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名師爺 2 【作者】:沐軼


人贓俱獲

  當然,這些都是從常理推斷的。偵破講究的就是從最可能處下手,如果最可能成為不可能時,才會接著查其他的可能。
  現在,最有可能見財殺人的,就是這個賀旺賀掌櫃,這老小子對秦夫人那根價值不菲的珍珠項鏈一直垂涎三尺,又有作案時間,三個具有作案時間的人中,他的犯罪嫌疑最大。
  這一串說起來羅嗦,想起來也就是一閃念,孟天楚就思考清楚了,決定從賀旺處下手。
  孟天楚帶著霽雯出房門來到大雄寶殿,盯著賀旺冷笑,把賀旺笑得直發毛:“孟公子……怎……怎麽了?”
  孟天楚冷聲道:“孟某經過調查,懷疑你就是見財起意,吊殺秦夫人的真凶!”
  “你……你胡說!你憑什麽說是我殺的?捉奸捉雙,抓賊抓髒,你有什麽證據?”賀旺聲色俱厲吼道。
  “證據?嘿嘿,第一、大家都看見了,你垂涎秦夫人的珍珠項鏈;第二、你具有作案時間;第三、你是男人,身強力壯,秦夫人身材嬌小苗條,你單人足夠將其吊死;第四、剛才調查的時候,你故意混淆視聽,企圖蒙混過關;第五……,嘿嘿……”
  賀旺被孟天楚連珠炮似的一大串轟得昏了頭:“第五……什麽第五……?”
  “第五……你自己剛才也說了,捉奸捉雙,抓賊抓髒,那你敢讓我們搜一搜你的行囊嗎?”
  “你……你們又不是捕快……你們憑什麽搜我的東西?我……我真的沒殺秦夫人……”說道後麵,幾乎是在哀求了。
  秦逸雲冷聲笑道:“哼!不作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如果不是你殺死我娘子,搶了他的珍珠項鏈,你就不用怕我們搜!”
  “可我……可我真的沒有殺你娘子阿,秦掌櫃,我說的是真的,請你相信我,那時候我一直在房裏睡覺啊。”
  張振禹說道:“賀掌櫃,為了證明你的清白,你應該同意讓我們搜一搜。”
  賀旺哀求地望向玄音方丈,希望他能出麵說句公道話。玄音因為寺廟中發生命案,連自己都牽連進去,唯一的徒弟都犯了戒被趕出了山門,所以他也希望案件早點偵破,還自己清白,還寺廟一個清靜,好繼續修行。所以,玄音方丈也合什道:“既然孟公子負責這件案件偵破,應該尊重他的決定。”
  連老和尚都這麽說了,賀旺也就無話可說,一咬牙,點頭道:“那好,你們隻能搜那項鏈,不能翻我別的東西。”
  孟天楚心想,不能翻別的東西?那還叫什麽搜查呢,這小子這麽怕人搜,難道藏得有什麽金銀珠寶或者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小和尚虛鬆舉了個燈籠走在前麵,孟天楚、張振禹、玄音隨後跟著,本來夏鳳儀、飛燕和霽雯三個女的不想去湊那熱鬧的,可隻剩她們三個在這大雄寶殿裏,旁邊廂房裏還停放著秦夫人的屍體,都感到陰森可怖,便也隨後跟了來,遠遠地站在院子裏觀望。
  孟天楚他們幾個男的來到賀旺住的那間房外,賀旺道:“你們這麽多人,可不能都進去,最多隻能有兩個人進去搜查。”
  孟天楚笑道:“那好,就由我親自搜,玄音方丈和賀掌櫃你們兩在一旁監督,其他人在門外觀望就行了,賀掌櫃意下如何?”
