中人,似曾相見,似曾相愛。一看再看,不覺近前,盯住那張燦笑的臉龐忽然有種相識已久的感覺,好像那個笑容是心中早有的模型,已經存在了許多個年頭,在他的心中就這樣隔了畫框,隔了畫布,隔了油彩顏色,隔了萬千時空,打了個照麵,一見傾心。失神中魏來拍了他肩膀:“是不是嫣然一笑百媚生。”
他斬釘截鐵仿若癡迷:“是傾城一笑如花麵。”
魏來打趣說:“可惜此等佳人隻應天上有地上實難求。”
清修看出他眼中濃重的揶揄味道,沒有接話,出了門對主人說:“我看這幅油畫和房間倒是搭調,您開個價,不如一起賣了吧。”
女主人已經上了年紀,滿頭銀發知書達理,笑不露齒行不擺裙,定是兒時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一顰一笑盡是大家閨秀的風範,雖然已是年邁,然而風姿仍在。“這幅畫不賣的。”不急不徐的語氣,淡淡說來卻決不容緩。
清修一陣悵然,知道多說無益,隻怕是自討沒趣也就不再提了。後來魏來把房子買下,搬家那日他和一群朋友被邀請去湊熱鬧。隨意參觀中,走到有陽台的那間房間還是忍不住的向著掛著油畫的那堵牆看去,空空如也,他心裏也空空如也,開始時並沒有多麽失落,這樣潛意識裏的找尋,卻找尋不到,便是失望至極了。
林敬仁發現他竟然對著牆壁歎氣,開玩笑的問:“你幹嘛麵壁?”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跟著走到樓下。有人隨意的說,“清修怎麽總藏貓貓。”林敬仁笑:“他那是對著牆壁發呆。”魏來知道情況,肆意起來,誇張的講了來龍去脈。不多久,朋友圈裏人人都知道餘清修有了個油畫美人。他自己也隻當是個玩笑,怎麽可能真的和畫中女子談一場人鬼情未了。
隔了幾個月,聊天中魏來不經意說起了他的一個學生很像那幅畫裏麵的女孩。餘清修精神一振,“一定要認識她,無論如何。”
魏來給他打預防針,“隻是有些像,沒有畫裏麵那麽美,也算不上漂亮,就是挺清純的,不是你喜歡的那種類型。”
餘清修問:“那到底哪裏像。”
魏來想了想:“就是笑起來特別像。”
他險些熱血沸騰,那就足夠了,於是鎮定的說了句:“拜托。”在魏來生受不起的臉色裏,語氣還算誠懇,“你給安排見個麵吧。”
魏來豈是善主,“小夥子,我是導師,不是紅娘,我可不能把得意門生隨意交付出去。”
清修自然也是有辦法的,冷靜的講條件:“換你上次說的那幅長卷如何。”
如何?自然是甚好。一幅長卷換來一場策劃好的偶遇。
魏來是係裏麵剛回國的年輕導師,正值建實驗室招兵買馬階段,研究生是沒有的,需要等到開春了,隻能先招本科生,說實話,那個時候才進實驗室的本科生除了慕名而來的,其餘盲目的基本上都是些不太追求進取的學生,譬如薑非淺。她來找魏來時,說得很幹脆,“我不喜歡化學,當初是調劑來的。”
魏來好奇的問:“那你來我這裏能幹什麽。”
非淺認真的說:“我什麽都還能幹,就是不能做研究,您給個合成路線我可以按部就班。”
魏來笑:“那怎麽偏要來我這裏。”
她也笑:“校內論壇上看到了就來了。”
魏來覺得她說話幹脆,看起來也是一副幹淨清爽的模樣,印象極好,就點了頭。
他本來也隻比他們大了個博士帽的年齡,又是開朗的性格,做導師略顯隨意了些,於是沒兩天非淺就跟他很熟了,見麵總像是老朋友一般打招呼開玩笑。學生都把導師喚作老板,他就是魏老板了。非淺每次見了他都很開心的叫:“喂,老板。”
他也是笑:“今天沒出什麽狀況吧。”
她朗聲答:“報告,瓶瓶罐罐都完好,我的身體零件也完好。”
滿實驗室都是笑聲。
其實是有典故的,一次非淺配溶液時不小心灑了一身,恰是暗紅血液的顏色,尤其是在白大褂上更是明顯,一位學弟進了實驗室嚇了一跳,“學姐,你受傷了?”
魏來循聲望過去,也是緊張。豈料非淺笑起來:“是高錳酸鉀啊。不過你看,很像肚子這裏被捅了一刀,是吧。”
從那以後,他喜歡開玩笑問,“非淺,今天沒出什麽狀況吧。”幾乎整個實驗室跟她打招呼的方式都改成了,你今天沒出什麽狀況吧。
那日非淺的實驗進度完成的很好,他狀似隨意的邀請非淺去吃晚飯,她想也沒想就同意了。直到出了校園越走越遠才覺得有些怪異,忙說:“老板,請食堂就行。”
魏來故意嚴肅:“那你應該早說,去食堂還開什麽車。”
她說:“我知道我不思進取,你也不用把我拉出來賣了吧,留著我還是有用的,咱實驗室就數我燒杯洗得最幹淨了。”
他忍不住大笑起來,“就是為了表彰你燒杯洗得幹淨才帶你去吃好吃的。”
魏來說的好吃的,竟然是年代飯店。非淺那時還是個一窮二白的大學生,即便有小資情節也絕對不會為了一頓飯極盡奢侈的。那時候年代飯店在她的眼裏跟瑤池沒大差別,不安的問:“真的不是把我賣了吧。”
魏來笑著說:“薑非淺,你還真聰明。”
他們剛剛落座,餘清修就登場了,真真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他過來跟魏來打招呼,似是不經意的看了非淺。她便不自在起來,眼前的男人,雖是濃眉大眼,卻不嫌色重,難得溫潤如玉,眼神中盡是儒雅之色,茶色的眸子,溫暖且安然。忽然想起寢室間叫囂的那句標語,莽夫遍地是,公子有幾多。
清修問魏來:“這位是?”
非淺問魏來:“你朋友?”
那便是相識,恐怕數十年後她仍舊不能忘記。
然而非淺此刻在笑的是,忽然想起來他的表白,事實上根本不算是表白,隻是提問。那時他說:“非淺,你能做我女朋友麽。”和眼前這句“非淺,你能回到我身邊麽。”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台詞。
她心裏雖有些不平坦,開口卻是淡漠的:“清修,我們的故事在四年前就結束了。”
沉默。縱容沉默。
他吞一口咖啡,她品一口紅茶。誰都沒有再講話,連眼神似是都沒有再交匯一下。四處聲音浸染,卻傳不到非淺耳朵裏,她隻能聽到心跳和喘息,抬眸也不是,一直低著頭也不算適宜。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餘清修在自己心裏仍舊舉足輕重,到底還是不能忘得幹淨,又教她如何忘得掉。
記得那日,魏來介紹說:“這位是我在劍橋的學弟,餘清修。”又說,“這是我的學生,薑非淺。”
餘清修紳士的伸了手過來,他手指修長,非淺禮貌的握過去,感覺他的手很涼,很舒服的那種涼。後來非淺說過:“餘清修,你真是冷血動物,是我傻,明明從認識你的時候我就知道。”
非淺還記得餘清修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清楚的清,修養的修。”語態柔和。
她回他:“非常的非,淺易的淺。”亦是緩速。
他問:“那麽非淺不就是深的意思麽。”
她說:“我的名字取自柳永的洞仙歌,‘況少年彼此,風情非淺’的非淺。”
他又問:“為什麽不叫‘有笙歌巷陌,綺羅庭院’的綺羅,那個更適合女孩子的名字。”
她笑:“因為適合所以才不去叫,別人想得到的,偏不去做。”
他也笑:“好答案。”
這樣就算是認識了,非淺一直有晨跑的習慣,天曉得餘清修住在城北每日清晨要繞半個B城到B大的操場一副睡不醒的樣子,還要榮光煥發的上演一幕幕偶遇,打招呼說“巧”。日日如此,魏來嘲笑他是“假裝清純可人,實則狼子野心。”
他問:“很明顯麽。”
魏來說:“餘大少爺,您的女伴一向走馬觀花,經驗那麽豐富應當不是傻瓜才對,如此司馬昭之心,你還來問我,隨意問路人便是。”
他片刻思索:“那就是薑非淺裝傻。”
魏來笑起來:“我看未必,她有時候是真傻。”
清修依舊思索:“那樣就好。”
魏來拍拍他說:“決心從良麽,不然收手吧,非淺很單純。”
他說:“是啊,從此閉門思過。”
非淺每日有餘清修陪著晨跑,陪著聊天,日子都是輕快的腳步。清修懂的東西很多很雜,他們常常可以在周末的時候坐在草地上天南海北忘乎所以的聊上整整一上午,她有時會覺得如果拋開吃飯,他們大概能夠永遠的聊下去。非淺想,那樣就算是投緣了。跟餘清修在一起很輕鬆很愉悅。他又很會照顧人,非淺時而心動。恍然一日不見清修的影子,便會一整天的失落。當時,她還不清楚,那樣就是愛了。相識兩個月的時間,清修的晨跑幾乎可以拿到全勤,一周時間的消失,讓非淺高興不起來,總以為心裏空落落的,做事情也打不起精神。反正她在實驗室裏一向是混日子的主,有安排也能順利完成,沒安排就安於角落發呆。偶爾打碎個玻璃器皿對她來說太正常不過了,但是,她偶然勤勞起來把魏來老兄做了一周原料,蒸了三天,過了兩遍柱子,旋幹打算去打譜的珍貴如鱷魚眼淚的產品給洗掉了。魏來終於欲哭無淚,“非淺啊,累了就回寢室休息吧,或者出去玩也行。”就差聲淚俱下的闡述,隻要別留在實驗室去哪裏都行。
再次見到餘清修足足隔了兩周。非淺以為他不會再出現了,快要覺得這個人物徹底從自己人生舞台上淡出了,就又被撞見。是她一貫的晨跑時間,從操場慢跑完了習慣的十圈,踱回寢室的時候,發現他就在樓下,含笑望著她。兩個月中,他一直是標準的運動裝扮,他們除了晨跑沒有其餘的交集,她似乎已經忘記初次見他時就是這樣的西裝革履衣冠楚楚。她遠遠的看著,覺得他在梨花樹下,長身玉立皓月清風,說不出有多麽的好看,隻覺正義且非凡。
她慢下步子走過去,他也緩緩向她走來。
清修柔著聲音說:“我來看你。”
非淺低頭數螞蟻,回話說:“哦。”
清修淡淡的笑起來,“非淺,你能做我女朋友麽。”
她猛然抬眸,像是受了驚嚇,又像是得了驚喜,隻是不說話。
他還是笑,幫她把頭頂的花瓣撚下,磁聲說:“做我女朋友不是那麽壞的事情吧。”
她笑起來。他也笑,伸了手過來握她,清修的手還是涼涼的,這一次,卻讓她感覺涼得心裏溫暖無比。
非淺一直都能記得他手上的溫度,永遠是微涼的,像是清水和緩。她發燒的時候,喜歡他把手伸過來在額頭試溫,既溫暖又愜意,總是捉住了不肯放。他就寵溺的望著她。沒有言語隻有彼此的微笑和交匯的眼神,好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心中了然。那樣的日子,那般甜蜜,像是會沒有止境的幸福下去,可是到底有了結局並且一去不返了。
沈喬悄說得沒錯,不會太晚,前後不過一個小時或許還不到。仲微獨自回來接她,步入咖啡廳時看到他們兩個人均是在沉默,各想心事般,卻詭異的祥和。他心裏忽然莫名一陣氣。非淺已經看到了他,站起身來,也沒有說話,就那樣望著他。竟然一念之間他看到她的眼神裏有種無助神色,再細細去追究已經消失不見,隻剩微微笑意。那樣的笑,已由眼底的無助成了求助。他就是那樣的感覺,雖然還是莫明其妙。
仲微問:“都聊了些什麽。”
非淺答:“沒聊什麽。隨便說了說。”
清修問:“喬悄呢。”
仲微聳肩:“走了,一個電話就給急召走了,她從來那樣風風火火,你也見識過。”
清修笑起來:“那麽風風火火的女人一眼就能認出了你的車,而且還能把副匙隨身帶著,仲微,可是不簡單啊。”
仲微也笑:“瞎扯。”
清修說:“得了,你心知肚明。”
仲微看了看非淺,聲音有些生硬:“回房收拾東西吧。”
餘清修心裏也生硬起來,非淺的心意他看不通透,仲微雖然不是好了解的人,可是他了解,有句話就在嘴邊,這些年仲微沒有用過這樣柔和的眼神看過任何人,包括沈喬悄。
第九章
與清修告了別,電梯門關上時,隱約看到他就站在正前方回望著她,門一點點的合上,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再一點點消失,直到不見。門嚴絲合縫,隻映著她的影像,一張臉像被切做兩半,一邊是木然一邊是枉歎。曾經多希望在門關上的刹那清修會奔跑過來,擋一隻臂扒開自動門,對自己說,不要走。甚至在夢中,看到他追來電梯的腳步,聽到他的挽留,也是欣慰的,醒來時枕頭濕了大半,那樣撕心裂肺的痛楚,卻仍是不想醒過來,多想看到皆大歡喜的結局,在夢中也好。可是永遠都能記得他不曾挪動過腳步,眼睜睜看著她的離開,和這一刻多少是有些相似的。非淺的心裏隱隱生著疼痛。
她這樣出神的站了許久。好像時間停了下來,電梯也停了下來。漫無目的的打量了下狹小空間,仰頭看了看電子顯示,一層,未動。非淺的腦子根本轉不過彎來,竟有些安之若素的靜守,不覺得這樣是奇怪。仲微終於是歎了口氣,伸手按了三十二層的按鈕。她才忽然清醒了起來,怪不得一直不動地。
回到她的房間,仲微看電視,非淺直接去收拾行李,本來也沒什麽東西,裹了小包就可以走人了。她走出臥室,看他坐在沙發上抽著煙,陽台門是打開的,江風吹得窗簾嘩啦作響。仲微卻不是往日的那種悠閑,看起來有些心事重重。她猜想是和沈喬悄有關,不想多問。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繼續抽煙,好像在等什麽,過了會,不耐煩的用力按滅了煙頭,起身接過她手裏的提包,轉身就走,像開路一樣遙遙領先。
一路到機場竟然也沒有多餘的話,隻有“上車”,“到了”,“走這裏”這樣簡短的必要交流。非淺一直跟在他身後。他不說話,她便沉默。仲微的性格有時候不能琢磨,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碰上地雷,忽然引爆。隻要是他心情不好,她就盡量不去招惹。
周仲微的步子本來就大,又好似跟誰賭氣一樣走得飛快,非淺緊跟了幾步,反正也是跟不上,又是絕對走不丟的,倒也不著急了,慢慢的邁著自己的節奏。一會兒就被他遠遠的落下,非淺看著他冷肅的背影,狠狠的想,如果不是你此刻提著我的五彩旅行包,再耍帥再耍酷我也把你當成路人甲,你就欠扁吧,不跟你玩了。登機的時候他還是一語不發,她也懶得理他。
頭等艙隻有他們兩個人,乘務長專門過來和他極端禮貌的打招呼,耐心詢問有什麽需要。他一直繃著臉,非淺也不高興,不就是沈喬悄撇下你絕塵而去了麽,至於嘛,拽的跟天下人都欠你二五百萬是似的。人家對周仲微討好,還要她薑非淺去陪笑,從遇到他那天起,就沒見著什麽是天理。而且他的毛病好像又多了起來,一會嫌太亮了,一會又嫌光線不好。非淺開始時還配合的一下合上遮光板一下又拉開,後來幹脆撇過頭去充耳不聞,早晨發燒時他那樣細心,心裏不是沒有感激的,這才過了幾個小時,病還沒有好完全,地位先速降下來。他那是什麽大少爺的臭脾氣,搞得像是軟硬不吃。
她剛剛靜下心來朦朧入睡,就聽見他在那裏不講理,“這劣質的拖鞋你說怎麽穿。”
乘務員看起來也就是個剛剛工作的小姑娘,漂亮的臉蛋上隱現著一絲委屈,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解釋,無奈的說:“先生,我們的拖鞋一直都是這樣的,絕對不是劣質的。”
乘務長忙著走過來,顯然是認識他的,先看了非淺兩眼,才轉過頭去婉轉的說:“周先生,我們的拖鞋確實一直都是這樣的,您如果覺得不滿意,請在意見單上留個言,公司一定會盡量參考您的意見,現在不能即刻滿足您的要求,請您諒解。”
一口一個您,聽的非淺都覺得陪著他折了壽。實在看不下去了,才挺身而出禮貌的跟人家說:“沒關係的。”
仲微沒說話,揮了揮手示意沒事了。
乘務長打量了下非淺,走回到工作間。
他還是不理她,把拖鞋踢到一邊,抽出雜誌一頁一頁的翻。非淺生氣的扳過他的臉,說:“才兩個小時,換什麽拖鞋,犯病了吧,又不是國際航線,我看你純屬故意找茬。”
仲微拿開她的手,沒什麽表情,“我就是故意找茬,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仗義,知道打抱不平了。”
非淺斜睨著他說:“看人家小姑娘長得漂亮就偏要招惹是吧。”
他表情似是鬆動了一下,轉頭看到她一臉看好戲的神色,又黑了麵孔,“唯恐天下不亂是吧。”
非淺哄他說:“這天下哪能亂啊,隻要你不發威,就是和諧社會。”
他終於有了笑模樣,隻是並沒有多高興,倒像是一抹苦笑。
不久乘務長又端了壺出來給他倒水。非淺知道仲微的習慣,一般情況下隻喝加了檸檬片的白開水,外加前綴是,溫度合宜,不能冷不能熱。她以前坐飛機從來沒有這樣的待遇,到底頭等艙和經濟艙不一樣,檸檬水是從未見過的,還說不能即刻滿足他的要求,依著非淺看來,恐怕是極盡滿足的吧,難不成他每次都在意見簿上留言麽,怎麽沒看出來他是這麽挑剔的男人。
仲微看出了她的心思,放下水杯,懶散的問:“有意見麽。”
非淺瞪著他,滿腔熱血,“沒意見!拖鞋先生!”
仲微回瞪她,冷氣壓人。
倒是乘務長出來說話了,“周先生有輕微高空反映,偶爾會四肢腫脹,對拖鞋有要求是應該的,是我們準備不周。”
非淺對著他哂笑了一下,才又抬頭對乘務長笑笑,說:“麻煩你們了。”
他又繼續翻雜誌,她睡也睡不著了,轉過身盯著他。他沒抬頭,冷靜的問:“好看麽。”
她問:“誰惹你生氣了麽。”
他還是不抬頭,專心看雜誌,“你看誰有那麽大膽子。”
她小心的問:“那我惹著你了麽。”
他不耐煩的說:“沒有。”
非淺不死心,接著問:“你每次坐飛機都搞特權麽。”
他直接回答她:“和飛機也沒關係,你什麽時候成好奇寶寶了。”
她翻白眼,“關心你吧也不是,不理你吧就出夭蛾子,還真的是軟硬不吃,怪胎。”
薑非淺生氣了,周仲微倒樂了。這是怎樣一場孽緣。
出了機場,氣氛還沒有緩和,他們像是角力的對手,等著對方先亂了陣腳。
車駛入二環,非淺終於忍不住開口:“我要回家。”
他不理。她還是叫:“送我回家。”
一直都在堵車,寸步難行,他平時就受不了這種情況,又攢了些怒氣,死命踩了刹車,回過頭就吻了下去,吻得霸氣十足,箍住她的腦袋,狠狠的吻著,不許她躲藏,不許她走神,要她知道他是周仲微。像是要把她吃進肚子裏一般,一寸一寸啃咬吸吮,一遍一遍,從霸道到纏綿。非淺的腦子裏一片茫然,閉上眼睛,由著自己在他的氣息裏迷失左岸。
周圍的汽車喇叭聲油門聲刹車聲,一聲一聲,此起彼伏,滿天的響著。他停了下來,把臉貼在她耳旁,想去咬她耳垂,卻隻咬了咬牙便轉身去踩油門,沒得商量的語氣:“去時代飯店。”
非淺早被吻得七葷八素,靜靜的坐在副駕上,一臉紅暈,此刻就算他擺明告訴她,是把她拉去賣的,她一定也沒什麽意見。他心底有些暗暗高興,這女人真是呆得可以。
等到進了飯店的大堂,她忽然想問蒼天,為什麽四年都可以相安,從昨天見到餘清修那一刻起就無論做什麽都能不斷不斷的跟他有關聯。當年不就是從時代飯店開始的麽,這個時代到底跨不過去了。又回到了這裏,還是金壁輝煌的模樣,隻是看在眼裏,都是刺目的冰雪,既冷又疼。仲微看著她,沒有講話。握住她的手走進包廂。他的手很暖,掌心微微有些潮濕,他十八歲以後就沒有主動牽過女人的手走路了,認定是矯情。可惜非淺並不能知道。
點過了菜,酒先上來。非淺盯著酒瓶發呆。
當年餘清修摟著她,在耳邊輕輕的講:“紅酒呢,要先喝清淡的再喝濃鬱的,最後再喝甜酒,因為甜酒影響味覺。先喝了甜酒再喝其他葡萄酒都感覺不出滋味了,這樣通常叫做走不了回頭路了。”
原來竟是真的走不了回頭的路。非淺正慌神,仲微又在無理取鬧,“給我換杯子,要Riedel杯。”
紅酒侍應生趕忙領命般轉了身出去。
她稍有憤憤然:“你怎麽那麽難伺候,平時吃那麽重的辣,又不是一心品酒的人,為了個杯子挑剔什麽啊。”
仲微說:“你又不懂。”
她揚起下巴,“誰不懂了,少瞧不起人,不就是勃艮地特級酒園的Riedel杯子嘛。”
他目光中似有讚許的神色,卻絕不承認,托了下巴問:“趙匡胤杯酒釋兵權,都釋了誰啊。”
她一愣。他說:“我就說你不懂。”
非淺不解的問:“跟這有關係麽。”
他說:“有,當然跟你有關係。”說著就拉起她往外走。
非淺被他的舉動搞得雲裏霧裏,連問話都不知道該問些什麽了。杯子拿來了,人卻走了,他到底在導演哪出戲。
到了車上,她生氣的問:“又幹嘛呀,還吃不吃飯了。”這句話到底要問多少次,他哪一次能有點正常的行為出來,好讓她跟上思路。非淺感覺自己好像是某部片子裏,被張昆侖拴在腰上當風箏放飛的張傾城,他在地上飛奔,她在天上飄忽,完全按照他的意誌他的方向走,他跑到哪,她飛到哪,什麽也不知道。
仲微還是那句舊台詞:“當然吃飯了,你做給我吃。”
她瞪著眼睛卻沒了脾氣,“上次是因為你心情不好,這次是為了什麽啊。周少爺,你給點提示好不好。”
他專心開車,目不斜視,回答說:“因為我餓了。”好像還是理所當然。
非淺跟他拉鋸:“可是我在生病。”
他輕鬆的說:“那更要在家吃飯了。”
她卻沉重:“那應該是你做給我吃吧。”
“沒問題。”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卻大眼睛眨個不停。他敢做,她卻不敢吃。她打賭,周仲微料定她不敢吃。
去超市買了菜,才回到家。非淺隻有一個條件,就是一定要去她的公寓。他還一點表情都沒有的回複說:“當然了,我家不是隨便進的。”
她總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早晚會被他氣死,早知道就強烈要求去他家了,就算是羊入虎口也認了,不過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到時候他還是有各種各樣的借口拿出來氣她。大概她唯一具有的權利就是歎氣。
非淺做飯一向是有速度的。三菜一湯很快就做好了,擺了椅子,正準備開飯,門鈴響了起來。她出去開門,初曉跳出來給了她一個嚴嚴實實的趴趴熊抱,“薑非淺,我可算是找到組織了。”
非淺問:“出什麽事了麽。”
初曉抱著她不撒手:“還好意思問出什麽事了,你手機一直關機,我找你都找瘋了,不知道你出了什麽事情。”
非淺解釋說:“我沒帶充電器走,手機沒電了。”
初曉嚷嚷:“哎呀,你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跟舊情人跑了呢。我也不敢給仲微哥哥打電話。”
非淺正要攔她,周仲微的聲音從餐廳傳了過來,“非淺,是誰啊。”
初曉死死的盯著她看,半天溜出了句:“我滴個天呐。”
非淺笑著打她,“天什麽天啊,你不認識周仲微啦。”
初曉在她耳朵嘀咕:“他怎麽在這啊,你們怎麽了。”還沒問完,周仲微不慌不忙的踱步出來,“是初曉啊。”
初曉立即精神百倍的打招呼:“仲微哥哥。我先走了。”
非淺拉住她說:“留下來吃飯吧。”
她忙擺手說:“吃過了吃過了,不打擾你們親熱了。”
仲微好笑的望著她,眼神好像在說,要是你沒來我們早開始親熱了。
非淺還是拉著她不放。
仲微笑著說:“放心,我不會嚴刑讓你招供的。”
初曉直跟非淺吐舌頭,非淺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到了餐桌上,氣氛詭異。大家像行船一樣,秩序井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默默無言。
初曉幾時受得了這樣的別扭,咬咬下嘴唇說:“仲微哥哥,我沒什麽好招供的,我們家非淺對你是一心一意,你可要好好對她。”
非淺恨不得把碗都給咬碎了和血吞,平時看著挺機靈的,此地無銀三百兩是基本錯誤吧。
仲微笑起來:“那當然。”
非淺覺得他此刻笑得像隻狐狸,眼角都閃著智慧的光芒,隻是有些狡猾而已,她繼續埋頭吃飯。
初曉到底忍不住了,放下碗筷問:“你們倆怎麽了。”
非淺冷冷的說:“沒怎麽,快吃吧。”
仲微“咣”的放下筷子看著非淺,嚇得初曉大氣不敢喘。他語氣倒還算平和,問:“薑非淺,你沒有什麽要問的麽。”
非淺也放了筷子,問回去:“我應該問什麽。”
初曉在狀況外,這兩個人是天外來客麽,薑非淺見到了老情人,要說有疑問也應該是周仲微問吧。
仲微冷著臉,看著非淺,“你不好奇麽。”
她盯住他的眸子,深深的望過去,張開嘴,又合上。她想知道的東西很多,可是又不想知道清楚。她不是隨時都勇敢的,覺得這樣其實也沒什麽不好。然後吐了口氣說:“我一直都想知道,伯仲叔季,你應該是家裏的老二吧,‘微’有什麽典故麽,你哥哥難道叫周伯大?取了反。”
他目光明滅間,好像笑了出來,“我哥哥,叫周伯通。”
第十章
“周伯通?”初曉忍不住笑起來,“開玩笑的吧。”可是隻有她一個人在笑,往對麵看了看,仲微在似笑非笑,偏過頭來,非淺在要笑不笑。為了緩和氣氛,她輕輕推推非淺說:“我就知道不是取反那麽簡單的事情,要真是取反你哥哥不就應該叫薑很深了麽。”
仲微眼裏盡是調笑的神色,慵懶的靠著椅背,低了下顎抬眼望著非淺,“還滿意我的答案麽。”不屑一顧的口吻,卻拖了很長的尾音,像是挑釁。
非淺抬頭看著他,忽然覺得就要動怒了,還是強忍了下來,她遇上了餘清修心神不寧,同樣,他見到了沈喬悄也必是心情不好的。何苦借由彼此嗜血來獲得愉悅呢,她低順了眉眼,似歎氣般:“很滿意。”
仲微忽然覺得怒不可遏,她竟然連發脾氣都吝嗇,恐怕在她心目中自己是真的微不足道的。伸手虛指了一下,又猛然收回緊緊攥成拳頭,像是一隻被激怒的獸,咬了牙說,“我真是多餘。你根本不在乎,我還在乎什麽。”說完起身就走,在客廳轉角處忽然定了腳步,像是要說些什麽,片刻,又邁開大步。
初曉還在不明所以,就聽到重重的摔門聲,很重的一聲,似驚天動地。
非淺僵著不動,不是不了解他為什麽生氣的,多少能夠明白點,都是經曆過曾經滄海的人,與其說了解不如說是理解。可是在乎這種東西真的很難說清楚,一旦真的在乎起來恐怕會兩敗俱傷,否則曾經在乎到刻骨銘心的信仰怎會在縈縈繞繞間失了方向。和失去相比,她寧肯選擇不去戳破真相,守住僅有的那麽點平和也是好的。周仲微愛她也好,不愛她也罷,把她當作完整的薑非淺或者隻是沈喬悄的替身都無所謂,他和餘清修之間是什麽樣的關係也不重要,跟他在一起心裏安穩,就夠了,更多的她也要不起,隻怕他也給不起。受過一次箭傷也許會永遠害怕弓影,隻是到底被他眼裏的怒氣灼傷,在他門關上的刹那心裏一陣熱辣。
非淺像是自言自語的對初曉說:“你不覺得江很深會淹死人麽,我哥哥啊,他應該叫大江東去浪淘盡。”
初曉愣了一會,指著外麵的方向問:“他怎麽那麽大脾氣,真是人不可貌相。當著我的麵都這樣對你,他想幹什麽。”
非淺勉強的笑了笑,笑得又苦又澀,“曉曉,他一定也是不好過。”
初曉走後,她把自己埋在被子裏。和周仲微之間好像已經不是當初約定的那樣了,隻怕是走上了歪路,隻怕更是一條不歸路。像這樣在他離開後獨自輾轉不是沒有過。本來,在得知所謂的丟車事件隻是一場烏龍以後,她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過他,半點聯係都沒有,她正常的過平靜的生活,隻是有一些東西不一樣了。在超市買零食時偶爾會想起那日的打鬧,在整理衣櫃時看到那件愛滋體恤會想起他斜倚門框的俊朗閑適,在遇到居委大媽時會被和顏悅色的問“好久沒見你男朋友了”。她還在心裏拘揄自己,我都好久不見他,您見著就怪了。
忽然有一天他打電話來約她吃飯,語氣竟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的平常,好像昨天才剛剛被她掃地出門。他那麽自以為是,非淺都懷疑是否真的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她以為的很多天於他不過隻是一眨眼。
她冷冷拒絕說:“沒空。”人家約吃飯好歹提前一天,他呢,總是像緊急集合一樣想起來了就心血來潮的吹個號角,她薑非淺不是閑在那裏隨時等待他的號召,沒義務配合他的霸道。
周仲微強硬的說:“抽出空來。”
她答:“日裏萬機。”
他便直接掛了電話。非淺對他的不禮貌早見慣不怪,隻是多少有些失落,他那麽容易就認輸,足見真心少得可憐。
掛上電話不久,經理萬分火急的把她招到辦公室,交給她一個文件袋說是大老板開會要用的,讓她趕緊給送過去。囑咐說,把手裏的活都停下,立馬過去。非淺受寵若驚,是大老板啊,連電梯偶遇都沒遇上過的廬山真人。出辦公室時,經理又強調:“就直接在那邊下班吧。趕緊打車去,別耽誤事。”她已落入陷阱尤未發覺還特貧氣的回眸一笑:“是,這就去,我打直升飛機去。”
等到了世通中心推開旋轉門,她的右眼皮就開始跳,一邊揉眼睛一邊細琢磨著,反正一會不用加班,今晚可以早早睡覺,明天是周六睡他個天翻地覆,把缺的覺一口氣補回來。眼睛還在揉,不小心撞到了人,趕緊說了對不起。怕耽誤領導的事,急急奔向電梯,被人拉住胳膊問,“撞完我就走啦。”竟是周仲微的聲音。
她沒好氣,要是別人還能好好的道個歉,是他的話,隻怕連那句對不起都應該收回來,一準是他故意過來撞的,抬頭瞪他:“撞完我還有理了。”
仲微冷笑:“撞你?你不是日裏萬機麽,跑到這裏來,難道不是專門來撞我的麽。”
非淺覺得眼前的人該被萬箭穿心,壓根連你在哪混飯吃都不知道,你怎麽那麽自作多情。不服輸的冷笑回去,“原來你是那麽好撞的啊,你不應該叫周仲微,你應該叫周大運。”
他挑了眉毛,指著非淺對她身後的人說:“敬仁,這就是你們公司的好職員,一張嘴鐵齒銅牙,逮誰咬誰。”
非淺一驚,林敬仁!難道就是那個大老板的兒子,號稱天上掉了個林哥哥的林敬仁。她轉過身,不敢仔細打量,禮貌的叫了聲:“林總。”
“你就是薑非淺吧,王浩說派你來送文件的,辛苦你了。”林敬仁的聲音寬厚,聽著很舒服。她把文件袋遞過去,繼續老實巴交的說:“應該的。”
敬仁問:“我們好像在哪見過。”
仲微插話說:“多新鮮呐,她是你們公司的員工又不是你們公司的細菌。”
非淺趁機通透的瞄了一眼林哥哥,果然是好麵相,麵帶笑容,五官清秀,兩道黑錚錚利劍眉飛通入鬢。正趕上他拍仲微的肩膀,一副梁山大哥的江湖做派,坦蕩蕩。
她肯定的說:“第一次見。”
仲微不等林敬仁回話,拉起非淺的胳膊說,“東西送到了,人我就帶走了。”
出了門,她也不理他,抽出胳膊扭了頭就走。他又伸手拉著不放,“你怎麽就跟我來勁呢,見了敬仁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你對我也能服貼一次麽。”
非淺說:“對不起,我對耍小聰明的人一向看不起。”
他抵賴:“我哪裏耍小聰明了,我就是想找你吃頓飯,怎麽了。”
她生氣的說:“這要是不算小聰明,那就應該算下三濫了。”
仲微卻笑起來:“薑非淺,你還別說,就衝你這句話我還真想下三濫一回。”
她一時還沒想出怎麽頂撞回去,他扛起她來就往停車場走。非淺那天難得穿了西裝裙,也不敢大動作掙紮,急得眼淚差點掉下來。仲微把她扔進車裏,說是扔,也不過是力氣重了點的放進去。假裝生氣的說:“老老實實的別動,你再跑我就用綁的啦。”
也許是他的威脅起到了作用,反正他從副駕車門到坐到駕駛座上,再到按了中控鎖,她都沒有動作,用仲微的心裏話講,就是沒有製造新的麻煩。可是她忽然驚醒了一樣,抓起他的胳膊就咬。實在是出其不意,他還要先穩住方向盤,才驚叫:“鬆口,快鬆口。我明天就給你送個烈女牌坊還不行嗎。”
非淺一瞪眼,就放了手。仲微看看胳膊上的牙印,反手去捏她的臉,惡狠狠的說:“什麽女人這麽心狠。”說出來倒像是纏綿情話了。
她正當防衛,大聲說:“烈女!”
他說:“你不要總一副革命英雄的壯烈姿態行麽,能不能也偶爾小女兒樣一把。”
非淺斜了眼睛睨他。他偏過頭看了一眼,壞笑說:“就是這樣,保持。”
她完全沒了脾氣,轉過去看窗外。一開始隻顧著跟他鬧別扭,等發現已經不知道開到哪個荒山野嶺的時候,才想起來問:“這是去哪啊。”
他嘿嘿一笑:“把你賣給黑山老妖。”
她說:“能得多少錢啊。”
仲微煞有介事的說:“錢不錢的不重要,關鍵是溝通感情。”
她噗哧笑出來。他說:“總算是笑了,你怎麽那麽難哄。”
這個人什麽便宜都讓他占盡了,氣了半天人,到頭來反倒成了他的好心。非淺又問:“到底是去哪啊。”
他嘖嘖的說:“你早有這好奇心呐,我就不用費勁折騰了。帶你去看流星雨。”
她沒帶眼睛大跌不下來,隻能下巴拉得老長,“你怎麽那麽惡俗,學誰不好,學什麽F4啊,早淘汰在曆史的長河中了。”
周仲微當即反駁:“誰惡俗啊,要惡俗也是你先,誰那天做飯的時候哼哼唧唧的。”
非淺理虧,她做飯的時候就喜歡哼那首陪你去看流星雨,早知道他在旁邊觀摩就應該留個心眼,大唱特唱大刀向敵人的頭上砍去,還一定唱出氣勢。可是不肯承認理虧,跟著他學耍臉皮厚,“你就為這個帶我去看流星雨啊,挺有心的嘛。”
她以為他會防守反擊,沒想到,周仲微從善如流,“你才發現我有心啊,遲鈍。”
跟他過招,她永遠沒收勝算,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就劍走偏鋒,防不勝防。隻好在還沒有一敗塗地的時候選擇沉默。
車子一路開到山頂的天文觀測台。她訝異,這麽高精的地方他竟然也能有辦法進去。
非淺完全是劉姥姥,眼紅心熱的看著那些儀器,興奮的指手畫腳:“那個可以看見土星環麽。”
他拉住她企圖張牙舞紮的胳膊說:“別動,動壞了就算是賣給黑山老妖也陪不起。”
她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小氣。”
他沒接招,拉著她沒撒手,非淺隻好跟著走。越走越冷,等發現是上了露台的時候就開始後悔。她央求說:“還是下去吧,這裏連個望遠鏡都沒有,還冷。”
仲微把西裝外套脫下來遞給她,非淺錯愕,不接。他其實知道她的反應,直接給她披上,順手攬在懷裏。她掙紮可是敵不過他的力氣。周仲微始終沒講話。她反正覺得靠在一起暖和,他也沒什麽過份的舉動,也就漸漸消停。他坐下來指著天空,非淺順著抬頭望,一時心潮澎湃,滿天繁星。仿佛整個天幕之下,有穹之內,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相互依偎。城市待久了,已經不知道星星是如何明亮了,隻知道偶爾抬頭時,一閃一閃的都是飛機的翼燈。她心裏有一種叫感動的東西在複蘇,在壯大,滿天的星星真像是滿天的眼睛,好像回到童年時斑斕的美夢。非淺不自覺的開口唱:“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他哈哈大笑,問:“美麽。”
她說:“真美。”
仲微一一指給她看,“那裏是獵戶座,那裏有三顆最亮的星星,看到麽,那是獵人的腰帶。那裏是天狼星,那裏是金牛座……”她偏著頭看他,他的眼角流露的都是精彩,仿佛永遠是那麽自信。
非淺問:“流星雨在哪裏。”
他指著天空一際說:“就是那裏,應該就快了。”
可是他說的快了,不知是何年何月了,非淺很想一直保持著高度緊張,結果險些昏昏睡去,直到仲微輕輕推她,低聲說:“傻丫頭,許願啊。”
她才震驚的清醒過來,真的是流星雨,那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美麗,刹那妖嬈以致於已然無華。突然就看到了,突然就消失了,還沒來得及激動轉瞬就是失落,這樣就是極致的美麗吧,稍縱即逝。她感歎說:“星星在跌落前都會用盡最後的力氣拖了尾巴閃爍一瞬。”
他笑,問:“許了什麽願?”
非淺反倒調皮起來,“你先說。”
仲微挑了挑眉毛,好像在說,你這個狡猾的女人。然後微笑起來,“我不用許願,你就在身邊啊。”
她搡他,也是笑,“這招騙過幾個小姑娘啊。”
他扳了扳手指,然後抬頭說:“天上的星,數不清。”
她大笑起來問:“你第一次來這裏是幾歲?”
他不假思索的答:“十八歲。”
非淺又問:“和小姑娘一起來的麽?”
