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用讀書機聽完,讓人蕩氣回腸,很為作者的執著精神感動,隻有人不想做的,沒有做不到的。
這是一部自傳體小說,也是一本向年輕人傳授發財之道的教科書。
2005年,作者老康三十而立,帶著老婆,拖著兒子;沒有存款,沒有房子;讀的是爛學校
、破專業,一無所長;畢業後混了多年,稀裏糊塗,不幸下崗;因為混得差,朋友都斷了
聯係;舉目望去,走投無路;看見老婆就內疚,丈母娘麵前更是抬不起頭;一家三口,低
聲下氣,長期在丈母娘家“蝸居”;遠在農村的老父母,還以為他在城裏混得不錯,他隻
好一直逃避……他不是沒有理想,而是什麽都不敢想。
有一天,這個無權無勢又年輕的迷茫青年,靜坐在書桌前,開始全麵分析自己糟糕的人生
。他決定從身邊著手,去尋找最小最近的機會,老老實實,深入一行;就在那些看似渺茫
可笑的機會背後,老康一次次抓到了實實在在的金錢,並從中悟到樸實的生財之道;他做
的事,都沒有難度;他遇到的機會,是我們天天都碰到的機會;他靠最平庸的方式,日積
月累,越做越大。就這樣,經過3年堅持,老康最終成為年入百萬的富翁。
老康成功的奇特之處,在於他做的事沒有任何奇特之處。
從老康身上,你將學會那些白手起家的百萬富翁都有的“特異功能”,從日常生活中認出
遍地發財機會。
一旦你擁有這種“特異功能”,發財好比例行公事!
目錄 1、我是全中國最窮的窮光蛋
2、為什麽我會窮?
3、不行動,就會永遠窮
4、買空賣空
5、想花錢的人是我的親戚,想掙錢的人是我的同夥
6、對手有資源優勢,我沒有
7、如果我混得好,家就不是現在這樣
8、身體是發財的本錢
9、掙錢的方向在哪裏?
10、和民工比一比
11、從五塊錢開始
12、我能掙錢了
13、遇見一個上了大學沒臉回家的人
14、我應該有個像樣的事業
15、有現貨的就是我“表哥”
16、千萬別“混”工資
17、出路在工作中找
18、回頭路,別走
19、隻要你不放棄機會,機會就不放棄你
20、在老家的母親,一直以為我混得很好
21、慘啊,居然虧了
22、兒子,希望你是強者
23、讓自己滿足於掙每一分錢
24、遭遇資金瓶頸
25、年底的收益
26、家裏的事兒,還是坦然麵對好些
27、沒有朋友,就意味著沒有團隊
28、恢複舊關係的秘訣
29、先聽聽富人現身說法
30、換個地方,也許利潤就增加了
31、為了創業,借錢是光榮的
32、多和朋友交流,說不定就有新路子了
33、做事的最高境界是行雲流水
34、拿到錢的那一刻,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有錢的人
35、堅持支撐,絕不倒下
36、合作才能做大
37、別忘記給你機會的人
38、把事情做細就是競爭力
39、混好了?要離婚了?
40、安全感比什麽都重要
41、買房,還是買車?
42、生意要順,精神頭先得好
43、我能買下這個廠嗎?
44、學習做個老板
45、家庭和睦,後顧無憂
46、施展拳腳不光靠資本,還得有謀略
47、出事了
48、我隻是讓別人買電纜時能想到我
49、我成了百萬富翁
50、家的溫暖
51、我想把這些經曆獻給所有在路上的年輕人
52、後記
2005年7月30日星期六陰
我30歲。
我沒房子,住在嶽父母家。
每天,我睡到上午十點鍾起床,煮一大碗麵條,狠狠地填飽肚子,然後出門“上班”。白
天就不再吃東西了,到了晚上七點,我“下班”回家吃晚飯。
一天吃兩頓,從不例外。
我“上班”就是找一個網吧上網。上網的內容很雜,看新聞,逛論壇,或者打打小遊戲。
如果沒錢上網,我會獨自一個人到一個偏僻的地方,靜靜地坐著發呆 這也是我“上班”
的內容。
總之,我會躲開人們的視線,和所有熟人玩“失蹤”。
這段時間我所有的收入來自老婆和弟弟。
老婆在一家國有運輸公司停車場上班,每個月有一千元左右的收入。我每月總會以各種理
由找老婆要個三兩百元,如果偶爾碰見老婆心情好,還可以多要百十元。
弟弟開了一家“公司”。所謂公司,也就一間花600元租來的辦公室,沒有產品,沒有職
工,甚至連營業執照也沒有。我在這家“公司”占50%的股份,因為決定搞這個公司時,
我和弟弟各出了一部分錢。公司所有的收入來自弟弟幫人家修電腦,三十五十地掙,每月
基本無餘錢。盡管如此,每當我向弟弟開口要錢的時候,弟弟總是盡力滿足。
我的開銷也很簡單,每月上網的費用,每天一包兩塊錢的煙,偶爾也買幾塊錢的足球彩票
。
如果碰上身上餘錢多了,我也會去找幾個在社會上認識的人“鬥鬥地主”。我“鬥地主”
水平還可以,贏多輸少,但有一個月手氣太背,欠了別人兩千多元的賭債,於是我撒了個
謊,讓弟弟找他朋友借了點兒錢,拿去堵了這個窟窿。
我還有一個兒子,但我基本不怎麽管,都是退休在家的嶽父母幫忙照看。兒子的開銷我會
承擔一部分,一般都是打牌贏了錢,就馬上去買奶粉。
這就是我這幾年的生活,也是我最窮困的一段時間。很多時候,我都處在一種絕望的憂慮
當中,不敢想象我的未來。
2005年8月2日星期二陰
我認為我的窮困是一個漸進的過程,這與我的成長經曆有關。
我1975年出生在一個偏僻的農村,有三個姐姐和一個小我四歲的弟弟。
讀了個中專,我算是家裏唯一的文化人了,因為三個姐姐都隻讀了個小學,而弟弟也隻讀
了一年高中。
中專畢業後,我進入一家國企上班。翌年,企業破產了,我一下子變成了遊民,從此開始
了我的打工生涯。
我覺得我隻有一半的時間在工作,另一半的時間是在找工作。
那時也很窮,但因為年輕,我仍然對未來充滿希望,總覺得自己是個大器晚成的人。
1997年,我來到C市,先是在一家機械電子企業打工,後來經過幾次過渡,三年後成功進
入一家上市公司,並出任該公司一個分公司的總經理。
這是我打工生涯當中混得最好的一個職位,但收入一般,號稱年薪8萬元,實際上一年下
來,我隻存了兩萬多元。一是我花錢大方,另一方麵,好多費用公司不予報銷。
在上市公司這一年多的時間中,我找了女朋友,她是我一個下屬介紹的。我從公司離職後
不久,就用不多的存款和她結了婚。
她叫周媛,比我小四歲,城市獨女,家庭條件還算不錯,這使得她有些嬌生慣養,還有些
頤指氣使,但是她不論做事還是說話,總落不到點子上,比如,本來是說東邊的事,可能
兩句話過後就扯到西邊去了。
剛結婚那陣兒,我對她這一毛病嗤之以鼻,甚至有好好改造她的念頭,但隨著我的處境日
漸衰落,漸漸地就失去和她叫板的底氣了。
我的衰落是從2002年開始的,那時,我剛從那家上市公司離職。
一個小中專生能夠做到上市公司的分公司負責人,讓我感到信心十足。同時,這個職務對
我今後的意義在於,當我找不到類似工作的時候,我會很懷念這個職務,並且心裏很失落
。
誰都希望混得好一點兒,混得越來越好,但沒有人規定後一個職務就一定要比前一個好。
我從上市公司出來後,先後找過幾個工作,但沒有一個比得上我在上市公司的工作,心裏
便覺得自己有些掉價,也覺得很沒麵子。
於是,我寧可不上班,也不肯屈居人下,頗有些假清高的意思。
一方麵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工作,另一方麵是不想委屈自己,我的信心便在等待中慢慢消
磨掉了。
等我終於忍不住降低要求的時候,才發現連次一點兒的工作都不好找了,於是隻好繼續等
待。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最終,我不可避免地走向低穀,直至窮困潦倒。
所以,一個人走背運,並非命運有多麽不公,多半是不滿於理想與現實間的落差,自暴自
棄造成的。
時至如今,我對找到一個好工作已經絕望了,就像鍋底的那隻青蛙,已經被煮得有氣無力
了。
人在低穀的時候,心裏總是有很多怨氣。
所以我看誰都不順眼,覺得誰都對不住自己,於是不和任何人聯係,把自己包裹得緊緊的
。我在自己的四周,築起了一道厚厚的牆,裏麵完全是我一個人的世界。
我成了孤家寡人,不關心別人,也沒有人來關心我,每天沉默寡言,活得像空氣一樣。
不行動,就會永遠窮(1)
2005年8月30日星期二多雲
這個月,正是超女最火暴的日子。
這段時間我的生活很有規律,每天上午吃過早飯,我就會來到網吧,關注超女的進程。而
晚上,我會守在電視機前看關於超女的花邊新聞。
我雖然潦倒,但自認為還是個理性的人,超女與我半毛錢的關係也沒有,因為無聊,我才
湊這個熱鬧。
很多事情的參與其實都與無聊有關,當你忙的時候,你會有閑心關心別人的事情?
我無聊,故我參與。
一個大老爺們兒,整天無所事事,追著看超女,說出來是會讓人笑話的,但我高尚不起來
,我隻是想打發時間。
就像一個無所事事的人在街上閑逛,看見有人吵架,便站在邊上看熱鬧,間或勸一下架,
評論一下誰是誰非,表現表現自己。
我看超女就是這樣的心態。
漸漸地,我居然迷上了這個選秀活動。這比看一個電視連續劇有意思,電視劇的結局是固
定的,但這個節目的結局是可以改變的。隻要你發短信,就有可能改變比賽結果,雖然明
知是圈錢的。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貼吧讀帖頂帖,並大方地為其中一個選手貢獻了15條短信。
15條短信就是15塊錢啊!這是我一個星期的煙錢,但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惜,因為我用這
15塊錢表達了我的想法。
表達會有一種快感,每個人都希望別人來聽聽自己的意見,體現一下自己的存在價值,但
我已找不到一個傾訴對象了。像我這樣無所事事的小人物,豬嫌狗不愛,誰有閑心來聽你
絮絮叨叨?
所以,我隻有花錢說話,這叫窮開心。
超女比賽結束了,但我卻沒有從超女的熱潮中走出來。每天,我仍然在網上閑逛,間或到
貼吧看看超女的新聞。
我心裏很羨慕她們。如果那些超女原來都是山雞的話,短短幾個月時間,她們都變成了金
鳳凰。
這也引發了我的一些思考,一個人離成功其實並不太遠,也許隻需要幾個月時間。
我行嗎?
應該說,一個人思想的轉變往往源於一次也許很小的事件的觸動。超女就帶給了我這樣的
觸動,這也是我看超女唯一的收獲。
我決定重新振作起來,規劃一條適合自己的出路。
其實,我從來都沒停止過對未來的考慮,但是,我想得多,做得少。我缺乏行動力。
這一次,我決定先行動起來。
就像那些變成了金鳳凰的超女一樣,她們不一定唱得好,但是她們去嚐試了,去行動了,
這就是她們成功的根源。
所以我得行動。
2005年9月1日星期四多雲
我行動的第一步就是戒網。
不是不再上網,而是不再進網吧。
網吧是一個打發時光的地方,一個無聊的人進了網吧,就會把無聊變成有趣;同時,網吧
也是一個吞噬青春和活力的地方,是一個集體墮落的場所,當你手中摸著鼠標的時候,你
就已經被鼠標打敗了。
做出戒網這個決定是一瞬間的事,但在今天起床後,我又不知不覺地來到了網吧門口,到
了門口才猛然想起,我已經決定戒網了。
逡巡了好久,掙紮了好久,我最終還是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網癮,比煙癮好戒。
2005年9月6日星期二多雲轉陰
我決定去找個工作,哪怕差一點兒的也行,先練練手。
到人才市場去了幾次,我才發現自己真的已經落伍了。
首先,我沒有專業技術;其次,我沒有過硬的文憑。
我想去找個要求相對低一點兒的,比如業務員之類的工作,但大多招聘業務員的單位都要
求年齡在30歲以下。
對於一個求職的人來說,30歲,假如你又沒有什麽專長,就真的已經是老人了。
2005年9月8日星期四陰
今天,我看見一家單位招聘銷售人員,招聘啟事上寫著“特殊情況年齡可適當放寬”的字
樣,便去填了一張表。招聘人員端詳了我好一陣兒,拿著我填的表左看右看,最終把表還
給了我。
我有些不甘心,努力地向招聘人員推銷我自己,並厚著臉皮說我曾經當過總經理,有一定
經驗。
招聘人員是個小年輕,他猶豫著問:“你真實年齡到底多大了?”
我說:“今年30歲,還沒滿。”
小年輕笑了,他直言不諱,說我不夠誠實,“你肯定不止這歲數。”他說。
我簡直要暈倒了,難道我看起來真的就那麽蒼老嗎?我本來想把身份證拿給他看一下,又
怕他懷疑我在身份證上作假。
唉,算了吧。
我抽空上了一趟洗手間,在鏡子裏左瞧右瞧,發現自己看起來真的很老。非但老,還很憔
悴,兩鬢間不知何時長出了幾根白發,展示著歲月的滄桑。
可是,我才30歲啊。
看來,這些年來,我的日夜憂思,全都被這一張臉記錄下來了。
人才市場,是薈萃人才的地方,我不是人才,於是我不再去。
2005年9月12日星期一陰
我雖然決心改變眼前的這種狀況,但也僅僅是有決心而已。我像一隻無頭的蒼蠅,亂飛亂
撞,每天焦躁地尋找著機會,卻又無所事事地等待著下一天的來臨,以為新的一天會發生
奇跡。
但是,濤聲依舊,沒有奇跡。
2005年9月13日星期二陰轉多雲
今天,周媛的一個遠房親戚到家裏來玩,本來我想避而不見,但實在找不到理由,便硬著
頭皮陪著他閑聊。
我叫他老李,他買了一輛除渣車,幫一些土石方工地除渣。但他不善尋找業務,業務量不
太大。
我尋思可以去承攬一些渣土運輸業務,然後再包給他運輸,中間吃點兒差價。
這相當於一個掮客,買空賣空。
我把這個思路說給老李聽的時候,老李表態說沒問題,但同時強調這個生意不好做,要我
有足夠的思想準備。
如果在以前,當我確定一個思路的時候我會仔細推敲,希望萬無一失後再行動,結果等我
想透徹的時候,要麽機會喪失了,要麽越想越怕,最終一事無成。
這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幹起來再說,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我給弟弟打了個電話,說我要到公司去上班了。弟弟自然同意。這樣,我遊蕩了三年之後
,終於開始“上班”了。
“上班”是一種很美妙的感覺,以前,我總是騙周媛說我上班去了,卻總不告訴她我是在
哪裏上班。現在我是真的上班了,盡管和以前差不多,但感覺很踏實。也就是說,如果有
人刨根問底,問我到底在哪裏上班,我不用再遮遮掩掩。
2005年9月15日星期四多雲
這幾天,我就坐在“公司”的電話旁,手上一本通訊黃頁,專挑房地產公司的電話,然後
打過去詢問,是否有渣土運輸業務。
電話打多了就慢慢了解了,其實所有的房地產公司都做著和我一樣的勾當:買空賣空。土
建找建築公司,外牆裝修找裝修公司,房地產公司的作用就是左手從購房者手中拿錢,再
右手付給相關的承包公司,就吃中間這不菲的差價。
一通通電話打下去,要麽最終找不到人,要麽人家已經將渣土運輸承包出去了。
2005年10月12日星期三多雲轉晴
過了近一個月了,今天弟弟抱怨說“公司”電話費太高了,言下之意讓我悠著點兒打。
我很在意弟弟的意見,畢竟這個公司是靠他一個人在支撐,我這個哥哥,靠著比我小四歲
的弟弟生活。
但我沒有其他路可以選擇,同時也覺得這是條好路子。
我決定直接到那些土石方工地上去聯係業務。
其實這種方法我一開始就想到過,但到工地要坐車,那時我包裏常常連10塊錢都拿不出。
再說,一天又能跑幾個工地呢?
經常找弟弟拿錢,我實在是羞於開口。
但現在,我隻能這樣了。
我再一次向弟弟描繪了這條路的前景,並表示賺了錢也是我們兩弟兄平分,希望他支持我
。
弟弟也許也看到了這方麵的前景,湊了200元錢給我。
我花10元印了一盒名片,名片上的單位名稱是我隨便取的,叫某某渣土運輸隊,我是業務
聯係人。我下決心,用這200元經費來承攬第一筆業務。
2005年10月17日星期一晴
蒼天不負苦心人。在200元經費快用完的今天,我真的就接到了第一筆渣土運輸業務。
這是一個學校的工地,我和包工頭講定200元一車,我承包給周媛的親戚老李是190元一車
,整個工地大約需要5輛車(由老李組織車輛,每車每趟他抽2元錢的酬金),每車每天跑
十來趟,預計要拉一個月才能將渣土拉完。
我預算了一下,這筆業務我大約能賺一萬多塊錢。一萬多,現在,在我人生最低穀的時候
,我想都不敢想。
業務談定那天,我破例買了一包8塊錢的煙,以資祝賀。8塊錢的煙和2塊錢的煙相比,抽
起來的確要舒服些。
我將這一喜訊第一時間告訴了我弟弟。弟弟也很高興,因為自從弟弟被我從鄉下帶到C市
以來,他從來沒有掙過這麽多錢。
晚上,我和弟弟在他的出租屋內炒了兩個小菜,買了一瓶酒,邊喝邊規劃我們的未來。
我想在學校這個工地進行的同時,再去聯係其他工地,滾動發展。至於運輸的車輛,我請
老李幫忙尋找,反正他也能得到好處。
如果順利,我們可以在比較短的時間內先按揭一套房子,把我們的父母從鄉下接到城裏來
住。
我出來這麽多年,從來沒敢想過買房子。因為沒有自己的房子,也沒有錢,我們那些鄉下
的親戚到城裏來時,我們要麽避而不見,要麽就在外麵簡單地招待一下。
而我們那些在鄉下的親戚,卻認為我們在城裏混得很好。
“喏,都娶了城裏的老婆,那肯定是混得不錯的。”
本來很潦倒,卻又被誤認為風光,心裏的苦,隻有自己知道。
2005年10月19日星期三晴轉多雲
今天,工地如期開工,卻遇上了兩個問題:
一是工地的包工頭不願意墊付油錢。按以前老李他們搞運輸的規矩,車輛進場,工地都得
先支付一部分油錢,運輸費用十天或半月結算一次。包工頭對我不了解,怕我拿了錢玩“
失蹤”。
二是內訌。老李知道我接的時候是200元一車,而包給他才190元一車,每車次我白賺10
塊錢,他不情願。
第一個問題其實不難解決,我已經跟包工頭說好了,把每輛車的行駛證複印一份留給他,
讓他心裏有底,不至於認為我是騙子。
關鍵是第二個問題。
本來我給老李都說好了,我幫忙聯係業務我要賺錢;同時,他帶來的車,他可以每車次抽
2塊錢。但事到臨頭,他卻反悔了。
大約他是不願意眼睜睜地看我白賺一萬多塊錢。
我不得不讓步,提出每車次分給他3塊錢,他不幹。我再讓步,5塊,他還是不幹。
在老李看來,我什麽都沒出,掙的卻不少,他想不通。
這個世上有一種人,看見別人掙錢心裏就不舒服,看見別人受窮心裏就像喝了蜜一樣,換
成俚語就是“看不慣窮人吃飽飯”。
老李就是這樣的人。
最後,老李提出給我3000塊錢,由他直接對接工地的包工頭。我同意了,但提出他得先把
這3000塊錢給我。他也同意了。
我和他一起到銀行去取錢,到了銀行,他卻說卡上隻有2500塊了。我笑,二千五就二千五
。
對2005年的我來說,一萬是巨款,二千五也是巨款。
這是2002年到現在,我掙到的第一筆錢。
這2500元我分出1500元給弟弟保管,餘下的除了給兒子買奶粉外,剩下的作為我聯係運
輸業務的經費。
通過這次和老李的合作,我意識到他不是一個可以合作的人,但同時我也有收獲,那就是
我認識了幾個和他一樣跑渣土運輸的車主。他們的車,就是我的渣土運輸隊的車了。
2005年10月20日星期四多雲
我又開始聯係跑運輸的業務了。
身上有錢的確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我不再擔心我沒有車費了,也不再像以往那樣精心計
算著公交車的線路了。
我信心滿滿,覺得這個行業存在著不少機會。
其實,每個行業都存在機會,就看你會不會尋找。而要找到這種機會,你隻需找到兩個人
:一個是想花錢的那個人,另一個是想掙錢的那個人。
你呢,就是他們中間的那座橋:要從橋上過,留下買路錢。
但是,我顯然太自信了些。
我對渣土運輸業務的了解越深入,我就越覺得這碗飯不好吃。
事實上,渣土運輸業務並不像想象的那樣好聯係。一般工地的包工頭都有自己固定的運輸
合作夥伴,我要想接業務,除非比別人價格低。而價格低了,車主又不願意拉。
我談了好幾筆業務,都是因價格問題而最終泡湯。
看來,我之前能做成那筆業務,除了有些運氣外,靠的是無知者無畏的勇氣。
對手有資源優勢,我沒有
2005年11月20日星期日陰
一個月過去了,我沒能聯係到一筆業務,而身上的錢,也早已用得精光。
今天早上,我坐公共汽車路過濱江路時,看見半山上有一個工地,有兩台挖土機正在挖掘
,但沒有看見運輸的車輛。
直覺告訴我這裏有運輸渣土的機會,我當即下了車,朝半山上的工地走去。
工地看起來很近,實際上要繞很大一個彎才能到,不通車,我沿著簡易公路足足走了一個
多小時才走到。
我向一個開挖土機的師傅打聽工地的包工頭,挖土機師傅叫我等等,說包工頭一般下午才
會到工地。
我就坐在工地旁的石頭上,看著挖土機師傅“平場”(工地開工的時候,一般先用挖土機
對工地進行清理,我們叫做“平場”)。
深秋的陽光有些慵懶,我坐在石頭上無精打采地苦等。
午後,終於有一輛白色豐田轎車沿著簡易公路開了過來,車上下來了兩個人,他們夾著公
文包朝工地旁的辦公室走去。
我連忙小跑著跟著他們走進辦公室,恭敬地向兩人遞上名片,說明是來聯係運輸業務的。
其中一個人穿一件有四個兜的夾克,他戒備地看著我,不耐煩地說,渣土運輸早就談好了
,叫我趕緊走人。
這是我經常遇到的結果,意料之中,我隨口問他渣場在哪裏,多少錢一車。
他說,180塊錢一車,渣場還沒落實。
我失望地退出辦公室,突然心裏一動:渣場都沒落實,又怎麽會有價格呢?
我心下雪亮,這回是遇到同行了。
這段時間通過聯係渣土運輸業務,我發現和我做同樣工作的人其實很多。也難怪,空手倒
騰,用別人的資源賺自己的錢,不光我一個人想得到。
我本來打算收場算了,但想起這個同行令人厭惡的樣子,特別是他揮手讓我出去的神態,
好像他就是包工頭一樣,我決心和他鬥一鬥。我站在工地辦公室的轉角處,尋思著怎樣才
能拿下這筆業務。
根據這段時間我跑工地的經驗來看,這個工地的運輸業務應該還沒承包出去,但也是近在
眼前的事,這對像我這樣的掮客來說,是一個應該全力以赴的機會。
正想著,隻見一輛越野車直接開到了工地辦公室的門口,車上下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直覺告訴我,這才是真正的包工頭,我連忙跟了進去。
裏麵那兩個人正在向包工頭遞名片,四個兜的夾克向包工頭介紹另一個人:“這就是我在
電話裏給你講過的陳隊長。”
包工頭客氣地請二人落座,以為我也和他們一起,請我也落座。
四個兜說:“他和我們不是一起的。”
我連忙站起來,也向包工頭遞了一張名片,滿臉堆笑:我是專門搞渣土運輸的。
包工頭笑了笑,讓我先到外麵等等,回頭和我談。
我隻好退了出來,心裏想:也好,先談的未必比後談的有優勢。
除了挖土機的聲音,工地其實比較安靜,他們三個人在屋裏的談話被我在外麵偷聽了個大
概,越聽我心裏越不是滋味。
從他們談話的內容得知,那陳隊長就是分管這個片區的城建執法隊的隊長;而那四個兜,
是陳隊長的朋友。
熟悉渣土運輸業務的人應該知道,城建執法隊對一個工地來說意味著什麽。如果工地不和
這類人搞好關係,出去一輛車罰你一輛車 渣車能有不掉渣的?
而這個姓陳的,就是專門幹罰款這勾當的。
在我以前跑工地的時候,就聽說很多城建的人私自聯係渣土運輸,今天我終於見到活生生
的實例了。
再聽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隻要價格不過分,這筆業務我是沒法拿下來了。
原來我還想和他們鬥一鬥,沒想到還沒交手,我就敗下陣來。
我遭遇了傳說中的資源優勢。
我突然想起了前幾天在另一個工地,我和土石方老板已經就價格達成了共識,但隔天他卻
以高於我的價格包給了另外一個人。看來,這種手中握有資源優勢的人在每一個工地都或
多或少地存在。
我沿著簡易公路往回走,心裏突然憋得慌,身上虛汗直冒。
難道我的渣土運輸業務就到此為止了?
我原以為自己找到了一條不錯的致富之路,但剛上路,就看見了前方的死胡同。
我感到了對未來的極度恐慌。
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四點了,今天就隻能這樣了。我索性在路邊找了塊石頭,坐下來休
息。
我的腦子處於一種無意識的混沌狀態,除了一些焦躁外,說不出在想什麽。
手機突然響了,我看了看號碼,是母親打來的,我立即掛斷,再回撥過去。
母親問我在做啥子,我想了想,說剛和客戶談完事情,沒事。
母親在電話裏有些支吾,我聽出意思來了,她有些缺錢。
我說:“你缺錢我給你,明天先給你匯1000塊回去。”
母親高興地說:“哪用這麽多,500塊就夠了。這是以前買肥料時找鄰居借的錢,原來講
定賣了肥豬還給人家,但他家有急用,隻好來找你們了。”
母親在電話裏解釋著,語氣有些不好意思。
掛了母親的電話,我趕緊給弟弟打電話,讓他給母親匯1000塊錢回去。弟弟說他那裏總共
隻有三百多塊錢了,這個月維修生意不好,連帶我給他的1500塊錢都虧進去了。
我想了想,對弟弟說:“那就先打300塊錢吧。”
這是多年以來,母親第一次找我要錢。以前,我和母親通電話時,都會問她是否缺錢花,
母親總是說不缺。問得多了,便知道母親不會找我們要錢,她希望我們把錢留在手裏幹事
業。所以有時候即使身上沒錢,我也會大方地假意要給母親寄錢,反正知道她會拒絕的。
如果不是遇到難處,母親絕不會主動找我要錢。
但作為兒子,在母親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卻無能為力,這份內疚,讓人難安。
我們兄妹共五人,三個姐姐已經出嫁,弟弟還沒成家。
按農村的觀點,嫁出門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三個姐姐都是“外人”。弟弟比我小四歲,
又沒讀啥書,無形中,我就成了母親心目中的頂梁柱。
但她不知道我這個頂梁柱是如此的潦倒,就連答應孝順給她的錢都湊不齊。
在她的記憶中,我從那家上市公司出來後就和弟弟合夥開起了公司。她認為開公司的人就
是有錢人,所以她常跟我在老家的那些鄉鄰說:“我兩個兒子都在開公司!”自豪之情溢
於言表。
我想對母親說我混得很差,但我真的開不了口。
母親六十多歲了,我不想讓她再操心。
在簡易公路邊的石頭上,我靜靜地坐到了天黑。
如果我混得好,家就不是現在這樣
2005年11月22日星期二陰有小雨
今天晚上,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一個姓薑的女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同嶽母閑談
。
之所以把“家”打上引號,是因為我從來都沒辦法融入這個家庭。周媛一家都是城市人,
我是地道的農村人,生活習慣、價值觀念,都有差異。
這些尚可以磨合,但是因為我沒房,不得不借住在嶽父家,我成了事實上的上門女婿。
如果我混得好,我可以和嶽父一家人談笑風生,心理優勢會起作用。
但我混得不好。
周媛嫁給我的時候,我除了沒房,其他尚可,嶽父一家人並不嫌棄我。
現在我混得不好了,他們會嫌棄我嗎?我總覺得我正被輕看。
我們之間沒有交流,回來,出去,空氣般進出。他們從不過問我的事情。不問,或許就是
一種態度。
很多個深夜,在周媛和兒子酣睡的時候,我還在客廳抽煙,一明一滅的煙頭訴說著我的無
眠。
我在想我的未來,我確信我的未來不是夢,但它卻的的確確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我也想我和周媛的婚姻,盡管我混得差,周媛也並沒有嫌棄我的意思,但是,我覺得我沒
有獲得她足夠的理解。
比如,有時候我需要一點兒安慰,讓我感覺到我並不孤單,還有人和我站在一起,但她沒
有這麽做。
她做不來這些。
她最擅長的,是使城裏女人的小性子,動不動就和你賭氣。你別指望她走進你的內心,體
察你的難處。
所以,在這個家中,我沒有體會到團隊的感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獨自扛著。
我很孤獨。
姓薑的女人是我嶽母以前的一個朋友,現在是一個保險公司的業務員。
我對推銷保險的確沒什麽好感。這些推銷員給人的感覺就像受過傳銷訓練,把保險的好處
吹得天花亂墜。我認為凡是靠吹牛皮拉業務的,都不大靠譜。
所以我隻是禮節性地打了個招呼,就準備往裏屋走。
但薑姓女人把我叫住了,她告訴我說,周媛和嶽母做主,在前兩天給我兒子買了兩份什麽
教育保險,一份一千八百多元,兩份就是三千多元,年年都得交,今天是送發票來的。
我很吃驚,本能地回應道:“已經買了嗎?”
原來薑姓女人前不久和周媛她們談妥後,已經將保費墊付給了保險公司,今晚是過來找我
收錢的。
給兒子買保險不和我商量,收錢為什麽就直接找上了我?我有些慍怒,但當著薑姓女人的
麵,我不好說什麽,隻是說我今天沒帶錢,改天再給她。
薑姓女人走後,我把周媛叫到臥室,問她給兒子買保險為什麽不和我商量。周媛說:“保
險公司的說了,這隻當是給兒子存錢,又不會虧的。”
我說:“你豬腦子啊,別人怎麽說你就怎麽相信?”
周媛說:“賣保險的這人是兒子外婆的朋友,又不是外人,有什麽不能相信的?”
周媛這話把我噎住了。我總不能詆毀嶽母的朋友吧?
我說:“那你的錢準備得怎樣了?”
周媛說:“我還指望你拿錢呢,我沒這麽多錢。”
我說:“我現在哪有錢啊?要不把保險退了,咱暫時不買,等條件稍微好點再說。”
周媛說:“這樣恐怕不好,那人是我媽的朋友,怕她會麵子上不好看。”
我無言以對。
稀裏糊塗就欠了三千多元的賬,我心裏很是鬱悶。但欠了債總是要還的,我開始為這三千
多元的保費發愁。
我和周媛肯定是拿不出這麽多錢的,唯一的辦法是向別人借。
說實話,雖然我混得不咋的,但從來沒有向別人借錢的習慣,這是我最後的一點自尊。
我窮,你可以瞧不起我;你富有,但我向你借錢了嗎?沒有,所以我們是平等的。
事實上我也沒地方借錢了,以前一幫清談的朋友,已經好長時間沒有來往,總不能找上門
去借錢吧。如果這樣的話,別人會怎麽看?
幾個至親呢?我搖搖頭。三個姐姐都在農村,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再說了,在她們眼裏,
我應該算有錢人,斷沒有找她們借錢的道理。即便借,也不會隻借3000 塊錢,在農村人
的眼裏,3000塊錢已經不是個大數目了,難道我連這3000塊錢都差?
我心裏有一點兒小小的期待,期待著由嶽母來幫我們支付這筆保費。畢竟,購買保險這件
事情,嶽母也起了催化作用,她疼愛自己這唯一的外孫。
如果她知道我的處境,而又力促購買保險的話,那麽是不是意味著她要幫忙付錢?
這是一種可恥的想法,但我不得不承認,我有這樣的期待。
以前我沒錢為兒子買奶粉的時候,不也是嶽母幫忙出錢購買嗎?
所以我雖然為保費發愁,但也沒有到日夜憂思的地步。
2005年12月1日星期四陰
薑姓女人又來找我要過一次錢,我以不湊巧沒帶錢在身上為借口繼續拖延下去。但我不能
老是找各種借口拖延。好幾次,我都準備讓周媛找她母親幫幫忙,但最終沒有說出口。
我覺得我已經夠拖累周媛一家的了,雖然我從沒找周媛父母借過錢,但有好長時間都沒給
他們交生活費了,他們也從來沒吱過聲。所以,如果他們不主動提出來幫我,我不好意思
向他們提出需要幫助。
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自從我欠了薑姓女人的保費後,在接下來和周媛一家人的相處
過程中,我們之間的交流更少了,空氣中彌漫著一些尷尬的氣息。
有一次,兒子問我:“爸爸,你是不是很窮?”
我心裏一陣酸楚,一個父親麵對兒子這樣的問題,除了酸楚還有疼痛。
我感到我正在失去一些什麽,至少,正在失去周媛一家對我的耐心。
兩天後,我在公交車上接到嶽母的電話,她說薑姓女人又拿保費來了。
我覺得實在不能再拖欠下去了,便試探著問嶽母能否先幫我墊付一下,等我有錢了回頭再
給她。
電話斷線。
我怔了半晌。
我開始考慮我和周媛的關係。結婚五年了,這五年來,我沒帶給周媛任何希望。頭兩年也
還罷了,特別是近三年來,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周媛和她的父母口裏沒說過什麽,但
是心裏的失望已經表露無遺。
事實上,他們已經在透露他們的態度了。在我困頓的時候,他們沒有對我表示不滿,這本
身就是一種態度;而在給兒子買保險的事情上,又是一種態度。
我已經被邊緣化了,雖然我從來都沒核心過。
我會被放棄嗎?不知道,主動權不在我。像我這樣連自己都養不活的人,還能掌握婚姻的
主動權?
隻是兒子讓我揪心。我不希望兒子在一個單親家庭中長大,不管他是跟我還是跟周媛,都
會在他幼小的心裏留下創傷。
但那又有什麽辦法呢?很多事情,該承受的還得承受。
我想到弟弟那裏住一段時間,一是可以暫時回避無錢繳納保費的尷尬;另外,我想留出這
麽一段空白的時間,來看看我和周媛未來的走向。
我給周媛發了一條短信,告訴她我經濟狀況很不好,暫時無法支付保費,我將有一段時間
不能回家,在我回家時我會把兒子的保費帶回去。
周媛沒有回短信。
2005年12月28日星期三陰
我仍然遊走在各個土石方工地之間,沒日沒夜地奔忙。雖然明知拿到業務的希望很渺茫,
但心裏仍然有一絲奢望,期待著天上掉下一個餡餅,馬上做成一筆業務,先繳納了保費再
說。
沒有任何效果。有些事,不是你努力了就能達到目的的。
在這些天裏,為了節省車費,我基本上以走路為主,餓了就找個路邊店吃一碗小麵。有時
候連吃小麵的錢也沒有,隻好又向弟弟求援。
2006年1月20日星期五雷雨
我終於病倒了。
貧病交加,自古如是。
醫生說我因勞累傷肝,命令我住院治療。住進醫院的當晚,我被下了病危通知書。
住院的錢是我弟弟四處找人借的。他給人修電腦時,結交了一些朋友,在我最危急的時刻
,他的那些朋友伸出了援手。
除了弟弟,我已經找不到人幫我了。
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看著藥水一滴一滴流進體內,心裏竟然無比地輕鬆。
我們常常會以生病作為借口,來搪塞逼向我們的某個人或某件事,表示我們原本是計劃好
了的,但因病無法兌現,以不可抗力因素來爭取對方的理解,從而獲得喘一口氣的機會。
我在醫院的輕鬆,就帶有這種心態。
白天弟弟要工作,晚上,他就在我的病床邊支一塊木板,靠在床邊應付一個晚上。
臨近春節的天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盡管病房裏有空調,弟弟仍然凍得發抖。好幾次我都
叫他晚上不要來,但弟弟仍然堅持來陪我,大約是怕我有意外吧。
弟弟怕我在醫院無聊,有一天晚上他還把客戶的一台筆記本電腦帶到醫院來,教我打遊戲
。
兄弟情,就像蘇打水的味道,充滿了整個病房。
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花了六千多塊錢,我不得不離開醫院。
醫院可使我遁世,但我們卻再也付不出錢來。
有可能借到錢的地方,弟弟都借了,他曾要給周媛打電話,被我嚴厲製止。
周媛一家為我做的已經不少了,我不想再拖累他們了。
離開醫院,我在弟弟的出租房內靜養,每天按時服藥。弟弟裏裏外外忙碌著,日漸消瘦。
按醫生的囑咐,我不能斷藥,所以盡管不再住院,但藥費仍然是一筆很大的開支。有幾天
,弟弟給我買了藥後沒了生活費,我和他喝了兩天的稀飯。直到弟弟幫人修電腦掙了70塊
錢,才去買了點肉,改善了一下生活。
弟弟小我四歲,原本應該由我這個當哥哥的來照顧他,但現在我卻成了他的拖累。
弟弟顯然也支撐不住了,但他在我麵前總是強裝笑臉,獨自承受著生活的艱辛。
當然,有時候他會在我麵前抱怨幾句,主要是說我沒有珍惜在上市公司工作的機會,才落
到今天這個樣子。我總是笑一笑。我理解他現在的心情,但我說不出更多寬慰的話。
在我恢複得差不多的時候,弟弟有幾次欲言又止。我感覺他想和我說些什麽,但又有些說
不出口。
有幾次我問他,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和我商量,他總是說沒事,等我的病好些再說。
我的身體慢慢地好了起來,雖然仍然感到身上無力,但活動已經無礙了。
我問弟弟公司忙不忙,如果忙的話我過去幫幫忙。
這是客套話,我知道我幫不了什麽忙,這代表我的一點兒心意。
弟弟說不用,他一個人足夠了。
我說:“你說過,等我身體好起來有事和我商量,不妨現在咱倆說說。”
弟弟說:“以後再說吧。”
我一再催促弟弟,問他到底有啥事要和我說,弟弟總是不吭聲。
其實我已經猜到了弟弟想要說什麽,隻是他見我身體還沒恢複,不想說而已。
在我的追問下,弟弟終於說出了他的想法:他想分家。
這與我猜想的一樣。
分家分什麽呢?我和弟弟的共同財產就是一個空架子“公司”,所有東西加起來不足1000
塊錢。
弟弟提出了一個方案。他說我們共享公司的資源,房租各出一半,如果一方不在裏麵辦公
,那另一方就獨自付房租。另外,自己掙錢自己得,多勞多得。
這意味著弟弟沒有幫我的義務了,但同時這是一個公平的、合理的方案,我沒有理由不同
意。
弟弟問我還需不需要利用我們原來的辦公室,如果不需要,他就一個人承擔房租。
其實在這之前,也是弟弟一個人在承擔辦公室的房租,我根本就沒有為“公司”創造過一
分錢的效益。
我想了想說,不管我利不利用這個辦公室,我都承擔一半的辦公室租金。也許我暫時付不
出租金來,但賬要記在我頭上,隻要我有錢了,我會還上。
弟弟同意了。
分家其實很簡單,沒有別人想象的複雜。
結果是,我分得公司的債務1200元,另加我生病花的六千多元,共計8000元的債務。
弟弟死活不要我承擔公司的債務,另外我生病的錢他也幫我承擔了一些,實際上我的債務
為5000元。
分家結束,我的心情蠻複雜。
多年前,弟弟高中還沒畢業,我就把他帶到C市,兩兄弟相依為命;如今前途迷茫,我們
卻要各自飛了。
掙錢的方向在哪裏?