  賀旺點了點頭,當先進了房間。
  玄音手提那盞小燈籠,和孟天楚兩人隨後進了房間。
  賀旺的行囊有一個大包和一個小包,都用藍布包裹著的。
  孟天楚伸手要去解開那大包,賀旺一把攔住,訕笑道:“孟公子,這一包……這一包都是些木頭塊,你才外麵摸一摸就知道了,沒有那項鏈的,就……就不用解開了吧……”
  孟天楚道:“嘿嘿,既然搜查,那就不能遺漏,你能摸得出來,我可摸不出來,還是眼見為實才好。”說罷,甩開他的手,三兩下解開了包裹。
  隻見裏麵整整齊齊碼著上百塊薄薄的小木板,別的倒沒什麽。孟天楚好奇地拿起一塊,翻過來一看,頓時啞然失笑,原來,上麵刻著的是一幅春宮圖。又拿起幾塊瞧了瞧,也都是。
  難怪這小子推三阻四的就不讓搜查,原來藏得有這麽多春宮圖刻板。
  在古代,**嫖娼都很正常,甚至還有官妓,上春樓逛窯子沒人說,甚至文人常常還以此為榮,而出版春宮圖或者豔情小說,卻常常為人不齒,被認為是下三濫的東西,雖不禁止,卻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也就是說,古代關於“性”這玩意,是做得說不得的。所以賀旺不願意讓人知道他是個搗鼓色情圖冊的書商。
  玄音方丈瞟了一眼,看清楚是什麽東西之後,忙垂下眼簾,低聲宣了聲佛號。
  賀旺神情頗為尷尬,訕笑道:“我這……,我這是替朋友帶的,我自己可是做正經生意的,從不搗弄這個……嘿嘿……”
  孟天楚才懶得管他這些,翻看了一下木板,沒有發現項鏈。接著解開了那個小包裹。
  小包裹一打開,三人都驚呆了。
  包裹裏放著幾件換洗衣服和一個小錢袋之外,赫然一條珍珠項鏈,閃閃生輝!正是秦夫人脖頸上那串價值不菲的珍珠項鏈!
  玄音方丈單手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賀旺簡直驚呆了:“這……項鏈……不對……怎麽回事?……”
  孟天楚冷笑道:“是啊,這是怎麽回事?賀掌櫃,秦夫人的項鏈怎麽跑到你的包裹裏來了?”
  門口的秦逸雲一聽,大叫了一聲,衝了進來,一眼看見包裹裏的那串珍珠項鏈:“是我娘子的!沒錯!”一轉身,盯著賀旺:“好啊,果然是你這狗賊,見財起意殺了我娘子,我……我跟你拚了!”撲過去撕打賀旺。
  孟天楚急忙將他拉住。對賀旺冷聲道:“人贓俱在,你還有何話說?”

破案

  賀旺張口結舌,一張臉又紅又白,忽然聲嘶力竭喊道:“我冤枉啊!不是我殺的,這東西不是我偷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一定有人栽贓陷害!”
  “栽贓陷害?嘿嘿,盜賊被抓住了之後,最喜歡說的就是這一句。”
  “孟公子,我……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沒殺人,我沒殺人啊!這項鏈一定有人栽贓陷害我!求求你!為我做主阿!”
  “行了,這些話你留著去和衙門知縣大老爺的板子說去吧!”孟天楚轉身對小和尚虛鬆道:“去拿一根繩子來把他捆了,天一亮,押解下山送官法辦。”虛鬆答應了,急忙跑去拿繩子去了。
  賀旺倒退了幾步,雙手亂舞,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的罪責洗脫一般。
  虛鬆拿來了繩子交給孟天楚。孟天楚拿著繩子上前,說道:“賀掌櫃,你是老老實實讓我綁呢?還是我將你製服了再綁你?”
  賀旺剛才被孟天楚一招製敵擒拿手給製服,更何況門口還堵著那麽多人,後窗也是關著的,無處可逃,隻得放下雙手,背在身後,讓孟天楚捆綁。嘴裏依舊不停說道:“孟公子……真的……真的不是我殺的……我冤枉啊,有人陷害我……!”
  孟天楚先將他雙手捆好,然後將他反著捆在房裏的一根立柱上,手腳都綁好了,對老何頭道:“你今晚負責看守他,他要敢亂動,你就叫人。”老何頭點頭答應。
  秦逸雲對孟天楚拱手施禮道:“多謝孟公子偵破此案,為我娘子報了仇。多謝了!”
  孟天楚笑道:“你推薦我當刑名師爺,這偵破案件乃份內之事,何言謝字呢。也算對你舉薦之恩的一點小回報吧。”
  秦逸雲道:“孟公子果然有過人本領,不費吹灰之力就偵破了此案,佩服佩服。看來,袁某推薦你當這刑名師爺算是推薦對了。”頓了頓,轉身對門外叫道:“霽雯……霽雯!”
  霽雯和夏鳳儀、飛燕他們在院子裏遠遠觀望,聽到秦逸雲叫她,急忙答應了,進了房裏,來到秦逸雲身邊,福了一禮:“老爺!”