他望著天空簡短的說:“對。”
那一刻她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片錦繡,明眸閃閃透出光芒。
仲微低下頭說:“薑非淺,你做我女朋友吧。”
她好像沒有聽見,沉思中問他:“有沒有覺得這一路尋來好像隻是在找她。”
他一直看著她臉上的認真,不忍心把她的茫然繼續看下去,又仰頭看星空,沒有作答。
過了很久很久,四周靜得好像能聽到寒風過隙的聲音留戀耳畔,她靜靜的說:“我是。”微不可聞。可是他還是聽見了,聽到比寒風還要輕微的聲音,一字一字聽到心裏,她說,她是。
第十一章
從天文台回來,兩個人的關係就改變了,可是除了電話頻繁了起來,和以前也沒有什麽不同。他還是偶爾想起來叫她一起去吃飯,在他們彼此的認可中,隻是互為男伴女伴。交往隔了一層無形的膜,起初以為是會累心,一段時間下來倒像是空前輕鬆,有那麽一位白馬男子在身邊相陪,於生活是個美好的點綴,何樂而不為。
“何樂而不為。”非淺自言自語,“何苦為之。”她在床上輾轉,手探出去在床頭櫃上摸索,旋開收音機。那是上高中時養成的習慣,睡不著或者心煩意亂時就要聽廣播,即便聽一段評書也能放鬆精神。
電台裏辛曉琪溫潤的聲音毒藥一般,“記憶要抹平談何容易。”非淺知道這首歌的最後一句是“不敢輕易回頭。”深情的男女對唱,一個在說,你的情有保留,一個在說,給你一生夠不夠。非淺本來是不聽辛曉琪的歌的,上學那會兒一定要聽王菲才算是入流,聽恩雅會被誇讚成有氣質,聽莫文蔚會略顯獨特,聽林憶蓮會被嫌老,可是聽辛曉琪卻沒有形容。她其實喜歡聽純音樂,神秘園或者班得瑞,偶爾發表點見解,被年幼的學妹當形象工程崇拜,才知道自己趕了時髦。她以前隻知道,辛曉琪就是那個唱過《味道》的女人。直到那天,陌生的女子約她到咖啡店裏一坐。也許是天意,也許是刻意,店裏反複的播著那首《女人何苦為難女人》,低沉的女聲唱得肝腸寸斷,“可以愛的人那麽多,你為什麽非要我這一個”。淳厚的聲音婉轉似哀鳴,一個女人的絕望演繹得酣暢淋漓,亦鮮血淋漓。非淺的心在那一瞬間也已潰爛,汩汩流著鮮血。
記得那個陌生女子的背影很端莊,周末的咖啡店,無虛席,非淺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那個靠窗的人是她。正麵比背影還要溫婉些,語態柔和的人大抵都是和煦的眉眼。那女人眼神寧靜,伸手說:“林暢妍。”
非淺也伸手過去,暢妍卻把手收了回去,她忽然尷尬,握了空氣,仍是禮貌的說:“薑非淺。”
林暢妍開門見山,“我希望你離開清修。”
非淺微愕,蹙了眉頭,不解的望過去。
林暢妍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家教極好的女子,穩穩端著杯子,細細的小口抿,氣定神閑的說:“我是他的未婚妻。”
非淺那時才剛剛從象牙塔裏走出來,這樣的情況隻在小說裏麵見過。她猛然間錯愕,自己的處境應該算作第三者,並且是那種一無所知的第三者。可是她不懂,也不想弄明白,她隻能想起清修對她的好。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亦感受得到他的真心,她一直都相信有一天會嫁給他。況且魏來是他的朋友,如果他有未婚妻如何不加以提醒。她不相信,不相信魏來是幫凶,不相信清修有未婚妻,不相信他費盡心機要將自己置為情人,說到底,是不相信他會隱瞞自己。非淺的嘴唇一時不受控製的發抖:“林小姐,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
暢妍是聰明人,看到她的手慌腳亂自然而天真,知道她必不是有備而來,不過是個被蒙在鼓裏的人。心即刻軟了下來,和態度一起,和堅強防備一起。她放下杯子,有些語重心長,“我知道薑小姐現在和他同居。”深吸了一口氣,才接著說,“如果有興趣可以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他辦公桌最後一個抽屜裏有我們的訂婚戒指。”說著就將左手伸了過去,無名指上水鑽的鉑戒刺得非淺心驚,直視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隻是想說這不可能,可是也許就是可能的。
暢妍接著說:“薑小姐,說句實話,清修是不會離開我去娶你的。”
非淺問:“那你還來找我做什麽。”
暢妍微微帶了笑意,“就是想來見見你,告訴你什麽是現實。”
非淺說不出話來,她什麽也想不起來,隻想要整個世界停止轉動,給她一點時間理解突來的狀況,給她一點時間思考清楚,要怎麽辦,該怎麽辦。
暢妍的手機很識時務的響起,她拿起包跟非淺告別離去。
非淺坐在座子上腦子裏一片茫然,林暢妍,未婚妻,餘清修,這不可能。清修對她極好,體貼周到,每日按時回家,她想要花,他就會買很漂亮的花束送給她,她喜歡吃蛋塔,他便托人從澳門帶來給她,隻怕是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會攀梯摘下,怎麽想都不可能是隔著謊言的。可是他卻從來不帶非淺到朋友麵前,說是他的朋友會吃人,她以為隻是玩笑話,也許是她理解錯了,他的朋友真的會吃人。非淺一陣心悸,握杯子的手怎樣都使不出力氣。耳邊的嘈雜聲漸漸隱去,隻有一個傷心女子的聲音來來回回,“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我們一樣有最脆弱的靈魂,世間男子已經太會傷人,你怎麽忍心再給我傷痕。”
她已經不記得當初是怎麽回到家的,隻知道筋疲力盡。到網上找了辛曉琪的歌,一遍一遍重複播放,聽到後來,終於哭了出來,撕心裂肺,她不明白為什麽,究竟為什麽他要給她這樣的難堪,用盡嗬護隻是給她安一個情人的身份。
清修回來的時候,已是傍晚,屋裏沒有開燈,她合目躺在沙發裏麵聽歌。清修近前看到她滿臉的淚水,嚇了一驚,慌忙把她的臉捧在掌心,為她拭淚。非淺睜開眼睛,水霧迷蒙的望著他,望著他的一片深情,卻望不出答案。他的眼睛深邃,像是看不到邊界的暗色天幕,即使波濤洶湧也是一派祥和寧靜。她看不出內容。
清修急切的問:“怎麽了,哪裏疼麽。”
她搖了搖頭,淡淡的說:“看了部悲傷的電影。女主角始終生活在男主角的謊言裏,明明知道是被欺騙,因為愛得太深不想去認清現實,可是到最後還是被拋棄了,什麽也沒有了。”
清修抱她在懷裏,一下一下的輕拍,好像小時候被媽媽哄著入睡,他溫和的說:“你怎麽那麽可愛,不要哭了,我做飯給你吃好不好。”是啊,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場多愁善感,在她,卻是將心劈開來下的決心。
非淺有很多次見到魏來都想要問出口,可是她害怕自己承受不起。薑非淺也懦弱了,膽怯了,在愛的名義下,她選擇逃避。她安慰自己,他們並沒有結婚,自己不需要退讓什麽,自己不需要用道德壓抑。那次的見麵她隻當作沒有發生過,當作卻不是事實,她落下了每聽辛曉琪唱歌就會哭泣的後遺症,每每聽到一半淚流滿麵。她一直在等著餘清修的坦白,卻始終沒有等到。然而那句“可是到最後還是被拋棄了,什麽也沒有了。”卻被她言中。
隔了四年,他手上依然沒有帶戒指,身邊陪有好看的女人,當年她也是那個位置吧,像個布偶,像個不知足的布偶,像個不知道自己會被隨時丟棄的布偶。他卻仍舊語句溫和,“非淺,你能回到我身邊麽。”他還嫌傷害的不夠多麽,她有多恨他,他不知道麽。也許他看出來,她是真的恨不起來,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她不是不想恨,是不知道該怎麽恨。一個曾經對自己好得挖心掏肺的男人,一個曾經與自己耳鬢廝磨的男人,一個曾經對自己溫柔體貼的男人,自己的第一個男人,如何去恨他。可是她知道,不恨他,卻不代表還愛著他。辛曉琪現在唱的這首歌叫做《過了就好》。過了就好,心不再煎熬,哭過之後我也可以微笑。
非淺知道要徹底忘掉餘清修是有些困難。可是現在,聽著辛曉琪的歌,這樣一把動聽的女聲,唱著那麽心碎的歌曲,卻沒有再流淚,這四年中,總是一個人的時候聽這首歌,聽到最後都是眼淚婆娑,想起那段往事都像是被生生撕裂開的疼痛,這一刻,卻有些坦然了。也許,過去的她已被過去遺忘。時間真的是很好的東西,能夠讓擔心的東西轉移了陣地。此時的薑非淺握著手機有些擔心起周仲微,不知道他會到哪裏去撒氣,擔心他開飛車會出事情。他的脾氣縱使有些怪異,總是忽然生氣,會暴跳如雷,可是消氣也極為迅速,轉眼就是晴天,因為生活一向順利的緣故吧。她就那樣掌著手機睡了一宿,早晨醒來的時候,天氣很好。沒有未接來電,沒有新的信息。
周一,又是忙碌的開始。經理飛到廣州去談業務,整個部門都有點天高皇帝遠的感覺。非淺也是,心思有些閑,做事情不專心,時不時的翻出手機看看。周二,被初曉拖著去吃大餐,初姑娘吃完了開始擔心發胖問題,又死活拖著她一起去練瑜珈。非淺卻不能投入精神,那麽舒緩的音樂,那麽神聖的引導,她還時不時的開小差。初曉嘲笑她說,一日未見,蒼老十年。周三,去吃中午飯時意外的碰上了林敬仁,他主動跟非淺打了招呼,她回他不明所以的微笑。一窩花癡女同事拚死讓她交代底細。她難道能說,是男朋友的朋友麽,將來的日子還想好好混呢,況且是不是男朋友還有待商榷,也許已經成為了過去式。所以實話實說,幫經理送文件時有過碰頭。被關心成路遇桃花。可是,她得了神經過敏症,不管是誰的手機響起,都要把自己的拿起來看一看,卻和桃花無關。周四,早晨城市彌漫大霧,很多人上班都遲到,但是誇張如薑非淺,最後一個到的不說,還是滿麵露水。隻有初曉了解她,午飯時間擠上三十六樓,就為了問一句話:“是不是覺得在霧中行走特別浪漫,所以半途下車步行前來的啊。”她笑意滿滿,“人生得一知己足以。”卻笑得有些心虛。因為半途看到了周某人的車。周五,神經過敏症消除,忽然覺得手機也就是那麽回事。吃晚飯時電話響起,還是激動了一下,因為仲微常常是周五發約。接起來,是媽媽,閑話了家常。又被問有沒有談戀愛,一如既往的回答,沒遇到合適的。媽媽就開始長篇大論。中心內容無外乎,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她敷衍說:“公務繁忙。”薑母說:“得啦,知道你沒有事業心,那麽不耐煩就算了。過年回家咱娘倆再好好說。”她才發現,春節快到了。周六,跑到書店看書。其實不是不舍得買,隻是覺得書擺在書店看才特別有味道,能夠一口氣讀到底,買回家來容易懈怠,書架上至今還有買回來沒看的書。所以她的習慣是,先看完,再買回家。非淺每次說這個理論的時候,都能聽到初曉的歎息,唉,怎麽跟男人一個樣,不完全屬於自己的時候才泛濫熱情,等到覺得某個女人還不錯的時候就娶回家擺著。
和仲微有將近一周沒有聯絡了,在之前這樣的間斷非淺是不在意的,連初曉都取笑她快修練成龍女姑姑了,可是這次她卻覺得有些難熬。周日晚上,一個人到雁蕩飯店點清蒸多寶魚,很久沒來快要遺忘味道了。回到家的時候電話響,接起來,沒有人說話。想了想,叫了聲“周仲微”,竟然還是沒有人應答,過了會對方掛了電話。不多久,電話又響起,她趕忙接起來問:“仲微是你麽。”還是沒人說話,卻聽出嘈雜的聲音,夾有女人尖細的笑聲。這一次,她掛上了電話。守在電話機前,鈴聲卻是很久沒有再響起。她隻好歎息,到衛生間去洗陳年舊衣。上床的時候電話又響了,猶豫了一下,接起來,沒好氣的說:“周仲微,你有話就說,犯什麽病呢。”
對方沉默了一會,說:“薑非淺,我是林敬仁。”
她“啊”了一聲頓時無語,趕忙恢複神態,正經的問:“林總有事麽?”
敬仁像是笑了,說:“仲微喝醉了,你來照顧一下吧。藍湖B座,南22層。”
她想稍微再了解一下情況,問:“林總……”後麵的話還沒說出來。林敬仁沉穩打斷:“要不我去接你。”
非淺隻得投降,“我一會到。”掛上了電話,思量著果然是周仲微的朋友,把隨意擺布別人當成習慣。隻是,不是沒見過他喝酒的,聲勢浩大的拚酒她也在過場,所以薄薄的生了些疑問,他也會醉到需要人照顧麽。
第十二章
三更半夜,又是深冬,哪裏有那麽容易就能打到車。非淺在路邊快要站成建築物了才看到一輛空車騰著彩雲向她奔來。其實她的性格一向是在有圈範圍內盡量不出圈的,比如作息,初曉總是連嘲笑帶諷刺的挖苦她是,早睡早起,良家婦女。她很少有錦衣夜行的欲望,幾乎不會主動探訪深度城市生活,盡管表麵精怪,骨子裏是聽話保守且有些膽小的。比如現在,她坐在後排,看路上行人了了路燈慘淡,腦子裏忽然生出某某小報上某某女子打夜車被拖至某某偏僻處糟強暴後又被殘忍殺害的報道。再抬頭看看司機師傅,更是越看越心慌,車外黑燈瞎火,車內漆黑一片。她掏手機把車牌號編成短信,琢磨著萬一遭遇不幸,至少能提供線索捉住真凶不至死不瞑目。本來是要發給初曉的,可是初姑娘的鼻子有天生的靈敏度,稍有味道的事情被她追問到底,再清白也能生出不清白的故事來,比如眼下。要是沒出事初曉肯定也會刨根問底,到時候又是說不清,比出了事還要麻煩,想了想也不知道發給誰才合適,最後選擇了周仲微,按了發送鍵。自然她的視死如歸,也隻能是她的視死如歸,安全抵達藍湖的時候她還在想著謝天謝地。
B座南是這裏的王座,非淺在值崗處詢問的時候,門衛一臉虔誠的指著燈火通明處。她想,平時看周仲微裝得挺高雅的,原來還是難逃俗人累世之名。到了22層,電梯一開,林敬仁筆直的出現在眼前,雖然曆幾年風雨非淺早就寵辱不驚,但是對於林大少的親自迎接還是有些無措。慌忙間也隻會叫一聲“林總。”
敬仁笑起來,“不必那麽生疏,叫我林敬仁就行了。”
非淺仍是不好意思,自己不是韋香主,對著天子還能小玄子小玄子的叫得心安理得。猶豫了一會,問:“仲微怎麽樣了。”
敬仁說:“在裏麵倒著了。今天一個朋友從S市回來,大家一高興就喝的有點多。我還有事急著要處理,所以仲微隻能麻煩你了。”
非淺搖搖頭答:“沒什麽。”
他還是笑,指了指說:“門沒鎖,你直接進去吧。”
她跟著微笑,點了下頜:“林總再見,路上小心。”才恭敬的走過去。
敬仁步入電梯,又回過頭說:“仲微有時候脾氣不好,你多擔待。”
房子很大也很空,她竊以為喘個氣都能聽見回聲。一眼望去,四處皆黑,隻是一室星光,哪裏能知道醉酒的周仲微究竟倒在何處。一籌莫展中,隻得先去尋燈。貼著壁一寸一寸的摸索,很像多年前夢醒後不知所措的傍晚,她在餘清修的家裏赤足尋燈,也是如此的彷徨,那時她以為再不會遇到這般黑暗中的無助。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要到這裏來,下意識的一點一點拍壁找尋開關,仿佛覓到光亮是眼下頭等重要也是唯一重要的事情。終於,燈光大亮,空曠的客廳忽然充滿了橙色的光芒,麵上有些柔和,心裏有些酥癢。非淺似乎是有些驚喜的,她喜歡這個顏色,在寂寞的時候能讓人沐浴一些溫暖,在恐慌的時候能讓人感受一些堅強。她覺得大概又了解他多了一點,也許周仲微不是看起來那樣的無所謂,表麵上是擁有一切後對什麽都不再在乎的從容,他的內心可能是另外的世界。非淺生出了些好奇,隻是一些,想再知道點什麽。充滿了好奇的回身卻意外的碰上了一雙清亮的眸子,她微微受了驚嚇,仲微正插著口袋歪靠著牆壁,像是看畫一樣看著她,有些閑散卻目不轉睛,清澈寧靜的眼裏定定隻四字,情深似海,再無他言。非淺被他看得像是要被融化掉,略微有些緊張,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放手腳,無意識的垂下了目光,再抬眸時他已是一副輕鬆的表情。她略有些局促的問:“你真的喝醉啦。”
仲微不理,自顧自走到沙發坐下去,“你來的倒還挺快。”
非淺氣結,三九嚴寒三更半夜被騙到這裏看他邁少爺步子,聽他講少爺腔調,她生氣的直吹額發,憤憤的說:“林總叫我來,哪裏敢怠慢,主子叫我三更死,哪敢拖到五更天。”
他不講話了,過了好一會才慢悠悠的說:“是啊,肯定不是為了我。”仲微說話的時候是背對著非淺的,她看不到他的表情,隻是從語氣裏聽出有些失望,她不忍心如往常交手時那般淨說些有口無心的話出來氣他,又不知道該講什麽好,隻得站在那裏不講話。很久很久,誰都沒有言語也沒有動作,她望著他的背,他似是望著窗外。非淺覺得氣氛有些尷尬,猶豫了一下說:“既然你酒醒了,那我就回去了。”見仲微還是不說話,轉了身又回頭看了看他,才邁開步子。來的時候隻知道這房間很大,卻不知道客廳有這樣大,要走很多的步子才能到門口,她走得小心謹慎像是怕驚動什麽。
仲微忽然站起身,“來都來了,就再坐一會吧。”他的口吻冷冰冰的。非淺感覺從脊背透過一股涼意來,轉過頭說:“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仲微抓起茶幾上的鑰匙,健步走到門邊,背對著非淺平靜的說:“那我送你,這裏不好打車。”
她脫口,“不用,我走到那邊路口就是了,那裏車多。”
他忽的轉身正對她,表情還是沒有變,隻是眼神能冒出火來,直直的看著她,像是想要把她生生嵌進眼睛裏,就那樣把她放在眼睛裏,讓她無處可逃無處可去。但是,轉眼又成了一貫戲謔的表情,冷冷的哼出了聲。“薑非淺,薑非淺。”他叫得很鄭重,卻又像是自言自語,“或者應該叫你薑太公更對吧。聽說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他把魚字咬得很重,仿佛是要把那顆字嚼碎在嘴裏。說完了卻又笑了,笑容居然不合時宜的有些爽朗。
饒是非淺這種時而選擇性愚鈍的性格,也清清楚楚的明了,他知道了自己和餘清修的過去,並且他此刻的笑意是生著氣的。然而,那一瞬她在意的卻是他不在乎的表情,他臉上的微笑讓她刺目的疼痛,不曉得是哪裏冒出來的衝動,揚起臉大聲的說:“周仲微!你幹嘛一天到晚裝酷裝無所謂,你累不累啊,難過就是難過,失落就是失落,搞得城府那樣深,我怎麽會知道你是高興還是生氣。你想說什麽,請你明明白白的說出來,你想發脾氣就衝我吼啊,平時不是有事沒事的就跟我大聲嚷嚷嗎,現在怎麽了,改行做演員了麽。你想問什麽你就直接問,你想說什麽你就直接說,不要拐彎抹角的,笑什麽笑,我看著不順眼。”她一口氣說得幹脆,說完了自己心裏卻沒了底,若是仲微真的發了脾氣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他要問些什麽她都知道,隻是他要的答案她還沒有準備好,此刻他若真的問了,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狠狠的看著他,用力扳過他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卻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隻是想要麵對他。
仲微到底還是笑了,有些忍不住的笑起來。非淺又是一股氣,卻不想再發作了,繼續仇恨的望著他的笑容,抿著嘴不肯講話。他忽然伸手要把她收進懷裏,非淺執拗的僵著不動想要掙脫,他怎麽容許,阻住她的雙手,向前又邁了半步,緊緊把她放在胸前,直到感覺她不再拒絕,手猶豫著環上了他的腰,他才真的是笑了,有一些得意,也有一些寂寥,非淺自然是看不到的。
仲微用下巴摩娑她的頭頂,“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你看我不容易吧。”
非淺抬起臉,衝著他耳朵說:“你怎麽總那麽理直氣壯,明明是你理虧了還都成了我的不是,到底是誰大半夜那麽倒黴,上當受騙,好心的跑這裏來,卻要受氣。要是你去就山,那我就去撞彗星了。”
他用手托住她的後腦塞回到懷裏,“說話就說話,亂動什麽呢。”
非淺這會還沒明白過來,到底是什麽力量能讓周大少爺轉了個一百八十度大彎,前麵還在陰陽怪氣,一轉眼就心情大好了,於是認真的問:“你沒事吧。”
仲微也不馬虎,“我能有什麽事啊。你沒事我就沒事。”說著還在用下巴蹭她的頭頂,像是極愜意極享受,“我說你怎麽一點都不女人啊,整個腦袋連個裝飾品都沒有。”
非淺徹底投降,是誰吹了急救號角把人從被窩裏扯了出來,隻得急匆匆的穿了隨意的衣服,馬尾還是在出租裏麵梳起來的,難道說照顧醉漢還需要盛裝出行啊,況且還是騙她的借口。“好,下次我戴鳳冠前來。”
“我不喜歡鳳冠,蹭著不舒服,你幹脆頂個枕頭吧。”
“仲微。”
“嗯。怎麽了。”
非淺又揚起頭,誠懇的望著他,“沒怎麽,突然發現你牙齒長得挺好看的。”
他得意起來,呲牙咧嘴的衝著她。
非淺嚴肅的問:“不知道你的牙齒有沒有特異功能,比如說講鬼故事的時候能配合的閃個寒光。”
他倒老實,“沒有那麽強大的功能。”
“哦,那麽說,再好看也隻是一口普通的人牙啊。”她作惋惜狀,“嘖嘖,真遺憾不是什麽象牙之類的。”非淺說完,就掙開了他,走向看起來像是廚房的地方,頭也不回,“我渴了。”
仲微才反應過來,是在罵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三兩步跑過去捉住她,啃著她的耳朵,咬牙切齒的說:“你厲害,會用暗喻了。”
她吃痛,抬腿踢了他一腳,“搞清楚,需要暗喻麽。擺事實講道理而已。”
他抱膝蹲了下去,像是很費力氣的擠出幾聲歎息,“薑非淺,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
非淺不理他,用腳側又碰碰他,“起來啦,裝什麽裝。”
他還是蹲著不動,她又伸手拍拍他,“喂,真的踢疼啦,誰叫你咬我的啊。”
他仍舊不出聲,她心裏發毛,急得也蹲了下去,“到底……”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他摟在懷裏狠狠的吻住,好像複仇一樣啃咬她的嘴唇,一邊低低從喉嚨裏發出聲音,“你怎麽那麽好騙。”
他吻得那樣貪婪,那樣傾心的與她的唇舌糾纏,那樣縱情的想要生生世世的吻下去。這一刻什麽都不重要了,她的過去如何不重要了,她現在是否愛他也不是那麽重要了,她究竟是把他當作男伴還是男友是情人還是愛人都不是那麽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他的懷裏,在他的吻裏,在他的觸手可及的地方,這樣低頭就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覺得足夠了。他知道失去的滋味,不想失去現在想要抓住的東西。他想要薑非淺快樂。周仲微想要抓住的東西其實一向很簡單,此刻他隻要她快樂。她不說,他也不問,他選擇了等待。
非淺承認仲微是接吻高手,每次吻過後她都會暈眩,東南西北找不到方向。她仰著頭微喘,想要說點什麽,可是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記得他的動情,也不知道是怎麽就到了沙發上,剛剛明明是蹲在地上的。她想著就頭疼,周仲微是不是會什麽法術。
他端了水過來,溫和的說:“你先喝水,我上去抽根煙。”
非淺呆呆的把水喝幹淨,抬頭看了看頂燈,越是對橙色的燈光生出喜愛,很暖很安然。靜下心來,想起林敬仁的話,仲微脾氣不好,需要多擔待,好像是托付的口吻。她有些想笑,下次提醒他換個台詞,應該說成,仲微變天很快,忍一下就過去。她起身,也上了頂台。
非淺從來沒有想過,像周仲微這種大少爺,居然可以把花養的這般燦爛。冬天的北方,連樹都是枯幹的,她很久沒見到鮮豔的顏色,這裏的溫房卻是鮮花盛開。忍不住跳到他麵前誇讚,“都是你種的麽,你太有才了。”
仲微吐了口煙圈,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的說:“雇人種的。”
她點著頭無奈的望過去,“我就知道。”哪裏會有這般吊兒郎當的花農。
他將煙熄滅了,問:“你知道我是做什麽的麽。”
“啊?”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演員。”
就知道這男人喜歡跟她記仇,不過是剛才發脾氣的時候隨口一說。她跑到一邊去看花,勉強的說:“是是,你是演員,你是名角。”
“我就是演員,也許比演員還要專業些。”他講的聲音很小,非淺應該沒有聽到。她在那裏很興奮的看看這株,摸摸那盆。仲微搖頭笑起來,她哪裏是在看花,擺明了是在逗花,像是隻好奇心重的小貓。他就那麽遠遠的看著,她隻不過是隨意梳了馬尾,素色素麵的,卻比眼前的任何顏色都奪目。她不美,可是她真實,真實的讓人不得不愛。好像一團錦簇中恍然出了白色,那一點的純淨便能勝卻姹紫嫣紅的妖嬈,不動聲色,不張揚不招搖,隻肖一個真心的發現,就足以打動人心。他慢慢走到非淺的身後環住她。
非淺還在因為那些花兒而心潮澎湃中,回過頭來問:“為什麽那邊一片都是君子蘭。”
他說:“我喜歡。”
她靠著他說:“初曉說過,喜歡蘭花的人要麽是大雅要麽是大俗偽裝大雅。可是除了君子蘭,喜歡君子蘭的人解析起來很困難,俗雅難分。”
他說:“歪理邪說。”
她笑:“可是我覺得挺對的,你就是屬於解析不能的品種。”
仲微不講話了,隻環著她,慢慢的在她耳邊像是講情話,“非淺,我真想收起你的羽衣。”
第十三章
神清一向引發氣爽,非淺本是最最頭疼周一了,往往周一綜合症犯得厲害,每每拖著沉重的腳步唉聲歎氣的踏入三十六層地獄。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句俗語概括了非淺目前的全部狀態。這樣精神頭一足,好事也接二連三的前來報道,手上的幾件無頭計劃竟然打好了招呼般一個接一個的露出眉目。更是在早晨十點鍾的時候收到快遞來的大型包裹,打開來清香四溢,整個辦公室都是花香,羨煞旁人。非淺心裏默念著,周少爺,您不必如此招搖過市吧。
小鷗湊過頭來張望,驚呼:“哇塞非淺,這是誰啊,給你送那麽多朵大白花,還是一串一串的,這花什麽意思。”
她這麽一叫,周圍人都好奇的圍過來。
非淺說:“是梨花,我還真不知道有什麽意思。”
小鷗問:“誰送的啊,那麽特別。”
非淺臉不變色心不跳的回答:“不知道。”
盡管同事們笑得曖昧,仿佛能湧起長江的熱浪,也著實是找不出證據尋不出把柄,翻遍了盒子內外也沒有半點蛛絲馬跡,隻得悻悻然各回各的座位上,繼續宣言薑非淺撞了桃花運。
中午吃飯的時候說給初曉聽,初姑娘瞪大了雙眼,“梨花?這周仲微簡直是立誌孝感動天啊,三月開的花,臘月送到家。他這是在誇你,雖然表麵看起來素,實則是雅,你在他的心目中如梨花般純潔無暇,如梨花般芳香沁人啊。完全是處心積慮表達愛意嘛,嘖嘖,真是定位準確,手段老辣,本領通天。這招狠,比送玫瑰還狠。”
非淺輕輕打了她一肘,“你怎麽說起來沒完沒了的。誰說一定是周仲微了,又沒有名卡,也沒來電話。”
初曉嬉皮笑臉起來,“除了他還能有誰,要是真有了別人才奇怪呢。其實,我就喜歡周仲微這種人,做好事不留名,向雷鋒同誌學習嘛,可是把你感動壞了吧。”一邊說還一邊手舞足蹈,做了揮劍架勢,吟唱道,“一枝梨花春帶雨,素麵素心入夢來。”
非淺也笑起來,“就是太招搖了。”
初曉搖搖頭,“薑小姐表麵上說,這是誰送的啊,一點都不解風情。其實心裏在想,死鬼,弄得這麽肉麻幹嘛。”
非淺實在是受不了了,一句話也頂不回去,起身走出餐廳。初曉跟了過來,一邊小跑還在一邊嚷嚷,“梨花好,梨花真是好,高手就是高手,別出心裁,獨具慧眼,匠心獨運。”
可怕的就是匠心獨運的事情在某些時候反倒成了無獨有偶。下午時,剛剛從會議室回來,非淺就驚詫的發現自己桌子上多了一盆君子蘭的幼苗,略顯肥胖的圓邊小葉子鮮嫩翠綠,像是嬰兒的臂掌可愛異常。她環視四周也不見多餘人影。小鷗湊過來曖昧的說,“這回可不是快遞,來了個小弟說是給你的,然後把花放下就走了攔都攔不住。”
非淺心裏仍舊一陣輕微抱怨,上午一件下午一件,他是打算向天下人宣布領土歸屬麽。
剛好經理走過來交代事情,也隨口問了句:“又是誰送的啊。”
非淺心裏微愕,連經理都不顧威嚴的八卦起來了,自己還真是風頭出得過剩了。翻了翻花盆和紙盒,照例沒有隻言片語,裏裏外外隻是一盆幼嫩的花苗而已。她攤開手,“不知道。”
三十六層繼續大風刮著薑非淺路遇桃花的案件,並且被完整成了愛情故事。如果不是肇事者的現身,隻怕連她自己都險些相信了那些繪聲繪色的描述。始作俑者始終抱著琵琶遮著麵,直到第三天下班時間才來了電話。
仲微一上來就是開門見山,“你臘月二十九晚上空出來。”
非淺問:“什麽事啊。”
他答:“聚餐。”
她手上正有事情忙著,想也沒想就說:“好。”
仲微才笑起來,“你頭一模那麽痛快。 遇上什麽好事了。發獎金了?撿錢包了?中彩票了?”
非淺詫異,竟然把她的台詞背得那麽熟,上次就是這麽問他的。記得他當時還生氣的說,“在你眼裏我的快樂就那麽原始,你當我是什麽人了。”這下輪到非淺反問,你當我是什麽人了。她賭氣說:“有豔遇了。”
他低笑,“薑非淺同誌,你說話不要那麽生硬。實事求是的說你想跟我去不就好了。”
她仍是氣,“是,我收了周仲微同誌的鮮花,需要還你一個人情。現在我後悔了,幹脆把你的地址告訴我,我給你送回去得了。”
他假裝委屈的說:“你這樣說我很心痛。”
非淺說:“你也太脆弱了點吧。”
他答:“你對我很不人道。”
她繼續義正辭嚴:“對敵人要像冬天般寒冷。”
他壓低了嗓門叫了聲:“同誌。”接著說,“是我,暗號是天王蓋地虎。”
她咯咯笑起來。
仲微也笑:“到時候我去接你。”
她說:“好。”
他這才想起來交代,“君子蘭很嬌氣的,你要仔細照顧,出了差錯唯你是問。”
非淺一手輕輕撫摸著圓潤的葉子,一邊慢條斯理的說:“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竟然還有你這樣送花的。”事實上,她對那盆君子蘭早愛不釋手,這兩天幾乎是全部的人都知道了那盆花是薑非淺的掌中寶,如仙人球般碰不得。
他作正大綜藝的腔調,“猜猜看,是真是假。”
非淺還沒有說話便聽到聽筒那邊有婉轉的女聲叫他:“哎哎,仲微。”然後就沒了聲音,原是他掛了線。心裏到底有些不舒服,想了想大概是他的同事,才有些釋然。拿了台曆過來數日子,時間過得真快,這個周五就是年三十了,這兩天忙來忙去的回家的機票還沒有定好。忽然清醒過來,臘月二十九不就是明天麽。放下台曆撇頭看到桌角的梨花,第一天是一箱,這兩天單隻一枝,倒是每日十點前來報道,準時得很。她就拿花瓶灌了水養著,好在辦公室裏暖氣開得足花倒也開得很好。她衝著那兩支梨花兀自笑起來,“你們的主子忘記問候你們了,他真是十分非常特別很的沒良心吧。”
到了年底,每個人都忙得四腳朝天,經理更是恨不得大家二十四小時都在工作,非淺也是圍著格子大的天地轉個不停。如小鷗說的,“如果此刻天上能掉個餡餅把我砸死也心甘情願。”非淺心裏附和,莫說是餡餅,是石頭我也認了。
一直加班到晚上十點,她直起身舒筋展骨,目所能及處仍舊一片忙碌的狼藉。她端著杯子剛走到開水處,碰上了從電梯裏出來的林敬仁,恒星一般,身後隨了很多人。她打招呼說:“林總。”
敬仁看到她也是禮貌的打了招呼,磁聲問:“還沒下班。”
非淺往身後指了指,“都沒下班。”
“你們這怎麽跟革命根據地似的。”即便是不聽聲音,不聽語氣,光隻是內容她就知道是他。轉身看過去,仲微一副正義的表情,“別怕,我是來解救你的。”
她抿嘴笑起來,沸沸揚揚了那麽多天的薑非淺桃花案件,男主角登了場倒是沒人前來關心了。她越想越是笑。
敬仁也是笑,“你們先聊。”
一群人都走了過去。非淺搖頭晃腦的問:“你怎麽來了。”
仲微保持一貫的調笑口吻,“最近風聲很緊麽。”
她瞥了他一眼,咂嘴問:“你怎麽總是那麽閑。”
他說:“你看敬仁也閑,前線有你們忙就足夠了。”
她低叫:“資本主義。”
他不回話,盯著她的手看,看得她心裏發毛,舉了手起來瞄了瞄,沒什麽異樣。
仲微抬頭說:“咱們走吧。”
非淺使勁敲他,“我沒有那個享福的命,手上的工作還沒有做完,明晚又要跟你出去,所以全靠今晚了。”
他笑:“那你快去吧。”
非淺點頭,跟他揮了揮手,轉身回去。走進去的時候剛好敬仁出來正和王經理說著什麽,擦肩而過。她回到座位上問小鷗:“林總來幹嘛。”
小鷗興奮的說:“林哥哥真是絕頂好男人。”
非淺笑:“好啦,知道你花癡,還是快快還魂吧。”
小鷗說:“林總交代明晚六點員工聚餐,在莞麗,自備家屬。”湊過來,低聲問,“你的蘭花君子明晚來不。”
非淺也湊過去神秘的說:“明晚啊。”又撈起文件夾,繼續工作,“再說吧。”
小鷗撇嘴,“小氣。”
拖到十一點大家才陸陸續續離開,非淺回到家的時候全身的骨頭都仿佛散了架,倒在床上就蒙頭大睡,醒過來的時候接近三點鍾,才爬起來洗漱。看到放在沙發上的手機一閃一閃,撿起來,有四個未接來電,一個是媽媽打來的,其餘三個沒有號碼,她知道是仲微,顯示不出號碼的就隻有他了。趕緊上網把回家的機票定好,猶豫著要不要給仲微回個電話,想到都這樣晚了,就繼續回去睡覺。朦朧中聽到有開門的聲音,慌忙跑到客廳去,還沒有明白怎樣一回事情,大門已經被打開,周仲微站在明亮處。
她急急惶惶的問:“怎麽回事。”
仲微冷靜的說:“等等。”然後合上門,對外麵的人說了些什麽,才又進來開了燈。
她還是沒有回過神來,“你怎麽開的門。”
他坦白:“請的開鎖匠。”
非淺回頭看了看牆上的鍾,“這麽晚了,從哪找來的。”
仲微一邊淡笑著:“花錢雇來的。”一邊脫了西裝外套,鬆了鬆領帶,“給我倒杯水。”
她困得厲害,有些沒頭沒腦指了指飲水機說:“自己倒。”轉身走回到臥房。過了很久,非淺躺在床上聽見外麵有窸窸窣窣翻東西的聲音,才恍然清醒起來,掀開被子跑出來。
仲微看了她一眼,問:“檸檬在哪。”
她問:“你怎麽來的。”
他笑得眉舒目展:“你睡醒啦。”
非淺繼續問:“那麽大動作,物業怎麽都不管。”
他答:“他們管了。”
她納悶:“那怎麽還讓你撬鎖進來。”
他嚴肅的說:“不是撬鎖,是開鎖。我跟他們說,我老婆發瘋把我鎖在門外了。我要開門,名正言順。”
她瞪眼睛,“他們居然相信。”
仲微倒了水,泰然的坐在沙發裏麵,說:“相信啊,我交了一年的停車費他們就深信不疑了。”
非淺直吸涼氣,“我的清白算是被你給毀了,你到底什麽居心。”
他說:“我能有什麽居心,我是好心。怕你過勞死,一個人在家裏挺屍也沒有人知道。”
她憤憤的說:“謝謝你的好心,看到我活著,你可以走了。”
他也是憤憤的,“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啊。”
她指著他稍大聲的說:“你算強盜。”
仲微一把抱起她來拋到沙發上,“強盜就強盜。”
非淺驚叫:“你要幹嘛。”
他指著她的腳說:“我看你那年糕腳不順眼,又不是牲口怎麽總是光著腳在地上跑。”
非淺咬牙切齒,“我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你不來我幹嘛要在地上跑。”
他也是理直氣壯,“誰讓你不接電話的。”
非淺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周仲微就是有這樣的本領,怎樣的事情在他嘴裏都是有憑有據,盡是他的道理。她再是天大的委屈也隻能忍氣吞聲。
她說:“好,是我錯了。我睡覺沒聽見電話。”
他得意起來。
她轉了口氣似是橫眉冷對:“你現在可以走了麽。”
仲微又像模像樣的板起了臉。非淺看著他的變臉,忍不住笑起來,起身摸摸他的頭頂,說:“算了,今晚住這吧。”
他臉上閃爍著異樣光亮。非淺忙解釋道:“你睡沙發。”
他撇撇嘴,“你以為呢,才不會隨便便宜了你。”
非淺還是笑,指指臥室說:“要去洗洗麽。”
他仍是不屑的表情,“你怎麽那麽直接。”
非淺甩手,“不洗拉到。”
他嘻笑起來,“我去我去。”
等仲微洗漱出來,非淺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也許真的是累壞了,她一臉滿足的表情,純淨似嬰童。仲微彎下腰,輕輕吻了她的唇側,又像是受了蠱惑,一吻再吻,她仍是熟睡。他搖頭笑著,“怎麽能一點防備都沒有。”
想起來晚上的時候,其實這個時候哪個人是不忙的。他也知道她必定是在加班,自己找了借口去找敬仁,卻從三十六樓下了電梯。還是第一次看到工作時的她,很像是那麽回事的在那裏時而敲打鍵盤時而翻翻文件夾。她的座子在靠窗的位置上,透過玻璃的倒映可以清楚的看見那盆君子蘭幼苗,他忽然覺得安心。定定的看了好久,直到她起身過來接水,不知道為何,不想讓她看見,才躲了起來。敬仁眼尖,電梯門一開就發現了他,才不得以現了身。卻被她手上的玻璃杯敲醒,那個杯子他認得,並且該死的記得很清楚,他不小心打碎過一個,受清修一頓罵,當時還莫明其妙,卻在這一刻怒不可遏。
第十四章
非淺被鬧鍾吵醒的時候受了好一場驚嚇,光鮮男子周仲微正目光炯炯的望著她。一雙眼風平浪靜,如夜幕下沉寂的海,緩緩的湧著微波,霎那間她有些看呆。卻猜不透那眼神裏是如何的色彩,愛憎皆是不能分明。萬般無奈的一個睜眼竟落入深邃眼眸使她清醒後的慌張更是顯得措手不及,倒吸幾口氣還是沒能驚呼出來,縮在被子裏隻露了腦袋,一雙眼像是小鹿一般,雖然充滿敵意的望過去還是顯得仇恨不足,麵對她的楚楚可憐仲微倒是先笑了。非淺緊張的扯了被子坐起來,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表情,“你要幹嘛。”
他本來被忽然響起的鬧鍾嚇了一跳,一時間卻又無處可躲,看著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心裏還是有些緊張的,被她這麽一問倒是鎮定下來,耍無賴般托了雙腮撐在非淺麵前,“遮什麽遮,你又沒看頭。”
她羞惱間也說不出銳利的話來,隻知道防守,“沒看頭你還看什麽。”
仲微認真的說:“即便沒看頭,地毯式搜索也總該有個賣點能被發現吧。”
非淺狠狠的望著他,一心想要將其燃成灰燼。他又笑起來,直起身像是哄孩子一樣隨意揉亂了她的頂發,安然的說:“快起床吧,我餓了。”
仲微插了口袋走出去,輕輕關上門,屋內剩非淺一人端正的坐在床上發呆。他湊過來講“沒看頭”的時候,表情竟然有幾分天真,好像是打翻了媽媽的水仙花卻偏要嘴硬說與自己無關的小男孩,那種明明已經知錯卻抵死不去承認的小男孩,那種鼓著臉寧肯挨一頓打也不肯說“媽媽我錯了”的倔強小男孩。周仲微竟然也有這般天真的時刻,非淺回想起來忍不住低笑,然而被他撫摸頭頂的時候,傳來的溫度和柔和又似是兄長般,寵愛的甚至有些寵溺。她隻是看不懂他,還是那樣一句結論,解析不能。
她洗漱出來換好衣服走到客廳,他已是整裝待發。非淺一愣,問:“你上幾點啊?”
他也是一愣,幹淨的回答:“不知道。”
兩個人立在那裏大眼瞪小眼,非淺問,“你不是餓了麽。”
他答:“早餓了。”
又沒了下文。她實在是覺得這樣毫無關聯的提問回答很混亂,幹脆說:“餓了就去餐桌坐著吧,粥喝麽,醬菜吃麽。”說完就轉身去了廚房。
仲微才醒過神,不自禁又笑了出來,跟著走到廚房門口,倚在門框上偏頭看著她。非淺轉過頭來問:“雞蛋是要吃煎的還是煮的。”
他不假思索,“蒸的。”
她答:“好。”
他有些些迷茫,非淺最近的態度溫和得自己快找不到北了,動輒說個“好”出來消遣,麵對她的從善他還沒有習慣,獲勝的太容易忽然沒了樂趣。隻是盯著她的後背看,她的長發還是散著的沒有梳起來,洋洋灑灑的披了一肩,發質很軟,軟得像極絹絲,隨意在脖頸處打了彎便讓他曲折心動仿佛麵對世上最美好的弧度。忍不住走過來想要環住她,定了好久仍是沒有伸出手。像是不知道該從何抱起,她那樣纖細,抱月飄煙一尺腰,怕是這麽一抱就沒了蹤影。
非淺又回頭望他,疑惑的問:“站在這裏幹嘛,你又不幫忙,去坐著吧。”
他點頭。非淺又講:“在屋裏穿外套幹什麽,一會出去要著涼的。”
他繼續點頭。她抿嘴笑起來,怎麽眼前這個人有返老還童的跡象。等非淺端著煮粥的鍋出來時仲微正乖乖的坐在餐桌前等著開飯,她輕輕的踢了他一腳,“接一下啊,怪燙的。”
他聽訓趕忙伸手來接,被燙得呲牙咧嘴,還是穩穩的放在了桌上。
非淺下指示,“洗手了麽。”
他嘖了一聲,“你哪來那麽羅嗦。”邊說邊走去水池。
後來初曉有句話講,周仲微啊,紙老虎,敢怒敢言卻不敢不從。
他洗完手,非淺已經盛好了粥擺好了小盤。他指著麵前的煎蛋不解的問:“你不是說蒸的麽。”
她低著頭專心吃飯,隨口說:“是真的啊,在超市買的還有綠色食品的標簽呢。”
他楞了三秒鍾才明白是被耍了,卻略微有些開心,覺得這樣防守反擊才是薑非淺。拿筷子敲了下她的腦袋,算是解氣。
她忽然抬頭也是盯著他看。他問:“怎麽,我臉上有飛天麽。”
非淺撇了撇嘴,“臭美吧你。從哪找的襯衫,我記得你昨晚穿的是藍色的。”
仲微學她不屑一顧,埋頭在粥碗裏,隨口說:“到車上拿的。”
她脫口問:“經常備著麽。”問完就後悔了,懸崖勒馬低著頭一心一意夾醬菜。
果然問得他得意起來,“不經常,就是湊巧,剛好有。”
她本來想反駁,“你強調個什麽勁,我才不管你呢”,又覺得越描越黑,忍了忍沒有接茬。他還是笑,笑得心花怒放。有多久沒有在家一樣的地方吃早餐了。太久了,久到生疏。
吃過飯出門,到了停車場,他的好心情持續高漲,拉著她指標牌,“記住了C52是咱家車位。”
非淺瞪他,好像在說,你有病吧。他也是那樣看著她,“你那是什麽眼神,擱誰身上不感動一下。”
非淺撇嘴:“感動什麽啊,就因為這個車位罩著你才有恃無恐的大半夜撬我家門鎖,惹人清夢,我恨它還來不及呢。”
他氣得沒辦法,大跨步到駕駛位上鳴笛,“你給我上車。”
她摸不著重點,“你怎麽換車了。”
他本來就氣,想也沒想就發脾氣說:“你自己說再也不坐那輛車的!”
非淺靜靜的望著他。早先發脾氣時埋怨過一句,“你要是再鬧一出丟車來騙我,我就再也不坐你的車了。”原來他竟然記得。
看著她安靜的上了車,仲微才鑽進車裏,卻重重的關上門,像是和誰賭氣。她不敢再多言語,等到開出小區上了大路,才探頭說:“我是說再也不坐你的車,不是再也不坐那輛車。”
他恨得不行,正準備吼“那你下車”,卻瞥見她一臉笑意,還是被耍了。仲微麵上有些訕訕,“有那麽好笑麽。”
非淺說:“一般好笑吧,隻是你剛才的表情和這輛車一模一樣。”
他不解,“什麽一模一樣。”
她一本正經的說:“你不覺得麽,寶馬車前麵有兩個鼻孔,像是憤怒得隨時能噴出火來。”
他眨眼理解了半天,看著對麵開過的車才恍然明白過來。氣得笑出來,“你腦袋裏都裝了些什麽啊。”
快到她們樓下的時候,非淺急急叫他,“就停這吧。”
仲微不理,極速開過去正正直直的停在了大門口,就差開進大廳去了。非淺隻得無聲歎息,下車時,仲微沒好氣的說:“晚上我來接你。”
她也是調皮,學他嘖了長長的一聲,“你哪來那麽羅嗦。”甩上車門頭也不回的步入旋轉門。
他笑起來,忽然覺得差了點什麽,比如告別吻。
非淺還沒有走到電梯忽然被人扯住胳膊。小鷗一臉眉開眼笑,“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非淺問:“什麽事啊,你至於笑得那麽詭異。”
小鷗用肘抵她,“什麽事?大事啊。你從哪騙來的極品。趕快跟姐姐老實交代。”
“什麽極品,鮑魚還是熊掌。”
“裝,你就裝。我隔著擋風玻璃都能清清楚楚的看見謙謙君子的撚花一笑,你還在這跟我裝傻。別告訴我剛才從那輛760上走下來的不是你。”
非淺擰了眉頭望著她,謙謙君子?撚花一笑?這說的是周仲微麽,她笑著說:“你也太誇張了吧。”
小鷗摟著她揚了眉毛問:“昨晚有什麽故事啊?”