2006年1月27日星期五多雲
春節快到了。
今天是臘月二十八,我回到了“家”。
我已身臨絕境,無處可去。在我和周媛沒有正式討論婚姻是否存續之前,我沒有其他選擇
,隻能選擇回“家”。
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和周媛見麵了,她看見我,表情很複雜。
我曾跟周媛說過,在我回家的時候我會把保費帶回去,我食言了。周媛沒有提保費的事情
,嶽母也沒有提。
我也不提。提什麽?又拿不出錢來。
2006年1月28日除夕星期六多雲
按照習俗,大年初一有很多親戚將到嶽母家來,其中有周媛的兩個表姐夫,一個表妹夫。
我嶽父兄妹三人,但他們的後代卻是清一色的女兒。
除我之外,他們姐妹的老公都不錯。
因為要準備初一的夥食,除夕這天很忙,周媛和她父母在廚房進進出出。我有幾次想過去
幫幫忙,嶽父都示意讓我自己休息。
我感覺我像一件多餘的家具,不管擺放在哪裏都不太合適,於是和兒子在客廳看電視 像
客人一樣。
嶽母提議讓周媛去給我買一套衣服,說都過年了,我身上的衣服還這麽舊,還說新年新氣
象,圖個好彩頭。
我敏感地想到明天要來客人了,我這一身舊衣服會殺風景。
我承認我很敏感,自從我的處境衰落以後,我就變得非常敏感了,常常把別人的好心當成
驢肝肺。
這大約是落魄者的通病。
周媛給了我300塊錢,讓我自個兒去買。
我拿著錢,牽著兒子的手上了街,想象著明天熱鬧的情景。
我可以包裝得人模狗樣,但如果有人問起我的事業,我該怎麽回答呢?
大家都是有事業的人,而我,卻是太陽下那片最明顯的陰影。
街上掛滿了燈籠和彩燈,一派節日的景象,但我卻一片蕭瑟。
在一個賣煙花爆竹的攤點,兒子賴著不肯走,我由著兒子的性子,給他買了120塊錢的煙
花。
沒有買衣服,我牽著兒子的小手回到了家。在進門的時候,我把手機舉在耳邊,假裝大聲
地通著電話。
我把剩下的錢還給周媛,說我有一個重要的朋友從上海過來,要和我談合夥做生意的事情
,我得馬上走。
嶽父嶽母沒有做聲,他們肯定知道我是不願意見那些親戚 感謝他們沒有戳破我的謊言。
周媛把剩下的那一百多塊錢重又塞到我手裏,我轉身出了門。
兒子的哭鬧聲從門縫裏傳出來,我輕輕地噓了口氣。
2006年2月3日正月初六星期五陰
春節那幾天我是在弟弟的出租房內度過的,弟弟回老家去了。弟弟走之前,我對他千叮嚀
萬囑咐,讓他不要把我們的窘境告訴父母。
屋子裏有米,有麵,還有油。床邊搖晃的寫字台上,還有一台拚湊起來的沒有機箱的電腦
,弟弟平時用它看電視。
白天,我基本上是躺在床上看電視,餓了,下點兒麵條吃;晚上,我會一個人在街上徘徊
,看街上絢麗的煙花。偶爾,我會想象兒子放煙花的樣子。兒子膽小,多半是周媛在放,
兒子隻是在旁邊拍著手歡笑吧?
這樣的春節,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呢?
腦子裏揮之不去的,是我對未來的思考。
我沒想過怎麽發財,我在想怎麽生存。
春節隻有幾天,如果想生存下去,我最終得走出弟弟的出租房。
我在想,我混到今天這個地步,真的是命運的安排嗎?不是,肯定是我自己做得不夠好。
或者,在關鍵的時候我失誤了。
我覺得我人生的分水嶺是讀了那個中專,這件事讓我無法回頭。
讀中專之前,我是一個地道的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了無生氣,但很真實。
即便我混得不好,也沒有人說什麽,反正都是農村人,沒啥混得好與不好的。
讀書之後,一切都變了。
按慣例,讀了書之後是應該混得好的,用一個成語來說,叫拾級而上。
如果你沒有拾級而上,你得承受別人異樣的目光:他讀了這麽多書,咋混成這樣?
記得以前,我和同事們開玩笑說:“我有退路,我還可以回家種田。”
的確是玩笑,因為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如果我讀書後再回去種田,那肯定是特大新聞,我
受得了,我的家人受不了。
所以,一旦有人認為你混得不錯,你就必須得混好。
很多情況下,人真的不是為自己而活。
2006年2月7日正月初十星期二多雲
春節一天一天地過完,我的惶恐一天一天地增加。
春節給了我一種平等的待遇,那就是大家都停止了前進的步伐,都在放任自己的慵懶。
春節過後,大家都會重新上路,我的路在哪裏?
渣土運輸我不能再幹了,至少眼下不能再幹了。隨著我對渣土運輸的深入了解,我知道這
碗飯不好吃。
盡管我拉到過業務,但我不能用偶然事件來預測成功的必然性。最重要的一點是,我沒有
能力支撐到下一個工地業務的來臨。
我沒錢,連借錢的地方都沒有,以前還可以勉強依靠一下弟弟和周媛。現在不行了,一是
他們沒錢;二是即便他們有錢,我也開不了口。
另外,病後我的身體也不太好,總是感覺力不從心。
沒錢,身體還不好,並且連掙錢的方向都沒有,我對生活絕望了。我的心情很灰暗,但我
得活下去,為自己,為我的家人,也為一個男人的名分。
怎樣才能活下去呢?去當民工。
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假如,我的那些善良的鄉鄰知道了我在當民工,會怎樣看
我?
但很快我就釋然了。除了當民工,似乎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活著才是硬道理。
以前,我會覺得自己和民工不是一路人:我是讀過書的人,民工是大老粗,我不屑,也不
能與他們為伍。
但是,民工有飯吃,有衣穿,臉上有笑容,心裏有安寧,這些我有嗎?沒有,所以我連民
工都不如。
本來就已經比不上民工了,還有什麽怕當民工的?
所以,我決定去當一名民工。
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很平靜,就像一隻氣球,我已預見到它將被吹破,現在,它終於破
了。
想想很好笑,三年前,我還在上市公司上班,人模人樣地拿著不菲的薪水;三年後,我一
貧如洗,決定去當一個民工。
這就是人生,波峰浪穀,洶湧澎湃,沒有一馬平川。
我原來一直在小城市打工,後來聽說C市比較大,機會多,我才單槍匹馬來到C市。
我清楚地記得我剛到C市的情景。我像個鄉巴佬一樣提著簡單的行李,在街頭茫然四顧。
最終花十塊錢在一個旅社住了下來,然後就開始了我在C市的尋夢之旅。
初到C市,不知如何立足,加上身上沒啥錢,我對工作沒有任何的挑剔,隻要有個工作就
行,所以我在第三天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電子企業做銷售。
這是一家專門銷售摩托車電子配件的公司,總共隻有十來個人,其中六個人做銷售,主要
是到摩托車配件市場聯係業務,讓那些摩配門市到我們這裏拿貨。
公司給我們幾個銷售人員規定了銷售任務,如果能夠完成,會有一定的提成。
我剛進入公司就感受到了公司的矛盾,主要是幾名老員工對老板的意見很大。他們說老板
朝令夕改,反正就一個目的,讓你拿不了幾個錢。
因為我剛到公司,對這個行業也不熟悉,本著好好幹活混口飯吃的目的,專心於我的本職
工作,即便是節假日,我考慮的也是工作方麵的事情。
這並非我特別敬業,而是我對C市不熟悉,除了工作,我找不到更多的方式來打發時間。
而對於提成等涉及收入方麵的事情,我不是不關心,而是我認為既然主動權掌握在別人手
上,那就隻能按別人的規則來執行。抱怨有什麽用呢?隻能增加心理負擔。
我在這家公司幹了三個月,雖然業績並不突出,但因為積極肯幹,仍然獲得了老板的信任
。不久,老板主動給我加了工資,並任命我為銷售部經理。
我有些受寵若驚,我隻是來混口飯吃的,沒想到這麽快就獲得了老板的賞識。
看來,一個人最強大的地方不在於能力,而在於沒有要求。當你不挑剔,沒有什麽要求的
時候,就是你的才華展現得最瀟灑的時候。
銷售部經理實質上還是一名銷售員,但因為有了這個稱號,我幹工作更加賣力,老板也更
加信任我,逢人便誇我是他的得力幹將。漸漸地,我在業內有了一定的名氣,有好幾家大
公司給我打電話,希望我能加盟他們公司。
我沒有走,雖然我沒掙到什麽錢,但老板對我不薄,時不時地充當我的宣傳員,我很感謝
他。
但我還是走了。廣州的一個公司要在C市成立辦事處,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負責人,在老板
的推薦下,我成了這家公司的駐C市辦事處主任。
老板推薦我到這家公司是有原因的。因為這家公司是老板的供應商,他希望我當這個辦事
處主任能給他帶來方便。
辦事處一共五個人,主要做產品的渠道建設,合同簽訂後由公司直接發貨。所以辦事處的
職能實際上還是銷售。
這是一份值得珍惜的美差。
我仍然秉承我在原來那個公司的做事風格:盡力,盡職。
在辦事處,我接觸了很多大的摩托車成車廠,也接觸了很多大老板。
我發現,幾乎所有的大老板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謙和,不擺架子,善於聽取別人的意見
。相反,好些管理人員卻喜歡擺譜,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處於舉足輕重的地位,好像離開他
地球就不能轉了。
如果覺得別人都不錯,那他本人也一定混得不錯;如果覺得別人都不行,那他本人也肯定
混得不行。在和這些公司打交道的過程中,我似乎發現了這個規律。
在我擔任辦事處主任近一年後,我們公司被同行業的一個上市公司收購了。收購消息剛傳
出的時候,我們辦事處的人都很忐忑,既充滿期待,又害怕被淘汰。
我也一樣,但我還是要求辦事處的員工繼續做好每一天的工作。我說,也許我們都會被新
公司辭退,但這不能成為我們懈怠的理由,好好幹,接受新公司的挑選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
這話聽起來像套話,但你不能否認這個道理。
過了一段時間,我開始陸續接到新公司各分管部門的電話,有人事部的,也有業務部的,
似乎有填不完的表格。我總是盡力配合,盡力表現。
其間,我到新公司去開了一次會,向公司分管副總匯報了辦事處的工作。我沒有刻意表現
自己的能力,在這些老江湖麵前,表現能力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你隻需要就事論事就行了
。
有兩個員工找好了新的去處,辭職而去。我也在留意一些招聘信息,因為我感覺我們這個
辦事處不會存在太久。
我曾想過回到原來的老板那裏去,我和他的關係一直保持得很好,假如我要回去的話,我
想他不會拒絕。但我不想回去,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都希望越混越好,而不願意
又回到起點。
一個月後,我接到通知,我們辦事處要和上市公司在C市的分公司合並,令人意外的是,
公司領導竟然宣布由我出任分公司總經理。
像我這種文憑不高的人,能夠一躍成為上市公司的中層幹部,實在是莫大的榮譽。我開始
有些飄飄然了,並深信自己的能力不差。
就任分公司總經理後,我感覺自己的權力更大了,我性格中輕率的一麵逐漸暴露出來。很
多不應該由我表態的事情,我也自以為是地表了態。這樣的表態多了,便漸漸地力不從心
。
有一次,一個經銷商找我報銷廣告費,一共三萬多元。我平時很信任這個經銷商,就按他
報的數字給報銷了。後來總公司派人來審計的時候,查出了這筆廣告費有問題,我立即陷
入了困境。
公司已經不太信任我了,專門派人來審計我的所有支出。
我的確沒法保證我的每一筆開支都合情合理,但我問心無愧。審計結束後,我被告知沒有
什麽大問題,這讓我鬆了一口氣。
但我仍然被辭退了,理由居然還是涉嫌虛報支出。
也難怪,像我這樣的小中專生,在公司又沒背景,因為偶然的機遇獲得了這樣的職務,本
來應該如履薄冰,小心做好每一件事情,逐步獲得公司的信任,但我沒有把握住機會,成
了殺給猴看的那隻雞。
被上市公司辭退對我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光環和榮譽在瞬間消退,從此我步入低穀。
三年後的今天,我仿佛又回到了剛到C市時的情景,沒有朋友,沒有要求,隻想混口飯吃
。
但我還能逐步翻身嗎?
不知道,先幹好民工再說。
2006年2月9日正月十二星期四陰
今天,弟弟從老家回來了,帶回來幾塊臘肉,緊挨後腿部分的,豬身上最好吃的肉。
母親親手醃製的臘肉吃起來很香。母親總是想著兒子,把最好的東西給兒子。而我,帶給
了母親什麽?
我沒有告訴弟弟我決定去建築工地,沒必要說。
我給周媛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的未來會好起來的,請她堅持,如果堅持不下去了,可以
離婚。
我想,她看見我的不僅僅是貧窮,還有怯弱。
我開始急不可耐地出去尋找建築工地。
我想找一個偏遠一點兒的工地,為的是避免碰見熟人。
春節剛過完,建築工地一般開工都比較晚,所以我並沒有找到活幹。
我隻能住在弟弟那裏,晚上兩兄弟擠在一個鋪上。
2006年2月10日正月十三星期五陰轉多雲
早上,我來到一個叫AT的建築工地,碰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有些矮胖,他向我走來的時候
,我能感覺到地上的“咚咚”聲。
他咋呼著問我做啥子,我老實回答說來看工地開工沒有,想來找點兒活幹。
我被他當成了騙子,他說我不像民工。
我誠實地告訴他,我之前的確不是民工,但現在處境很差,想到工地混口飯吃。
他仍然不信,獨自跑到工地門口張望著。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問我是否真的想掙錢。
得到我的肯定答複後,他讓我跟他走。
我想他剛才可能是到工地門口去找搬運工了。因為剛過春節,很多農村來的搬運工都還沒
就位,找不到人,所以才讓我幫忙。
工地上一般都有材料室。他把我帶到那裏,讓我把一個紙箱搬到另外一棟樓的一個房間。
第一下我差點兒閃了腰,沒想到紙箱如此沉重。
他在旁邊笑著說:“這裏麵裝的可是鐵家夥。”透過紙箱的縫隙,我看見裏麵全是鋼膨脹
螺釘。
這一紙箱螺釘至少有七八十斤重,雖然隻有百十米的距離,但我中途歇了好幾次才搬到目
的地。
事後,他給了我十塊錢。
他說如果是普通的搬運工,他隻會給五塊錢。
也就是說,另外五塊錢包含著一些其他方麵的意思,也許是憐憫,也許是他覺得不好意思
。
我退給他五塊。
我隻想做個普通的搬運工,掙一份普通的錢。
被人為地拔高,後果很嚴重。
我向他打聽工地什麽時候開工,請他幫我介紹一下工頭,我說我什麽都能幹,不怕吃苦。
交談中,我得知他姓陳,大家都叫他老陳。他是很樸實的一個人,工地的主體框架包工頭
的親戚,負責材料這一塊。
老陳說恐怕沒有哪個工頭會收我,因為我看起來很文雅,不像幹活的料。
我很失望。原本,我以為當一名建築工人很簡單的,隻要你願意,誰都可以幹。
現在我才明白,每一個群體都有它自己的軌道,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進入這個軌道的,盡管
,看起來很簡單。
他突然說:“你其實可以安裝橋架,到時候我給你介紹一下。”
我大喜過望,想遞一支煙表示感謝,見他抽的是十塊錢一包的煙,就沒有遞。
他遞煙給我抽,我推說不會。
我對橋架安裝工充滿了憧憬,盡管我確信那不是我終生的工作。
頂部
2006年2月11日正月十四星期六晴
工地要農曆正月十六才開工,沒想到我今天就接到了老陳的電話。老陳要我給他幫個忙,
到機電市場買30根L20的鍍鋅管送到工地去,給我20塊錢一根,含我的力錢和運費。他走
不開,工地現在又沒幾個人,便想到了我。
他說他以前買過,18.5元一根。
一根賺1.5元,30根可以賺45元。但他要我先墊錢,到了工地上再給我。
我說我沒錢墊。老陳說你讓賣管子的跟你一起到工地來收款。
這樣我就到了機電市場,問了一下價格。厚度不同,價格也不一樣,從十來塊錢的到十七
八塊錢的都有。
我打電話問老陳到底要哪一種,老陳說一般的就行,不用太好。
我不放心,又讓賣鍍鋅管的老板和老陳通了電話,確認了他要的型號,才讓賣鍍鋅管的老
板備貨。
鍍鋅管談定14元一根,一共420元。說好老板免費送貨。到了工地上,我給老陳說14塊一
根,我的力錢讓他看著辦。
老陳付了420元的貨款,另外給了我50元的工錢。
其實,我完全可以和賣鍍鋅管的商量好,找老陳收600塊錢,但我沒有這樣做,不是我品
德高尚,而是我有求於老陳。
2006年2月15日正月十八星期一晴
正月十六,在老陳的介紹下,我到AT工地做了一名橋架安裝工人。我們安裝橋架是分段承
包,三個人一組,安裝一米10塊錢。理論上一個組一天可以安裝50 米,但實際上一天隻
能安裝30米的樣子,因為像轉角的那些地方是很費時間的。
這麽算下來,一個人一個月不就可以掙三千多塊嗎?不是的,有時得等材料,不是每天都
有活幹。
和我一個組的是老劉和小張,開始他們不願意和我一組,說我不是幹活的料。我向他們承
諾,可以把最累的活給我幹,他們才願意。
最累的活是打眼,用電錘在牆上打眼。
電錘拿在手裏就像一把衝鋒槍,一摁開關,鑽頭就“嗚嗚”響。
看起來很好玩,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橋架是吊裝,電錘得舉過頭頂。一個眼還沒打完,我的手已經酸得像不是自己的了。
還有灰塵也不斷往眼睛裏鑽。
但我得咬牙堅持,我承諾過我幹最累的活。
我打一個眼,然後狠狠地甩一甩手,又接著打第二個。第一天,我打了近百個眼,雙臂已
經痛得抬不起來了。
那晚,我沒有回弟弟那裏,就擠在老劉他們的工棚裏。
那一夜,我睡得特別香。
我能掙錢了
2006年3月14日星期二晴
自從幹上橋架安裝後,我就很少回弟弟那裏了。我對弟弟說我在外麵做事,至於做什麽,
我沒跟弟弟說。
工地有時沒材料,閑下來的時候,我就會找老陳擺龍門陣。老陳說我現在真的像個民工了
。
有時,老陳忙不過來的時候,會讓我去幫他買點材料,釘子、水泥、鐵鍬,等等,很雜。
大多數時候,我會如實跟老陳說花了多少錢,有時我也會報假賬,掙個順手錢。
幫忙幫多了,我發現老陳對材料的價格並不完全清楚,都隻曉得一個大致的價格。也難怪
,工地上雜七雜八的材料那麽多,老陳又不是電腦。
但他常自吹他對材料的價格非常熟悉。
現在我和老陳已經很熟絡了,我會笑著向老陳要煙抽。老陳總是整盒煙都扔給我,讓我自
取。我取一支,然後又扔回去。
做著事,日子就過得快。
一個月就這麽過去了,我結了一千六百多塊工錢。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我能掙錢了,能養活自己了!
這是我從上市公司離職後掙的第一筆工資,雖然我搞渣土運輸也掙過兩千多塊錢,但現在
這個錢感覺更踏實。
我和老劉、小張保持著良好的團隊合作,所以我開口找他們借錢時,他們都毫不猶豫就答
應了。
湊足了4000塊錢,我想回趟“家”。
我要把這4000塊錢交給我的嶽母。不知道那保費最後是怎麽處理的,不知道她的賣保險的
朋友有沒有在背後議論過她。
我得看看周媛,也許她已經決定和我離婚。
更重要的是,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兒子了,他想我嗎?
我在工地洗了個澡,找老劉借了一件幹淨衣服(他身材和我差不多)。在工地旁邊臨時搭
建的一個破爛的小賣部裏,我給兒子買了盒4塊錢的優酸乳,用塑料口袋提著。
我順便照了一下鏡子,與以前相比沒啥變化,隻是皮膚稍微粗糙了些。
回家的時候是晚上,我估摸著嶽母他們吃完飯才回去。
我推開門,迎過來的是詫異的目光。兒子跑過來,親熱地叫著爸爸,隨後高興地喝著優酸
乳。
周媛默默地看著我,無話可說。
嶽母接過我遞過去的錢,說給多了,要找給我。我沒接。
我們尷尬地在沙發上坐了一陣,嶽父起身到書房去了。自從退休後,他就喜歡上了電腦,
沒事就在電腦上搗鼓一些東西。
嶽母要把兒子帶到樓下去玩,兒子不幹,她隻好獨自下樓了。
我和周媛就這樣坐著,誰也不開口。兒子在我們之間晃來晃去,笑著鬧著,一家人看起來
似乎很和諧。
周媛始終沉默著,我也無從開口。
我說什麽呢?我該告訴她我在建築工地當民工?
按照常規,城市女孩嫁的老公不應該是當建築民工的,再不濟也得是個白領啊。
但我確實是個民工。
終於,我開口對周媛說,希望她能給我一點兒時間,我的境況會好起來的。
還是沉默。
良久,我站起身,抱著兒子親了一下,拉開了門。
2006年3月20日星期一晴
從家裏回來後,我又回到建築工地,繼續我的安裝工生活。
白天蓬頭垢麵,晚上鼾聲如雷。
我已完全融入工地的生活,不論形象還是語言,都與民工一般無二。並且,我早已不用通
過專門幹重體力活來表現自己了,重活都是輪流幹。
平時沒事,大家就在一起擺龍門陣,天馬行空,無所顧忌。
我與老劉和小張已經相處得很不錯了。他們曾多次問我過去是幹什麽的,我都說我過去在
外地打工。他們又追問我在外地打工時幹什麽工種,我想了一下,說是幹倉庫保管工作。
老劉說:“那是好工作,不會日曬雨淋的,難怪長得比我們白一些。”
小張取笑老劉說:“你別自卑啊,你也有白的地方啊,屁股不就白嘛。”
老劉就瞪著小張罵,說:“你小子敢拿我開涮?哪天晚上去搞你老娘。”
我有些假正經,很少和他們開玩笑,隻是在他們說葷笑話的時候在旁邊樂。
那是一次工餘,我們仨在外麵買了兩斤老白幹,就著一碟花生米喝酒。喝到微醉的時候,
老劉問小張:“耍朋友沒有?”
小張說:“沒有。”
老劉一本正經地說:“是不是你那方麵功能不行啊?要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別
看是體力活,現在我還幹得下來。”
小張就哈哈地笑,說:“老劉,你那熊樣也就嘴巴說說還行,這些事還得我們年輕人來。
”
小張欺負老劉認不了多少字,拿起石塊在地上寫了“臥室無櫃”四個字,問老劉道:“這
幾個字怎麽念?”
老劉說:“別看我是文盲,這幾個字還是認識的。”
於是老劉要大聲念出來。我不忍心老劉被涮,悄悄在老劉耳邊說了意思,老劉笑著破口大
罵,句句直達生殖器。
工地生活就是這樣,繁重的體力勞動過後,總是需要一些粗魯來放縱一下。
不粗魯不是漢子。
偶爾,我們也在一起打打牌,在爭執中消磨時光。
我們都在工地吃夥食,由於我們的體力消耗比較大,而工地食堂的米糙,肉食也不多,我
們總感覺吃不飽。所以在大家都空閑的時候,會到一個緊鄰工地宿舍的小餐館去“打平夥
”。“打平夥”這個詞我很小就聽說過了,實際上就是AA製的意思,不過現代人都願意說
AA製,不願意說“打平夥”,其實兩者是一樣的意思。 “打平夥”的語意比AA製豐富得
多,它還包含著聯絡感情的意思。
今天晚上,我們又到那個餐館去“打平夥”,點了一份臘排骨,吃到後來,還剩一根排骨
在盤子裏。我很想把它“咪西”了,但礙於隻剩一根了,便不動筷子。在我鼓足勇氣想把
它收為己有的時候,突然餐館的燈閃了一下,熄滅了。工地的供電就是這樣,時不時停電
,但似乎隻過了幾秒鍾的時間,又突然來電了。在燈亮的那一瞬間,我看見老劉和小張的
兩雙筷子都在夾那排骨。我不由得笑了。老劉和小張有些不好意思,還是老劉老到,嘿嘿
一笑,說:“我正準備幫你夾過去,沒想到你自己動手嗦。”
這就是我的工地生活,有點苦,有點累,但很充實。有時居然還有點簡單的快樂。
2006年3月26日星期日晴
昨天晚上,我被一陣憂傷的口琴聲驚醒。
或許因為自己的處境,我對憂傷的東西總是很敏感,這太容易激發我的共鳴。我頓時睡意
全無,在口琴聲中遐想起來。
曾經,我也愛吹口琴。記得讀初中的時候,班上一個同學有一隻口琴,那幾乎是班上唯一
的音樂器材。大家都爭著借來吹,一個同學剛從嘴邊拿下來,另一個同學馬上就搶過去了
,全然不顧人家的口水還沾在琴身上。
我就是在這種半借半搶的氣氛中,學會了吹口琴。記得有一個春天的下午,我和一個同學
借了口琴來到學校外的油菜花地裏,躲在油菜花深處,一人一曲吹起來。音符在菜花地裏
流淌,青春在菜花地裏燃燒。
這是一種愜意的記憶,屈指數來,已經過去快20年了。
在這樣寂寞的夜裏,工棚的鼾聲此起彼伏,夢囈和磨牙聲交替出現,一切了無生趣。隻有
琴聲,帶給了我美好的遐思。
我披衣起床,步出工棚,循著琴聲走去。在工地門口的馬路邊,一個黑影坐在一個小土堆
上,輕輕地吹著一首懷鄉曲:
在那遙遠的小山村,小呀麽小山村,我那親愛的媽媽,已白發鬢鬢
我的眼睛慢慢地濕潤了。我想起了我的父母,如果他們知道我在工地上當民工,他們會做
何感想呢?
琴聲慢慢停下來時,我看見那影子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哭泣。
我走過去,輕輕地問:“這麽晚了,你為什麽不回家?”
影子似乎吃了一驚,轉過身來。借著遠處昏暗的路燈光,我看見是一個年輕的女子,一縷
頭發搭在臉上,乍一看,像電影裏的鬼影一樣。
女子別過頭,把頭埋在膝蓋上,一聲不響。
“夜深人靜,你一個單身女子,難道就不怕壞人嗎?”我又問。
“怕什麽!我還擔心遇不到呢。”女子沒好氣地回答。
我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了,不然不會說出這種話來。
我說:“妹子,你不要說氣話,問題不是說氣話就可以解決的。”
女子不做聲,呆呆地坐在那裏。
隨後我不論問她什麽,她都不理不睬。
我準備離開了。我想她大約是和男朋友吵架了,然後借琴抒情,對這些兒女情事,我無意
摻和。
我說:“我走了,你自己當心些。”
那女子突然叫我:“大哥,陪我說說話好嗎?”
我說:“好啊,大哥被你的琴聲驚醒,睡意全無,樂得有人和我說話。”
我慢慢蹲下身子,從兜裏摸出一支煙,點燃,等她開口。
女子說她叫小玉,去年七月從C市一所師範專科學校畢業,一直沒找到工作。昨天早上,
她住的出租房的房東來找她收房租。她已經欠了三個月房租了,但她實在沒錢給,房東就
把她趕了出來,還把她的畢業證扣下了,說不把房租補齊,就不把畢業證還給她。她今天
出門四處借錢,沒有借到,不知該怎麽辦了,便坐在這裏打發時間。
我說:“你的那些同學呢?可以找同學們想想辦法啊。”
小玉說:“班上好多同學都沒找到工作。有的回老家去了,有條件稍微好點兒的,我都找
他們借過錢了,到現在都還沒還,已經不好意思再借了。”
我說:“那你坐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啊,要不到你同學那裏去擠一擠,也強似待在這裏啊。
”
小玉歎了口氣,說:“同學有同學的難處,再說,我也不想去麻煩他們。”
我說:“要不回老家?好歹還可以混口飯吃呢。”
小玉說:“本來不想回去,但現在看來,可能真的隻能回家了。唉,這大學啊,不如不讀
。”
我勸她:“不要這麽灰心,眼前的困難是暫時的,隻要挺過去了,一定會有美好的明天。
”
小玉沉默不語,低頭擺弄著手裏的口琴,說:“這是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我摸了摸兜兒,兜兒裏隻有三塊錢,我說:“你先等等,我馬上就來。”
我三步並作兩步回到工棚,搖醒老劉,問他身上有多少錢。
老劉睡眼惺忪,問道:“你要錢幹什麽?是不是去找馬子?”
我說:“別管這麽多,先給我拿點兒錢。”
老劉摸索著遞了50塊錢給我。我來到小玉身邊,對她說:“這是50塊錢,對麵不遠有一個
小旅館,你去住一晚,先對付過今晚再說。”
小玉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錢。
我突然想起我們平常“打平夥”的那個小餐館似乎要招一個服務員,便問小玉願不願意去
。
我其實隻是隨便這麽一說。我想小玉堂堂大學生,再落魄也不會願意到餐館去打工,更何
況還是一個工地的小餐館。
沒想到小玉同意了。她說讀了這麽多年書,沒臉回家,隻要能混口飯吃,幹什麽都願意。
這樣的想法,與我當初決定到工地當民工時的心態何其相似啊。
2006年3月28日星期二多雲
小玉到餐館上班了,工資是450塊錢一個月,包吃,晚上就住在餐館裏。待餐館打烊後,
用幾張板凳拚一下,上麵擱幾塊木板,鋪上被子湊合著睡。
我跟工友們說小玉是我親戚,請大家多關照,不許欺負她。
小玉叮囑我,叫我不要說她是大學生。她說一個大學生在這樣的環境裏打工,她臉上掛不
住。
我理解她,大學教給了她知識,也教會了她虛榮。
小玉開始對我存有一種報恩的心態,總覺得欠了我很大的人情。我告訴她,我也曾這麽困
難過,在我困難的時候,我也希望有人幫幫我,哪怕隻是一聲安慰也是好的,所以用不著
對我客氣。
隻是我沒有告訴她,我現在依然困難著。
2006年4月10日星期一晴
小玉說,我和其他民工不一樣。她說我身上有一種憂鬱的氣質,像個有點兒文化的人。
我就淡淡地笑,心裏卻有些溫暖,似乎有一種被讀懂的感覺。
說實話,雖然我學曆不高,但勉強可以算個讀書人。在工地,和這些粗放的民工在一起,
我覺得我是孤獨的。
他們的想法很簡單,掙錢,然後寄回家。攢得多了,把老家的房子翻修一下,或者添置一
兩件像樣的電器。
我的想法不一樣,我知道當民工是權宜之計,我應該有一個像樣的事業。但是,我的事業
在哪裏?假如不當民工了,我能幹什麽?
這是一種掙紮的狀態,既不甘心,又沒有更好的辦法。
所以我常常羨慕老劉他們,有活就幹,有酒就喝,啥來了就迎接啥,爽爽快快。
這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可是我無法融入,隻能旁觀,或者欣賞。
2006年4月28日星期五晴
小玉到餐館上班後,我有時會去找她說說話。或許她的心情和我有太多的類似,所以我們
之間很談得來。
小玉叫我大哥,我也把她當自家妹子一樣看待。
有時,我會把她的口琴借來吹,排遣一下內心的寂寞。
前天,我問她:“口琴多少錢買的?”她說:“是一個高中同學送的。”我開玩笑說:“
男同學吧?”小玉就不好意思地笑。
我說:“難怪房東趕你出來時,你什麽都不帶,單單帶了這隻口琴,原來是定情物嗦。你
這麽困難,怎麽不去找你那男同學一起想想辦法?”
小玉說:“他還在讀書,在上海,今年才大四。”
我點點頭,說:“你看看,那天晚上你說什麽氣話來著?假如叫你那男同學得知了,不氣
死才怪?”
小玉說:“有時候我真這麽想過,把自己賣了,換點兒錢回報父母。”
我說:“別說傻話!好好幹活,好好掙錢,好好生活。”
今天,到了小玉發工資的時間,她把我給她的50塊錢還給了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過來。不是我在意這50塊錢,而是我不想增加她的心理負擔。
不欠人情,就沒有負擔。
2006年5月8日星期一晴
AT工地有幾個施工單位同時施工,每個施工單位都有老陳這樣的角色。每逢有空,我就會
和他們聊天,漸漸地大家都混熟了。
我發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毛病,就是自以為什麽都很懂。其實很多東西他們都是一知半
解,比如材料價格,有部分材料的價格我了解的都要比他們的低。
他們並不專業,隻是,他們大都與施工單位的包工頭有些關係,才被安排做這份工作。
這是一個普遍現象嗎?
我蠢蠢欲動,因為我看到了市場價格和工地價格之間的差別。
我說了我本來是一個農民,天生就有一些小農意識。當我看到鼻子尖上的利益的時候,原
諒我動了一點兒心思。
但我不敢輕舉妄動,三年多來,我受夠了沒有收入的滋味。雖然我僅僅是個民工,但我仍
然很珍惜這份工作。要知道,這工作還是在老陳的介紹下才得到的。
所以我還得老老實實地做我的安裝工,我不想失去生存的機會。況且,我還欠著老劉和小
張的錢。
但是,我知道我總會抓住某個合適的機會的。
2006年5月11日星期四晴
前幾天,我們在工地閑了三天了,材料一直沒到。聽老陳說,廠家生產忙不過來,至少還
要等十天才發得出貨。
老劉和小張在抱怨這個月掙不了幾個錢了,我卻打起了主意。
我對老陳說我有一個遠房表哥以前在開橋架廠,看他那兒有沒有貨。我在說這話的時候眼
皮都不眨一下。
老陳說這種大的材料他做不了主,要由董總決定。
董總就是我們這個施工單位的包工頭,瘦瘦的,鼻梁上架一副眼鏡,據說是學建築專業出
身的。
我把對老陳說的話對董總說了一遍後,董總說:“不行,這是指定了品牌的,做竣工資料
的時候得有該品牌的合格證。”
我提醒他,橋架不是每一米都有合格證的,他好像醒悟過來了,叫我趕快聯係。
做過工程的人都知道,有時催工期比催命都厲害。如果你趕巧了,業務其實很容易敲定的
,並且價格、付款方式都好談。
我離開董總的辦公室,小跑著離開了工地,打了一個出租車(我都記不起有多久沒坐過出
租車了),在一個網吧門口停了下來。
我在網上瘋狂地搜尋C市的橋架廠,挨個打電話問有沒有現貨,有現貨的就是我“表哥”
。
也不知打了多少個電話,“表哥”終於找到了。
在一個偏僻得近乎荒涼的地方,我找到了這個廠。
“表哥”姓趙,江浙一帶的人,叫趙均。我和他相談甚歡,很快敲定了細節。我讓他咬住
價格,合同一旦簽訂,他得馬上給我打一張欠條,待他收到款後立即付給我。
我曾設想過表哥會把我甩開,所以對表哥說:“我和施工單位有些關係,我還在裏麵上班
呢。”暗示他不要打什麽歪主意。
兩邊都成了我的親戚,我暈。
今天上午,趙均搞定了合同,下午送貨到工地,我也拿到了欠條。趙均供了900米橋架,
規格為200*100,56塊錢一米。趙均給我的價格是52塊錢一米,加上三通、彎頭、支架等
東西,趙均給我打了5000塊錢的欠條。
2006年5月21日星期日晴
今天,趙均收到了貨款,我如願拿到了5000塊錢。
5000塊錢拿在手裏,厚厚的一摞。我心裏就有了一種很踏實的感覺,覺得自己一下子變成
了有錢人。
我決定先還老劉和小張的錢,後來想想,隻還了小張的。老劉的錢先欠著,過幾天再給他
。如果都還給他們,他們免不了要問我從哪兒賺到這麽多錢。雖然這錢並不算肮髒,但又
何必多費口舌。
晚上,我到弟弟那裏去了一趟。我住院的時候,弟弟四處借錢給我治病,當時治病緊急,
弟弟借錢的時候都是說幾天就還。現在過去這麽久了,不知道弟弟怎樣麵對他的那些朋友
。
弟弟正在吃飯,一大碗麵條,呼哧呼哧往嘴裏送。看見我,他站起來把凳子讓給我,自己
坐到了床邊上。
我把錢遞給弟弟,說:“這是3000塊錢,先去還賬。”弟弟接過來笑了一下,問我還有沒
有,說昨天有幾個朋友來找他要錢了。
我把原本準備還老劉的1000塊錢拿給弟弟。過幾天就要領工錢了,欠老劉的錢等領了工錢
再還他。
這幾年來,我和弟弟就是這樣,用有限的幾個錢來不斷地堵窟窿,哪裏最急就堵向哪裏。
頂部
2006年7月22日星期六晴
我一直認為建築行業是機會最多的行業,房地產熱得像火,國家也在大力發展基礎建設。
我發現凡是幹與建築行業相關的工作的人,個個都活得比較滋潤。
所以我覺得我在建築工地當民工也是一種幸運,它讓我對這個行業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我們幹一項工作,就得對這項工作有研究。如果僅僅是為了混一份工資,那麽這工作要麽
幹不長,要麽就會被工作壓垮。
我得研究。
同趙均有了這次合作後,我開始考慮兼職在工地推銷橋架。我發現我還是有一定優勢的,
當了這麽長時間的橋架安裝工,我對橋架已經相當了解了,橋架質量的好壞,基本上用手
就能夠感覺出來。
我為什麽不好好利用這樣的優勢呢?
