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有點食不知味,兩人都心不在焉,一盤山水豆腐倒叫我驚喜。
切得隻有兩毫米厚的薄薄的豆腐片,層層疊疊,像搭積木一樣地搭成金字塔狀,上麵撒了一層金色的蟹黃,點綴著幾片綠色的香菜葉子,格外清新悅目,我用銀勺挖了一勺,果然,味道不錯,濃濃的豆香溢滿口腔,還有一股井水的甘洌,加上蟹黃的鹹鮮,我忍不住讚歎。他笑咪咪地看著我,說∶「喜歡就多吃點。」
我老實不客氣地往自己碗裏裝。
他力薦的牛蛙,用一蘋木桶盛上來,一堆紅色辣椒幹和黑色胡椒籽,加上深啡色的香葉,把牛蛙掩蓋起來,吃時需要用筷子在桶裏一陣亂翻。我自小受的家教,是不允許在與旁人吃飯時,翻揭菜碟的,於是便倒了胃口。
百葉結做得普普通通,不過不失,也沒什麽特點,而幹菌也一樣。
於是我就索性一勺一勺地吃著蟹黃山水豆腐。
由於他公司有事,一下子心事重重起來,我也知道拖著時間不妥,便也沒心思跟他閑聊了,但求快點兒吃完這頓飯,讓他趕緊回公司。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把肚子塞飽了,便起身。
走到小餐館門外,他又緊緊地牽住了我的手,我輕輕說∶「趕快去取了車子,你早些回公司去吧。」
他抱歉地搖一搖牽著的手說∶「真的很想好好陪陪你,要不,我們再走走。」
我堅定地說∶「公事要緊,你趕緊回去吧,不用客氣的。別把我當外人。」
他沉重地點點頭,不再吭聲。
兩人無言地快步往停車的大院走去。
他把我送到酒店門外,我跳下車,毫不猶豫地向他揮一揮手,果斷地轉身,向酒店走去。
我聽到他車子引擎的聲音。
這次,我不再回頭。
到了我們這個歲數,知道什麽時候該留,什麽時候該走。
進退有據。
這到底是中年人的悲哀呢,還是中年人的美德呢,不得而知。
但是我知道我這次來錯了。
回到酒店房間,我脫下長大衣, 掉ankle boots,把手袋扔到沙發上,進了洗手間,洗一洗手,洗手液居然有淡淡的黑色,也許是空氣裏太多浮塵吧,我忍不住洗把臉,想一想,索性脫掉身上的所有衣服,好好地淋一個浴。
穿著浴衣出來,手機又響了兩聲「滴、滴」,我望一眼,一條短信∶「今晚等我。」
是他發來的。我把手機關掉,坐到窗前的書桌邊,翻看著酒店提供的相關旅遊資料。
這時,房間電話響了,這時會有誰來電?我納悶著,拎起聽筒∶「喂?」
傳來戴某的聲音∶「李小姐,你好,我試試打這個電話,看你在不在。沒想到你那麽快回來了?我可以過來跟你聊聊嗎?我不想上街,挺悶的。你要不要去逛逛,我陪你。」
我想了想,說∶「我也不想逛街,早上才逛過,挺無聊的,沒什麽需要買的。香港什麽都有。那,你如果保證不胡扯八道的話,就過來坐坐吧。」
兩個無聊的人,總比一個無聊的人沒那麽悶。
一會兒,門鍾傳出柔和的「叮咚」聲,我漫應著,去開門,戴某仍然像出門一樣,穿著啡色的外套,肩上挎著公事包。
我笑笑,側一側身,讓他進來。
他老實不客氣地把公事包往沙發上一扔,把外套脫下來,扔在公事包上麵蓋住,一屁股坐在沙發另一邊。
我心想,也好,沙發被你占滿了,我可以坐遠點兒。我不知道他這人到底有些什麽企圖,他之前言語下流,我還是有點後怕的,不敢貿然離他太近。
我問∶「喝點什麽?」
「咖啡吧。」
「我隻能用酒店提供的三合一咖啡衝給你哦。」
「沒所謂啦。」
這間酒店很有趣,桌麵上擺放著白瓷中國式連蓋茶杯、玻璃水杯,而咖啡杯及小匙羹,都收藏在書桌的抽屜裏。我剛才翻找資料時,無意中看到,此時正好拿出來用。
這咖啡杯是骨瓷的,杯碟和杯口都鑲有一圈細碎的淺灰色連理枝花紋,沿上則鑲著一圈金邊。
我捧著電熱水壺,到洗手間裝滿水,回到房間插上電源,抱歉地說∶「戴先生,對不起,隻好請你等一會兒,要先煲滾水。」
他舒服地四肢攤開,搖搖擱在沙發背上的頭∶「無所謂,慢慢來。」
他像是在迷糊的樣子,我也不去理他,等水開了,手忙腳亂地衝泡咖啡,把杯子放到他麵前的茶幾上,他睜眼,起直身子,伸手取過咖啡杯,輕輕呷了一口,抿抿嘴,沒出聲,大約是喝慣了蒸餾咖啡,對這種速食咖啡的味道不敢恭維,他再也沒碰過這杯咖啡。我也不去理他,想想自己不也毛病一大堆嗎。
隨著年紀漸長,很多生活細節,每個人都有自己慣有的一套,不再容易改變。大約這也是香港近年流行的「中女」難嫁的原因之一吧。
要求中年人改變根深蒂固的習慣,是多麽困難的一件事。兩個不同成長背景的人相處,隻能是包容再包容,而隻要雙方中,有一個不配合,那就無法相處。而女權日益高漲的今天,叫女人為了男人而委屈求全,變得越來越困難。男人挑一個比自己條件差的女人比較容易,女人挑一個樣樣出色的男人,還要相處融洽,變得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於是,社會上越來越多「中女」。
我和祈誌傑,在相同環境成長,中間分離的這三十多年,已經把我們分隔成兩個世界的人。相對兩無言。我追逐著少女的夢想,來到聲色犬馬的上海,此時此刻的這個上海,已經不是彼時彼刻我心中的上海,他還是他嗎?我自己都變了,怎麽能要求他一成不變呢?又何況,我們從來都沒有了解過對方,彼此有好感,那也不過是少男少女的初戀情愫罷了。初戀,並沒有開花,沒有結果也是正常的事情。
我是吃飽了撐的。
我在一旁胡思亂想著。戴眯著眼,突然問∶「李小姐,你的朋友不陪你,今晚我陪你好不好?」
我一驚,整個人跳起來,站到他麵前∶「你發神經呀!你是不是又想我趕你出去!」
他開心地笑∶「看你,像一隻受到威脅的貓。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
我瞪著他。
他哈哈大笑∶「我打算今晚走。晚上九點多有一班機飛香港。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兒回去?反正是獨守空房,你不如提早回香港罷。」
我楞住。這老狐狸,看透了我。
不過,他的提議,也不是沒有道理。
「你仔細想想,呆在這裏有什麽意思?」
我遲疑。
《一天》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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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年長,個性越難改變;現在的人更難為了誰而委屈自己。 -1234567H2O- ♀ (0 bytes) () 03/28/2010 postreply 11: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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