非淺忽然覺得她投入的表情和初丫頭簡直一模一樣。仲微大清早的送她來上班,這件事情如何解釋得清楚。幸而電梯門開了,人嘩啦一下湧進去,非淺死命擠到角落處專心麵壁,趙小鷗再三頭六臂也奈她不得。整整一個上午,一旦和小鷗有眼神交匯,必定被她看得發毛,非淺忽然覺得累,理論上講周仲微是她的男朋友,為什麽寧肯被別人當作心裏有鬼也不肯光明正大的承認呢。自己究竟在怕些什麽。
“你怕什麽啊。”午飯時初曉問。
非淺搖搖頭,“不知道。”
初曉跟著搖頭,“你是怕他早晚會走的,是吧。”
非淺淡淡的望著她,歎了口氣,“也許吧。”
“你這樣把他雪藏,表明你對你們的感情沒信心,你在搞地下戀情,好像在告訴他,有一天他走了你還是你,你可以輕鬆的去掉他的痕跡。可是非淺,你是麽,你能那麽輕鬆麽。”
非淺認真的搖頭,“我不能。”
初曉也是歎氣,“兄弟,你要想清楚啊。你這樣對周仲微不公平。他的朋友你都見過了,你的朋友卻還不知道有個他。”
非淺反駁,“即便是個女伴他也能帶去見朋友的。況且誰說我的朋友不知道了,你不是知道得很清楚麽。”
初曉叉腰斥責說:“我當然得知道了。”
非淺輕聲哄她,“我就你一個朋友,你知道就等於全部了。”
初姑娘剛才還在為周仲微打抱不平,轉而就忘記了初衷,抱著非淺使勁磨蹭,“哥們,我太感動了。”
“還是小孩。”非淺麵上雖笑著,心裏卻有些波瀾。“他的朋友”四個字敲得她胸口發悶。
下午五點多的時候周圍開始熱鬧起來,女同事們一個個蝴蝶般花枝招展,拎著小包包呼朋引伴。小鷗湊過來問:“哎哎,你怎麽還不去換衣化妝。”
非淺抬起頭說:“哪用得著那麽麻煩。”
小鷗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就是太素了,小心極品跑掉了。”
非淺打哈哈,“是,謝謝領導關心。”
趙小鷗拿她沒辦法,說了句,“有些事是靠爭取的。”轉身加入了蝴蝶的行列。
非淺也是專心不進去,索性合上電腦做眼保健操。
六點鍾時三十六層已經不剩什麽人了,隻有三三兩兩的男同事看起來也是不緊不慢。仲微的電話一直沒有打來。非淺等了又等,指著桌上的君子蘭自言自語,“你家主子真是狡猾到家了,他也不說幾點,我要等到什麽時候啊。”自然沒有人答她,隻能繼續等。其實六點鍾並不是多晚,不巧放在今天就多少顯得有些心浮氣躁。偌大的樓層,靜得發慌,她埋頭趴在桌子上。聽到有走進的腳步聲,忙抬起頭來。敬仁溫和的笑著,“怎麽,還不走。”
非淺不好意思的站起來嗯了一聲。
“要不搭我車吧。”
她趕緊搖頭,“林總,我等人。”
敬仁明白過來,仍是笑,“等仲微啊。他一向不守時。”
非淺笑:“他也沒說時間。”
敬仁問:“那怎麽不打電話問問。”
她抿嘴笑著說:“再等一會。”
敬仁抬手看了看表,“我得走了。”
她淺笑著說:“林總再見。大家還等著您叫開始呢。”
他繞到門口,回過頭說:“君子蘭是仲微送的吧,你養的很用心。”
非淺笑,“溫室裏的花。”
敬仁還是泰然的微笑,似乎是猶豫了一下,坦誠說:“桌上的梨花也很好看。”
非淺一驚,聰明人總是有的,自己裝傻也沒用。頓了頓,回話說:“三月開的花,現在看著新鮮罷了。”
林敬仁走後,樓層裏就徹底剩下她一個人了。左等右等,怎樣都等不來。恨得非淺殺人的心都有了,收了包下樓。卻看到那輛所謂760和早晨一樣端正的停在大門前,好像從來不曾離開。非淺忽然沒了脾氣,推門出去,還未碰到車就被猛拉了一把跌入仲微起伏的胸口。她掙脫出來,用包砸他,“幹什麽呢你。”
他有些悶悶不樂,“還沒問你呢,怎麽那麽晚才下來。”
非淺詫異,“不是在等你電話麽。”
仲微狠心彈她額頭,“你就不能給我打個電話啊。”
非淺疼得眼淚都要流出來,用力捶他胸口,“你幹嘛那麽使勁。”
他歎氣,掐滅了煙頭揉了揉她的腦袋,哄孩子一樣,“好啦,上車吧。”
第十五章
車堵成了長長一條龍,非淺知道周仲微一向最不耐煩的就是這樣卡在馬路中央左右動彈不得,他今天更是格外急躁,不住的拿手指混亂的敲著方向盤。非淺看了看他,沒有說話,依舊盯著窗外看霓虹,這樣斑斕,總能讓她起了很多言情的腳本,在閃爍的燈下戀人們牽著手慢慢的走,自然,也有人是在這樣的燈下決然放開手,有些愛情從來就見不得一絲光亮,哪怕那些光隻是燦爛得微弱。
仲微敲得心浮氣躁,車裏的安靜也讓他不得舒坦,拿了煙叼在嘴裏,劃了幾次才點燃了火柴。非淺偏了頭過去望著他,自來有月下看美人的道理,其實煙霧裏辨男人也不過就是恍然一悟。她本來是想要讓他滅了煙的,可是一瞬間忽然有點心疼,他抽煙的急切刺痛了她的眼睛,於是便不忍心,隻是心疼,隱隱在心底疼著不肯泛濫。她搜空腦子裏所有的印象,他一直是任狂風暴雨,任風雲突變,仍能不動如山甚至依舊談笑風生的男人。很早前楊竼對她說,周仲微是不動聲色間覆雨翻雲的角色。此時,繚繞的煙氣裏,她是看不懂他的,但是隱約知道,他已經泄漏了心事,做了從來不的事情。所以,她疼。於是拉拉他胳膊,問些無關緊要的話,“總看你抽蘇煙,有什麽理由麽。”
他微微點了點頭,卻沒有看她:“抽的第一顆就是蘇煙,之後就一直抽。”
她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上大學那會兒寢室裏的老三是係花,交際繁多,有一回喝醉了,非淺去接她,她貼在非淺耳邊低泣,那感覺似是酒入愁腸。記得老三當時說過:“說什麽看男人要看車子看票子看襪子,都是鬼話。隻要看煙,什麽煙好什麽煙壞也都沒有意義,有錢就能抽好煙,但是有情就從始至終隻抽一種煙。那種男人認定的事情改不了,我知道的晚,活該我遇不上。”
仲微問:“想什麽呢。”
她說:“想起來有人說,專情的男人才始終隻抽一種煙。”
車還是丁點都動不了地,他撒開方向盤,又點了顆煙,才轉過頭去問:“我不像麽。”
她點點頭,認真得有些玩笑了,“你像多情種。”
他說:“那可不好,多情總比無情苦。”
說的倒是正經話,可是從他嘴裏出來就像笑話了。她笑著去搶他的煙,“哎呀,你還文化了一把,我隻知道多情卻似總無情。“
他不明所以的望著她,也不是多惱隻是愣住。非淺趁機將煙奪了下來,“少抽點吧,無論多情還是無情總要長命百歲才行。”
仲微看著非淺將煙仔細摁滅了,星星點點的火映得她手上有一點微微的紅光然後才黯淡,一雙素手仿若透明。忍不住伸手去握,她的手小小的卻很暖。非淺本能的往回縮,他牽住沒有用力隻是箍住不放,於是她便不動了任他牢牢握住。仲微心裏有一種平靜的溫和,柔得化不開了。車陣仿佛是鬆動了,前麵的車開始緩行,他隻是不舍得放開手,鬆了鬆又握了握像是叢中流連。
她輕叫:“你走什麽神呢,快開車啊。”
他才撒開手去扶方向盤,揚起聲說:“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敢搶我的煙,你還是第一個。”
非淺聽不慣他少爺口吻,繼續偏頭去看窗外,正色道:“可惜了,你不是第一個被我搶煙的男人。”
仲微的眼神在兩側斑斕夜色裏忽然沒了光芒,深邃難以見底,剛剛得來的那些暖漸漸微涼。他專注的開車,那一瞬好似隻有隨著前麵的車行進才算是事情。嘴角卻仍然掛著不屑一顧的笑容,直視前方,不講話。
非淺笑起來,不知是仲微在她麵前愈加不懂得掩飾了,還是她越來越了解他了,知道他不講話時多半是在鬧別扭。“真信啦,你怎麽那麽好騙。”
仲微轉了頭說:“那是我的台詞。”
她還沒明白過來,他便大笑,“你怎麽那麽好騙。”
非淺用手捶他肩膀,“裝深沉很好玩麽。”
他眉舒目展的笑起來:“裝深沉的關鍵是有人願打有人願挨這才好玩。”
非淺跟著笑,此時的周仲微在她眼裏生動非常。與他過招總是沒有勝算的,以為占了上風的時候眨眼就能輸得徹底。可是她喜歡這樣的他,至少比琢磨不定讓她感覺踏實。車子好像也隨著人的心情變得暢快起來,停車時她想起小鷗說過他們的聚餐就在莞麗,於是問:“你們聚餐也在這裏麽。”
“十八層。”
“我們公司好像在十二層喏。”
他先一步進了電梯,“怎麽,怕碰上麽,那我們換個地方。”
非淺以為他在開玩笑,接話說:“算了,碰上了也沒辦法。”
他卻真的要走出去,非淺拉住他問:“怎麽了?”
仲微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換個地方啊。”
她不解的說:“不是聚餐麽,那麽多人還等著你呢。”
他站定了才按了十八層,看電梯門緩緩合上,盯住電子顯示一層一層上升。快要到十一層時,非淺像是想通後剛剛反應過來的樣子,上前按了十二層的按鈕。他低頭問:“你去哪。”
她還未答,門便開了。非淺笑得一臉燦爛,伸手拉起他往外走。仲微從來不是乖乖聽話的主,幾時能有人將他拖走,反手抓住非淺問得與己無關一般:“你知道在哪個廳麽。”
她真的不知道具體是哪裏,想了想,肯定的說:“總歸是最大的廳咯。”她那個“咯”說得很輕,輕到他覺得心癢,她的可愛是放在眼前的位置卻一路觸到心底,在她不經意呢喃的語氣裏自己也是沒了脾氣的。仲微牽過她的手挽在自己的胳膊上,臉上是無比耐心的表情,看得非淺直想笑,哪裏有機會見他這般認真過。他問:“這也值得笑。”
她不答,就那樣笑著迎向他一雙含笑的眼,兩個人俱是歡顏。走進去時已經是遍地熱鬧了,沒多少人注意到他們。非淺帶著他走向跟自己很熟的幾個同事,像是專程去展示自己的私有物品,惹得那些女人眼裏忽閃鋒芒,圍住仲微打招呼:“蘭君啊,可是見到你了。”仲微一一應付過來,笑得禮貌而迷人,句句皆是妥貼,無論是非淺的同事,還是同事身邊的男伴,他都是能夠有話聊的。非淺隻在一旁適時的陪個微笑,她想,仲微也許就是傳說中的單一主角,他的光芒無論誰也蓋不了,無論是誰。他們這桌其實是很靠後的,她找了很久都找不見趙小鷗的蹤影,卻被人家拍了肩膀,一轉身,不就是小鷗那張笑臉麽。
“遲到就算了,帶著伴來的還不專心。”
非淺說:“不是在找你麽。”
小鷗說:“算你有良心。”然後俯身過來,貼在她耳邊,小聲說,“哎,看來看去還是你的蘭花君子最極品。”
非淺也貼過去笑話她,“那你的林哥哥呢。”
敬仁剛好走過來,便問:“聊什麽,還秘密悄悄的。”
小鷗說:“正說剛才林總敬酒時她不在,要罰她酒呢。”
非淺瞪大眼睛盯住小鷗,什麽女人這麽惡毒,隻得擺擺手說:“我不會喝酒啊。”
小鷗嬉笑說:“怕什麽,你不是帶著黑騎士來的麽。”
敬仁照例笑得坦然,“那可得讓他多喝點。”
於是大家跟著起哄,仲微倒不推托,隻說:“非淺她笨,麻煩大家多照顧了。”一仰而盡。他的這句話很多很多年後,非淺遇上酒還是能想起,連他眼裏的溫柔,嘴角的寵溺和喉結輕微的動作都能記得清晰。
他們離開時,有人捉住非淺表達不滿,“你遲到我們沒有計較,怎麽還能早退啊。”
她隻有陪笑,總不能說,本來沒打算來的,就是心血來潮走個過場。仲微開口簡單解釋說:“是我有事情。”
對方立即一副大義的表情,卻說:“不行不行。”轉臉對非淺閃著意味深長的眼神。非淺覺得自己工作一年多還不及仲微這一個小時更得人心。幸而敬仁離他們不遠,過來幫忙解圍。
等電梯時,他問:“蘭君是當什麽講。”
非淺覺得他真是厲害,虧他還和人家親熱的聊了那麽久,連基本的稱謂都還沒鬧明白,人家一口一個蘭君的叫著,看著他聊得歡,原來還是不解其中味。她背了手,嚴肅的說:“這是我們的規矩,穿藍色襯衫的人一般都叫藍君。”
仲微大笑:“這什麽規矩,那麽穿紅襯衫不就叫紅軍了麽。”
她正色答:“是啊,沒看到那麽多人穿降色麽。”
他含笑,扶住電梯門,做了紳士邀請的動作,“騙子請。”
十八層到了,走出電梯,非淺發現這裏和剛才是不大一樣的,昏暗一些,安靜一些。有服務生領著他們九曲十八彎的拐,直走到裏間的會廳。仲微簽了名,有人替他們開門。她略微有些詫異,一眼掃過去,女人皆是錦衣,男人亦是得體。非淺舉目看著仲微,他隻笑:“看完了娘家看婆家,順序沒錯吧。”他彎了胳膊示意她挽過來。仲微倒是一向款款,非淺隻是一步一步跟著他走。這樣的出場和剛才也沒大區別,隻是她心裏有些惴惴。他難得體貼的將她攬在臂彎裏。抬頭去看,他一臉溫和,她的心才踏實下來。
有幾個人過來跟仲微打招呼,裏麵的人有些她是見過的,一起在大包廂裏吃過飯,名字是叫不上來的,也就隨意微笑著點了頭。仲微揮開他們,說:“我餓了。”便拉著非淺去吃東西。他挑了很多零碎的東西遞給她,她問:“你不是餓了麽。”
他閑懶的說:“這裏的東西不好吃。”
非淺撇嘴,“不好吃你才讓我吃啊。”
他說:“你不是喜歡吃零食麽。”
正說著就有人招呼仲微過去,他看了看她像是不放心。非淺說:“去吧去吧,我一個人沒事的。”
他才笑笑,走過去,又囑咐說:“別走遠。”語氣總像是哄小孩。
非淺歪著頭假裝不滿:“統共多大點的地兒。”
其實這地方隻是看起來不大,再轉身就一眼尋不到他的身影了。她一個人信著步子隨意的走,滿眼都是好看的男男女女,眼神碰上了就笑笑。她隻想到露台透透氣,靠在欄杆上,低頭看燈火闌珊。背後有人叫她,“非淺。”餘清修的聲音不曾變,還是那麽緩和的語氣,“這裏風大。”
她沒有回頭,一心一意看著腳下,往事卻不可抑製的翻湧上來。那時候,還是在他們的家裏,因為什麽樣的事情鬧了別扭她不記得了,應該隻是很小的事情,當時看起來卻很大,大到好像還吵了幾句架。她不開心的站在陽台吹風,數著萬家燈火,其實心裏的氣已經消了,隻是不肯輕易服軟。正猶豫著,聽見他的腳步慢慢走近,環住她柔聲說:“這裏風大。”清修的懷抱很溫暖,在那個懷抱裏她可以凡事不去計較,隻安心的依著靠著。他問:“看什麽呢。”她輕聲答:“看燈。”清修在她的肩頭磨蹭,“什麽燈那麽好看。”她笑著說:“就是家裏的燈。”他也笑:“那你轉過身來看。”她商量說:“咱家換成橙色的燈好不好。”他問:“為什麽,這個燈你不喜歡麽。”她認真的說:“不是不喜歡,就是太亮了,打開的時候覺得冷。”燈還沒來得及換便分了手,她就在那個白色燈光裏含淚離開,那以後見了柔和白燈卻總是覺得冷,徹骨的冷。
回過神來,餘清修已經站在旁邊與她並肩,用眺望的姿勢看著遠方。他問:“還在看那些燈麽。”
她答:“是。”
他說:“非淺,有時候我在想,你寧肯吹風挨凍也不肯主動開口究竟是為什麽。是隻對我,還是對所有人都一樣。”
非淺沒有接話,隻說:“你喝醉了。”
他微微的像是笑了,“醉了麽,卻知道在哪裏能找到你。”
她明白了什麽,問:“仲微在找我了?”
第十六章
餘清修的茶色瞳仁恍惚中重色密布像是籌滿了烏雲,卻也不過是眨眼一瞬。他將臉側過去,眼裏映著微光點點。非淺望著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得轉了頭繼續看向遠方,仿佛是不知何處是歸途般,隻道是繼續看,為著找尋迷失的岸。她覺得過了許久的時間才又將頭轉向他,恰是看到了他眼裏的閃爍忽然暗淡無光,沉著了聲音問,“非淺,你這幾年過得好麽。”
餘清修問得極慢極鄭重,仿佛隻在這一刻才下了決心問她。她也聽得極慢極鄭重,一絲一毫都傾心而聽,沒有錯過任一細節,哪怕是他吐字時帶著的微歎。過得好麽。她忽然忘記了準備好的答案。她等這一句問話等了太久的時間,四年裏,想過多少次被他問起這幾年過得好不好,想過很多種的答案,終於撲麵等來了他的問,一時之間落入牢籠竟像是被蒙住了所有的語言,不知該如何去答了。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抵著多少秘密,連四年後的重逢都牽扯了太多的東西,第一次她可以裝作忘得一幹二淨,第二次可以掩飾自己不去在乎,第三次呢,這第三讓她如何才能全身而退,隻能不去迎戰靜守一方。仿若隔了漫長的世紀,才溫聲說:“不能更好,也不會更壞。”
清修定定的望向她,而非淺隻是執意不與他對視,遠遠的去看那些萬家燈火。其實什麽也看不到,眼前一片模糊,縱橫的街道,斑駁的樓影,川流不息的車群,一切盡是與她毫不相關。他隻是習慣性的笑了,“你說話不像以前那麽直接了。”
“以前”,這兩個字於她像是某種觸碰困難的開關,聽到時總會將心一沉。非淺語氣平和得像是能看透一切,“以前麽,以前以為離開你是沒辦法活的,可是後來漸漸明白,跟著你也不一定能活得更好,無論離開誰生活都是要繼續的。”
餘清修淡淡的笑起來,“無論離開誰麽。”
她連頭都不去點了,隻任著沉默一再再泛濫,怕自己這樣一點頭或是再開口便會落下淚來。還能再答些什麽出來呢,四年的時間著著實實是太久了,久得可以將歇斯底裏的掙紮慢慢磨成義無反顧的麻木,更何況是後悔呢,在等待和自欺裏已經沒了後悔的音訊。所以,無論離開誰都是一樣的,隻要時間足夠長久,隻要遺忘足夠堅決。然而她也清楚的知道,再如何的遺忘都抵不過曾經的發生。
“清修。”非淺仔細的喚了他的名字,“既然你當年那麽決絕,現在再問些什麽又是何必呢。”
餘清修的目光嚴肅得生了寒,隻又看了她一眼便轉了身,“你進去吧,這裏冷。”
她像是得了命令般不再言語,踱步回光亮處,從背影看來似是歡快的,清修卻略略的笑起來,無意識的笑著,他知道非淺走路從來不得平穩,好像隨時都會蹦起來。他恍惚中想起了那個問著魏來:“你朋友?”的薑非淺,一臉天真的神色。她那時什麽都不懂,讓他感覺疲憊,此刻她像是什麽都懂了,也讓他不自在。他想,自己真的是有些醉了,迷離中想起了四個聽得生厭的字,叫做望眼欲穿。望眼欲穿啊,隻望著她的茫然。
此刻的薑非淺正茫然的看著眼前的錦衣男女各自翩翩,藏著多大的秘密般,手心微微出了細汗。根本是沒有人去分心注意角落裏的動靜,她卻覺得受了萬眾矚目似的,感覺被鋒利的目光注視,卻左右尋覓不到。直到碰上了仲微還是覺得不自在。
“怎麽,十二點的鍾聲敲響了麽。”周仲微戲謔著,眉目清朗得近在眼前,非淺像忽然清醒,泛涼的指尖揪住他的胳膊,牢牢抓住不放。他本來是有氣的,囑咐她不要走遠不要走遠,一轉眼就沒了人影,再找到時卻和別人相談甚歡,可是眼下又讓他如何生得起氣來,她的眼神那麽無助,隻想著算了,一念之間便想把她放在安全的位置去守護。於是,拉起她略顯好脾氣的說:“過來,給你介紹幾個人。”
非淺才徹底回過神,隨他走近那些好看的男女,在仲微的流暢談吐間不過是需要偶爾展眉微笑,什麽都不必說,隻聽他說,也許他說了什麽也並沒有聽進去,隻是看著他說,他說話的時候五官很好看,無論是眉眼還是唇鼻細細看來都是精彩,她隻看著他,卻不能清楚到底看著誰。仲微弓背湊近她耳邊問:“不喜歡這裏麽,要不我們回家。”她點的頭還停在半空,他就被幾個人攜著肩腰拉走,善後的人衝她一臉歉意,“不好意思,平時抓不到他人。”既然周仲微都沒有能耐脫身她也沒有什麽辦法,隻好繼續枯幹的站著,連心思都一並不存在,就那樣站著,隨意應和著往來的招呼。不知道是喝錯了飲料,還是偏偏去拿那一杯,酒入愁腸漸漸泛起醉意來。醉意生著迷離,燈光疊加錯綜中看到了仲微,他被一群人圍在中間,還是那樣鮮亮著,跨開如此遠的距離都能看到他臉上清爽燦爛的笑意。而她卻頭暈眼亂的依靠在角落裏,這樣想來,他在閃爍的燈光下耀眼,她在陰暗處獨自站立,與他之間仿佛是隔了一場無法逾越的繁華,那場繁華她走不進去。意識慢慢變得糊塗,周仲微在她錯亂的眼神裏搖擺著走來,五官不甚清晰,卻知道是他。仲微憂心她是被誰灌了酒,臉上這樣潮紅,顯然是有些醉了,拉住她輕叱:“不能喝就別喝。”非淺嗬嗬的笑著,“我沒喝啊。”
他搖頭,輕笑著帶她回去。非淺腳步有些發軟。幸好肩膀處有一隻大手始終攙扶,溫暖而有力,讓她不至跌倒,她很想說聲謝謝,卻張不開口,模糊著看到了清修糾結的五官,暗淡無光的雙眸。聽見仲微沒有起伏的聲音:“我們先走了。”
跟他到了車上她忽然清醒起來,指著他說:“咱倆去喝酒吧。”
仲微偏著頭,想說點什麽,最終搖頭作罷。
車開到半路,她叫停車,他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她說要去便利店買東西,他以為是去買糖就壞心眼的說不如再買瓶旺仔牛奶。她就真的給他買了來,夾雜在一大袋的啤酒罐子裏。他問:“你買的那是什麽啊。”
她係好安全帶,衝他瞥了一眼,“文盲,燕京啤酒都不認識。”
他說:“就是認識才問你買來幹嘛。”
她說:“喝啊,你不是說去你家喝酒的麽。”
他吹胡子瞪眼,“你是幼兒園寶寶麽,要喝你喝啊,我可不喝。”
“你當然不能喝了,你得喝旺仔牛奶。”她把小紅罐罐舉到他眼前晃了晃。他是徹底吃了啞巴虧,在她的得意神色裏裝作一心一意開車,旁的皆是兩耳不聞了。
說是不喝,又豈能她喝一罐啤酒他幹一瓶白酒,哪有吃虧的道理。啤酒擺滿了茶幾,他說:“來,劃拳吧。”
她說:“不會。”
他問:“要不玩吹牛,正好有骰子。”
她說:“不會。”
他說:“比大小總會吧。”
她笑:“不會。”
他說:“你成心,會數手指頭就會比大小。那你會什麽啊。”
她認真想了想說:“我教你玩I never吧。”
他說:“可別是小朋友玩的吧。”
她又拿起旺仔牛奶晃了晃,笑得一臉燦爛。他看得無力,“說吧,規則。”
“規則是這樣的,首先一定要說實話。我說一件我從來不做的事情,如果你做過那麽你就要喝酒,如果你也沒做過那麽我喝酒。”
他爽快的說:“行,開始。”
她說:“我從不喝白酒。”
他先幹了酒,放下杯子指著她說:“奸詐。”
非淺問:“哎,你什麽時候開始喝酒的啊。”
他說:“這個曆史可是太長了,不知道源頭在哪裏。”
她說:“你不老實。”
“就是因為太老實了,真的記不得了。”仲微倒好了酒說,“我從來不光腳走路。”
非淺氣鼓:“老奸巨猾。”一口一口把酒咽了,叉腰問:“光腳走路怎麽了。”
他說:“看過《東邪西毒》的人就不這麽問,那部片教育我們至少要相信穿鞋的人。”
她說:“那部片裏的台詞隨便舉都是經典,你怎麽就能記住平庸的呢。”
他說:“看過太久了,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說:“我就記得張曼玉穿著紅色的衣服樣子特別美,她對梁家輝說‘你太老實了吧’。”
他們一起笑起來。
她想了想說:“我從來沒掛過科。”
他好笑的說:“把我當什麽了,你接著喝。”
她湊過來問:“不會吧,你再好好想想,從幼兒園開始想,小學,初中,高中,大學。”
她一個一個數,他一個一個搖頭。她說:“你好好想想。”
他說:“別搞得像要申報吉尼斯記錄一樣。要不你去查查看,別不信,真沒有,別以為就你一個好學生。”
非淺喝了酒抹抹嘴認真起來,說:“我從來沒被罰過站。”
他推脫不了,“你怎麽知道我一定被罰過啊。”
她說:“就知道你不會是好學生。”
他說:“應該就被罰過一次。”
她詫異:“天呐,我還以為你連處分都有過呢。”
仲微揉揉她的頂發說:“我們老師一向是罰我抄寫學生行為規範的,所以我對錯誤的輕重爛熟於胸,她哪有機會逮著我處分啊。”
她笑得前仰後合,好奇心大起,“那你還記得那次罰站是為了什麽嗎。”
他說:“雞毛蒜皮的小事。”
她揚起下巴斜視著他,“別是調戲女同學吧。”
他說:“就算是吧。咱接著玩,該誰說了。”
非淺扯著他的袖子不依不饒,“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他笑:“你真想知道啊。”
她忙點頭。
他說:“就咱們兩個人你還瞎起什麽哄。根本沒什麽,就是上課給女生寫情書。”
她誇張的大睜著眼睛好像剛剛才認識他,“你還會幹這事啊。”
他說:“是啊,我也年輕過。”
她被逗得大笑,“是不是,遙想當年年紀小。”
他難得沒笑,正經說:“我們那時候流行講成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世的我。”
她撐著下巴問:“是沈喬悄麽。” 其實她真的不會喝酒,兩杯啤酒臉已經微微泛紅。
他眯起眼睛好像打量獵物,“你那兩杯啤酒這麽快就發酵變成醋了。”
她也學他眯眼,說:“是有那麽一點突然想知道。”
他說:“還真是她。”
她說:“我都忘了跟你說了,她長得真好看。”
他笑:“是挺好看的。”
她跟著笑,“你知道麽,我第一次見她就覺得這人真美,嫮目宜笑,蛾眉曼隻。”
他問:“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想起什麽了嗎。”
她隻衝著他笑,等著答案。他嫌棄的口吻:“太嫩了,整個一女高中生。”
她挺直了腰板,氣鼓的說:“你才嫩呢。不就是知道‘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世的我’麽,誰不知道啊,滾滾紅塵對吧。”
他哄她說:“行啊,咱倆一個時代的。”
她噘嘴:“別以為隻有你知道羅大佑。”
他笑,敷衍著:“是。”
非淺抿著嘴細細想了好久才開口道:“你們怎麽分的啊。”
他望著她,簡短的說:“她恨我。”
非淺笑:“恨你的人肯定多了去了。那你幹嘛就借車給她啊,你不是唯車子和老婆不借人的嗎?”
他笑著,看不出真假,“欠她的。”
她不知是聽懂了,還是不想繼續問,衝他說:“該你說了吧。”
仲微反應了一下,才清楚她說的是什麽,便講:“我從來沒送過情書。”
她樂起來差點噴了口水,“接下來是不是要說,外加我從來沒摸過女孩子的手,也從來沒有過女朋友,你是我第一次愛上的人希望你能成全我的小小心願呐。周少爺,您都老大不小了,怎麽說出來的內容像是十六歲的少年。”
他笑:“這也不行啊,那再換一個。”
她反倒不肯:“哎,寫情書卻不送情書那你怎麽追的女孩子啊。”
他笑意昂然,“送花唄。”
她滿嘴教訓的口吻,“你就老土吧,早就不流行送花了。”
他笑得更歡了,“好,下次改送人。”
非淺還沒納過悶來,“送什麽人。”
仲微湊近了說:“投懷送抱的送,本人的人。”
很少這麽近的看他,他的睫毛長得讓她心動,彎彎的如墨筆精心勾畫出,那樣纖長那樣濃密,脫口說:“我從來不用睫毛膏。”
這下換他納悶了,“誒?”然後想起了什麽,指著茶幾說,“剛才那杯酒該你喝吧。”
她端起杯子,遞他一杯,大聲說:“咱倆幹。”
他就很豪爽的仰頭而盡,放下杯子才又問:“你剛才說的什麽。”
她說:“我從來不用睫毛膏。”
他說:“你想喝酒就直說,難不成我用過啊。”
她一臉凜然正氣,“你酒都喝過了,當然是承認用過了。”
仲微才驚覺,原來喝過酒的薑非淺仍舊是一把耍人的好手,大意不得。他笑著說:“我從來沒看過言情小說。”
她又是瞪大了眼睛,“這個不算,你怎麽總挖社會主義牆角啊,明擺著的事情你要是看過才奇怪呢。”他覺得她是醉了,依偎著他聲音有些綿綿,沉頓了片刻,從他懷裏爬起來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兩頰似有似無的泛著紅暈,瞳孔純真到了極點。仲微低低的笑出了聲,俊朗的眉目彎若長虹,臉上像是鍍了一層細瓷隱隱發著柔和的光,非淺頓時想起八個大字,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後來還說了些什麽非淺記不清了,隻知道最後已經不分南北不辨天地,恐怕公母也認不出來了,但是記得自己執意要回家。果然宿醉是會頭痛,她醒過來的時候覺得世界竟然如此沉重全部內容都壓縮在她腦袋裏,沉甸甸的。適應了好久才慢慢睜開眼睛,竟然真的是在自己的家躺在自己的床上。仲微是如何把自己送回來的卻完全想不起來了。拿起鬧鍾看了看,還幸好,沒有睡過頭。爬起來洗漱,一邊刷牙一邊照鏡子,自己一臉蠟黃,眼角也是細碎的憔悴。外麵的陽光很好,照得盥洗室滿地金燦,讓她想起昨日的仲微,無論是與她的同事相見歡的談笑風生,還是和他的舊識高聲呼應的爽朗灑脫,都像是這一刻的陽光,朦朧著巨大的光環,他的那些朋友多是出彩的人,可是他在那些人裏仍是出挑,就像是所有的鑽石都閃閃發亮,獨獨能有一枚最能讓人怦然。這樣想著又照了照鏡子,心底暗暗有些無望,隔著一場繁華啊,他在那一邊桃花蓁蓁,而她的梅花業已零零。這時她不得又想起了那滿樹梨花,更加頭痛愈裂。
作者有話要說:
唉,改來改去還是不舍得把這個雷人雷己的情節刪掉,驚覺我何時變得這麽小氣了啊...果然是太愛周少爺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不舍得刪...(我又被雷到了,走過路過無視我)...
第十七章
這世界上有這樣一種偉大的角色,在頭痛難當的時候總想撲入她的懷抱,想要得到她身上的溫暖,想要被她輕輕的拍撫,想要對她撒嬌對她發牢騷,想要聽她輕聲的喚著乳名,但是不想她開口說話。這個角色就是媽媽,薑媽媽也和萬千的母親一樣沒什麽不同。而薑非淺也和萬千的女兒一樣,無論在外麵是經曆過怎樣的風雨,麵對如何的磨難,是出色還是平凡,在母親麵前都是孩子,都是公主般的小女兒。薑非淺中午十二點整的飛機,三點鍾進的家門,一頭紮在媽媽的懷裏呢喃:“媽媽,我想你了。”
薑媽媽笑得和藹:“淺淺,出什麽事了?”
非淺直起身,轉身把行李箱提進門,抿著嘴笑著埋怨說:“您怎麽知道我出事了啊,我每次一說想你了你就一準覺得沒好事。”
媽媽一邊幫她把箱子抬回到她房間,一邊說:“是好事,你想我了當然是天大的好事。最怕你不想我。”
非淺又從背後環住媽媽,左右搖晃著的說:“媽媽,我最想你做的飯。”
薑媽媽就慈祥的笑起來,被女兒抱著的時候總是最甜蜜的時刻,永遠都是。
非淺將行李箱大概整理了下,就洗洗手到廚房幫媽媽包餃子。進去時媽媽正在忙著和麵,她還記得當自己還沒有桌子高的時候,就已經能踩在板凳上雙手舉著裝滿水的大碗幫媽媽和麵了。媽媽說倒一點水她就傾斜了碗倒一點下去,媽媽說再倒一點她就聽話的再倒一點,其實也沒幫上什麽忙,常常手不受控製的倒了很多的水出去,媽媽都不曾責怪過她,水多了就再加一點麵,她的脾氣有一部分是隨媽媽的,常常沒有大動靜的喜怒。非淺懷念間側立在廚房門口安靜的看著媽媽熟練的動作,那動作她看過千百回,想家的時候也回憶過千百回。媽媽的手一下一下的將麵粉按成麵團,骨節處掛著麵粉甚白一片。以前媽媽最喜歡用沾了麵的手捉她的鼻尖,那時媽媽的手還是光華圓潤的,此刻仔細去看盡是布滿了褶紋,淺淺的縱橫交錯著。媽媽的手老了,媽媽的兩鬢生了華發,染黑了又長出來,遮也遮不住,媽媽老了。非淺心裏有種說不出來難受,記得以前看過一篇文,叫做《是誰偷了媽媽的青春》,能想起當初念到結尾處自己不由自主的淚眼潸然,媽媽的青春換作了她的今天。她成長了,媽媽老了,像是必然。非淺的心隨著思量緊緊揪得厲害,歪了頭仔細看著媽媽的側臉,在她眼裏媽媽眼角深刻的魚尾紋都是美麗的,平和的。非淺就那樣站在媽媽的身後專注媽媽的投入,覺得安全,覺得安然,無論這一天曾經如何風雨在媽媽身邊總是幸福的溫暖的。
她挽起袖子,開始幫媽媽切菜。媽媽轉身過來拉住她,要她去屋裏歇著,她撒嬌一般站在菜板前不肯挪動,“又不是不會切。”
媽媽說:“到家了就好好休息兩天,我來做就行。”
她抿著嘴:“又不累,我在B市還不都是自己做的。”
媽媽倔不過她,就任著她切菜,一刀一刀動作也是純熟無比,於是薑媽媽心裏也滿溢著幸福和溫暖,因為女兒的懂事。其實非淺一直都是懂事的孩子。
母女倆個就在廚房那個巴掌大的地方一句一句聊著天,非淺講了講工作上的小事,媽媽講了講家裏的瑣事,可是說來說去總會走去一個方向,就是非淺的婚嫁問題。她低著頭包餃子,不回話。媽媽也沒辦法,她不急誰也不能強行把她嫁出去,隻能無奈的講著:“罷了,罷了。”媽媽又怎麽會有不了解女兒的道理,知道她這四年隨處落居定是有她的原因,非淺不講,可是她都知道,非淺遇到的苦從來不跟家裏說,一向是報喜不報憂,盡管她不說,媽媽也都知道,都疼在心裏。見她仍然這樣執拗,就多少明白她還是沒有走出四年前的陰影。女兒長大了,媽媽不能如幼時將她護得周全,既然護不到就隻盼著有人能幫她護著,隻盼著有人能幫她拉非淺走出不堪的過去。她隻希望女兒幸福,一個母親最大的幸福莫過於孩子能夠幸福。媽媽看著非淺包出來的餃子問:“包得還挺好看,自己平時都有包麽。”
非淺美滋滋的笑起來,“當然不能難看啦,我那麽早就會包了。媽你還記得麽,我小學的時候寫過一篇《幫媽媽包餃子》還被登上了《求知報》呢。”
媽媽當然記得,隻怕她心血來潮要看那張報紙媽媽都是能給她找出來的,“那時候你上小學二年級吧。”
非淺點點頭,這麽一想竟然十七八個年頭眨眼間便過去了。二十多年前學的包餃子,那時候簡直是媽媽的驕傲,跟人家誇起來都是“我家淺淺會幹活啦,幫我包餃子呢”,然後大人們都紛紛投來讚許的目光“還是女兒貼心啊”,所以記憶裏也覺得驕傲,好像會包餃子就是最光榮的事情,值得被所有人稱道。想著想著就笑起來。
薑爸爸回家的時候,母女倆已經包好了全部隻等著下鍋了。爸爸看著非淺一時滿臉隱現著喜色,爸爸和媽媽不同,爸爸對她的愛藏得很深,卻很重。她都知道。可是從小到大卻跟爸爸很少有交流,離家後每次也都是隻和媽媽打電話的,如果是媽媽不在家,才跟爸爸聊上兩句,左右也超不過五分鍾。但是她尊敬爸爸,也把尊敬和愛埋得很深,她和爸爸一樣,就是那麽一個不善於把愛表達出來的人。
薑爸爸語重心長的關心了工作情況,問了問還有在學習麽,說了說英文不能丟下,又講了講時代進步社會發展,雲雲。非淺跟媽媽開玩笑說:“我爸怎麽回事啊,學生工作做多了吧,怎麽搞得像學習大會似的,好像是領導傳達上級精神嘛,一套一套的呢。”
爸爸笑起來說:“因為你平時打電話總惜字如金,哪得著機會問過你。”
餃子吃過了,就一家坐在電視機前看春晚。她其實一點都不喜歡看大型的綜藝晚會,總以為彩排多了的東西有種半死不活的味道,刻意去追求的精彩她總是看不出高潮來,事實上她也不太喜歡年三十。隻是爸爸媽媽都愛看,她以前喜歡自己躲著上網或是翻翻書頁什麽的,然而隨著父母年歲漸老,她又不能在身邊盡孝,愈發深刻的懂得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的道理。所以靜靜的窩在沙發裏偶爾發表個見解,或者慫恿媽媽發個短信或者跟爸爸交流一下感想什麽的,時間就一點點過去。十二點快要來到的時刻,跟千千萬萬的家庭一樣需要扛著長長的鞭炮出去放響,以延展賀歲的喜慶。她穿好了羽絨服跟著爸爸出門,才覺得爸爸也老了,一下子仿佛沒有印象中那麽挺拔了,原來爸爸也有了肚腩,額頭也攀了皺紋,發間也生了銀絲,隻是形象依然那麽高大,高大的頂著她的天。
四周爆竹聲聲震耳欲聾,薑非淺自認為已經是後半程的青年女子了,卻還是童心未泯的捂著耳朵蹦蹦跳跳,興奮得即將衝頂,對年三十的感情變惡劣的時候對煙花的神往依然不減。過了好久才發現口袋裏的震動。找了偏僻處接起來是初曉,非淺正是高興的時候,大叫著:“你真有良心,拜年拜得真準時,可惜我沒有紅包發。”
初曉也大叫:“你不發我紅包就罷了,也不能把別人發我紅包的計劃給弄泡湯吧。”
非淺好笑的問:“我離你十萬八千裏的礙著誰了。”
初曉義憤填膺:“除了你家周仲微還能有誰,你倒好一聲不吭的把人家丟下自己過年去了,可憐仲微哥哥一臉醬菜顏色,帥得蕩氣回腸的人發起難過來也是驚天地泣鬼神啊,簡直天地萬物為之動容,你怎麽能就鐵石心腸。”
非淺無辜的說:“我又哪得罪他了。”
初曉說:“我可不知道,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我就知道你答應人家陪他過年的,可是你溜號了。”
非淺驚詫萬分:“什麽時候答應的。”
初曉更是驚詫:“你問我,我問誰去。”
她左右想不出個道理來,於是猶豫的說:“不可能吧。”
初曉正色說:“別不可能了,他都快把B市給掀翻了,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的躲著吧,等這邊事態緩和了我再通知你回府。”
非淺笑起來,“犯貧差不多就收手,快去看煙火吧。”
初曉感歎:“嗯,看著呢,真漂亮。”
掛了電話,非淺掂量著初曉的情報屬實情況,想了想,肯定沒有答應過陪他過年的,就不去想了,隻是忽然覺得,挺想他的。
手機的來電又閃了起來,號碼是陌生的,猶豫著按了接聽鍵。
對方隱隱帶著高興的講:“新年快樂,非淺。”
她楞了一下,也高興的回:“新年快樂,清修。”
第十八章
餘清修笑起來,溫藹的笑聲像是一壺溫度拿捏得宜的酒,恰是那一絲冷入了喉才能清涼,那一絲溫入了心才能安舒。“心情很好啊。”
非淺微笑起來,難道需要不好麽,回答說:“沒有除夕夜心情不好的道理。”
他說:“你那裏很熱鬧。”
她說:“是啊,家家都在放花放炮。你那裏呢。”
他說:“也熱鬧。”
她哦了一聲便沉默,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
清修緩聲問:“家裏都好麽。”
她答:“都好。”
他說:“那就好。以為你遇到了才什麽突然回去的。”
她說:“原來你也知道仲微在找我。”
他笑:“這麽說,他還沒找到。”
結束通話後,非淺忽然沒了看熱鬧的心情,清修的電話讓她不能寧靜。如果四年前大家能夠如此心平氣和也許此刻不是這樣的局麵。她笑著搖頭,“如果”真的隻是兩個很無力的字。回到家春晚節目已經結束了,媽媽早幫她鋪好了被子放好了洗澡水,浸在浴缸裏非淺軟軟的想自己真是幸運,總有這樣一個地方可以收容一切,躲在裏麵安心做媽媽的公主。回到房間時爸媽已經睡了,她躡手躡腳的跑到書房去找自己的藏寶箱。箱子又大又沉,可是抱在懷裏就抑製不住的感情泛濫,箱蓋這樣一打開一股時間的味道撲麵而來,裏麵都是她成長中細碎到不能再分的心情,像花兒向光而生一般在她麵前忽的朵朵綻放。每次回家都要過上一遍,再放些新的東西進去完整那條叫做薑非淺的年路。裏麵的書和本子算上那些零零碎碎的紙條都是泛了黃卷起了邊,幼時讀的《離騷》翻開來不禁歪頭,懷念中帶著笑,竟然是用這篇全文認的字,媽媽也算是天才了,那裏麵的字至今能用上的倒真是不多。再長大一些看得《史記》,有幾頁被重重折了角,她盯著書皮發呆,不翻開就能知道,是那篇刺客列傳,有些奇怪,裏麵王孫公子豪門貴胄英雄名士皆是精彩故事,卻隻對未成功的刺客心有向往之,現在想不出當初喜歡的原因了,大概因為荊軻是神勇之人,怒而色不變吧。還有那本《青蛇》,她用了波浪線仔細劃了小青的獨白,“也許世上本來沒有我,是先有素貞,素貞把我種出來,她不要我,我便枯萎。”她那時候想過,誰是她的素貞呢,開始時以為是清修的,離了他便不能活。她逐一想起曾經對他撒過的嬌,說過的話。
“清修,我們買個大蛋糕吧。”
“清修,我們養隻貓吧。”
“清修,我們換個書架吧。”
“清修,……”
“……”
想起再搖頭,最後是一句,“清修,我們分手吧。”深深陷在裏麵,冬夜的寒冷比不過絕望的心。她咬咬牙收了心思隻專心一樣一樣的過目那些書、本和短小的字條,折過的紙鶴及星星,收到的情書與挑戰書,這樣一段段翻開,一頁頁翻去,讓她從三四歲又重新活到了二十三四歲。埋箱底的書一本一本被翻出,隨著那些課上偷看武俠的記憶,隨著那些讀書會朝談言情的記憶,隨著那些台燈下抄寫徐誌摩席慕蓉的記憶,一同被喚醒複蘇,鮮活得徹徹底底。連著深愛蕭十一郎的全部回憶。
她又想起了周仲微,想起了初識時暮色裏他的桀驁他的江湖。隨手抓起手機看了看,淩晨四點鍾了,他大概睡了吧。可是衝動上來,從通訊簿裏查出他的電話,撐著拇指猶豫了很久,還是按了返回鍵,繼續埋頭看東西。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著的,最後的記憶是自己對著手抄的《滾滾紅塵》的歌詞念了一遍又一遍“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世的我”。媽媽已經把窗簾拉開了,真是日上三竿太陽曬到屁股。縮在被窩裏翻手機,裏麵堆滿了拜年的短信,挑了一條最喜慶的添上自己的名字群發出去。翻身下床,準備把亂七八糟鋪了滿滿一地的東西再放回到箱子裏,空箱子很是大,所以箱底唯一沒被拿出的文件袋顯得孤零,手裏端著的那幾本書始終放不下去,遺忘掉的東西不是沒有發生。收拾好了東西推門出去,爸媽都在,亂了的心又踏實了下來。
初一時家裏來了些人拜年。初二時被隔壁的伍阿姨叫去打麻將。初三時爸媽要去串門,她起得晚,起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出門了,她難得在家裏也有勞動的機會,卷了袖子進廚房卻發現沒有菜了,隻得穿好衣服下樓去買。剛剛出了樓道被人叫了名字,轉身去看,竟是伍阿姨家的二哥。他身上的警服還沒有換下來,笑起來也是正義的,“跟在你後麵下來的,認了半天還真是你。回來過年麽。”
非淺笑起來,見到年幼時愛慕的哥哥怎麽都是要激動一下的,“嗯,我回來過年,那天打麻將的時候伍阿姨說你初一到初三都要值班的,真忙啊。”
二哥淺笑著,“這工作就是這樣,吃口飯就得走。”
非淺跟他一路聊著走到小區門口才分了東西。偏門那裏停了一輛線型美麗的車,回頭率極高,她瞥了一眼,竟是B市的牌照,仔細打量了下不是仲微那輛賓利。正想著自己又自作多情了,他的聲音就帶了濃重的玩世味道在耳後響起,“看出什麽來了。”
她吐了口氣回過頭去,周仲微倚在車門上墨綠深V領的衣服把他襯得如花似玉,非淺笑,其實男人做車模效果也不錯,卻平靜的問:“這是哪來的車。“
他似笑非笑像是覺得不可理喻,“偷來的車。”
她說:“不知道還有這個牌子,光看標誌還以為是二郎神的三叉戟。”
他說:“就知道你不知道。”
她指著車義正辭嚴:“我是不知道,我隻知道這裏不許停車。”
他麵無表情的問:“誰規定的。”
她舉手笑起來,“我規定的啊。”
仲微伸手敲她的頭,“你倒是長本事了。”
她始終望著他笑,一雙眼玲瓏剔透生出光彩來,隻定定的望著,他舍不得發脾氣,也舍不得責備什麽,軟下堅持張開雙臂作勢要抱她。
非淺問:“你想我啦。”
他嘖嘖的說:“我是冷。”就真的抱了過來。
非淺窩在他懷裏動彈不得,伸了手去抵他肚子,“冷還不多穿點。”
他低聲叫:“別打肚子唉,餓著呢。”
仲微是真的餓了,開了六個小時的車不吃不喝,又在門外等了兩個小時,從小到大還第一次這麽虐待自己。非淺也第一次在他麵前擺了地主的口氣說話:“那走吧,我帶你去吃東西。”其實心裏也在敲小鼓,這裏什麽東西能填飽他那挑剔的胃啊。
他閑散得仿佛是正當:“哪都不去,我要吃你做的。”
非淺把眼睛皺成三角形,她沒辦法,知道總是磨不過他的,隻有低著頭領他走。到了家才想起來什麽菜都沒有。他倒不挑:“有什麽吃什麽。”
她攤手說:“隻有餃子了。”
他點頭,“成。”
非淺就安排他在屋裏亂轉自己在廚房忙活,餃子熟得快,開了鍋浮起來就能吃了。
他湊過來問:“那麽快就好了。”
她不屑:“你以為呢。”
他拍拍她說:“你真是最佳女煮餃,煮得忒快。”
她納悶:“什麽女主角?”