我讓趙均給我印了名片,談好分成的比例,工餘的時間,就在各建築工地轉悠。
橋架這玩意兒是大宗買賣,工地的材料員一般都做不了主。做主的要麽是甲方,要麽是工
程承包方,但目標客戶還是很好找的,隻要建築整體框架出來了,那麽差不多就該采購橋
架了。
但多數時間是碰壁,很多次,我找到橋架采購方,還沒開口說話,就被人“揮手再見”了
。
好在我已習慣了這樣的碰壁,在可能的客戶麵前,我寧可放棄尊嚴,也不願放棄機會。
我堅信一點:隻要堅持不懈,總會找到成交的客戶的,也許,就是下一個。
我始終都在為“下一個”而努力著。隻要稍一有空,我就會出去尋找工地。即便是晚上躺
在工棚裏,我也會琢磨手頭的客戶信息。
其間有一個客戶對我的印象還可以,原本他準備分一小塊業務給我,試著合作,但他卻沒
能聯係上我。那天,我們正在工地搶一段進度,電錘的嗚嗚聲蓋過了手機的聲音,等我發
現有幾個未接電話而打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很生氣了。他覺得我做事不靠譜,不願意再把
機會給我了。
為此我鬱悶了好長時間,覺得這簡直就是造化弄人。
但我仍然不氣餒,相反,這更讓我產生了信心。我覺得,我又回到了剛到C市時的狀態。
那個時候,我也是心無旁騖,專心幹工作。
老劉和小張見我一有空就往外跑,整天鬼鬼祟祟的,開玩笑問我是不是到外麵去泡馬子,
我含糊應答,任由他們取笑。
兩個月過去了,我終於給趙均的廠簽回來一筆二十幾萬元的橋架合同。
趙均自然很高興,一個勁兒要求我到他們廠去搞銷售,許諾給我高額的提成。我沒有答應
趙均,隻是向他預支了一部分提成,還了所有的債務。
無債一身輕。
2006年7月24日星期一晴
我決定告別我的民工生活,因為我已想好了我未來要走的路。
四個月前,為了不致餓死,我不得不棲身民工隊伍。
四個月後,我已經決定離開給了我生存機會的工地了,帶著對未來的憧憬。
我曾經花了三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位置,現在,隻用了四個月,就找到了我未來要走的路
。
這四個月,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人的出路,是在工作當中尋找的,而不是坐在那裏想
出來的。
如果我不當民工,我就不會知道橋架這玩意兒,更不會知道它能給我帶來收益。
所以,我們不應該抱怨工作的好壞,有工作就不錯了,要想發展,還得自己在工作當中留
心機會。
要離開了,還真有點兒舍不得。
不是我喜歡這個職業,而是這裏很隨意。雖然苦一點兒累一點兒,但大家的境況差不多,
沒有太大的貧富懸殊,沒有地位上的貴賤差別,高興了就哼幾句不成調的歌,不高興了粗
話張口就來。
大家平等相待,沒有心理負擔,踏實。
然而,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當民工,連弟弟都不知道。
假如我的父母知道我在工地當民工,會帶給他們怎樣的震撼?
還有我的那些善良的鄉鄰,我的那些視我為驕傲的親戚,我要對得起他們曾經饋贈給我的
恭維話。
一個合格的民工顯然夠不上讓他們驕傲的分量,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本來我想一個人悄悄地離開工地,但是,我割舍不下和工友之間的這種兄弟情誼。特別是
老劉和小張,我們就像一個戰壕裏的戰友,一起衝鋒陷陣,我們之間,有感情。
還有老陳,如果沒有他,我進不了這個工地。他是我的恩人。
我決定請他們吃一頓飯,表達一下我對他們的感激之情。
我選在一個離工地較遠的餐館 我不想驚動太多的人。
我通知了小玉,小玉特意向她所在的餐館請了一會兒假,不一會就過來了。
大家坐定,我先恭恭敬敬地給老陳敬了一杯酒,感謝他幫我找到這個工作,接著又給老劉
和小張分別敬了一杯酒,感謝他們在我最需要錢的時候借錢給我。
我的鄭重讓他們有些納悶,於是我告訴他們:“我要離開了。”
老劉張大了嘴巴,他問我是不是他們哪些地方做得不好,得罪我了。
善良的老劉總是第一時間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這真是種美德。
我搖頭說不是。
小張說:“幹得好好的,怎麽說走就走啊?是不是家裏有事?如果有啥困難,說出來大家
一起想辦法。”
小張的話讓我鼻子有些酸。過去幾年來,我一直期待著有人對我說這句話,我終於從工地
的一個工友口中聽到了。
我突然有一種傾訴的衝動,便向他們講述了我從一個總經理過渡到民工的經曆。
我說:“我其實很留戀工地生活,隻是我怕,怕有熟人知道。”
在我講這些的時候,小玉坐在我旁邊靜靜地流著眼淚。她蟄居在這裏,既是為了生存,也
是為了逃避。所以我的這種心情,她懂。
老陳的眼睛有些濕潤。他說當初在工地看到我時,我臉色發白,他還以為我是個吸粉的,
沒想到我有這麽複雜的經曆,不容易啊。
老劉突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大聲說:“兄弟,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總經理既然能
當民工,民工也一定能當總經理!”
夜裏,我們都爛醉如泥。
2006年7月26日星期三晴
今天,我又找趙均預支了部分提成的錢。我想先搞定我的婚姻。
婚姻不是用錢可以搞定的,但是,你不能否認錢在婚姻當中的潤滑作用。
另外,我沒有一技之長,除了錢,我憑什麽讓周媛看到希望?
晚上,我把周媛約到一個茶樓,想開誠布公地和她談一談。
在茶樓談感情,對我來說是一種奢侈。但是,為了一個穩定的家庭,這點兒奢侈又算得了
什麽呢?
我仍然向周媛隱瞞了我當民工的事實,但強調了我已經找到了未來的方向。
我說了,我不想離婚。婚姻這玩意兒就那麽回事,沒有人能預知下一次婚姻就比現在的好
。
既然無法預知未來,不如就把握現在。我是個現實的人。
當然,我也不會賴著這個婚姻 我窮,但不等於我沒誌氣。
周媛事實上是個沒主意的人,我並不指望她能給我什麽答複,我希望她回去和她父母商量
一下。
周媛明顯地消瘦了 沒主意,並不代表心裏沒焦慮。
我給了她5000塊錢,這是過去三年來我第一次拿這麽大一筆錢給她。她遲疑了一下,拿過
去默默地揣在兜裏。
過了兩天,她打電話問我這段時間到底在幹什麽,在哪裏掙的錢,如果不說清楚的話,就
讓我把錢拿回去。
我說:“你放心,這錢是幹淨的,是我做生意掙的。”
周媛問我到底是做的啥生意,我說是幫別人賣橋架,並且跟她說了橋架廠在哪裏,賣給什
麽地方。
周媛見我說得有鼻子有眼,便不再追問,輕輕地掛了電話。
2006年7月28日星期五晴
今天,她給我打來電話,說她媽燉了湯,讓我回家去吃飯。
我知道,我和她們家的冷戰總算結束了。
2006年8月2日星期三晴
這幾天,趙均一再邀請我到他們廠去上班,我客氣地拒絕了。
我想自己創業。
過去三年來,我嚐夠了失業的苦。假如我到了趙均的工廠,我不能確定未來的哪一天我會
不會重新失業。
假如我進了趙均的廠,一旦幹不出成績,趙均肯定不會無限期地給我發底薪,最後我還得
走人。
一旦幹出了成績,可能又會對我提更高的要求,直到某一天我被趙均製訂的任務量壓死。
不是我信不過趙均,而是人性如此。也是環境使然,大家都缺乏安全感。打工者缺,老板
也缺,都在拚命地為未來積累應付危機的資本。
另外,如果我自己單幹,我手上有了訂單,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和供貨方討價還價,甚至還
可以拿其他廠的價來殺他的價。
這是商業規則。
幾個月前,我還在為混一口飯吃而茫然四顧。現在,卻開始計算起了怎樣才能使利益最大
化。
人啊,真他媽的賤,剛喘一口氣,就忘了昨天的傷。
2006年8月10日星期四多雲
我又回到弟弟的辦公室。這裏,我還承擔著一半的房租。
我笑著對弟弟說:“我回來履行我這半個主人的職責。”
我花了六百多塊錢,找了一家中介公司注冊了一個建材經營部,算是有了一個招牌。並且
從法理上說,我也算有了一個合法經營的陣地了。
弟弟仍然修他的電腦,我委托他順帶幫我接一下電話,如果有電話來的話。
我,夾著一個破公文包開始了我的救贖之旅。
我的設想是多團結一些像老陳這樣的工地材料員,如果他們有材料需求的話,就給我打電
話,我到市場去采購後給他們送過去,賺點兒差價。
說白了,就是買空賣空,空手套白狼。
事實上,這跟我以前跑渣土運輸的路子是一樣的,隻不過換了一個行業而已。
渣土運輸業務我是失敗了,這條路走得通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未來的路注定不平坦。我沒有其他更多的資源,除了勇氣、信心和決
心。
我穿梭於各個建築工地,賠著笑臉招徠業務。
我對各工地的材料員介紹說:“我是專門做工程材料的,價格比較有優勢,希望能給我一
個機會,讓我展示一下我的服務質量。”
大多數人會用狐疑的眼光看著我,然後客氣地請我出去;少數人會簡單地向我詢問一些材
料的價格,不管我報的價格高還是低,都會來一句“你的價格太高了”,然後打發我走人
。
也有個別材料員圖省事,吩咐我給他們送些小材料。
我給一個工地送過兩百米波紋管,賺了20塊錢,除去路費,淨賺12塊,不過這花費了我將
近一天的時間。
我也給一個工地送過幾把鐵鍬,除去路費,一分錢都沒賺到。
2006年9月11日星期一多雲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一個月很快結束。我盤點了一下,這個月我的銷售額是780塊錢,
利潤是55塊錢,算上我的各種開銷,淨虧一千五百多塊。
我沒有氣餒,我知道客戶關係的建立有一個過程,隻要堅持下去,業務就會有好起來的那
一天。
我真正的擔心,是怕我堅持不了那麽久,因為供我活動的資金太有限了。注冊完建材經營
部後,我總共隻剩下兩千多塊錢的現金,第一個月就虧去一千五百多,剩下的這千把塊錢
還能供我虧多久?
所以我企盼著馬上就有一筆大點兒的業務到來,好讓我心裏多一點兒底氣。
2006年9月14日星期四多雲
業務說來真的就來了。今天,一個工地給我打電話,找我要50圈2.5平方的電源線,但提
出要欠半個月的款。
我算了一下,按他給我的價格我能賺一千多塊,但近萬元的進貨款難住了我。我想找我的
上遊供貨商幫我墊一下,給我半個月的賬期,但供貨商一口就拒絕了。
也難怪,且不說我和他們還沒有打過交道,甚至我連個像樣的辦公場所都沒有。也有建材
老板提出到我公司去看一下,我坦率地告訴他,我那辦公室不好看,我能讓他信任的,隻
有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道德。
當然,沒幾個人相信。
沒有業務固然心煩,有業務而做不了,心裏更煩。這段時間,小玉給了我很大的安慰,她
時不時地打電話給我,有一次,她甚至請了假來陪我喝酒解悶。
我對小玉說:“生意這麽難做,還不如繼續回AT工地當民工。”
小玉說:“大哥,不到萬不得已,你可千萬別回去。既然當民工不是你的終點,那麽有這
麽一次經曆就夠了。”
也是,一個人可以選擇永遠當民工,但不能選擇反複當民工。
2006年9月18日星期一多雲轉晴
下午,我接到弟弟的電話,說有一家建築公司要我馬上去一趟。弟弟說了那家建築公司的
名字,我想起來了,是一家建築企業的二級公司,實際上是私營公司,我曾經到這家公司
找過他們負責材料供應的毛主任。
去找毛主任的那天,恰好碰上了一家橋架廠的兩個人正在和他談橋架,數量不大,但規格
很多。
他們差不多已經談好了,我聽毛主任的意思,似乎馬上就要開始討論合同了。
我像一個幽靈一樣出現了,立即插了句話。我說:“我也是做橋架的,可不可以參考一下
我的。”
我承認我這樣做不道德,但我不想放過任何可能賺錢的機會。
也許,那家橋架廠已經和毛主任合作了很久,也許他們根本就是一夥的。
我管不了那麽多,我像一隻饑餓了很久的貓,突然聞到了一點兒腥味,然後不顧一切地撲
了上去,哪怕那裏是油鍋。
橋架廠的兩個人先是驚詫,然後是憤怒。按照常規,即便是我想撬他們的單子,也得等到
他們走了以後。
但我不能等,如果形成了定論,要翻盤幾乎是不可能的。
毛主任也很詫異,他接過我遞給他的報價表,仔細比對了一下,對我說我的價格高了。
橋架廠的人幸災樂禍地看著我,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這樣的神情,我真的很配。
但接下來我說的話讓毛主任遲疑了,我說:“我的橋架都是標準厚度,我不會專門將橋架
邊磨厚而以薄充厚。”
做過橋架的人都明白,很多橋架雖然看起來很厚,但隻是邊厚,是切割麵厚,而不是鋼板
厚,而同規格橋架價格的高低,與鋼板厚度是分不開的。
毛主任顯然不知道這裏麵的竅門。假如毛主任以前和這家橋架廠合作過,那麽我這句話也
足以勾起毛主任對他們的懷疑。
毛主任皺著眉頭看了我幾眼,示意我坐下。
我知道,他對我轉變態度,是獵奇心理在作祟,或者說是窺私心理在作祟,並不代表我獲
得了他的好感。
不過,我隻需要他對我感興趣。
毛主任仍然和橋架廠的兩個人談著,但話語空洞了些。最後他說,他需要給領導匯報一下
,回頭電話聯係。
接著我和毛主任交流起來,我給他講了很多橋架裏麵的貓兒膩,怎樣分辨鋼板的好壞,熱
軋板和冷軋板的區別等。
我說這些的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力。對於一個陌生的客戶來講,銷售人員要做的就是吸引
客戶的注意。客戶不把你放在心上,你能賣出東西嗎?
我和毛主任談了半個小時,對於那筆橋架業務,他未置可否。
從毛主任辦公室出來,在拐角處我看見了先前橋架廠的那兩個人。他們一直在等著我。
我想回避,但無處可避。
硬著頭皮往前走,在擦身而過的刹那,我被一隻腳狠狠地踹在了地上。
生活就是這樣,當你想昂著頭走路時,你就得隨時準備在地上趴著。
我理解他們。他們不是暴徒,他們僅僅是需要發泄。
在他們的辱罵聲中,我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一步一步地走遠。所以,我接到弟弟的電話
時,馬上意識到可能機會已經向我傾斜。
在毛主任的辦公室裏,毛主任說願意和我合作,但價格得降點兒。行,我稍微降了點兒,
基本上談好了。但毛主任要和正規公司簽合同,我的是經營部,毛主任不願意簽。
我隻得又去找趙均,想借用他們廠的名義。一來二去,第二天才簽訂合同。
其實合同金額並不大,總計才四萬多塊錢。毛主任他們公司的工地在F縣,所以我還得送
貨到那裏。
照例,我是在趙均廠裏拿的貨。眼下也隻有他能賒貨給我。
在老家的母親,一直以為我混得很好
2006年9月28日星期四多雲
送貨去的F縣是我老家,我曾猶豫著是不是順道回老家看看。
我最近一次回去還是在2003年春節的時候。那時,我的境況雖然糟糕,但還沒到極處,在
父母麵前還裝出躊躇滿誌的樣子。
後來便不敢回去了,因為我知道,我已經裝不出來了。
你們看到過電視鏡頭下那些沉默如山的農民嗎?他們根本不會聽從導演的指令來扮個笑臉
,生活,已經使他們失去了表演的興致。
我,就是這樣的心態。隻不過,我是在父母他們麵前表演。
但我想他們。
一想起他們,我就想到我的現狀。我想為他們做些什麽,但我沒這個能力。這份落差,讓
人心痛。
久了,我便麻木了,偶爾想起,也立即轉過念頭。隻不過心裏那一絲悸動,牽扯著我的神
經。
這次到F縣,是去我家的方向,我不能過家門而不入,我做不到,我得回家看看。
我在F縣城交了貨,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終於,站在了進村的路口。
這條熟悉的小路上,似乎還回蕩著我和童年小夥伴們的笑聲。
那些歡樂,那些彌漫在空氣中的熟悉的味道,一陣陣地觸動我的靈魂。
而今,我這個遊子,我這個落泊的遊子,就站在濃鬱的鄉情裏。
母親在路邊的菜花田裏割豬草,花白的頭發隨風飄動,佝僂的身軀像一張弓。
這就是她的人生。
我想叫一聲“媽”,可是在喉嚨裏滾動著叫不出來。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母親回過身來,片刻的詫異後,臉上燦爛如菊。
我走過去,接過母親手裏的鐮刀,幫著割豬草,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幾年來,這是我第一次落淚。這份對母親的愧疚,再多的淚水也衝洗不盡。
晚上,在昏暗的燈光下,我陪著父母說話。
當母親聽說我是送貨到F縣時,高興得不得了。
“生意都做到F縣來了?你是越來越出息了。”母親說。
我苦笑了一下。
我寧願母親罵我,罵我沒出息,罵我敗家子,即使用最難聽的話罵我也沒關係。
我害怕母親誇讚我,那些誇讚我的話,像一把利刃,穿透了我的心。
你本來就是個混子,隻能享受混子的待遇。
而我就像穿了一件皇帝的新衣。這新衣,隻有我知道是假的,別人看起來卻很美。
很多時候,我們回家和離家,都是行色匆匆,生怕在家裏多待一天的時間。心裏害怕著,
害怕多在家待一天,就會多喪失一天在城裏生存的機會。
其實,我們的匆忙,無非是給自己的一點兒心理安慰罷了。
我也一樣,所以明天我就決定回C市。
2006年9月29日星期五陰
我沒能走成。我堂伯父去世了。
堂伯父中年喪妻,隻有一個女兒,招了個上門女婿,兩口子都在廣東打工。
他是事實上的孤老。
堂伯父彌留之際,隻有我和父親在他身邊。咽氣的那一刻,他眼角掛著一滴戀世的淚。
誰也不想死,不管生活有多麽艱苦。活著才有希望!
聽說堂伯父去世,留守在村子裏的鄉鄰們都趕了過來。大家一起幫忙,將堂伯父的遺體抬
到堂屋,然後開始七嘴八舌地商量後事。
這好像是他們自己的事一樣,每個人都熱情地發表著見解。他們隻想給死者最後一點兒安
慰。
很快推薦出一個總管,是村子裏的牛二叔,他負責統籌安排堂伯父的後事。
在我們農村,紅事白事,都有這麽一個總管。
但人手實在是個問題。基本上,村裏一個壯年勞力都沒有。我們村原來人挺多的,有一百
多號人,但現在隻剩十幾個老人和幾個小孩在家,還有三四個勉強可算壯年的婦女。其他
人全部打工去了。
大片的田地荒蕪,野草在瘋長。
我很為堂伯父的喪事擔心,因為憑村子裏現有的人力,連棺材都抬不上山。
牛二叔似乎胸有成竹,他安排留守在村子裏的老人們給他們的後輩打電話,請他們回家。
我也給我堂妹夫打了電話。堂妹夫說,他們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
2006年9月30日星期六陰
陸陸續續地有人回來了。這些善良的人們,總能在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你的麵前。
我的一個堂叔在一個煤礦挖煤。他說,耽誤一天要少收入一百多塊錢。但他們沒有透露出
哪怕一點點的怨言,在他們看來,村子裏死了人是大事,再多的錢也不能掙,他們得回來
幫忙。
能回來的差不多都回來了,憂傷的氣氛在村子裏彌漫,但也不可避免地夾雜著一些熱鬧。
談得最多的話題是錢。而談到錢的時候總會有人扯上我,說我在大城市裏成了家,老婆又
是城裏人,肯定有錢。
我表麵上鎮定自若,心裏狼狽萬分,如果他們了解到我真實的生活,這將對我在他們心裏
的形象是個徹底的顛覆。我突然害怕起來,害怕肥皂泡破滅帶給他們的驚詫。
那麽,就按照他們的想象來設計生活吧!
堂伯父的遺體就埋在他生前物色好的一塊菜地裏。落土的那一瞬,堂妹呼天搶地,涕淚橫
流。
最親的人馬上就要被泥土掩埋,從此天人永隔,心底有許多複雜的痛楚,都在那一刻肆意
宣泄。
我看見父親眼裏含著淚,神情淒涼,仿佛蒼老了很多。
父親老了,快70歲了。我心裏突然充滿緊張和不安,害怕那一天過早地降臨到我的頭上。
我還沒有準備好。
而這一天遲早要降臨,但是,我從來沒有讓父親和母親享過一天福。
我不想也不能留下這個遺憾。
2006年10月4日星期三陰
帶著複雜的心情,我回到C市,繼續著我的鄉鄰認為的“風光”生活。
堂妹呼天搶地的情形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我強烈地期望著早日把父母接到身邊,一家人
團聚在一起,好好讓二老享受天倫之樂。
人生最大的快樂是什麽?是父母看著孩子慢慢長大,孩子看著父母慢慢變老,在這個過程
中,一家人始終在一起。
始終在一起。而我和父母,天各一方,萬一他們有個三病兩痛,誰來照顧他們?
我心裏充滿強烈的負疚感,我還不具有和父母團聚在一起的物質基礎。
我得好好掙錢,為我,也為家人。我帶著急迫的心情到處尋找著業務,尋找著可能產生利
潤的機會。
因為和毛主任有了一次合作,我和他的關係便熟絡了些,他說我是個老實人。
這實在是一個美妙的評價。這個社會上聰明人很多,但大家都喜歡同老實人打交道。
如果我們不能從社會上尋找安全感,那麽則可以在老實人身上找到。這就是為什麽很多聰
明人絞盡腦汁卻一無所獲,而那些一臉豬相的人總能得到實惠。
基於這種評價,以後我見到他時,總是盡量笑得憨厚一些。
毛主任開始向我谘詢一些價格,各種各樣的都有,有時連水泥、河沙都要問我。
很多東西其實他自己也知道價格,之所以問我,無非是想證實一下他的價格的水分。
報價其實是一個很累的活,很多東西叫法繁多,我得摸清他的叫法所對應的實物,以免弄
錯。
我不能出錯,以我當時的接觸麵,他已經算是有決定權的人了。
我報了很多價,但他基本上沒有到我這裏購買過。
2006年10月10日星期二多雲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生意並沒有什麽起色。
我隻是別人詢價的一個工具,等成交時,別人輕易地就邁過了我這座橋。
我沒有什麽別的辦法可想,隻能多建通道,期望有一些東西能夠遺漏到我這裏。
我也期待一個事實,那就是,當別人向我詢價成了習慣的時候,我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了
。
所以,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堅持。隻要我能堅持下去,一切都會好的。
毛主任打來電話,問我對裝修材料熟不熟悉。
熟悉 隻要問我,我就熟悉。
毛主任給我發了一個清單,說他的一個朋友要裝修一個機房,準備承包出去。
拿到清單我就傻眼了,什麽隔熱、屏蔽、防水、防雷,這些東西我從來沒聽說過。
但我說過我熟悉,隻得硬著頭皮到市場上去詢價。
很多東西市場上根本就沒有,價格都詢不出來。
我就去找專業的裝修公司,但能找到的,基本上都是家裝公司,對這類工裝業務,基本也
不熟悉。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搞工裝的,看了一下單子,說做過。
我心裏很高興。我當時的心態,是不去想有沒有可能賺錢,而是對毛主任有個交待。既然
說了,就要兌現,這是作為一個男人應有的信用。
這家搞工裝的公司給我報了一個價,原封不動,一分錢沒加,我就轉報給了毛主任。我隻
是向毛主任證明,他找我並沒錯,什麽事我都能搞定。
這是典型的費力不討好,但我不得不如此。
價格報給毛主任後我沒有再管這事。反正我不是搞裝修的,就是給我,我也做不來。
2006年10月13日星期五多雲
早上,毛主任打電話給我,說他朋友看了我的價格,覺得還可以,讓我到他朋友那裏去談
一下。我再一次傻眼了。
我也隻有硬著頭皮去了。去之前,我惡補了一下裝修方麵的知識,其實也就是記幾個專業
名詞,好讓對方不至於覺得我太外行。
毛主任的朋友姓劉,在一個大型國企的後勤部當主管。
其實也不是正兒八經的機房裝修,也就是維修翻新一下,現場看了看,我覺得應該不是太
複雜。
我說,專業的東西我不太懂,回頭我再把技術員帶來看一下。
於是我回來又去找那家公司,把現場情況描述給他們聽。他們要去現場看,我不幹,我得
和他們先談好分成。
他們也不幹,非要看了現場才給我承諾,事情就僵持到那裏。
不得已,隻能當小人。我私下找了他們公司的一個懂技術的,叫陳大明,承諾做好後利潤
四六開,他四我六,他答應了。在去之前,我和他簽了一個類似於協議的文書。
專業就是專業,陳大明看了現場後對老劉說得頭頭是道。看起來老劉很信任我們,表態說
:“沒問題,就由你們來做,做好就行。”
事情似乎是定了,但我知道簽合同是個問題,因為我隻有個建材經營部的章,而陳大明是
我拉出來接私活的,根本就不可能以他們公司的名義簽合同。
我隻有跟老劉說實話,希望以建材經營部來和他簽合同,不簽施工維修,簽成材料采購,
變通一下。
當然,我也不是一直都講實話,也撒了謊,比如說這類工程我們做得多,一般幾萬塊錢的
生意我們都是這麽操作的。
陳大明也在旁邊幫腔,並隨口舉了一些例子來佐證。
老劉居然同意了。嗬嗬,這是我這個建材經營部簽的第一個合同,但與建材無關。
2006年11月10日星期五陰
合同簽了,但在施工過程中卻遇到了不少麻煩。陳大明在公司上班,不敢隨便耽誤,隻能
利用下班時間到工地來施工,而甲方對工期又催得比較緊,搞得我非常狼狽。
另外,我發現陳大明的水平還停留在純技術層麵,他的動手能力很差,理論和實踐結合得
不那麽好。整個施工我們走了不少彎路,最後還是另外請了一個人,才把這件事情勉強搞
定。
原來我們預計這筆生意會有一萬多塊錢的利潤,最終做完,我們倒虧了四千多元。
陳大明認賺不認虧,這四千多元的虧損我隻好一個人承擔下來。
四千多塊錢,差不多是我在毛主任那裏做的橋架生意的全部利潤,這一下就變沒了。我心
痛不已。更讓我心痛的是,因為拖了老劉的工期,工程質量也不太過關,老劉把這事給毛
主任說了。毛主任打電話把我臭罵了一通,說我隻會吹牛皮,讓他在朋友麵前丟臉,叫我
以後就不要再去找他了。
損失了錢,還丟了一個重要的客戶,我的心情可想而知。好幾天,我都無精打采。毛主任
從此不會再相信我了,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個大客戶,就因為我的貪欲而葬送了。
我這是貪欲嗎?
一聲歎息。
兒子,希望你是強者
2006年11月13日星期一多雲
我已回到嶽母的家中。不過那裏對我來說,其實就像一個旅館,我隻是每天回去睡覺而已
。
不是不愛這裏,而是,它畢竟不是我的。
我也曾經試圖把它當成我的,但最終沒有做到。
凳子擱在東邊好還是擱在西邊好?我沒發言權。
隻有兒子,才能激發起我回到這裏的熱情。
下午,我接到周媛打來的電話,說她舅公去世了,她和她父母要去奔喪,讓我去接兒子,
順便開一下家長會。
兒子在幼兒園上中班了,以前開家長會,能不去的,我總是推托不去,都是由周媛去,或
者由兒子的外公外婆代勞。
我不喜歡出現在公眾麵前,不喜歡出現在熟人麵前,不是低調,而是有些自慚形穢。
大約越是混得不好的人,越是喜歡緊緊地包裹自己。
我總認為任何聚會,都是為混得好的人開的,家長會也一樣。
我承認我的心理很陰暗,但我走不出來。
我常常期待著有一天我能衣著光鮮地成為聚會的中心,但每一次我都是蜷縮在聚會的角落
裏,舔著自己失落的傷口。
我也嚐試著表現得落落大方一些,但多年來憋屈的生活,已經把我塑造成一個謙卑的角色
。
所以,這一次家長會,我依然沉默著。
老師建議家長注重對孩子特長的培養,並推出了繪畫、英語、珠心算等課外輔導班。
說實話,我對這類的課外輔導不太支持。孩子,還是讓他自然生長的好,過多的培訓,隻
會拔苗助長,到頭來一事無成。
但是偏偏有很多家長,希望孩子按照自己的思路去發展,希望把孩子雕琢成自己理想的作
品,完美無缺。
所以很多家長在老師的訓導下,都給孩子報了課外輔導班。我們樓下的一個家長,也就是
我的鄰居,一口氣給他的女兒報了三門課。
我沒有報。幼兒園老師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旁敲側擊地說:“希望家長多考慮孩子將來
的健康發展,小的時候不多學,長大了什麽都學不好。”
我不太同意老師的觀點。我認為,孩子在幼兒園,應該學規則,學做人,磨煉性格,而不
是學技術。
請原諒,我把所有的課外輔導都歸為技術。
我們今天可以教給孩子很多技術,但這些技術你精通嗎?自己都不精通,又怎麽能教好孩
子?他以後能用得到嗎?如果用不到,豈不是浪費孩子的精力?是他想要的嗎?如果孩子
自己不喜歡,強迫孩子學,有好處嗎?
所以,我對打著開發孩子智力的旗號,叫囂著“不要輸在起跑線上”的各類課外輔導興趣
不大。
除我之外,其他家長或一門或多門,都給孩子報了。
見我實在沒有報名的意思,幼兒園老師開始直接問我:“準備給孩子報哪一門課?”
我訕笑著說:“還沒想好,要不我和兒子商量一下?”
我那鄰居湊過來說:“孩子懂什麽呀,隨便給他報一門嘛。”
我靠,你當是買玩具嗎?
其他家長見我沒報,都圍了過來,唧唧喳喳地攛掇著讓我給兒子報名,那陣勢是假如不報
,好像我就是虐待兒子一般。
有脾氣暴躁,更兼極愛抱不平的女性家長,甚至在旁邊抱怨說:“什麽家長哦,連自己的
孩子都不培養,掙錢做啥子嘛?”
我的臉紅了。我想給大家解釋我不給孩子報名的理由,但這樣又未免會拆老師的台。
正尷尬的時候,我聽到我那鄰居悄悄對老師說:“聽說他經濟條件不太好,不報就算了嘛
。”
這話像瘟疫一樣傳開了,家長們馬上就調整了氣氛,由不理解轉變為同情,甚至憐憫,不
斷說一些開導我的話來。
我寧可被大家責難,也不願聽一些同情憐憫的話。
這是兩種不同類型的痛苦。
前者是一種平等的對立,後者表明你就是典型的弱者。
老師開始打圓場,說:“不報沒關係,自願嘛。大家別圍在這裏了,家長會結束了,可以
散了。”
我說:“老師,我想給我兒子報兩門,珠心算和英語。”
又是一陣驚詫,唧唧喳喳,唧唧喳喳。
我牽著兒子的小手走在路上,步履沉重而又傷感。
兒子現在還不知道什麽是貧窮,他還小。過不了兩年,等他稍大一些,就知道攀比了。
別人的爸爸幹什麽工作,有多少錢,開的什麽車,他都會在心裏拿來和我對比一番,然後
就是對我的失望,再然後是自卑。
也許還會因此而自閉。
我要做的,就是盡早讓孩子明白,有錢固然很好,但有時候也得接受沒錢的現實。
但對孩子來說,這是個深奧的話題。
我問兒子:“兒子,你長大了想幹什麽?”
我給他報了珠心算和英語,我希望兒子的答案能與這兩樣東西沾點邊。
我心裏很鄙視自己的這種想法 我太實際了。
兒子想了想,說:“想長得和爸爸一樣高。”
文不對題,他媽的。
再問,兒子說:“想和爸爸一起去動物園。”
我心裏便有些異樣。我從來沒陪兒子去過動物園。
從來沒有。
因為過得潦倒,心裏老想著改變自己的處境,於是就隻看到了自己,隻想到了自己,卻忽
略了我最親愛的兒子。甚至,連去一次動物園,也變成了他的願望。
冬天,天黑得要早一些,走在路上已經有些暮色蒼茫,我決定馬上帶兒子去動物園。
我已經等不及了。坐在去動物園的公交車上,和兒子親熱著,卻恨這車開得無比的慢。
到動物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售票處的人下了班,我和兒子隻得隔著大鐵門往裏看。
我指著鐵門裏的一大片夜色,跟兒子說,哪裏是老虎,哪裏是孔雀,哪裏是他最喜歡的長
頸鹿。
事實上,到C市這麽長時間,我也沒到過動物園。
兒子使勁地睜大眼睛,隨著我的手指看著,仿佛真的看到了一樣。看著兒子的神情,我感
覺我就是個騙子。我僅僅是為了完成陪兒子去動物園的任務,求得一點兒心理安慰。事實
上,兒子什麽也沒看到。
我對兒子說:“星期天爸爸再陪你來,讓你看個夠。”
兒子高興地點著頭,在動物園外的廣場上跑個不停。
入夜,兒子在我旁邊睡得特別香,嫩嫩的鼻尖上有些微的汗跡。我用紙巾輕輕地替他擦拭
,大約驚動了他。他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無憂無慮的年齡,快樂得像花兒一樣。
我希望兒子不要長大,就像現在這樣多好,不用體會生活的艱辛和社會的險惡,不用攀比
,甚至不用奮鬥。
但他最終得長大,最終得承受社會帶給他的壓力。如果他是強者,他會戰勝壓力,獲得他
應有的位置;如果他是弱者,也許,他會過得像我一樣窩囊。
我不想他重蹈我的覆轍。我希望,希望他是一個強者,希望他什麽都好。
2006年11月16日星期四多雲轉晴
機房裝修這件事情對我是個打擊,讓我好長時間喘不過氣來。
我的現狀不允許我再犯錯誤。我就像一個身體孱弱的病人,隻能吃補藥,不能吃瀉藥。
另外,我覺得我還應該調整一下心態。我常常有一種突然做一筆大買賣的期待,實際上就
是希望一夜暴富,想立馬改變自己的現狀。
這是一種危險的信號,我還不具備做大買賣的基礎,機房裝修就是一個明顯的例證。
我極力按捺自己急於想發財的念頭,把自己定位成一個掙生活費的角色,讓自己滿足於掙
每一分錢。
我算了一下,我每個月的硬性支出實際上隻有分攤到我頭上的300塊錢辦公室租金,其他
的都是軟性開支。也就是說,我每天除了日常開支之外,還得有10塊錢的利潤,這樣才能
繼續支撐下去。
於是我就給自己定了個目標,每天掙20塊錢。其中包括5塊錢的交通費,3塊錢的快餐費,
2塊錢的煙錢,剩下的10塊錢就是我的利潤了。
有了這個目標,事情似乎變得簡單些了。我坦率跟客戶說:“你以前在哪個地方拿貨,我
仍然在哪裏幫你拿;以前你是啥價格,我仍然給你啥價格;你可以把價格談好後我去幫你
拿,也可由我去幫你談價格。總之,我隻是想和你合作,不讓你受損失。你給我一點兒跑
路費,就像請個搬運工一樣。而搬運工沒我在這方麵懂得多,我會幫你控製產品質量,搬
運工就做不到這一點。”
我這麽一說,願意和我合作的人就多些了。現在的人對推銷員都提防,生怕上當受騙,但
對於搬運工,就沒那麽提防了。
開始的時候,的確也有客戶就把我當做搬運工。慢慢地,他們覺得我用起來比較順手後,
就叫我直接送貨,有時價格都不問,我說什麽價就是什麽價。
當然,我銷售的都是一些小額的東西,稍微上了點兒金額的我做不了,因為我沒錢墊款。
不過這沒什麽關係,我的目標本來就定得很低,隻要能達到我製定的目標就可以了。如果
碰上有客戶找我買東西,利潤值恰好又超過了我的目標,我就覺得這一天收獲很大,很滿
足,很快樂。
對於因能力所限做不了的業務,我仍然盡心盡力幫客戶解決我力所能及的問題,讓客戶感
受到我是真心為他們著想。
今天,一個客戶打電話給我,讓我幫他買100公斤防水堵料,我居然賺了300塊錢。
一天就賺回了一個月的利潤,我簡直高興壞了,立即給周媛打了個電話,向她報告了這一
喜訊。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把目標定得更低一些,那麽快樂就會更多一些。
快樂是有感染力的,不但感染別人,更會感染自己。在快樂的心情下工作,感覺做事都會
順心一些。
2007年1月5日星期五多雲
流動資金是個最大的問題。
很多客戶都要求我先把貨送到工地,然後付款給我。有時雖然說好貨一到工地就付款給我
,但由於各種原因,並沒有及時兌現,那麽就意味著我得過幾天才能拿回我墊付的錢。
這樣的情況一多,我沒有本錢的劣勢一下就凸顯出來了。
我千方百計和我的上遊供貨商搞好關係,沒事的時候就到供貨商那裏去坐一坐,溝通溝通
,以期獲得供貨商的賬期。
在我的努力下,有幾個供貨商願意賒貨給我,使我可以勉強周轉過來。
但供貨商對我的信任很脆弱,我小心翼翼地維持著我的信譽。有一次,我答應給一個供貨
商貨款的時間到了,又沒錢付給他,情急之下,找小玉借了200塊錢,才應付過去。
慢慢地,我和供貨商之間達成了這樣的默契:平時我拿貨隻給他們打一張入庫單就行,每
個月結兩次款。為了不讓所有的供貨商都同時來找我結款,我特意把供貨商分成兩批:一
批8號和25號結款,另一批12號和29號結款。
這就是所謂的拆東牆補西牆。
在我沒日沒夜的努力下,我們的銷量上升較快。到本月,我們的月銷量已經達到了近五萬
元。
資金的瓶頸再次顯現出來。
原來我把我的供貨商分成兩批,每批結款的時間不一樣,我認為這樣就可以實現始終用一
批供貨商的錢來進行周轉的目標。
但實際操作卻沒這麽容易,比如有時為了做成一筆生意,我不得不答應客戶拖延貨款的要
求;另外,不是所有的供貨商都願意賒貨給我。有的時候,我會用現金去購買材料,然後
賒給客戶。這樣一來,我的銷量越大,對資金的需求就越多。
好幾次,供貨商拿著我的入庫單來找我結款,我卻沒錢付給他們。供貨商對我的信任本來
就很脆弱,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就再也不肯賒貨給我了。
2007年1月10日星期三陰
中午,七八個供貨商擠在我們的那間小辦公室裏,唧唧喳喳吵著向我要錢。
我實在是拿不出錢來,全身上下搜集起來不到20塊錢。
弟弟也沒錢,我低聲下氣地跟我的供貨商們解釋,希望他們寬限幾天,一旦貨款到了,我
親自給他們送去。
有一個供貨商遞過來一張入庫單,說隻有80塊錢,上次來的時候沒有付給他,這次可一定
得付。
我說下次來一起結,今天確實沒錢。
那人就火了,說:“80塊錢都付不出來,做個毛生意啊?”
其他人也都附和起來,不滿和氣憤開始升溫,竟然有人嘀咕,說我是個騙子。
“煽動”這個詞,我在那一刻開始體會到它的威力。
有人說我是個騙子,然後其他人就努力回憶我以前的種種不妥的地方,然後就真的認為我
是騙子,一下就起哄起來。
有性子急的,為了保證自己不受損失,開始看我辦公室裏有沒有值錢的東西。
弟弟是幫人修電腦的,辦公室裏有三台待修的電腦,轉瞬之間,這些電腦被人抱了個精光
。
有的人我可能隻欠他兩三百塊錢,也毫不手軟地把電腦抱走了;有的供應商我欠他的錢較
多,可能什麽也沒拿到。場麵十分混亂,我努力保持清醒的頭腦,記住哪些人拿了我的東
西。
弟弟報了警,等警察趕來時,辦公室已被洗劫一空,剩下的,就是那些還沒收到錢的人,
他們糾纏著我不放。
警察了解了事情的經過,說這是經濟糾紛,又沒出什麽大的亂子。說完就走了。
我給剩下的那些要錢的人表態說,給我三天時間,我把錢湊齊了給他們送過去。
他們也沒辦法,總不能為這點兒錢把我打一頓吧?那樣他們仍然拿不到錢。
供貨商走了,我和弟弟坐在辦公室,相對無言。
電腦是弟弟的客戶的,現在被人抱走了,我該怎麽辦?
