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說實話,我覺得他很惡心。
再悶,我也不想跟他棉嗦下去了。
我索性站起來,走到房門口,披上茄士咩大衣、一邊穿上靴子,一邊拉著大門把手,不斷催促他∶「你快走吧,我要逛街去了。」
「你去哪裏?我跟你一起走走。」
「我不想跟你走了。你再說那些惡心人的話,我就跟你翻臉了。」我跟他萍水相逢,不需要給他麵子。他正經說話做事,我樂得有個說得上話的人解解悶,他滿嘴胡言,我沒必要受氣。
這是人到中年的好處,不喜歡的人,大可以不理睬;不喜歡的事情,大不可不去做;不想吃的飯,大可以不吃。做自己喜歡的事,見自己喜歡的人,吃自己喜歡的飯,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用眼下時髦的年輕人的話說,"我的生活我做主"。
「好,好,好,李小姐,我不說了還不行嗎?」他佯帶醉意地說。
我不給他好臉色了∶「我知道你什麽意思。你以為我一個中年女人,跑到上海來找舊情人?舊,被冷落了,你可以趁虛而入是吧?那你就錯了。我隻是隨便走走,散個心,不是真要跟誰有點什麽瓜葛。純散心。何況也不是什麽舊情人,根本沒發生過任何感情的事。」
「李小姐,我,不是你悶,是我自己悶,覺得跟你在一起,無論做什麽,都不會有手尾。我不是想占你便宜,但你真的有魅力。我發誓,我沒騙你。」
我木木地站在房門口,臉朝著電梯大堂的方向,決定不再答理他。我一個中年女人,有什麽魅力,但他那句,「沒手尾」倒是真的。跟一個中年女人在一起,大約就是看中不必收拾爛攤子吧。
他隻好疲憊地站起來,拖過酒瓶,一手拎著皮包,任由包的肩帶跌在地上拖著走∶「好吧,我,我走。」
我關上房門,按下電梯。有電梯上行,我示意他進去。他看看我,搖搖頭,無奈地進去,向我擺擺手。
我等待著下行電梯。
站在酒店門外,上海的冬日午後,下午三四點鍾的天色,陰沉而又晦暗,並不是鳥雲蓋頂,根本看不見一絲雲彩,整個天空就是灰撲撲的顏色,叫人的心情壓抑而又厭煩。
門僮問我要不要車,我無所謂,想了想,點點頭。不搭的士,我也不知道該怎樣搭那些七繞八繞的巴士、地鐵。
他向遠處候著的車子招手。一輛的士停到麵前,我塞給門僮一張二十元的人民幣做小費。小心地提著大衣的下擺,鑽進的士。
司機是個外地人,一口標準北方普通話問∶「小姐,去哪裏?」
我有點茫然,我也不知自己想去哪裏,便問∶「我不想逛商場,有什麽好去處?」
小夥子沉吟了一下,說∶「去城隍廟,好不好?」
啊,我想起來,媽媽喜歡吃上海城隍廟的五香 豆。好,就去城隍廟。
車子慢吞吞地在市區繞,我忍不住問∶「司機,你不是本地人吧?」
司機笑答∶「本地人誰還開出租?上海人吃老本收收租就夠吃飯了。上海人都能找到很好的工作呀。小姐,你肯定是很久沒回上海了,現在上海的外地人比本地人多。」
頓了頓,他又說∶「聽說以前在上海,不講上海話,會被罵外地人,被看不起的。現在在上海,人人都講普通話,倒是講上海話的人變成少數民族了。哈哈哈,我是東北人。」他笑得很豪爽。我有點喜歡這個小夥子。不免問多兩句。
「來上海幾年了?」
「不瞞小姐,才兩個月。」
啊?我吃一驚。幸好我要去的是城隍廟,那要是我去一個什麽裏弄,這咪表就狂跳吧,我這車費就貴死去了。
司機大約猜出我的疑慮,笑說∶「哈哈,我專門在酒店等客人,就因為酒店客人多數要去的都是旅遊景點,我慢慢熟悉道路,需要一個過程。要是您要去什麽裏弄、弄堂,我還真找不到,我隻好不收費,把您在一個能換車的地方放下來。」
我跟著他笑。
東北人的憨厚大度是出了名的,果然不虛傳呀。
老遠,看見雕梁畫棟的牌坊,司機說∶「小姐,城隍廟到了。您得走一段路,因為車子是不能近前的。反正往人多的地方去總沒錯。」
我謝了他,下車,果然還有一百多米的樣子,所有的士都在這裏調頭離開了。我隨著人流,往上海著名的老城隍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