仲微大笑:“煮餃子的煮餃,幹脆發你一小金勺。”
非淺直接拿大鐵勺敲了他腦門,“快吃。”
他真的埋下頭吃得飛快,非淺竟然看得心疼,何時見過他是這樣吃飯的,從來不管多少都是慢條斯理。於是小心的問:“多久沒吃東西了,怎麽到了樓下也不打電話呢。”
他繼續吃餃子,像是置身事外一般,“打電話就看不見你跟別人情投意合了,那人誰啊,搞得像井岡山會師似的,一臉激動。”
她差點把餃子噴到他臉上,什麽人說話這麽毒,“瞎說什麽呢。活該你挨餓。”
仲微把臉抬起來,揚著下巴問:“你怎麽一點良心都沒有,也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拜年。”
她說:“你不是也沒打麽。”
他還是隨口說:“不想打。”
非淺望著他認真的說:“聽說你找我,那怎麽不打電話問問我在哪呢。”
仲微放下筷子表情有些僵,硬生生的口氣:“原來你知道我找你。”
氣氛變得有些凝重,她大氣都不敢喘,“我一直在等你電話。”
“那你就不應該一聲不吭的走掉,薑非淺,我是你的男朋友,可是我不知道你去了哪,你存心看我笑話是吧。”
她想解釋什麽,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解釋,是要說沒有習慣向別人報告行蹤,還是說沒有當你是男朋友呢,怎麽說都是沒有道理的,她知道這一次是自己錯了,低下頭不講話。
他歎了口氣,“你轉過去別讓我看見,看著煩。”她表現得那麽無辜還讓他怎麽生氣。
非淺雖然覺得他好像消氣了,卻還是謹慎的問:“吃飽了麽。”
他狠狠的說:“薑非淺,你皮癢是不是,等我吃飽了看我怎麽收拾你。還沒什麽人敢放我的鴿子。”
其實非淺一直沒想通這個問題,“我什麽時候答應陪你過年的啊。”
他說:“二十九那天,我送你回去的時候,你親口邀請我的。”
原來是在二十九的那天,她知道那天自己醉了什麽話都會說得出來。便問:“我還說了什麽別的麽。”
他眯了眼,反問:“你覺得你會說什麽嗎。”
非淺被他看得慌亂,忙說:“那時候我都喝醉了,你怎麽能信。”
他說:“我是沒信啊,可是我給你留了字條在飯桌上,我讓你有其他安排就給我打電話,如果不打電話我就直接去接你。”
非淺吸氣,“我沒看見。”那天起來的時候時間就已經不充裕了,所以急急忙忙收了東西飛奔機場,根本沒看到什麽字條。
他一副氣極無奈的表情,滿臉寫著“我就知道”,開口卻是霸王腔調:“那我不管,我就知道你耍我。”
第十九章
他明顯在氣勢上占了優勢,非淺婉轉辯白:“無知者還無罪呢,耍少爺性子也不至於不講道理吧。”
仲微正兒八經的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不講道理那是耍性子的基本條件。”說完還舒展了一下眉目,像是在表達“長見識了吧”。
非淺氣得吹眉毛:“拽什麽啊,搞得自己像隻太歲。”
他開玩笑說:“你怎麽知道我就是太歲啊。”
她揚揚得意起來,“因為你臉上寫著‘本人已入土’啊。”
他就那樣望著她,覺得她臉上的神色十分動人,眼神裏洋溢著幾分英氣,下巴尖尖的尤為可愛,紮在心裏暖洋洋的一片,含笑說:“早晚被你活活氣死,趁早把你賣給黑山。”
說完他低下頭繼續吃餃子,非淺卻愣了一下,他剛剛的語氣仿佛在講情話,她耳朵一陣灼熱。
吃飽了飯,洗好了碗,他踱步到客廳左右環視,她問:“怎麽跟領導視察似的。”
仲微表情十分嚴肅,“你父母沒在家麽。”
她一臉嫌棄,“周少爺,你反應也太慢了吧。”
他十拿九穩的語氣:“那麽說,這裏就隻有咱們兩個人。”
她驚叫:“你要做什麽。”
他學她先前的口氣:“薑小姐,你反應也太慢了吧。”
非淺又是一愣,他倒是滿眼笑意,“瞎想什麽呢。”伸了手輕輕敲她說:“等你父母回來你打算怎麽介紹我。”
她才忽然想起這個問題來,望著他,有點不知所措。
仲微麵容冷峻,卻講得慢條斯理:“那我先回去了,明天還有朋友結婚。”
她下意識的拉住他的胳膊,聲音略顯倉猝的說:“再坐一會吧,他們就快回來了。”
仲微的瞳仁忽然間濃重了色彩深不見底,又轉瞬明亮如流光。那一刻非淺的心也跟著濃重了色彩,不知道是哪一處柔軟了起來,仰著臉輕微的笑著。她的笑在他眼裏純潔而溫暖,猛然抱住了她,緊緊的抱著卻又不舍得用力,不顧一切的低下頭去吻她,吻得那樣貪婪,那樣深情,她的唇那樣軟,他一寸一寸的輕咬,像是要一寸一寸去點燃。傾盡一顆心與她的唇舌糾纏,隻覺無比甜蜜,無比芬芳。她隻是閉著眼睛感受他的氣息,霸道的,溫柔的,統統都是他。他吻著她,想要在這個吻裏地老天荒。仿佛是過了漫長的時間,直到門鎖有了輕微的動靜,兩個人像是丁香花園裏初吻的少年人,怕被抓現行似的通紅著臉迅速分開裝作陌生人。而門那邊又詭異的安靜了下去,非淺轉頭看向他,忽然很想笑,天塌了都不屑挑一下眉毛的周仲微竟然會臉紅。搖頭晃腦的說:“偷蹤竊道,飲氣吐聲。風吹草動,即便藏形。”
他咬著牙低叫:“薑非淺……”
“你欠扁”三個字還繃在喉嚨裏門就被打開了,薑爸爸薑媽媽開門看到的是兩張怔愣的麵孔。仲微先反應了過來,雖然心裏竟然別捏的有些忐忑,仍舊是一貫平穩的表現,禮貌的叫了聲:“伯父、伯母。”
非淺臉也有些紅,無措的趕緊介紹說:“這是周仲微。”又說,“這是我爸我媽。”想了想,覺得自己像在說廢話,於是又發了愣。薑媽媽給了她一個嗔怪的眼神,趕忙讓他們都坐下,自己進去沏茶。薑爸爸也是老實人,隨便問了問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來的,路上車多不多,一路辛苦不辛苦。仲微都照實回答了,爸爸也滿意的笑了。非淺覺得他們很像是小兵向首長匯報工作,想想仲微平時呼風喚雨的樣子再看看眼前他的中規中矩,不由得想笑。媽媽把茶倒好,也坐了下來,那種二對二的坐陣模式讓仲微多少有些緊張。薑媽媽又把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來的,路上車多不多,一路辛苦不辛苦之類無關痛癢的問題問了一遍。然後就熱情的邀請他留下來吃晚飯。他又哪裏會說不字。
爸爸媽媽去下樓買菜了,非淺拉著他進了自己的屋子,關上門才嘖嘖的說:“你裝乖的本領通了天。”
他伸手捏她下巴,“誰說我是裝的。”
非淺問“你明天不是有朋友結婚麽。”
他說:“是啊。”
她說:“那吃過飯就很晚了,開夜車很危險的。”
他半點真心都沒有,隻隨口說:“你關心我啊。”
非淺抿著嘴偏過頭去說:“就當我沒說。”
他說:“別啊,你好不容易關心我一次。”
她又繼續認真的說:“那你這樣急急火火的開回去也挺危險的。”
他這次倒配合,“你說的對。”
她火大,“對什麽對,好好的有飛機不坐開車幹什麽,你這人就是想什麽是什麽。”
他說:“你當我是做什麽的,還幹什麽都有組織有預謀的進行啊。”
非淺恨得想掐他,生氣的坐在床上一揮手,幹脆的說:“你走吧。”
他倒好脾氣了,“我不能走,我走了誰關心我愛護我啊。”
她瞪他,“你態度能不能端正一點。”
仲微擺了一臉無奈的表情:“再端正就矯枉過正了。”
非淺到底忍不住抿嘴笑起來。
菜買回來了,爸爸就和仲微下棋,非淺幫媽媽做飯。後來一頓飯也吃得很祥和,爸爸媽媽沒有多問什麽。仲微的表現很好,他在人前的表現一貫很好,而且是真的不能再好。非淺認識他這麽久,很多事情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仲微懂的東西那樣多,她之前幾乎是不曉得的,隻知道他的世麵比她大而已,卻不知竟是大了那樣多。她知道他懂天文,卻不知道他通天文。她知道他筆體張揚,卻不知道他精書法。她隻是爬過黃山,卻不知道他登過珠峰。她隻是幼年時得過圍棋苗苗杯,卻不知道他是業餘三段。她才知道,他那樣的深藏不露,略略對他生出一絲崇拜。後來薑媽媽有句話講,仲微要是我兒子,我才不舍得讓他找女朋友。
飯吃過後,推脫了很久,仲微怕再給薑家父母添麻煩,就告了別。非淺一路送他到樓下。他上了車,她就一直定定的隔了玻璃看著他。仲微放下車窗不懷好意的說:“我發現你有點依依不舍。”
她撇嘴笑:“我是擔心你半途折返,這樣才放心。”
他也笑,簡單的說:“那我走了。”
非淺就衝他揮手。他才把車窗升上,就開了門跳下車,緊緊抱了抱她說:“非淺,我還是有點冷。”她仰頭看著他,眸如點漆閃閃湧著不舍,一時不曉得該說什麽好,又低下頭在他懷裏,也伸了手攬著他的腰。他說:“要不你跟我回去吧。”
車已經上了高速,非淺還不能確信自己竟然跟他私奔了,而心情卻那樣愉快,愉快得生了輕鬆。可是哪裏能輕鬆得了,怎麽跟媽媽解釋呢,所以愁眉不展。她問:“你還記得你媽媽最生氣的一次是因為你做錯了什麽嗎。”
仲微專心開車,一臉的鎮定,“就是那次搶銀行吧。”
非淺噗哧笑出來,他說:“可是有了笑模樣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被綁架了。”
她緊張的問:“你說我該怎麽跟我媽媽解釋啊。”
他倒無所謂:“用電話解釋啊。”
她說:“我手機沒帶,你的借我。”
仲微騰出手來給她拿手機,稍有憤憤的說:“你那手機本來就是個擺設,有和沒有一樣。”
非淺接過來,握在手裏,低著頭想心事。
他問:“怎麽不打了。”
非淺平靜的說:“仲微,你還記得中午那個時候跟我一起走出小區大門的那個人吧。他是我媽媽的朋友伍阿姨的二兒子,我們從小就是鄰居,他比我大六歲。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晚上放學回家,看見他在牆角蹲著,我就叫他‘二哥’,可是他不理我,我又叫了一聲,他還是不理,我以為他沒有聽見,於是又很大聲的叫了一聲‘楊均哥哥’,接著我就傻了眼,一群大孩子衝到他麵前開始打他,對方人太多,他跑不脫,就在我的麵前他被打得頭破血流,後來還聽說斷了肋骨。從那以後很長時間我每晚都做惡夢,不主動叫人,爸爸媽媽都不叫。看過很多的醫生,慢慢長大了才好的。可是我一直很後悔當時不懂事,如果我不叫他的話,他也許就躲過去了。初曉說我是鑽牛角尖。”
仲微一直靜靜的聽完,才講:“非淺,你爸媽很擔心你,怕你遇到事情還是會鑽牛角尖。”
她說:“我知道。你跟我爸下棋的時候他給你講過一遍吧。”
他點頭,伸出手握住她,“非淺,對不起。其實之前聽初曉也講過,那時候我並沒有相信。”
非淺拍他:“所以就大老遠的跑過來幹巴巴的在樓下等啊,就那麽想我給你打電話。”
仲微壞壞的笑起來:“誰說我是來等你的,我剛好試車,試車懂麽,自作多情了吧。”
她撇嘴,“試車不是都開得慢慢的需要磨合亂七八糟的零件麽,哪有人是開這麽快的,車都被糟蹋了。”正說著,哎呀了一聲,舉起手機輕聲叫:“我媽該急瘋了。”
仲微說:“你媽才沒著急呢,我跟她說要帶你去參加朋友的婚禮,她早同意了。”
非淺吃驚的問:“什麽時候。”
他雲淡風輕的說:“就是你洗碗的時候啊。”
第二十章
她盯著他,一下一下眨著眼睛,像是難以置信,過了好久才爆發出來,“周仲微,你耍我。”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繼續直視前方認真看路,不為所動的口氣:“那不是應該的麽。”
非淺頓時覺得剛才的那些甜蜜頃刻化為灰燼,他那張英俊的側臉也生出了邪惡,她犯傻還以為是私奔了,原來不過是被拐賣了還在替人家數錢,心裏的氣來得莫名,卻大得自己鎮壓不住,固執的偏頭去看窗外,抿著嘴一語不發,她最恨別人把瞞天過海當理所當然,她最恨別人通透全局,隻她一人陣腳慌亂,仿佛四年前的夢魘。車裏統共就兩個人,又誰都不再說話,空氣就一點點的冷下去,氣氛沉著得詭異了。沉默了太久,他漸漸忍不住,問:“真生氣啦。”她不理。他好聲好氣的哄:“別氣啦,送你新年禮物好不好。”她還是不理,他也沒了辦法,和氣的商量:“非淺,你也說句話。”
她側過身繃著臉像個受了欺負的孩子,指責說:“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昏暗中好像看到她眼裏盈盈水光,仲微的心跟著一緊,減速把車停在緊急停車道上,車裏更是靜默了。他低低的喚她,“非淺。”似是有些為難的緩聲開口,“對不起,沒想到你會生氣。”
夜色早就黑得濃重,隻有路上車燈通明,一輛輛車從旁邊飛馳而過,她的眼睛便一閃一閃。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隻是知道他那麽認真,認真得教她沒了脾氣。
“以後不許耍我。”她的聲音很軟,聽著生了淡香,仲微的心也是飄來蕩去的軟著,他笑著點頭,像是總結發言:“合理要求。”非淺便徹底沒了計較。
車又上了路,他不知從哪裏變出了個玲瓏的小盒子遞給她。她接過來,問:“是什麽。”
他微微笑著,“打開看看啊。”
是一對kaloo的香水小熊,藍色的那隻帶著睡帽懶懶的閉著眼睛,粉色的那隻睜著一雙善良的眼睛可愛異常,這麽可愛的兩隻東西,非淺簡直愛不釋手,捧在懷裏像是得了稀世珍寶。
他問:“喜歡麽。”
她不假思索,“喜歡啊。”
他懶懶的問:“喜歡送禮物的人麽。”
她想了想說:“還是更喜歡禮物。”說完開心的衝著他笑,一雙眼如明珠出洛神,一直照亮到他的心底。他喜歡看她笑,或者說漸生迷戀,那樣柔暖的笑容,煥可和風日,明可燭天南。他不自禁恍了神。
鑰匙,手機,錢包,慣常的三大件非淺一樣都沒有帶著,到B市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十二點,又不好去吵初曉,隻得投奔他的住處。來過幾次竟都是三更半夜,她始終覺得這間房子又大又冷清,開玩笑說:“你一個人住這裏不怕麽。”
仲微將燈打開,橙色燈光像是燭火,照耀處即刻溫和了起來。他翻了半天才找出拖鞋遞給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偏著眉眼說:“怕啊,要不你搬過來給我壯膽。”
非淺順著他的打量才忽然想起來,吸氣“啊”了一聲,“我穿成這樣明天怎麽陪你去參加婚禮啊。”
仲微好笑起來,她身上穿的是中學時的運動服,頭發束成馬尾,如果再來個雙肩包說她是高中生恐怕都會有人信。端起下巴,擺了一副為難的樣子說:“那就,別去了。”
她將信將疑的問:“我們真的不去啦?”
他敲她腦袋,“隻是你不去,我還是要去。”
她一臉鄙夷,“那還把我拐過來做什麽。”
他表情嚴肅的說:“拐都拐了。”
非淺隻想笑,他恐怕暫時不會再說“對不起”這樣的台詞了,雖然她很想再聽。“那我做什麽啊。”
他一臉得逞的興奮,像是在說就等你這句話了,拉起她直奔衣帽間。非淺暗訝,竟然比她的臥室還要大,滿目琳琅,擺滿了他的衣服鞋子。驚歎間模仿他的遣詞造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比女人的衣服還多。”
他攬著她淺笑:“所以我整理困難啊,你明天就幫我整理這裏吧。”
非淺吃驚的瞪著他:“這還用整理?完全是纖塵不染,有條不紊,難道還需要整理麽。”
他正經的說:“家政整理的方式我不喜歡。”
她仍是一臉無知,滿臉堆著問號:“還有比按照顏色分類更合理的方式麽。”
他說:“你知道我有時候很懶,你就幫我按照搭配擺放吧。”不容她答話就半推半抱的推她到客房,“今晚你就睡這。”
然後又手把手的將盥洗室,廚房,洗衣機烘幹機一一交代了一遍,上樓前不忘囑咐說:“明天記得幫我整理衣服。”
她笑著點頭:“好啦好啦,晚安啦。”
他也笑,自己幾時這樣羅嗦過,清了清喉嚨道:“晚安。”上了幾層樓梯,又俯下身來說,“有事叫我。”
她鄭重的點了頭。
非淺其實一直都認床,加上床也軟她睡得極不習慣,一會覺得被子厚了,一會又覺得枕頭高了,折騰了半天,起初的那點困意全然不剩。屋裏的暖氣蒸得她口幹舌燥,反正也是睡不著了,隻好起身去倒水。廚房和屋子裏的任意一處一樣,也是纖塵不染,大概除了燒水也沒有過別的用途了。她也很納悶,像仲微這種看起來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怎麽會執著的喝燒開的水,就算是再挑剔的舌頭加上檸檬片也是覺不出原味的,她猜想也許是飲水機觸過他黴頭。她端著水杯一點一點去打量客廳,沙發很大或者應該說成是寬廣,坐在上麵便不想動了,她對沙發有偏執的喜愛,所以是真心的喜歡這隻沙發,喜歡到把自己藏在裏麵都甘願的地步。茶幾上整齊的擺著報紙雜誌,她隨手拿起來翻看,紅色喜帖就在隱藏之下見了光亮。她從沒見過那麽精致的喜帖,紅得自然而喜慶,邊角細細的燙著金邊,上麵的剪紙雙喜因靈巧而熠熠生輝。隻是端看著喜帖就覺得婚禮必定也是不凡的。她一向好奇心不勝,卻也是想要看看是何許人物。如果她能夠知道裏麵端正的寫著主角“餘清修”的話,她一定不會把它打開,在碰到它之前就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睡覺了。那隻是如果,非淺像是忽然結成了冰,眨不了眼睛,也不知道該怎樣挪動手腳,隻是一顆心抖得她惶惶不安。薄薄的請帖生了千金之重,拿在手裏如何也承受不起,鉛直落地,原來真的那樣沉,不似平常紙張的輕飄。她緩緩複蘇過來嘲笑自己,落荒而逃也不過如此罷。
其實仲微也是睡不著的,翻來覆去的忽然想起請帖好像沒有放好,出了臥室看到樓下的燈亮著,便疾步過來,還是晚了一步。走到她身邊,步子並沒有刻意放輕,卻沒有將發呆的她驚醒,想要伸手探她的肩,非淺才驚慌抬眸不可思議的望著他。
他淡淡的說:“我看見客廳燈亮著……”吞下去要說的話,轉了輕鬆的口氣,“想找你說話的,原來你真的沒睡著。”
非淺微微點頭。
仲微彎腰把喜帖撿起來放到桌上,語氣謹溫:“明天我做伴郎,伴娘不是你,怕你吃醋所以不想讓你去。”
她的眼淚忍得太堅強,忽然間破了極限一般,撲簌簌的往下掉。那句台詞的原址不該是明天他做新郎麽。仲微緩緩的把她攬在懷裏,團著她的耳朵輕輕安撫,安安靜靜的聽她的哭泣。他身上那樣暖,而她身上那樣涼。他一下一下的摩娑她的脊背,一下一下,耐心得像是沒了邊界。
非淺並沒有哭很久,覺得眼淚幹涸了,抬起頭說:“我隻是想媽媽了。現在我去睡覺。”
他不置可否,不拆穿也不點頭,抱起她進了客房,輕輕放到床上,仔細給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她問:“這是做什麽。”
他一副我也不情願的表情說:“你不是想媽媽了嗎。”
很好笑,可是她笑不出來。他心疼,俯下身抱住她,非淺一動不動的任他越抱越緊,她喜歡他身上的暖,喜歡他身上淡淡清爽的味道。可是不是現在,現在的她思緒混亂。他的唇也是暖的,有些發燙,燙得她被吻過的地方一陣灼熱,可是她仍是冷。他吻著她的眉眼唇鼻,還有曾令他心動不已的脖頸曲線,她的頭發還沒有完全晾幹,潮濕著散發誘惑。她知道他的暖裏有情欲在蔓延,可是沒有念頭去回應,也沒有力氣去叫停。他動情的吻著她的長發,一寸一寸下滑最終定在發稍,他的雙手已經撫在她胸前柔軟也是忽然沒了動作。終於還是歎息,隔了半晌,起身幫她把被子理好,走到門口輕聲問:“需要關燈嗎。”卻不看她。
滿室漆黑,她茫然中記得自己好像是說了“關吧”,可是她後悔了,她不喜歡黑暗,至少此刻是的,黑得心裏空洞洞的一片,卻拿不出力氣去下床開燈。她甚至連翻身的力氣都失去了,仰麵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又睜開,能聽到的隻有自己的呼吸。
她想起有一次,回家很早,清修回來的時候她興奮的撲過去開門。他一臉喜悅,柔和的問:“你今天都做什麽了。”
她故作嚴肅的說:“我今天隻做了兩件事情,呼吸和想你。”
他就大笑,笑聲溫潤而動聽。
她也想笑,笑這一刻隻剩呼吸一件事情了,不必想他,恨他也不必了。隻是回憶在模模糊糊的繼續,腦子裏很多很多的過去在翻湧,她把它們一件一件想起。想起他的誓言。
和清修在一起時關注的多是零碎的生活,柴米油鹽,會因為一句帶雨傘的囑咐而開心一整天,也會因為刷鍋洗碗的爭吵別扭很長時間,他們的交集就是家。非淺那時剛剛工作,每天一回家就窩在沙發裏跟他嘮叨一些遇到的困難,聽他的意見,或者在餐桌前擺碗筷,一邊擺一邊等他做好菜,那時的她最多隻會用電飯煲蒸米飯。吃過飯就一起聽聽音樂看看電影,她趴在陽台看夜景清修在不遠處的書桌上忙碌,很簡單但是很甜蜜。她一直都很想跟他一起出趟遠門,想要一場隻有兩個人的旅行。而清修卻始終很忙,抽不出空閑,直到她的生日,他變戲法一樣變出兩張去昆明的機票。那是他們唯一的一次出行,唯一的一次,教她想忘都忘不掉。百寶箱底那一個孤零零的文件袋就裝著那兩張機票,她狠過很多次心最後都沒能把它扔掉,她說服自己留著也隻是為了一段紀念。當時隻顧著牽著他的手跟著他走,後來才知道放開他的手自己也走得很好,盡管開始時略有蹣跚。那段旅行在她腦中殘絲碎片的拚湊著,一起穿了傣族的衣服玩著潑水的遊戲,牽著手在大榕樹下許過永遠在一起的諾言,在花紅草綠處清修給她買了一捧又一捧鮮花。那時以為幸福是不敗的,其實也隻盛開了三天而已,他答應過先去西雙版納下一次陪她去麗江,可是他鄭重答應過的事情從此沒有兌現,便從此不再兌現。
她隻是想把那些事情一件一件想起,然後再把它們遺忘,徹底的遺忘。可是,她忽然想不起餘清修的模樣,想不起他的五官,想不起他的音色。隻是一樹梨花下朦朧的人影。她把他忘了。她把他忘了,又突然想起來,然後又忘了。就那樣反複著折騰著,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聽到外麵有動靜,也許仲微正準備出門。她猶豫了一下,爬起來開門出去。他一身深色的正裝,那樣筆挺那樣耀眼,聽到動靜回過身注視著她。非淺怔愣在那裏。
仲微遠遠的望著,等著她開口說話。她卻不動,仿佛是與他隔了座長長的斷橋。也許過了三五分鍾,也許更久,也許隻是三五秒,他大步走過去抱她到身邊,攬著她往外走。
非淺問:“做什麽。”
仲微麵無表情:“去給你買衣服。”
她沒明白,“買什麽衣服。”
他不肯給她答案,隻說:“走吧。”
第二十一章
非淺一路心不在焉的望著窗外,年還沒有過完,眼前掠過大把紅色,和喜帖上的紅一樣喜慶。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又微微犯困,像是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出離。隻覺得像玩偶一樣任人擺布,一直到漂亮的店長柔聲說:“第一次見周先生這麽有耐心。”她才從無意識裏清醒,一襲菖蒲色的裙裝,頭發已經被放了下來,似乎被彎卷過發稍。從鏡子裏能夠看見試衣間裏的沙發上堆著姹紫嫣紅,仔細想想大概都是他剛才否定掉的吧。進店的時候她還朦朧的有些好奇,“二十三號別墅”聽起來怎麽都不像是賣衣服的地方,果然不止是。隻是她反應慢,妝都已經被上了一半,給她化妝的女孩子一臉投入,店長微笑著站在她椅後,不住的誇讚她哪裏哪裏漂亮,仲微哪裏哪裏優秀。也許因為來得早隻有她一位客人的緣故,好像所有的店員都在圍著她轉,讓她有些不自在。回想上一次化彩妝應該是一年前找工作麵試的那天,其餘時間塗上唇蜜就當作是淡妝了。所以看著鏡子裏的半成品,自己竟有些不能相信,習慣了素麵朝天才忽然覺得上了顏色還挺好看,臉上的憔悴不堪被掩盡飾去反倒有些光澤了。
周仲微的耐心終於用完,敲了門進來,盯著鏡子先是一愣,然後揮手說:“我看就這樣吧,差不多就行了。”
正化著妝的女孩子不解的停了下來,店長跟她點頭示意,其餘人也都恭敬的走了出去。
非淺站起身笑著麵對著他的打量。他故意用挑逗的語氣說:“你這是要賽新娘麽。”
非淺一愣,賽新娘?也許是她敏感了,低下頭斟酌著問:“仲微,你什麽都不問嗎?”
他平靜的說:“我倒是想知道,不過你能保證講完以後心裏不難過麽。”
她慢慢的搖了搖頭。
他說:“那不就得了,我不喜歡女人在我麵前哭哭啼啼的,等你什麽時候能當笑話講出來了,我再問。”
非淺覺得他的眼裏鋪滿真誠溢著溫暖,那樣清澈那樣和煦。她的心也隨著純淨無邪,拋開一切雜念歪著頭從眸子裏透著笑意。
他似是有些惱,教她們隨便化個妝,化得這麽仔細幹嘛,這要是再化下去可怎麽得了。伸手抱住她像個孩子一般,“一會不要亂跑,我的朋友都是屬狼的。”
她問:“那你是屬什麽的。”
他直起身捧住她的臉,狡猾的說:“我屬狽。”
非淺忍不住抿嘴笑起來。他覺得這一刻的時光正好。
路上她在心裏問過自己千百次,到底要不要去,到底要不要,要不要。不斷的問,不斷的答,要,和不要。無法給自己一個清晰的答案,非淺覺得心思被剝離成了一層一層,剝到了中間卻是個空。也很想衝動一把問問仲微的意見,但是被心裏生出的小蟲啃噬,如果他說不要呢,那麽她還去不去。不去必定是後悔,若不親眼看見如何能將拖了多年的無尾線打上完整的結。去呢,也是會後悔吧,如同縱身一躍之後,難得不是粉身碎骨。這樣掙紮了一路,下車時她問自己該先邁哪隻腳,無端煩亂中仲微伸了手過來,她抬眸望了望,他眼裏流露著從未有過的疼惜之色,是看錯了嗎,再看下去他的目光就隻剩下紳士從容了。她抓住他的手,像是抓著救命草,借著他傳來的溫熱讓自己勇敢。他也稍稍用力握了下,然後將她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臂彎裏。他們一路走進去很多人在打望,好像主角是他們一樣。那時候她還不曉得,這樣的出場是他在故意招搖,也沒想到他這個招搖的舉動會給未來帶來那麽大的波動。
她早就猜到這場婚禮必定不凡,這樣一看果然是盛大的,單是伴郎就出眾得滿堂生輝,一個周仲微,一個林敬仁,還有,魏來。
魏來看著她,一時語塞,語重心長的問:“非淺,你跑哪去了。”
她恍然回到了很久以前,還在念大學的時候,有一次她把快要結束的合成反應忘在那裏就回寢室睡覺了,差點闖了大禍。後來,魏來無奈的問她,你跑哪去了。
她怔怔看著魏來,他和那時候沒什麽不同,隔了那麽多年卻不見老,倒是愈加意氣風發了。於是隱隱笑出,避而不答,歪了下頭說:“魏老板你好像變年輕了。”
魏來看著她有些揪心,想說,清修找了你那麽久,怎麽才回來。這種話在這個場合是萬萬不能講的,也許以後都沒機會講了。隻能像以前一樣拍著她的頭頂溫溫的說:“回來就好。”
她還想再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猶豫間仲微就大聲叫了她的名字。魏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仲微,表情有些複雜的說:“去吧。”
仲微正在和敬仁說話,叫她過來打招呼的。非淺始終覺得叫林敬仁不夠禮貌,隻說,“林總過年好。”
敬仁微笑著回她:“過年好。”又衷心的誇獎,“今天很漂亮。”
仲微跟他嬉皮笑臉,隨意指了指楚楚動人處,“得啦,你漂亮的伴娘在那邊呢。”即便敬仁敦厚也是啼笑皆非。
仲微拉著她往裏走,她問:“去哪。”
他步子邁得很大,輕描淡寫的說:“找地方坐。”
沒想到會遇上林暢妍。和非淺記憶中的一樣,她的神態舉止還是那般蕙蘭和煦,眼神交錯的刹那也是微微一驚。暢妍很快恢複笑容,拉著婚紗的裙擺高興的問仲微:“好看麽。”
他大方的誇獎:“跟仙女似的。”
非淺心裏也在想,真的跟仙女似的。林暢妍還是四年前的樣子周身散發著大家閨秀的賢淑味道,她覺得自己倒是和四年前不一樣了,那時候見到暢妍是惴惴不安的,此刻卻鎮定若常,還能保持著微笑。
暢妍說:“婚紗排隊定做了那麽多年,不好看才假。”話是說給薑非淺聽的,即便是賢良的人也該有個私心。
仲微接話說:“你這麽說我才發現,手工做的就是不一樣,就算是個男人穿上恐怕也能得道成仙。”
暢妍知道他一向不好惹,鼓著臉假裝生氣。
非淺抿嘴說:“聽他瞎說。你讓他穿上試試看。”
仲微才介紹說:“這是薑非淺。”然後似笑非笑的刮她鼻子,“這是什麽女人,胳膊肘往外拐。”
餘清修走過來的時候,三個人都在笑,倒顯得他的麵色清冷。暢妍隻看了他一眼,便自然的挽起他的胳膊說:“你看周少爺難得好心提前來幫忙。”
仲微抬手說:“甭套我,我是提前來參觀的。”
清修問:“還有哪個美女是你沒見過的。”
仲微煞有介事的說:“你這個人就是思想齷齪,我是來學習結婚流程的。”
清修勉強笑了笑,“真是士別三日,沒想到你也能踏下心來擾人紅鸞。”
仲微一臉認真的無賴:“我就是跟風。”
清修便低低笑起來。
這樣的氣氛讓非淺覺得累,拉拉仲微的胳膊說:“咱們去那邊吧。”
仲微仿佛是故意,隻看著暢妍說:“我帶她上去開間房,非淺昨晚沒睡好。”
婚禮就那樣開始了,非淺一直盯著手表一秒一秒直到十一點整秒針時針重合了位置,一顆心墜滿了石頭忽的就沒了重量,她隻是笑自己,來都來了,卻反而躲起來。從這間房往下數十八層便是禮廳,十八層真是個娛樂大眾的數字,人們隻知道十八層下是地獄,卻不知道十八層上是否天堂。她不清楚自己究竟躺了多久,睡不著也醒不來。直到門鈴被按響,她猜是婚禮結束仲微接她回去,不料,將門打開看到的卻是餘清修。
仲微靠在大廳柱子後麵一顆接一顆的抽著煙,暢妍尋過來的時候被濃濃的煙味嗆得忍不住咳嗽。
他抬頭看了看,笑著說:“這身旗袍也好看。”
暢妍走過去與他並肩,柔和的問:“你這次是真心的嗎。”
他把煙滅了,卻把煙蒂夾在手裏,含糊的說:“大概。”
她問:“愛她什麽。”
“不知道。”他反問,“你愛清修什麽。”
她悵然的說:“我也不知道,太久遠了都忘了。”
他說:“一直沒來得及問怎麽決定的這麽突然。”
她眼神失了焦距搖搖頭說:“清修沒什麽優點,除了孝順。”
他狡黠的笑著,“跟我還謙虛什麽,在你眼裏他恐怕全是優點,至少戀舊是的。”
暢妍低著頭微笑得幾近微弱。
他問:“需要我恭喜得償所願麽。”
她用肘抵他:“你說話總像是在飛快刀,不見血不收手。”
仲微指著她的胳膊開玩笑說:“別挑逗我,我剛喝得可是有點高。”
暢妍軟笑說:“仲微,我們認識也有二十幾年了,可是你做事情我總是看不懂。”
他又拿了一顆煙出來,沒有點燃隻攥在手裏一點一點的捏碎,原來的都是心知肚明的,“我有時候也不懂自己,我隻是知道解鈴還需係鈴人的道理。”
暢妍低頭專注仲微手裏支離的煙絲,他手上的動作緩慢而有力,仿佛能聽到骨頭摩擦的聲音。歎氣說:“你這又是何苦。”
仲微笑起來,笑得略帶苦澀:“不苦,就是疼,心疼。”
“總算是栽了吧。”暢妍漸漸也附著苦笑,“有個人早就想看你認栽了。”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笑得一臉陽光,“我知道。”隨手把碎掉的煙丟到置物筒裏,誠懇的說,“暢妍,有句話敬仁也許不會說。我得告訴你。清修他是有情有義的人。”不等她答話,一臉沉著的大步向電梯方向走。
林暢妍定定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有點陌生。認識了他二十幾年,看著他從胖乎乎的小男孩到清俊的少年再到混世的公子,第一次覺得四個俗爛的字扣在他頭上正好,大智若愚,如果不是親見一定當作笑話來聽,他幾時懂得了掩飾鋒芒。那個玩心比天高的竹馬,已經成長為敢作敢當男人,雖然說比別人的周期長了些,總歸是成熟了。
“有情有義啊。”暢妍細細的重複著他的話,他也是有情有義的,到了這個時候還記得幫清修說話。定了定神,轉身步回到正廳,新郎不見了總不能讓新娘也一並找不到。
第二十二章
電梯停在十九層,電子顯示止步的那一刻仲微有些猶豫,他第一次如此迫切的需要一顆煙。電梯門慢慢合上,又升去了別的樓層。他隻是站在那裏聽著它的悶聲升降,用心用力的抽著手裏的煙,感覺喉嚨微辣,從來沒想過抽煙也是這麽費神的事情。一直到煙蒂發燙,火像是快要燒到了手指才重重的去將它按滅,看著紅色的火星在白色的小石子上劃出灰黑一點,眼神恢複了往常的堅定,從容的走到1921房間外按了門鈴。鈴聲過於悅耳,時間過於漫長,而他的心思過於沉寂,以致於當非淺打開門時一眼便能夠察覺她臉上的釋然顯得那樣倉卒而真心。她隻是見到了他,終於見到了他,複雜的思考轉瞬隻剩下“終於”這一條,從不堪的疲憊中恍若釋了重負。他一手攬住她一手把門輕輕關上,抱著她站在那裏,他知道清修已經走了。站了一陣,他好像能感覺到非淺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刷在他的胸口,癢癢的綿綿的,雖然隔了襯衫仍是真切。他喉嚨幹燥,低下頭講話略帶著啞聲:“非淺,到沙發上坐著好不好。”聽不清她說了什麽,卻知道她點了頭,頭頂輕輕的摩擦著他的下巴,隻輕輕的一下,他忽然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裏無論是她的背或是腰都細軟美好,他擔心自己會衝動下傷害她,於是拉開距離拖著她走到沙發。
又那樣繼續沉默著坐了好一陣,他覺得熱,盡管一直沒有說話卻口幹舌燥,起身去找水喝,才發現她已經靠在沙發背上睡著了。額發因為出了汗有些粘著,有幾根細細的貼在額頭上,看起來像柔軟的羽毛。也許也是熱,她的臉頰若隱若現著紅色,看起來純淨透明,把鼻子襯托得精雕細刻。那樣近的看著她,能看到她臉上細微的毛孔,他在遮陽處定定站著,在她身上落下淡淡的陰影。她斜靠在那裏,看起來安靜而乖巧。他無意識的伸手過去,卻在快要碰到她的時候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麽,也許隻是想摸摸她的睫毛。他伸著手愣在那裏,最後隻是輕輕將她放平,幫她脫掉高跟鞋。非淺微微動了動像是要醒過來,又像隻是做了夢,懶懶的做了動作然後沒了動靜。他站在旁邊一動不動。她的領口因為剛才的動作露出了纖小的鎖骨,他看得熱血上湧,卻不敢低下頭去肆意,怕將她驚醒。他怕,於是仍舊一動不動。
非淺做了很多個夢,很多個,醒來時卻一個也記不住,隻是大概記得自己好像哭過。天已經黑了,窗簾是她中午時拉開的,玻璃上映著昏黃的地燈,蘊著一層薄霧。她坐起來,輕聲叫著仲微,沒有人答話。她想他若是做捉迷藏的遊戲,或者突然從角落裏跳出來大叫surprise應該會很可愛。其實已經很surprise了,她知道是他給蓋上的棉被,是他留下一盞開著的燈,也是他倒的那杯滿滿的水。心裏生了感動,她醒來時若是見不到光會害怕。隻是感覺有點空,她還不能習慣他的細心,或者說在決心徹底忘掉餘清修之後立即遇上曾經遇到過的細心,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她隻覺得自己已經筋疲力盡了,很想忘掉清修今天講的話,繼續帶著別扭恨著他,可是他說“不是那樣的。”原來,竟不是那樣的。所以,這四年都在做無用功不是麽。其實這樣也好,把話講清楚就真的什麽關聯都沒有了,連遺憾都不想要。她記得自己堅定的對他說:“我們那時候連信任都沒有又拿什麽去說愛。”也許,不是誤會是天意。她一點點把清修的話想起來,然後努力不去在意。非淺覺得這一天對她來說太漫長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年十年那樣長久,她不是古墓裏的龍女,而他們之間也不會有約定的十六年,誰都不怪,即便是真相大白,也覺得接受得坦然了。
在沙發上坐著等了很久,仲微一直沒有回來,非淺把茶桌上的電話握在手裏,左右猶豫著才撥了他的號碼,因為沒有手機所以全憑記憶,那串數字她看過很多遍卻一次也沒有撥過,總是一直盯著看然後按返回鍵,很多次。第一次撥出去,接通了卻是語音留言,她一下子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有些緊張。想不好是要繼續等下去還是出去找。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推開門去看他是不是就在樓道裏,有服務生恭敬的走過來問:“請問是薑小姐麽。”
她點頭。
服務生禮貌的說:“周先生說您如果醒了就在房間裏等他一會。”
她問:“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服務生不肯定的說:“好像周先生的手機丟了,剛才是在二樓找手機,現在在哪就不知道了。”
非淺多問了一句:“他又發脾氣了吧。”
年輕的服務生不答話,就隻是衝她笑。
婚禮一早就結束了,會廳也一早就被打掃幹淨,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像是被洗幹淨的調色板,隻餘白晃晃的一片。非淺本來是不想下來看的,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服務生笑得很無奈,她就不能放心。大廳裏很安靜,仲微彎著腰在離她很遠的地方一寸一寸的找著,專注而投入,仿佛隻在自己的世界裏做自己的事情。她知道很多人尤其是男人手機是丟不得的,很多重要信息在裏麵,擱仲微身上也許還有商業機密之類,她想手機對他一定很重要,因為很少見到他有這樣的耐心。她正要蹲下去幫著找,後麵有人走過來問她:“還在找呢?”