我相信這個社會還是善良人居多,隻要我及時把錢還給他們,他們是會把電腦還給我們的
。
我們算了一下,要把貨款付完,得兩萬多塊錢。我給客戶們打了電話,能在近兩天收回來
的錢隻有一萬多塊錢,還差一萬多。
我仔細想了想能借的地方,似乎沒有。
我這幾年和以前的朋友們幾乎斷絕了往來,突然找他們借錢是不現實的,更何況,就是在
我住院的時候也沒想過要找他們借錢。
弟弟的那些朋友呢?自從我住院他去借錢後,他落下了一個不耿直的名聲,也不好借了。
生意上有往來的朋友更是不用想。
我突然想到了借高利貸。
我嶽母的朋友薑姓女人,也就是賣平安保險的那個女人,她在幫別人往外放高利貸,我曾
偶然聽嶽母講過。
想到高利貸,我心裏激靈了一下,好像又回到了舊社會。
我給薑姓女人打了個電話,說最近生意上資金有點兒吃緊,想請她幫忙借點兒帶利息的錢
。
她問我要多少,我說兩萬。
薑姓女人一口拒絕,她不放心我。
是啊,一個連三千多塊保費都拿不出來的人,要借兩萬,誰會相信?我想請嶽母給薑姓女
人說說,但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
2007年1月13日星期六陰
早上,我讓弟弟到原來約好的幾個客戶那裏去拿錢,我到我的那些債主那裏去說好話。
我得把弟弟的電腦取回來,不能因為我的事情影響弟弟的生意。你想想,別人找你幫忙修
電腦,結果電腦卻被用來抵了債,這個事情傳出去,弟弟吃不消。
我把債主分為兩批,一批是拿了我電腦的,另一批是什麽都沒拿著的。
我曾經給沒有拿到東西的債主表過態,三天之內把錢給他們,現在看來三天是沒有可能的
了。
我一家一家走訪,向他們說明情況,請他們再寬限幾天。
我說:“假如我是騙子,我還會來給你們說好話嗎?”
大部分人都表示理解,有不理解的,我仍然承諾在規定的時間內把錢給他們。
我算了一下,弟弟去收回來的錢足可以贖回電腦,還有點兒多餘的錢,可以付一部分給他
們。
其實這點兒錢對他們來說不至於傷筋動骨,他們隻是怕被騙。
我理解,我要做的是打消他們的顧慮。
等弟弟拿錢回來的時候,我去找另外一批債主。
我跟他們說,欠他們的錢實在是因為資金周轉不過來,對不起他們,現在我的貨款回來了
,希望他們把電腦給我。
有兩家把電腦還給了我們,還有一家耍賴,不給。他說他也欠別人的錢,電腦被別人拿去
抵債了,現在在別人手上。
我操,我隻欠他九百多塊錢的貨款,那電腦至少也值個2000塊錢吧?做生意做到這份心上
,我真是無語了。好歹我和他們還合作過幾次,咋轉臉就不認人了呢?
無論我好說歹說,這丫就是耍賴。
我看出來了,這是明著欺負人。他知道我是一個小掮客,就像河裏的小魚兒翻不起浪,故
意刁難我,
說著說著火藥味就出來了。弟弟說希望他們把電腦還給我們,不然到時大家都不好過。
誰都聽得出這是一句狠話。
屋裏就出來了兩個人,說:“威脅誰呢?”說著他們中的一個就推了弟弟一掌。弟弟腳下
一滑,摔倒在地上。
我心裏的怒火騰一下就起來了,操起旁邊的一根棍子,對著推弟弟的那人迎頭就是一棒。
那人慌亂中用手一擋,隻聽“啪”的一聲,那人就號叫著蹲了下去。
這幾年來,因為窮,我處處憋悶,處處不順心,處處被侮辱。所有的委屈,被我用這根棍
子釋放了。
弟弟個子小,被一個人按在地上,我趕過去,一腳踹開那人,把弟弟從地上拉起來。
真是打架親兄弟啊,我們兩兄弟抄起家夥,一陣亂打。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警察也隨即趕來。
我們被帶到派出所做筆錄,那家店裏的人有一個被送往醫院。
弟弟也去了醫院,混亂中他被人一拳打在臉上,起了一個血包。
派出所是個息事寧人的地方,警察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筆錄當晚,我們各自回家
,後來又到派出所去調解了幾次,結果是電腦還給我了,我還清了對方的貨款,雙方各傷
一人。對方的傷重一些,手臂骨裂,加上打爛了對方一些貨,我們總共補給他8000塊錢。
打了一架,損失8000塊錢,我心裏很痛,但卻多了一點兒做男人的自信。
別看有的人平時聲色俱厲,輪到動手的時候,大部分都是烏龜。
年底的收益
2007年1月29日星期一多雲
弟弟的電腦維修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每個月都入不敷出,基本上都是我幫他貼錢。
臘月初,我對弟弟說:“幹脆還是合在一起做算了。”
弟弟有些猶豫。
我知道他心裏一直有個結。
在我生病剛出院不久,弟弟作出了和我分家的決定,而那時是我最困難的時候。
我雖然理解他的決定,但他自己似乎有些負疚感。
分家後,我和他從來沒有說過這方麵的事,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弟弟最終還是同意了合夥的建議,但他說了一句話讓我崩潰。
他說:“不是我想和你合夥,是你硬拉著我合夥的。”
我懂他的意思,現在我能養活自己了,如果他主動和我合夥,顯得他勢利。
我笑笑,說:“本來就是我想和你合夥啊。別想這麽多,想想我們倆和別人打架的情形。
”
兄弟就是兄弟,但兄弟也是人,不能因為我們是兄弟,就不允許對方有一點兒私心雜念。
我仍然分給弟弟一半的股份,讓弟弟負責聯係上遊商家,我負責銷售。
聯係上遊商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們做的東西實在是太雜了,隻要客戶需要,什麽都
賣,這其實對弟弟是個考驗。一旦有客戶找我要東西,他得以最快的時間把東西找回來。
沒有任何庫存,純粹買空賣空。
好在弟弟和我一起這麽久,對其中的一些門道也非常清楚。
有弟弟在後麵支撐,我就專心到外麵跑業務。
我們跑業務真的是跑,用腿;但又不是真的跑,是走,走路。
一般我都會坐公交車到一個大概的地方,然後下車步行。遇到有可能產生業務的地方,就
停下來問一下。
這其實與一個乞丐沒啥區別。乞丐是明目張膽地乞討,而我們隻是披了一件做業務的外衣
,本質上沒什麽不同。
2007年2月6日臘月十九星期二晴
轉眼已到了年底,我開始盤點這一年的收益。
有一些應收款沒有收回來,還有兩個客戶直接消失了。扣除所有的應付款後,我手上的現
金有一萬兩千多元。
手裏拿著錢,心裏五味雜陳。
一年來,風裏來雨裏去,沒有節假日之分,沒有上下班之分,時時小心謹慎,處處賠著笑
臉,無非就是為了這幾張紙而已。
可就是幾張紙,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活質量,也決定了一人的地位和身份。
多少人為了錢鋌而走險,多少人倒在了掙錢的路上。
錢錢錢,命相連。
然而,這點兒錢能用來做什麽呢?買不了房子,更養不了老。說句不吉利的話,一場小病
就有可能把這點兒錢耗費幹淨。
所以我的心裏並不安穩。
但不管怎麽說,相比以前,我們還是進步了。
我提議找個餐館和弟弟一起好好吃頓飯,算是團年。
已經很久沒有正經下館子了。以前,如果我們要在外麵吃飯,通常都是吃盒飯,或者在路
邊餐館吃麵條。
這次,我們點了四菜一湯,還要了一瓶瀘州老窖,五十幾塊錢的那種。
我們邊吃飯,邊商量著我們的未來。
我對弟弟說:“現在,我們算是在懸崖邊勒住了馬。從明年開始,我們要讓馬走到正確的
道路上來。”
對於我們來講,哪條路是正確的路呢?
我仔細分析過,我們這個建材經營部,實際上是一個搬運機構。我們賺的,無非是建材市
場和使用單位之間的搬運費。
事實上,我們的生存空間是很有限的。
我認為,我們必須找準一個行業。先進入這個行業,然後再想辦法站穩腳跟,慢慢發展。
最後要在這個行業內有自己的地位。
我給弟弟列舉了許多知名的公司,都是在某一行業內專注於某一產品,然後慢慢發展壯大
的。搞生產的有,搞經銷的也有。
而我們現在,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別人要啥就賣啥,一天到晚累得不行,但最終隻能維持
個生計。
事實上,我們連生計都無法維持。
維持生計最基本的東西 房子,我們有嗎?
弟弟也清楚這一點,但苦於無法準確找到某個適合我們的行業。
不管哪個行業都需要足夠的資本,而我們沒有。
弟弟又列舉了一些進入成本比較低的行業,我又覺得不合適。
一頓飯吃了兩三個小時,我們還是沒有商量出個結果來。
2007年2月15日臘月二十八星期四多雲
春節,弟弟沒有回老家,他不回去的理由是春運期間路上擠,並且車費也貴。
但我知道這不過是借口罷了。
弟弟都快28歲了,還沒有女朋友。他不回家的原因,是逃避鄉鄰們的追問。
在我們老家,28歲已經是很不小的年齡了。
到這個年齡還沒結婚,大家都會幫忙著急,輪流來詢問,輪流幫忙出主意,好像這成了大
家的事情。
而母親也會不斷懇求大家幫忙介紹介紹,她已經很擔心自己最小的兒子找不上女朋友了。
弟弟對這一狀況已經很了解了,去年春節回家的時候,就已經遭遇了這樣的“圍剿”。
他當時就說:“明年春節一定帶一個回來。”
弟弟其實也想帶一個回去。今年年中的時候,弟弟曾交了一個女朋友,但隻交往了兩個月
就分手了。
具體原因弟弟沒跟我說,我隻記得弟弟那段時間特委靡,整天無精打采的。
後來弟弟一直嚐試著再交一個,但一直沒有合適的。
有一次,弟弟在辦公室賭氣似的說,這輩子他不想再找女朋友了。他說現在的女人一個個
現實得很,交往兩天就問你一個月掙多少錢,有沒有房子,有沒有車子。
在我眼裏,弟弟是個值得女人托付的人,誠實,肯幹,舍得吃苦。這些都是中國男人的優
秀品質,但是,這些品質很多女人看不見,她們隻看得見錢。
其實,不結婚又怎麽樣?等今後有了錢,還怕沒女人來找?
隻不過,弟弟需要給父母一個交待,給傳統觀念一個交待。
畢竟,女大當嫁,男大當婚。
在他沒法交待的時候,唯一的辦法隻有逃避。
2007年2月17日除夕星期六晴
今天是大年三十,晚上,我回到了嶽母的家。
回家之前,我曾經做過一些掙紮。我猶豫著是不是像去年一樣,找個借口逃離一年一度的
家庭聚會。
但最終,我選擇了麵對。
一是我比去年混得好一些了,心裏有了一點點自信;另外,我覺得很多東西,坦然麵對比
逃避要好。
就像一個臉上長麻子的人,他可以選擇用布遮住他的臉,但阻擋不住別人的議論:他之所
以遮住臉,是因為他長有麻子。
隨之而來的便是各種各樣的議論,越來越凶猛,最終大家便怕見此人。
我現在的境況,就像一個臉上長有麻子的人,想努力地遮住自己的臉。
與其讓別人背地裏談論,不如坦然承認自己的確混得不好。向他們展現一下我的真實生活
,盡量麻木一些,習慣就好了。
晚上吃團圓飯的時候,嶽父特地問了一聲:“明天有沒有其他安排?沒有的話就一起到周
媛的二爸家去,今年輪到他家了。”
我說:“沒啥安排,一起去吧。”
兒子要去放煙花,我突然想起還沒來得及去給他買。
周媛說:“去年的煙花沒有放,就藏在床下麵。”
我怔了一下,想問為什麽,卻沒有問。
我默默地在床下搜出了去年的煙花爆竹,稍微有些潮了,不過看起來並無什麽大礙。
我拉著兒子來到樓下,點上煙,心裏默默地祈禱:假如這些煙花還能燃放,那麽我2007年
一定很順利。
我將煙頭伸向引信,一陣青煙冒出,“啪”的一聲,煙花衝了出去,在半空炸響。
我心裏一陣歡喜,回過頭,看見兒子捂著耳朵高興地跳著。不遠處,周媛也捂著耳朵,一
臉的笑意。
我心裏動了一下,把正在燃放的煙花遞給周媛。她遲疑地接過去,牙關緊咬,眼睛眯著看
向一邊,聽見煙花炸響之後,像碰了炭火似的急忙扔下,歡笑著和兒子抱在一起。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周媛這麽開心了,我心裏有一點兒酸。
因為要看春節晚會,周媛玩了一陣後就回家了。我和兒子在樓下肆意地逗樂,空氣中全是
硫黃和硝的味道。
兒子在我的調教和鼓勵下,終於也敢大著膽子放煙花了。每放一響,他都要激動地歡呼跳
躍一下。
煙花和爆竹很快放完了,兒子意猶未盡,嚷著還要放,我許諾明天再去給他買一些,他才
肯作罷。
這份肆意的歡樂,原本在去年他就應該享有的,因為我的逃避,拖到了今年。
回到家,電視裏正演著白雲和黑土的吵鬧,嶽父母和周媛時時爆發出一陣笑聲。我站在旁
邊靜靜地看了一陣,有時也跟著笑幾聲,笑過,心裏有些空蕩蕩。
臨睡前,我找到兒子的存錢罐,往裏塞了100塊錢。我對兒子說:“這是爸爸給你的壓歲
錢,你長大了記得要混得比爸爸好哦。”
這是我第二次給兒子壓歲錢。第一次是2003年春節。
2007年2月18日星期日晴
正月初一。
大街上其實並不熱鬧,很多人都選擇了窩在家裏。
不知是我心態的原因,還是本來就是這樣,我覺得春節越來越不熱鬧了,缺少一種過節的
氣氛。
我們坐車來到周媛的二爸家,屋裏已聚集了很多人,看見我們進來,大家都熱情地招呼起
來。
對於我,大家都是這樣招呼:“嗨,好幾年都沒看見你了,稀客呀。”接下來就是問:“
怎麽樣,混得不錯吧?”
我用一種謙卑的神態回答:“一般吧,混口飯吃。”
大家落座,二十餘人把客廳擠得滿滿當當。客廳沙發不夠坐,周媛二爸就臨時找了一些塑
料凳,大家湊合著坐下。
進入敘舊環節,話題很多,通常都是由詢問某人過得咋樣談起。
大家似乎都過得不錯。
我抱著兒子坐在一個角落裏,害怕把話題扯到我身上。我希望被忽視。
這種擔心很多餘,大家都被兩個高談闊論的人吸引。
一個姓高,周媛堂妹的老公。搞土建的,四十多歲,離過婚,據說很有錢。他算半個主人
,他的嶽父便是周媛的二爸。
一個姓孫,周媛表姐的老公。他開一家五金公司,四十多歲,也離過婚,據說也很有錢。
因為年齡都比我大,我以高哥和孫哥相稱。
以前,周媛和我賭氣時就常拿這兩個人來擠兌我,說她姐姐妹妹都嫁得好,隻有她命苦,
嫁給我這個沒用的男人。
我就笑著說:“她們嫁的是二婚,你嫁的是原裝,有什麽不滿足的?”
周媛問:“以後你有錢了,會不會也離婚,再去找個年輕的?”
我就故意說:“我現在這麽窮,哪敢有這想法啊。”
女人就是這樣,一方麵嫌老公窮,一方麵又擔心老公富了自己地位不保。
其實,又豈止是女人這樣,任何人都是這樣,即使不是感情方麵,也是在其他方麵。
患得患失,人性如此。
高和孫在談論他們的車。高開的是奧迪,他說他原來準備買寶馬,太張揚,奧迪含蓄一些
。
孫開的是凱美瑞,他說他沒必要買好車裝點門麵,高是做工程的,應該買好車體現實力。
言下之意是他要買的話,是買得起的。
我們都被他們二人的話題吸引。聽者當中,我想很多人和我一樣,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
有車開。
話題隨後轉移到身體方麵,重心便轉向了老人。這是老年人之間的話題,年輕人口是心非
地噓寒問暖一陣,有的借故上廁所,有的試圖轉移到自己關心的話題。
年輕人除了關心錢,有幾個真正關心老人?
吃飯的時候,我不幸和高和孫坐在了一桌。原本,我是希望抱著兒子和老人們一桌的,但
被高硬拉了過去。我把兒子也帶了過去,我希望他們見我專心照顧兒子而不去打擾我。
可恨的是小家夥隻陪我坐了幾分鍾,就跑到他媽媽那裏去了。
喝酒,一醉解千愁。
酒桌的氣氛其實還是蠻融洽的,大家相互敬酒,說一些“恭喜發財”、“新年快樂”之類
的套話。酒到酣處,才又開始熱鬧起來。
人都是好鬥的,酒桌上也如此,都在找各種理由逼對方多喝一些,以表示自己策略上的勝
利。
開始時我盡量做到少說少喝,到後來,便逐漸放開了,管他娘的,誰怕誰啊。
高和孫依然是桌上的中心。喝到後來,火力就全部對準高了。
孫向高敬酒,孫說:“高兄,你那工作性質我清楚,要經常陪客人喝酒。你酒量大,我不
能和你硬頂,我喝一半你幹了。”
高當然不幹,扯了半天,兩人一齊幹了杯。
高見大家都把矛頭對準他,自然不幹,便說要喝大家一起喝,喝多少都行。
我不想再喝了,就想借故離席,卻被孫一把拉住。他說:“我們是老挑(C市土話,連襟
的意思),幾年不見,今天見了,不喝痛快不準走。”
高也拉住我不放,一臉誠懇地對我說:“我們今天放開了喝。我平常喝酒,大都是陪客人
喝,錢沒少花,可喝起來不夠味,怕客人沒喝好,又怕客人喝醉。酒喝在嘴裏,眼裏得察
言觀色,怕客人不滿意,得隨時調節酒桌上的氣氛。累,你知道不?”
我點點頭,重新入座。
桌上其他不喝酒的人主動撤了出去,我們這桌剩下了四個男人,除高和孫外,還有一個是
周媛的遠房表弟,姓羅。我們對怎樣喝酒一直達不成共識。高酒量好,要求大家一樣喝;
孫不幹,強調隨意。
我提議說:“要不劃拳,誰輸了誰喝。”
我提這個建議的時候其實很猶豫,高和孫都是經常混大場麵的人,而劃拳是街邊粗漢的方
式,畢竟不登大雅之堂。
令我意外的是,大家居然都很樂意。
高先坐莊,一圈下來,高隻贏了孫,喝了兩杯。
接下來孫坐莊,也喝了兩杯。
猜拳行令,氣氛熱烈。
其他不喝酒的人都過來圍著我們,看我們猜拳喝酒。見誰贏了或輸了,便哄的一聲,在旁
邊起哄。
我剛從學校出來那陣,在工廠上班,閑暇時便和工友猜拳喝酒,頗有些猜拳的老底子,所
以我和高他們猜起拳來,贏的時候居多。
高輸得慘不忍睹,說話舌頭已經大了,興致卻高得很。他對周媛的二爸說:“再拿一瓶酒
來,拿好點的,1573。”
1573是好酒,我隻聽說過,從來沒喝過,所以酒拿上來的時候,我有意輸了一拳。
的確是好酒,醇和、濃鬱,帶有一點兒黏稠。酒杯看似喝幹了,過了一陣兒,沾在杯壁上
的酒液又會緩緩聚積到杯底。
再好的酒也不能多喝,酒畢竟是醉人的。一瓶酒喝完,高已經醉態畢現,說話結結巴巴的
,不斷重複地說:“今天喝得高興,比和客戶喝酒高興,這才是真的喝酒。”說著說著就
罵起客戶來,說他雖然掙了兩個錢,卻長期在客戶麵前*****,就是對普通的辦事人員,
也得隨時賠著笑臉。
到後來,許是觸動了心底的隱痛,他竟然當眾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煞是悲傷。
眾人慌了手腳,急忙幫他洗了臉,扶他到床上休息。
人啊,都不容易,被人仰望的同時,也在被人俯視。
沒有朋友,就意味著沒有團隊
2007年2月19日星期一晴
正月初一就這麽過去了,我參加了一場歡樂祥和的聚會。今天,我找了個借口,離開家到
了弟弟那裏,去看他春節過得怎麽樣。
弟弟坐在那裏發短信,短信音時不時地響起。
我也拿出手機,忽然感到非常失落。
這個春節,除了趙均和小玉,沒有一個朋友給我發新年祝福的短信。而趙均和小玉都隻能
算是新朋友。
我的那些老朋友,都已經把我忘記了。
我突然覺得很需要朋友,這是一種精神需求。而在一年前,我不敢有這樣的需求。連飯都
吃不飽,還敢有精神需求?扯淡。
我翻著手機上的通訊錄,一個一個熟悉的名字跳了出來。每一個名字都能帶來一個熟悉的
場景,這些場景好像就在眼前,但人卻已經生疏了。
想了想,我決定給張鵬發一個短信。
張鵬是我的初中校友,現在是C市一個局的副處長。
當時我們學校一個年級有四個班,張鵬和我沒在同一個班,但因為家庭條件等各方麵都相
近,又都喜歡打球,所以關係一直很不錯。
初中畢業後,張鵬考了個師範,他的未來是教師。但教師不是張鵬的理想,他考師範隻是
跳出農門的一種手段。
但張鵬仍然當了一名教師,師範畢業後,他被分配到我們鄉的一個村小裏。
他的身份已經不是農民了,但仍然生活在農民堆裏。
村小隻有兩個公辦教師,張鵬理所當然地當起了副校長。隔年他當了校長,再過兩年,又
調到中心學校當副校長。
張鵬的人生大躍進就開始於當這個中心學校的副校長。
有一次,縣委的一個領導到鄉裏麵檢查工作,順便到中心學校去看了看,發現了張鵬這個
人才。說張鵬是人才,是因為領導覺得張鵬年輕,更重要的是張鵬能喝酒。
有一年,張鵬和我,還有另外一個朋友一起喝酒,我們兩個都沒喝贏他。據他自己講,白
酒喝一斤他不會醉。
這樣,張鵬就被調到縣教委去做了一名辦事員。
以後的發展軌跡我沒特別留意,據說他在縣裏麵換了幾個單位,直到調到C市。
山雞變成了金鳳凰。我至今都不覺得張鵬有什麽特別出眾的能力。口才嗎?他至今說話還
有些口吃呢。但他就是混得好,比我還小幾個月,都已經副處了。
原本幾條平行運行的軌道,在某個地方不經意拉開了差距,一經拉開,差距越來越大。
張鵬他們那一批出來的師範生,隻有很少的人在教書。其他的大都進了機關,混了個一官
半職。
而我們始終行走在迷宮中,沒有人給指明方向,全得靠自己去闖。偶爾,有人會給你指一
條路,結果發現不是那麽回事兒。
可能這就是命運吧。但我不這麽覺得,因為命運從來沒有給過我們對等的機會。
我剛到C市的時候,張鵬還在區縣;我到C市的第二年,他就調上來了。
初來乍到,我們在C市都沒幾個朋友。到了周末,常常擠在一張床上,不是在我的出租房
,就是在他的宿舍。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那時我們都沒有女朋友,生活簡單而快樂。
後來,有幾個老鄉也調到了C市,圈子便大了些。但基本上,我和張鵬是這個圈子的中心
。我租住的房間,就成了我們的俱樂部。
我們都是年輕人,談論的話題無所不包。但錢和女人,是永遠陳舊而又新鮮的話題。
或者,聚眾打牌。“鬥地主”,便是我在那時學會的。
其時我的經濟狀況還可以,比張鵬他們幾個收入要高些,他們便變著法兒贏我的錢。有時
,甚至明著耍賴。
我從沒在乎過,我把朋友感情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出門吃飯,也總是有人招呼著讓我請客
。於是我便真的掏腰包付賬。
我的錢都是大家在安排,不過我很享受這種狀態。
眾星捧月是一種虛榮,和明星的感覺一樣。
我承認我很虛榮,我的虛榮是用來掩飾自卑的。
我是個打工者,而張鵬他們,要麽在政府機關,要麽在大型國企,聚在一起,除了談錢和
女人,便是自己的未來。
似乎他們都有很好的未來,至少他們可以憧憬。他們可以憧憬著將來當個局長,或者將來
當個國企的總經理,我能憧憬什麽?
他們可以看清未來的方向,然後不鹹不淡地排著隊,耐心地等待機會的降臨。即便沒有什
麽提拔的機會,他們也不擔心餓飯,反正有國家養著。
我不知道未來是什麽樣子,但注定不是坦途。你現在拿著高薪,說不定明天你就失業在家
。
這就是所謂的白領,光鮮著,迷茫著,也自卑著。
所以,和張鵬他們在一起,骨子裏我是自卑的。
因為自卑,花錢才大方,花錢買麵子。
後來,張鵬在單位集資買了房子,其他幾個朋友也差不多先後享受了這種待遇。我和他們
來往得便少了些。
人家有房子,你有嗎?你比人家還早到C市呢。
朋友之間,是需要平視的。別人在不斷地進步,不斷地提高,而你還是老樣子,甚至不如
以前。你看朋友,需仰視才見。
當你看朋友需要仰視的時候,你覺得他還是你的朋友嗎?
最多,你會對另外的朋友介紹說:某某是我朋友。這是一種自豪,也是一種虛榮。
後來,我和張鵬他們的聯係就漸漸少了。有幾次張鵬約我,我都避而不見,最終,便不再
聯係。
在準備給張鵬發短信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怕他認為我想巴結他。但昨天和周媛他們那
一大家親戚聚會過後,我覺得很多時候我是庸人自擾。
我心裏這麽想,別人未必就這麽看。
再說,通過這一段時間的思考,我覺得我必須恢複和那些老朋友的聯係。
這個社會,沒有朋友,就意味著你沒有團隊。一個沒有團隊的人是幹不成什麽事的。
所以,即便被認為是巴結,也沒什麽大不了,天下誰人不巴結?
當你自豪地宣稱你和某某是朋友的時候,就已經巴結了。
所以,我還是按下了發送鍵,把我對張鵬的祝福送了出去。
張鵬沒有回短信,在我意料之中,但我還是有些失望。
但是,我已經決定要和這些老朋友恢複聯係了。這不僅僅是精神需求,還有,如果我真的
要混出個人模狗樣,我回避不了他們。
回避改變不了我潦倒的現狀,與其這樣,還不如主動聯係他們,或許他們能帶給我一點兒
幫助呢。
2007年2月25日星期日晴
今天是正月初八,我們開始上班。
我和弟弟坐在辦公室中,規劃著2007年的目標。
我說:“我已經想好了,今年想大幹一番,掙一套房子,在過春節的時候就有自己的自由
空間了。”
弟弟笑,說:“我經常聽你說要大幹一番,可你現在連買廁所的錢都沒有。”
我也笑。
我對弟弟說:“我覺得我們現在還缺點什麽。”
弟弟說:“缺的可多了,尤其缺錢。”
我笑,我說:“我們現在還缺朋友。朋友少,圈子就窄,圈子窄,就變成了井底之蛙。”
弟弟不以為然地說:“那些酒肉朋友有什麽用?你以前不是朋友多嗎?你混得差的時候,
你的那些朋友到哪裏去了?”
弟弟的話噎了我一下。頓了一下,我才說:“你不能這麽說。很多情況是我自己的原因,
不能輕易賴別人。”
的確,在我混得差的時候,我和很多朋友都疏遠了。有的是我刻意疏遠,有的是刻意疏遠
我。總之,差不多都不聯係了。
但是,一個人要在社會立足,離不開朋友。
一個人的見識始終是有限的,而有幾個朋友幫忙參謀,見識就提高了。
就拿我現在來說,我對2007年的路怎麽走還沒有一個具體的思路。走去年的路子嗎?去年
的策略是別人要什麽就賣什麽,這樣的後果是我們必須了解客戶的所有需求,並且做到每
一樣東西至少都要和客戶同樣了解,否則客戶就可能不相信你。
按去年的做法,就是希望做盡天下所有的生意。
這顯然是不現實的。
今年我們必須改變策略,不然人累死了,錢還不一定掙得到。
當然,在有具體策略之前,還得像去年一樣,螞蟻搬家似的一點一點努力去掙。否則又會
回到2005年的窘境。
但我們得有一個改變策略的意識,否則最終的結局一定不好。
今年是什麽策略呢?記得去年和弟弟一起團年的時候我們也探討過,沒有探討出個眉目。
所以,我覺得我們的見識不夠,還要開闊眼界。
要開闊眼界,就隻有不斷學習,結交朋友。
再說,朋友多了,對社會也會有更深的了解。
現在的人有一個誤區,以為通過網絡就能了解社會的全部,大錯特錯。
社會通過什麽來了解?不是網絡,不是文件,不是電視和報紙媒體,而是朋友。一群朋友
就是一個圈子,一個圈子就是一個小社會,透過小圈子看大社會,往往看得更真切。
當然這是廢話,與我的現狀無關。
我決定去恢複和我的那些老朋友們的關係,不為其他,權當精神需要吧。
2007年2月28日星期三晴
早上,我決定去找張鵬聊聊。
要放在以前,在我混得如此差勁的情況下,要我去找比我混得好的人,打死也不幹。
但現在不同了,不是我混得好了,而是這一年以來,我在心態上有了一個重大轉變。
以前,因為自卑,我總是在表麵上把自己表現得強勢一些。天下我最大,佯裝自己很不錯
,後來裝不下去了,便連朋友也不敢見了。
那是典型的外強中幹,嚇唬別人,忽悠自己。
我們都很在意自己的感受,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其實,很多時候,你是生活在自己的
假想當中。
就拿我來說,因為和別人有差距,老想著別人會對我有看法,會瞧不起我,甚至會嘲笑我
。但事實並非全部如此,在這個社會上,大家都忙碌著,很少有時間關心別人。即便是炫
耀自己的成功,也並非就是借此奚落別人,多半是自己敏感而已。
春節期間我和周媛那些親戚的交往就是明顯的例子。我並沒有感受到他們的輕視,至少對
我他們沒有刻意地輕視。
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處理得簡單一些,自己就會過得快樂一些。
有時候,率性而為比刻意雕琢更有力量。
我找張鵬的目的是想把我目前的境況給他講講,請他幫幫我出出主意,但不是以朋友的身
份,而是以求教者的身份。
求教,其實也是一個托辭,我就是想恢複以前的朋友關係。
我給張鵬打了個電話,向他問好。
張鵬沒有聽出是我的聲音。我報上名字,他感到很驚訝,這種驚訝也帶有幾分好奇。
他說:“好久沒聽到你聲音了,以為你失蹤了呢。”
我說:“春節的時候,我還給你發了條短信,可能你沒看到。”
張鵬說:“收到的短信太多了,沒注意。”
後來張鵬的語氣便有些平淡了,也有些客氣了,生疏顯而易見。
要是幾年前,我和張鵬通電話,開口就是一頓胡言亂語,天南海北到處扯,半毛錢的事沒
有都可以在電話裏扯半個小時。
但現在不一樣了,始終找不到過去的感覺。
我對張鵬說:“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張鵬說:“你說嘛,幫得上的我就幫。”
我說:“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到你那兒去一趟。”
張鵬問:“電話裏不方便說嗎?”
操,明顯有點拒絕的意思了。
我說:“我隻想去你那兒坐一會兒,咱倆談談話,拉拉家常,沒其他意思。”
張鵬稍微猶豫了一下,說:“那你過來吧,我在辦公室值班。”
辦公室不是談私事的地兒。管他呢,見了麵再說。
張鵬一個人一間辦公室,中央空調,暖和著呢。
我去的時候,他正在電腦前忙活,瞥了一眼,電腦上掛著遊戲,好像是三國。
張鵬熱情地接待了我,說:“都是老朋友了,有什麽話不可以在電話裏說,非要跑一趟。
”他說著就給我泡茶,給我讓煙。恰到好處的熱情,不遠不近的距離。
我知道張鵬怕我給他找麻煩,如果這時我真的有麻煩找他,我敢肯定他隨便找個借口就把
我打發了。
想想也是,現在這個生活節奏,每個人心裏都多少有點兒累,誰願意來分擔別人的麻煩?
我想讓張鵬放鬆,就隨口杜撰了一件帶有兩難選擇性質的事,請他幫我決定一下。打個比
方吧,就好比天氣很熱,我想遊泳,但我不知是到江裏遊還是到遊泳池遊。
我杜撰這個的目的是讓他有決策的快感。決策而又不擔風險,是一種精神享受。
如果我一開口就說我這幾年混得不咋地,指不定他心裏會怎麽想。以為我要找他借錢借米
,或者找他幫忙介紹生意之類的,一下就會戒備起來。
我想起好多人去找人辦事,進門就訴苦,希望獲得人家的同情,達到自己的目的。但這個
社會需要同情的人很多,大家都司空見慣了,麻木了,也厭倦了。
但如果你是抱著求教的態度去辦事,效果可能就不一樣。
我能,我行,我比你行。這是普遍心態。
張鵬聽了我的話,果然就用略帶埋怨的口吻說:“這點事也把你難倒了呀,這些年你真是
白混了。”說著便給我指點起來,說應該如何如何。
這樣一來,氣氛就稍微融洽一些了。我坦率地告訴他我這幾年混得不好,現在搞了一個買
空賣空的經營部,做得也不好。因為他接觸麵廣,腦子也活絡,所以來請他幫我出出主意
。
張鵬鬆了口氣,用手指遠距離地點著我說:“你呀你呀。”
如果說過去我和張鵬是平起平坐的朋友的話,現在我把張鵬擺在了一個強者的位置,我甘
願以一個弱者的身份接受朋友的批判。
當一個人願意以指導者的身份和你相處的時候,他覺得他是安全的,也就是說他可能已經
信任你了。何況我和張鵬以前畢竟是朋友。
下午,我和張鵬聊了很多。我解剖了我性格上的不足,他也給我指出了不少毛病,並毫不
留情地批評了我。
一個滔滔不絕,一個虛心接受,談話氣氛其實蠻好的。
臨下班的時候,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來找張鵬,進門就問是不是談的機密事,需不需要她
等會兒再過來。
張鵬說:“哪裏,一個老朋友來聊天。”
那女人說:“你老朋友啊,我怎麽不認識呢?介紹一下嘛。”
聽她的口氣,和張鵬是很熟的了。
張鵬說:“有幾年沒見了,現在他做建材生意。”
那女人立即說:“哎呀,我馬上要裝修房子,正想找個專家谘詢一下呢。”
我笑著說:“我不是專家,隻是懂點兒行情。”
那女人說:“懂行情說明就是專家嘛。”
張鵬給我介紹說:“這是毛梅,做生意的好手,女強人。”
說著他又把我的名字告訴了毛梅。
我打量了一下毛梅,三十來歲,圓臉,大眼睛,不但漂亮,而且氣質不錯,頗有親和力。
毛梅正經地對我說,她打算這兩天裝修房子,找幾個裝修公司報過價,感覺水分比較大,
到時候想請我幫忙參考一下。
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因為毛梅是張鵬的朋友,未經張鵬同意,我擅自接觸他的朋友似乎
不太好,便笑著看著張鵬,有意留了一小段時間,等張鵬表態。
張鵬說:“可以可以。到時你抽空陪毛梅去轉一下裝飾市場,幫她把把關。”
我說:“沒問題。”
因為馬上要下班了,我估計毛梅來找張鵬還有其他事情,就向他們告辭。
張鵬送我出來,問:“是不是有什麽具體的困難要我幫忙?”
我說:“真的沒有,就來聊聊天。”
他說:“遇到困難找我啊,大家是朋友,客氣就生疏了。”
我點點頭,說:“有事我一定來請教你。”
從張鵬辦公室出來,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與張鵬的關係似乎有所恢複,雖然我並不指望
他能帶給我什麽實質性的幫助。
我的確沒想過讓張鵬給我啥幫助,我隻是想恢複和朋友們的關係,僅此而已。
一個人要做出來點成就,最終得靠自己。朋友關係再好,也不能替代自己的努力。
晚上,我又陸續和幾個以前的朋友通了電話。接到我的電話,很多人都很詫異,問:“好
久都沒聽見你的音訊了,是不是悶聲發了大財?”也是,很多人都是這樣,隻有在風光的
時候才會去找朋友,讓朋友們分享自己的成功;而自己落難的時候,卻生怕朋友們知道。
我大聲地在電話裏打著哈哈,說:“就是想你們了,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又說:“你們
有啥聚會要通知我啊,想看看你們都變成啥樣了。”
我打這些電話的時候,其實心裏很難受,有一點兒出賣自己尊嚴的感覺。
是啊,這麽多年來,朋友都不來理睬你,最終還得自己主動找上門去。原來都是平等的,
現在則有些巴結的意思了。
唉,想開一些,誰不巴結人啊?有的人在朋友麵前表現得很強勢,說不定在領導麵前也是
低聲下氣的呢。
典型的自我安慰。
先聽聽富人現身說法
2007年3月2日 星期五 多雲
原以為毛梅裝修房子要請教我是玩笑話,沒想到沒隔幾天毛梅真的打電話給我了。她問我
有沒有空,想請我陪她一起到裝修市場轉一轉。我手頭上也沒啥要緊的事,便說沒問題。
我和毛梅約好見麵的地點,坐上她的車,直奔裝飾市場,從地板看起,一直到燈飾。
事實上,我並沒起到什麽導購作用。進了裝飾市場,各門各店的銷售員把自己產品的功能
、特點描述得清清楚楚,我就像一個保鏢,偶爾在邊上插一句話。
毛梅似乎比較忙,在我和她逛裝飾市場的過程中,她時不時地接電話,有時一個電話要通
很長的時間。
我說:“你這麽忙,又要裝修房子,怕身體吃不消吧?”
毛梅說:“我今天就是來摸一下價格,回頭包給裝修公司,免得被宰。”
我說:“裝修公司來買的價格會比我們今天問的低10%左右,同時你要指定品牌型號,以
防裝修公司偷梁換柱。”
毛梅說:“那我們得把今天問的這些牌子記下來。”於是她從包裏拿出一個筆記本,把了
解到的都記了上去。
從裝飾市場出來,天已經黑了,正想和毛梅道別,毛梅卻對我說:“今天耽誤了你時間,
晚上一起吃個便飯吧。”
很明顯,毛梅說的是客氣話,但我卻一口答應下來。
窮人是一個圈子,富人是一個圈子。如果窮人想致富,得設法進入富人的圈子,那裏的資
訊是窮人不了解的。
我隻是想和這些有錢的人多接觸一下。
如果這次和毛梅分手,不知何時才有機會接觸到這樣的成功人士,所以便順勢答應下來。
上了毛梅的車,在一個茶餐廳門口停了下來——兩個人吃飯,不好點菜,茶餐廳比較合適
。
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毛梅點了飯菜,拿出筆記本看她記錄的價格。
我因感覺自己沒起到應有的作用,便逐一對毛梅介紹市場價格和裝修公司進貨價的差價。
其實有很多我也不知道,對不知道的,就按我對價格的理解和把握介紹給她聽。
我說這些,準確地講,帶點兒窮人向富人討好的意思,也有點兒自己抬高身價的意思。喏
,你有錢,但這方麵我比你懂。我就是這種心態。
毛梅來了興趣,突然說:“你這麽熟悉,要不我包給你裝修,就按你介紹的裝修公司的價
格執行。”
暈死。
這女人真厲害啊,我給她透露行業內幕,她一下就把我粘上了。我不虧死啊。
這也是個教訓,我們可以給人幫忙,但千萬別透露行業底線,搞不好自己就搭進去了。
毛梅見我有些窘,就笑,說:“逗你玩呢,瞧你怕成那樣。”
我也笑。
就這樣我和毛梅熟悉起來,說話也放鬆了,有時還開些不癢不痛的玩笑。
毛梅問我和張鵬是什麽關係,我說是朋友。
毛梅說:“我和張鵬認識三四年了,以前可沒見過你。”
我說:“這些年混得不太好,和張鵬他們疏於來往。”
說完這話我特後悔,一個大男人在女人麵前哭窮,什麽意思啊?