  秦逸雲將旁邊的霽雯拉了過來,摟著霽雯的肩膀,對孟天楚道:“杭州距離蘇州不遠,我和霽雯回蘇州之後就成親,要不,孟公子先到我家喝杯喜酒,盤庚數日,再去報到,如何?”
  老婆剛死才幾個時辰,就打算著娶新媳婦了,孟天楚對秦逸雲這等作為很是反感,便拱手道:“不了,孟某急著趕去報到,就不打擾了,來日方長,以後再說。”心裏對他倆這婚事反感,連恭喜百年好合之類的吉祥話都懶得說。
  秦逸雲也不在意:“既然如此,那以後孟公子途經蘇州,可一定要來喝杯酒哦。”
  “一定一定!”孟天楚拱拱手客套了兩句。
  秦逸雲望了一眼包裹裏的那串珍珠項鏈:“孟公子,這串項鏈我能拿回去嗎?”
  孟天楚搖了搖頭:“暫時還不能,這是贓物,是呈堂證供,等明天當地衙門官員來了之後作了記錄,才能返還失主。”
  “哦,那也好,那這項鏈……?”
  “既然這案子現在由我負責偵破,就暫時由我保管吧!”
  秦逸雲連連點頭笑道:“這樣最好不過了。”
  孟天楚盯著包裹裏那串項鏈出了一會神,又轉頭望了望綁在柱子上的賀旺,想了想,轉身對夏鳳儀道:“娘子,把你的手絹給我行嗎?”
  夏鳳儀臉上微微一紅,也不說話,從懷裏掏出手絹遞給了孟天楚。孟天楚接過,一股幽香沁人心脾,拿著手絹走到包裹前,隔著手絹將那串項鏈小心包裹了起來,放進了懷裏。
  張振禹上前笑道:“孟公子破案如神,小弟十分的佩服,本有意再接著喝兩盅,但夜已深,張某孤身一人倒也無妨,隻是耽誤了賢伉儷春夢,那就不好了。隻好就此作罷。嘿嘿。”
  孟天楚也笑道:“是啊,反正明天咱們還要等官府衙門的人上山來查案,一時半會走不了,張兄還有雅興,咱們明日在寺廟外找個清雅之處再喝幾杯如何?”
  張振禹微微一蹙眉:“明日我等還要等衙門人上山查案嗎?”
  “是啊,張兄放心,咱們都是見證人,衙門的人錄了證詞,咱們就可以走了,應該很快的。”
  張振禹這才舒展了眉頭:“如此最好,我等作個見證,幫助查明犯罪,那也是份內之事。”
  秦逸雲急忙躬身道:“多謝張公子,多謝諸位幫忙,明日衙門查清案情之後,我等下山到了前麵集鎮,由我作東,設宴相謝!”
  張振禹、孟天楚都拱手道:“好說好說!”
  孟天楚對眾人道:“大家都散了吧,現在都差不多四更天了,都回去睡了吧。”眾人這才各自散了。
  秦逸雲既然已經亮明了與丫鬟霽雯的關係,也就不必分房睡了,所以與霽雯兩人睡秦夫人他們那間房。
  孟天楚和夏鳳儀、飛燕回到房裏。飛燕打來水服侍他們兩人洗漱完畢,飛燕忙完之後,神色不寧地坐在凳子上沒動窩,孟天楚奇道:“咦!你現在不回去睡?難道真想和我們一起睡嗎?那好啊,三個人睡,大被同眠,多暖和的!”
  飛燕白了他一眼,低聲嘟噥道:“我……我一個人……害怕……”
  夏鳳儀嗤地一聲笑了:“這床寬,我們兩還是一起睡吧,他睡地上。”
  “真的?”飛燕驚喜叫道,眼神卻望向孟天楚,因為他知道,這件事得孟天楚說了算。
  孟天楚鼻孔裏重重地哼了一聲:“那我一個人睡隔壁好了!”站起身噔噔往外走。
  飛燕一驚,這可不行,哪有小夫妻分床睡的,雖然是假夫妻,可不能讓別人看出來,如果事情因為自己怕鬼而敗露,那自己罪孽可就大了,急忙追到了隔壁。

疑惑

  隻見孟天楚正站在床邊,好像要脫衣服,急忙上前拉住他:“少爺,別……,你回去吧!還是我自己一個人睡好了!”