她嚇了一跳,忙轉過身去看。
“嚇著你了?”王東不好意思的問:“薑小姐還認識我麽。”
她笑笑說:“認識。”
王東也笑起來,“他還在找啊。”
非淺問:“找很久了麽。”
王東說:“豈止很久,下午那會他一說手機不見了,吆喝了那麽多人都跑來幫他找,光看那陣仗不要說是找手機,就算是找手機上的螺絲也該被找到了。肯定是被偷了,他還不死心。”
非淺說:“可能是太重要了。”
王東說:“他就是倔脾氣,就算是丟了,有要緊的內容也已經被人看過了,他自己也知道,認倒黴就算了,可是他偏要找,那哪能找得到啊。幹脆你拉他去吃飯吧。”
非淺有點為難,看他那麽投入的找東西,怕是拉不走的。還沒等組織好語言,就聽見他對王東說:“瞎掰什麽呢。”
王東嘖著:“我這不關心你麽。”
仲微走過來,看著倒不像丟了東西難過的樣子,一臉笑容,“挨上你就倒黴。總能遇上從沒遇到過的事兒。”
非淺才想起來,他上次所謂丟車也是這麽的無所謂,啊了一聲,脫口說:“上次那車……”
她還沒說完,仲微先笑起來。王東也笑,開玩笑說:“般配嘿,跟你一樣記仇。”
非淺明明是好心卻被莫名嘲笑,偏著臉去仔細解釋:“怎麽不把話聽完呢,我說的是上次那車不也是丟了又回來了麽,別著急。”
仲微認真的說:“我知道,你要表達的意思是塞翁失馬是吧。”然後咧開嘴笑著,“走,咱吃飯去吧。”
非淺看著他的笑容心是輕鬆的,覺得見到他真好,把什麽都放下就這樣跟他在一起也挺好。
王東很識時務的自動消失了。仲微問:“你想吃什麽。”
她想了想說:“有一家餐館,想了很久了。”
他假意責備:“那你不早說,在哪。”
她說:“在B大後門。”
他二話不說拉起她就走
畢業已經四年多了,她不知道那家湘菜館還在不在,當年室友領她去吃的時候被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後來再也沒吃過那麽辣的味道了,一直都在懷念。後來變得能吃辣了,總想著再回去吃一頓,一直念念不肯忘的事情就那麽輕易的給忘了。他問的時候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強烈的願望存在在那裏。
仲微把車開得很快,漸漸接近B大,非淺把窗戶搖下來,一盞路燈一盞路燈的去望,好像走在回家的路上,熟悉的味道撲麵而來。隻是還是寒假,所以遠遠看過去有些寂靜。仲微配合的放慢了速度,隨意問:“想什麽了。”
她仔細想了好久說:“好像就是這裏了。”
原來那家店真的還在,看起來又裝修過,還是印象中的那個老板娘。他們倆進去的時候,非淺高興跟她打招呼說,新年好。像是遇到舊知,事實上隻是曾經的一麵而已。
因為學生都在放假,所以店裏生意不是很好,他們要了包廂坐進去,點菜的時候她還有些忐忑。跺椒魚頭一上來顏色就很正宗香氣裏帶著誘人的辣味,仲微一筷子下去,隻說了一句:“來對了。”
她才謹慎的去嚐,真的很好吃,很好吃。然而和記憶中的味道比起來,卻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她也知道,這就是說了那麽久要來卻沒有再來的原因。重新接受被定格了的記憶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第二十三章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放上來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月啊,所以我沒有能力將它解禁撒,等小編上班了我再去磨蹭磨蹭問問看喏,大家忍一忍...啵~
非淺一段一段的想著心事,有些心不在焉,當發現自己已經出神好久的時候心裏生了些歉疚,假裝不在意的看了看仲微。他今天也有些出位,若是放在以往早就把筷子敲過來讓她還魂了,今天的他出奇的安靜,她不說話他便不強求,悶著頭吃飯,像是在完成任務一般。
非淺輕聲問:“菜還合胃口麽。”
他抬起頭點評似的簡短的回答:“還不錯。”順勢靠向椅背直直的望著她,好像在等著繼續發問。
她有些蒙,問:“夠辣麽。”
他隨口答:“夠。”
非淺忽然想起早前被他帶去吃的那頓川菜,一頓飯下來也就那麽兩句對白。他一問她一答,連內容都大抵相同,好像沒有話講了大家隻是在疲於應付。於是笑得有些無奈,悶聲說:“我今天……”
她話還沒有說完,仲微便開口,“你今天沒有補裝,所以現在很難看。”
她愣住,他猜到她要說什麽了嗎,也許他根本不想知道,那麽,自己又何必徒添彼此困擾呢。於是順著他的話說:“我早就洗過臉了,你現在看到的就是我的本來麵目。”
他還是隨口說:“我知道。”竟像是有點生氣,讓非淺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謹慎的問:“你一下午都在找手機嗎。很難過麽。”
他說:“不難過,就是氣。”
她不假思索的問:“氣什麽。”
他理所當然的說:“我氣該等的電話沒等到。”
她又問:“等什麽電話。”
仲微笑起來,不安好心的說:“薑非淺,你怎麽跟例行查勤似的,又不是我老婆。”
非淺的臉一下子就紅透了,正好跟眼前火紅一片的辣椒順了顏色。他就愈發笑得真心了。
吃過飯天有些晚,雖然過了春節,春天卻還沒有真的到來,仍是寒風陣陣吹得人刺骨的痛。剛一出店門她忍不住打了哆嗦,仲微不經意的摟住她,像是自然而然的將她遮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她抬起頭衝他笑。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拒絕他親密的動作,也偶爾會回味他的吻和他身上的暖,想想也是讓人麵紅耳赤的,可有的時候就是會不自禁的想起來,猶如恍惚的甜蜜,惹人笑意。
車自南麵來從北麵走,整個校園的外圍被兜了遍,漸漸走遠,漸漸變小。非淺回過頭去久久的凝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隻是在看。校園莊嚴而靜謐,她曾經在陽光燦爛時抱著課本奔跑在其中,繞過晨讀亭,穿過草坪,和很多認識的人打招呼,遇到一向投緣的朋友就停下來聊上幾句,然後哎呀叫著“快來不及了”,再跨過大小護欄,疾步到教學樓,一口氣跑上數不清的階梯,再在眾目睽睽之下衝進教室尋到有人低低招手才急忙走過去坐在別人幫忙占好的位子上才大口大口喘氣,抬起頭來,也許教授正在衝她一邊搖頭一邊和藹的笑,也許會被點起名字罰一個提問。回憶竟然是那麽遙遠又那麽親近,她向來不是善於矯情的人,這個時刻卻是忍不住的悵然。偏過頭對他說:“能陪我到操場去看看麽。”
他其實很少拒絕她的要求,這個時候更是不會。隻誠懇的說:“你指路吧。”
還是在假期,操場的左右門均被上了鎖,非淺像是早知如此一般,不惱也沒有失落,隻拉著他繼續圍著護欄走。直走到偏僻角落,看起來後圍甚是荒涼,她才走過去掀開一段鐵皮,輕輕試探般又仿佛是在熟練操作,通往操場的小門便被打開了,回過頭衝著仲微驕傲的笑著,像是做壞事得逞的小孩,吐了舌頭說:“沒想到這裏還沒被校管發現。”這大概是她今天第一次笑得如此開心,他心裏微暖,故意為難的說:“我可是從來不走歪門的。”
非淺埋頭抿嘴:“這算後門吧。”
仲微覺得眼前的薑非淺並不真實,想象平常的她會揚著頭撇嘴說:“那你去爬正門吧。”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也沒再說什麽就率先走了進去。非淺跟在後麵,又轉身把鐵皮遮掩結實,才到他麵前,環顧了許久指了指一處高台,拉著他走過去一起坐下來。她說:“我以前每天早晨都會過來跑兩圈半。”
仲微問:“怎麽不是個整數,幹什麽要有個半?”
她認真的說:“我沒有運動神經,尤其是長跑很差勁,每次八百米都是不及格,而且成績離譜。隻好笨鳥先飛,我每天跑一千米這樣就能湊合應付考試了。”
仲微大概明白她的意思,笑也笑不出來,隻覺得薑非淺真是笨,可是笨得教人喜愛。他問:“你以前上學的時候什麽樣。”
非淺簡單的笑起來:“我以前特傻。”
仲微接話說:“我知道你傻。”
非淺輕輕撇嘴:“那你自己想吧,我不講了。”
他淺笑:“別啊,好不容易有話說了。”
天還是有些冷的,操場又空曠,吹了陣風她便不由打起哆嗦,仲微靠身過來攬著她,也不看她,自顧自看著遠處,目光仿佛是沒有落點。非淺說:“我小時候總以為好好學習是為了讓父母高興,父母高興家裏的氣氛就會融洽,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的學習,我不夠聰明,盡管努力卻從未結過碩果,沒冒過尖也沒墊過底,我爸媽知道我的水平,考不了太好也不會太差,總是我隻要盡力他們就會滿意。要考什麽初中,上哪所高中都是媽媽幫我決定的,我也不是沒有過意見,隻是覺得無所謂,上哪裏不都是要考大學麽,去哪裏都是一樣的。可是高三的時候班主任問我想要考哪所大學,我就很懵,因為我覺得上哪所大學也都是一樣的,所以還是答不上來。就回話說,等我回家問問。”
仲微忽然笑起來,“整個一傻孩子。”
非淺淡著表情:“當時老師也是像你這樣笑也是說我傻,我就不服氣的說,父母比我多活二十幾年總歸比我遠慮,我無條件相信他們的決定。”說著自己也笑起來,“你看,我依賴性那麽強卻不自知,還以為自己很有道理。”所以後來吃了大虧。她想了想最後那句話沒有講出來,隻在心裏生了痛,卻還笑著,有些麻木。
仲微說:“沒看出來,我覺得你挺自立的啊,老把自己當孤獨式英雄,頂天立地不依不靠。”
非淺側著臉,也沒有生氣反倒點了點頭:“哪有吃過虧還固執不知悔改的道理。”
仲微低頭,她就在他的懷裏,這樣近的距離卻覺得有些不切實際,隻問:“後來呢。”
後來呢?哪一個所謂的後來呢,後來上了大學離開了家,後來找了男朋友就換了依賴的對象,後來直到分手才知道自己一無是處,後來,後來呢。她說:“後來,終於領悟到隻有靠自己才是正真的生活。我在重慶待過一年,在廈門待過兩年,後來去了桂林。”
他恢複了懶散,隨意的問:“都是好地方,那怎麽還回來幹嘛。”
非淺問:“明明都是花,你為什麽偏要喜歡君子蘭?”
哪有為什麽呢,常常隻是執念。仲微笑起來,“誰說你傻啦。”
她也跟著笑起來。
離去時,她坐在車上一直回頭去望,漸行漸遠,仿佛是畢業的那個七月,又仿佛是離開的那個冬天。
仲微問:“需不需要再開回去。”
她回過頭溫和的說:“不用了。”突然想起什麽來,忙說:“送我去初曉家吧。”
他板著臉問:“去那幹嘛。”
她說:“我的備用鑰匙放在她那裏。”
仲微還是板著臉,故意硬聲問:“拿了鑰匙做什麽。”
她理所當然的說:“回家。”
他一副“你講廢話”的表情,霸道的說:“去我家。”還不等她提出異議就擺出理由,“你答應過幫我整理衣服的。”口氣嚴肅,好像這個理由有多麽的天經地義多麽的不容置疑。
最後還是去找到初曉拿了鑰匙回了她的家,因為非淺說:“我想回家。”她說那句話的時候眼裏盡是疲憊,好像失去了方向的人急於回到自己的巢穴。他就不忍心了,雖然心裏無端湧著怒火,始終忍住沒有發作。仲微一直送到她門口。非淺邀請說:“進來坐坐。”
他扶著門沒有走進去,低聲說:“不進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口氣很冷,非淺有的時候真的很笨,遇到冷場的情況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挽回。她心底多少是希望有個人陪的,手裏還拿著給他找出來的拖鞋愣愣的站在那裏。他也沒有動,兩個人相對站著相互望著。隔了會,仲微有些戲謔的說:“我不想睡沙發而你這裏又隻有一張床。”
她也不知道該講些什麽好,傻傻的說:“要不我睡沙發你睡床。”
他說:“非淺,我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我隻是勢利的機會主義者,我不姓柳並且身心健康,坐懷不亂一向和我沒有關係,讓你一次兩次不會再有第三次,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仲微笑起來,笑得過於晴朗反倒聽不出語氣裏的暗沉,“還繼續打算把床讓給我睡麽。”
非淺還是愣在那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突然覺得自己其實並不是他的對手,他勝券在握的時候根本不會留給她反轉的餘地。就像初曉當初說過的,我被耍那純粹是因為心甘情願的認輸。而他又是那麽的深不可測,隻是一直讓著她,偶爾咄咄逼人她便應付不及。非淺一直楞在那裏,直到他關上門替她做了答案。
他把門關上,不輕不重,在合上的那一刻門鎖清脆的響了一聲,將她驚醒:他走了。非淺對著門看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在想什麽,她猛然想起清修說的“非淺,我錯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思量著也許該先喝杯水讓自己鎮定,於是回到廚房去接,直到滿滿溢出濺了一地都是水,轉身去找拖布,才發現手裏還拿著那雙拖鞋。鞋是專門為仲微買的,莫名其妙的看到好看就買了,因為從來沒有男客所以就一直放著,直到他霸道的撬了鎖進來自己覓了鞋穿上,她才想通原來是為他買的,還沒有買它的時候,也就是下雨的那天,他踩著她的拖鞋看起來很滑稽,一直仇恨的叫著給他穿了小鞋。她把拖鞋放回去,拿了拖布把廚房擦幹淨。又延續把整個客廳擦幹淨,茶幾上那張寫著“七點來接你,有事打電話”的字條一瞬間又攪得她心慌意亂,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樣有些玩世不恭,一橫一豎皆懶散,拐角處卻傲骨凜凜。遲了那麽久才看到,非淺靜靜端看了許久,又想起了清修的話“遲了那麽久才跟你解釋”。她的心思有些複雜,而心思複雜的時候很想做點什麽幫助遺忘,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一會想起清修的話,一會又想起仲微失落的眼神,心裏惴惴生著不安。開門出去,隻是頭昏眼熱的想要去找他,卻沒想清楚找到他要做什麽要說什麽。電梯降到一層,她已經冷靜,周仲微不是她,不會和她當年一樣傻傻的站在那裏等,為了等一個尋找等到肝腸寸斷。圍著小區跑了一圈,路過C52車位時覺得那裏空落落的顯得寂寞,當日那般不情願原來到底還是被清楚記下了。發了一身汗才返回去繼續做衛生麻痹自己。就那麽極困極累的睡著了,早晨醒來的時候發現是躺在沙發上的,回憶起他昨晚反問的話來,“還繼續打算把床讓給我睡麽。”沒有讓給他,自己也沒有睡。
起來後,梳洗過又趕到機場,坐了中午十二點整的飛機回家。在媽媽身邊又安心的待了一天半。回到B市時已經是初七的晚上了。出了機場她忽然很想給仲微打個電話,很想很想,沒有緣由,或許純粹是想知道他手機找到沒有,或許是其他,比如報平安。電話撥通了她還在緊張,仲微“喂”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她忙拿到耳邊,輕聲講:“喂。”沒了下文。
仲微等了一會,問:“你在哪,怎麽那麽吵。”
她說:“在機場。”
他問:“你一個人?”
她說:“是啊。”
他說:“你別動,我去接你。”
她詫異,強調說:“很遠的你不要來了,我在機場啊。”
他冷冷的語氣:“我知道你在機場,你剛才講過一遍。”
她重複道:“很遠你不要來了,我坐機場巴士就好。”
他自顧自說:“我到了機場你要是不在就另算帳。”說完就掛了電話。
她還沒明白過來,難道之前不算是鬧了矛盾麽,怎麽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仲微趕到機場的時候遠遠的就能看見非淺坐在旅行箱上搓著手,黑色的大衣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一張臉盡管被衣服上的帽子埋在深處那雙明亮的眼睛還是熠熠生輝,讓他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一眼便能認出是她來,像個在等待被人領回家的孩子,有一點無辜還有一點調皮,搓著手哈著氣向四周環顧,他猛然有點心疼。把車停在一邊,走過去毫不客氣的彈她額頭,“你又犯傻,那麽冷的天不老老實實待在裏麵等,偏要跑到外麵來挨凍。”
她臉上露著喜色,吸著鼻子說:“我怕你找不到我。”
仲微匪夷所思的看著她:“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傻麽,到了不知道給你打電話啊。”
非淺一臉嫌棄,噘嘴說:“我怕你傻到再把電話給丟了啊。”
盡管被反駁得無言以對,仲微心裏卻生出了喜悅,忽然覺得他的薑非淺回來了。
第二十四章
過了年第一天上班非淺根本沒有狀態,所以當王經理告訴她調令下來她要成為經理助理的時候完全沒能轉過彎來,傻傻的問:“是要接替吳秘書麽。”
王經理搖頭說:“不是,就是助理,隔壁的辦公室一會清出來給你用。”
非淺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王經理說:“吳秘書會給你交代工作的,用心學。”
出了經理辦公室跑來恭喜她的人很多,人多了就容易八卦,聽說上麵來了位新的經理,並且是位大美女,之類。她從被動聽來的三言兩語的描述中忽然覺得她知道新經理是誰了。而她卻更在意她的花,走的時候太匆忙隻得交代給初曉,中午的時候去和初曉一起吃飯順便接她的花回家。所以當她抱著那盆君子蘭幼苗在電梯口碰見沈喬悄的時候一點意外都沒有,她知道是她,隻是沈喬悄手裏也捧著一盆君子蘭,並且是一盆正在盛開的君子蘭,和主人一樣,婀娜中透著淩厲,而她懷裏的那盆還隻是肥嘟嘟的一團。
喬悄先打了招呼:“是薑非淺吧。”
她猶豫著該叫什麽好,然後笑著禮貌的叫了聲:“沈經理。”
喬悄臉上帶著職業微笑:“你是這裏第一個這麽叫我的。”
看著沈喬悄進了專屬電梯後,初曉忍不住精神抖擻:“那麽漂亮的經理啊搞公關的麽。”
非淺說:“我也不知道。”
初曉眨巴著眼睛問:“你不知道打什麽招呼啊,看起來好像還挺熟的。”
非淺平靜的說:“就是以前見過。”
不過她中午過後就不能平靜了,本來部門經理根本是沒有助理的,突然冒出她這麽個角色來竟然也會有那麽多的事做,她很詫異,想問問在沒有她的時候這些東西都是怎麽被消化掉的,卻也隻是想,哪裏敢真的問出來。她以前除了特殊時期基本能夠在下班時間離開的,即便是加班也晚不了多少,現在看來是要死拖活拖了。而仲微的電話又在她手忙腳亂的時候打了來。他問:“還有哪裏是想了好久的,我帶你去吃。”
非淺無奈的說:“少爺啊,今天恐怕不行。”
他樂嗬嗬的問:“怎麽了,你家小姐罰你掃院子麽。”
她笑起來,想了想還是不能跟他抱怨,隻說:“大概會晚點下班。”
他好脾氣的說:“沒事,我等你。”
非淺好奇的問:“有什麽好事麽,你什麽時候變得好心腸了。”
他懶洋洋的說:“是壞事,大壞事。”
一直到晚上九點鍾吳秘書才肯放她走,臨走的時候一臉憂國憂民的交代:“明天記得化妝。”
她到了樓下突然想起仲微說要等他,左右都不見有停在路邊的車,才撥了他電話。
他冷冷的說:“我吃過晚飯了。”
非淺也冷冷的回話:“那算了。”
他口氣拽到十萬八千裏:“算什麽了,站那等我。“
她反問:“你不是吃過了麽。”
他本來想說你不是沒吃過麽,卻本能的不客氣道:“吃夜宵。”
其實他隻是口氣不客氣罷了,很快就把車開了來,雖然麵色還是冷的。非淺看著好笑,“不是跟你說會晚下班麽。”
他問:“你闖什麽禍了麽。”
她說:“你想什麽呢,我是升成經理助理了。”
他明顯把速度減慢了,嚴肅的問:“什麽經理需要助理。”
非淺歎氣說:“我也奇怪我們王經理需要哪門子助理。”
他笑:“那是不是要恭喜你離‘不可或缺’更近了一步啊。”
她抿著嘴生氣,“你怎麽那麽記仇。”
他思索了一會說:“要不你來給我做助理吧。”
非淺指著前麵叫:“停停,我想吃那家!”
吃飯的時候,非淺才想起來問:“出什麽壞事了。”
他把胳膊盤在胸前隻看著她吃,溫和的說:“等你吃完了再說吧。”
她擦了擦嘴說:“吃完了,你說吧。”
他指著盤子問:“怎麽吃那麽少?”
非淺難得著急:“你快說吧,說不定一會我不想聽了。”
他笑起來,眼睛很明亮,閃閃發光的那種,望了她一會才說:“逗你玩。”
非淺就低下頭繼續吃飯,他大聲笑出來,“我說你這人怎麽沒心沒肺的。”
她頭也不抬的說:“好過某人的狼心狗肺。”
某人還是笑,隻是笑得有點無奈,“我明天要出差。”
她抬起頭問:“你以前不經常出差麽。”
仲微詞窮,咬牙講:“當我沒說。”
她才笑:“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他表情也沒即刻轉暖,“不知道什麽時候了。”
非淺配合的瞪著眼睛“啊”了一聲,兩個人互視著忍不住淺笑起來。
送她到家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仲微下車送她上了電梯才舍得放手,又把快要合上的電梯門扒開,突然問:“薑非淺,你是我的女朋友吧。”非淺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有些發蒙,可是他問得那麽平常,好像隻是在好奇“薑非淺,你是我們班上的同學吧”一樣平常而詭異。臉沒來由的漸漸有些發燙,不知道回答了之後他會要求些什麽,所以有些喏喏,“算……是吧……”
他笑著說:“幹脆點。”
她跟著笑:“算。”
他站進電梯,攬著她吻了吻額頭,說:“那要每次送你回家到什麽時候。”
非淺咬著嘴唇說:“你不想送就不要送了。”
他笑:“你以為我要吻你啊。”卻把嘴湊過去誠懇的說,“要不你搬到我那裏去吧。”
她抬著頭瞪他,一臉的警惕。他坦然的解釋:“幹嘛這麽看我。我是說我那裏房間多空著也是空著。”
非淺撇嘴說:“你怎麽跟暴發戶似的。”
仲微狠狠的彈她額頭,她尖叫:“你怎麽總欺負人啊。”
他得意的笑著:“別說,彈腦門還真上癮。”
第二天上班還是繼續忙碌,第三天第四天依然,仲微一直沒有打電話來。直到第五天放假她正躺在床上睡懶覺,手機上終於有了沒有來電顯示的來電。她接起來很高興:“你回來了嗎。”
對方禮貌的問:“是薑非淺麽。”
非淺有點不好的預感,筆直坐起來規矩的回答說:“我是,請問您是哪位。”
對方還是禮貌的聲音:“我是周仲微的母親,我姓楚。”
非淺心裏咯噔了一下,恭敬的問:“阿姨,您有什麽事麽。”
楚頤慧平和的說:“沒什麽事,咱們見麵聊一聊吧。你要是不忙的話下午三點鍾我派司機去接你。”
非淺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也知道自己應付不來,可是也不懂怎麽拒絕,訥訥的老實回答:“不忙。”
楚頤慧的聲音還是聽不出感情來,“那就下午見了。”
非淺沒想過自己還有機會來二十三號別墅,並且比上次來的時候還要鄭重些,有司機送來有英俊的服務生給開門,有漂亮的店員給領路。一路繞到茶餐廳她心裏都是忐忑的,見到楚頤慧的時候略微顯得有些局促,卻也不卑不亢,主動打招呼說:“阿姨您好,我是薑非淺。”
楚頤慧對她和藹的笑著,伸手讓她坐下。
非淺仔細打量了一眼,她的眉目清朗,皮膚也很好,姿態又端莊,顯得很年輕而且動人,顯然仲微長得像媽媽,五官的布局簡直一模一樣。
楚頤慧指指滿滿一桌的甜點說:“我要了點茶點,你看要是不喜歡就再點。”
非淺還是緊張,擺手說:“不用了,我隻喝紅茶就行。”
楚頤慧微微眯著眼睛笑了笑:“少少吃一點不會發胖的。嚐嚐這個kumquat financier。”邊說邊推到非淺麵前,“仲微很喜歡吃這個,他從小不喜歡吃甜食可是偏喜歡這個味道。”
非淺不傻,知道下麵差不多該切入正題了。
楚頤慧問:“仲微那個脾氣,你是怎麽受的。”
非淺笑:“還好,他就是有點倔,順著來就沒事了。”
楚頤慧也笑:“其實在他認識了你以後我才發現他還是能夠溫柔的。”
非淺微微張著嘴,笑得赧然。
楚頤慧打趣說:“真的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他以前難得被我拖著來這裏陪我試衣服,還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踱來踱去的看得我比他還心煩。聽說帶你來的時候耐心極了,我就想臭小子可是終於長大了。”
非淺的臉就更紅了。突然想起那天店長柔聲說:“第一次見周先生這麽有耐心。”原來以前竟是那般不耐心的,想象著他在女士試衣間前走來走去就覺得好笑。
楚頤慧抿了口茶水,有些出神:“唉,臭小子臭小子的叫著一晃也都要三十了,還老拿他當個孩子。”
非淺說:“他其實挺成熟的。”
楚頤慧低頭又拿起茶杯,笑起來:“那是哄女孩子的吧,他從來吝惜於表現成熟給我看。像上次我說要見你,他就好像我要搶他玩具一樣,哇啦哇啦的亂叫。別看他現在號稱什麽總經理走出去也挺穩重的,名車一輛一輛的開,他當初因為要買一輛山地車使出渾身解數就差在地上打滾了,跟三歲小孩子要糖吃沒什麽區別。”
非淺忍住笑,認真的等著下文,雖然很想問問“結果呢”。
楚頤慧放下茶杯,眼神柔和:“他從小就不聽話,他爸爸說他是指南打北。在家裏排行又最小,哥哥姐姐都讓著,從來順當慣了,也沒遇過什麽挫折。他過年的時候一直心不在焉,我是當媽的,就算他不說我也知道是為什麽。我要見見你,他攔著不讓,我也知道是什麽原因。其實,你看,我不可怕吧。”
非淺剛剛才放了輕鬆,一下子又緊張起來,臉漲的通紅,趕忙搖頭說:“怎麽會。”
楚頤慧還是柔和的笑著:“他從小就不服管,也不聽勸,軟硬不吃的,所以我也是背著他悄悄約的你。那時候跟他爺爺嘔氣,偏要自己開公司,雖然說現在也弄得像模像樣的,可是在老人家眼裏卻終歸不是正路。你跟他一起也沒少受氣吧,忍一忍就好,他脾氣來得快消得也快,也沒什麽花裏胡哨的心思。”
非淺低著頭笑,媽媽都是護犢子的,說起兒子時的表情都那麽和藹,再不聽話的野馬在媽媽眼裏恐怕也是寶貝疙瘩。這個時候總不能反駁成,您瞎說,他是標準的花花公子啊,隻是點點頭說:“他挺善良的。”
楚頤慧也點頭:“他從小就善良,也正直,就是脾氣倔啊。他們三個孩子裏麵就屬他脾氣最大,他奶奶總說把其餘十個堂兄妹們綁在一起也倔不過一個他。其實也是我不好,他小的時候沒怎麽管,等到有時間管了卻管不了了。他又跟他爸犯衝,隻要他爸回家他就離家出走,後來幹脆搬出去住,再後來自己開了公司獨立生活就更是鞭長莫及了,偶爾叫回家吃飯還總是不情願。”周媽媽正說著,手機響起來,說了句“不好意思”就去接電話了。回來的時候帶了個女孩子,挺好看的,笑得一臉燦爛,跟花兒似的。
第二十五章
非淺心裏撲騰騰的,暗訝這出戲不會真的那麽滑稽吧。她站起來還不知道該如何打招呼,假想敵就蹦蹦跳跳到她麵前,笑嘻嘻的自我介紹:“你就是薑姐姐麽?我是周思可,你叫我可可就行。我是周尚昆的女兒是長房長孫長重孫,半個軼華軒第六代傳人。周仲微是我小叔叔。我今年十八歲,是B大電子係通訊專業一年級的學生。本來今天有假期講座要去聽的,那個教授是從巴黎高科來的,聽說人長得超級帥,我蓄謀見他好久了,不過無所謂啦,為了見薑姐姐我把能翹的都翹掉了。終於見到你廬山真麵目了啊,太值得了。”周媽媽不住的用眼神示意她,可是小姑娘說起話來滔滔不絕,隻得轉而衝著非淺無奈的笑了笑,再低低的叫了聲:“可可。”
周思可吐吐舌頭安靜下來。楚頤慧說:“都坐下吧,你們先聊著。我還有點事一會過來。”
等周媽媽走了,周思可的話匣子又打開了,“姐姐你不記得我了麽。”
非淺看著她,認真的搖了搖頭,安慰的笑著,“沒什麽印象。”
周思可反倒開心起來,“我就說誰都聽不出來嘛。上次小叔給你打電話,我在旁邊調戲他,以前他都跟轟蒼蠅似的轟我,然後繼續聊他的,結果那次他直接就把電話給掛了,還批評了我。我當時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非淺想起來好像是有那麽一次,仲微給她打電話的時候聽到有婉轉的女聲叫他“哎哎,仲微”然後他就掛了線。亮著雙眸衝她淺淺的笑著:“我想起來了。”
周思可低著頭說:“我那天以為抓住了小叔的小辮子一高興就鬧騰得全家都知道了。後來我知道錯了,所以我今天是專門來將功贖罪的。”
非淺問:“什麽將功贖罪?”
周思可坦白說:“攪局啊。”
非淺笑著問:“你小叔讓你來的麽。”
周思可擺擺手說:“不是,是我自己領悟到的。我之前給小叔打過電話,他說要下周二才能回來,我就急忙跑來了。之前聽說小叔的好朋友被逼迫從良,我很擔心他們也會把你們給拆散。那個叔叔以前跟我小叔很要好的,有一陣聽說他要娶油畫美人,鬧得滿城風雨差點跟家裏決裂,那時候我還很佩服他呢,可能修行還是不夠吧,最後硬是被攪和了。聽說前兩天因為林家的老太不行了,就急急忙忙把婚給結了。你說都什麽年代了還封建迷信老思想,門當戶對,結婚衝喜。真沒勁。”
非淺聽得有點懵,端茶的手停在一半不由自主的重重放下去,敲到陶瓷盤子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周思可忙問:“怎麽了?我說的東西嚇著你了嗎。”
非淺回過神來,還是淺淺的笑著搖頭說:“不是不是,是茶太燙了。”
周思可湊到她旁邊悄悄的講耳語:“其實你不用怕,我小叔叔是出了名的自由戰士,他連名字都能自己改,還能自立門戶視家族事業為糞土,隻要是他堅持的事情到最後一準能成功。我一直都很信任他,你也要信任他。”
非淺好奇的問:“他原先叫什麽。”
周思可撥了撥劉海兒想想說:“我還真不知道。不過,你看,我是思字輩的,我爸他們是尚字輩的,我小叔卻叫周仲微。我隻是知道他是因為當年看武俠小說癡迷其中,一夢醒來自己就把名字給改了。”
非淺聽得想笑,卻笑不出,原來他那日竟然不是隨口說的。他因為沒有相信初曉的話跟她講過對不起,那麽現在她也應該講對不起的,以前很少把他的話十足當真。回過神,平和的說:“可可,我沒事,剛才楚阿姨隻是跟我聊家常。”
周思可也仿佛鬆了口氣,然後又煞有介事的說:“不過不能不防著,薑還是老的辣。我總覺得我四奶奶找你肯定有目的,我跟你說實話吧,你別看她挺慈祥的,那也是前幾年生了場病才慢慢轉和的,她以前嚴厲著呢跟我爸差不多。聽說過無奸不商吧,他們從來不會亂投資的。”說完了,又忙按住嘴,轉了頭去四周看了看,輕輕說:“沒被聽到吧。”
非淺覺得小姑娘心直口快的,和初曉的性格差不多,相處起來有熟悉的感覺,就跟她聊著,越聊越歡,加上又是校友,話題越來越多。等楚頤慧回來的時候,周思可已經改口叫非淺姐了。
楚頤慧笑著問:“都聊什麽了,在那邊就聽到你們的笑聲了。”
周思可忙說:“聊學校呢,非淺姐是我們B大畢業的。”
非淺也高興的說:“我們正說到校園十大鬼故事呢。”說完就淡淡笑起來,笑容迎著陽光因為真心顯得和煦而美麗,眼睛漆漆點點的也泛著笑意。
楚頤慧忽然能夠明白兒子看上她什麽了,不漂亮,氣質也不多麽出眾,可是簡單,簡單中又不失活潑,竟是越看越舒心。
非淺回到家才覺得世界又真實了起來,跟周思可在一起覺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大學時代,對什麽都感覺新鮮,對自己和未來都充滿信心。臨走的時候楚頤慧看著她上了車,又走過去囑咐說:“平時勸勸仲微少抽點煙。”她說那句話的時候眼神因為擔憂而透出渾濁,幹淨精明的女人在那一刻也微微顯出了老態。非淺的心揪得緊緊的,她隱約知道楚頤慧找她的目的,隻是後來沒有機會跟她單獨交流了。她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也許攤開來說明白會好一些。她曉得,周媽媽一定知道她是誰,清楚的知道她的過去。還在沉思的時候,手機便貿然響了起來,嚇得她一激靈,屏幕上“匿名來電,是否接聽”一閃一閃,深深的吸了口氣定了定神,才按了接聽鍵。
意外的是仲微,他問:“你在哪。”
非淺說:“在家啊,你在哪。”
他說:“你過十分鍾下樓。”
她等不到五分鍾就跑了下去,天色漸黑,仲微已經打著大燈在那裏等了。她坐進車裏,麵向他高興的問:“不是說周二才回來麽。”
他嗯了一聲,說:“提前回來了。”又問,“你怎麽知道我周二回來。”
非淺搖晃著腦袋,“就是知道啊。”
車一路都遇著紅燈,他有些急躁,把車窗搖下來透風,一股冷氣灌了進來,連氛圍一起變得寒冷。他默默的開車,她默默的坐車。不知道開了多久,非淺問:“我們這是去吃飯麽。”
他狠狠的說:“我知道你吃過晚飯了。”
非淺屏息小心的等著他講話,而他也在狩獵般等著她。兩個人仿佛正在拚實力的武林高手。然而每次陷入僵局都是仲微先忍不住拔劍,冷著臉問:“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難道說又不肯打了嗎。”
非淺盡量緩和著語氣說:“是這周有點忙。”
他咬牙,低沉著臉,“別裝傻,你知道我問什麽。我是問可可都知道先給我打電話,你怎麽會不知道。”
她其實有很多的話要說,可是到了嘴邊卻換了台詞,“仲微,你媽媽很疼你。”
他急轉掉頭上了快速路,把車開得飛快,路兩旁的什物什麽都看不清楚,隻是一片一片的模糊迅速掠過,而每一處光卻劃成一道明亮的線,一道一道像刻下的痕跡。她淡淡有些心驚。
他悶聲問:“她跟你說了什麽。”
非淺答:“說你喜歡吃金橘費南雪。”
他語氣充滿懷疑:“還有呢。”
她答:“還有,你們本家是做瓷器的。”
他繼續問著像是成了慣性:“還有呢。”
非淺知道他已經下氣,歪著頭想了想說:“還有,你把你父親當階級敵人,還有,當年你自己創業冒著槍林彈雨最終成功,還有,你脾氣大起來隻有你奶奶能鎮壓得住。”
他開飛車還能騰出手來捏她鼻子,“都是可可說的吧。”
非淺笑起來,“可是我聽著都是你的風格。”
他忍了半天還是笑出來,“她還說什麽了。”
她突然靈光一現,“還有,還有,你自己叛家改了名字。”
他撇嘴:“她連這個都說了。”
她笑:“我問她你本來叫什麽,她說不知道。”
隔了一會,他一字一頓的說:“周、尚、延。”又重複說了一遍:“爺爺給取的名字叫周尚延,非淺,以後你想知道什麽就直接來問我。”
她定睛看著他的側臉,很堅毅的表情,很堅定的眼神,想問的和問不出口的已經俱是沒有意義了,隻看著他的眼神就能鎮定。忽然想起來下午時楚頤慧說了一半的故事,抿嘴笑著問:“我想知道,那時候你媽媽到底有沒有給你買山地車啊。”
仲微裝傻問:“什麽山地車。”
非淺嗬嗬的說:“別裝啦,我知道你個那時候差點滿地打滾了。”
他才說:“最後給我大哥打一個暑假的零工才攢夠錢自己買的。”
她忽然明白周媽媽也是用心良苦,可可說的隻要周仲微堅持的事情到最後一準能成功,其實是被逼出來的,也算是被刻意培養出來的,隻是忽略了一點愛而已,期待的部分和天下萬千母親一樣都是滿滿溢出的。
他又帶她去了天文台,倚著他數星星的時候,非淺安然的問:“仲微,你提前回來是因為擔心我麽。”
他仰頭看著天空閑淡的說:“少臭美,是工作進行的很順利。”
周一上班的時候非淺接到酒店的電話說是仲微的手機找到了,他當時留了兩個聯係號碼,第一個打不通第二個就是她的。她給仲微打過去也是打不通,剛好陪王經理出去辦事,路過的時候就去認領,工作人員讓她仔細確認到底是不是這部手機,因為他們也隻是根據型號判斷的。非淺沒辦法隻好讓他們把手機充上電,她也隻是在開機的情況下才能把它認出來。間隙的時候她問是在哪裏找到的,服務生說是在垃圾分類的時候被清潔工人發現的。手機打開來看著像是他的,為了確認就隨意按了撥通鍵,裏麵有六個未接來電,都是沈喬悄。
第二十六章
她來之前就知道陪經理出來應酬免不了是要喝酒的,早早打好了推辭腹稿不料真正上了場才明白盛情果真難卻的道理。一輪一輪酒被敬下來頭就開始有些發飄,微醉中想起來他那天說的,“我氣該等的電話沒等到。”那時以為他在講氣話,原來是真的,隻是因為在等別人的電話,等別人的電話可以讓他那樣傾注耐心,看著他俯下身一寸一寸的去找手機,那般專注那般投入,在他的世界裏做他的事情,與她毫無關聯。非淺暗自嘲笑自己究竟是做了什麽樣的錯事需要經受這些磨難,每一次下定決心認真去愛的時候就會遇上難堪的事情,他的未婚妻或者他的前女友,每一次下定決心去托付幸福的時候就會遇上艱難的抉擇,去信任他或者不信任。她好笑,自己隻想過簡單的平靜的日子,隻想涉江而過看芙蓉千朵,究竟為了什麽讓她的生活一而再再而三的戲劇又戲劇,荒唐又可笑,如果這一次下定決心閉目不聞未來於她是否淚洗殘妝人遠天涯近。她大概喝醉了,心裏麵有很多的前塵舊事在翻滾,新愁連帶著舊恨借著酒力隱隱發作。手機響而複響,她索性關了機,對著新的一輪一輪酒來者不拒。喝到後來王浩已經是攔不住了,一再再幫她擋著酒,她卻不懂人情世故般固執的強調自己還能喝。一桌人因為她的參與互動俱是有些喝高,周仲微破門而入的時候薑非淺正被某個醜態畢露的老男人搭著肩閑話家常。他本來就滿心怒氣,當即血氣如巨瀾驟然衝破了九天,雙眼血絲暴跳,若不是敬仁用力攔著一準當場開殺。恨不得把那張醜陋的麵孔撕得粉碎,大步跨到非淺背後,狠狠的甩開她肩膀上的胳膊,抓起她拖著就走。非淺模糊中覺得眼前來的人是他,他身上淡淡清爽的味道和暖暖的溫度,意識還殘留著一點清晰,呢喃著:“我的包,手機在裏麵。”
他恨得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的吼著:“你那手機還留著做什麽。”
震得滿桌的人都是一驚,酒也醒了大半,那個被甩了手臂的人正要站起來質問,動作愣在一半仿佛石化了。
他抄起包半拖半抱著帶她到門口,對敬仁也是不客氣:“回頭再找你算賬。”
林敬仁本是怕他又惹事,好心的跟了來,攬下了一場架卻也沒少看一場熱鬧,周仲微發脾氣嚇著了自己公司的客戶還要等著他算賬,隻是因為他升了薑非淺的職務,說出來有多麽的匪夷所思。敬仁又偏過身子看他抱著非淺拐過樓道走出他的視線才隱隱笑出來,看來這次是動了真格。那個嘲笑他好男兒誌在四方凡事率性而為的周仲微也會因為女人隱忍到這種地步,卻沒來由的有些擔心,隻怕他入得太深。
仲微生氣的把非淺丟到副駕上又重重把門關上,她都未有知覺,歪在那裏喃喃的講了幾個字,又昏昏睡去。他脾氣那樣大卻也沒了辦法,隻得又俯身過去幫她係安全帶,她身上散著濃濃的酒氣,氣得隻想掐死她,但也隻是想,狠狠的瞪著像是能把所有怒氣一並瞪出來,而她卻隻知道睡。
下午時開完會出來看到有她打來的電話就撥了回去,先是沒有人接,以為她沒聽到就又撥了幾次,都沒有人接,一氣之下就連續撥過去,竟然被她掛斷了,再撥過去就關了機。他開始時隻是氣,後來逐漸擔心她是不是遇上了什麽事。初曉也說不知道,當下就到她們公司去找,同事說是和經理出去了,他又去找了敬仁。一連串的問和尋到最後卻是看見她和別人把酒言歡,還喝得那樣爛醉,被人攬著肩膀揩油還樂嗬嗬的渾然不覺。想起來他便血液倒流竟又無處發泄,她靜靜的歪在座子上一臉紅暈他就不忍心去驚動,想吼她的話都吞在喉嚨裏,盡管此刻就算是雷鳴她也定是不會動的。隻有把車開得飛快,才能稍稍泄憤。而她卻又禁不住這樣的速度,胃裏一陣酸氣翻湧,大聲的叫他停車,剛停到路邊就微微顫顫的跑過去嘔吐。他看著她難受的樣子,又是氣又是心疼。輕輕的扶住她的肩膀,幫她拍背。不住的問:“好些沒。”又跑到車上去給她拿水漱口,等非淺慢慢鎮定了才又扶她上了車。這一次小心翼翼,先把腦袋放進去再把腿抬進去,關好了門自己也坐到了駕駛位上又幫她把窗搖下一點,不敢再開得那樣快,隻讓車緩緩行進。
可是她卻一吐不可收拾,即便是這樣的待遇胃裏還是不得舒服,一陣一陣的像要發作。他溫柔的安慰她:“就快到家了,就快到了。”
等他把車停好,抱她出來,她又像是忽然醒了酒,左右看了看,嚴肅的說:“這是你家,我要回我家。”
他一點脾氣都不剩隻是無奈:“我家不是近麽。”
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下了車還不忘囑咐:“拿包,手機在裏麵。”
他又被刺激到某段神經,不耐煩的說:“你那手機留著有什麽用,還老惦記著。”
她醉的七葷八素,口齒不清的講:“是你的。”認真想了想又說:“我的也是你的,原本是你送的。”
他像是笑了,“什麽我的你的,知道是我送的還不接我的電話。”
她咧嘴的笑起來,像是小動物一般,用他的心裏話講就是那個笑容純天然,無毒無害卻讓人擔心一旦失去便再也無處可尋。於是心軟得把她打橫抱著走,動作竟有些滑稽,平時講究風度儀態的人卻也顧不及那麽許多,為了她能舒服一些,像把自己一顆心抱在手上,隻想把她放在最安全的地方,放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到家後端了熱水遞給她,非淺自己捧著杯子安靜的一口一口抿著,臉上還是明顯的兩抹紅暈,腦子也是轉不過彎,鈍鈍的隻覺得暈。
他柔聲問:“非淺,好點沒。”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重重的點了點,卻不小心把水灑了一身。
他又惱又憐的扶她起來,跑到盥洗室去放洗澡水,一邊生氣的責她:“誰準你喝那麽多酒的。”
她還能記得跟他吵嘴,眼波流轉著,“你屬霸王龍的嗎,憑什麽對我什麽那麽凶,我想喝就喝了,難不成還要請示你啊。”
仲微笑:“你以為呢,就是要請示我。”
非淺揚起下顎毫不客氣的說:“你是誰啊,你管我。”
他點點她額頭,眯著眼像是逗貓,“你說我是誰。”
她理都不理,一頭倒下去,“不知道,不認識。”
仲微才是終於笑出來,胸腔裏麵顫抖著,輕聲哄她問:“再醒一會好不好,洗了澡再睡好不好。”
她想了好一會,才又坐起來,果斷的說:“那你不許偷看。”
他的臉仿佛也是紅了,“我看你做什麽。”
仲微幫她把外套脫了,確認了好幾遍她一個人行不行,非淺反問:“你是打算進來幫忙麽。”
他真想把她撅著的嘴唇咬下來,她是生來與他作對的麽,都喝醉了還這樣的不聽話,還照樣能反駁他,照樣能氣他。輕輕把浴室門關上,又敲了敲門說:“有事叫我。”
她不應,他也沒辦法。隻有坐在沙發上幹等。過了很長時間終於等得怕了,才又去敲門。敲了很久非淺都沒有反應,他著急推了門就進去,俯在浴缸上搖晃她:“非淺,醒醒。”
她半睜著眼睛哼了一聲。他才安了心,然後才注意到眼前氤氳的霧氣,才注意到她飛霞的雙頰,殷紅的雙唇和迷蒙的眼睛,才注意到她浸在水裏,赤裸的在他的麵前蕩著水漾,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跳已經快到無法控製。半真半假的背過身去,拿了浴巾丟到她頭上,嘴唇有些發幹,啞著嗓子支她:“趕快擦幹了穿好衣服出來。”
再度把浴室門關上,周仲微覺得自己有點莫名其妙的緊張,和一點悵然的失落。站在那裏還沒有穩下心跳走開,非淺就裹了浴巾出來,整間屋子隻有這一寸的空間略顯狹小,薄薄兩堵牆隔出的走廊拐角平時就隻夠兩個人剛剛好擦肩,這一下就更是顯得局促了,甚至有些擁擠,盡管隻有兩個人。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還在想是要轉身還是怎樣的時候,就已經不由自主的吻了過去,她嘴裏還有酒氣,他一探再探,隻覺不夠深入不夠糾纏。她肩上額頭上都有薄薄一層水汽,不知道是水還是細汗,他輕輕撫上去便不能自已。而非淺卻明白了點什麽,可是無論是她的微微掙紮還是她虛晃中的抵抗於他都是誘惑,並且不想抵住,也抵不住了。非淺隻想推開他,卻被他越抱越緊,她酒醉還未散,使不上力氣,隱約中不知是夢是醒。恍惚間又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在他意亂情迷的懷裏又把亂七八糟的事情想起來,硬生生別開臉,對他吼:“你走開!周仲微你走開!我討厭你。”
第二十七章
他微怔,恍若笑出來,“哪裏討厭。”
“哪裏都討厭。”
他笑著望向薑非淺,目光中迷情翻滾。她低頭去躲,卻左右躲不脫隻有抵在他的胸口,那裏的心跳極速讓她臉紅不已。仲微的吻不間斷的落在她披散著的長發上,潮濕的散著溫潤的幽香,在微光下隱隱若流水。非淺逃不過他的懷抱以及他身上的灼熱,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隻是拚命的推他,似張牙舞爪,“你為什麽要來招惹我。”他隻當她是喝醉了,借勢吻向她的脖頸,耳後,下顎,密密麻麻的烙下炙熱的痕跡。仿佛還留有上次的記憶般,在急切的探尋和動情的回憶間來回輾轉。他霸道的氣息仿佛鋪天蓋地,非淺就那樣失去掙紮,漸生迷離,隻剩下不斷重複的疑問。而他埋首在她胸前,呢喃著回答:“是你先來招惹我的。”即便此刻有人告訴他前方是懸崖,也沒有半分思考去及時勒馬,隻有縱身,哪怕是一晌貪歡。
非淺何曾不是貪歡,天旋地轉時酒氣上湧,迷迷糊糊中用力捶打著他,全身猙獰著疼痛。仲微彎腰抱住她輕聲哄,“就好了。”他的聲音有說不出的輕柔和緩像是帶著魔力,仿佛麵對著水晶球,因為晶瑩剔透所以不敢觸碰不敢驚動。她微醺中想起來第一次來,也有人這樣輕聲的哄著她,魔法沒有生效仍舊痛到撕心裂肺,然而卻不知道那點痛遠遠不是盡頭。
仲微動情的低聲喚她,“非淺,非淺。”一遍又一遍,耐心等待回應般,玩味她的名字。一遍一遍。非淺不知是夢著還是醒著,疲憊到睜不開眼睛,卻能看到他蔓延的激情。聽到他的聲音,叫著自己的名字,出奇的寧靜。朦朧中問了一句或是答了一句,叫他,仲微。
他終於喉嚨裏忍不住發出低吼,在最後的時刻像是歎氣,“我的非淺。”
第二天早晨她被手機鈴聲吵醒,那時還躺在他的懷裏,清晰的知道了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仲微也聽到了鈴聲,稍稍有了動作,非淺趕緊閉上眼睛裝睡。他有些惱的不想去接,打電話的人卻不依不饒,才輕輕的抽出胳膊翻身下床。非淺不知道該怎樣脫身,聽到他大聲嚷嚷了幾句,很快就走了回來,俯身在她耳邊說:“有急事要處理,我走了。”她裝作未聞,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聽到他開門關門,沒了動靜才爬起來,這樣一起身更覺頭暈,定了神才看到他就披著睡袍站在床對麵根本沒有離開。急忙抓住被子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你不是走了麽。”
他裂開嘴笑得一臉陽光燦爛,“以後裝睡別把眼睛閉得那麽緊。”
非淺憤恨的望著他,便忘記了尷尬。他走出去,給她時間換衣服。她知道他是真的有急事要處理,這樣短的時間電話不斷的響起來,調整好了呼吸推門出去,趁他還在打電話,拿起包,才說:“我自己打車走。”像是怕再待一秒就會出事情,急急離開。仲微來不及掛上電話,隻剩看著她的背影笑得清淺,顯出有些漫不經心的深沉來。
非淺直到坐在辦公桌前還在氣喘籲籲,昨天下午的問題又一股腦湧到麵前,本來是要解決問題的,沒想到更是理還亂了,埋怨自己為什麽不借酒問個徹底,一整天都在出神中冥迷。看到那盆茁壯中的君子蘭,便能想起沈喬悄懷裏的那盆。頭痛欲裂。到了下班時間難得沒有事情要去處理可以準時歸家,電梯門剛打開就被裏麵衝出來的初曉撞了個滿懷。初曉把她拉到一邊,不換氣的質問著:“到底怎麽回事啊,昨天怎麽都找不到你,也不在公司也不在家,手機又關了。周仲微找你找到雞飛狗跳就差挖地皮了。你出什麽事兒了麽。”
非淺聽到有人講昨晚就頭疼,哄她說:“就是去吃了頓飯,手機又恰好沒電了。”
初曉翻白眼,揶揄她:“你可不能玩失蹤,就算躲到月亮後麵,看你家周勇士那氣勢也絕對可以彎弓射月。”
非淺被她誇張的講述逗得想笑,懸了一天的情緒在這會才忽然放鬆下來。很久沒有這樣兩個人一起找地方吃飯找地方玩了,輕鬆得教人懷念。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剛進門座機就催命一樣響起來,她預感到是仲微,猶豫著不想接。電話響而複響,她才拿起來聽。
仲微問:“怎麽那麽晚才回家。”
她簡單的答:“和初曉一起出去吃飯了。”
他也簡單的問:“那怎麽又關機。”
她說:“看電影的時候關的。”
他終於不耐煩,“薑非淺,你憑什麽愛理不理的。”
她也不知道抵觸情緒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隻說:“沒有,就是有點累。”
他沉默了一會問:“周五有時間麽。”
非淺還沒有來得及理清時間,他就接著說:“周五晚上見我爸媽。”
她條件反射一樣的問:“為什麽要見。”
仲微被她的自我保護弄得困惑,語氣筆直而生硬:“是他們想見你。”
她反應不及時,舉著聽筒楞在一邊,恐怕是和上次見楚頤慧的性質不同的。舔著嘴唇,謹慎的問:“一定要去麽。”
他滿不在意的說:“當然可以不去。”
非淺被他的態度弄得緊張,如果他說不可以,她還知道該怎樣辦,可是他說可以,她就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偏開話題問:“你不是去重慶出差了麽,周五就能回來嗎。”
他不答話,兩個人就那樣隔著電話線僵著局。
忽然他說:“原來你還會打劫。”
她吞了口氣說:“我隻想做活。”
他哈哈笑起來:“差點忘了你得過苗苗杯。”
非淺笑也不是,氣也不是,被他笑得發窘,“你到底打電話來做什麽。”
“約你見封建製家庭的大家長啊。” 他一副隨便的口氣,“忘了說了,還有我大伯,就是可可的爺爺。所以,建議你穿的漂亮點。”
她瞪著眼睛問:“不是說可以不去的麽。”
仲微還是輕鬆的說:“是啊,你可以不去。”
非淺就要抓狂,大聲的憤憤:“你陰陽怪氣的做什麽!”