毛梅說:“也就是說前幾年有些自閉嘍?”
我尷尬地點點頭。
“現在走出來了?”
我說:“不得不走出來啊。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不想死,就得出來混飯吃。”
毛梅說:“你知道什麽人最容易自閉嗎?”
我說:“不知道。”
她說:“有上進心,混得差,愛嫉妒。把這三個特點集於一身的人,肯定自閉。”
我詫異於她的說法,差不多把我給概括了。
我一直沒有勇氣承認我的嫉妒心。事實上我是有的,我害怕別人比我成功,我希望所有人
都比我混得差,我希望幫助所有人,而不希望有人幫助我。這些都是嫉妒心的具體體現。
毛梅說:“如果你能承認別人的成功,至少你混在成功的邊緣;如果你回避別人的成功,
你就和成功離得很遠。”
這話真的很有道理,我無法想象,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會總結出這麽深刻的人生道理。
如果她是男人,我不會太詫異,但她是女人。
我沒有歧視女人的意思,但這些東西,更應該由男人來總結。
我想毛梅一定有著非常豐富的經曆,否則她不會總結得這麽精辟。我不是對2007年的路很
困惑嗎?不妨和她探討一下。
毛梅很樂意和我溝通。用她的話說,溝通使人進步,封閉使人落後。她問我:“一個企業
,從起步到成熟主要靠什麽?”
她給了我三個答案,要我選擇:
一、靠產品,得產品者得天下;
二、靠市場,得市場者得天下;
三、靠資源,得資源者得天下。
她補充說,她所說的資源指的是權力、朋友這一些。
我對這類問題不感興趣。這類問題實際上是一些偽專家為了吸引別人目光,顯示自己功力
深厚,而故意總結出來抬高自己身價的把戲。本來三個都可以靠,但我想聽聽毛梅的看法
,便故意說資源是最重要的。
毛梅搖搖頭,說:“靠產品。假如你是經銷型公司,你首先需要一種產品來作為你的核心
,不然你連賣什麽東西都不知道;如果你是生產型公司,自己生產的產品就更不用說了;
假如你是服務型公司,你服務的內容就是產品,認真把內容做好,就是最好的服務。所以
我認為產品是立身之本。”
毛梅又說:“很多人都會選擇資源,但你想想,一個才起步的企業,能接觸到多少資源?
有人以為有了權力這個資源就有了一切,其實這是一種錯誤判斷。現在這社會,沒人敢為
了小利益亂用權力,有權力的人圖的是什麽?是安穩,不是利益。而一個人最大的幸福感
是什麽?也是安穩。你知道為什麽有這麽多人努力奮鬥嗎?那是因為他感覺不安穩,於是
想多掙錢,讓以後的生活安穩,一勞永逸。”
如果說開始時我對毛梅的見解僅僅是詫異的話,她的這段話則讓我感到很驚異。
她看東西太透了。
我問她:“像我這類混得很潦倒的人要翻身,靠什麽?”
毛梅反問:“你潦倒嗎?”
我老實告訴她我前幾年的生活,並且連我到工地當民工的事都告訴了她。我之所以告訴她
這些,是因為我覺得她的見解非同尋常,看問題很深刻。
我現在恰好需要人指點。
毛梅笑著說:“其實你的眼神已經告訴了我。因為你從來都不敢坦然地看一個人,目光總
是很躲閃,這是自卑的表現。人之所以自卑,是因為他經曆了一些低穀,認為自己可能已
經沒希望了。”
我默然。
毛梅說:“我對你做的行業不了解,但根據你的介紹,我感覺你就像一個遊擊隊員,哪裏
有錢衝向哪兒。你這樣做是不能持久的。身體跟不上,精力跟不上,久而久之,疲憊了,
就放棄了。最終會放任自己倒下。”
毛梅的這一席話讓我汗毛直豎。
毛梅接著說:“不過你現在的情況我能理解,你隻有這樣做才能生存下去。但你得改變思
路了。我覺得你應該走專而精的道路,不要漫天撒網。”
我聽見“專而精”這個詞時,心裏不由為之一動,似乎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毛梅又說:“我想象得出,以前你猴急地衝向一顆顆芝麻的時候,也許看到過西瓜就在你
身邊,但你因為要生存,隻能撿那些不費力氣的芝麻,眼睜睜地看著西瓜被別人抱走。有
這種體會嗎?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點點頭。
毛梅笑了,她說:“那是別人的西瓜。現在你得養力氣,有了力氣,那就是你的西瓜,至
少你可以分得一瓣。”
我又點頭。我知道毛梅說的養力氣是什麽意思。養力氣就是積累資本。怎樣積累資本呢?
我的理解就是找一條適合自己的路子,並且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不管這條路是對是錯
,都要堅持走下去。即使是一條錯誤的路,隻要堅持,也會走到正確的方向上來。
這樣的例子生活當中也不少。許多小店開始看起來不起眼,生意很差,但他堅持做下去,
逐步在行業內站穩腳跟。幾年時間,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我感覺我在走神,急忙調整自己的思路,回到現實中來,繼續聽毛梅說話。
和毛梅談話是愉快的,她總能從生活中提煉出一些閃光的東西,並且結合現實,分析得頭
頭是道。
在毛梅麵前,我就像一個小學生,而毛梅似乎也願意充當一個布道者的角色。
和毛梅分手,已接近夜裏12點鍾。
毛梅說:“我送你吧,這會兒不好坐車。”
我說:“不用,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
我本想等毛梅走後,再去大街上坐夜班的公交車回家,但一輛出租車直接開過來候客,我
隻好和毛梅道別,坐上出租車。走了不到三公裏,見計價器馬上要跳字了,我立即叫停,
付了6塊錢車費,下車在路邊等公交車。
回到家的時候,兒子已經睡覺了,周媛一個人在客廳看電視。見我進屋,周媛慍怒道:“
幹什麽去了?這麽晚才回來?”
我突然想起,早上答應今天晚上陪周媛到商場去給嶽母買一件衣服做禮物。嶽母明天過生
日,滿60歲。
我忙說:“和一個朋友談事情,忘了這事。”
周媛就冷笑,說:“你那點兒心思我還不清楚?”
我說:“我有什麽心思?真的是談事情啊。”
周媛又冷笑,說:“怕花錢也就算了,別總是拿談事做借口。”
說實話,本來這事是我不對,但周媛的那兩聲冷笑讓我很反感,我便沒好氣地說:“好了
好了,我現在把錢拿給你,免得你說我怕 花錢。”
一摸錢包傻眼了,錢包裏一共隻有13塊錢。原來包裏總共20塊錢,打了6塊錢的車,坐了1
塊錢的公交車,數都不用數。
周媛見我站在那裏不動,又冷笑。
我訕訕地說:“忘記在弟弟那裏拿錢了,要不我明天給你?”
這句話勾起了周媛的無名火,她把手上的遙控板一扔,說:“我們家的人,哪一個你放在
心上過?別人家老公的錢是老婆在管,我老公的錢,是老公弟弟在管。我能得到你弟弟一
半的待遇,我就知足了。當初我嫁給誰不好,非要嫁給你?要什麽沒什麽,還一天到晚裝
著在外麵談事,顯得自己多忙的樣子。你看看我那些表姐表妹,哪一個不嫁得比我好?好
房住著,好車開著,你有什麽?當初就圖你人好,沒想到你眼裏隻有你自己那一家人。我
們這一家人不是人?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自私自利的東西。”
這一頓數落針針見血,句句如刀。我一下不知所措。
周媛不管不顧,繼續著她的數落,繼續拿我和她的幾個表姐夫表妹夫比較。
她說的都是事實,但這些話就像鹽水滴在我的傷口上。
我心裏升騰起一股怒氣,想要發作,卻不知如何說起。
末了,我歎口氣說:“如果你真的很後悔嫁給我,趁現在你還年輕,可以再嫁。”
周媛嚷道:“你以為我嫁不出去嗎?老娘明天就嫁給你看。”
我說:“你如果真想再嫁,那就去嫁吧。”
這是我和周媛結婚幾年來,第一次在爭吵中提到了離婚。
坦率地講,周媛算是個不錯的女人。我潦倒這麽多年,除了平時抱怨一下,她並沒有太嫌
棄我。即使是我那幾個月不回家,她也從來沒表露過對婚姻的放棄。今天因為是她母親過
生日,這在她眼裏是一件大事,而我卻疏忽了,她才有這麽大的怒火。
我理解她。但是,她的那些話說明她對我已經失望到極點,壓根就瞧不起我了。既然這樣
,我還有必要賴著她嗎?
那麽,離婚吧。
我走進裏屋,收拾了幾件隨身衣物,親了一下睡夢中的兒子,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了出去。
在合上門的瞬間,我看見嶽父從他的房間探出腦袋,茫然地看著外麵。
初春的風依然冰冷,我走在街上,腦子也清醒了不少。
我並不後悔我剛才的決定,相反,還有一種輕鬆的感覺。就像一個背著背包的長途跋涉者
,包裏的東西固然重要,但在放棄的那一刻,仍然是輕鬆的。
夜已深,我不想去打擾弟弟,但又沒錢住旅館。想了半天,決定到辦公室去湊合一晚。
我們的辦公室在一棟居民樓裏,晚上可以進去。
我沒有坐車,沿著馬路朝辦公室方向走去。馬路早已失去了白天的喧囂,把一片深沉的靜
謐留給了我。
我腦子異常活躍,往事紛至遝來。和周媛從相識到結婚,再到今晚,一晃快七年了。難道
七年之癢的玄機真應驗了?不是,與七年之癢無關,與潦倒有關。
一個潦倒的男人,很難有一個幸福的婚姻,表麵的風平浪靜,掩飾不住內裏的波濤洶湧。
該去的就讓它去吧,沒什麽大不了的,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男人,得幹事業。沒有事業,什麽都沒有!即使有,你也不配享用;即使享用,你享用得
也不泰然。何必呢?
算了,不想這些,想想自己的未來吧。
未來,未來卻還是一個謎。
我現在的狀況,雖然可以混一口飯吃,但仍然危機四伏。
我賣的所有產品,都是從市場上購買之後再賣給客戶。我的進貨價和客戶到市場上去購買
的價格沒有任何區別。而我之所以還能掙點兒錢,完全是利用了市場和工地之間的信息落
差,勤於跑腿,掙得一點辛苦錢。
這樣的錢還能掙多久?
很難說,現在信息化程度越來越高,一隻螞蟻都能在網上找到價格,何況我賣的這些東西
都是通用產品,價格遍地都是。隻要人家稍微花點兒精力,多打幾個電話,就可以把我的
進貨價摸得清清楚楚。
人家10塊錢就能買到的東西,我要12塊賣給人家,可能雷鋒都不會幹。
所以,我越來越感到,現在的狀況維持不了太久,得趕緊想辦法,否則到時候連辛苦錢都
沒得掙了。
但是,我能意識到以後的困難,並不意味著我就能找到解決困難的辦法。
每個人都有一定程度的預見性,但是大多數人都沒辦法回避必然到來的困難。
就像毛梅說的那樣,我現在是拚身體,如果有一天疲憊了,也就放棄了,最終會放任自己
倒下。
那麽,怎麽辦才好呢?
產品,專而精。這是毛梅傳達給我的最準確的信息。
腦子就這樣胡思亂想著,進了辦公室。看看時間,已經是淩晨四點。又累又困,還有些冷
。我把從周媛家收拾出來的幾件衣服全部穿在身上,靠在椅子上睡覺。
明天太陽會繼續升起,世界不會改變。改變的,隻是那些想改變的人。
換個地方,也許利潤就增加了
2007年3月3日 星期六 多雲
弟弟一早就到了辦公室,見我穿著亂七八糟的衣服趴在辦公桌上睡覺,便問我是不是和周
媛吵架了。
我說:“沒啥,昨晚太晚了,沒回去。”
弟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不再做聲。
電話鈴響了起來,弟弟拿起電話,我在旁邊聽。似乎是要PVC管,問直徑32的多少錢一米
,要80米。
我在旁邊輕聲說:“價格報高點。”弟弟不明就裏,但還是按我的說法報了價。
掛了電話,弟弟說:“PVC管價格很透明,大家都清楚。一旦客戶發現價格高了會說我們
不誠信,會丟客戶的。”
我說:“你放心,保證不會。”
憑經驗,我就知道要貨的這人對PVC管不太熟悉。如果熟悉,他不會說要多少米,他得說
要多少根。因為PVC管都是論根賣的,一根號稱4米,實際上隻有米。雜牌的,米的都有。
再說了,即使他要了解價格,別人都是報多少錢一根,他要比照我們的價格,就得換算成
米。即便他換算成米得出了單價,他也不一定記得住今天我們給他的價格;如果他真的有
閑心記住了我們的價格,這等精細的人,丟了也沒啥大不了的。
一般來講,找我們詢價買東西的人,基本上沒有這麽精細。如果精細的話,何必找我們?
市場上多了去了。
很多東西就是這樣,平時看在眼裏,叫在嘴裏,自以為很熟悉,但卻沒往心裏去。真正深
入進去了,才知道裏麵學問大。譬如賺錢,賣同樣的東西,換個地方,利潤就增加了。
弟弟要到市場上去拿幾樣貨,讓我守電話。我讓他把電話轉到手機上,一起到市場去走。
在路上,我突然想到,反正要經常到市場上去拿貨,不如我們就在市場裏開一個門市,客
戶找我們要貨的時候,我們可以在市場上現炒現賣。同時,我們一邊在市場賣雜貨,一邊
尋找比較專業點兒的產品,慢慢形成自己的優勢產品,最終拿下該產品在C市的代理,這
不就是專而精嗎?
對,就這麽幹!如果我們一開始就往專而精的道路上發展,很容易死在過程中。那麽,慢
慢過渡吧。
我把這個想法同弟弟說了,弟弟也同意。他說:“幹脆把辦公室退了,還可以節省辦公室
的租金。”
我說:“那人家再來找你修電腦怎麽辦?”
他說:“修電腦一般都是上門維修,要不要辦公室關係不大。”
我和弟弟邊走邊商量,覺得在市場上開個門市的確非常必要。現在,市場上所有給我們供
貨的門店都是我們的上遊商家,假如我們在市場上開了門市,那我們在地位上是平等的,
相互之間調貨銷售很正常。並且,因為大家都在市場,我們炒貨銷售時也不用付現款,對
我們的資金壓力也是一個緩解。
然後我們開始合計需要多少資金。我問弟弟:“現在我們總共有多少錢?”弟弟說:“現
金隻有一千多塊錢。別人還欠我們幾萬塊錢的應收款,我們欠供貨商的也有不少錢。應收
款中,可能有不小的一部分要成呆賬,因為有些工地拿貨的人換了。”
我說:“這樣,從明天開始要把供貨商的貨款盡量往後押,同時抓緊回籠應收款。把資金
騰出來,先把門市租下來再說。”
弟弟咕噥說:“應收款不是說收就能收到的。去年我們說起來也掙了一點兒錢,到過年的
時候有多少錢?現在的人啊,涉及錢的事能拖就拖。”
我說:“你盡量嘛,咕嚕個毛。”
接著我和弟弟算了一下開門市的費用。一般來說,房租要首付三個月,假設一個月3000塊
的租金,就得9000塊錢。按照慣例,還得交一個月的保證金,那麽光花在場地上的費用就
得一萬二。門市租下後,總得要點兒樣品,盡量讓門市看起來琳琅滿目一些,不然門市會
給人以單調的感覺。當然可以找市場上其他商家借點貨做樣品,但多少得有點兒庫存是不
?不然遇到零售客人,別人說買兩個開關你總不能說沒有吧?人家可以相信你說沒有,換
一種行不?你不能樣樣都說這是樣品,倉庫全麵缺貨,鬼大爺才相信你。所以,必要的庫
存是要有的,總得像那麽回事。
算來算去,覺得搞個門市怎麽也得兩三萬塊錢。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哪,對於我們來說。
兩兄弟邊合計邊在市場裏轉悠,看哪裏有合適的門市要出租或轉讓。看了好幾處,不是價
格太高就是位置不好。位置好的,別人又經營著,位置偏的,與我租個辦公室有什麽區別
?
轉悠了兩個小時,沒有結果。突然想起還沒吃中飯,我們便在市場的一個角落找了一個賣
快餐的攤點,要了兩份盒飯,蹲在地上邊吃邊聊。
吃了飯都在等對方付賬,我說:“我身上隻有幾塊錢了,早上出去的時候買了一包煙。”
弟弟笑,說:“你真是窮得可以了。”說著摸出一張50元的大鈔,在我麵前晃了晃,說:
“公款消費。”
我笑了笑。
想起周媛昨晚指責我不該讓弟弟管錢的事,不由歎息了一聲。
我們的錢都是由弟弟保管,要用的時候就找弟弟拿。我不太會理財,也不愛管錢,但總不
能讓周媛來管吧?她要上班,如果我們臨時需要用錢,難道還遠天遠地去找她拿,也太不
方便了吧?
理解最重要,但理解的前提是溝通。
我承認我和周媛的溝通不夠。
下班後,我有些無所適從。
我昨晚離家的時候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那不過是一種解氣後的*,等真正冷靜下來,
才覺得昨天太衝動了些。
今天是嶽母的生日,家裏應該有不少客人吧?也許有客人會問我為什麽不在家,我不知道
周媛會怎麽回答。是撒謊說我出差了,還是據實說我們準備離婚?
唉,不管這些,愛誰誰吧。
電話響起,是小玉打來的,她說她辭工了。
我說:“你找到新的工作了?”
小玉說:“沒有。”
我說:“那你咋辭工了呢?先湊合著幹,起碼可以解決吃飯問 題啊。”
小玉說:“大哥,我不想再這樣幹下去了。如果我僅僅是為了當一個小餐館的服務員,那
我讀這麽多書幹什麽呢?”
我沉默了,小玉說得不錯。她讀書的目的決不是為了成為一個出色的餐館服務員,但我不
知道怎樣幫她。
我說:“那你準備幹什麽?總有個打算呀。”
小玉說:“大哥,我想見你一麵,和你商量個事。”
我說:“好吧。正好我今晚沒地方吃飯,咱找個地方吃飯吧。”
小玉說:“那到我這裏來啊,我新租了房。”
我說:“還是算了吧,隨便找個地方吃麵條就可以了。”
在一個路邊的小餐館,我和小玉在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
我說:“你為什麽要辭工呢?先將就幹著,把工作找到了再辭不行嗎?你這樣租著房找工
作,壓力會很大的。”
小玉猶豫了一下,突然說:“大哥,我想跟著你幹。”
我愣了一下,問:“什麽?你跟著我幹?我們連自己都養不活呢。”
小玉說:“大哥你放心,我絕不是來拖累你的。你做的那個業務不複雜,我可以像你一樣
出去跑業務,人多力量總要大一些。”
我說:“小玉,你不要把跑業務看得那麽簡單。如果不複雜,大哥我不早就發財了嗎?”
小玉說:“反正我不想幹餐飲了,一點兒地位都沒有。爸爸媽媽打電話問我在哪裏上班,
我都不好意思對他們說。”
我說:“你不要好高騖遠。想想你那天晚上露宿街頭的情形,在餐館幹會比那晚更慘嗎?
”
我的話說得有些不客氣,小玉便低了頭不做聲。
隔了半晌,我說:“要不這樣,我可能要搞個門市,等我把門市搞起來了,你再過來。這
段時間,你先去找個工作,將就一下。”
小玉說:“那得等多長時間啊?”
我說:“小玉啊,你想跟著我幹是看得起我。不是大哥不識抬舉,我的確是有我的難處。
你放心,等大哥稍微喘口氣,一定來請你。”
小玉看我說得如此慎重,有些不好意思,便笑著說:“大哥你不要太有壓力啊,我隻是問
問而已,不一定非得跟著你幹不可。”
我說:“那是那是,說不定過幾天你就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工作,大哥還得依靠你呢。”
我忽然想起小玉的個人問題,便問:“你和你那同學現在還有聯係嗎?”
小玉說:“混得這麽差,聯係啥啊。估計他們都比我混得好吧?”
我說:“不是那些,是送口琴的那個。”
小玉醒悟過來,便說:“偶爾有聯係,人家現在讀研究生了。”
我笑著說:“怎麽,感到有壓力了?”
小玉搖搖頭,她說:“我們也就是比普通同學好一點兒而已。再說了,我也有自知之明,
不敢有別的想法。”
我說:“不要妄自菲薄嘛。”
這時餐館的服務員端來了我們點的麵條,大約碗有些燙,服務員的手有些抖,灑了一些湯
水在我褲子上。我有些氣惱,忍不住嚷道:“怎麽這麽不小心,你們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
嗎?”
服務員慌忙用餐巾紙來幫我擦拭褲子,並趕緊給我道歉。
我不耐煩地推開服務員,揮揮手說:“把你們老板找來。”
服務員站在那裏不知所措,我突然看見桌子對麵的小玉兩眼噙著淚花,死死地盯著我。
我的聲音一下軟了下來。再對服務員說:“沒事,你忙去吧。”
我說:“小玉,我有些衝動,不好意思。”
小玉抿著嘴,過了好久,她才輕輕說:“這是我們當服務員的應有的待遇。”
2007年3月5日 星期一 多雲
一連兩天,我都在和弟弟合計搞門市的事,晚上就住在弟弟那裏。我沒敢跟弟弟說準備離
婚,怕傳到母親耳朵裏,她老人家又得傷心了。
想想也是,說來有五個孩子,有兒有女,比例也合適。三個女兒嫁了也就不說了,兩個兒
子呢,一個沒女朋友,一個成了家卻要散夥。傳到老家,遇到對我母親有成見的,免不了
風言風語:喏,你看那老太婆,平時拽上了天,以為大兒子找了個城裏的女人不得了,看
看,現在散夥了嘛。或者是:我說嘛,一個農村娃哪裏配得上城裏的人,多半被城裏的女
人把錢騙幹淨了,現在沒錢了,被一腳蹬了。
唉,恰好我又沒錢。
這些都是我的擔心,擔心她老人家聽到類似的話。
有些時候,事情就那麽湊巧,這邊剛有點兒心理活動,另一邊就有感應了。
母親給我打來電話,照例是響了兩聲就掛了,然後我回過去。
母親在電話裏問我:“你和你媳婦關係還好不?”
我心裏“咯噔”一下,硬著頭皮說:“還好啊。”
母親說:“剛剛你媳婦還給我打了電話。”
我心裏又一緊,問:“她說什麽啦?”
母親說:“沒說啥子,就要我們好生照顧身體,等條件改善了,接我們到你們那裏耍。”
我鬆了口氣。
母親在電話裏開心地說著,我仿佛看見了母親那兩顆鬆動的門牙在搖晃。
“你媳婦有孝心,是個好女人,要對人家好。”母親在電話的另一端叮囑,我在這一端沉
默。
2007年3月7日 星期三 晴
門市的位置已經物色好了。一個月3500元的租金,一次繳納三個月的房租和相當於一個月
房租的押金。
這和我們之前預想的差不多,但我們連繳納租金的錢都沒有。
應收款收得不大好。客戶的回款都有一定的計劃和周期,不可能我想什麽時候要錢,客戶
就什麽時候給。
弟弟嚐試著找以前他幫忙修電腦的那些朋友借。但那一次我生病住院,弟弟借錢後沒能及
時歸還,信譽度降低了,大家都找借口推脫。
人就是這樣,信譽的建立需要經過很多事情,而毀掉信譽則隻需要一件事。
我突然想找我的那些朋友借錢。
在前幾年身處絕境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找朋友借錢。即使我生病住院,也羞於向朋友
開口,寧可讓弟弟出麵去借錢。
但現在我卻有向朋友借錢的衝動。雖然我仍然窮著,但似乎有了向朋友開口的底氣。
這裏麵肯定有什麽不同。
想了想,這份底氣來自錢的用途。我借錢是用來做生意的,說好聽點,借錢用來發展事業
。
發展事業可恥嗎?不可恥,所以借錢也不可恥。
相反,找人借錢還帶有些炫耀的意思:喏,我在發展事業,需要流動資金。任何做生意的
人都需要流動資金,所以我借錢是光榮的。
而以前借錢呢,用途是維係生活。靠借錢來維係生活自然是不光彩的,所以我連生病住院
都不願意找朋友借錢。
同樣是借錢,裏麵竟然還有這麽大的名堂,以前可沒想過這些。
梳理了一下我的朋友們,就眼前來說,我和張鵬關係最好。
我向他借錢嗎?我搖搖頭。盡管現在聯係上了,但中間總是隔了一層什麽,或許就是地位
差異吧。
不準確地講,就叫圈子已經不一樣了。
思來想去,我竟然發現真的沒地方可以借錢。
也難怪,現在借錢本來就難。但我記得小時候,有鄰居來找我母親借米,我家就隻有半升
米了,可母親卻毫不猶豫地全部借了,還問夠不夠,如果不夠的話幫忙去借。
現在不一樣了,人們似乎已經沒有我小時候所處的那個時代單純了。當然,也可能是我變
得不再單純了,於是看別人也不單純。
2007年3月12日 星期一 晴
昨天,張鵬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家裏的鼠標壞了,讓我給他買一個鼠標送過去。我跟他說
過我弟弟是搞電腦維修的,他記在了心裏,便想到了我。
我說:“好辦,下班後立即給你拿過去。”
雖然我們以前是平起平坐的朋友關係,現在淪落到我為他跑腿了,但他能夠想到我,我仍
然感到高興。
我讓弟弟去買了一個鼠標,還沒下班,就奔張鵬那裏去了。
張鵬還在辦公室。我把鼠標遞給他,期待著他邀請我到他家裏去玩,但張鵬好像並沒有這
方麵的意思。
我磨蹭了一下,正準備告辭,張鵬卻接起了電話。掛了電話,張鵬說:“今晚有人喊吃飯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我本來想說:“這樣好嗎?”但怕他順口暗示我不太好,這樣我就失去了認識更多新朋友
的機會,便說:“好啊,我就給你當個小跟班吧,去見識一下大場合。”
張鵬笑了笑,說:“哪是什麽大場合啊,兩個朋友,其中一個你還見過。”
我不便多說什麽,但顯然我的這種回答讓他感到舒服。
吃飯的地方是個蠻豪華的場所,張鵬要了一個包房,剛坐定,就看見毛梅來了。
毛梅看見我,熱情地打招呼說:“緣分哪,又見麵了。”
毛梅的這種招呼讓我汗毛直豎。要知道,我和毛梅不論是地位還是經濟條件,相差千裏萬
裏,她能和我開這種玩笑,立即讓我對她有一種親近感。
和毛梅一起來的還有一個人,也是張鵬的朋友,張鵬介紹說叫周仲,在出版社工作。
張鵬問毛梅:“你找過我這兄弟沒有?要是他服務態度不好,我批評他啊。”
毛梅笑著說:“謝謝你操心,已經麻煩過人家了。”
周仲聽張鵬介紹說我是賣建材的,便問我對弱電工程熟不熟悉。
我說:“我不熟悉,但經常在工地跑,認識一些專門做弱電工程的人。”
周仲說:“那我給你一個信息,我有一個朋友是H縣的,他們正在修綜合樓。聽說有一個
幾百萬的弱電工程還沒有承包出去,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去聯係一下。”
幾百萬?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第一反應就是,金額太大,我不可能做得下來;第二個反
應是我不懂弱電。但是,既然周仲說甲方負責人是他朋友,那總有幾分便利,試一試也無
妨。
我馬上表態說有興趣,並向他要了他那朋友的電話。
我估計我那猴急的樣子很可笑,就像一個窮人聽說山那邊有一座金礦,不管真假,就動心
了。
說話間服務員上齊了菜,大家舉杯,張鵬說:“感謝毛小姐請客,待會兒鬥地主時我一定
盡全力。”
毛梅說:“你可得手下留情,我這次在你們單位掙的那點兒錢,別全讓你在牌桌上拿回去
了。”
周仲哈哈大笑,說:“我和張鵬不同,最是憐香惜玉,見了美女,連牌都拿不穩了。”
我估摸著是張鵬照顧了毛梅的生意,毛梅請張鵬吃飯,約了周仲作陪。吃了飯,大約還得
在牌桌上戰鬥一番。
毛梅在做什麽生意呢?自從那晚在茶樓和毛梅聊天過後,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想她
應該是做的什麽風雲事業,這樣才符合她的見識。
後來從他們聊天中得知,毛梅是開印務公司的,專門承接書籍和各類宣傳材料的印刷,主
要客戶是機關單位這一塊。
我不免有點兒失望。看來對一個人的印象越好,想象空間越大,期望就越高。
不過也說明了一個道理:見識是一回事,但能不能把理論落實到現實工作當中,是另一回
事。
酒是張鵬點的,進口的法國紅酒。
酒自然是好酒,但我卻喝不慣。馬尿一樣,還不如老白幹來得 過癮。
菜應該也是好菜,除了大閘蟹和幾個小菜外,其他的我都叫不出名字。聽張鵬介紹說,都
是菇類,養生的。
喝酒小抿一口,吃菜細嚼慢咽。與我平時吃飯相比,真是大相 徑庭。
女人養顏,男人養生,是上流社會的吃法。可我,連養胃的階段都達不到。
大閘蟹靜靜地臥在盤子裏,似乎沒人對這道菜感興趣。好幾次我都想夾過來,但終於沒有
動。
我從沒吃過螃蟹。有幾次在人家的婚宴上,看過別人吃,都是把蟹腿拔下來放在嘴裏吮,
然後揭開螃蟹的殼,用筷子在裏麵絲絲縷縷地挑。吃完,再合上殼,似乎又是一隻整的螃
蟹。
平日裏就聽說這是一道貴重的菜,但我怕做不到這麽精細,便忍住了不吃。
沒想到後麵還有更貴重的菜,說是什麽參和鮑汁,一人一份,入口脆脆的。脆脆地吃完,
服務員給每人盛上半碗米飯,拌著那汁液吃,真的好吃。
突然我心裏有一絲觸動。這麽好的東西,我是吃過了,還有人應該和我一起分享的。
我想起周媛來了。自從跟我之後,我從沒請她吃過什麽好東西。好幾次逛街,餓了,都是
吃小吃。
我也曾開玩笑說,等我有錢了就請她吃大閘蟹。她總說,那得等成黃臉婆。
周媛也開始進入黃臉婆的行列了,而我和她,卻漸行漸遠。
我還有機會請她吃大閘蟹嗎?不知道,我和她關係好的時候沒錢請,恐怕等我有錢的時候
我們已經分道揚鑣了。並且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有錢。
想到這些,我便沒了胃口,靜靜地聽張鵬和毛梅以及周仲閑談。
一頓飯畢,動身離開的時候,毛梅突然說:“這大閘蟹動都沒動,不如打包帶走吧?”
張鵬說:“好啊,還是女人節約,美德啊。”
服務員很快打好包,毛梅對我說:“要不你提回去?”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說:“好吧,我拿回去喂貓。”
說完,我的臉不由自主地發燙了。毛梅笑了笑,伸手將打包盒遞給了我。
我身上隻有幾十塊錢,自然不敢和他們一起打牌,便向他們告辭,自己坐了公交車回去。
在車上,我對自己拿大閘蟹喂貓的謊言羞愧不已,怕毛梅看穿我的心思。
我的心思到底是什麽呢?我想要這大閘蟹其實是鬼使神差,或許我內心真的是想帶給周媛
吃,那也僅僅是想法罷了。
我突然想嚐一嚐大閘蟹的味道,便摸索著掰下一條腿,悄悄地放進嘴裏,卻又閃電般拿了
出來,靠,把舌頭給刺痛了。
回到弟弟的出租房,弟弟已經酣睡。我擰開燈,把大閘蟹拿出來反複端詳,心裏思忖著是
不是真的給周媛拿去。
其實還是有借口的,就說拿給兒子吃。
對,拿給兒子吃。主意打定,便躺在床上睡覺。
今天早上,我還在睡夢中,便聽見窸窸窣窣的響聲。睜開眼睛一看,弟弟正拿著大閘蟹呢
,見我醒來,便笑著說:“給我帶回來的嗎?我還從沒吃過螃蟹呢。”
我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說:“你吃吧,專門打包帶回來的。”
2007年3月14日 星期三 多雲
我心裏一直惦記著周仲給我的那個信息。
我給趙均打了個電話,問他有沒有相熟的弱電公司。我說有個項目想找個弱電公司合作一
下。
趙均說他和一家弱電公司關係比較好,這家公司長期用趙均廠裏麵的橋架,並把那家公司
老總的電話給了我。
老總姓何,腦袋光光的,一看就是精明人。
我對何總說:“我有一個弱電項目的信息,有沒有興趣?”
何總笑著說:“我對信息沒有興趣,我隻對項目本身有興趣。”
這其實是想了解更多項目方麵的信息。
我直截了當地問他:“如果這個信息對你有用,你給多少錢?”
何總臉上現出一絲不屑的神情,但很快又用笑容掩飾了。
他說:“那得看你在裏麵所起的作用。如果僅僅是一個信息而已,那麽我一分錢也不會給
你;如果你能影響這個項目,我們可以談一個價格。”
我一想也是,現在的建設項目多,要找個信息並不難,而像何總說的能影響項目的進程,
那對我來說是太難了。
我說:“是這樣,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先去打聽一下項目的具體情況,
然後再來找你談。”
何總表示同意,並給我提了幾種合作方式:一是掛靠,我以他們公司的名義進行經營活動
,他們收取管理費,其他的我自己負責;二是我以他們公司業務員的身份進行活動,我把
業務拿下來後他給我提成,提成比例按純利潤的20%,但前期費用得我自己負責。
想來想去,我決定以第二種方式合作。這樣掙的是少一些,但以我眼下的情況,我沒法不
依賴他。
我怕何總到時耍賴,便提出簽個協議,先小人後君子。
何總同意了,並且按我的要求,在合同上麵特別注明:隻要何總的公司同甲方簽訂了合同
,便應先支付我應該得到的酬勞。
2007年3月15日 星期四 多雲
和何總談妥之後,我決定到H縣一趟,先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我在弟弟那裏拿了點兒錢,坐了近六個小時的車,到H縣時已是下午三點。我找了個小旅
館,梳洗了一下,就準備去找老劉。
老劉就是該項目的負責人,也就是周仲的朋友。
在旅館樓下,我買了一包玉溪,自己先抽了一根——味道真醇。
老劉不在辦公室,我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我是周仲的朋友,想來拜訪他一下。
老劉說他在政府開會,不能確定什麽時候會議結束。
我約老劉晚上找個地方聚一下,老劉說:“有事在電話裏說就是了,沒必要破費。”
我再一次抬出周仲,說:“都是周仲的朋友,見個麵,以後在街上碰麵了也好打招呼嘛。
”
老劉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我開始物色晚上吃飯的場所。
在H縣城的中心地段,我找了一個還算豪華的餐廳,預訂了一個小包房。
對於是不是定包房,我很猶豫了一陣。兩個男人在包房吃飯總有一些說不出來的尷尬,但
我又不能顯得太小氣,所以還是訂了下來。
看了一下菜譜,菜的價格比C市便宜,但酒水卻很貴。我提前叮囑服務員,如果我的客人
要點超過兩百元一瓶的酒,就說賣完了。為防止服務員不聽招呼,我說: “我身上隻有
300塊錢,還要留路費回家。如果超標了,我隻有‘吃跑堂’。”
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工作,心裏便輕鬆了,我開始在H縣城的街道上徜徉。
看著街上或快或慢的行人,聽著他們帶有本地口音的土話,突然有一些愉悅。
這裏沒有人認識我,沒有人關注我,沒有人知道我是貧是富。當我開口說話的時候,他們
會準確地判斷出我是外鄉人,並給予我對待外鄉人的熱情。
一個人處在陌生的環境中,除了新奇,便是自信。比如,一個小商販和一個老太婆討價還
價的時候,我可以毫無顧忌地走過去,輕輕拍一拍商販的肩膀說:“人家是老年人,不要
計較嘛。”
商販會雞啄米似的點頭:“好嘛好嘛,就依這位大哥的吧。”
很舒服,我很享受這樣的狀態。
而在C市,我做不出這些舉動來。總是有無形的壓力,製約我表達的衝動。
下午五點半,我琢磨老劉的會應該開完了,拿出手機給他打電話。但老劉的電話卻先打過
來了,他告訴我說,晚上有一處不得不去的應酬,要失約了,他應酬完再和我聯係。
我說:“好的,我等你通知。”
接完電話,我心裏有一些小小的緊張。不過一想老劉主動說應酬完後聯係我,說明還是在
意我的。
我感覺有些餓了,便在街邊的一個小吃攤點坐了下來,點了一碗炸醬麵。攤主不慌不忙,
仔細地添加作料,時不時地詢問我的口味。麵做得很精細,吃起來很香。
在C市我也經常吃麵條,但煮麵師傅那速度,麵剛丟下鍋,恨不能馬上就撈起來,以便再
招呼下一個客人。
大城市和小城市,節奏就是不一樣。
其實很多人都喜歡小城市的節奏,卻又拚命往大城市擠。
說不出為什麽,反正現狀就是這樣。
吃完東西,我物色了一處茶樓備用。我怕老劉通知我見麵時倉促之間找不到合適的地方,
故而先做好準備。
我不得不在這些細節上做好。對於此次H縣之行,我雖然並不抱太大期望,但我得為一分
的希望做十分的準備。
按照老劉的說法,他會在應酬完後主動聯係我,所以我回到旅館,躺在床上看電視。手機
就擱在身邊,聲音調到最大。
過了晚上八點,我就開始不停地看手機。按照常規,八點應該結束飯局了。
然而過了八點半,老劉仍然沒有打電話過來。因為他說過他主動聯係我,我就不好打電話
去催他,隻得耐著性子等。
不得不說,等待是一種痛苦,除了期待的電話鈴聲,其他的索然無味。
電話終於響起,我迫不及待地接通,以一種特別親和的語調對著話筒說:“你好。”
電話裏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是兒子的電話。
我有些失望,也有些高興。
我說:“兒子,爸爸一直在外麵忙,好久都沒有回去看你了,你乖不乖呀?”
兒子說:“我乖。”
我說:“你怎麽想起要給我打電話呀?”
兒子說:“是媽媽叫我打的。”
電話裏便傳來周媛輕聲嚇唬兒子的聲音。
我沉默了一陣,對兒子說:“不要調皮,要聽媽媽的話。”
兒子說:“我不調皮,我很聽媽媽的話,媽媽也聽我的話。”
我被兒子逗笑了,問:“兒子,媽媽聽你什麽話了?”
兒子說:“媽媽哭,我叫她不要哭,她就不哭了。”
我心裏一陣莫名的痛。
我輕聲對兒子說:“媽媽在身邊嗎?”
我想和周媛說會兒話,我想問她這段時間過得好不好。
兒子說:“媽媽上廁所去了。”
這時電話裏傳來嘟嘟的聲音,有一個電話正在打入。
我拿下手機一看,是老劉的電話。我忙對兒子說:“兒子,爸爸有事情,掛了啊。回頭爸
爸打給你。”
接通老劉的電話,老劉問我:“你在哪裏?吃飯沒有?”