  孟天楚轉過頭來,瞧了一眼身材窈窕俏麗無比的小丫鬟飛燕,嘻皮笑臉低聲道:“要不,我陪你睡好不好?我睡覺可暖和了哦,可以給你暖腳的!”
  飛燕撲哧一聲笑了,大眼睛閃了閃:“不是告訴你了嗎?想和我睡?哼,下輩子吧!”拉著他就往外推:“快走!我要睡覺了!”
  孟天楚抖手掙脫了她,跪爬上床,抱起床上的被子夾在腋下,又走到旁邊那張床邊,將另一床被子也夾在腋下,往外就走。飛燕追了上來:“喂~!你把被子抱走了,我睡什麽啊!”
  孟天楚一回頭,低聲道:“你不是要和少奶奶睡嗎?沒被子,你幹躺著啊?”眨了眨眼睛,笑著回到了隔壁屋裏。
  飛燕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孟天楚是來給她抱被子來了,追進房裏,白了他一眼,哼道:“也不知道你哪句話是真的!”
  孟天楚湊過頭來,涎著臉低聲道:“剛才在隔壁屋裏說的那句是真的!”
  那句話是說要和飛燕一起睡,飛燕臉一紅,清啐了一口:“作夢吧你!”搶過被子,走到床邊鋪床。
  夏鳳儀似笑非笑看著他們兩:“作什麽夢啊,你們兩?”
  “春夢!”孟天楚嘻嘻一笑。
  “他做白日夢來著!”飛燕也笑道,鋪好了床,和夏鳳儀兩人坐在床邊,望著孟天楚。
  孟天楚將抱過來的另一床被子鋪在地上當墊褥,將另外一床蓋在上麵當蓋被,然後脫了長袍,瞧了瞧坐在床邊的兩個美人,眨了眨眼睛,雙手抓住褲腰帶,作勢要脫長褲。
  二女驚呼一聲,急忙轉過頭去。
  孟天楚哈哈大笑,掀開被子鑽了進去,說了聲:“晚安!”側臉朝著裏,拿個脊背對著她們兩。
  夏鳳儀和飛燕這才知道又被他戲弄了,相視一笑,望著孟天楚的脊背,心裏均想,這一路來,孟天楚雖然嘴巴上經常討些便宜,卻從不亂來,有些想不通,他以前那麽壞,自從拜堂成親以後,和她們兩在一起以來,卻從沒有做出什麽讓人倒胃口的事情,倒也算得上個正人君子。不知道是他假裝的,還是她們兩人以前誤會了他。
  飛燕吹滅了桌上的油燈,兩人摸黑脫了衣裙,隻穿著貼身褻衣,鑽進了各自的被子。
  二女躺在床上,卻一時之間睡不著。這一晚發生了那麽多事情,一路同行的風騷女子秦夫人死了,雖然她們兩對秦夫人很反感,但眼見她被吊死在廁所裏,還是不免有些側然。
  對於睡在地上的那孟少爺,二女更是看不透了,這離奇的案件,他才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偵破了,難道真像他所說,他對案件偵破很有研究嗎?那以前他不學無術難道都是裝出來的?又或者他在四書五經上不擅長,但在偵破方麵卻真有奇才?
  飛燕心直口快,側過身來,低聲叫道:“噯!少爺!睡著了嗎?”
  “睡著了,正在做白日夢呢!”孟天楚故意很響地咂巴了一下嘴,好像夢很香回味無窮似的。
  “沒正經!”飛燕想起孟天楚的話,臉頰有些發燙,哼了一聲:“噯,我問你,你怎麽會偵破案件的?跟誰學的?”
  “無私自通!”孟天楚含糊地嘀咕道。
  “哼!不說算了。”飛燕平躺回去,眼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道:“不過,我總覺得,那項鏈不太像賀旺偷的……”
  孟天楚轉身過來,黑暗中,目光炯炯望向床上的飛燕:“你也有這種感覺?”
  飛燕道:“是啊——難道你也覺得不對勁?”
  孟天楚道:“你先說說,你發現有什麽不對勁?”