他才正經起來,“我沒有陰陽怪氣,我在等你還魂。”
如果他在眼前非淺真想打他兩下,忽然就放下了之前的別扭,認真的問:“仲微,為什麽要見你大伯。”
他琢磨了一會半開玩笑半是真的講:“因為走漏了風聲。”
這一周過得很快,仲微仿佛是想起來就給她打個電話,亂七八糟的聊些有的沒的東西,比如突然打電話來跟她說,發現解放碑前的美女也不過了了,或者隨便講講成都的兔頭真的很好吃,又或者小天鵝的火鍋味道地道的麻地道的辣。非淺有時候跟他吵上兩句,有時候甜蜜個三言兩語,大多時候都在聽他講然後說些嗯嗯啊啊。而工作也越來越忙,好像除了應酬以外所有的事情她都在參與,全然成為了經理麵前的小紅人,閑話也跟著接踵而至。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薑非淺的男朋友是周仲微,而周仲微又是何許人,沈喬悄是周仲微的前女友,之類,被很多人在茶餘飯後講得搖曳生姿。她隻當是什麽都聽不見,她的耳朵和她的記憶一樣選擇過濾的能力很強。隻是那天走得匆忙忘記把手機還給他,每每看到都覺得是一段傷疤,需要被揭開,需要麵對。她還記得酒醉的時候,問他是在等誰的電話,而他那個時候早就意亂情迷看朱成碧,埋在她脖頸間情深的回答,你的。她知道那個答案信不得,卻固執的覺得也不是自己看到的答案,女人的第六感有時候敏銳得使自己搖擺。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在賭博。
初曉問她:“認定了嗎。”
她竟然還在茫然,那個茫然使得她有些看不起自己,究竟在怕什麽,在等什麽,在困擾什麽。
初曉問:“你是不是怕自己不是最後的那一個。”
她知道怕的不止是這些,可是再深一點的東西,她自己也看不清楚,當局者總是迷,從迷途到迷岸,總是不能準確的看清前行的方向,從遇上他開始事情就隨著他的節奏進行。她甚至怕見到他的伯父以及他的父母。她知道自己鑽牛角尖的毛病正在複蘇,可是卻抑製不住的去苛責過去。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在二十二歲時就能遇上周仲微。如果可以。
煩心的時候她喜歡做很多事情去主動分散注意力,所以當棘手的問題突然以最糟糕的姿態出現在她麵前也並沒有顯得慌亂。吳秘書出了事情而翻譯又出差在外,加拿大的客戶提前到來,隻得她去做陪同翻譯。臨時翻資料,背專業詞匯,好像自從大學畢業就難得碰到這樣大把的蝌蚪文字,關上門關了手機拔了電話線,埋頭背單詞,一時背得頭昏腦脹幾不欲生,好像以前讀書時也會臨時抱抱佛腳,何況還可以打小抄,她又漸漸穩了心思。非淺從來不是爭強好勝的性子,隻是習慣於踏實本分的做事情,如果事情不找她就安於墨守,如果問題找上門就努力解決,她就是那樣一個人。初曉喜歡說她不上進,她倒喜歡說自己是知足之足長足。所以當她坐在會議室裏微笑著成為主持大局的人物時也不覺得有多麽緊張,也不怕會出什麽樣的錯誤,總之是竭盡全力而已。
隻是,那時候她忘記了仲微正在遼域飯店等她。那天是星期五,那時候是下午五點。
仲微一直在等,雖然之前有過預感她不會來,他還是執意在等。他訂的包廂在父母和大伯的隔壁,本來做了最壞的打算,即便是她臨陣脫逃,也給她機會,沒想到她根本不打算來。手機撥通果然是關機,又是關機,他已經沒有心情再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去找她,那種捉逃妻的遊戲已經玩膩。八點的時候給大伯周繼廣打了電話,像模像樣的解釋了一番。過了一會楚頤慧打了過來,“聽你大伯說了,你們怎麽回事。”
他還是一貫吊兒郎當的口吻:“我還在重慶,今天回不去了。”
母親說:“你是我兒子,你身上幾根毛我都數得清清楚楚,難道還不了解你。你是寧肯被所有人誤會也不會讓家裏人抓住把柄的。問題出在薑非淺身上吧。”
他說:“既然你知道的那麽清楚,還要問些什麽。”
楚頤慧一貫冷靜,“仲微,我一直很縱容你。你說要娶她我也沒有提出異議,哪怕她既平凡又普通,隻要你覺得好我也不打算阻攔,我是擔心,你誠心誠意的要娶,她不是真心實意的要嫁,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他反抗的情緒又上來:“我不明白。”
母親講:“我隻問你,非淺她為什麽沒有來。”
他隨口說:“她工作忙。”
母親威嚴起來:“我希望你能找一個可以顧家的女孩子。”
他不經心的應付著:“我是娶老婆不是娶保姆。”
母親問:“非她不可嗎?”
他答:“對。”
掛上電話才開始自嘲,怎麽就非她不可了,她是真的既平凡又普通,固執起來拉也拉不動,笨起來也是愚鈍得可以,可是跟她在一起就是舒心。他愛她。也許在她打開橙色燈光的那一刹那就愛上她了。記得那日他靜靜端看著她的無助,看著她四處尋燈,看著她小小的影子在黑暗中摸索,看著她沐浴在忽然降臨的暖色裏,那一刹那他能夠想到的是,如果有這樣一盞燈守候那麽每日回家也是好的。萬家燈火,他的家也該有人分享燈火,那麽才應該叫做家。非淺問過他為什麽要喝燒開的水,其實沒有為什麽,因為廚房有了熱氣才會顯得多一點人氣,不會覺得回得是旅店,冷冷不似家。也許一開始並不是多麽的愛她,一點一滴的漸漸積累,開始喜歡看她抿嘴笑,開始喜歡看她神氣活現的跟自己拌嘴,開始喜歡看她在灶台前忙碌,開始喜歡她待在身邊哪怕隻是安靜的坐著,開始喜歡看她的固執看她的投入看她的喜怒哀樂。開始想要把她保護起來,開始對她的眼淚無可奈何。知道她在為別人哭泣就不可抑製的惱怒,自私而壞心的認為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讓她傷心落淚。當他知道薑非淺就是曾經聽到過的油畫美人,那個餘清修的油畫美人,那個自己戲謔過的油畫美人時,也想過要放開手,將她當作舊時雲煙,那時候才知道自己已經陷足很深了,因為無法安心偏過頭去過眼。他隻是遇上得晚了,不是錯了。所以他找到餘清修,其實他知道清修最大的缺點就是凡事顧慮太深,總把責任背得太重,沒想到,找到他隻是拿回來一張請帖。那一刻他的心裏不是喜悅而是擔心,想把她放在自己可以照顧得到的地方。帶她去婚禮現場是不得已而為的選擇,那時候也是頭昏腦熱,看不得她失魂落魄擔心她會去鑽牛角尖,一時熱血的帶她去了,然後看著清修上了電梯就開始後悔,隻盼著事情不會太糟糕。當薑非淺打開門的一瞬間他怦然,於是知道,已經不能失去她了,或者說已經不能讓她離開了,失而複得的喜悅的也不過如此。隻是他太過自信,從小到大想要得到的東西一向不會失手,沒想到遇上了她就潰敗了。他幾時這般狼狽過,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地步還在想她可能會來。想起了一句《東邪西毒》裏的台詞,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問你,就算你再不情願也要騙我,不要告訴我你最愛的人不是我。
會議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鍾了,非淺回到辦公桌前已經快要累脫了形,若不是那盆君子蘭擺在太顯眼的位置她也根本就想不起來今晚的見麵了,驚慌之下忽然就站了起來。王經理正走過來對她今天的表現表示讚賞,竟被嚇得一驚,忙問:“出什麽事了。”
她完全顧不得回答,拎起包就往外衝,一直想著一直擔心著一直緊張著竟然就那樣給忘記了,每晚睡覺前都在想要穿什麽衣服,可能要回答什麽樣的問題,可是怎麽就能忘記了。她是真的愚鈍得可以,就能在問題來臨的時候忘記了那麽重要的事情,她隻知道工作要解決,究竟發了什麽怔,怎麽會把自己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仲微的電話已經撥不通了,她知道他一定在生氣在發瘋,拚命的攔車,急得沒了辦法,完全認不清麵前開來的是不是出租車,隻是心急的伸著手。所以意外的當一輛車開過去又倒回來,搖下車窗認出是餘清修的時候,她也想不到那麽許多,隻是拜托他送自己去飯店。
清修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著急的薑非淺,記憶中她總是不緊不慢的讓人恨得牙癢。這麽晚,在辦公樓下急急的攔車,想必是遇到了什麽事情,也不多問,隻是安慰說:“不用著急。”
非淺隻盼著能再開快一點,定定注視著窗外,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可是,教她如何能夠不著急。她是不想麵對,可她也沒有懦弱到去逃避。
清修直接把車開到了旋轉門,她匆匆說了句謝謝就跳下車跑了進去,多一句話都沒有說。他知道,薑非淺已經把他們的過去徹底放下了,她看他的目光已經陌生。心裏的滋味有些奇怪,是羨慕或者嫉妒,或者是祝福。
第二十八章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在抽是吧,麻煩告訴我是晉江在抽。難不成是我的人品在抽?唉,最近的時運真的有點不濟...
非淺跑到前台被告知周先生已經離開,忽然變得有些麻木,不知不覺走到大堂外,被冷風吹得徹骨的寒。正在無望的時候,仲微手上的煙冒著星星點點的火光,燃得她的世界突然有了光亮,沒有轉頭就知道他的車停在了旁邊。
他語氣疲憊卻故作輕鬆的說:“上車吧。”
非淺坐在副駕上醞釀了很久的台詞卻什麽也說不出,隻緩緩的講:“對不起。”
仲微沒有回她,極認真的開著車,一口一口的吸煙,麵色在繚繞的煙霧裏看不真切。直到把煙熄滅了,他才開口,“非淺,你跟我說過你一路走來都是在尋他,當時我很想知道,你在我身上找到了什麽。一直想問來著,後來還沒來得及問就知道了大概。在S市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你那樣六神無主的是遇著什麽事了。在醫院裏輸液睡著了撒嬌說夢話,嫌我的手太熱了,我隨口一問誰的手是涼的,你清楚的回答說餘清修。我才知道,你要尋的那個人原來就是清修。多新鮮呐,我和他是一塊長大的能不像麽,你還真是找對人了。跟你進房間收東西就知道你為什麽發燒了,那個窗戶大敞四開著,你一準是吹了一宿江風吧,既然你那麽在意他還在我麵前裝什麽呢。我還等著你問我要不要分手,等著你問閑七雜八的東西,至少咱倆得把話說清楚了再一拍兩散吧,畢竟你要跟他在一起免不了還是要遇見我的,可是你就是不問,你不僅不問,還瞞著我,什麽都不問也什麽都不說。你那麽傻,你以為能瞞得過誰啊。
我就想這樣不情不願的幹脆算了吧,也不是多難的事。可是,你倒反過來招惹我。清修從S市回來,我們一起喝酒,我告訴他,薑非淺那個傻女人沒準還在惦記著你。如果他也有心不如給你打個電話。可是,給你撥了兩個電話,他說,你一開口就是叫他周仲微。你是存心啊,薑非淺,你太不安好心了。打一拳給一棗?你那算是什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你把我們都耍著玩。你桌上的那枝梨花連敬仁都看得出來是清修送的,我會不知道麽。你根本沒有放下他,也不會死心塌地的跟著我。偏偏你還是什麽都不說,那時候我覺得你這人沒勁,真沒勁。不過我這人也沒意思,我壓根沒打算拆穿你,本來是想看看你究竟是怎麽耍小聰明的,你的目的是什麽,打算怎麽利用我,可是漸漸發現你不是聰明,你是愚,你是真愚,愚得太可愛也太可恨了。我中蠱了才會看上你,連自己是怎麽陷進去的都莫名其妙,我就那麽莫名其妙的跟著你的喜怒哀樂起伏情緒,可是你始終看不到我。你眼裏隻有他,餘清修一結婚你就又失魂落魄,我納悶你們當年是出了什麽事能讓你那麽放不下,還是暢妍告訴我,你就是那個滿城風雨的油畫美人。怪不得糾纏成那個樣子,當年清修要娶的就是你呀,薑非淺,我怎麽沒看出你哪裏美了。
當時我就想,怎麽這人生跟遊戲一樣精彩,如果人生也跟遊戲一樣能夠存檔重來該多好。我們應該回到在電梯上遇見的那個時候,我不該同情心泛濫,不該帶著病怏怏的你去醫院,可能以後就不會再見著了,就沒有這麽多亂七八糟費神費力的事情。”
他又點了一顆煙拿在手裏,聲音有些沙啞,“我都覺得快要精疲力盡了,你怎麽還是看不到我呢,你非要把我逼瘋了不可。那天在床上,你迷迷糊糊跟我說,我們結婚吧。我明明知道你醒過來以後會逃開,明明知道你說那句話根本不是真心,我還是把它當真了。我從來不願意跟家裏人打交道,反正結婚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爸媽大伯都被請了來就等著見你了。可是你呢,你根本就不在乎,幹脆躲起來不見我。你還不如更幹脆一點不要來,你覺得我很可憐麽,薑非淺,你坐著他的車來是為了惡心我麽。”
非淺靜靜的看著他,他身上有濃濃的酒味和煙味,語氣從始至終都很平緩聽不出情緒。她清楚他在生氣,卻被他說出的結婚兩個字模糊了全部的世界,沒有能力思考更多東西。不知道還能解釋什麽,知道如何解釋他也不肯聽,卻又怕什麽都不說他會更生氣,隻勉強說:“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是意外,是碰到的,我本來在打車……”
他打斷她的話,忍不住大聲起來:“你不是想知道我那天在等誰的電話嗎,告訴你,我在等餘清修的電話,他欠我一個解釋。不過現在看來不用了。”
他把車停在小區門口,刹車踩得有些急躁,輪胎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音,車裏忽然變得安靜下來。他仍舊看也不看她,鎮定的說:“你回家吧。”
非淺此刻也是筋疲力盡,輕輕的叫他:“仲微。”
他偏執的看著前方,全然不理睬。
非淺到了家也是心神不寧,重重的倒在沙發裏,反複回想著他的話。才明白過來,為什麽要見他大伯,原是那麽鄭重的事情,他說,要結婚,並且當真。她都做了些什麽,到底是在做什麽,什麽時候將他的驕傲傷得那樣重。很多時候她已經把話問到嘴邊,可是卻張不開口,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方式與人親近,從小到大一直都不知道。她也羨慕初曉,總是能清楚的把心裏麵的話完整的表達出來,在想高興的時候高興,在想悲傷的時候悲傷。她也想那樣,可是她習慣了隱藏,因為成了習慣所以總不知覺的回避一些事情,比如矛盾,比如意識裏不願意麵對的東西,比如擔心和憂慮。
她實在是因為太累了,淺淺的睡了過去,始終沒有踏實,覺得四處不安,很多聲音嘈嘈雜雜的響在耳邊。不曉得睡到了什麽時候手機響起來,急忙翻身去接,是公司來的電話叫她去加班。等她渾渾噩噩的到了辦公室聽到了更加渾渾噩噩的消息,王經理說:“把手裏的東西交代出去就收拾東西去51層吧。”
她不明白,“為什麽?”
王浩說得也有些無奈,“你被臨時調去給沈經理做助理。”又囑咐了一句:“那邊性質和這裏不一樣你要堅持自己的原則。”不放心的口氣好像是要把女兒嫁出去的老父。
非淺領命般點了點頭。
人家都說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她這一下不曉得要窮幾個千裏了,然而怎麽都高興不起來,從一開始就覺得越往上走定是離是非越近,從未料想過有一天她會搬到上麵去暫住。東西不多很快就打理好了,沈喬悄走來笑得溫和,“麻煩了。”
非淺輕輕搖頭,“沒什麽。”是沒什麽,隻是心裏煩悶而已。一整天心不在焉的,眼皮跳得她燥亂不安,恍惚還是在夢中,直到下班都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她給仲微撥了電話,沒有人接。坐上出租車又打了一個,他還是沒有接,非淺不知道眼下還能做些什麽,明了這一次是真的過分了。過了會手機響起來,她忽然被驚醒,下定決心就算從此失去,也要把心裏的話跟他交代清楚,他是自己那麽重要的人。於是冷靜的接起來,等他先開口。可是電話那一頭卻不對勁,沒有人講話,隻是嘈雜,像她睡不安穩的時候那些混亂的聲音,她仔細的聽,仿佛有皮球拍地的聲音,然後是仲微的聲音,聽不清他在說什麽,還有撕裂的聲音,像是在打架。她衝著電話喊了很多聲,“仲微,仲微。”沒有人應答。
她咬唇想了很久,給周思可打了電話,“你小叔平時都去哪裏打球。”
周思可問:“什麽球?他什麽都打。”
她又回想了一下,不肯定的說:“大概是籃球吧。”
可可嫌棄:“他八百年不打籃球了啊,他都是大叔了怎麽還做那麽陽光的運動。”
非淺不敢氣餒,提著氣實話實說:“你小叔如果打架會去什麽地方。”
可可恍然:“他又打架了?和誰啊。”
非淺說:“他朋友。”
可可想了好半天,然後驚叫,“哦哦哦,我知道了。”
非淺趕過去的時候,他果然在,清修也在,周思可比她早到正蹲在觀眾席上看熱鬧。偌大的籃球場燈火通明,他們兩個人在聚光燈下像是兩隻鬥獸你一拳我一腳的打得異端激烈,外套都被甩到一邊,襯衫均是濕透,嘴角和眼角或明或暗的都掛了彩,遠看過去像是瘀又像是在流血。她緊張得手腳慌亂,可可小聲說,“別怕,打不死人的。”
球場很空曠,所以那些“碰碰”的聲音一下一下都撞在她心裏,疼得真切。他們也仿佛是累了,躺在地上喘著粗氣。
可可抓住她問:“你猜誰贏了。”
她說:“不知道。”
可可噘嘴說:“我小叔打架從來沒輸過。”
非淺忽然想笑,難道這樣也值得自豪麽。沿著台階一步一步走下去,高跟鞋踩得木地板哢嗒哢嗒的響,每一下都仿佛有了回聲,哢嗒哢嗒像是規律的心跳。
他們兩個人也是聽到了聲音,都從地上爬起來坐在一邊。清修尷尬的望著她笑,而仲微卻像賭氣的小孩子,隻是不看她。
非淺走過去,走到清修身邊,把紙巾遞給他,在自己的臉上比劃著,溫和的說:“眼睛和嘴角。”其實他脖子上也有血痕,看起來像是被掐的,足見周仲微下手有多狠了。
清修的表情有些無奈,清了清嗓子才說:“謝謝。”聲音還是半啞著。
仲微霍的站起來,拿了衣服就往外走,甩開大步像是勇士赴疆場,走得壯烈而氣宇軒昂。非淺對清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跑著追上他,拉住他的胳膊,溫柔得無可奈何,“打了人難道還要裝英雄。”
他停下步子,怒視著她,眼裏充滿了血絲,非淺忽然心疼,那種疼突兀的穿透了胸腔,讓她不敢喘氣。不由自主的伸手去碰他臉上的傷,他疼得直吸氣。仍是不肯開口講話,直直的看著她,好像要把她嵌進眼睛裏。
非淺緊張的問:“疼嗎。”
他不理,反手捏住她的手腕,拖著就往外走。非淺的腳步忽然失了方寸,感覺像是被他拽得要飛起來。直到上了車他還是一句話沒有講,她謹慎的也不敢開口。仲微眉框處的鮮血已經凝成一團,幹涸在那裏像是二郎神的天眼,越加顯得麵目清冷。所以當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他偏過頭來看,她就不敢動作了。
他看著她一臉無辜的神色,終於笑起來,竟然還有幾分舒暢,“接啊,怕什麽。”
她才敢接,是可可。仲微把手機拿過去,衝著裏麵說:“瞎聊什麽呢,趕快回家。”
可可說:“那餘叔叔怎麽辦,這裏打不到車,他說是坐你車來的。”
仲微不耐煩的說:“讓他走回去。”
他把車開得飛快,非淺努力讓自己安靜的坐在旁邊,緊張的攥著安全帶。
仲微嘲笑說:“你那動作像是握著鋼槍。”
她覺得他好像也不是多麽生氣了,拿紙巾去幫他擦臉,揪心的問:“疼嗎。”
其實是疼的,他咧著嘴:“你輕點行嗎。”
她口氣像是看著不爭氣的兒子:“所以說幹什麽要打架。”
他使勁盯著她的臉看,“別以為是因為你,我早就看他不爽了。”
非淺才看到他手上也都是血,關節處一片血跡觸目驚心,指著傷口失聲起來:“怎麽那麽多血啊。”
他重新扶回方向盤,“別大驚小怪的,還讓不讓人開車了。”
非淺覺得他真是喜怒無常,這時候又不敢忤逆,隻得順著他的性子來。
仲微沉思了好久,才慢慢開口,“非淺,你要是再跑了我保證不會找你。”
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點點頭。
他把車停到路邊,認真的說:“薑非淺,我們結婚吧。”
幾時見過有人是這樣求婚的,臉上還掛著彩,沒有鮮花沒有鑽戒,沒有深情的獨白,連場景都不具備,隻是路邊隨便停了一下,隻是一句話,我們結婚吧。
非淺看了看他,又把視線轉移到手上,聲音很小卻清晰:“仲微,有些話早就該對你說了,我不是故意瞞著的,一開始隻是覺得沒必要說,因為我們的關係並不是確定的,後來又有些觸頭說出來,因為害怕。”
仲微打斷她,有些惱,“不要說了,我都知道,什麽都知道。”
空間那樣狹小,她卻覺得離他遙遠,鼓了很久的勇氣,像是伸出了漫長的距離才碰到他的手臂,握住不肯放開。
他歎了口氣,“非淺,談戀愛不是一個人的全副武裝。其實我一直都在。”
第二十九章
作者有話要說:
我終於熬到晉江抽搐完畢把這一章完整的發上來了,我多麽的不容易啊。
嘿嘿,你們看,我把電梯事故寫了出來,本來是想寫她們倆去外地出差,住到一起的時候把心裏的話講出來的。這樣一寫才覺得,嗯,出了事故好,否則按以前那樣寫是有bug的,憑什麽人家要跟你說心裏話撒。好了,沈童鞋的個人獨白是不是有點囉嗦啊,大家有意見沒,我盡量再精簡精簡。或者哪位聰明的mm還能提供更好的沈喬悄和薑非淺親近的方式吖,我現在大腦僵局ing~
另外啊另外,雲英,M&M你們讓我好感動啊,除了程當然還miu人給我寫過長評呢,心裏暖暖的。還有kk,我這兩天蹲在屋子裏麵靜靜看文寫文改文,所以算是過著零風險的生活,你放心好啦,親,你真貼心!
他歎了口氣,“非淺,談戀愛不是一個人的全副武裝,其實我一直都在。”
她覺得有一種衝動梗在喉嚨裏悶著呼吸,連心跳都似是困難。手有些不聽使喚的顫抖,惚恍著從包裏翻出手絹替他擦手上的血,小心的輕緩的像兒時哄洋娃娃睡覺,其實血早就成了跡,幹手絹是擦不掉的,她越擦越心慌,眼淚沒有先兆的大顆大顆滾滾下落,浸了血便一片殷紅,她就更慌了,連嘴唇都微微抖動。仲微也跟著有些慌,覺得她的眼淚砸在手上灼得生疼。探頭過來哄她說:“就那麽點小傷,沒事的,別哭啊。”
她覺得自己並不是在哭,隻是落淚,不由自主。哽咽著說不出話。
他又哄:“甭擦了,手絹都弄髒了。”她微微抬起頭來,淚光盈盈在眼裏仿佛承載不了更多的東西。他咧嘴衝她笑,伸出受傷的手捏了捏她的臉,用吊兒郎當的語氣說:“你看不是挺好的嗎,又不是殘廢了。”
她眼裏還聚著淚水,路燈照耀下滿滿的在眼眶裏打轉,懸了一整天的心才安然下來,昨天晚上沒有睡踏實,又加了一整天的班,擔心帶著憂慮夾雜心疼都隨著剛才的眼淚砸了出去,這會才能笑出來,雖然有些勉強。
他的手沒有放下去,不安分的在她臉上捏來捏去,非淺稍稍用力擋開。他嚎叫起來,叫得有些假,“這要是真殘廢了,你可得對我負責。”
她才真心的抿嘴笑起來。
他也笑,講得與己無關一般的淡然:“非淺,我給你時間考慮,可是我不想等太久。”
他講話的時候眼神很誠懇,閃閃爍爍都是情深。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想說點什麽,又組織不好語言,隻是點了點頭。
周日上午加班,沒有預熱的忙碌起來,沈喬悄給了她很多工作,她完全不扭捏的一一應承下來,她會使用的拒絕方式其實不多。周一的時候匯報工作,已經完成了大半,喬悄不置可否,又交代了新的任務,她就像是讀書的時候那樣需要啃食很多的條框文字,做很多的計算,隻顧埋頭苦幹。再抬頭的時候樓層已經冷清,早過了下班時間,喬悄敲門進來,囑咐她收工,她才大略收拾好了東西提包走人。
因為走得晚,等電梯的時候隻有她們兩個人,喬悄友好的請她一同坐專屬的那一台,所以當電梯出事的時候裏麵也隻有她們兩個人。電梯先是停了下來,她還以為是有人要上來,沒想明白的時候燈就突然滅了,整個空間漆黑一片,隻有求救的那顆按鈕亮著熒光。喬悄說:“別怕。”就伸手去按,可是沒有人應答,也是著急了,把金屬鍵按得哢哢響,誰也沒遇上過這樣的事情,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啟動了警報。
非淺反過來安慰她:“沈經理,沒事,一會就會有人發現的。”
過了好一會,應急燈的燈光才打開,卻不甚明亮,照得兩個人的臉一片慘白。相互看了看不禁好笑。
喬悄含笑說:“都下班了,就叫我沈喬悄吧。”
非淺問:“咱們這是在幾樓。”
喬悄說:“沒記錯的話,應該才剛過48樓。”
非淺微微吸了氣,48樓,如果掉下去的話不知道會如何慘烈,正緊張的時候,電梯就猛的滑了下去,像是左右有了劇烈的搖擺,她嚇得蹲坐下去,不知道卡在了什麽地方停了下來,感覺上有些傾斜。她和喬悄都抱膝坐在地板上不敢喘氣,應急燈也將滅不滅,忽而閃爍。巴掌大的地方寂靜得可怕,漏電的聲音滋滋響得她心裏極度不安。
喬悄打破寂靜,略帶著嘲諷:“不如幹脆滅了,好讓人安生。”
非淺暗暗生了佩服,遇上這樣慌張的事情,聽喬悄的聲音仍然能夠一絲不亂,問:“應急燈不是充電的嗎,怎麽還會滅。”
喬悄說:“誰知道,短路了吧。”燈就真的滅了。
非淺到底被嚇出了聲,喬悄伸手過來安撫她,“沒事的,你等等我拿手機。”
手機屏幕那點亮幾時被在意過,這一刻卻真的讓人穩妥,仿佛隻要有光就能有希望。
非淺不由的讚歎:“你真是鎮定。”
喬悄晃了晃手機,“還能有什麽辦法,如果不幸一定要降臨到我的頭上,那麽能做到就隻有鎮定了。就是連累了你,早知道就不叫你過來了。”
非淺抿嘴笑起來,“如果我不過來可能也不會出事情。”
兩個人肩並著肩坐在那裏,隻靠著手機看清彼此,惹人發笑。
不知道過了多久,非淺漸漸不太緊張,忽然想起來問:“為什麽這台電梯裏麵不覆蓋信號。”
喬悄不假思索的說:“因為那些經理董事之類需要一點理直氣壯掛斷電話的理由。”
非淺笑起來。喬悄也一起笑,說:“這話要是被上麵聽到了沒準得辭了我。”
非淺拍拍胸脯說:“你放心,就算坐老虎凳我也不會說。”
兩個人就一起笑起來,其實都知道不過是為了緩和緊張。喬悄說:“你說話的口氣跟周仲微一模一樣。”
非淺笑:“你不說我還不覺得。”
喬悄也笑:“其實他人很好,可是我一直挺恨他的。”
兩個人相依在一起,不知道能否得救,過了這一刻便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發生意外,那種生命被緊緊聯係在一起的感覺很奇妙,仿佛一下子親切到可以無話不談。
喬悄平靜的說:“我和仲微是高中同學,清修也是。我們在一班仲微在三班。他有一次喝多了說過,能記起第一次見到我時的樣子,黑衫白裙,樣子很土。其實他記錯了,我去報到的那天應該是白衫黑裙,土不土的我更是不敢苟同。”說著就笑起來,非淺不想插話,就靜靜的聽她講。
“當初他真是耀眼,清修也是出色的,可是他霸道而清修內斂,所以感覺上不如他搶眼。他問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的時候很直接,之前我都沒有跟他講過一句話。他就那麽直不楞楞的出現在我麵前,問了一句很直白的話。說不喜歡他是假的,很多的女生都在喜歡他,可是那時候我就知道跟他在一起定是要生是非,因為他招搖,盡管也心動卻幹脆的拒絕了。所以後來他母親講我心機重我也沒反駁。
可能你也知道,他那個人就是軟硬不服,我拒絕他以後,他就更來勁了。他問我要什麽,我敷衍說要情書。他是那麽驕傲又大男人的人,怎麽可能會寫。可他就真的寫了,倒黴的是還被老師給抓了現行。於是,本來沒有答應他反倒鬧得沸沸揚揚。他母親知道後跑到學校,把事情鬧得扭曲了。沒錯,我的家庭很普通,可我也不至於去攀附什麽。一下子全校的同學老師都知道我在勾引周仲微,在同學眼裏是壞女孩,在老師眼裏是早戀的壞學生,他們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小太妹。那時候我才高一,被別人狐狸精狐狸精的一叫三年,一直到高三都覺得自卑到抬不起頭來。我隻有努力的學習,成績很好可是沒有朋友,他們總是覺得我是壞孩子。簡直就是夢魘,擺脫不了,高三保送的事情竟然也會因為說我曾經有作風問題被否定掉了。他沒有幫我解釋過一次,哪怕是一次我也不會那麽恨他,我一直都很想看看他有一天也會栽跟頭。
孽緣就是這樣,上大學的時候清修已經被送出國,而我們竟然還在一所學校。我盡量躲得遠遠的卻沒想到還是碰到了,可氣的是,他完全不記得曾經有這麽一件事情,我整個高中三年都在恨他,可是他竟然把我忘了。他說要彌補我,於是對我很好。直到大四的時候,他母親意外發現跟他在一起的竟然是我,就想當然的以為他是因為我才不肯出國念書的。其實她也沒對我做更壞的事情,可我就是恨,她憑什麽有誤會我的權利憑什麽輕易的就能讓我的青春變得慘淡。我發誓,一定要自己做得很出色,要比所有人都強,沒有人再能夠肆意給我難堪,要報複曾經給我難堪的人。所以,我回國的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擊周仲微,我使出所有的本事把他的生意搞砸,然後看他還是那樣的無所謂,忽然覺得,恨不恨的也就那麽回事了。那時候我還在S市,以為自己已經算是成功的女強人,可是我仍舊無力,母親突發病症我照顧不到。我也沒有想到,把我媽媽送到醫院去的會是周仲微,他還專門拜托了林暢妍照顧。”說到暢妍的時候,喬悄似乎頓了頓,非淺也沒說話,彼此心照不宣。
過了會喬悄問:“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S市的濱江飯店吧。”
非淺回答是。
她接著說:“那時候也有意思,我和清修約好了吃飯,剛好看到那輛車,那車我開過,所以覺得麵熟,是剛回國的時候一個朋友借給我的,從來沒想過會是他的。我知道他不愛我,隻是補償而已,他把補償做到不能恨他的地步,所以還是要恨他。你看我這人奇怪吧。”
非淺猶豫著說:“隻是沒想到。”
喬悄笑:“沒想到我有那麽悲慘的中學生活吧。對很多人來說都是舊時美好的回憶,對我卻是噩夢。”
非淺輕拍說:“現在不是都好了。”
喬悄說:“是啊,堅強的女人並不是從一開就什麽都不在乎的。也曾經緊張的度日,隻是都過去了,慢慢的才變得不在乎。”
她們兩個人一直那樣並肩坐著,累了就彼此靠一會,不知道何時才能有人來救。喬悄的手機沒電了,就把非淺的拿出來繼續那點微弱的光。
非淺問:“要聽我的故事麽,也許你也知道得大概。”
喬悄說:“講吧,不然靜著難受。”
非淺想了想說:“其實跟你也差不多,恨著恨著發現不過就是那麽回事了。
我跟清修在一起的時候,剛開始很快樂,真的很快樂,認識他的時候是大四,那段日子現在想起來真是美好啊,可能再也沒機會遇上那麽簡單的幸福了。可是後來我知道了他有未婚妻,跟他在一起心裏總是有個聲音在說,我是不道德的第三者。我沒有自信他會跟我結婚,甚至意識裏麵肯定他是不會跟我結婚的,那種不安全感讓我抑鬱,每天每天都在害怕失去,人變得患得患失,沒有人伸手來幫助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常常不經意的問自己要不要離開,日子過得惶惶不安。我並不知道他當時在為了我在和家裏做鬥爭,所以那時候他也敏感到脆弱,我們兩個人就像是兩隻刺蝟,背對著背進行在各自的戰場,彼此安慰不得,碰到一起就會疼痛。那年的年三十下了很大的雪,我一直在家裏等他等到十二點過,我猜想他和他的未婚妻還有家人一定在快樂的過節,而我隻有獨守。所以,他進門的時候,我把所有的怨恨都爆發了出來,我跟他說分手吧,他什麽都沒有問,像是厭倦了一般的告訴我,門開著。我生氣的跑到樓下卻沒有走遠,一直等一直等,等他可以出來找我,可是沒有,覺得天都快要亮了,眼淚也流幹了。那以後的三年我都沒有再回過B市,凡事也看得淡薄了,因為相信不會再遇到更絕望的事情。其實,還不是因為恨著他支撐著自己不去在乎其他,我總想不明白他當初為什麽做得那樣決絕。直到他告訴我,當初不是那樣的。三十的那天他冒著大雪在自家門外站了一整天,是想要得到家裏的同意帶我回去過年,沒有得到應允,也凍得發了燒,疲憊的回了家就聽到我跟他講分手,以為我是得了他母親的收買,所以他也灰心了。我們就是那麽簡單的錯過了,不過是因為彼此沒有信任啊,連信任都沒有還怎麽去講愛,那一次沒有錯過總還是會有下一次的。”
喬悄隔了好一會才講:“你也真是有勇氣,能看得那樣開。”
非淺說:“也不是一開始就能把所有事情都看開的,像你說的啊,也曾經緊張的度日,隻是都過去了。”
喬悄拍拍她說:“開始的時候我以為你是個凡事依賴的人,後來才慢慢發現,你哪裏會去依賴,你是太獨立了,隻是少了一點野心,所以看著不太上進。”
非淺嗬嗬的笑著:“我從小就被人說成不上進,早給自己定了位。”
兩個人正說笑著,非淺的手機也沒了電,又是一片昏暗。
喬悄問:“過了多久了,為什麽還沒有人來修。”
非淺忽然想到仲微的手機一直都沒有還給他還在自己的包裏,竟然有了用場,摸索出來開了機,這一刻的她們像是兩隻飛蛾,隻要有一點點的光亮心裏就好過一些。
喬悄靠著她漸漸發困,非淺一直擎著手機,屏幕暗了就再按亮,不經意按到了收件箱,裏麵隻有一條短信安安靜靜躺在那裏,短短六個字符,BQ2517。她的心緊了又軟,上麵的未接來電和沈喬悄的那盆君子蘭變得都不重要了,那是他們的過去,過去的就都過去了。她發現自己很想他,其實想念一個人的滋味自己並不能清楚的知曉,隻是覺得他就在身邊就在眼前,就在一伸手可以碰到的地方,隻是伸出手什麽都抓不到,才覺得是想他了。她是真的想他了,她知道他一定在外麵著急,因為他每次找不到她都會發瘋,盡管他說,“下一次你要是再跑了我保證不會找你。”她仍舊相信,他一定在外麵想辦法救她們出去。因為想著他,因為相信著他,所以心裏一點都不再恐懼了。
第三十章 尾聲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了...