我說:“我在旅館,吃過了。”
老劉說:“那你到紅星大酒店來,我在1021房間。”
我說:“好的,我馬上就到。”
掛了電話,我立即出了房間,在旅館門口上了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到紅星大酒店。
”
司機遲疑著說:“很近啊,走路也就七八分鍾時間。”
我說:“別管,越快越好。”
在酒店門口下了車,我來到老劉說的房間,按響門鈴。
老劉是個中年人,有些禿頂,聽了我的自我介紹,他詫異地 說:“你可真快啊。”
我笑笑,隨著老劉進了房間。
這是一個豪華標間,厚厚的窗簾旁邊,擺著兩張椅子。中間是一個茶幾,上麵放著煙灰缸
,還有一包硬盒中華。
老劉讓我隨便坐,解釋說剛才在樓下吃飯,政府的飯局,一般吃了飯都要開一間房,怕有
人喝醉了,好有個休息的地方。
我和老劉坐下,想拿出下午買的玉溪煙讓給老劉抽,但看見茶幾上的中華,便有些猶豫。
不過覺得玉溪應該也拿得出手了,便向老劉讓了一支,說:“我的煙差,權當憶苦思甜。
”
老劉指著中華煙說:“這是剛才吃飯的時候發的。平時我什麽煙都抽,不就一股煙嘛。”
我說:“那還是有區別的,樹葉都冒煙啊。”
老劉就笑,說:“那倒也是。”
寒暄了一陣,氣氛變得融洽了些,話題漸漸進入正題。
老劉問我來找他有什麽事,我開門見山,說想來做他們這個綜合樓的弱電項目。
老劉臉色就變了,隔了一會兒他才說:“這個項目盯的人多,原先準備找兩個專業公司比
較一下產品的價格、質量,競爭性談判。後來考慮到公正性,就準備招標。”
他說:“我能幫到你的就是給你發一份標書。”
我大失所望。
我把做這個項目想象得太簡單。我以為就像我賣材料給工地,隻要價格合適就能成交,但
實際情況比我想象的複雜得多。
老劉建議我去找他們單位一個叫吳小波的辦事員,他負責接待來競標的公司。這已經是推
脫了。
和老劉告別出來,心裏很不是滋味。看來我的2007年開局不利。
現在,我麵臨兩種選擇,一是馬上打道回府,這樣我的損失不大,在可承受範圍之內;二
是繼續下去,但繼續下去有意義嗎?招標,這完全是拚實力,我有什麽實力可拚?
想了想,我決定再到老劉他們單位去一趟,去找吳小波。可能的話還是參與一下投標,權
當買彩票碰運氣。
2007年3月16日 星期五 多雲
吳小波和另外四個同事一間辦公室,這些人全部是參與這個項目建設的。
吳小波大約二十七八歲,蒜頭鼻,眼睛也小,長得比較謙虛。這類人一般不好打交道,因
為在相貌上自卑,就喜歡在事務上體現自己不一般的地方,來吸引別人注意。
早上,我向他介紹說我是弱電公司的,見他們正在修綜合樓,想來參與一下,問他有什麽
要求。
吳小波生硬地說:“隻要是做過弱電工程的,有資質就行。”
我說:“那我符合你們的要求。如果我想參與競爭,需要履行怎樣的手續呢?”
吳小波說:“先審驗資質,沒啥問題就可以購買標書。”
我說:“我來得匆忙,沒帶資質證明。能否先把標書賣給我,我來投標時再把資質證明帶
過來。”
吳小波不同意,他說:“這是程序問題,我得照章辦事。”
我操,機械得真夠可以啊。
我最煩這種權力不大但派頭很大的人。大家都是工作,都是為人民服務,隻不過你所處的
位置主動一點兒而已。
但同時,我覺得吳小波的這個態度對我來說也許是個幫助。因為來了解的其他公司大概都
會享受吳小波的這種待遇,遇有耐心不夠的,也許就輕易地放棄了。那麽無形當中來參與
招標的人就會少一些,我的競爭對手也就會少一些。
本來我對這個項目沒有任何信心,但吳小波的這個態度讓我覺得還是有必要爭取一下,就
當鍛煉一下自己嘛。
我決定不和他鬥氣。
我突然裝做隨意地說:“哎,你們老劉昨天下午開會開了好長時間啊。”
吳小波說:“你咋知道老劉昨天下午在開會?”
我說:“在外麵碰見的,急匆匆的樣子。”
我這樣說的目的是想讓吳小波知道我認識老劉。雖然我知道很多人都認識老劉,這不代表
什麽。但像吳小波這樣的主兒,長得謙虛必然自卑,因自卑必然會對權力崇拜,骨子裏會
有一種對領導的逢迎。
當然,我也不會傻到對吳小波說我和老劉很熟,點到即止。
吳小波果然語氣稍微柔和了一點兒,這種柔和是漸進式的。我也曲意配合,增加他的想象
空間。
後來吳小波感歎說:“領導們現在壓力也大啊。就說這次招標吧,領導們也受到了來自各
方麵的壓力,到處都有人來找領導說情,答應一家就得罪另一家。再說,老百姓也都盯著
的,搞不好還說你*,難啊。”
我笑說:“做人難,做領導更難。”
和吳小波聊了一陣,我再請他通融一下,說我從C市來一趟不容易,如果空手回去,公司
領導那裏不好交待。
吳小波答應了,並且給了我一份這個項目的設計圖紙。從古板變得通融,並不是那麽複雜
。隻要你尊重對方,並且有耐心。
世界上最有錢的人
2007年3月23日 星期五 多雲
回到市裏,我找到何總,把H縣的項目情況匯報給他聽。他聽說要招標,覺得這拚的純粹
是公司實力,我在其中的作用很小,分給我20%的純利他有些不劃算。
我向他承諾,隻需給我派一名技術人員,其他的事情不用他操心,由我來搞定,他坐享其
成。如果搞不定,不讓他承擔任何費用。
何總同意了。
派給我的技術人員姓錢,歲數比我小,但我還是叫他錢老師。
錢老師拿到圖紙,說怕項目內容有誤,還需要到現場去看一下。沒辦法,我隻好陪著他到
H縣去了一趟。
這一來一往,花費了我不少銀子。弟弟已經有看法了,他說以我們現有的能力根本沒法做
這麽大的項目,這純粹是浪費金錢和精力。
但我已經騎虎難下。既然已經投入了,如果現在立即收手,損失的錢就白白損失了,一點
兒效果都沒有。
唉,賭吧。
設備清單做出來了,我一看設備清單,立時傻眼。清單上標明的總價為210萬元,但清單
上的產品名稱我大都沒有聽說過。連名字都不熟悉,我又怎麽知道何總賺了多少錢?到時
候他說他沒賺到錢怎麽辦?那我豈不是貼本幫他掙錢嗎?
但我不動聲色,隻是按部就班地配合錢老師做準備工作。
錢老師做標書的方法是模板式的。他找了一份他們公司以前的投標書做模板,在上麵修修
補補。
我總是不放心,甲方要求千差萬別,投標書又怎麽會一樣呢?
我要求他說:“這份標書應該有層次感,言之有物,不能讓招標方一看就是假大空。”
錢老師苦笑著說:“這是做標書,不是寫小說。標書就是這種樣式,哪兒都一樣。”
我將信將疑。
因為聽吳小波說評標的時候分什麽經濟標技術標之類的,我怕錢老師做的標書不過關,自
己又審讀了兩遍,遇有語句不通順的地方便隨手改了。另外,仔細閱讀了甲方的招標書,
凡是招標書上有要求,而投標書上沒有提到的,我都建議他加進去。
久而久之,他有些煩我了,對我愛理不理。
我不能得罪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次投標的成敗是由他掌握的。所以我全力安撫他的
情緒,讓他滿足我對標書的要求。
總算把標書做好了。裝訂後,我忽然信心不足,怕我們的價格高了,便問:“錢老師,這
個價格還可不可以調低一點兒?”
錢老師說這得何總決定,他做不了主,得找何總談。
我找到何總,說這是競標,希望他把利潤看薄一點兒,先保證中標。如果這次中標了,和
甲方有了合作關係,今後再做他們單位的項目時就方便得多。
經不住我的遊說,何總同意了。他把總價放低到了195萬元,並跟我說,這已經是最低的
價格了。因為這類項目周期長、變化多,施工費用高,低於這個價基本就沒法做了。
重新裝訂後,我終於可以歇一口氣了。從我第一次去H縣到現在,整整8天,我的心全都放
在這個標書上。我不知道是什麽結果,但是,至少我自己是滿意的。
2007年3月28日 星期三 多雲轉晴
今天開標,我和何總帶著標書和兩萬元的支票,專程開車從C市來到H縣。
原本我說過不讓何總操心,但因為涉及兩萬元的投標保證金的安全問題,我隻有請他出馬
。
路上,何總建議我到他公司去上班,說通過這段時間的合作,我的敬業精神感動了他。
我不置可否。
我並不承認我有什麽敬業精神,這他媽的都是被逼的。
到了H縣,我帶著何總到了甲方所在地。開標的地點就在甲方會議室。
會議室裏擠滿了人。據主持人介紹,參與投標的公司一共六家,而甲方組織的評標委員會
一共七人。完全實行打分製,經濟標占70分,技術標占30分,哪家公司的分值高哪家就中
標。
接下來先是審驗資質。有一家公司因為資質不合格,當即被判 出局。
我心如鹿撞,忐忑不安。我從沒參加過競標,一看這陣勢,先怯了三分。
偷眼看何總,見他泰然自若,似乎經曆過不少這種場麵。
開始唱標了,先公布各家投標單位的投標金額。我們的195萬不是最低的,我的心一下沉
到了穀底。看來,這次失敗已成定局。
然而,公布經濟標分值的時候,我們得了67分,是所有投標單位當中最高的,比第二名高
了5分。
原來,經濟標的計算方式為所有公司的投標金額之和除以投標單位數量,取平均金額作為
標的,最接近標的的分值最高。我們的195萬與標的198萬隻差三萬,是最靠近標的的。
我鬆了一口氣,這意味著技術標隻要不比第二名低5分及以上,那麽中標的就是我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成功和失敗就在一線之間。
輪到公布技術標了,第一個公布的是我們,得了21分,第二個28分。我一聽懸殊7分,一
下就泄氣了。敗了,還是敗了,滾他媽的技術標,這裏麵一定有貓兒膩。
我心裏升騰起一陣憤怒。當結果不利於自己時,我們總會找到懷疑的理由。
最終結果出來了,我們88分,居於榜首,第二名87分。我們以一分險勝!
我一下沒回過神來,仔細一看,發現原來技術標分值最高的那家經濟標分值隻有56分,總
分84分,排第三。
而經濟標排名第二的那家,技術標隻有20分,總分為82分,排名第四。
我由於太過緊張,腦子裏老是想著技術標5分的差距,沒有想到這5分是和經濟標的第二名
比,更沒想到還要計算總分。
這麽說,我們中標了?
我真的不敢相信,原來中標這麽簡單?是的,就這麽簡單。中了就中了,沒中就沒中,就
像買彩票一樣。
我的心一下落到實處,卻發現手心全部是汗。
我暗笑自己在唱技術標時還在懷疑這裏麵有貓兒膩,等到自己中標了,才發現這世界真美
好,真公平,到處充滿愛。
其他公司紛紛來與我們握手祝賀,我發現我伸出去的手有些顫抖。我努力使自己平靜一些
,裝做見過大場麵的樣子。
招標會結束,我和何總在樓下碰見老劉。老劉上來和我握手祝賀,對我說:“給周仲帶個
口信,說我過兩天到C市,叫他把酒準備好,好久沒和他喝酒了。”
這是明顯向我示好的意思,表示他在這次招標過程中幫了我的忙。其實,他幫個“鳥”忙
,記得我去見他的時候,一聽我說的是生意上的事,臉色立馬就變,生怕給他找上麻煩。
這些人就是這樣,總是在你獲得成功的時候來向你表功,而在你真正需要他們的時候站得
遠遠的。
我笑著說:“一定一定。這次你幫了我這麽大的忙,你到了C市,這頓酒我請了。”
何總在旁邊聽見了我們的對話,下來後對我說:“得搞好和老劉的關係,不要以為招標結
束了就用不著人家了,施工過程中還需要他們配合。”
我突然想起,何總不是一直說招投標是公司實力的體現嗎,他聽見了我和老劉之間的對話
,大約會肯定我在其中的作用。
誤會誤會,不過這誤會可真美妙啊。
2007年4月6日 星期五 晴
按照我和何總的協議,在何總公司中標之後,他得把我應得的那部分先支付給我。
為防止何總故意抬高成本,我把標書上的清單複印下來,請趙均幫忙聯係了兩家搞弱電的
公司,核了一下成本。
不是我不相信人,而是主動權完全在何總這一方,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成本核出來讓我大吃一驚,毛利潤居然有四十多萬元。
當然這不準確,因為有些產品的生產廠家不一樣,價格有一定的差異。
但我算是心裏有譜了。
何總沒有耍賴的意思,隻是說施工沒結束,不好核算施工成本,算不出來純利。而我們協
議上規定的是我得純利的20%。
我說:“那預估一個施工成本,稍微高估一點兒也沒什麽。”
何總同意了,但他要求我,如果需要,在他們施工過程中我要盡力配合,畢竟前期工作都
是我做的。
這不存在問題。
結果算出來了,何總報給我的純利是30萬元,按20%計算,我應分得6萬塊錢。
何總問我:“是要現金還是劃卡?”
我說:“還是現金好了。”
我覺得抱著現金穩當些。原諒我,突然獲得這麽大一筆錢,心裏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擔心
。比如害怕劃卡有假,或者銀行突然倒閉取不出錢來。
這既是杞人憂天,也是窮人心態。
拿到錢的那一刻,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有錢的人。
不是嗎?我的包裏有6萬,6萬哪!
我擔心路上出現劫匪,打了一個車,回到了弟弟的出租屋。把門關上那一刻,心裏真的踏
實了。
我把錢拿出來放在床上,一共6紮,都是新票子。
成功的喜悅是需要分享的,我給弟弟打電話,要他回來一趟,說我有事找他。
弟弟說:“電話裏不能說嗎?
我說:“別問那麽多,回來就知道了。”
弟弟回來了,見床上這麽多錢,吃驚地看著。良久,他才說:“你沒做什麽事吧?”
意思很明確,怕我去做不規矩的事。
我說:“你放心,這錢是我掙來的。”
接著便把H縣那個項目說了。自然,這裏麵難免添油加醋,主要是為了顯擺一下自己的能
耐。
接下來兩兄弟便開始討論如何來安排這筆錢。
門市是必須要開的,至少得兩萬塊錢。而弟弟又想買一套房子,一套60平方的兩居室的首
付,4萬塊錢又不夠。
算來算去,還是覺得6萬塊錢太少了。
還得繼續努力啊。
2007年4月13日 星期五 晴
首要的事情是把門市開起來,我覺得一刻鍾也不能耽誤,這是關係到我們今後生存發展的
大事。
我們那次看中的門市還沒有租出去,我和弟弟迅速去租了過來。
房租合同簽訂,付了租金和押金,門市的鑰匙就拿到手了。
我和弟弟站在空空的門市裏,規劃著這裏放什麽材料,那裏堆什麽東西。對未來的期待,
就在這個空蕩蕩的門市裏膨脹。
我和弟弟簡單分了一下工,我負責做貨架,弟弟負責聯係市場裏的其他商家,讓他們把有
優勢的產品勻一點兒給我們做樣品,以免門市看起來太空蕩。
既要張羅門市的事情,又要給一些老客戶送些小雜件,我和弟弟兩個人就有些忙不過來。
我給小玉打了個電話,問她:“你現在工作找好沒有?”
小玉說:“沒有。”
我說:“你不是想跟著我們幹嗎?過來一起受苦,怎麽樣?”
小玉說:“好啊,我正愁日子難打發呢。”
小玉來後,我們兄弟倆就輕鬆一些了。
本來我想先和小玉談談工資待遇,小玉卻說:“大家一起創業,何必計較那麽多,先幹好
工作再說。你賺錢多就給多點兒,賺錢少就給少點兒,不賺錢就不給唄。但說明一下,至
少得管飯啊。”
我挺感動,覺得逆境中過來的人,最是通情達理。
2007年4月28日 星期六 晴轉多雲
門市是搞起來了,貨物堆放得琳琅滿目,但沒幾樣東西是我們自己的,基本上都是找市場
裏的其他商戶拿的。
我對門市顯得相當期待,但事實上,很多顧客走到我們門市門口的時候,隻是看一眼,就
又到其他地方去了。
現在的顧客買東西目標性比較明確,我們門市什麽都賣,就意味著什麽都沒有優勢。有一
次,一個顧客進來看了兩眼,問我:“你們到底是賣什麽東西的啊?”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的價格。
由於我們門市的貨物都是在其他商戶那兒拿的,價格毫無優勢。有一天,一個客戶來買插
線板,我剛報出價:25元一個。哪知客戶扭頭就走,邊走還邊咕嚕說有一個商家才賣22塊
。
我有些不甘心,跟出去問他:“是哪一個商家?怎麽賣這麽便宜?”他朝後麵指了指,說
了商家的名字,我立即傻眼。
我的貨就是從那個商家拿的,當初說好我就賣他的插線板,但他得保護一下我的價格。
沒想到才幾天,他就把這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時候我才真正意識到產品的重要性,也印證了毛梅的產品理論的正確性。
我想我們應該有一到兩個主打產品,通過主打產品來提升門市的整體銷售。但是,我先後
找了若幹個廠家,幾乎所有我能叫出名字的廠家都在C市完成了布點。我要賣他們的產品
可以,但價格與零售價相差無幾。
我很苦惱,如果門市照這樣發展下去,虧錢是板上釘釘的事。
但我沒其他辦法,隻能邊堅持邊等待轉機。
我的想法是,如果我們的門市能堅持一年不倒,那麽應該會有廠家主動來找我們。
我們要做的,就是堅持支撐這個門市,不讓它倒下。
為此,我專門分了一下工,先由弟弟和小玉守門市,我依然到工地去尋找業務。
等小玉熟悉了貨品,再把弟弟抽出來,也到工地去尋找業務。
同時,門市要慢慢形成自己的特點。目前還得繼續維持這樣的局麵,但要慢慢把有些雜亂
的東西去掉,重點突出某一兩樣產品。
想了許久,我覺得應該把主打方向定在線材這一類。一是線材的量大,另外是生產線材的
廠家多,有利於尋找代理產品。
合作才能做大
2007年5月27日 星期日 晴
門市在艱難中支撐。
今天,趙均打電話給我,問我市場裏麵還有沒有空置的門市,他想租一間。
我說:“你不辦廠了?”
他說:“現在生產橋架的太多了,我想在市場開個展示窗口,接納一些零散客戶。”
我開玩笑說:“不如把窗口設在我這裏,你幫我開點兒房租,我做你的代理商。”
趙均說:“這還真是個主意啊。你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們真的可以談一談。”
見趙均認真了,我一下遲疑起來。以前我幫趙均跑過業務,但銷售對象都在工地,在建材
市場設立窗口,我估計效果不大。
我對趙均說:“你別著急,你還得考察我合格不合格呢。要不我們都考慮一下?”
趙均說:“好啊,咱都是老朋友了,有合作基礎。”
這事說了也就算了,我沒當真。但趙均三天兩頭給我打電話,要求我在市場賣他的橋架,
有一次還專門跑到我門市給我做思想工作。
我說:“橋架屬於大宗買賣,一般都有廠家的業務員到工地上去推銷。或者工地負責材料
的人到各個廠家去考察,很少有工地老板到建材市場看橋架。”
趙均說:“你別光盯著工地,現在有好幾家橋架廠都在市場裏開了門市。趁你們這裏還沒
有,趕緊開起來,說不定還是個機會。”
我問趙均哪些建材市場有,趙均說了幾個地方,要我抽時間自己去看。我很為難,剛剛才
決定了我們的主要經營方向為線材,如果把精力投入到橋架上去,就有點兒不務正業的意
思。
弟弟說:“線材和橋架是一個大類嘛。工地上那些電線、電纜不是在和橋架配套使用嗎?
我看橋架可以做,說不定還能給我們帶來線材的銷量。”
我覺得弟弟說的有道理,加之礙於趙均的情麵,便答應到其他市場去看一下,半個月之內
給趙均準確回複。
在趙均說的那個建材市場,我找到了那家賣橋架的門市。我說我是某工地的材料員,需要
一批橋架,讓他給我報個價。
我隨口報了幾種規格的橋架,讓他給我報價。心裏衡量了一下,他報的價比我到趙均廠裏
拿的橋架高了近20%。
我說:“我要的量大,現款提貨,最低價是多少?如果談得好,我回去給老板匯報後馬上
就可以成交。”
賣橋架的老板仔細核算了一下,給我報出了價格。我心裏計算了一下,比我在趙均廠裏拿
的橋架高5%左右。
然後不論我怎樣壓價,賣橋架的老板一分錢都不再往下降了。這說明賣橋架的毛利率在5%
左右。這個利潤水平算一般,不過橋架的成交金額一般比較大,有基數,所以5%的毛利率
勉強可以接受。
然後我要了解的是,上門購買橋架的客戶多不多。上門客戶的多少,基本上就決定了一個
門市的成敗。
2007年6月8日 星期五 晴
我決心用蹲點的方式,用最笨的方式來了解。
這段時間,每天一早,我就會來到這個建材市場,找一個比較隱蔽的角落,手裏拿一張報
紙,用眼睛的餘光遠遠地盯著這個門市。凡是有人進出這個門市,我都會用筆記錄下來。
對於和老板在店內交談時間較長,同時不斷翻看橋架的,我把他歸納為潛在客戶,會重點
記錄,記錄時間盡量精確到分鍾。
連續蹲了一個星期,我基本上摸清楚了大概情況。平均每天進入這家門市詢價的潛在客戶
大約有兩個,也就是說,一個星期內這個店老板可以采集十幾個有效信息。有了有效信息
,後麵加強聯絡溝通,應該還是有一定的銷量的。
本來我還想蹲點幾天,但那建材市場的保安見我每天鬼鬼祟祟,怕我圖謀不軌,來盤問過
我好幾次,我也不好意思再蹲下去了。
我把我蹲點考察的情況跟弟弟講了,提議把門市的功能做一個劃分,專門辟一塊場地出來
展示橋架。一來可以豐富門市的產品;二來如果真的有銷量,我們還可以往這方麵發展。
我給趙均打電話,讓他做一份合同。合同規定他不得再到我所在的市場開設門市,遇有批
量銷售的時候,我可以以他工廠的名義進行銷售活動;另外,趙均給了我一個計算價格的
公式,這個公式是建立在鋼材價格基礎之上的,以免我和他之間為價格問題打嘴仗。
我把合同條款大致給趙均說了之後,趙均笑著說:“你這相當於一分錢不出就開了一個橋
架廠啊。”
我說:“反正也是賣你的產品嘛,你也相當於一分錢不花就開了一個門市,優勢互補嘛。
”
趙均算對得起我了。從最初和他合作一直到現在,我們一直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都說無商
不奸,趙均算個例外。
其實,從我接觸的一些做生意的人來看,大多都是蠻守規矩的,說什麽是什麽。相反,真
正不守規矩的人多數是那些“名門正派”的人。就像金庸筆下的正派和邪教一樣,往往邪
教的人比正派的人講 義氣。
金庸蠻懂社會。
2007年6月18日 星期一 晴
剛和趙均談定橋架的合作,又接到一個廠家的電話。這個廠是生產電線、電纜的,問我是
否願意銷售他們廠的產品。
我一聽來了興趣,電線電纜,這是可以衝銷售量的產品。
我說可以談,當即和廠家代表約好了見麵的時間。
我和廠家的銷售代表在一個茶樓見了麵。銷售代表姓羅,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說他們廠
在溫州,他到C市開發市場,建設渠道。他已經暗自到我們門市來考察過好幾次了,覺得
有合作的可能,便打電話聯係了一下。
我想起我到另外一個建材市場去蹲點考察的經曆,覺得這小子幹事比較踏實。
電纜的用量很大,不論強電弱電、公家私人,都要用到電纜。市場裏賣電纜的門市也很多
,基本上每個門市都擺放著電纜。當然,其中很大一部分門市並沒有自己的產品,都是從
其他門市拿的樣品,能賣就賣,不能賣也沒啥損失。
但小羅告訴我,他們廠的產品在C市已經有了總代理,我隻能做他的二級代理。他可以讓
總代理放一部分樣品在我門市,同時要在我門市的門頭做噴繪廣告,表示我門市是他們的
專賣店。我隻負責我們市場這塊的銷售,如果有銷售,要到總代理那裏提貨。
我有點兒失望,問小羅:“我有沒有機會成為你們的總代理?”
小羅說:“機會每一個人都有,但根據我的觀察,你目前還做不了總代理。因為總代理的
壓力是相當大的,要壓庫存,要承諾銷量,還要有較充裕的流動資金。”
言下之意,我要做他們的總代理是不夠格的。
不過小羅說的也是實話,我還沒有強大到能做總代理的地步。
和小羅談好了合作,小羅便開始張羅著更換門頭。趙均的橋架樣品也拉過來了。小羅讓總
代理給我送了一批各種型號的線做樣品,門市一下子變得擁擠不堪。我把之前找其他門市
借的樣品還了回去,現在,我們門市經營的主要產品就是電線、電纜和橋架。
我們的門市終於有自己的明確定位了。
別忘記給你機會的人
2007年6月20日 星期三 晴
我能夠很快張羅起這個門市,得感謝張鵬。要是那天張鵬不帶我去吃飯,我就不會認識周
仲,也就沒法獲得那個重要信息。
而真正的原因,是我春節後決定主動聯係過去的朋友。這是一個重大轉折。走出去,隻有
走出去,交更多的朋友,才有可能獲得更多的機會。
窩在一個小圈子是成不了氣候的。
我決定請張鵬他們吃頓飯,表達一下我的感激之情。怕他們不賞臉,我還特地說吃過飯再
打會兒牌——我知道張鵬最好這一口。
其實這頓飯早就應該請的,隻是我忙著搞門市,既沒時間也沒心思,所以一直拖到現在。
現在門市有了,主打產品有了,我稍稍鬆了一口氣,便突然想到了這個人情債。
飯局依然設在那次毛梅請客的地方,依然是那個包房,依然是四個人:我、張鵬、毛梅和
周仲。
但是氣氛卻有些不一樣,張鵬表現得有些沉默,對於我能順利拿下H縣這個項目沒表現出
我預期的高興。
周仲有些興奮,我這次的成功讓他有一種做好人的*,並且大談他和老劉的關係,以體現
他的能量。
隻有毛梅和以往一樣,並且她對我能準確把握這個信息感到高興。她說通過這件事可以看
出我把握機會的能力很強。
毛梅對我的褒獎讓我感到非常開心。說實話,這幾人中,我對毛梅是由衷的佩服。我覺得
她的那些理論,簡直可以一個釘子一個眼地用在我現在的經營當中。
張鵬依然很沉默,就連我向他敬酒,他也隻是抿著嘴唇意思一下。我不知道周仲心裏到底
在想什麽,但我知道張鵬的心思。他有一種上帝心態,他希望所有的人都比他混得差,然
後他當上帝來恩賜別人。而當別人不需要他恩賜時,他便有一種挫敗感。
這是我和張鵬相處這麽多年以來總結出來的。
我想,今天他的表現也應該是上帝心態在作祟。
為了體現他的重要性,我在張鵬麵前更加低調,刻意地烘托他,突出他的位置,慢慢地他
才重新活躍起來。
飯畢,我們在隔壁找了個茶樓,要了一個包房。
毛梅提出打成都麻將,但我不會;而鬥地主呢,張鵬和周仲又嫌毛梅水平太低。
最終還是鬥地主,我和毛梅並作一方,算是合夥人。
鬥的是50元的底,四炸封頂。
我算了一下,如果當地主,一把牌最多輸贏為1600元。
這麽大啊?雖然我有心理準備,但確實沒想到張鵬他們現在玩得這麽大。
太大了,我希望降低一點兒標準。
張鵬說:“你怕什麽?你和毛梅一夥,輸贏平半分,你們相當於打的25元的底。”
沒辦法,我隻有硬著頭皮上,誰叫我是主人呢。
摸牌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手抖得厲害。
毛梅在一邊看出了我的窘態,便故意說些搞笑的話,借以平複我的緊張情緒。
所謂由牌品看人品,是有幾分道理的。
比如張鵬,他總是認為別人的水平低,不論你出對子還是單張,他總是有話說。還時不時
地教你當地主時應該怎麽出牌,當長工時應該怎麽配合。
如果他自己失誤了,他也硬要說自己沒失誤,應該這樣打。
為了避免和張鵬配合時他教訓我,我便有意多當地主,把爭吵留給周仲。
不過也好,在爭吵當中,大家的關係反而更加融洽了。所以有時侯打牌並非壞事,它能夠
快速地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一場牌打到淩晨兩點才結束。
清點戰果,我和毛梅一共贏了3100元,毛梅高興地和我擊了一下掌,說我這合夥人水平不
錯,改天請我吃飯。
張鵬輸得最多。他還在抱怨周仲的哪幾把牌沒打好,不然輸不了這麽多。
周仲自己帶了車來,張鵬坐周仲的車回去了;毛梅開車送我到弟弟的住處,各自回去。
把事情做細就是競爭力
2007年6月23日 星期六 晴
現在,我們有了自己的門市,也有了自己的產品,我的首要任務就是把銷售抓起來。
但銷售不是說抓起來就抓得起來的,市場上的同類產品這麽多,客戶憑什麽要買我們的產
品?
我時常在市場轉悠,想看看其他門市的狀況如何。
大多數門市和我們差不多,都是坐等客戶上門。回答客戶的詢問,然後給客戶一張名片。
如果客戶當場有需要,就順便賣一點東西給客戶。
這樣不行啊。因為我們賣的不是柴米油鹽,而是橋架和線材。這類產品批量銷售的居多,
零售量稍微小一些。
經過仔細思考,我決定分成兩步走:一是守株待兔;二是信息 跟進。
前者就是守著門市收集信息,由弟弟和小玉負責。
我要求小玉盡量站在門口一些,像其他門市的人員一樣,遇見有人從我們門口經過,就招
呼他們一聲,讓他們到門市裏來看一看。我讓弟弟準備好一支筆一個本子,對凡是進入我
們門市的顧客,不論是簡單的詢問,還是深入的交流,都要做好記錄。記錄要仔細,不但
要記錄來客自己透露的信息,還要記錄他和小玉對客戶的觀察和判斷,最好能讓客戶留下
聯係方式。總之,盡量仔細。
後者就是上門推銷,由我負責。
每天下班之前,我會同小玉和弟弟就他們記錄的客戶信息進行交流和溝通,分析客戶價值
。對於集團用戶和可能出現的大宗交易,由我登門拜訪。
另外,對於我們以前的老客戶,由我和弟弟輪流給他們打電話,做好維係工作。
我對弟弟和小玉說:“隻要我們這樣堅持兩個月,生意肯定會有起色。”
或許是我的話感染了弟弟和小玉,他們躍躍欲試,每天在門市兢兢業業,毫無怨言。而我
則每天提個包,穿梭在各個客戶之間,間或偷點懶,聯係以前的老朋友小聚一下。
2007年7月16日 星期一 晴
上個月沒啥起色,這個月效果就有了。通過弟弟和小玉在門市的細致工作,我們掌握到了
一個客戶需要1000米橋架和20000米RVV電纜的信息。
我幾次送樣品給客戶,向客戶展示我們的產品質量和服務質量,客戶終於決定購買我們的
產品了,全部貨款共計七萬多元,我們能獲得純利一萬兩千多元。
我和弟弟總結了一下,覺得我們能夠獲得這個機會主要是工作做得比較細。
市場裏每天來往的人很多,其中,有很多就是你需要的客戶。我們要做的,就是發現他,
並且獲得他的認可。
但光發現客戶是不夠的,我們的最終目的,是要將每一個和我們打過交道的客戶變成我們
的老客戶。這需要花很多的精力。
基本上,我和弟弟隻要空閑下來,就翻看老客戶名單,輪流打電話問候,對重點客戶定時
拜訪。
我知道這是一個係統工作,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也不斷地叮囑弟弟和小玉,使他們更有
耐心和信心。
2007年7月18日 星期三 晴
我一直期待著和毛梅成為朋友。和她在一起,我總能找到問題的答案,至少在生意上如此
。
所以,我常常找借口接近毛梅,向她請教生意上的困惑。
但令我沒想到的是,毛梅卻主動接近了我。她喜歡打成都麻將,遇到缺人時,她會叫我去
補缺。開始我不敢去,怕打得太大,後來才發現,除了應酬客人外,平時她都打得很小。
她隻是用這種方式來打發時間。
如果湊不齊麻將,她會叫上我陪她喝酒。找一個清淨的地方,要麽紅酒,要麽啤酒,邊喝
邊聊。
我開始很奇怪她為什麽會主動來約我,後來,我漸漸地發覺她有些落寞。那是一種站在峰
頂的落寞。茫然四顧,大多是比自己低的小山頭。
我自然還沒達到她的高度,隻因我也落寞,加之我的刻意向她靠近,便和她成了朋友。
有一段時間,毛梅幾乎每天晚上都會約我喝酒聊天,直到深夜,然後送我回弟弟那裏。
毛梅32歲,還沒結婚,連男朋友也沒有。她是C市本地人,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外企上班,
前幾年才從外企出來,自己開了印務公司當老板。
因為忙於生意,毛梅成了剩女。她以前的幾個閨密都已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毛梅
不好經常去找她們,漸漸地便成了孤家 寡人。
父母對她的婚姻催得比較急,她受不了那種沒完沒了的嘮叨,便從家裏搬出來,自己住。
房子是租的,她自己買的房子還沒裝修。
對於個人問題,她不是不急,而是沒有合適的。
年齡差不多的大多都結婚了,沒結婚的大多年齡太小。她就這樣一直耽誤著。
她曾經碰到過一個年齡相當的男人,但那個男人和她談了一次話,便溜之大吉。
她太透徹,太深刻,男人害怕。
對於男人,毛梅有著這樣的評論。她說:男人一邊嫌棄女人的膚淺,一邊害怕女人的深刻
。
這話說得我臉上發燙,似乎我也有一點兒這樣的毛病。
但她的另一個觀點我不以為然。
她說:“女人不能太漂亮,否則男人怕不保險;不能太聰明,否則男人怕被算計;不能太
能幹,否則男人怕有吃軟飯的嫌疑;也不能太愚蠢,否則男人怕帶出去丟臉。所以,男人
有時候不知道找什麽樣的女人才好。”
我說:“如果把女人和男人的位置換一下,你的結論照樣成立。同時,你這樣評論男人的
同時,恰恰反映了你對男人的態度。你是一個完美主義者,所以才會過多地糾結男人的毛
病。”
毛梅哈哈大笑,她說:“我就是一個完美主義者,所以這輩子還是不要結婚好了。”
她已經知道了我和周媛的矛盾,問我:“你真的想離婚嗎?”
我說:“我不想,我和周媛在一起生活快七年了。我已習慣了她的毛病,也習慣了她的優
點,我不想再用七年的時間去重新了解另一個人,那樣太累了。”
毛梅說:“那你怎麽不主動去和她和解呢?因為麵子?”
我說:“麵子是一方麵。另外,我也不想再住在她家裏了,太拘束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毛梅問我。
我說:“什麽時候我買了房子,什麽時候我再去找她。如果在我買房子之前她通知我辦離
婚手續,那麽我也隻能去簽字。”
毛梅搖搖頭,說:“你實際上是想離婚的,隻不過,你不願意做先拋棄婚姻的那個人。”
我一陣默然。
似乎,我又被毛梅看透了。
2007年7月21日 星期六 晴
毛梅的新房已經開始裝修。有時候,毛梅會打電話給我,讓我過去幫忙看看現場。下午,
我和毛梅正在裝修現場,周媛打來電話,說:“兒子有些發燒,在兒科醫院。”
我一聽就緊張起來,說:“我馬上就到。”
毛梅說她開車送我,並拿了5000塊錢塞在我手裏,說是備用。
兒科醫院的大廳人頭攢動,到處都是看病的孩子和家長。往往是兩三個家長護著一個孩子
,所以兒科醫院總是比其他醫院擁擠些。
我給周媛打電話,問她在哪裏,她說她在二樓。
我和毛梅急匆匆向二樓跑去。在二樓的樓梯口,我看見了周媛。
周媛抱著孩子,就坐在樓梯口的台階上,臉上淌著汗,頭發耷拉下來,眼睛盯著懷裏的兒
子。四周是來往的人流,那些移動的大腿,像稠密的森林,包圍著母子倆。
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畫麵。我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亟待釋放的溫情一下湧上心頭。
我疾步走過去,從周媛手裏接過孩子。摸了摸兒子的頭,發現兒子燒得很厲害。周媛說人
太多,還沒掛號。掛號要排很長的隊,她一個人顧不過來。毛梅在旁邊說: “這醫院我
有熟人,看能不能先看病,再補一個號。”
我和周媛在原地等候。我偷看周媛,見她神情委靡,因為變瘦了的緣故,她的顴骨略微隆
起;被汗水打濕的頭發一縷一縷地貼在臉上,像極了剛從田裏勞動後歸來的農村女人。
“你受累了。”我輕聲對周媛說。
周媛別過臉去,一行淚水悄然而落。
毛梅很快找了人來,直接把我們帶到了專家診室。
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她看了兒子的病,說是急性扁桃腺發炎引起高燒,建議住院治
療。
醫生開好住院單,毛梅跑前跑後,幫我們繳費拿藥,直到兒子打好吊瓶,才告辭離去。
周媛看著毛梅忙前忙後,表情複雜地看著她,直到她離開,才挨著兒子坐了下來。
兒子已經睡著了,臉蛋紅撲撲的。周媛用手輕輕撫摸著兒子的臉,一言不發。
過了很久,她突然把頭埋在兒子旁邊,低聲抽泣起來。
我不知所措,走過去輕輕扶住她的肩。
周媛抽泣得更厲害了,病房裏的其他人都轉過身來看著我們。
一位大嬸走過來問我是不是孩子的病很重。
我搖搖頭,說:“扁桃體發炎,沒啥大問題。”
大嬸疑惑地走了。
2007年7月21日 星期六 晴
毛梅的新房已經開始裝修。有時候,毛梅會打電話給我,讓我過去幫忙看看現場。下午,
我和毛梅正在裝修現場,周媛打來電話,說:“兒子有些發燒,在兒科醫院。”
我一聽就緊張起來,說:“我馬上就到。”
毛梅說她開車送我,並拿了5000塊錢塞在我手裏,說是備用。
兒科醫院的大廳人頭攢動,到處都是看病的孩子和家長。往往是兩三個家長護著一個孩子
,所以兒科醫院總是比其他醫院擁擠些。
我給周媛打電話,問她在哪裏,她說她在二樓。
我和毛梅急匆匆向二樓跑去。在二樓的樓梯口,我看見了周媛。
周媛抱著孩子,就坐在樓梯口的台階上,臉上淌著汗,頭發耷拉下來,眼睛盯著懷裏的兒
子。四周是來往的人流,那些移動的大腿,像稠密的森林,包圍著母子倆。
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畫麵。我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亟待釋放的溫情一下湧上心頭。
我疾步走過去,從周媛手裏接過孩子。摸了摸兒子的頭,發現兒子燒得很厲害。周媛說人
太多,還沒掛號。掛號要排很長的隊,她一個人顧不過來。毛梅在旁邊說: “這醫院我
有熟人,看能不能先看病,再補一個號。”
我和周媛在原地等候。我偷看周媛,見她神情委靡,因為變瘦了的緣故,她的顴骨略微隆
起;被汗水打濕的頭發一縷一縷地貼在臉上,像極了剛從田裏勞動後歸來的農村女人。
“你受累了。”我輕聲對周媛說。
周媛別過臉去,一行淚水悄然而落。
毛梅很快找了人來,直接把我們帶到了專家診室。
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她看了兒子的病,說是急性扁桃腺發炎引起高燒,建議住院治
療。
醫生開好住院單,毛梅跑前跑後,幫我們繳費拿藥,直到兒子打好吊瓶,才告辭離去。
周媛看著毛梅忙前忙後,表情複雜地看著她,直到她離開,才挨著兒子坐了下來。
兒子已經睡著了,臉蛋紅撲撲的。周媛用手輕輕撫摸著兒子的臉,一言不發。
過了很久,她突然把頭埋在兒子旁邊,低聲抽泣起來。
我不知所措,走過去輕輕扶住她的肩。
周媛抽泣得更厲害了,病房裏的其他人都轉過身來看著我們。
一位大嬸走過來問我是不是孩子的病很重。
我搖搖頭,說:“扁桃體發炎,沒啥大問題。”
大嬸疑惑地走了。
2007年7月23日 星期一 多雲
一連兩天,我和周媛都在醫院陪著兒子。兒子的發燒已經緩解了,恢複了活蹦亂跳的本色
。
但我和周媛的關係仍然沒有改善,她對我很冷淡。
我想周媛並不想和我離婚,我們那天晚上的爭吵隻是氣話。因為都臉上抹不開,都不肯低
頭,才越來越疏遠。
我們之間,其實隻需要捅破那一層窗戶紙。捅破了,便又是夫妻;捅不破,也許就是路人
。
兒子生病是我和周媛恢複感情的契機,但是,無論我怎樣示好,周媛都愛理不理。顯然,
我沒能把握住這個機會。
兒子出院那天,嶽父母已經從外地旅遊回來。聽說兒子病了,急急忙忙地趕過來,見兒子
已經恢複如初,才放下了心。
我辦好了出院手續,四個人護送著兒子離開了醫院。
毛梅的車已經停在了醫院門口。我事先給她打了電話,請她送周媛他們和兒子回去。
但周媛不願意坐毛梅的車。她說她坐慣了公交車,坐小車頭暈。
嶽父母也說:“還是坐公交車回去算了,就別麻煩人家了。”
我看著嶽父抱著兒子上了公交車。在公交車開動的時候,周媛從車窗裏瞥了我一眼,我看
見她眼裏有淚。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上了毛梅的車。
毛梅問我去哪兒,我想了一下,說:“送我回門市吧。”好幾天都沒到門市了,不知弟弟
他們這幾天的生意做得咋樣。
毛梅默默地開著車,良久才說:“嫂子很不容易,你要珍惜。”
我說:“我很想珍惜,但她總是不理我,我有什麽辦法?”