  “我和少奶奶我們兩在門口觀望,雖然看不太真切,但當你找到那串項鏈的時候,賀旺的表情,真是很意外,那種意外……我說不清楚,但我總覺得不象是作假,如果真是作假,那這賀旺也太會演戲了。對吧?少奶奶。”
  夏鳳儀道:“是,那賀旺的神情的確不太象假裝的。”
  孟天楚輕輕歎息了一聲:“是啊,我也發覺了,賀旺看見那串項鏈的時候,臉上的神情的確是非常的意外和驚恐,這個結果好像他根本就料想不到。當時我就有些疑惑,他後來的說話和表現,更加深了我這種感覺。”
  夏鳳儀有些緊張了。爬起半個身子,隔著飛燕對孟天楚說道:“那……難道咱們抓錯了人了嗎?凶手根本不是賀旺?”
  孟天楚聽到她無意中說了一句“咱們”,心中微微一動,這美少女已經在潛意識裏將她與自己緊密聯係在一起了。
  孟天楚輕輕歎息了一聲:“有這種可能,如果他真是凶手,圖財害命殺了秦夫人,搶走了她的珍珠項鏈,然後把珍珠項鏈藏在了小包裹裏,那他就不會老老實實讓我們搜查的,他明明知道珍珠項鏈就在小包裹裏,怎麽會在一旁麵不改色等著我打開那小包裹呢?而打開之後看見了那串珍珠項鏈,那種驚詫和意外也不象是假裝的。”
  飛燕道:“是啊,要是真是他,他應該拚個魚死網破也要跑出去,而不是傻傻地站在一旁看著你解開包裹。”
  “嗯,當時我就發覺有些不對勁,這不符合邏輯常理。可是,這古寺裏就這麽些人,隻有老和尚、老何頭和賀旺他們三個有作案時間,老和尚和老何頭都沒有足夠的作案動機,賀旺有動機也有時間,可是,事後的表現卻如此反常,如果凶手不是他,又會是誰呢?難道……真是那個懷抱嬰兒的女鬼幹的?”
  夏鳳儀道:“噯!黑古隆冬的,你別嚇人好不好?”

虛鬆之死

  “不是我嚇你們,你們晚上吃飯的時候沒去齋房,沒聽到這鬼故事,真的好嚇人的!說是若幹年前,有個白衣女子經過這寺廟,就在寺廟後麵的鬆樹林裏吊死了,被人發現的時候……”
  “別……別說了……不聽不聽~!”夏鳳儀塞著耳朵搖著頭,縮進被子裏。
  “嘿嘿,那不說了,睡覺!”孟天楚轉身麵朝裏睡著。
  飛燕膽子相對要大一些,雖然害怕,還是有些好奇,鬼故事就是這樣,越害怕就越想聽,禁不住低聲道:“喂!少爺,那女子被人發現的時候怎麽了?”
  孟天楚轉過身來說道:“想聽啊?”
  “嗯!”飛燕往被子裏縮了縮,卻禁不住還是點了點頭。
  “你們少奶奶不想聽,我說了,她會怪我的,嘿嘿,要不,你到我被子裏來,我在你耳邊告訴你,好不好?”
  “哼!你就知道欺負人!不說算了!”側臉過去朝裏睡。
  睡了一會,還是忍不住伸手捅了捅夏鳳儀的被子,低聲道:“少奶奶,讓他說說嘛,咱們三個人在屋裏,有什麽好怕的。”
  夏鳳儀把腦袋從被子裏探了出來,微微一猶豫,正要點頭,就在這時,就聽到隱隱約約有嬰兒的哭聲:“哇~!哇哇~!”聲音淒厲,拖長了尾音,仿佛氣都喘不過來了似的。
  “啊~!”夏鳳儀和飛燕驚呼一聲,一起把頭縮進了被子裏,簌簌發抖。
  孟天楚嚇得打了個冷戰,好在他已經聽了好幾次這嬰兒啼哭了,沒有以前那麽恐怖,一骨碌坐了起來,細細聽了聽,聲音好像是廁所方向傳來的,又好像就在窗子後麵似的。
  孟天楚鑽出被窩,躡手躡腳走到後窗邊上,側耳細聽片刻,輕輕打開窗栓,呼地一下推開了窗子,一陣陰風吹了進來,那嬰兒的啼哭猛然增大了,仿佛就在數步之外的圍牆那邊,慢慢地,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淒厲。
  夏鳳儀和飛燕兩人已經躲在被子裏抱成一團,孟天楚學著方丈玄音的樣子,高聲斷喝道:“阿彌陀佛,孽障,還不快快離去!”
  說也奇怪,他話音剛落,那啼哭之聲便嘎然而止了,再無半點聲音!