我總算是圓滿的把這場為時三個月的戀愛給談完了...心裏好空好空的...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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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最後的話
一直不肯寫結局,因為狠不下心來做個了結,我覺得寫一篇文真的就像是談了一場戀愛,到尾聲的時候萬般不舍得跟戀人告別,隻是不舍得。
程jj問,難不成你要4月1日發結局上來麽。然後跟你的網友們說不好意思啊,騙你們的,其實還沒寫完呢。
我立即滿腦子黑線線,困得眼冒綠光硬是顛顛的把那兩千字給敲了出來。
寫這篇文的過程中經曆了很多件意外的事件,車禍,斷胳膊,朋友病危,以及後來的被困在電梯裏和騎單車摔傷膝蓋。有涯說我中間的文風有變,是真的,我回過頭去讀也這樣覺得,經曆悲傷的事情總是讓我喜歡講笑話鼓勵自己堅強,所以有一兩章文路過於鬆散了。要對一直追文追到底的mms講對不起。
一上來看文案的人大概都覺得這是一篇破鏡重圓的文,說實話,一開始我就是那樣想的。周仲微在腹稿階段隻是一枚華麗麗的男二,剛剛才寫了兩章,身邊的姐妹們就開始狂轟亂炸我的思路,講,天涯何處無芳草。我講,過盡千帆皆不是。之後,她們集體殘暴的批評了我的老舊思想,然後,就有了現在這麽一篇笑容依舊。(我相當喜歡身邊這些活生生的女人啊。)非淺的淡然雖然不是來自我的力量,寫著寫著我也愛上了她,像愛每一個跟我講過加油的你們那樣真心,那般淡然的非淺在我的心裏一直在喊著加油加油,給我勇氣和信心。
在寫二十七、八章的時候於妹妹給我建議,讓仲微和非淺就那麽錯過,然後再過四年後才讓仲微把非淺找到。我覺得那樣的話故事性可能會更強一些,比如四年後剛好又是雙年展,剛好非淺又在那裏雪花神笑,這樣就足足笑容依舊徹徹底底的點了題。可是我翻來覆去的想了很多遍,如果那樣的話,仲微又和清修有什麽區別呢。非淺同學的思想又那麽的健康向上,淡然淡薄,她能把餘清修忘了,為什麽四年後不能把周仲微也給忘了呢。所以,我想還是寫的簡單點吧,還是讓戀人們在相愛的時候相守吧,身邊已經有那麽多生生錯開的愛情,何苦在小說裏也蕩氣回腸呢。我不要眼淚,隻要笑容。
這篇小說就是這樣了,有時間我會寫番外的,我要認真的擁抱每一個人,每一個善良的mm,坑了大家那麽久,滿滿都是歉意。一路有你們,真好。
真好。
時間總是在封閉的狹小空間裏忽快忽慢,非淺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當手機發出“電量低”的警告音時,他焦急的表情就出現在了她的麵前,恍如一場將醒未醒的夢,淡定的驚喜讓她意猶未盡。喬悄與她像是共患難的兄弟,門開時回眸處眼神交匯中的熟悉如同早就相識了很多個年頭。麵前的仲微伸出手環住她的肩膀,關心的目光清晰而明朗,一切故事好像都結束了。在她友好的微笑裏,在他不顧一切的擁抱裏。非淺忽然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那樣四個字,塵埃落定。盡管她不知道,那個叫做塵埃的東西究竟是個什麽樣子,是個什麽樣的份量,隻是覺得經曆恐慌之後,在滿心期待之後,在心思洗盡之後,忽然見到的光芒來得那樣刺目而溫暖。她也抬起手抱住了他,覺得他身上淡淡清爽的味道讓自己無比堅定,無比安心。仿佛這樣一場驚嚇,隻是為了這一刻的擁抱而發生。她在想是否可以跳過中間步驟直接告訴他,我願意,或者,Yes I do,那樣會不會顯得太心急。
他輕敲著她的腦袋問:“想什麽呢,笑得那麽狡猾。”
非淺抬起頭,笑得異常明亮:“周仲微,沒準我的屬相也是狽。”
他咧嘴:“被嚇傻了吧,說什麽呢。”
她精神抖擻的說:“沒聽說過麽,嫁雞隨雞,嫁狽屬狽。”
第二天她醒得特別早,三月的天氣已是春景盎然,她的房間雖小但是采光很好,滿地陽光傾國傾城。她撐胳膊支起身子看著睡在身邊的男人,燦爛的陽光照耀下英俊如希臘神話裏的天神,閉著眼睛做著甘甜的夢。他的睫毛很長,像一雙安靜的翅膀,她忍不住伸手去輕輕的觸,緩緩的將手指靠近,像在試探含羞草的葉子。他忽的睜開眼睛,如同一隻耐心狩獵的食肉動物,當獵物上鉤的時候迅速將她攬在懷裏,一臉得意的壞笑。她被嚇得直吸氣,喉嚨裏一聲簡短的驚叫。
仲微捏她的耳朵教育著:“讓你見識一下什麽是裝睡的精髓。”
非淺搬不動他環著的胳膊,假意誇獎:“裝得真像,你太厲害了。現在可以放開我了麽。”
他怎麽會是好商量的人,全然不顧她的抵抗,低下頭霸道的吻著,吻得一陣轟轟烈烈。非淺急著推開他,四處用力的撲騰著手腳,也不知道是打到哪裏了,他唉呦一聲倒了下去,側過身抱著肚子呻吟,“完了,孩子沒有了。”
她格格笑起來,“幾個月了,還能說沒就沒的。”
他反身撲過來,“甭管幾個月,你得對我負責任。”
非淺掙紮了半天,到底還是讓他得了逞。
是周二,再如何她也要爬起來上班,仲微童心大發緊緊抱著不準她起身。
非淺生氣的說:“別鬧了,我還要去賺錢呢。”
他眯著眼睛蠱惑她:“今天別去了,少賺一天咱倆也餓不死。”
她不高興的大叫:“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還沒輪到你做主呢。”
他也是不高興,“今天跟我搬回去住。”
她著急的敷衍著:“到時候再說,再不起來該遲到了。”
他平和的問:“你家菜刀放哪了。”
她瞪眼睛,“你要幹嘛,難不成殺了我啊。”
仲微推開她,煞有介事,“不是,我是準備把林氏大廈給劈了,那樣你就徹底不用上班了。”人家劈山救母,他劈大廈留住老婆。
非淺被逗得沒了辦法,“你就拿菜刀啊,也太沒氣勢了。”一邊笑著下床穿衣服趕路。
剛到公司還沒有坐穩當,他的電話就追了過來,像下命令一樣的敘述:“晚上早點回家。”
她最討厭他那副少爺口氣,冷冷的問:“幹麽。”
他說得簡單:“給我做飯。”
她還是冰冷的口氣,“菜刀不是被你拿走了嗎,沒了道具做什麽飯。”
他哈哈大笑著理直氣壯的跑題:“你知道晚上回哪吧。”
她不理,“不去暴發戶家。”
氣他的話是那麽說的,可是下班後猶豫著猶豫著就到了他家樓下。已經過了夕陽,天卻還未黑透,路燈照出溫暖的夜色。非淺找了地方坐下來,是她喜歡的那種木質公園長椅,可以在任意時刻收容無助,好像兒時能夠蕩得起來的秋千一般,輕敲幾下,聽座椅發出木頭特有的結實聲音。她覺得踏實,盯住左側的高樓一層一層的數,手機在口袋裏響起,驚擾一處靜謐,急急接起來,仲微慵懶的聲音傳來:“笨,從上往下數啊,頂層就是了。”
她慌神,差點把手機丟出去,錯聲問:“瞎說什麽呢。”
他笑:“你不是在數咱家住哪裏麽。”
她往四周環顧了一下,什麽也沒看到,便問:“你在哪呢。”
他笑得大聲:“說你什麽好,看了一圈卻不看前麵。”
非淺才看到前方陰影處的他,立在青鬆翠柏旁衝著她靜靜的笑開,嘴角的弧度迷人,好像是能夠在昏暗裏發出光芒,她想到那樣一句,城上斜陽依碧樹,而他就是那一抹陽光。
仲微收起電話,走過來問:“坐在這裏幹嘛呢。”
她反問:“你在這裏幹嘛呢。”
他攤開手答:“看到有人在這裏發呆,下來問候一下。”
非淺抿嘴笑起來,歪頭看他:“騙人,你家住得那麽高怎麽可能看得到。”
他嘿嘿笑著攬了她往樓廳走,“不如你上去看看啊。”其實他早不知在那裏站著等了多久,等到沒了信心她才出現在視線裏。
她關心的問:“你身上怎麽這麽涼?”
他隨口答:“餓的。”
等非淺走到廚房看到擺了滿滿一地的大袋小袋的時候,不由吃驚:“你買那麽多菜,想要累死我啊。”
他隨意的說:“挑著做,你什麽拿手就做什麽。”
她徹底拿他沒了辦法,紮了圍裙就開始洗洗切切。
仲微倚在門框處欣賞一般的看著她的忙碌,心生溫暖,插話說:“這周末陪我回去吃頓飯。”
非淺愣了一下,她知道他說的回去是要去哪裏,可可的話又突然被想起,那天在他車上,可可打電話說:“怎麽回事啊,現在你都快被家族封殺了,非淺姐你怕什麽呢。”
是啊,她怕什麽呢,當初是因為害怕在什麽都還不確定的情況下去見了家長,糊裏糊塗的就嫁了出去,將來大家都會不幸福。現在的她還怕什麽呢,待在他身邊即便是普通的日子都是幸福的,如此甘心的為他洗手做羹湯,還怕什麽呢。哪怕隻是飛蛾撲了一場火,哪怕隻是一場美麗夢,也想要用她的全部去爭取,換得這一刻的美好與安然,何況,不是火也不是夢,是始終有在他身邊。
她回過神來,衝他笑得燦爛,軟著聲音輕輕說了“好。”
在她如花笑靨裏他忽然心動,走過去抱住她的腰。
非淺扭不開,隻好說:“別鬧了,小心刀子。”
他不理,任性一般,抱著不肯動。
她笑起來:“你怎麽跟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他才得意的說:“從認識你那天開始我就跟牛皮糖一樣了,誰叫你都不舍得用力的呢。”
夫妻性向一百問-上篇(純娛樂)
作者有話要說:miu意義,純娛樂... 嘉賓:薑非淺,周仲微
主持:初曉
1、初曉:請告知的名字
非淺抿嘴笑著:“薑非淺。”
仲微很是漫不經心,“周仲微。”
非淺轉向他睜大眼睛戲謔:“不是叫周大運麽?”
仲微:“……叫薑子牙”
非淺:“你呢,牙周炎麽?”
仲微立即滿頭黑線線,習慣性看文盲的眼神:“是周、尚、延!”
2、初曉:年齡是?
非淺:“26。”
仲微:“29。”
初曉:“個年齡差剛剛好。”
非淺:“其實我們有代溝。”
仲微:“裝嫩。”
初曉:“……”
3、初曉:性別是?
非淺:“女。”
仲微:“……這個,主持人看不出來麽。”
非淺:“人家看得出來還問做什麽,笨。”
仲微:“你也不聰明。”
非淺:“好歹比你聰明。”
仲微蔑視著:“哪聰明。”
非淺挺胸:“至少知道是女的。”
仲微:“廢話,我也知道。”
非淺噘嘴:“那幹什麽不說。”
仲微:“……”
4、初曉:各自的性格是?
非淺思索下,淺笑著:“嗯……,不上進吧,算麽?”
初曉思索兩秒,大笑著:“嗯……,算吧。”
仲微莫名其妙的看著倆,隨口:“有責任感。”
非淺驚訝的望著他:“什麽時候。”
仲微無奈:“一直。”
非淺恍然:嗯“。”轉而小聲嘀咕,“沒看出來。”
仲微:“……”
5、初曉:對方的性格是?
非淺不假思索:“又別扭又悶騷啊。”
仲微不假思索:“不上進。”
初曉不假思索:“這個不算。”
仲微:“……”明明剛才算的。
6、初曉:二人什麽時候見到的?在哪裏?
仲微斜靠椅背:“忘。”
非淺想想:“好像也忘。”
仲微當即火大:“腦子裏麵到底都裝些什麽啊,不是雁蕩飯店的包廂麽。”
非淺眨眼睛:“嗯,對對。不是忘麽。”
仲微不齒:“種事情應該由來你記的吧,大人記住種事情會顯得很婆媽。”
非淺不屑:“拜托,已經很婆媽。”
仲微:“……”
7、初曉:對對方的第一印象是?
仲微:“很土。”
非淺:“霸道。”
初曉:“看來第一印象都不太好。”
仲微&非淺:“誰的!”
8、初曉:喜歡對方的哪裏?
非淺笑起來:“眼睫毛,因為很長,好像刷過睫毛膏。”
仲微打量下,拿起話筒,胸有成竹:“酒窩。”
非淺納悶:“哪裏有酒窩?!”
仲微理所當然:“所以才喜歡啊。”
非淺,望天……
9、初曉:討厭對方的哪裏?
非淺因為上題的答案還略略不高興中:“哪裏都討厭。”
仲微:“都還湊合。”
非淺撇頭:“能具體麽,做人都不幹脆。”
仲微很幹脆的回答:“酒窩!”
非淺,繼續望天……
10、初曉:覺得和對方在性格上合得來麽?
非淺:“大部分時候還行。”
仲微隨意回答著:“同意。”
非淺:“是在簽合同麽。”
仲微咬牙:“難道要不同意麽,合不來還在起幹嘛。”
非淺埋怨:“誰知道前麵都在做什麽。”
仲微,望天……
11、初曉:怎麽稱呼對方的?
非淺:“周仲微啊。”
仲微:“嗯,老婆。”
非淺無辜的問:“什麽時候叫過??”
仲微坦然:“剛才。”
12、初曉:希望對方怎麽叫?
非淺:“叫非淺就好。”
仲微:“老公。”
非淺鄙視:“不叫,滿大街都在叫,沒意思。”
仲微飄著無所謂的眼神:“隨便,不叫,總會有別人叫。”
13、初曉:如果把對方比做動物的話是什麽?
仲微:“懶貓。”
非淺:“獅子,嗯,懶獅子。”
初曉:“怪不得有夫妻相啊。”
仲微&非淺:“哪裏像?!”
14、初曉:如果送對方禮物會送什麽?
仲微:“送人。”
初曉鼻血爆噴:“仲微哥哥啊,您忒直接……”
非淺:“龍貓公仔!”
仲微滿頭黑線線,不良記憶複蘇中,“薑非淺,要把我的形象毀到什麽程度才甘心。”
初曉好奇心大發:“出過什麽事麽?”
仲微:“上次送的是龍貓版的zippo,隻用一次便被眾兄弟恥笑至今!”
初曉不解:“那不要帶著不就好。”
仲微別扭著逐漸臉紅,心裏有個聲音在嘀咕,好不容易才送那麽東西,怎麽可能不帶著。
(光光外音,那個送zippo的片段被在原文中刪掉,大家想象下好。)
15、初曉:希望得到什麽禮物呢?
仲微:“人。”
初曉鼻血流量猛增。
非淺:“是做人口買賣的麽?”
仲微:“……,繼續。”
非淺不理他,轉頭看著初曉:“想要龍貓以及切印著龍貓卡通的物件。”
仲微:“反正不送。”
(光光相公外音:個不是的惡癖麽?
光光:還想順利的看到明的太陽麽?
光光相公變作龍貓頭,立地消失……)
16、初曉:有對對方不滿的地方嗎?有的話是什麽?
非淺兩眼閃爍著:“當然有,太多,最討厭的就是他總把自己當大爺。”
仲微揚起下巴,吊兒郎當的問:“什麽時候。”
非淺氣結:“看,又來。”
初曉歎息:“好吧。”
17、初曉:有什麽缺嗎?
非淺認真的:“嗯,其實缺挺多,最主要的大概就是做人不夠主動。”
仲微:“好像沒什麽缺。”
非淺:“一般缺多的人都認為自己沒缺,因為目光短淺到連自己都看不清。”
仲微口氣強硬:“誰呢。”
非淺抿嘴笑:“一個看不清的人。”
初曉噴完鼻血噴口水。
18、初曉:對方有什麽缺點?
非淺搬著手指頭開始數:“悶騷,喜怒無常,自以為是,記仇……”
仲微目色淩厲:“在挑撥離間麽。”
初曉:“下題。”
19、初曉:討厭對方做什麽?
非淺:“開飛車,因為太危險。”
仲微:“喝酒,尤其是我不在的時候跟別人喝酒。”
非淺:“你不在的時候隻能跟別人喝酒吧。”
仲微:“我不在的時候根本就不應該喝酒!”
非淺:“憑什麽你不在的時候就不該喝酒。”
仲微:“不憑什麽因為我不在所以不能喝酒。”
初曉頭暈:“他們在講繞口令麽。”
20、初曉:做什麽對方會生氣?
非淺噘嘴:“不知道,他經常亂生氣。”
仲微也不爽:“做什麽都不生氣。”
初曉:“果然天生一對。”
21、初曉:兩人的關係到什麽程度?
非淺眼神純潔:“就是夫妻啊。”
仲微:“睡一張床,吃一碗飯。”
(光光外音:兒子,要是混江湖,絕對是豪傑,忒爽快。)
22、初曉:二人初次約會是在哪裏?
非淺:“四川飯店。”
仲微:“重慶飯店。”
非淺埋怨他:“我們分別約會的麽。”
仲微冒火,“你記錯。”
非淺:“才記錯呢。”
仲微:“好吧,川渝你飯店。”
非淺:“也隻能“好吧”,明明也沒記住。”
某被看穿,默不作聲,全然當作沒聽見。
23、初曉:那個時候兩人是什麽氣氛?
非淺:“沒氣氛,各吃各的。”
仲微:“嗯,是挺很沒氣氛的。”
非淺:“主要是太辣,不出話來。”
仲微:“那還問夠辣麽,還行,就是逞能。”
非淺直白:“那是不想跟你講話。”
仲微爆青筋,幾欲先走。
初曉:“仲微哥哥忍忍,就快完,還有,嗯,77道題……。”
仲微:“……”
24、初曉:那時進展到哪裏?
非淺:“沒有進展吧,也就是彼此認識。”
仲微不爽:“認識跟沒認識樣。”
25、初曉:經常去的約會地是?
非淺:“天文台。”
仲微:“天文台。”
初曉:“哇塞,那個地方好浪漫吧,能看到好多星星吧。”
非淺:“很冷。”
26、初曉:對方的生日,會怎麽慶祝
非淺:“一起吃頓飯吧。”
仲微:“隨便。”
非淺偏頭問:“對,你什麽時候生日。”
仲微冷著臉:“忘。”
27、初曉:告白的是哪方?
非淺冥思苦想後,看著仲微問:“想不起來,我們有過告白麽?”
仲微認真:“反正不是你。”
28、初曉:對對方喜歡到什麽程度呢?
非淺低頭微笑:“在他身邊就很踏實。”
仲微:“比喜歡的程度深。”
非淺忽然高興:“那是什麽程度啊?”
仲微:“結實。”
29、初曉:那麽是愛嗎?
非淺:“應該是。”
仲微:“是。”
30、初曉:拿對方就沒辦法的話是?
非淺回想:“他他心情不好。”
仲微:“疼。”
眾人浮想聯翩中。
31、初曉:懷疑過對方見異思遷嗎。怎麽辦?
非淺:“懷疑過,後來想通。”
仲微:“沒有。”
(光光:兒子,騙人。)
32、初曉:能容許見異思遷嗎?
非淺&仲微:“不容許!!!”
初曉被氣勢嚇到。
33、初曉:約會時對方遲很久都不到,怎麽辦?
非淺:“還能怎麽辦,等唄。”
仲微回答得幹脆:“去找。”
非淺:“不是不找我麽。”
仲微咬牙:“再失蹤一次試試看。”
34、初曉:最喜歡對方身體的哪裏?
非淺:“眼睫毛啊。”
仲微低頭思考中,“嗯……”
非淺咬牙:“再次說酒窩試試看。”
仲微抬頭:“幹什麽學話。”
35、初曉:對方什麽樣子最妖豔?
非淺輕笑:“斜身依車門的時候。”
仲微低頭思考中,“嗯……”
非淺:“麻煩您老人家說句話。”
仲微:“別吵,在想。”
非淺張牙舞爪,“幹什麽那麽不耐煩。”
仲微眯著眼睛笑起來:“就是這個時候。”
初曉:“大叔,您從冥王星來麽?”
36、初曉:二人什麽時候會覺得緊張?
非淺:“他不話的時候。”
仲微:“她哭的時候吧,大概。”
37、初曉:有對對方謊嗎?擅長謊嗎?
非淺不容置疑:“沒有,不擅長。”
仲微不容置疑:“沒有,不擅長。”
初曉心中然:“看來都很擅長啊。”
38、初曉:什麽時候覺得最幸福?
非淺:“靠著他的時候。”
仲微:“看她做飯的時候。”
39、初曉:有吵過架嗎?
非淺:“當然有,經常。”
仲微:“有。”
40、初曉:是怎麽樣的吵架呢?
非淺:“隨便吵吵。”
仲微:“小吵怡情。”
初曉:“那麽大吵呢?”
仲微:“娛樂大眾。”
41、初曉:怎麽樣和好呢?
非淺:“自然……”
仲微:“……風幹”
42、初曉:即使轉生也想成為戀人嗎?
非淺立即回答:“不想。”
仲微瞪:“憑什麽不想!”
非淺:“那你想麽?”
仲微:“才不想呢。”
43、初曉:覺得「是被愛著的」是什麽時候?
非淺陷入回憶中,溫和的:“不小心看到他手機短信的時候,隻給他發過一條短信,並且裏麵沒有文字就是車牌號。”
仲微:“偶爾被關心的時候。”
(光光:兒子,偶聽著好心酸。)
44、初曉:覺得「難道不愛嗎……」是什麽時候?
非淺:“看到他手機裏麵有六個未接來電都是沈喬悄的時候。”
仲微:“是傻瓜麽,誰手機丟第一件事情不是找個人給自己打下啊。”
非淺:“就是傻瓜,所以才跟你結婚啊。”
初曉:“好好,讓仲微哥哥吧。”
仲微:“當初在遼域飯店等她的時候。”
(光光:兒子,偶又心酸鳥。)
45、初曉:對愛的表現方法是?
非淺:“為他下廚做飯。”
仲微:“讓她有機會下廚做飯。”
非淺叉腰:“周仲微,又裝大爺。”
仲微不理,看著初曉:“能抽根煙麽?”
初曉兩眼真是明:“除非用龍貓打火機燃。”
仲微:“……”
46、初曉:和對方像的花是?
非淺:“君子蘭。”
仲微眼冒火化,狠狠的:“梨花。”
非淺:“梨花觸過你黴頭麽?”
仲微硬生生的回答:“沒有。”
非淺:“那怎麽說得那麽難受。”
仲微:“正在觸黴頭。”
47、初曉:“二人之間有隱瞞的事嗎?”
非淺:“以前有。”
仲微:“以後也會有。”
非淺:“為什麽?”
仲微:“不然哪來小金庫。”
48、初曉:你的情結是?
非淺:“其實有處女情結的,跟……”
仲微直接打斷:“有戀家情結。”
初曉:“想聽非淺把話完。”
仲微起身:“結束麽。”
初曉滿頭黑線:“好吧,下題。”
49、初曉:二人的關係是周圍的人公認的?還是極秘?
非淺:“公認吧。”
仲微望向大眾:“還有誰不知道麽?”
50、初曉:認為二人的愛會持續到永遠嗎?
非淺琢磨著:“……會吧”
仲微:“猶豫什麽?”
非淺:“哪知道永遠是什麽概念啊。”
仲微:“就是我們不再相愛的那麽遠。”
初曉徹底噴血倒塌。
03夫妻性向一百問-下篇(純娛樂)
作者有話要說:大眾娛樂,官方正式版,新鮮出爐
51、初曉:是受還是攻?
非淺麵紅,低頭玩手指假裝想事情。
仲微茫然,什麽什麽公什麽什麽瘦,於是試探著答:“是老公。”
初曉吸氣,果然是聰明人語雙關呐,老是在攻,其實看就知道。
52、初曉:怎麽決定的呢?
仲微滿眼看白癡的眼神,“有什麽好決定的,事實就是如此。”
非淺繼續玩手指,玩完食指玩拇指。
53、初曉:對這個狀況滿足嗎?
仲微莫名:“為什麽不滿足。”
非淺始終沒有抬過頭,專心玩手指。
初曉叉腰:“薑非淺童鞋,麻煩句話,如果現在都說不話接下來就更加沒話。”
非淺勉強沉口氣,切豁出去,挺直腰板答:“滿足。”
初姑娘大聲y笑,且越笑越邪行。
54、初曉:初次是在哪裏?
仲微:“指什麽?”
非淺不看他(參看白雲大媽認定黑土大叔在丟人時的表現),抿著嘴輕聲:“他家客房。”
仲微不解:“你們說什麽呢。”
非淺偏頭看他,語重心長,“在關心咱們家事。”
仲微繼續不解:“什麽家事?”
非淺咬牙低聲問:“我們倆什麽第一次是在你家客房。”
仲微彈額頭:“幹什麽裝得神秘兮兮的,第一次在客房做的事情多,比如……”話未完先是陣輕微燥熱。
非淺沉著的頭,切盡在不言中。
55、初曉:那時候的感想是…
仲微清清喉嚨,幹咳兩聲,“很好。”
非淺:“忘,因為當時喝醉。”
初曉當機立斷:“那算是酒後亂性麽?”
仲微雙眼炯炯,不由大聲:“把我當成什麽?”
初曉小聲叨念:“人家明明在問非淺……”
56、初曉:那時候,對方是什麽樣子?
仲微想想:“很好看。”
非淺想想:“忘,應該不難看。”
57、初曉:初夜後的早上。最早的是什麽?
仲微:“有急事要處理,走。”
非淺:“不是走麽?”
初曉:“怎麽聽起來像一夜情?”
非淺理性的辯解:“一夜情的話是爬起來就走吧,根本什麽都不會啊。”
仲微冒火:“怎麽知道?!”
非淺眨眨眼睛:“從書上看來的。”
58、初曉:周幾次?
非淺赧然:“看心情吧。”
初曉:“那麽看誰的心情呢?”
仲微無奈:“她的。”
初曉,這個攻都不強勢麽。-,-
59、初曉:理想的話周幾回?
非淺:“沒想過。”
仲微很是無所謂的:“很多回。”
60、初曉:是怎樣的H?
非淺:“就是……,正常的生理需求啊。”
仲微頭:“嗯。”
初曉:“‘嗯’是什麽意思?”
仲微:“是值得肯定的意思。”
初曉繼續y笑,值得肯定的h啊,看來很融洽啊很融洽。
61、初曉:自己最有感覺的地方是哪裏?
仲微坦白:“碰到的地方都有感覺。”
非淺臉紅:“人家問的是‘最’,瞎什麽呢。”
仲微眯著眼睛戲謔:“很想知道麽?”
非淺鄭重看向初曉,“麻煩下題。”
62、初曉:對方最有感覺的地方是哪裏?
仲微:“耳朵,每次吻耳朵都嚎叫。”
非淺:“也知道是嚎叫啊,咬得那麽疼能不叫麽?”
63、初曉:對H時的對方言以蔽之的話?
仲微:“很可愛。”
非淺:“很不可愛。”
64、初曉:對白對H是喜歡還是討厭?
仲微:“喜歡啊。”
非淺:“不討厭。”
65、初曉:一般情況下H的場所是哪裏?
仲微:“床吧。”
非淺想想沒話,默認。
66、初曉:想要試H的場所是哪裏?
非淺:“船上。”
初曉:“拜托,太狡猾,這個不算。”
仲微:“憑什麽不算,也我覺得船上不錯。”
初曉,為什麽忽然覺得仲微哥哥很純情?
67、初曉:洗澡是在H前還是H後?
仲微:“有時前有時後,看情況。”
非淺:“大部分都是前。”
初曉色心大發:“那為什麽有時候在H後呢?”
仲微:“不是說過看情況麽。”
初曉緊追不舍:“什麽情況下會導致在H後洗呢?”
仲微:“H前在停水。”
初曉:……
68、初曉:H時兩人有約定嗎?
仲微:“沒有。”
非淺:“記得是沒有的。”
69、初曉:有和對方以外的人H過嗎?
仲微:“有。”
非淺輕輕吸口氣,“有。”
70、初曉:對“如果得不到心的話即使隻有身體也好”種考量是讚成還是反對?
仲微:“以前是讚成的,後來不讚成。”
初曉:“為什麽呢?”
(光光外音:怎麽聽著像蔡明???)
仲微:“後來覺得心比身體重要。”
初曉被深深感動。
非淺冷靜的問:“拿這招騙過多少小姑娘啊?”
仲微想想,認真的:“至少一個加強連吧。”
71、初曉看題目,語氣激昂:對方被混蛋強奸!怎麽辦?
非淺淡淡的:“想認識那個混蛋。”
仲微隨口:“把混蛋強奸。”
初曉眼珠暴跌,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一般個時候不是應該講成,要先將混蛋碎屍萬段再挫骨揚灰麽?兩個人是從外太空來的吧。
72、初曉:H之前和之後,哪個更覺得害羞?
非淺:“之後吧。”
仲微:“為什麽要害羞?”
非淺歎息,“就知道沒有羞恥心。”
73、初曉:“隻有今晚、因為太寂寞……”好友麽著來要求H的話,怎麽辦?
非淺:“會拒絕。”
仲微:“有種要求的一般都不是好友。”
非淺:“是不是有誰要求過啊。”
仲微嘖嘖,“就是在分析這件事。”
非淺:“心虛。”
仲微:“誰心虛啦,敬仁會這麽要求麽,清修會這麽要求麽,王東會這麽要求麽?”
初曉當即激動萬分,光芒萬丈!好家夥,一下子上升到耽美的高度鳥!!腐模式啟動中。
74、初曉:覺得自己H的技術好嗎?
仲微:“不錯。”
非淺:“……還好。”
75、初曉:覺得對方H的技術好嗎?
非淺:“他好歹是久經沙場。”
仲微:“完全沒技術可言。”
非淺氣鼓鼓:“人家是靠戰術。”
仲微:“好的戰術就是假裝睡著打呼嚕麽?”
76、初曉:H時希望對方的話是什麽?
仲微:“希望叫我的名字。”
非淺:“現在的就很好,沒特別的希望。”
初曉:“現在的是什麽內容呢?”
仲微:“就是叫她的名字。”
初曉失望中,為什麽突然覺得兩個人都很純情??
77、初曉:H時希望看到對方是什麽樣子?
仲微:“別人沒看過的樣子。”
非淺:“深情的樣子。”
78、初曉:覺得和戀人以外的人H也好嗎?
仲微&非淺:“不好。”
79、初曉:對SM有興趣嗎?
非淺:“沒有。”
仲微:“有。”
非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你是變態麽。”
仲微理所當然的表態:“就是變態。”
非淺:……
80、初曉:突然對方不尋求H怎麽辦?
仲微:“到時候再想。”
非淺思考很長段時間,謹慎的:“擔心不會有那麽久。”
81、初曉:對強奸怎麽想?
仲微:“愚昧。”
非淺:“猥瑣。”
初曉,標準答案不應該是犯罪麽???
82、初曉:H最棘手的是?
仲微:“想h時不能h。”
非淺:“不想h時要h。”
初曉,評論係統出故障ing…
83、初曉:至今最驚險的H的地是?
非淺:“地上。”
仲微滿頭黑線線,補充:“是從床上掉下去的。”
84、初曉:受方有主動要求H過嗎?
仲微眉目間展露不滿:“沒有。”
非淺:“幹嘛這麽看著我。”
仲微瞪著大聲:“誰在看著你。”
85、初曉:那時攻方的反應是?
仲微:“等待。”
初曉:“了解。”
86、初曉:攻方有強H過嗎?
非淺:“沒有。”
仲微:“是沒有成功。”
87、初曉:那時受方的反應是?
非淺:“都沒有嘛。”
仲微:“用眼神殺全家。”
初曉:……
88、初曉:理想中的“H的對象”是怎樣?
非淺坦言:“很溫柔的人。”
仲微坦言:“很主動的人。”
89、初曉:對方符合理想嗎?
非淺:“不符合。”
仲微:“後來改變理想。”
90、初曉:H時使用小道具嗎?
非淺:“沒有。”
仲微:“沒有。”
91、初曉:的“初次”是幾歲的時候?
非淺:“22。”
仲微:“不可考。”
非淺&初曉:……
92、初曉:對方就是現在一個嗎?
非淺:“不是。”
仲微:“不是。”
93、初曉:最喜歡哪裏被KISS?
非淺:“嘴。”
仲微:“嘴。”
初曉,裝純情。-,-
94、初曉:最喜歡KISS對方哪裏?
非淺:“眼睛,過喜歡他的睫毛嘛。”
仲微:“耳朵。”
非淺:“那是咬。”
仲微:“都樣。”
95、初曉:H時做什麽對方最高興?
仲微:“接吻。”
非淺:“叫他的名字。”
初曉:為什麽覺得在漸入佳境啊,可素不剩幾道題,遺憾至胸悶…
96、初曉:H的時候,想些什麽呢?
非淺:“什麽都不想。”
初曉:“果然很受。”
97、初曉:晚做幾次?
仲微:“個別問題個別討論。”
非淺:“不一定。”
初曉,看來不止次。y繼續y笑。
98、初曉:H時,是自己脫衣服還是被脫?
仲微:“自己脫的時候比較多。”
非淺:“被脫。”
初曉,你是標準受。
99、初曉:對你來說H是什麽?
仲微:“和吃飯樣是生活的部分。”
非淺:“也認為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不過和吃飯是有很大區別的。”
初曉:“?區別在哪?”
非淺:“吃飯可以根據心情去各種各樣的館子,比如……”
仲微強勢打斷:“誰和吃飯是不樣的!”
100、初曉:對對方句話吧。
仲微:“我們回家吧。”
非淺:“好。”
初曉:“……嗯,就完啦。”
仲微&非淺:“完啦。”
幾宗著名以及非著名事件
一、著名的打火機事件
仲微再度出差,前前後後消失有五六天。在他大少爺的高壓逼迫之下,林敬仁也是不得不對薑非淺特殊照顧的,每隻管按時上班,按時下班,不必操心任何多餘的加班,本來就不上進,根本也不會去計較什麽,日子恢複往日的輕鬆,或許比往日還要悠閑。
周末時照例按時下班,不過無伴。去市場買菜竟然不知不覺買很多,以前個人過的時候簡簡單單不覺什麽,自從被周仲微打入內部,就總是不經意的做些沒道理的複雜事情出來。比如慢熬夜辣醬隻是要做頓水煮魚,或者浪費個下午的時間隻為爆炒鍋小龍蝦,在以前都是不肯做的,直接去飯店解饞,可是仲微愛吃做的飯,個“可是”對來也算是生活的部分,並且是很重要的部分,便總是抗議著抗議著就紮起圍裙。連仲微不在身邊的日子都是不自覺就買很多亂七八糟的原材料,發呆看著手上的大袋小袋,對他的思念便湧上心頭愈發無止無休。才掏手機給他打電話,問:“你還在忙麽?”
仲微的口氣聽不出輕重,反問:“你還在忙麽?”
本來是因為想他才打的電話,現在卻像是被將軍,非淺悶悶的回複:“見我什麽時候忙過。”
他不緊不慢的:“記得你是日理萬機的重要角色啊。”
手裏還提著重物,突然覺得自己黃臉阿婆當得多麽的不值得,不高興的甩甩手:“算算,掛啊。”
仲微忽然大聲:“薑非淺,憑什麽那麽不耐煩。”
憑什麽?都是被他逼的,他還好意思問憑什麽,算是徹底明白百零八好漢是怎麽上的梁山,兔子是怎麽開口咬的人。微有怒色的防守:“到底想怎麽樣。”
他倒心平氣和起來:“晚上七點去意味軒等。”
非淺沒好氣的問:“去那裏幹嘛。”
他:“當然是吃飯,還想在那幹別的什麽嗎?”
非淺:“不去。”
周仲微再度失去平和,“薑非淺,走了,好不容易回來就麽對我。”
才反應過來,本來打電話就是想問問他什麽時候回來的,埋怨著自己的愚鈍,便稍稍有喜色,“那就來家吃飯吧。”
他堅持,“去意味軒。”
她也堅持,“來家。”
他總不能頑抗的跟隨問出到底想怎麽樣這種話吧,隻得撓頭皮,“今聽我的。”
非淺拉拉手裏的塑料袋,給他聽聽聲響,細數著:“看,魚放到明就該死,口味蝦放到明也活不成,叫來家還擺什麽譜啊,平時不是挺喜歡鑽過來的麽。”
他冷冷的:“今不一樣。”
非淺問:“哪裏不一樣,別是發什麽橫財吧。今哪兒都不去,愛來不來。”完就掛電話,難得在他麵前瀟灑回,高興的踩著小高跟,提著大袋小袋回家。
他又怎麽會不來,六點才剛剛過,門鈴就響起來,門打開,就見他端著張黑麵修羅的臉直挺挺站著不進來。
非淺以為是生意上出什麽事讓他心煩,忙拉著他進屋,仲微就坐在沙發上也沒什麽表情。非淺關切的問:“是不是出什麽事?”
他板著臉問:“為什麽不去?”
險些咬舌,他今究竟是怎麽了,為那麽個破事鬧那麽久的別扭,反詰:“不是喜歡吃我做的飯麽?”
仲微挑挑眉毛也沒話,過會和平時一樣鬆散下來,翹起二郎腿問:“那我做好麽?”
非淺抿著嘴直想發脾氣,可到底是六天沒見,人家都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們這麽小別換算過去就是十八個年頭。怎麽還舍得發脾氣呢,瞪蹬眼睛沒有發作,隻是沒什麽好氣,“再坐一會。”著就轉身回廚房重地。
他最喜歡看紮著圍裙在廚房裏忙碌,眯著眼睛站在飲水機旁不眨眼睛的望著。
非淺邊忙邊問:“出差還順利麽?”
他哼哼著,“還成。”
又問:“也沒去哪,就走五六天,到底去什麽好地方。”
他沒回答,偏題:“也知道走五六天啊,能有良心麽,世上能和西伯利亞的熱空氣媲美的估計就隻有你的電話,同屬於認知中的神奇的大自然現象。”
非淺撇嘴,“不是給我打麽。”
仲微笑著:“那是不是要謝主隆恩啊。”其實他哪也沒去,就是好奇她對自己的思念周期有多長,什麽時候會想起他來主動打個電話。結果日等夜等,等等近周,他的委屈不比薑非淺少絲毫。卻是自作孽,空前絕後的做這麽件愚蠢的事情。
把菜做好,擺桌,真真活色生香,光是聞著看著就讓人垂涎。他卻冷靜,“送東西。”
非淺拍腦門,“正好也有東西送。”
他倒意外,樂嗬嗬的問:“什麽好東西。”
非淺拿過小盒子捧在手裏,抿著嘴淺淺的笑著,“猜猜。”
周仲微又不是小朋友,不屑玩猜猜看的遊戲,他是生意人,懂得以物易物的道理,攤開自己手掌裏的絨布盒子,“要不咱倆換。”
非淺不傻,看就知道是戒指,拿過來謹慎的打開,果然是枚蒂凡尼鑽戒,閃閃發亮。端著盒子,心髒怦怦跳得厲害,覺得手上的小東西奇重無比。
他溫柔的問:“喜歡麽。”
點頭。
仲微清清喉嚨,:“非淺,嫁給吧。”
那刻他的聲音誠懇不容置疑,他的目光真摯情深似海。非淺哽咽下,怕自己會在樣的場景之下違背氣氛的哭出來。
他覺得仿佛是過了億劫的時間,才抬起頭,問:“就樣求婚的啊。”
仲微狠狠彈額頭,“本來不是樣的,自己偏不去。”
非淺終於懂,他究竟是為什麽鬧樣這場別扭。心裏早片柔軟,咬著下唇頭,“好。”
他偏頭問:“好什麽好。”
非淺鼓著腮噘著嘴卻忍不住笑,“誇你呢。”
仲微也是笑,很紳士的從座子上走過來接過的手將戒指仔細的環進的無名指,沒有燭光,沒有玫瑰,沒有言辭,卻真的像是進行著儀式,那般鄭重。他又俯身吻吻的額頭,鼻尖和嘴唇,才又坐下去拆他的禮物。
是隻靈巧的打火機,非淺也問:“喜歡麽。”
他:“湊合,什麽時候買的。”
想想:“周二的時候陪初曉給朋友買禮物順便買的。”
他嘖嘖著,“哪裏來的傻媳婦麽不會講話。”然後問,“那周二怎麽不給我打電話啊。”
非淺:“不是怕耽誤工作麽。”
他強硬的:“記住,我的工作不怕被耽誤!”