毛梅說:“你太粗心了,你沒看出來她在吃醋嗎?”
我說:“吃醋?吃誰的醋?”
毛梅說:“我呀。一個還算過得去的女人在你身旁,恰好你們又處在敏感時期,她不吃醋
才怪?”
我愣了一下。
毛梅說:“那天我送你到醫院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她對我很戒備,今天更加明顯。”
我說:“那你為啥不提醒我?我好給她解釋呀。”
毛梅說:“你的心思都鑽錢眼裏去了,難怪你看不出,你不懂女人,隻有對你上心的女人
,才會和你生氣。你見我在你麵前生氣嗎?”
我笑說:“毛梅你可真會說話。老實說,我對你也不會有想法,你這人隻適合做朋友。”
毛梅大笑,說:“你看看,你這麽打擊我我都不生氣,這些話擱周媛身上試試?”
2007年7月23日 星期一 多雲
一連兩天,我和周媛都在醫院陪著兒子。兒子的發燒已經緩解了,恢複了活蹦亂跳的本色
。
但我和周媛的關係仍然沒有改善,她對我很冷淡。
我想周媛並不想和我離婚,我們那天晚上的爭吵隻是氣話。因為都臉上抹不開,都不肯低
頭,才越來越疏遠。
我們之間,其實隻需要捅破那一層窗戶紙。捅破了,便又是夫妻;捅不破,也許就是路人
。
兒子生病是我和周媛恢複感情的契機,但是,無論我怎樣示好,周媛都愛理不理。顯然,
我沒能把握住這個機會。
兒子出院那天,嶽父母已經從外地旅遊回來。聽說兒子病了,急急忙忙地趕過來,見兒子
已經恢複如初,才放下了心。
我辦好了出院手續,四個人護送著兒子離開了醫院。
毛梅的車已經停在了醫院門口。我事先給她打了電話,請她送周媛他們和兒子回去。
但周媛不願意坐毛梅的車。她說她坐慣了公交車,坐小車頭暈。
嶽父母也說:“還是坐公交車回去算了,就別麻煩人家了。”
我看著嶽父抱著兒子上了公交車。在公交車開動的時候,周媛從車窗裏瞥了我一眼,我看
見她眼裏有淚。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上了毛梅的車。
毛梅問我去哪兒,我想了一下,說:“送我回門市吧。”好幾天都沒到門市了,不知弟弟
他們這幾天的生意做得咋樣。
毛梅默默地開著車,良久才說:“嫂子很不容易,你要珍惜。”
我說:“我很想珍惜,但她總是不理我,我有什麽辦法?”
毛梅說:“你太粗心了,你沒看出來她在吃醋嗎?”
我說:“吃醋?吃誰的醋?”
毛梅說:“我呀。一個還算過得去的女人在你身旁,恰好你們又處在敏感時期,她不吃醋
才怪?”
我愣了一下。
毛梅說:“那天我送你到醫院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她對我很戒備,今天更加明顯。”
我說:“那你為啥不提醒我?我好給她解釋呀。”
毛梅說:“你的心思都鑽錢眼裏去了,難怪你看不出,你不懂女人,隻有對你上心的女人
,才會和你生氣。你見我在你麵前生氣嗎?”
我笑說:“毛梅你可真會說話。老實說,我對你也不會有想法,你這人隻適合做朋友。”
毛梅大笑,說:“你看看,你這麽打擊我我都不生氣,這些話擱周媛身上試試?”
安全感比什麽都重要
2007年7月26日 星期四 晴
早上,在門市門口,我看見弟弟和小玉正站在門市的辦公桌邊說話,神態舉止頗為親密,
以至於我走進門市時他們還沒發現。
我輕輕咳嗽一聲,弟弟和小玉同時回過頭來,看見我,都有些 扭捏。
我心裏一動,裝著很隨意的樣子問道:“這幾天生意咋樣?”
小玉說:“和以前差不多。好多客戶都隻是進來看一眼就走了,不管我們的態度怎麽熱情
,客人都表現得很冷淡。”
我說:“那咱們三個人坐下來開個會吧,看看有什麽好的解決辦法沒有。”
弟弟笑著說:“搞得這麽誇張?就這三個人,有啥招呼一聲,大家都知道了,還開個啥子
會喲。”
我說:“可不能這麽說啊,開會是慎重的體現嘛。”
這是我們第一次開會。三個人幾乎天天都碰麵,還在一起正兒八經地開會,的確有些搞笑
。
我說:“我們門市已經開了有三個多月了,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也還存在一定的不足。
今天我們主要來分析一下我們還存在著哪些不足,怎樣改善。”
我的話還沒完,弟弟和小玉就笑了。
小玉說:“大哥你就像我們學校的領導做報告一樣,我身上都起雞皮疙瘩了。”
我咧嘴笑了一下,說:“開會不都是這麽說嗎?”
弟弟說:“你那叫務虛,咱來點兒實在的好不?”
我說:“好,你經常在門市,你遇到了哪些困難,拿出來說說,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弟弟說:“要說困難,就是很多客戶不願意透露更多的信息。無論你對他多熱情,他們對
你總是愛搭不理的,好像他們真的是上帝 一樣。”
小玉插嘴說:“客戶本來就是上帝嘛。”
弟弟接著說:“到這個市場來逛的人很多,但很多人都隻是逛逛而已,即便到了我們門市
,也隻是隨便問幾句就走。無論我們對他們多熱情,他們都表現得很對立,好像我們是騙
子一樣。”
我說:“這是一種正常心態。很多人都喜歡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對你透露得越多,
他就越缺乏安全感。”
小玉說:“其實每天到我們門市來逛的人還是不少的,但很多人都不願意留下更多的信息
。這大約就是像大哥說的一樣,怕留下更多的信息就沒了安全感。”
我點點頭,說:“到我們門市來逛的人當中,必然有許多我們感興趣的客戶。如果我們能
把這些客戶挖過來,並把他們變成我們的老客戶,那麽我們門市未來就會很有前景。”
我讓弟弟把他平時記錄的來客登記拿出來。記錄裏密密麻麻地記著幾點幾分來了一個什麽
樣的客人,向我們詢問了一些什麽東西,幾點幾分離開的,等等。
弟弟的工作應該算仔細的了,但是記錄上麵沒有更多的客戶信息。沒有客戶信息,就意味
著我們在明處,客戶始終在暗處。
我們要做的,就是把客戶從暗處揪出來。把客戶從暗處揪出來,我們的目標就明確了,這
樣我們就能夠直接準確找到客戶,和他們建立長期合作關係了。
我問弟弟:“每天到市場上來逛的客戶不少,這些客戶一定會在市場上產生購買行為。有
很多個門市供他選擇,但他最終隻會選擇一個。你認為他會選擇哪一個?”
弟弟說:“他可能會選擇最大的那個,也可能會選擇最有特點的那個。”
小玉補充說:“應該會選擇最放心的那個。”
我說:“對,那我們是最大的嗎?是最有特點的嗎?”
弟弟和小玉都搖頭。
我說:“既然我們什麽都不是,那我們隻能在細節上下工夫。就像小玉說的那樣,做客戶
最放心的那個購買點。一個客戶來逛市場,除了固定的老客戶,一般來講,會多逛幾家進
行比較。如果不逛到我們門市就算了,但一旦逛到我們門市,一定要做好一點兒,就是讓
他感到舒服。假如他感到舒服,他自己就會暴露他的購買意圖,隻要他暴露了購買意圖就
好辦了。”
弟弟說:“怎樣才能讓顧客感到舒服啊?給他泡杯茶?讓個坐?或者把環境搞溫馨一些?
”
我說:“如果你對顧客冷漠,他當然不會舒服;如果太客氣了,他也不會舒服。關鍵是顧
客進門的一瞬間,你能夠讓他放鬆下來,讓他感到隨意,那麽他就舒服了。”
弟弟聽了我的話直笑,說:“神仙都做不到這一點。你能嗎?”
我笑著說:“我也做不到,但至少我想到了。”
小玉說:“隻要想得到,總會有辦法。”
我點點頭,說:“我們來想象一下,如果你是客戶,你到一個門市去,店主的第一句話應
該怎樣說你才會感到放鬆。”
弟弟和小玉想了半天都沒有結論。
我說:“我們來設計一句短的話,這句話要瞬間瓦解客戶的防範意識。隻要他的防範意識
低了,後麵就好辦了。”
弟弟和小玉笑著看我。
我想了一下,說:“可以用這句:你是我今天的第一個客戶,不知道我們之間有沒有生意
做?”
小玉“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說:“大哥,你也太逗了吧。就憑這句話就能搞定客戶?”
我鄭重地說:“你別小看這句話。你分析一下,它實際上傳遞出了幾層意思,你知道是哪
幾層意思嗎?”
小玉搖搖頭。
我說:“一是你重視他,誰都希望被重視,但有時候顧客會懷疑你重視他是假的,加上數
字,實際上是加上確定性,因為沒有什麽比數字的說服力更強;二是你這種打招呼的方式
不會讓他感到有壓力,很隨意;三是你無意當中在逼他和你交流,但他又意識不到。”
弟弟和小玉聽了我這一番解釋,不由得點了點頭。
我對弟弟說:“幹脆我們來演練一下。現在你就是客戶,我是店主。記住,一定要把你自
己當成客戶,揣摩一下客戶的心態。”
弟弟忍住笑,從門外進來。我大聲說:“你是我今天的第一個顧客,相信我們之間有合作
。”
小玉在旁邊大笑。她說:“大哥,你的台詞說錯了,你剛才不是這樣給我們說的。”
我覺得很滑稽,像演戲一樣。
這本身就是演戲,隻是這個戲必須演真,真到就像我們就是這樣接待客人。
我要求小玉和弟弟入戲要深,要分別站在客戶的角度和我們的角度,來揣摩不同的心態。
我說:“這句話裏麵最重要的部分是數量詞部分,即‘第一個’。後麵是可以根據不同情
況變化的,有時甚至可以開點玩笑。”
我讓小玉和弟弟演練了幾遍,慢慢地就沒有剛才那麽搞笑了。
弟弟說:“還真別說,就是這麽普通的一句話,還真的讓人感到沒戒心。”
接著他又提出一個問題:“如果到了下午,是不是也說‘第一個’?或者兩個人前後進來
,說了‘第一個’還是說‘第一個’?”
我說:“不,應該從第一個開始,按順序說下來,是多少就是多少。”
弟弟說:“那到了下午才第三個,顧客會不會覺得我們生意太差?”
我說:“不會,顧客會覺得我們誠懇,沒有吹噓;假如到了下午已經是第30個,顧客會覺
得我們生意好,接待的人多。總之,在顧客進門的時候,加一個數字進去,顧客至少會覺
得你是用心在和他們打交道,因為每進來一個顧客你都是用心記住了的。你用心做事,顧
客會不放心嗎?”
2007年8月10日 星期五 晴
這段時間,小玉和弟弟真的就沿用了我教他們的方法,沒想到效果還真不錯,不但增加了
零售量,還挖掘到不少集團用戶。
我們的客戶群也漸漸地擴大了。
買房,還是買車?
2007年9月6日 星期四 晴
隨著客戶的增多,我們每天都在忙碌著。
從開門市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近五個月,但這五個月,仿佛一晃就過去了。
現在我們有了固定的客戶群,不論是橋架還是線材,銷量都在逐月增加。
最近一個月,門市銷量創紀錄地達到了四十多萬元。
我相信這個紀錄會不斷被突破,一個美好的未來,基本上被勾勒出來了。
2007年9月10日 星期一 多雲
在生意上我信心滿滿,但在婚姻上我卻一籌莫展。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周媛和兒子了。對於兒子來說,我不是一個好爸爸,沒有盡到一個父
親應盡的責任;對於周媛來說,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也許,我以後都不再是她的丈夫了。
我和周媛之間又有了新的誤會。
那次在兒科醫院和周媛分手後,我給周媛打過幾次電話,試圖向她解釋我和毛梅的關係,
但周媛總是不接我的電話。有一次接了,還沒等我說話,周媛就奚落說: “你現在和那
個美女打得火熱,還來找我幹什麽?”不等我開口,就掛斷了電話。
這說明她還是很介意毛梅的。
於是我給她發了個短信,告訴她我和毛梅隻是朋友,讓她不要 誤會。
周媛沒給我回短信,過了幾天,卻主動給我打了個電話,和我商量兒子在幼兒園讀書的事
情。看來,她正在消除對我和毛梅的誤會。
昨天,我給她打電話說希望找個地方談一談,消除一下雙方的 隔閡。
周媛同意了。
我們約在上一次見麵的那個茶樓,說好下班就過去。
但事情就這麽湊巧。昨天生意特別忙,我的手機響個不停,臨下班的時候,又接到一個老
客戶的通知,說他們單位要一批急料,要我到他們單位去一趟。
我趕到對方單位,談好了合同,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
時間這麽晚了,按說應該請客戶吃飯,但我想到周媛在茶樓等我,便連客氣話都不敢說,
怕客戶順水推舟。
沒想到客戶卻主動要我請他們吃飯,這下我就傻眼了,隻有裝著很熱情的樣子陪客戶到餐
館去吃飯。
我想抽空給周媛發條短信,但還沒輸入幾個字,手機就沒電了。
沒辦法,我索性安心陪客戶喝酒。一頓飯吃完,已是晚上十點多鍾了。我喝得醉醺醺地回
到弟弟那裏,倒在床上就睡。
今天早上起來,我想起得趕緊給周媛打個電話解釋一下,不然她又會生氣。我剛把手機充
電器插好,短信提示音便想了起來。
周媛的短信:從你假裝上班實則遊手好閑開始,我都沒有對你失去過信心。但到昨晚十二
點為止,當我走出茶樓,我已經對你失去最後的耐心了。不要打電話,不要發短信,等離
婚通知吧。
接到這條短信,我冷汗直冒。
原來周媛早就知道我前幾年的事,她隻是照顧我的麵子,沒有說破而已。而昨晚,我真的
沒想到她會一根筋地等到十二點。
我還是給周媛發了條短信,向她解釋我昨晚沒去找她的原因。我想她一定不會相信,但我
必須這樣做。我隻是想盡力挽回她對我的 信任。
其實,她不知道我這一次真的事出有因。
2007年9月26日 星期三 多雲
這些天,周媛電話不接,短信不回,離婚的結局似乎已定。我像一個被宣判的犯人,忐忑
不安地等待著被執行的那一天。
幸運的是周媛並沒有通知我離婚,我和她又回到了年初冷戰的 狀態。
我心裏暗暗高興,看來周媛還是沒有下定決心和我離婚。於是我時不時地給她發條短信,
不斷解釋那天晚上失約的原因。也許她看見我的短信就刪了,但總有漏掉的時候吧?
我沒有其他辦法,也許隻有時間,才能慢慢消除她的怒氣。
我不再多想,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生意當中。利用空閑時間,我還學會了開車,拿到了駕
駛執照。
原來我迫切地想買一套房子,有房子,才意味著我在這個城市立住了腳。但現在,我決定
先買一輛車。
房子也許會不斷漲價,但我自信,不論房價怎麽漲,應該不會比我生意的發展速度快。
所以,隻要生意良性發展,房子終究是會有的。
有了產品,也有了部分客戶。現在,我需要效率。
一天隻有十來個小時的工作時間,有了車,跑得快一點兒,我就能把十幾個小時的時間變
成20個小時。
所以,眼前對我來說,車比房子重要。
毛梅打來電話,說她有一個朋友恰巧要賣車,問我要不要。
我問:“是輛啥車?”她說:“是一輛日產騏達,開了快四年了,賣價5萬塊錢。我看了
一下,比較劃算。”
我說:“既然你要覺得劃算,那我就買下吧。”
毛梅說:“你這麽相信我呀?不怕我在這中間吃回扣?”
我說:“毛梅,你也太作踐自己了吧?都打交道這麽久了,你什麽人我還不清楚嗎?”
毛梅說:“別和我套近乎。我越來越覺得你這人很危險,往往會不知不覺上你的當。”
我笑,說:“你這麽聰明,還會上我的當嗎?”
毛梅說:“那可不一定,我現在正處於智商最低的時候。”
我說:“看來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嘛。”
說完突然心裏咯噔一下,我想起了一句話:戀愛中的女人智商 最低。
莫非……
我岔開話題,說:“車我就不去看了,你直接幫我開過來得了,完了我把錢付給你。”
毛梅說:“行。我先找個人幫忙把過戶手續給你辦了。”
掛了毛梅的電話,我心裏有些納悶:毛梅有男朋友了?但這段時間我們經常在一起,交往
很密切,可以說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如果她有男朋友,我應該知道。
難道她是對我產生了好感嗎?
應該不會吧?記得那次我和她從兒科醫院出來後,她不是開玩笑說對我沒興趣嗎?再說,
我隻是把她當朋友,從來沒有往男女方麵 想過。
人家隨便那麽一說,我這裏就想入非非,太自作多情了吧?
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晴
上個月,毛梅把車開過來了。
車不錯,較省油,操控也還行。
有了這輛車,似乎人突然變得高大起來,自信心也增加了不少。
開在路上的時候,我怕別人從外麵看不見我,便故意不搖上車窗,想要顯擺一下。
在擁堵的時候,其他司機都很煩躁,我的心情卻出奇的好。有時候我還要伸出頭去,和旁
邊的司機笑著招呼一下。
其實我們並不認識,我隻是心情好而已。
有了車,辦事效率高了不少。當老客戶打電話找時,我總能迅速地出現在他們麵前。老客
戶都笑著說:“有了車就是不一樣啊。”
我說:“主要是為了更快更好給你們服務才買這車的。”
客戶們就說:“不錯不錯,祝你生意越做越好。”
雖然都是一些客套話,但我聽起來卻特別受用。
我們得承認一個人的精神力量。當你心情好、走路都哼小曲的時候,你工作起來就特有信
心。你骨子裏散發出來的自信,會感染和你打交道的人。
我覺得我買車之後,就處於這種狀態,做事勁頭十足。
精神頭好,生意就順。我連續簽了兩筆電纜銷售業務,加上零星銷售,買車當月,我差不
多就把買車的錢賺回來了。
同時,我們的集團客戶越來越多。在和集團客戶打交道的時候,簽訂合同是我最頭疼的一
件事。
客戶已經認可了我們的產品和價格,但是他們不願意和一個經營部打交道,說我不具備法
人資格,沒辦法和我簽訂合同。
於是我讓弟弟去申辦了一個公司執照。我們申辦的是有限責任公司,需要三個股東。剛好
,我們公司就三個職工,這樣我們仨就都是股東了。
小玉很興奮。她說:“我現在也是老板了,就在幾個月前,我還不知道未來在哪裏呢。”
弟弟一本正經地對小玉說:“你現在是老板,要比以前更加刻苦工作才行哈。”
小玉推了弟弟一把:“哪有這麽跟老板說話的?一邊去。”
我笑著說:“我們仨都是股東,我歲數大,我當董事長哈。”
弟弟說:“那我當總經理。”
小玉說:“你們都把掌權的當了,那我當啥呀?”
弟弟說:“當總經理助理。”
小玉白了弟弟一眼,說:“誰給你當助理啊?你給我當助理還差不多。”
弟弟說:“算了算了,我們相互助理好了。”
看著小玉和弟弟拌嘴,我心裏感觸良多。
我們終於從遊擊隊變成了正規軍。雖然我們的部隊不大,但好歹有個番號。這樣我們在進
行商業活動的時候,可以理直氣壯地以公司的名義出現了。
弟弟的個人問題也解決了。他和小玉長期在門市共事,很自然地就產生了感情。
原先隻是偷偷摸摸地好,後來便漸漸公開了。
這在我的意料當中,我也為他們感到高興。
弟弟和小玉其實還是挺配的,都是從農村出來打拚的,知道生活的不易,溝通起來不存在
問題。唯一的缺陷是弟弟書讀得少一些,但小玉卻一點兒也不在意這一點。她甚至偏激地
說:“讀書有什麽用?讀了書搞得城裏人不像城裏人,農村人不像農村人,還不如不讀。
”
我私下問了一下小玉,說:“送你口琴的那個男同學呢?怎麽處理的?”
小玉說:“他找了女朋友了,我們後來就沒有聯係了。”
我點點頭,又問:“那口琴呢?”
小玉說:“裏麵的簧片生鏽了,就扔了。”
我說:“那好,回頭我叫弟弟新買一隻送給你。”
2007年10月14日 星期日 晴
弟弟已經搬到小玉那裏去住了,我便獨自一人住在弟弟以前的租住房。
下班後,我要麽到弟弟和小玉那裏去蹭飯,要麽約了毛梅一起喝酒打牌。有一點點無聊,
也有一點點快樂。
這天下午,趙均打電話約我吃飯。
近幾個月來,通過我們的努力,幫趙均賣了一些橋架,也積累了不少客戶,大都是建築公
司。這些公司將有可能是我未來的長期客戶,所以我總是要求趙均加強質量管理。我怕因
為質量問題而丟失 客戶。
但趙均的生意卻不怎麽好。由於鋼材價格一個勁兒地往上瘋長,但橋架的單價卻起不來,
趙均的工廠已經不怎麽賺錢了。
他問我有沒有興趣承包他的工廠。每個月交給他兩萬塊錢,剩下的算我的利潤。承包期三
年,滿三年後工廠歸我。
說白了,就是把工廠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賣給我。
我有些心動。
趙均廠裏的設備我清楚,都是在二手市場買的舊設備。一個折彎機,一個剪板機,一個衝
床,然後就是焊機等小設備。
全部設備的價格加起來最多值30萬元,再加上他庫存的二十多萬元的鋼材,整個工廠的實
物最多值五十多萬元。而他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賣給我,卻要賣72萬元。
江浙一帶的人做生意就是精明。
我問趙均:“如果我做虧了,不能按時把款項交給你怎麽辦?我沒啥資產,就算你打官司
贏了我,我也付不出錢來啊。”
趙均說:“如果你連續三個月不能按時把錢給我,我馬上收回工廠。同時該付的錢你還得
付給我。”
我開玩笑說:“萬一我把工廠的設備賣了,卷款逃了,那你找誰去啊?”
趙均笑笑說:“這方麵我對你還是有信心的。你有可能做虧後給不出錢,但你肯定不會逃
之夭夭。”
我也笑,說:“趙均,你給我一個星期的考慮時間,但是這一個星期之內你不準賣給別人
。”
趙均說:“一言為定,我等你消息。”
2007年10月17日 星期三 晴
這幾天,我都在反複斟酌橋架廠的事情。
首先,我得想一下我接過來後虧損的幾率有多大。
因為鋼材漲價的因素,趙均的廠現在基本沒啥利潤。如果我接手過來,客戶量沒有變化,
那麽我每月將至少淨虧兩萬元。因為趙均每月收取的兩萬塊錢我得給他。
也就是說,我接手過來肯定是虧損。如果要不虧損,得滿足兩個條件:一是鋼材價格回落
;二是拓展新客戶。
鋼材的價格走勢我把握不準,但新客戶的拓展我還是有點兒信心的,不過這不是三兩天可
以搞定的。
所以,盡管我對趙均出讓的橋架廠很動心,但從利潤的角度來講,我得放棄。
但是,我真的想接下趙均這個廠。按我和趙均的約定,我前期大概隻需投入幾萬塊錢的流
動資金,就可以擁有一個幾十萬元的廠,這對我來說誘惑比較大。
我想賭一把。一是賭鋼材價格在短期內回落。現在鋼材的價格比兩個月前高了一倍多,這
是不正常的。假如鋼材價格能降1/3,按趙均目前手上的客戶量,每月應該還有兩三萬塊
錢的盈餘。二是賭我能在半年內擴大橋架的銷量。我想即便鋼材的價格不回落,隻要銷量
增大了,利潤還是有的。因為銷量增加了,但工廠的管理費用卻增加不了多少,這樣利潤
就出來了。
如果這兩樣都賭不到,基本我就死定了。
前者靠運氣,後者靠自己。運氣不去管,我能夠把握的,隻有 自己。
2007年10月18日 星期四 晴
這是個大事,我有些吃不準,昨天便想給毛梅打個電話,問問她的意見。
毛梅的電話卻先來了,說要請我吃飯。
我說:“發財啦?這麽大方。”
毛梅說:“我哪次待你刻薄過呀?都快把你當祖宗了。”
這話聽著受用,卻也讓我頗費思量。
近些時間以來,毛梅總是明裏暗裏說些讓我費解的話,仿佛在暗示什麽。
暗示什麽呢?暗示她看上我了?
每次想到這些,我都覺得我是自作多情。毛梅,不是一般人配得上的。
到了約好的地點,毛梅已經點好了菜,並且要了一瓶紅酒。
我說:“有什麽好事要慶祝嗎?”
毛梅抿嘴笑了一下,示意我坐下。
毛梅和我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口酒,眼睛看著窗外,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本來我想和她商量一下我接手趙均橋架廠的事情,見她狀態不好,便忍住沒說。
毛梅突然問我:“你是真笨呢還是假笨?”
我愣了一下,沒回過神來。
我問:“你是指哪方麵?”
毛梅搖搖頭,問我道:“你會和周媛離婚嗎?”
我說:“她要離,我不想離,正在努力爭取她的寬大。”
毛梅說:“你就這麽舍不得她?”
我說:“你啥意思啊?你不是說周媛是個好女人,要我好好珍 惜嗎?”
毛梅說:“那是以前,現在我改主意了。”
我說:“我也改主意了,以前我還真不想珍惜,現在想珍惜了。”
毛梅哽了一下,頓了頓,突然說:“你離婚吧,我跟你。”
我差點兒沒被一口酒噎死。
我故作輕鬆,說:“毛梅啊,我可正經告訴你啊,你這可是第三者插足啊,破壞別人家庭
幸福,你知道嗎?”
毛梅奚落我:“你幸福嗎?如果你幸福,你為啥無家可歸,和我坐在這裏喝悶酒?”
我說:“這不是黎明前的黑暗嗎?幸福生活來臨之前,總是有那麽一點點陣痛的。”
毛梅突然咆哮起來:“你他媽的少跟我裝蒜!這段時間我想清楚了,咱倆最合適,擱哪兒
都合適。”
我定定地看著她,確信她不是開玩笑。
我往酒杯裏倒了一點兒酒,端起來輕輕呷了一口。醇厚的酒液從舌尖開始,慢慢地滑向喉
嚨。
平心而論,毛梅睿智,看事情透徹,做事幹淨利落,並且我和毛梅的認識是在我最困難的
時候,她沒有嫌棄我,仍然願意和我交往。如果我能和這樣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對我的生
意和人生都有特別大的幫助。
作為男人,能有毛梅這樣的女人垂青,是榮幸的。但是,我的確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來承受
這樣一份突然降臨的幸福,我得冷靜。
毛梅是很優秀,可是,我和周媛還沒有離婚。再說,我也不想 離婚。
我想要一個完整的家,也想要一個原裝的家。老婆是原配的,兒子是我和老婆親生的,這
才是我想要的家。
曾經,我並不太珍惜我和周媛的婚姻生活。我總覺得周媛對我們的婚姻生活缺乏奉獻精神
,眼裏隻有她自己。但自從我那次收到周媛的短信後,我發現我錯了,周媛同樣在默默地
承受著我的困難。她在明知我整天混日子的情況下不戳穿我,仍然給我留麵子,並仍然願
意和我生活在一起。這種精神,堪稱偉大。我怎麽能舍棄這樣的女人呢?我又有什麽資格
舍棄這樣的女人呢?
足足有十分鍾,我們都沒說話,都在等待對方開口。
終於,我艱難地說:“毛梅,你聽我說,你知道,我實際上配不上你,我很有壓力。”
毛梅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我隻要你一句話,願意,還是不願意?”
我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向我襲來。我肯定不能說不願意,毛梅作為女人,能主動向我坦承
她的心事,假如我說不願意,肯定會傷她的自尊。但我也不能說願意,畢竟,我和周媛還
沒有離婚。即便是我和周媛離婚了,我就真的願意和毛梅在一起嗎?這個問題我真的從來
沒想過。
我說:“毛梅你給我一點兒時間好嗎?這個,我覺得,稍微有些突然。”
毛梅苦笑著說:“看來我是唐突了。”
我說:“不是,是我。我得解決我的問題,是吧?這個,要不,稍微給我點兒時間。”
我記不清怎樣和毛梅分的手,隻覺得頭有些大,有一點兒眩暈,更多的是壓抑。
我回到出租房,躺在床上睡不著覺,腦子裏交替出現周媛和毛梅的影子。最終,周媛的影
子全麵壓過了毛梅,在我腦子裏定格。
我披衣起床,找出紙筆,給周媛寫了一封信。
這是我第一次給周媛寫信,我想求得她的諒解,我不想失去她。
我在信中回憶了我們以前相處的種種細節,坦承了我以前的種種不是,深刻地剖析了我內
心的困惑和苦悶。我告訴她,世界在變,我也在變,隻是我對她的忠誠沒有變。
今早,我用特快專遞的形式寄出了這封信。
我不知道周媛收到這封信後會給我帶來什麽樣的結果,但是至少,我向她傳遞了我的態度
。
2007年10月20日 星期六 晴
我不得不把感情的事擱在一邊,把精力轉到和趙均之間的事情上來,因為這關係到我能不
能迅速發展起來的大計。
經過幾天的思考,我決心賭一把,以分期付款的形式盤下趙均的橋架廠。
當我把考慮的結果告訴弟弟的時候,遭到了他的強烈反對。他的理由很簡單:“現在門市
的生意還可以,隻要我們不折騰,細心維護好客戶,一年掙個幾十萬還是不成問題的。萬
一橋架廠搞虧了,我們又得回到從前。”
我對弟弟說:“生意是守不住的。我們采取守勢,但別人在發展,在不斷地拓展客戶。如
果這樣,我們的生意遲早會麵臨被蠶食的危險。所以我們得想辦法,實行幾頭並進。如果
成功了,我們抗風險的能力就增強了。”
弟弟死活不幹,他甚至說如果我一意孤行,要去搞什麽橋架廠的話,他就和我分家。
我耐心地給弟弟做工作,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但弟弟反正就一個意見:不幹。
我轉而給小玉做工作,小玉卻來個不做聲。
我見弟弟不支持,也犯了蠻,說:“我已經定了,非搞不可,如果你要分家就分吧!”
弟弟見我態度堅決,隻好妥協下來,但提出他想先買一套房子。一是用於他和小玉結婚,
另外也有留後路的意思。怕我把錢虧了,最後好歹還能剩一套房子。
我說:“這沒問題,房子早晚都得買。趁我們現在賬上有點兒錢,買了也無妨。”
2007年10月21日 星期日 晴
弟弟早看好了一套兩居室的二手房,見我同意他買房,今天就把錢取出來去交了房款。這
樣賬上就隻有十來萬塊錢的資金了。門市周轉需要十幾萬的資金,外麵還有一些應收款。
實際上用於我盤下趙均橋架廠的資金,弟弟隻給了我五萬來塊錢。
弟弟說:“你不是分期付款嗎?如果你投的錢多了,那與全款買下有什麽區別?”
我無言地笑了。弟弟並非計較錢,而是他窮怕了,怕把辛辛苦苦掙來的錢虧掉。
學習做個老板
2007年11月2日 星期五 多雲
很快,我和趙均簽訂了分期付款購買橋架廠的合同。我決心用弟弟給我預算的五萬塊錢來
搏一個更好的未來。
我把公司全權交給弟弟打理。對他和小玉隻有一個要求,就是每天把門市的銷售情況形成
文字給我,並總結當天的成敗得失。當天的事情,決不拖到第二天。
弟弟說不形成文字他一樣清楚當天的情況。
我說不一樣,看在眼裏和寫在紙上是有區別的。記錄的時候,你會重新思考一遍,有些閃
光的東西就是在思考當中發現的。
我讓弟弟準備了五萬塊錢,三萬塊錢打到趙均的卡上,另兩萬塊錢作為我的備用金。
我就這樣兩手空空地進駐了橋架廠。
趙均的橋架廠有十幾個職工。三個業務員,一個會計,一個出納,其他的都是工人。
趙均和我舉辦了一個簡單的交接儀式。他召集全廠的員工,告訴大家,從現在開始我是這
裏的老板,以後他們的工資將由我來發放。
十幾個員工看著他們的新老板,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我覺得我必須說點什麽,想了想,說了幾句話。
第一句話是“濤聲依舊”。
我說:“既然大家能跟著趙均幹這麽長時間,說明了趙均的人格魅力,也說明趙均以前的
管理模式和福利政策是大家認可了的。那麽,一切照舊。”
第二句話是“共同致富”。我說:“趙均知道我的底細,我是窮過來的人,現在也不富有
。我沒有想過做多大的事業,我隻想和大家一起多掙點兒錢,改善一下生活質量。”
有個員工想帶頭鼓掌,我擺了擺手,宣布大家各就各位,像以前一樣幹工作就可以了。
交接儀式結束,我和趙均回到他曾經的辦公室。
辦公室打掃得很幹淨,靠裏擺放著一組沙發。靠門的那邊,一張辦公桌上整齊地碼放著各
類資料。辦公桌後麵,椅子靜靜地候著它的新主人。
我和趙均在沙發上落座。我想起身給趙均泡一杯茶,但我不想在趙均麵前馬上表現出主人
的樣子。
趙均熟門熟路地泡了兩杯茶,一杯擱我麵前,一杯自己端著。
“從現在開始,這裏就是你的了。我是客人了。”趙均說。
我說:“都是你關照我,信任我,把這麽好的機會留給我。我一定會信守承諾,按時付款
給你。”
趙均歎了一口氣,突然傷感起來。他說:“你知道嗎?這個廠我搞了快五年了。這五年來
,我離開這個廠最長的時間不超過三天,其他時間基本上都守在這個廠裏。現在,我要和
它說再見了。想來,心裏還真有點舍不得。”
我說:“你是另有發展,是告別舊社會,迎來新世界。”
趙均苦笑了一下,說:“你小子真不簡單啊。去年你還在工地上當民工,短短一年多的時
間,你開起了公司,開上了轎車,還把我的廠給吞了。”
我說:“趙均,說實話,我能有今天,全靠你給我的支持。如果不是我們之間有了那一次
合作,說不定我現在還在工地當民工呢。”
趙均說:“那也不一定,是你自己把握機會的能力強。”
閑聊了一陣,趙均要走了,我送他出廠門。在門口,有幾個職工看見趙均離開,紛紛過來
告別。在走出廠門的一刹那,我看見趙均眼裏有淚。
坐在椅子上,我把手放在桌子上用力一撐,大班椅旋了一個圈兒——這椅子坐著還*啊。
接著,壓力就從腦子裏鑽了出來。
一個月後,我得再付給趙均兩萬塊錢。而我手裏,現在隻剩下 兩萬。
我算了算,加上工資、水電及其他日常開支,我必須在一個月內掙來8萬元的毛利,才能
維持工廠的正常運轉。
要賺8萬元的毛利,按現在的利潤率,至少得銷售30萬元的橋架。那麽,我本月的目標,
就是賣30萬元的橋架出去。
而要生產價值30萬元的橋架,得購買二十多萬元的鋼板。
可是錢呢?
按照我和趙均的約定,趙均走的時候已經帶走了所有的現金。外麵有十幾萬元的應收款,
應付款也有十幾萬元,應收應付剛好持平。
好在趙均還有一些庫存的鋼板。我現在的首要目標,是把鋼板變成橋架再賣出去。
我把業務部的員工叫來開了一個會,就一個主題:催收應收款。我把這十幾萬元的應收款
分成三大塊,安排三個業務人員各負責一塊。除去合同約定的付款期限未到的之外,其他
的必須在十天之內收回來。凡是十天之內應收款回籠多的,獎勵2000塊錢;第二名獎勵
1000塊;第三名罰款500塊。
業務員小周說:“有些應收款都拖好幾個月了。你現在要我們十天之內收回來,怕是神仙
也難辦到啊。”
我說:“我知道,所以還有一個政策給你們。你們給客戶講,如果現在付款,一律隻收
90%;逾期十天不付的,就沒有這個優惠條件。你們可以把這個政策帶給客戶。10%已經不
少了,我想他們會心動的。”
三個業務員見我出台了這麽一個政策,都覺得快速回籠資金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小周說:
“不如這樣,讓客戶單位中說話比較管用的人幫忙催收貨款,然後我們把這 10%付給幫了
我們忙的人,效果可能比把這10%讓給客戶單位效果還好些。”
我笑著說:“你想的這個點子可夠毒的。不過我不管過程,隻要結果。你們怎麽收回這個
錢,那是你們的事情。另外,有好辦法一定要給其他兄弟說,不準吃獨食啊。”
給業務員開了會,我又把財務小孫叫過來。我把兩萬塊錢拿給她,問:“兩萬塊錢維持一
個月的生產,夠不夠?”
她說:“不含工資差不多夠了。”
我問她:“財務上目前的主要壓力在哪裏?”