  孟天楚又等了片刻,依舊沒有什麽動靜,除了陰風陣陣吹拂鬆樹枝的沙沙聲。
  孟天楚這才將窗戶關好,走到二女床邊,看見他們被子兀自簌簌發抖,禁不住有些得意:“喂!不怕悶死啊!那女鬼已經抱著嬰兒走了。”隨即回到自己床上躺下。
  過了片刻,二女這才把腦袋伸了出來,飛燕也連著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那女鬼再也不要來了!”
  孟天楚故意逗她們:“那可不一定哦,聽說這女鬼死在這寺廟後麵,陰魂不散,怎麽會輕易離開呢!”
  飛燕緊張地問道:“女鬼吊死,那嬰兒哭又是怎麽回事?”
  “嬰兒,嘿嘿,這嬰兒就是那女鬼吊死了之後產下的鬼胎!”
  “啊!”飛燕嚇得一下縮進了被子裏。
  夏鳳儀嗔道:“活該嚇死你!老是說什麽鬼啊鬼的~!哼!這破廟是什麽鬼地方嘛!”話音剛落,忽然發覺自己也說了個鬼字。
  孟天楚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這次可不是我說的了啊。其實,鬼這東西就是這樣,越害怕就越有鬼,隻要你大膽麵對,鬼就沒影了,沒聽說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嗎?好了,那抱著嬰兒的女鬼已經走遠了,暫時不會回來了,就算回來也不用怕。有我在呢。睡覺!明天還要接著查這件案子。”說罷,轉身呼呼大睡起來。
  這時,就聽到外麵悉悉沙沙的聲音,房頂上,窗外頭,聲音越來越大,原來是下雨了。
  雨聲往往具有讓人鎮靜的作用,所以夏鳳儀和飛燕剛開始還是很緊張,一直豎著耳朵聽外麵的雨聲,那嬰兒哭泣聲一直再沒響起,隻有雨打著房頂瓦片的聲音,如絲如夢一般,兩人這才慢慢把心放下,都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孟天楚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看了看夏鳳儀和飛燕,還正睡得香呢,輕手輕腳爬起身,拿了衣袍穿好,去拔門閂,吱呀一聲,還是把飛燕驚醒了,睡眼朦朧轉頭望向孟天楚,輕聲問:“少爺,你起了?”
  孟天楚低聲道:“嗯,我先去安排報案的事情,你們兩可以再睡一會,把門拴上就行了。”說罷,拉開門走了出去,回身將門掩好。
  他來到老何頭房間,推開門,隻見老何頭正坐在床邊,小心監視著被捆在立柱上的賀旺。
  賀旺顯然一夜沒睡,本來精神萎靡,一見孟天楚,頓時來了精神,哀求道:“孟公子,秦夫人真的不是我殺的,那根項鏈肯定有人栽贓陷害我阿。求求你了,放了我吧。”
  沒等孟天楚說話,就聽到外麵有人大聲喊道:“不得了了!虛鬆也吊死了~!”
  孟天楚一驚,轉身出門一看,隻見方丈玄音站在大雄寶殿門前,身子哆嗦著,大聲叫喊。急忙跑過去問道:“方丈,怎麽回事?”
  “虛鬆死了!吊死在他禪房裏了~!”
  孟天楚幾步上了台階,來到虛鬆的禪房門前,房門大開著,隻見小和尚虛鬆被一根布帶兜住脖頸吊在房梁上,縊索似乎是他的腰帶,身上穿著一身白色貼身內衣褲,腦袋下垂,眼睛微微張開。兩腳距離地麵一尺來高,旁邊歪倒著一根凳子。
  張振禹、秦逸雲、老何頭等人都已經隨後趕到,霽雯抬眼看見虛鬆吊在房梁上,嚇得驚叫了一聲,又急忙用手捂住了嘴。
  一夜之間,這深山古寺在女鬼嬰兒的淒厲哭泣聲中,一連二人被吊死,怎不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誰去報案

  孟天楚讓他們等在外麵,自己搶步來到虛鬆身下,抱住屍體,屍體的腦袋是掛在繩套裏的,他抱住屍體往上一送,將屍體頭部從繩套裏鬆脫出來,然後小心地放在地上,探了探他的鼻息,摸了摸頸靜脈,沒有鼻息,沒有脈搏了。拿起他的手指,發現指尖已經冰涼,且已經出現淡淡的暗紫色屍斑。不用看別的,這一點就足以說明其已經死亡。不過,孟天楚還是很謹慎地翻開死者眼簾查看瞳孔,發現瞳孔已經固定並可以擠壓變形。確認已經死亡。
  這時,夏鳳儀和飛燕已經聽到喊聲,穿好衣裙跑到了大雄寶殿,一見地上的虛鬆的屍體和脖頸上還捆著的布帶,也是驚叫了一聲躲到一邊,不敢再看。
  孟天楚僅僅粗略查看了屍體的顏麵和脖頸上的勒痕,嘴角便露出了一絲冷笑。他走到門口,問方丈玄音道:“大師,你是怎麽發現屍體的?”