(豈止是工作呢,在薑非淺麵前恐怕什麽東西都是可以隨時放下的吧,我們的男豬腳……)
後來的某刻,人們的飯桌上。
王東童鞋不小心打翻菜盤子,灑餘清修小盆友一身菜湯,清修當即不爽,不顧風度的將臉拉得很長。
王東問:“至於麽,不就是襯衫髒。”
清修冷臉:“襯衫是我老婆送的。”
王童鞋立即沒有言語。其餘人等也不敢站出來講和,那可是人家老婆送的誒,多麽了不起。
又後來的某刻,人們的牌桌上。
楊芃連連得大獎,具是大方子,什麽清色啊,大三元啊,十三幺啊。
王東不恥下問:“呦嗬,行啊,是不是撞大運啊?”
某隻被稱作周大運的子頓時在邊皺眉。
楊芃得意的甩甩手腕,“帶著我老婆送的手表。”
眾人熱切的望過去,那可是人家老婆送的誒,多麽了不起。
又又後來的某刻,人們的茶室裏。
聊著聊著,就開始輪番遞煙,開始時是有人幫著給仲微點火的,後來他主動發一圈煙。掏出非淺送的打火機,如往常樣很帥的,喀嚓打開,嚓嚓火,哢嘣合上。
王東問:“嘿,什麽時候開始用勞什子?”
仲微懶懶的:“也趕緊改邪歸正吧,用火柴不環保。”
王東下意識覺得仲微用的該是高級貨色,正好在座有人是zippo藏家,就順手拿起他的打火機遞過去給那人瞻仰,當即跌跤,“仲微,不是吧,打火機上麵刻的是什麽東西啊。”
那人也是愣,“龍貓?”
仲微不高興,“怎麽著,老婆送的。”
眾人,囧。過很久,茶噴。
(不要問為什麽是意味軒不是其他更高檔的會員飯店,因為今年和家相公在那裏過的情人節,特此紀念。不要問為什麽是蒂凡尼不是卡地亞或其他,就是喜歡蒂凡尼的那款three stone,萬一以後不喜歡,至少是個記錄。不要問為什麽是龍貓版的zippo,其實也挺喜歡哈雷側鷹的那款,可是對於任何東西在龍貓麵前都失去誘惑力,當然除亂馬,隻是太愛龍貓,就讓薑非淺童鞋跟起淺薄惡俗回好。不要問清修是不是開始在意林暢妍,就是那麽安排……)
二、非著名滑雪場事件
某日某山某滑雪場。
非淺有時候真的很笨,尤其又穿厚重的滑雪服更是行動不得自如。滑雪板又總是踩不實,非要仲微過來幫跺腳才能上路。開始時膽小,隻會滑直道不敢轉彎,中途也不會刹車,滑雪種東西,總會是速度越來越快的,到最後就隻有和其他物體相撞才能停下來,而那個其他物體般都是周仲微的胸大肌。每每劃出熱鬧範圍,就會被他攔腰截住,再塊到雪地裏滾兩番。
當薑非淺第N次受到嚴厲教育後卻依然靠外界人工方式停下來時,被旁邊看熱鬧的王東嘲笑:“仲微,當年玩單板的時候不是發誓要娶滑雪高手免得獨孤求敗麽,娶的媳婦怎麽那麽笨。”
仲微啪嗒就砸他個結結實實的大雪球,“你媳婦才笨呢。”
等王東悻悻然坐著纜車上去後,他轉頭就使勁彈非淺腦門下,“怎麽那麽笨。”
非淺轉下眼珠問:“那是誰媳婦啊?”
三、若幹年後小事樁
四歲的周慕安和鄰居小朋友打架,被薑非淺拎回家裏教訓。
非淺拿著小棍子敲他屁股,狠狠的:“以後還敢不敢打架啦。”
周慕安雖然隻是個四歲的小型子漢,可是骨氣大的很,咬死也不說話。
非淺氣得沒辦法,又不舍得狠心打,就召喚仲微過來教育兒子。
仲微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蹲下去:“兒子,打架可以,但是不可以氣媽媽。”
非淺正要反駁他的教育理論,什麽叫,打架可以?!
周慕安小朋友開口,“爸爸是不是就是媽媽常說的那個姓周的官?”
周仲微暫時好脾氣的解釋:“爸爸是姓周沒錯,可是爸爸不是叫周官,那個州官是地方長官的意思。”
慕安:“長官不長官的不知道,就知道自己氣媽媽可是不讓我氣。”
周仲微青筋暴跳中,“究竟是誰的兒子,屁股都被打紅嘴巴還是不饒人!”
(楚頤慧畫外音:小時候也一樣。薑非淺補充:現在也一樣。)
番外
01你是那個找到我的人
當初看《毒伯爵該隱》時,愛上利夫,愛到可以將生活輕薄,隻貪戀漫畫不顧現實。合上書我便想,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個利夫在左右陪伴,當我們逃避到某處時,總會被他找到。我堅信永遠有一個人能將我找到是一件幸福至極的事情,足可以完滿歸期。很多時候,我掙紮著需要安靜,需要遠離,需要空間,需要獨處,其實內心深處還是希望被打擾的,卻隻限那一個人。隻那一個無論我躲在何處他方的都能將我找到的人。他出現於我的寂寞甚至無依,出現時,隻要他肯伸手,我便會義無反顧的捉住,跟他天涯海角,不著一句言語,提問和思考都不會有。所以,我所謂的美好,不過是等一個可以將我找到的人而已。隻是,他不愛我,他找到我的時候沒有向我伸過手。
第一次見到餘清修是在我十二歲生日的那一天,他當時隻是個沉默的男孩,很白淨有些靦腆,是和仲微一起來的,坐在沙發上一直不肯說話,甚至連生日快樂也沒對我講過,倒顯得與眾不同。我對他並不了解,隻曉得不是我們這種大家庭的孩子而已。他送了我一大枝梨花,遞給我時一語不發,隻是淺笑。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愛梨花,也愛梨花一樣的人。那人卻不是我。
十五歲時才跟他有了第一次正式的對話。記得是暑假,哥哥不在家,仲微被我爺爺召喚過來下圍棋,清修就坐在旁邊看得聚精會神,襯托得仲微一副十分不投入的樣子。不過他一直都是那個腔調,對什麽都不在乎,卻該死的總是能做得很好。我爺爺說過,可惜他隻是周家幺兒的次子,並且是很可惜。那時候我不懂,後來才明白可惜在哪裏,反而覺得他是幸運的。剛才我講了髒話,其實我會說的髒話不多,除了該死就是你滾,每次都隻用在仲微身上,誰叫他招人恨呢。那天出奇的熱,因為爺爺的固執所以他的書房沒有裝空調,他自然是習慣的,鎮定的一口一口抿苦參,仲微從小怕熱電風扇隻吹他一人。獨隻清修完全處在燥熱中,頭上冒著汗,體恤也被濕透,可是一點都不見心煩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通透全局一般,像老僧參禪。我那年初三,轉眼就要中考,本是有物理題目去問仲微的,他比我高一屆已經在念高一了。可是看他們三個人都潛心棋局便不好打擾,定定站了好一陣,仲微突然問:“你石化了麽。”
所以說,他是真的很該死,不知道將來誰那麽倒黴會嫁給他。
我說:“是有物理題目要問。”
他指指清修說:“正好,你問他吧。”
我走過去時,清修很有禮貌的站了起來,他那時候已經很高了,至少高過我一頭,彎了腰過來看題目,他的眉眼長得很好看,甚至有點過於清秀了。
仲微說:“你們倆傻啊,去有空調的地方呀。”
我怕他舍不下棋局,就客氣著:“要不等他們下完了我再問吧。”
清修倒是不在意,微笑說:“沒關係。”便跟著我上了樓。
進門前他猶豫,我知道必定也是個受過古董教育的人,就解釋說:“是書房,不是閨房。”
他淡笑著,好像被看穿後的故作鎮定,笑得很純淨。
那天我問了很多道題,他隻是讀了題目就能立即給我答案,哪一個是主要條件,解題分幾個步驟,每一個步驟是什麽樣的思路,要用哪一個公式,可以做怎樣的簡化,最後的結果需要哪種量綱,他講得再清楚不過,再仔細不過。我那天才忽然發現物理原是一門簡單易懂的科學,那是我自初學來第一次聽懂物理。也是第一次覺得一個男孩子的細心和投入會是如此的令人怦然。
我忍不住誇他:“真是太聰明了。”
他笑得謙遜:“隻不過是做過的題多了大概熟悉而已。”
後來我才知道,他不是謙虛,他是真的做過太多的題。清修和仲微不一樣,他不是屬於絕頂聰明的那類人,可是他刻苦,從不抱怨的勤奮著努力著。我曾經因為得知他背過整本枯燥的韋氏字典而訝異萬分,所以我猜他早晚都會成功。
那時我沒有去猜我們的未來,也許也是猜得到的。我想過會嫁給他,隻是沒有想過他從來沒注意過我,一次都沒有,在他心目中我隻是林家的長孫女,周仲微的青梅竹馬,如此而已。結婚後,有一次跟他閑聊過去,他竟然想不起在那麽一個炎熱的下午給我講過物理題,可是我甚至連他給我講的第一道題的答案都還記得清清楚楚。清清楚楚啊,連他當時的表情都能夠想起,以及他平靜清朗的聲音,還有他握筆的姿勢,他好看的字跡。閉上眼睛就能在我的腦子裏鮮活,總是那樣一個美好的畫麵,好像隻要我高興他就始終定格在那一個燦爛的午後,始終是那麽一個溫和的少年。
我愛上他的時候是十七歲那一年的冬天。
總是聽人家說多事之秋,十七歲那一年的秋天才真正懂得,什麽是多事,傷心事一波一波的湧起,隻見潮漲不見潮落。九月份的時候,表姐結婚,嫁到新加坡去,臨嫁前與我同睡,對我說:“暢妍,趁早戀愛吧,你也許不能嫁給自己最愛的人,但是一定要和最愛的人談一場戀愛,否則會後悔。”
我那時候已經不小了,課本念到高三,言情小說也偷偷讀了很多,我知道她話裏的意思,她講得不動聲色,我也聽得心平氣和,可是聽到最後,那溫柔的聲音竟是帶著一絲哭意,仿佛是長了刺,紮得我的心生生疼得厲害。
十月份的時候林家的生意出了僵局,隻得把海外的投資收回。事情還未解決,三叔和三嬸便鬧著離婚,因為分家產撕破臉皮一時不可開交。奶奶心髒病發作住了醫院。三嬸一向跟我關係很好,是個美麗的女人,每舉手投足自成風景,沒想過有一天會看到她歇斯底裏的尖叫,摔瓷器撕照片發潑。她那般狼狽的樣子也許再也不會有人看到了,一場氣勢洶洶的哭鬧後,梳洗整齊,款款步出他家偏宅,背影決絕似是永不回頭。十一年前,在我六歲那年,三叔也曾這樣的歇斯底裏,這樣的背影,這樣的決絕,為了娶她過門,拋開一切。十一年後,他們恩斷義絕。
十一月份的時候,奶奶病逝,在箱櫃整理遺物時發現很多舊時信件,沒有信封,信紙早已發黃甚至幹枯成褐色,裏麵的豎行小楷寫得極瀟灑飄逸,隻看字跡便已讓人刻骨銘心,落款是甫熙。我知道爺爺叫林康年,字瑾銘,他的小楷寫得端莊大氣。我因著迷那些字,匆匆伸了手隻撕下一角,便交給了走進來的爸爸。給奶奶換衣服的時候,爺爺拿了信過來,放在奶奶床邊,仔細的碼成了垛,他的手略微的顫抖,因為我實在不忍心看他那樣一遍一遍的將信紙整理整齊便去握住他的手,才覺出他在顫抖。也不敢多問,隻是攙扶住他,那時候才恍然爺爺竟然也老了,老到能看得出筋骨,老到不能為我撐天了。奶奶被火化的時候隻帶著那些信紙,而她帶了一輩子的戒指留給了我。我拉住她蒼老的手,突兀光禿的手指,哭得一發而不可收拾,隻覺地動天搖,那一刻才真真正正的覺得她離開我了,再也看不到她的臉其實比再也感受不到她的呼吸還讓我難以接受。我始終留著那一角舊信紙,上麵隻有“艾葉”兩個字。我雖不懂中醫,也知道艾葉是一味中藥,因為小時候不經意瀏覽過奶奶的《本草經集注》,偶然翻到的那頁“艾葉”被細細劃上了線,所以記得真切。
那個秋天使我遠離了三位親人,將我認定的愛情觀一重一重變得陰霾,憂心自己的將來,其實不過是少女的複雜心思,卻一而再再而三的使我萎靡。又剛好轉年高考,因為出國不出國的問題和家裏隱隱鬧著矛盾,而奶奶不在了,沒人再護我,也不敢妄自提出主意來,我永遠都在羨慕著仲微的勇敢,永遠拿不出那樣的勇氣。於是在十二月的一天,大雪紛紛揚揚的時候,終於覺得疲憊不堪,隻想尋處靜謐可藏身。無頭無緒的出走,沒有目的的投奔,沒有想過會被人找到。餘清修頂著大雪敲開茶莊的門,第一句便說:“冷不冷,給你帶了衣服。”
而我卻怔怔傻在那裏,他不是七月份時就飛去英國了麽。
看我沒有伸手去接,他就幫我把衣服披上,輕鬆的笑著說:“你真聰明,躲在自家作坊誰能想得到。”
我的淚落得很莫名,連自己都不知道已經哭了,直到他遞手絹來,才覺得麵上已是冰冷。我邀他進屋,給他泡茶暖身。他的五官在絮絮的熱茶煙氣裏英俊出眾,儒雅非常。
那一刻,我知道我愛上他了,也許愛了很久,比在他敲開門問我冷不冷的那一瞬還要久一點,遠一點。
我問他:“如果可以留在國內可以念喜歡的專業,你會讀什麽?”
他想了想說:“大概會讀醫吧。”他的聲音一直都很暖很暖,好聽到我的耳朵上都帶著心跳。
後來我忍不住問他:“那天是怎麽找到我的。”
他說:“忘記了,隻是憑感覺去找。”他把那一天也忘記了,可我卻始終忘不掉。如果可以我多想時間就停在那一天,暖屋裏隻有我們兩個人,沒有起伏的聊著天南海北的天。
可是,時間從來不等人,等不及我愛上別人,等不得他愛上我,就迅速的過往,開來。
十八歲時念了國內的大學讀醫科,我這輩子恐怕也隻會做這麽一件叛家的事情了。一讀就讀了七年,一等也等了七年。
二十五歲時又見了他,越發沉穩內斂。已經一步步從寡言的男孩清瘦的少年蛻變成了出色的男人。可是在他眼裏我仍隻是林家的長孫女,周仲微的青梅竹馬。那時的仲微像是束不住的野馬,雖收了玩心,卻不改特立獨行,離家創業,起初不是在B市的。所以,見到清修時他也很茫然,問我:“仲微還好麽。”
我說:“挺好的,隻是四處奔波。”
他就淡淡的笑著。七年沒見,開口隻問我別人。
然後事情發生的很戲劇,一日回家,媽媽告訴我爺爺決定讓我和清修結婚,我嚇了一驚。那年爺爺的身體垮得厲害,視力和聽力都已是不行。可是,他一個人在書房時是摘了助聽器的,卻在我每每輕步站在房間門口時他都能抬起頭對我笑,說:“妍妍回家了。”仿佛隻是憑感覺衝著我站的位置露著微笑。我再說些放假了或者回來拿東西,他就聽不見了,隻點點頭含糊的說著好,讓我走近些。
爺爺那樣的身體狀況,我怎麽會狠心再去惹他生氣,於是跟爸爸商量先訂婚。那時哥哥也回國在打理公司了,他說話有了份量又一向寵我,所以事情還是順利的。先訂婚。雖然是訂婚,卻也有旅行,隻是我不知道該不該叫做蜜月,或者隻是心灰意冷的兩個星期。清修很誠實,。他坦白告訴我,他有喜歡的人。
訂婚總是婚禮的預演,可我知道,我們的正式演出,將會遙遙無期。因為他連騙我都不肯,讓我不得不恨,如果他騙我,我也能騙自己,然而他選擇傷害我。我本來想就那樣麻木下去,他偏又在我打算逃到天涯海角時將我找到。我已經在其他的城市找到了工作,他隻說了一句:“還記得你奶奶走時你哥哭得有多傷心麽,在跟前總比忽然聽到噩耗要能接受一些。”
是的,他再次找到了我。我想我因此發了瘋,找到薑非淺跟她交代了一切,見到她我才知道,原來他愛的是那麽簡單的女人,像他當年送我的梨花。
那年的冬天冷得厲害,一連下了很多場雪,那年我的心也冷得厲害。他要帶著薑非淺回家過年,要征得他父母的同意到我家退婚。他要娶她。他要娶他的油畫美人。
我知道,他在三十的那一天在他家的大門口一直站在深夜,我對他徹底的死了心。開玩笑,我是林家的女兒,還有嫁不出去的道理?
可是初一的下午哥哥急匆匆出門,我有預感和他有關,隻是憑著第六感。便跟著哥哥的車到了他的家,才知道,薑非淺走了,而他病了。
後來他高燒了三天三夜,我沒有照顧他,因為哥哥替我不值得,帶我回家不準我去看他。
我問哥哥:“那為什麽聽到他病了你不顧一切的奔過去送他去醫院。”
哥哥說:“認識了十幾年,在國外又相互照顧了那麽多年,兄弟感情不是說沒就沒的。”
我冷靜的說:“我也認識了他十幾年,訂婚也將近一年,退婚前我就是他的未婚妻,那樣的感情也不是說沒就沒的。”
哥哥還是不肯,索性我是學醫,有很多的眼線每日向我發消息,報告他的康複情況。他大病了三天,我也煎熬了三天。
後來,他痊愈出院,來我家退婚,被我攔在門外,沒有為什麽,我怕爺爺受不起。他要娶別人的消息可以堵住不讓爺爺知道,他要退婚又怎麽能瞞得住。所以,我不準。
再後來,聽說他花天酒地,可是我知道,他隻是逢場做樂而已,不是真心。那一個低著頭把物理題目拆得見骨頭見肉的少年是隻有一顆真心的,沒有給我,也不會亂給出去。
再再後來,我也變得坦然,愛不上別人也就不去強求,愛他就是愛他,不犯法也不違背道德,我是他的未婚妻。所以,我開始跟他做朋友,很好的朋友,無話不談。
因為我讀了醫,他也羨慕我。在他的羨慕裏,我可憐自己,我為什麽要去讀醫,他難道不知道麽。他有多麽的忽視我才能注意不到這樣明顯的心意。說到底,他心裏從來就沒有裝過我。
這樣一過又是四年,薑非淺回來了,成了周仲微的女朋友,我不知道是她和清修孽緣太深還是和我的緣分不淺。薑非淺回來了,他又開始輾轉難眠。而他的輾轉和四年前的我沒什麽不同,都是看著愛的人在別人的旁邊露著幸福微笑。那種痛都一樣,隻是誰先誰後而已。我因為能夠理解他,所以也能安慰他。
我不知道這樣的關係什麽時候才是個頭,所以當仲微來向我打聽的時候,我便告訴了他一切,我已經是這樣了,不能再看著仲微也往火坑裏挑。可是他到底比我勇敢,他總是能做出讓我看不透的事情。因為爺爺身體實在是不行了,哥哥又趕不及找個人來跟他結婚,隻得靠我添些喜色,匆忙著跟清修商量了一下,他便點了頭。他點頭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我們兩個人都很痛,很痛,我懷疑自己是不是不止有一顆心髒,否則那麽拳頭大小的東西怎麽可以痛到如此的深刻如此的難熬如此的遍體傷疼。
盡管哥哥百般阻攔,我仍是成功的說服了他。我的哥哥有時候很傻,我說嫁給清修會好過一點,他就相信了。
然後我們終於結婚。
每天他如果沒事都是按時回家的,如果不忙都是會在周末帶我出去玩的。在外人眼裏他的好無可挑剔,在我眼裏他的好也是無可挑剔,除了不愛我,什麽都是好的。他做飯很好吃,我便不去插手,隻負責買菜洗碗。他喜歡穿藍色的襯衫我就幫他買很多件。我喜歡聽交響樂,但凡有大型演出他都會弄到vip票然後陪我去。其實我們過得很好,很安然。
有一天很突然,他事先也沒有跟我打過招呼卻回來得出奇的晚,回來時臉上脖子上還帶著傷,我一看就知道是仲微打的,又不是沒看過他們倆打架,能把他打成這樣子的也隻有仲微了。我猜到了大概,隻是心疼。幫他處理傷口,在給他貼膠布時,他忽然拉著我的手說不肯說話,過了好久才慢慢抱住我。對我說:“暢妍,謝謝你。”
我的淚又莫名流出來,和當年一樣,流了很久才知道自己哭了。隻是這一次哭的時候是在他的懷裏,不是麵對他幹淨的手絹。我認識了他很多年,以未婚妻的身份做了他的朋友很多年,才知道,這世界上有比“我愛你”還要讓我歡喜的三個字。
其實,清修,“謝謝你”該是我對你說的三個字,在你當年找到我的時候,在你當年給我講題的時候,在你當年送我梨花的時候。也許我們之間不會有愛情,但是我們之間有感激。也許我所謂的愛情,不過是一場等待。我等到了那個找到我的人,所以我感激。也許感激是愛情的另一種方式,隻是我們才剛剛發現而已。
初曉番外的番外
第 1 章
好久不見,冉牧朔近在咫尺,用初曉的話講就是吃了英國牛肉的人到底不一樣,愈發英氣逼人,談笑間紳士氣息撲麵,讓人愛不釋眼。
愛不釋眼啊,杜羅羅開始後悔了。她不知道冉牧朔進化了多少,也不想知道,她隻知道他還是那樣的一雙眼,晃晃似明鏡又邃邃似古井,淩厲間透著坦然,仿若能洞悉一切然後再放手不理。這樣一雙眼,讓她懷念,也讓她生厭。厭得是自己,竟然對他還如此眷戀。而他的眷戀卻不為她所享,天下就有這樣的不公平,她連絮叨的權利都不具備。說自己此刻是心如刀割,早在八百年前就被割過了。說自己此刻是心如死灰,一顆心究竟還能死幾次灰幾次。
她想,大約隻是有些哀。
兩天前。
休病假的杜羅羅正在沙發上擎著遙控器百無聊賴,手機響起得再合適不過。初曉的電話一向來得急切,好像看到屏幕上“初曉來電是否接聽”就能想見她暴風驟雨一般不容間斷的表達,而實質內容無外乎吃某頓大餐心得或者路遇某不知名帥哥。按了接聽鍵,羅羅先笑了起來,“前線又有什麽軍情需要匯報啊?”
然初丫頭卻難得吞吞吐吐,“那個……其實……也沒什麽……”
羅羅姑娘嘻笑中尤未察覺,“哎呀,你什麽時候變婉約派了。”
“剛剛入會。”初曉還是犯貧的口吻,琢磨著還是不安心開口,隻得又重複了一遍,“剛剛入會。”
“你到底想說什麽啊,是一口吞掉了大灰狼還是錯手斬了關雲長,怎麽覺得你心裏有鬼呢。”
初曉忽然腦子變靈光,“所以說,你聰明嘛,我心裏還真的有鬼,好大一窩鬼,男鬼女鬼,大鬼小鬼,死鬼活鬼。”
“嗯,然後呢。”杜同學端著電話靜候重點。
“羅羅,你知道,我對老年人和殘疾人一向是愛護有加的。”
“嗯,然後呢。”
“你現在摔斷了胳膊算是殘疾人了吧,所以我一定會好好愛護你的。”
“嗯,再然後呢。”耐心這種東西是在日久生情中逐漸培養起來並且需要點對點的聯係才能爆發,比如現在,換個人杜羅羅保不準直接掛電話。
“如果我做了什麽傷害你的事情,你要相信絕對不會是我的初衷。”
“初同學,你正在對一個殘疾人的耐心進行大規模的傷害。”
初曉咬著嘴唇,狠了狠心,輕聲說:“冉牧朔回來了。”
杜羅羅仿佛是當機立斷,“我知道。”
初曉倒是怔住了,叼著嘴唇發力咬了下去,疼。所以,她是真的說了,而羅羅也是真的知道了。可是,怎麽會這樣平靜。“你沒事吧。”她本來打好了長長的安慰腹稿,連獻身精神都演繹到裏麵了,事到臨頭,還是把“你要挺住”換了更實際的台詞。
“沒事啊。我早就聽說了。摔斷胳膊那天樂怡就告訴我了。”
“啊。”原來強中還有強中手,一直以為自己是百曉生呢,“那,她跟你說過這個周末要聚會麽。”
“剛剛聽說。”
初曉輕喚:“羅羅。”
“我沒事。”
“要不……你還是別來了。”
“放心,我沒事,我一定去。”
此時此刻,回想起上述片段,杜羅羅一朝推開包廂門終於有些後悔了。有句老話用在這裏不太合適但是貼切,叫做,沒有金剛鑽,就不要去攔瓷器活。明明沒有鐵石心腸,就不能裝成不動如山。冉牧朔身邊依偎著清麗佳人,他微微皺著眉頭打量了下她,隨意指了一下,“這是韓佳媛,這是羅羅。”當年他也是這樣將她攬在懷裏一一介紹給朋友認識的。還記得他對別人講“這是我女朋友杜羅羅”時,她偏頭便可看見他舒展的眉眼。始終都喜歡看他的側臉,欣賞景致般。她其實是想過的,有一天角色轉換她成了站在他對麵的那個被介紹給的人,抬眸的時候望不見他的側臉,因為那個位置換了別人。她是想過的,想過很多很多遍,填埋過很多次心傷,然而到了現場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悵然。躲過他的目光,衝著韓佳媛笑了笑,算作打了招呼。
韓佳媛很漂亮,象牙白的皮膚盈潤如瓷,一雙好看的酒窩笑起來帶著三分嫵媚,看起來有些麵熟,像是某位明星。她想,這樣的女人是受了上天厚待的,更重要的是,她那麽年輕。低頭看看自己,已經是比不過了,何況還打著夾板,怎麽比得了。顯而易見,四個字是結果也是道理。她從來不講道理,這是當年牧朔說得最多的戲本,可是現在的她早已信守那些陳規。道理不道理的皆被當作是有理沉默的接受了。展彤鬆說過,她一夜成長的厲害。
卻在今天,她這樣的沉默倒像是異類。包廂裏除了她苦大仇深,好像個個都是笑逐顏開。同患難的兄弟那麽長久不見,無話不談的朋友還是無話不談。這樣的聚會,像是點燃了長長的導火線,總也燒不到盡頭,看不到高潮,如同一直在燃燒,細細的數著年頭聊著過往,回憶一些共同的回憶,分享一些沒有分享的經曆。總該有一個製高點,隻是盡量拖延,妄想聚會不散。除了她。杜羅羅從進門就隻打了招呼,然後持續裝深沉。她巴不得下一秒就有人宣布,今天就到這裏吧,休息休息。而她從多久前就失去心想事成的能力,眼前仍是一派無休止的祥和。舉杯獨飲,有些暈眩,恍惚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是八年前吧。說起來她是被冉牧朔從路上撿來的,所以回憶起當時真是挺傻。那時候杜羅羅多愛玩啊,登山協會,攝影協會,網球協會,羽毛球協會,斯諾克協會之類,但凡是有的玩有的樂的協會她都掛個名,有心動的活動就舉手參加,反正她沒有當官的追求,安心混個會員,有集體活動時交了錢自然有人帶著去玩,不亦樂乎。對會長之類的位置從來不屑一顧,自然對會長之類的人物也是不求認識的。在她眼裏,什麽學生會主席什麽協會會長俱是長了同樣一張麵譜臉,大抵都是紅臉關公。沒有為什麽,她就是那麽理所當然的覺得。所以,第一次見到冉牧朔時根本想不到他就是那個鐵麵人。
那次是極限協會和登山協會一起組織的戶外攀岩,海報上再三強調,根據自己的體力慎重考慮,不鼓勵新人報名。杜羅羅反複思索,仍是覺得機會難得,體力的問題到時候量力而為就行了。她早聽說極限協會的活動從來組織嚴密,隻是她不喜歡什麽徒步啊穿越啊之類聽起來就很裝甲的運動,所以一直沒機會沾上五星級社團的邊。這一次她算是見識到什麽是滴水不漏了。清晨五點集合,把大隊分小隊,再把小隊分小組,每個人都有一輛集體租來的山地車,車前後都貼有學校名稱,團隊名稱,號碼牌,力求一個都不落下。剛開始杜羅羅還是興奮的,感覺像是環法行進在香榭麗舍大道上,沒有多久她就後悔了,她從來不知道,需要騎上四個小時才能到達目的地,聽到這個消息時,簡直要發瘋,極限協會還真是名不虛傳。
她想回去,然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隻有唉聲歎氣。告訴她需要騎四個小時的人是初曉,彼時還是初相識,看她一臉苦悶,關心的問:“體力不支了麽。”
她搖頭,“為什麽領隊要騎得那麽快。”
初曉說:“這樣還算是慢的了,他可是著名的鐵麵人。”隔了會又安慰她說,“其實他最累,領騎很辛苦的。”
羅羅就在初曉的“跟騎啊,別掉隊”的呼聲裏掉了隊,並且一掉三千裏。
她也沒弄清楚自己是什麽時候孤軍奮戰的,隻知道協會是盡量不落下每一個人,可是沒人告訴她真的落下了該怎麽辦。來的時候過了好幾次三岔五岔,沒把握次次都能選準,她隻得硬著頭皮往前騎,希望在再次遇上岔口前追上大部隊。冉牧朔的出現,像是騰著彩雲,在她絕望到無以複加的時候恍若天神。看到一模一樣的車,一模一樣的標牌,忽然像見到了親人,隻是他表情嚴峻,擔心會是劈頭一頓罵。
沒想到,他隻是溫和的說:“你怎麽不來開安全會。”
她的臉那時已經被曬得通紅,七點多的陽光莫明其妙的欺負起人來,倒是做了很好的掩護,如若不是本來就紅,怕是瞬間便能紅個通透,她從來抵擋不住男人天然磁性的嗓音。知錯般的垂頭,“我沒有去開會的習慣。”
他不接話,注視前方不再看她,快速騎到前麵去,似是囑咐一樣的口氣,“跟著我騎。”
她知道跟騎省力,一語不發的默默跟著他,那時候她忽然想起一句很言情的話,義無反顧的走上了你要去的方向,無論你去哪裏。
她的體力那時候已經明顯不支,漸漸的跟不上了,卻倔強著不容自己再被落下,很用心用力的踩著腳踏。他一直在她的前麵,像頭孤獨的領頭羊,也許是感覺到了她的疲憊,緩緩降了速度,與她並肩。兩個人還是不說話,羅羅想到了兩個詞,並肩作戰,並駕齊驅,頓時喜從中來,也是說不出緣由隻是歡喜。
他突然拉著她的胳膊捏了刹車,兩個人都停了下來,牧朔解下自己的騎行手套遞給她。起初她是不想接的,他卻一臉堅持,“帶上,會曬傷。”仿佛是毫無商量的餘地。
手套有些大,裏麵還稍稍的有些潮濕,應該是他掌心的汗,羅羅偏頭望著他,冉牧朔的麵部曲線像是經過裁剪,一分一寸皆是拿捏得當,這樣顯山露水的一張臉讓她百看不厭。什麽叫做少女的色心大動便是那一刻了,她覺得他一定是世上最英俊的男子。可是她是真的累了,喏喏的說:“我騎不動了。”
他一雙眼定定的望過來,在那樣清澈的眼眸裏她認定自己已經透明,什麽都逃不過。好一會,他說:“你行的。”
她說:“都怪那個鐵麵人,一開始就騎的那麽快,累死我了。”
他略略笑起來,嘴角的弧度有些迷人。她感覺要被陽光曬化了。
“以前參加過極限協會的活動麽。”
她搖頭,“第一次,一次便夠了。”
他不參考她的答案,自顧自講起故事,他講夏天時楠溪江穿越,他講冬天時大別山白馬尖攀登,他講廣家河瀑布群古堡,他講修龍古道。他一直在講,口幹舌燥,是犯了大忌。其實他講得並不是多麽聲色更像是在簡單的回憶,她卻聽得心想往之,一顆心隨著他的故事起伏,遇險,脫難,探迷,探幽。不知不覺間就到了目的地。活動已經在組織下進行熱烈,她隻顧著看,一晃神就找不到他了,那一刻後悔得要死要活,她忘記跟他交換名字。最後還是他先找到了她,淺笑著遞水過來。她像是剛剛開化,喜從天降,隻一心要認識他,“我叫杜羅羅。”
他還是笑,把水塞到她懷裏,說:“冉牧朔。”
大概那三個字是真的繁瑣,羅羅問:“哪個冉?”
他才怔,很快又笑了,一字一字說:“冉就是冉冉升起的冉,牧就是放牧的牧,朔就是當北方講的那個朔。”
她哦了一聲,“好名字。”
後來的後來,她已經是他的女友了,才知曉原來冉牧朔是個響當當的名字,所以他才不以為她會不知道。
想到這裏,羅羅心裏默默冷笑,他不以為,他不以為的事情多了,可是她都做到了,總算每次出乎他意料。
後來呢,羅羅又吞了一杯酒,後來呢。她想不起來了,後來就那樣在一起了吧,在被他撿到以後,在對著他被曬脫皮的雙手心疼以後。頭疼,大概有些醉。抬眼看去,牧朔正和展彤鬆討論激烈,彤鬆是什麽時候來的,她竟然都不知道。那時候她和牧朔,初曉和彤鬆,兩對校園小情侶熱熱鬧鬧的結伴歡鬧,好像永遠不知憂愁。卻這樣一眨眼,兩對成了四人。韓佳媛不在座位上,許是出去補裝了,正想著,包廂門被推開,韓小姐在灼光處明豔動人,軟聲叫:“牧北方,你出來一下。”
忽然清醒了,初曉和彤鬆都望了過來,她不理,低著頭微微笑。後來大家開始輪番敬酒,她不擋也不托,初曉看不下去了,插著腰說:“都幹嘛呢,沒看見她吊著膀子呢,她不能喝酒。”
那個時候俱是有些喝高,都嚷嚷著,“沒事,白酒活血。難得聚在一起。”
她也是不辭,“初曉,你坐下,我沒事啊。”
就那樣一杯一杯又一杯,開始時盼著散場,真正到了散場她卻又舍不得了。搖搖晃晃的和人擁抱,卻不知道究竟抱了誰,人家真情上來稍力氣過大,她就開始嚎叫,“疼,胳膊疼。”
初曉明白,她那是心疼,疼的快要爆發。趕忙上去攙扶,被搶了先,是展彤鬆。不經意碰上他的一雙手,她知道,自己的心也在疼。她們到底是為了什麽,犯了什麽錯。
彤鬆說:“我送你們回去。”
初曉扶過羅羅不講話,其實她也是喝得有點過,早醉眼迷離,展彤鬆在她眼裏愈加唇紅齒白。還不等她答話,羅羅便被搶了去。冉牧朔依舊是堅定神色,“我送她吧,你跟彤鬆走,你們順路。”
不知道他是如何安排的韓佳媛,走到停車位時就隻剩他們兩個人了。她猶豫了一下打開後排車門。他似是笑了,問:“怕我吃了你麽。”
他是變了,以前的冉牧朔是不會開這樣的腔調的。她說:“怕你酒後駕車不安全。”
他走過來幫她開了副駕門,“要死一起死。”她揚頭盯住他看。月色本就撩人,何況是喝過酒的,她雙頰緋紅,很像是初識的那個下午,總是有這樣恰到好處的掩護,不然她此刻應該是不出意料的紅暈。
他說:“上車吧。”
她仿佛醉意又上來了,才聽話的坐了進去。
起初兩個人都沒有講話,等紅燈的時候,他問:“胳膊是怎麽回事。”
她昏昏沉沉像是要睡,答話說:“犯衝,一聽說你要回來就莫明其妙摔了一跤,平時天天摔也沒事,這次就那麽寸勁兒。”
他笑。
她轉過身,側臥在座位上正對他,“你笑什麽笑,都是你害的。”
他不理,繼續笑,隻是微微的,還是那樣迷人的弧度。
她又想起來了什麽,喃喃像是自語:“為什麽不是現在才遇上你。”
為什麽不是現在才遇上他,偏要在那麽早以前就遇上了,偏要在她最固執最自以為是最驕傲任性的時候遇上他。那時候麵臨畢業,所有逃避過的問題一股腦擺在他們麵前,他要出國繼續深造,她找了好的工作要留在B市。他在很小的時候看名人錄就生出出國念書的理想,十二年小學中學,四年本科,那麽多年,意誌堅定沒有動搖過,隻那一次,麵對她的眼淚,麵對她離開的背影,他迷茫了。他一直以為她不會那麽堅持。理想與愛情,是很完美的選擇題,血氣方剛的時候不知道怎樣叫放棄,後來才明白,得到的往往不比失去的多,隻是誰都沒有妥協。應了那句流行的話語,畢業的時候我們一起分手。算是她先放的手,可是是為了成全他的義無反顧。
她還是在問,抓住他的胳膊問:“你為什麽偏要那時候要來招惹我。”
他目視前方,牢牢握著方向盤,似是毫不鬆動。
她沒了力氣,也是抓著他的胳膊不放,她知道,如果是現在遇著了他,自己定會收了行李天涯海角都隨著他去。可是,到底是晚了,想通的時候已經晚了。
“你說啊,為什麽。”她不斷重複著,聲音越來越小,幾乎微不可聞了,卻還在問為什麽。
然後,突然清醒了一陣,放開手躺了回去,再開口就成了,“你為什麽還要回來,在國外不是挺好的麽。”
還是醉著啊,他脫下西裝蓋在她身上,問:“那你讓我什麽時候回來。”
她想了想,說:“等我嫁人了你再回來,或者,永遠不回來。”
牧朔冷了麵孔,“我也想,可我父母等不了,我是回來結婚的。”還是他一貫的口氣,講什麽都像是別人的事情,當年給她講不小心從山坡上滑下斷了肋骨,仿佛疼得痛徹心腑的那個人不是他。
她不講話了,背對著他安靜的睡覺。
他把暖風開得很大,輕聲問:“還冷麽。”
冷,心裏冷。她直起身,反問:“你知道我家住哪麽,這是開去什麽方向。”
他說:“找市場把你賣了。”
她又是狠狠的眼神,“我要下車。”
他說:“不許。”
她問:“憑什麽不許,你有什麽資格不許,我就是要下車。”
他說:“你敢。”
她氣急了去開車門,沒料到門早被鎖上了,果然,他還是他,總是能一點漏洞也不留,仿若無懈可擊。
她狠狠的說:“現在你得意了。你給我停車。”
他說:“沒到地方。”
她說:“我就到這裏,叫你停車你聽見了麽。”
他躲開不答,問:“你醒酒了麽。”
她去按方向盤中間的喇叭,“停車!”
他忽然變了車道,踩了刹車。“你鬧夠沒有。”
她急急去開門,還是鎖著的,“你給我開門。”
他俯身過來,有多久沒有這樣近的看她了,這樣一眼如何看得夠,幹脆箍著她的肩膀不放,“你今天走不了。”
她的眼淚再也克製不住,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
他慌了手腳,忙找紙巾幫她拭淚,像小孩子哄小孩子,“別哭,不要哭啊。”
她記得,他從來拿她的眼淚沒丁點辦法,他隻會說,別哭,不要哭啊。獨獨那一次,哭得昏天黑地,日後她的眼睛腫了很多天,他卻沒有來哄。
她想推開他,用了很大的力氣,他錯開她的胳膊將她越抱越緊,“推開我,然後一個人哭麽。”
“冉牧朔,你混蛋。”
他輕輕揉著她的後腦,低低的說:“我混蛋。”
她拍打他的後背,痛痛的哭著。“牧北方,你混蛋。”
她多麽在意別的人叫他牧北方啊,很在意,就像是那隨便的一跤就能摔出硬傷,韓佳媛那一聲軟語結結實實的在她的心上刻了一刀。盡管已經不是戀人了,卻是不許別人觸碰他們的私地,不許,誰都不許。卻無能為力。
最初的時候,他介紹說,朔就是當北方講的那個朔。後來,她就叫他牧北方。開始時,他是不高興的,“有名有姓,胡亂叫什麽呢。”
她撅嘴說:“冉牧朔太拗口了,牧北方,多有氣勢啊,而且多親昵啊。”
他哄她,“牧朔哪裏拗口了,你叫多了就習慣了。”
她點頭。他說:“叫吧,要經常叫。”
她認真的說:“好吧。——牧北方。”
他拿她沒辦法。任她牧北方這裏牧北方那裏的叫著,一叫就是三年,直到大四分手,她哭的時候還在叫:“牧北方,你是壞人。”
很多次夢中驚醒,耳邊都是那樣一句,“牧北方,你是壞人。走了就不要回來。”
現在,她就在他的懷裏,靜靜哭泣,好像她沒有離開過他,而他也沒有離開過這裏。
她隻是大顆落淚,他心疼不已,“不要哭了,都不好看了。”
她抽泣,“本來就不好看。”
他說:“是啊,哭花了臉就更難看了。”
她仰起頭,怒視著。他又笑了,“這話你能說我不能說。”伸手一點一點撫摸她的臉,“你最好看了,哭腫了眼睛還是好看。”
她說:“你現在怎麽油嘴滑舌。”
他說:“五年裏我一直在想怎麽才能把你騙回來,後來聽人家說油嘴滑舌挺管用的,你鑒定下,我出師沒。”
她說:“你放我下車吧。”
他冷靜的從口袋裏拿出一枚戒指,問:“是這隻麽。”
她不懂,隻說:“你知道離開有五年了,也應該知道時間不等人的道理,你要結婚,我也要嫁人。”
他說:“五年裏我每天都在想,你會等我的,就像我認定非你不可一樣。”
她問:“那韓小姐呢,你怎麽解釋。”
他說:“你沒覺得麵熟麽。她小名叫晨晨。”
她忽然明白,晨晨不就是當年纏著冉牧朔不放的那個小表妹麽,果然是女大十八變。她這麽一變就讓杜羅羅落入陷阱。
他把戒指伸到她麵前。她看得仔細,驚問:“你怎麽知道?那時候不認識你啊。”
那還是大一的時候,她隨著攝影協會去了趟著名時尚品牌的慈善會,現場黃白金光鑽石光四處飛揚,獨獨一枚很素的戒指讓她怦然,戒指是幾個法文字母拚成,意思是“我願意。”她給那枚戒指拍了很多的照片,那時她想,除開這枚戒指其餘皆是不能打動她了。
他說:“你以為,我閑著沒事做放下大隊伍不管親自去接掉隊的後進分子啊。”
他拉了她的手過去,將戒指牢牢的套在了左手無名指上,她有些感動。他卻低聲說:“還好斷的是右手。”然後又發動了汽車。
她問:“你是什麽時候對我產生邪念的啊。”
他說:“戒指好看麽。”
她不饒,“你說說看,我不嘲笑你的。”
他說:“你怎麽沒點長進,老和以前一樣,你成熟點行麽。”
她還是念念不忘:“說吧,說吧,我很好奇。”
“嘖,你坐好了,胳膊不是還沒好麽。”
“我想知道你當時看上我什麽了。”
“我帶你去看咱新家。”
“新家?”
“你以為我帶你去哪。”
“那到了家你一定得告訴我啊。”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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