她說:“主要是供貨商經常來要錢。以前賒了一些供貨商的鋼材,到了付款時間卻沒有付
給人家,都來鬧了幾次了。搞得我見人來收款就躲。”
我說:“沒事,凡是來找我們收款的,你大大方方接待,理直氣壯地告訴他們,工廠現在
簽了幾個大合同,所有的資金都要為這幾個合同服務,等我們的資金寬鬆了,我們會主動
通知他們。”
小孫說:“這行嗎?”
我說:“行。一般的供貨商是賒富不賒窮,聽說你有幾個大合同,巴不得和你搞好關係,
好多和你做點兒生意的;如果聽說你生意不行,一分錢都怕賒給你。”
見小孫猶豫,我又說:“對於有些非收錢不可的供貨商,你叫他來找我就行。”
接下來,我又分別找了車間的工人,了解他們的思想狀況,幫助他們想辦法克服工作當中
的困難。
這個橋架廠的成敗,一月之內將見分曉。
家庭和睦,後顧無憂
2007年11月4日 星期日 晴
勞累了一天,我回到了租住房。冷鍋冷灶的,一點兒生氣都沒有。房間本來不大,但我卻
感到空蕩蕩的,輕輕地咳嗽一聲,似乎就能聽到回音。
我拿起水瓶搖了搖,水瓶裏沒水,記得有好幾天都沒有燒水了。
我還沒吃晚飯。我想自己煮點兒麵條吃,插好電爐,卻發現沒有麵條了。
我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心裏盤算著是到麵館去吃一碗麵條,還是去買麵條回來自己煮。
這時,仿佛聽見有人輕輕敲門。我坐在床上沒有動,自從弟弟搬到小玉那裏去住之後,這
裏就沒人來過。
敲門聲執著地響著,我沮喪地站起來,大約是有人走錯了吧?
我拉開門,腦袋“嗡”了一下。
周媛和兒子站在門外。
我揉了揉眼睛,沒錯,就是他們。
兒子一下就撲了上來,親熱地叫著爸爸。我一下抱起兒子,用胡須紮他嫩嫩的臉蛋,直把
他紮得嗷嗷叫。
大半年沒見到兒子了。兒子長高了點,也敦實了些,但他依然認得他爸爸,一點兒生疏感
都沒有。
我轉過臉看著周媛,她卻徑直走進屋裏,在床沿坐了下來。
我抱著兒子坐在另一邊,不知道怎麽開口。
“不歡迎嗦?不歡迎我馬上走。”周媛突然說。
我說:“哪裏哪裏?請都請不來呢。”
“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我問周媛。
周媛說:“你那信上不是有地址嗎?”
我恍然大悟,敢情周媛是順著信封上的地址找來的。可是她怎麽會突然來找我呢?我有些
疑惑不安。
我說:“屋裏沒水。你們坐一下,我去買點水來。”
周媛說:“就知道你懶,連水都不會燒,我自己帶了水來。”
她打開隨身帶的那個包,拿出一個水杯。水杯有些眼熟,仔細一看,原來這是我以前常用
的那個。裏麵裝滿了水,還放了一些*。
我感到一絲溫暖,拿過來輕輕喝了一口,*的清香頓時在嘴裏彌漫。看來我寫的那封信起
了作用,周媛是和我講和來的。
想到這兒,我心情頓時輕鬆下來。我嬉笑著問她:“你來該不是給我帶壞消息的吧?”
周媛黑著臉說:“這對你來說的確是個壞消息。我三十多歲的女人了,你說不要就不要,
今後我嫁誰去?告訴你,這輩子你休想甩了我,我做鬼也要纏著你。”
我大喜,笑著說:“歡迎你來糾纏。”
周媛看起來精神不錯。我知道她的性格:隻要她思想上的結打開了,天大的事就像沒發生
過一樣;如果思想上的結沒打開,一點兒小事能讓她愁出大事來。
我說:“你們吃飯沒有?我還沒,要不我們一起出去吃飯?”
周媛說:“我們在哪兒吃啊?這鬼地方一點兒都不好找,轉了半天,才找到這裏。”
我說:“笨啊,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啊。”
周媛說:“我就是要搞突然襲擊,看你這裏還藏著哪個女人。”
我一本正經地說:“哎,你來得不巧,有個美女剛走。你要是早來一步,你們說不定還能
交個朋友,拜個姐妹呢。”
周媛說:“你少臭美,要是真有美女在這裏,我這黃臉婆也不是好對付的。”
看著周媛一本正經的樣子,我不由地笑了。
2007年11月5日 星期一 晴
對於是不是回周媛家去住,我們有一點兒小小的爭執。
周媛要我回家,但我說:“咱們遲早要自立門戶,不如將就在這裏住著,鍛煉一下我們的
獨立生活能力。免得以後買了房,一下搬出來住不習慣。”
周媛沒有堅持,問:“是不是讓兒子跟著外公外婆一起住?好讓二老幫忙接送他上幼兒園
。”
我說:“還是我們自己帶吧。這是我們當父母的必須付出的勞動。雖然辛苦點,但這才能
體現出一個家庭的責任和義務。”
周媛回娘家收拾了一些衣物,就正式搬到了我們臨時的家。
2007年11月19日 星期一 晴
這些天,白天我和周媛各自去上班,晚上周媛回來洗衣、煮飯,我則坐在小板凳上輔導兒
子的作業。家的味道,就在這平淡無奇的瑣碎中擴散。
同周媛講和之後,我心裏變得踏實多了,一心撲在橋架廠。
半個月過去了,除了幾筆數額較小的呆賬之外,其他應收款如數收回來了。
賬上有了錢,我的膽子就大了些。我安排財務小孫去買三輛摩托車,並強調一定要買質量
好的,不要過分計較價格。
小孫有些猶豫,說:“現在賬上雖然有點兒錢,但我們還欠著人家十幾萬元。幾下把錢揮
霍了,別人來收錢,我們拿什麽給人家?”
小孫能夠這麽說,足以說明她是個負責任的女孩。
我說:“你別擔心,去買就是了。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到時看結果吧。”
小孫不情願地去了。
下午,三輛嶄新的摩托買了回來,擺在工廠門口的院子裏,煞是惹眼。
我把業務人員叫來開會,並讓小孫也列席會議。
我問三個業務人員,說:“你們手上現在有多少馬上就要交貨的業務?”
業務員小黃說:“我手上有一個五萬多塊錢的合同。”
小周和大楊都搖搖頭,都說手上有客戶信息在跟,現成的沒有。
我說:“我出一個政策,要求你們以最快的速度把客戶抓過來。這個政策是:從現在開始
,一個月內,我們對外銷售橋架一律比市場價低20%,但要求現款現貨。同時,設立銷售
獎,每人每月完成15萬元的銷售額。誰賣得最多,除提成外,另外獎勵2000元;亞軍獎勵
1000元;第三名罰款500元。”
小周說:“那你不虧死啊?現在鋼材價格猛漲,你還降價20%銷售,能撐多久啊?”
小黃說:“老大,你帶了多少資金來啊?你知道嗎?現在好多橋架廠還在準備漲價呢。你
這樣做,幾下搞死了,我們怕要作鳥獸散了。”
我笑著說:“你們別怕,本人自有妙計。”
大楊說:“不管你有啥妙計,但你來得也太猛了點吧?價格就不說了,這一個月15萬元的
銷售額也太多了吧?”
我說:“所以嘛,我預先買了三輛摩托,為的就是讓你們完成銷售目標。”
頓了頓,我說:“我的想法是這樣的:第一,我們把C市及其近郊分成三大塊,小黃、小
周和大楊各負責一塊。第二,你們騎上摩托,直奔那些主體框架已經修好了的樓盤,沒有
修好的,或還在做基礎的不必去了解,可放在後一步。第三,肯定有很多甲方和其他橋架
廠簽訂了購貨合同,沒關係,對於出錢的人來說,價格是王道,所以你隻需要讓他看看我
們的價格就行了。記住,一定要找到關鍵人物。誰是關鍵人物?就是簽字付錢的那個人。
一定要把我們的價格拿給簽字付錢的那個人看。他會仔細核算20%可以給他節約多少錢。
如果實在碰不到關鍵人物,就想辦法拿到他的手機號碼,然後把我們的價格用短信的形式
發給他。第四,一定會有甲方懷疑我們橋架的質量,所以請你們隨身攜帶能充分證明我們
產品質量的各種檢測報告,並歡迎他們隨時到我們工廠參觀。第五,不要想著要和誰誰建
立關係。你一定要明白,對於開發商或者建築公司來講,價格就是最好的關係。第六,買
橋架必然會買安裝支架,從現在起,安裝支架的價格上浮40%。如果有客戶說我們的安裝
支架價格太高,你們可以這樣說:橋架是以前的庫存,但支架是新做的,現在鋼材漲了,
支架自然就貴些了。”
我接著說:“你們以前做業務,經常會遇到這種情況,到了一個樓盤,先問橋架定了沒有
,如果確定對方已經定了,你們就會放棄這一家,把精力騰出來去找另外的客戶。以前是
找還沒有進行橋架采購的客戶,現在是專門找正在采購的客戶,從其他橋架廠那裏搶客戶
過來。”
聽我這麽一說,三個業務員一下情緒高漲,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最後,我說:“從明天開始,你們不用每天早上到廠裏報到,直接去找客戶。但每天晚上
必須回來做分析總結,不管多晚,我都會等著你們。”
業務員們興致勃勃地散了會。我對小孫說:“你馬上核算一下,橋架下降20%和支架上漲
40%,我們的總體利潤下降了多少?”
小孫說:“這怎麽算啊?支架差別不大,但橋架的規格不一樣,價差是很大的。”
我說:“就按銷量最大的那種規格算,沒其他意思,隻是讓自己心裏有點兒譜而已。”
小孫拿起計算器“啪啪”地算了一陣,說:“利潤下降了10% 左右。”
我說:“那意味著我們還是有利潤的?”
小孫點點頭。
我說:“行,這在我預想範圍之內。”
2007年12月18日 星期二 晴
由於我們的逆市降價,我們一下子攔截了不少的客戶過來。同時,我們工廠的名氣也增大
了,不了解我們工廠的客戶都在評論說我們的實力強。
我樂得客戶有這樣的誤會。
一個月過去了,我們當月實現銷售額六十多萬元,並且幾乎全是現款銷售。我讓小孫核算
了一下,雖然銷售額增大了,但利潤卻慘不忍睹。除去工廠的所有開銷,工廠純利隻有一
萬多塊錢,還不夠交給趙均的那份錢,等於說這個月我是虧了。
但我並不擔心,因為我賬上隨時保留著幾十萬的流動資金。有了這些錢,就有了讓我施展
拳腳的資本。
銷量增大,鋼材供應卻有些跟不上。這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開始找鋼材供應商談判。
鋼材供應商都是很強勢的,加之鋼材不斷漲價,供應商就更加NB了。所以我在選擇供應商
的時候,以中小型的供應商為主。但也不能太小,太小的供應商沒有價格優勢,也沒有墊
款實力。
通過仔細篩選,我選中了一家供應商。這家供應商和我們打交道不多,但我們之間多少有
些了解。
這家供應商老板姓錢,我和他交流過兩次,在雙方並沒有確定要合作的情況下,我劃了十
萬塊錢到他賬上。
收到這筆錢,老錢顯得很吃驚,打電話問我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會無緣無故給他打十萬
塊錢。
我說:“這錢不白給啊,我有條件的。”
於是,我和老錢見了麵。
我說:“我有兩樣東西想換你兩個支持。一是我這裏有一些在其他供應商那裏的提貨單。
我用這些提貨單向你證明我們工廠現在的銷量增長很快,並且未來增長還會更快。現在我
斷掉其他供應商所有的采購,集中到你一家,向你換一樣支持:價格。我需要你給我的價
格比市場上的價格低5%,不管鋼材漲跌,始終低5%。我知道你很為難,但我也知道你有辦
法。二是,在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實質性合作的前提下,我向你賬上支付了十萬塊錢,這是
我向你表達的合作誠意。我用這個誠意向你換另一個支持:賬期。我需要兩個月的賬期,
滾動結賬。”
老錢哈哈大笑,說:“你小子可真夠狠的,又向我壓價,又要我幫你墊錢,你美吧你。”
我說:“老錢啊,和你合作的工廠很多,但是像我這麽有誠意的少吧?現在這個社會最缺
的是什麽?不是金錢,是相互之間的信任,千金難買一個‘誠’字。我是在向你表達我和
你長期合作的誠意。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預先支付給你十萬塊錢,一是證明我多少還是
有些實力的;二是表示我對你的信任。我不信任你的話,我敢把十萬塊錢往你賬上匯?現
在,我需要你對我的信任,你可不能辜負兄弟的一片誠心啊。”
老錢定定地看著我,沉默半晌,才說:“你小子不簡單,今後怕是有些出息。你這個兄弟
,我認了。”
我笑著說:“如果真被你說準了,你一定要記得你的功勞哦。”
回到工廠,我坐在椅子上,掩飾不住心頭的興奮。我是現款銷售,老錢給我兩個月的賬期
,相當於老錢拿資金給我做生意。隻要維持好利潤平衡,橋架廠的興旺基本是可以預見的
了。
至於我劃給老錢的十萬塊錢,我一點兒都不擔心。當他給我賬期的時候,這錢不又回來了
嗎?
出事了
2008年4月20日 星期一 多雲
有了供應商的價格支持,我的橋架廠基本上就不虧了。除去趙均的那份錢,我還小有盈餘
。
我開始醞釀漲價。
降價容易漲價難。光一個鋼材價格上漲,然後橋架就漲價的理由太簡單了,我必須找一個
讓客戶非常理解又容易接受的理由。
正當我為怎樣漲價費神的時候,鋼材價格降了。
鋼材價格一降,其他橋架廠也開始降價。但由於有我們那一波逆市降價的影響,我們仍然
占有相對主動的地位,銷量並沒受到多大的影響,相反,利潤卻增加了不少。
我的心情漸漸舒暢起來,突然想起應該去找找毛梅。
這段時間以來,毛梅給我打了不少電話,約我見麵,我因忙於橋架廠的事務,又怕周媛產
生誤會,所以一直避而不見。
後來毛梅就沒有再給我打電話了,我想她一定是生氣了。
但我應該給毛梅一個明確的答複,不能再讓她把心思花在我身 上了。我給毛梅打了個電
話,但毛梅的手機卻關機了。
這可是個新鮮事了,毛梅的手機好像從來不關機的。
我沒在意,大約是她手機沒電了吧。
第二天,我再給毛梅的手機打電話,還是關機,我有些奇怪。接下來,連續好幾天,毛梅
的手機都處於關機狀態。
我有一絲不祥的預感,忙打電話給張鵬。張鵬閃爍其詞,他說:“我也不知道啊,這段時
間我一直在外麵出差。”
毛梅一定是出事了。
在一棟寫字樓的八樓,我找到了毛梅的公司。
毛梅的公司規模不小,大約三百平方米的辦公室。但裏麵除了幾個值班的小姑娘,空蕩蕩
的,沒有其他人。
我說:“我找你們毛總。”
坐在前台的小姐頭也不抬地說:“毛總不在。”
我說:“她到哪裏去了?我是她朋友。”
那小姐不耐煩地說:“給你說了,她不在。”
我說:“毛梅到底出了啥事?你跟我說,我們好想辦法幫她呀。”
那小姐這才抬起頭來,問:“你們是啥朋友啊?”
我一下犯了難,支吾著說:“就是那種很好很好的朋友。有點兒像那什麽,但又不是那什
麽。”
那小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毛總進班房了。”
我大吃一驚,怎麽可能呢?以毛梅的睿智,她怎麽可能幹違法的事情呢?
小姐見我是誠心關心毛梅,便悄悄對我說:“我們有一個客戶叫周仲,一直打毛總的主意
,毛總不幹。有一天周仲用強,毛總一怒之下拿刀捅了他。周仲重傷,小命都差點兒丟了
。周仲的朋友報了案,警察就把毛總抓走了。”
“這個*****!”我咆哮著說。
我問:“你知道毛梅現在在哪裏嗎?我想去看看她。”
那小姐走進裏麵的辦公區,和一個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下,才把毛梅的關押地址告訴了我
。
我驅車趕往看守所,但因為案子沒結,看守所不讓見人。
我費盡周折,說盡好話,最後以給毛梅送生活用品的名義,才進入看守所。
在看守所的會見室裏,毛梅看到我的那一刹那,眼淚噴湧而出。
我和她隔著一張桌子坐下來,一時無言。
“你都知道了?”毛梅含著眼淚問。
她的情緒平靜了些。
我點點頭,說:“你不要擔心,你是正當防衛,很快就會出去的。”
“我現在是個犯人,你會看得起我嗎?”毛梅問。
我搖搖頭,我說:“你是一個剛烈的女子。我非但不會看不起你,相反,我更加敬佩你。
”
毛梅沉默了一陣,突然問:“我現在都成這個樣子了,你會嫌棄我嗎?”
我一時無語。該怎麽說呢?我向她表態說我不會嫌棄她?那意味著什麽?還是告訴她我現
在已經和周媛和好了,一家子生活得很好?在她這種狀態下,我又怎麽開得了口?
我知道眼下正是毛梅最困難最脆弱的時候,她需要知道現在還有人和她站在一起。但是,
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我卻無法給她一個明確的態度。
毛梅見我沉默不語,突然平靜地說:“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嫂子是個值得珍惜的人,
我真心地祝福你們,祝你們白頭到老。”
毛梅眼睛充滿淚水,說完,轉身慢慢走向後麵的鐵門。
那一刻,我眼睛濕潤了。
離開看守所,我獨自開車來到一個公園。在我最困難的那些年,我常常在這個公園最僻靜
的角落排遣內心的苦悶和惶惑,夢想著有一天能發家致富。今天,我又一次來到這裏,帶
著心裏的傷痛。
毛梅的話在我耳邊響起,眼淚在我眼前浮現。
這些年來,毛梅是我唯一的朋友。
這個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不嫌棄我、和我交往的女人,這個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給我安慰和鼓
勵的女人,在自己落難時還祝福我的女人,祝你好運。
我在公園的角落靜靜地坐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我才開車回到我和周媛臨時的家。
周媛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兒子調皮地跑來跑去。
這一切,讓我倍感珍惜。
2008年6月26日 星期四 晴
弟弟和小玉已經領了結婚證,他們也搬進了新居。
弟弟請我們吃飯,他說這是搬家飯。
小玉在餐館打過工,做得一手好菜。我們坐在不大的客廳還沒聊幾句,小玉就把菜端上桌
了。
弟弟知道我好酒,特意買了一瓶好點兒的白酒。
我端起酒杯,對弟弟和小玉說:“你們前些年都很辛苦,今天終於有了一個窩,我這當哥
的祝賀你們。”
弟弟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小玉說:“我要敬大哥一杯。我現在有房子有老公,還是公司的股東,我有這些,全靠大
哥的幫助。”
我說:“這也是你善於把握機會嘛。我本來隻是想讓你來掙一點兒工資的,沒想到你不但
掙了工資,連人都給我掙去了,說明你厲 害嘛。”
弟弟說:“我也敬哥一杯。這些年我們一起打天下,今天終於有了一點模樣了,不容易啊
。”
我說:“是啊,像我們這種沒有任何背景的人,隻能靠自己打拚。我們還不能滿足,還有
很長的路要走。如果僅僅滿足於現有的狀況,那麽就有可能保不住現在的形勢。逆水行舟
,不進則退啊。”
弟弟說:“我覺得門市還應該改革。現在門市不像門市,公司不像公司,管理很不正規。
應該單獨租一個辦公室,設立會計、出納,並且單獨設立業務部。門市隻作為展銷窗口,
進行零星銷售和收集信息就行了。”
我說:“我早就有這個想法,隻是因為前段時間精力主要放在橋架廠那邊了。現在橋架廠
基本上已經步入正軌,咱馬上就來實施這一改革。”
小玉在旁邊說:“這個提法好。我申請到辦公室去,這樣我就是正正經經的白領了。”
我說:“門市現在還離不開你。辦公室租好後,請一個專職的會計做賬。出納嘛,要不先
讓周媛來試試?”
周媛一直在旁邊聽著,聽到這裏急忙推辭,說:“你們那是什麽,是私人公司。我是國企
員工,我才不給私人打工呢。”
我說:“你醒醒吧,現在國營企業和私營公司有啥區別啊?再說了,這私營公司也是咱自
己的嘛。”
周媛見我認真,就說:“我從來沒有幹過財務工作啊。”
弟弟說:“那簡單,就管一下錢。”
周媛說:“你們別害我啊,我畢竟是國家的人,這一出來,就失去組織了。”
小玉就笑,說:“你失去一個組織,又靠近我們這個組織嘛。”
周媛說:“你們這是挖國家的人才,屬於侵犯國家財產。我得好好考慮一下,再決定是不
是被你們拉下水。”
我哈哈大笑,說:“周媛,看不出你還挺幽默嘛。”
周媛說:“老娘今天心情好。怎麽地?就幽默死你。”
一頓飯畢,我和周媛回到我們的出租房。一進門,周媛就咕嚕著說:“你看你弟弟比你小
,都買了房子。你這個當哥的還沒買,看你臉往哪裏擱?”
我說:“人家要結婚嗎,沒房子怎麽結婚?”
周媛說:“那你結婚的時候房子在哪裏?”
我說:“你不是有房子嗎?我是上門女婿,該你買房子才對。”
周媛便不高興,說:“你什麽時候成上門女婿了?你這人也太會逃避了吧?”
我說:“要不我們也去買套二手房吧?按揭的話首付隻要幾萬塊錢,這點兒錢我現在還是
拿得出的。”
周媛說:“那不行,我要住新房。跟著你受了這麽多苦,我從沒說過二話,房子我一定要
買新的。”
我說:“周媛啊,要論買房,我們現在不是買不起,但是,我想讓生意變得更加強大後再
買。今年我們的業務發展較快,因為發展快,還有一些地方做得不夠踏實。等我們把生意
做踏實了,再買不遲。你放心,最遲明年,我一定讓你住上新房。”
頂部
我隻是讓別人買東西時想起我
2008年7月2日 星期三 晴
我們真的租了寫字間,請了專職會計,把公司的管理職能從門市分離出來。
周媛也已經在單位辦好了離職手續,正式成為公司的一員。
我把橋架廠的一個老師傅提拔起來做橋架廠的廠長,負責生產管理。這樣我就把精力騰出
來專門開拓業務,同時兼顧著門市這一塊的業務開拓,遇有集團購買的客戶,仍然由我出
麵洽談。
雖然辛苦一點兒,但卻覺得過得很愉快。
2008年12月6日 星期六 晴
時間一晃就到了隆冬,這一年,就快過完了。
電纜廠的小羅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們公司馬上要在年底開一個經銷商大會,他讓我準備一
個發言稿,到大會上去介紹一下賣電纜的 經驗。
我很驚訝,說:“我做得並不好啊。”
小羅說:“橫向比較你做得的確不太好。但是,你的銷量是不斷增加的,下一個月的銷量
總是比上一個月大,這說明你做得比較用心。再說,你去年六月才開始銷售我們的電纜,
能夠做到這樣子,已經很不錯了。”
因為要上台發言,開會這天,我特意穿上周媛給我買的一套新西服,係上領帶,皮鞋也擦
得鋥亮。
我在鏡子前照了照,豬頭豬腦的,頗有一些滄桑感。
對於發言,我很緊張。以前在上市公司的時候,我曾經也上過主席台,也講過話,但那時
心氣足,沒當回事。
現在不一樣了,經過這些年的磨難,我感到自己很卑微,突然讓我上台講話,我感到底氣
不足。
會議是在C市的一個酒店召開的,來了不少人,聽小羅介紹說大多是各區縣的經銷商。
在會場我還見到了弱電工程公司的何總。他是一個經銷商的下線客戶,說是邀請過來了解
一下產品,增強他對產品的認識。
小羅他們廠也來了幾個人,其中有他們老總,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但顯得十分老成
。
會議開得很氣派,專門請了一個主持人主持會議,還有攝像師在旁邊攝像。
小羅作為C市的片區經理先發言,然後是他們廠的老總及其他幾個人發言。發言內容大同
小異,實際上就是一個吹噓會和貶低會——吹噓自己,貶低別人。
輪到我上去發言了。
主持人介紹說我是經銷商代表,是成長比較快的一個經銷商,還說我有一些銷售心得和大
家分享。
我在掌聲中走向主席台,感覺腿腳有點兒不太利索。
站在主席台上往下一看,四麵八方的眼睛齊刷刷地盯著我看。我當即就有些著慌,急切間
竟然找不到發言稿放到哪裏去了。
我急得滿頭大汗,不知如何是好,心裏滿是後悔,後悔答應小羅來做這個發言。
但這個發言必須繼續下去,否則,我將更加難堪。於是我硬著頭皮對著麥克風說:“女士
們、先生們。”這完全照著電視上學的,但說了這兩句後就覺得不對勁。因為我說的是普
通話,並且是著名的椒鹽普通話,自己聽著都別扭。
於是我馬上又改成我們C市的土話,在普通話和土話的轉換當中,會堂上的人哄堂大笑。
我尷尬極了,老老實實地說:“我很緊張,發言稿也不在了,我也記不清發言稿上寫的內
容了。”
下麵有個經銷商笑著說:“那你就隨便說點兒啥嘛。發言稿是官樣文章,糊弄人的,你要
講就講點兒實在的。”
開口說了幾句話,漸漸地就不像剛上台那麽緊張了。我說:“那我就講點實在的。小羅讓
我來介紹賣電纜的經驗,但我真的沒有什麽經驗。因為我的門市沒有主打產品,我就把小
羅他們廠的電纜當成我的主打產品,逢人就推銷我們門市的電纜,最後大家都知道我是賣
電纜的。不但客戶知道,連市場裏的同行也知道。我隻是想讓別人買東西時能想到我,不
知道這算不算經驗。”
會場裏想起了掌聲,小羅的老總適時地補充了一句,他說:“剛才這位老板實際上是告訴
我們,專注就是最好的經驗。希望大家專注於我們的產品,我們也會專注於你們。”
我操,難怪他生意做得這麽大,順手就把大家的心抓到手裏了。
晚上在酒店吃會議聚餐。
因為我上過主席台,大家都認識我,於是紛紛過來向我敬酒。都說我人不錯,老實,難怪
生意做得好。
不是老實人的生意一定做得好,而是老實人總是受歡迎。
何總也過來向我敬酒。我問他:“H縣那個項目搞得怎麽樣?”他說:“已經搞完了,但
一直拖著沒驗收。”
我說:“那你還沒收到錢嘍?”
他說:“沒驗收的原因很複雜,但是錢還是收了大部分,餘下的就是利潤了。也不著急,
你知道政府的事情是急不得的。”
我點點頭,說:“感謝你當初信任我,讓我代表你們公司去參與這個項目的競爭。”
何總把我拉到一邊,悄聲問我:“老實給我說,你是不是這個廠請來的‘媒子’?”
我說:“你還真提醒了我,我的確有點兒當‘媒子’的感覺。”
何總笑了,說:“這麽說你不是‘媒子’了?看來你業務做得不錯嘛。”
我說:“哪裏哪裏。”
突然想起我和他的認識是趙均介紹的,便對他說:“趙均把橋架廠轉給了我,你有項目的
時候要照顧我喲。”
何總睜大了眼睛,說:“趙均把橋架廠轉給了你?我記得當初你來找我的時候基本上是沒
啥錢的,這麽短的時間,你就能買下他的橋架廠?”
我笑著說:“不是買,相當於按揭。”
何總說:“你給我說說,今年掙了多少錢?”
我說:“我還真沒算過,從我們合作開始到現在,估計幾十萬元還是有的。”
何總對我翹了一下大拇指,說:“厲害!你是白手起家啊,這麽短的時間就掙這麽多,當
初我就覺得你業務能力強嘛。”
我笑了笑,其實我沒跟他說實話。這一年以來,我不止掙那麽點兒錢。到底掙了多少?我
還沒仔細盤點,但我想一百萬肯定是有的。
飯畢,我瞄了一眼桌上,見還有一隻螃蟹躺在盤子裏,心裏一動,悄悄拿過來用紙巾包好
。
回到家,我拿出打包好的螃蟹,對周媛說:“這是今天在會議宴會上給你帶的。你不是說
我還沒請你吃過螃蟹嗎,今天總算了了一樁心願了。”
周媛白了我一眼,說:“當我什麽人啊?專撿你的殘羹剩菜?”
我笑著說:“一桌十來個人啊,我能搶一隻已經很費力氣了。”
兒子看見我手裏拿的東西,跑過來找我要,一個不小心,把螃蟹打翻在地。
我歎了一口氣,對周媛說:“看來你沒吃螃蟹的命啊。”
周媛打斷我的話,說:“我的命好得很。明天我就到市場上去買螃蟹,自己煮了吃,想吃
多少買多少。”
我說:“可以。你跑腿,我出資,咱就好好吃一回螃蟹,看看螃蟹到底有多好吃。辛苦這
一年,一頓螃蟹總吃得起吧。”
2008年12月7日 星期日 晴
周媛真的去買了不少螃蟹回來,做成大閘蟹。
我買了一瓶酒,把弟弟和小玉也叫過來,對他們說:“今天專門來吃一回螃蟹,過一回有
錢人的生活。”
弟弟說:“那天我嚐過,沒啥了不起,還不如吃回鍋肉來得過癮。”
我看看周媛,見她正吃得津津有味,便也拿起一個,學著她的樣子吃起來。
正如弟弟所說,真的不如吃回鍋肉來得過癮。
2009年1月16日 星期五 晴
過幾天春節就要到了,節日的氣氛漸漸濃起來。橋架廠的員工都放了假,我讓弟弟也關了
門市,盤點一年的收成。
我把橋架廠的賬目拿給弟弟,說:“你算算咱今年總共掙了多少錢?咱心裏還得有個譜不
是?要不成了千萬富翁自己還蒙在鼓裏呢。”
弟弟說:“你想得倒美,也不看看自己什麽人。千萬富翁可以開奔馳寶馬了,你開什麽?
二手車。”
我笑了笑,獨自去一邊看電視。
弟弟過來說:“平時忙沒覺得,現在看來情況還不錯嘛,我們居然也是百萬富翁了哦。”
我說:“我怎麽感覺像在做夢似的。想想前年的這兩天,我們還在為路怎麽走而發愁。而
大前年呢,連飯都吃不上。我們曾經為怎樣過上好日子而憂慮了很多年,而真正的改變,
隻用了兩年時間。特別是去年,好事情一件接一件,基本上沒什麽空隙。我們運氣怎麽這
麽好啊?”
弟弟說:“運氣好是一方麵,關鍵我們還是很努力嘛。”
我說:“不對,一定還有其他什麽東西推動著我們發展。是什麽呢?嗯,緊迫感。這兩年
來,我們基本上沒有浪費每一分鍾,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做生意上去了。以前呢,我覺得我
們還是有些疲遝,瞻前顧後,不管做什麽總是希望想周全了再去做。但很多事情想不周全
,隻有做了,才知道怎麽做最周全。我們以前的失敗就失敗在這方麵,要敢想敢做,就像
我們去搞橋架廠一樣。誰能相信我們憑五萬塊錢就吃下了一個橋架廠?行動才是生產力。
”
弟弟說:“今年我們好好努力,再上一個台階。”
我說:“橋架廠上升的空間不大,主要是產量提不上去了。要再提高產量,還要增加設備
。建材公司還有上升空間。不過我覺得明年的任務是規範管理,今年我們衝得比較快,管
理方麵留下了很多隱患。不把這些隱患消除掉,一根草就會壓死一隻駱駝。所以,我的想
法是,明年以穩步前進為主,不宜過多地追求業務,主抓進銷流程。否則一旦出問題,將
是致命的。為什麽有些知名企業一夜之間就倒了?就是管理沒跟上,一環出錯,環環出錯
。一定要以己為鑒,以他人為鑒。”
這時小玉和周媛已經準備好了飯,我們全家五口人圍在桌子上吃飯,兒子在桌子中間鑽來
鑽去,像條泥鰍一樣。
周媛說:“馬上就春節了,什麽時候回家啊?”
我說:“隨時都可以,你不是經常回去嗎?”
她說:“我是說你們老家,你就不打算請我再去看看?”
周媛在2003年的時候曾經跟我一起回去過一趟。但她對農村生活很不適應,並直言說,如
果她早知道我生活在這樣貧窮的地方,還真不一定嫁給我。
我故意說:“你就不嫌我們老家窮嗎?”
周媛說:“反正你都把我騙到手了,還嫌什麽?”
我問小玉:“你今年是回你們家呢,還是回我們家?”
小玉看了一眼弟弟,說:“這我可做不了主,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切聽老公安排。”
弟弟說:“這才像我媳婦嘛。今年回我們家,明年去你們家。”
周媛聽說小玉也要去,就立即繪聲繪色地向她介紹我們老家的種種狀況。說到開心處,兩
人就在旁邊嘻嘻地笑。
看著她們如此開心,我卻陷入了沉默。
多年來,我最怕的就是過春節,因為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但今年,我竟然盼望春節早日來臨。我想把我們今年成功的喜悅,帶給父母,帶給我的父
老鄉親。
家的溫暖
2009年1月25日 星期日 晴
我是大年三十回的家。從C市到我家,開車要開八個小時。我開了不到三個小時,母親就
給我打了三個電話。照例是響兩聲,掛斷,我再回過去。
母親總是問我走到哪裏了,叮囑我開車小心一些。
後來,每隔一個小時,我都會主動打一個電話回去。
母親一般都在廚房忙,從廚房到放電話的臥房有一段距離,但每次電話隻響了兩聲,母親
就會準時拿起話筒問:“到哪裏了嘛?”我敢肯定母親聽見電話響,是跑著過去的。而她
的腿,常年關節痛。
暮色降臨的時候,我們終於回到了家。母親站在村口,看見我們從車裏魚貫而出,笑得牙
都要落了。
三個姐姐和三個姐夫也到了我們家,他們急忙上來幫忙從車裏提東西。
我以為母親第一句話是要說車的事,結果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她就和她的兩個兒媳婦招呼
在一起了。那個親熱勁兒,讓三個姐姐在旁邊酸溜溜的。
母親端出兩盆洗臉水,招呼她的兩個兒媳婦洗臉。我看見盆子是新的,毛巾是新的,房子
裏收拾得很整潔,全然不見往日的淩亂。
這所有的一切,她都是為她的兩個兒媳婦準備的。當然,還有她的孫子。
晚上,昏黃的燈下,母親做了滿滿一桌菜,不斷地招呼她的兩個兒媳婦吃。好幾次,她想
給她們夾菜,卻又沒有夾。她說:“電視上說的,你們城裏人不興夾菜,你們就自己動手
。一家人,莫客氣。”
兒子挨著我坐著。母親試探著問:“過來挨著奶奶坐行不?”
我把兒子抱過去,放在母親的懷裏,對兒子說:“聽奶奶的話,想吃什麽讓奶奶給你夾。
”
父親從屋裏拿出兩瓶老白幹,高聲說:“好多年都沒這麽熱鬧了。自從你們長大後,咱家
很少這麽團聚過。今天晚上就這兩瓶,不喝完不許下席。”
母親白了父親一眼,說:“一天就隻知道灌馬尿,喝好就行了,難道一家人還得扯個酒皮
?”
父親馬上就改了口,說:“那是嘛,也不一定非要喝完。”
我們都“哄”地一下笑了起來。
晚上,大家圍在火爐旁聊天,周媛和小玉成了中心。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和她們倆說著話
,偶爾看一眼春節聯歡晚會。
二姐說:“春節晚會越來越沒看頭了,總是那幾個人在那裏晃悠,沒有新鮮感了。”
弟弟就說:“那是你的欣賞水平提高了嘛。”
父親酒勁上來了,倚在床頭打起了呼嚕。
三姐走過去幫他脫了鞋,把他的腳往床上順。父親一下坐起來,大聲說:“我還沒睡著呢
。”
母親就凶父親:“你沒睡著,哪個打起了鼾?”
父親嘴裏咕嚕著,倒在床上睡了。
二姐對我說:“現在你生意做好了,什麽時候幫我們想點兒發財的辦法啊?”
我說:“好辦好辦,你們都到C市去,咱一大家人搞個股份製公司,請爸爸當董事長,請
媽媽當CEO。”
母親問:“什麽叫做‘洗一藕’?是不是洗一節藕?”
大家都笑。我說:“CEO就是當家長,指揮大家。”
母親說:“家長是你們老爹嘛,我還是當董事長。”
大家哈哈大笑。
二姐夫問:“你們一年能掙多少錢?”
我說:“沒太多,隻是夠吃。”
大姐夫接過話頭說:“你謙虛個啥嘛,我們又不來搶你的。都開小車了,還跟我們叫窮。
”
我就看著他們笑。我已經被捧怕了。別人的一句吹捧,當時聽著舒服,可後來為了證明別
人說得對,卻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
電視裏出來一個演員,我指著那演員對幾個姐夫說:“你們知道他有多少錢嗎?聽說有好
多個億。”
大家一陣咂舌。一家人就眼睛盯著電視,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沒有主題,想哪兒說哪
兒。比如,本來正說著東邊的事,突然一人提到西邊,大家的話題又跟著跑到西邊去了,
但一點兒都沒有突兀的感覺。
熱烈、親切、隨意,這就是家的感覺。
真好。
我突然想起了嶽父、嶽母。周媛跟我到老家來了,他們過得好嗎?於是我走到一邊,給他
們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我們已經平安到達老家,一切都好,等我們回C 市,就回去看他
們。
嶽父在電話裏有些激動。
他說:“你們好好耍,耍安逸了再回來。”
獻給所有在路上的年輕人
2009年10月3日 星期六 晴
很久很久沒有再寫日記了。
公司的事情越來越多,盤子也越做越大。自從挺過最艱難的前三年,一切都越做越順。很
早以前就有一位生意很成功的長輩對我說過,“小康啊,生意一旦上路,成功和發財的速
度,會讓你自己都難以想象。”我的經曆正在驗證著他的正確。
今天,是我搬新家的日子。
為了讓家人住得更舒服一些,我剛剛在市中心又買了一套房子,200平方米。
我打算盡早搬進這個新家,因為新家裏有專門給兒子布置的“玩具工作室”,以及我自己
的一個很大的書房,我想在新的一年裏多讀點兒書。
早上起來,我和周媛開始收拾東西。
在收拾房間的時候,無意中,我發現了這本以前的日記,它被周媛很精心地保存在一個紙
盒裏……
我坐在地板上,隨手翻了幾頁,不知不覺便沉浸到往事中,再合上日記的時候,竟發現天
色已近黃昏。
“想起過去了吧?”周媛微笑著站在門口。
“嗬嗬。”我笑了笑,問,“搬家公司怎麽還沒來?”
“我讓他們回去了。”周媛說,“我看你坐在這裏,整個下午都一動不動,不忍心打擾你
。”
我心裏五味雜陳,說不出的感覺讓我鼻子都酸了。
我走過去抱住她,“謝謝你還保存著我的日記,你真了不起。”
“最了不起的是你。”周媛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就在那一刻,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想把這些真實的經曆,獻給所有在路上的年輕人——我曾是一個落魄青年,沒有存款,
沒有房子;讀的是爛學校、破專業,一無所長;畢業後混了多年,稀裏糊塗,不幸下崗;
因為混得差,朋友都斷了聯係。舉目望去,出路全無。老婆認為我已沒戲,丈母娘也瞧我
不起。遠在農村的老父母,還以為我在城裏混得不錯,我隻好一直逃避……我曾心生絕望
,但我最終選擇了絕地反擊。那些經曆都在這本日記裏真實地記錄著。
我都能發財,何況兄弟你。
ZT:《全中國最窮的小夥子發財日記》--看後讓人蕩氣回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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