  方丈玄音道:“貧僧起床之後,作早課供奉佛祖的時候,發現虛鬆房間的門一直緊閉著,以為他還在睡覺,便想去敲門讓他起床收拾東西,到時候好和你們一起下山。可敲了好一會,房門還是緊閉著,我叫了幾聲,也沒聽到有人答應,這才感覺不妙。”
  孟天楚插話道:“方丈怎麽發覺不妙呢?”
  玄音道:“因為如果虛鬆已經自行下山了,那房門不可能從裏麵緊閂著,所以貧僧就繞道後窗,發現後窗有一扇窗戶沒閂,打開一看,這才發現虛鬆在房梁上吊著,貧僧趕緊翻窗戶進去查看,發現虛鬆已經吊死了。貧僧這才開了房門出來叫人。”
  孟天楚點頭道:“這麽說來,我來之前,隻有方丈一個人進過這房間?”
  “是!”方丈合什道。
  秦逸雲在一旁哼聲道:“虛鬆這小禿驢,自幼跟隨方丈在聽鬆寺出家,這次犯戒被他師父趕出山門,肯定是羞愧難當,故此上吊自殺死了。”
  他氣惱虛鬆和他娘子有苟且之事,以及看了他和丫鬟霽雯的免費激情現場表演,現在雖然見他已經吊死,可這嘴上卻還是不饒人。
  張振禹在一旁也歎息道:“這孩子畢竟年紀小,一時經受不住這等打擊,我們昨晚被秦夫人被殺案搞昏了頭,一時疏忽了,應該多多開導於他,或許就不會出這等事情了。”
  方丈玄音歎道:“阿彌陀佛,都怪貧僧太過急躁,要是慢慢和他說,他未必會走這條路,唉~!”
  孟天楚冷冷一笑:“現在就斷言虛鬆死於自殺,未免為時過早。”
  玄音眉毛挑了挑,問道:“孟施主何出此言?”
  “沒什麽,等我驗過屍體,或許就能真相大白了!你們在大雄寶殿裏等我,誰都不許走!”
  接著,孟天楚吩咐老何頭先將自己的法醫物證勘查箱拿來,再下山到當地衙門報告。
  秦逸雲道:“不行!現在虛鬆小和尚死了,咱們這些人都有嫌疑,你讓他下山通報,萬一凶手是他,他要跑了那可怎麽辦?”
  “凶手不是他!”
  “為什麽?”
  “老何頭殺小和尚幹什麽?”
  秦逸雲想也不想便說道:“這麽說我也沒嫌疑,因為我也沒理由殺小和尚。”
  “你當然有!”孟天楚笑道,“秦掌櫃,你怎麽忘了,他與你娘子曾經有過寺廟前鬆樹林之約,還偷窺過你和你的丫鬟親熱,昨晚上你還想殺了他呢!”
  “我……”秦逸雲一時語塞,“我可沒殺他,我一直和我霽雯在房裏睡覺呢。”
  “我現在也沒說是你殺的阿。我隻是說老何頭犯罪嫌疑最小,咱們總得派一個人下山去報案吧。”
  秦逸雲非要頂牛:“那怎麽不派老和尚去呢?”這話剛說完,覺得不對,小和尚犯色戒損壞了寺廟清譽,雖然老和尚因此就把小和尚殺掉,有些牽強,但相對老何頭的殺人動機來說,畢竟還能說得過去,所以老和尚也有犯罪嫌疑,便又改口道:“不叫老和尚,叫張振禹張公子下山,如何?他總沒有理由殺了小和尚吧?”
  孟天楚搖了搖頭:“張公子是沒有理由殺小和尚虛鬆,但他昨晚上是一個人睡的,有作案時間,所以不能排除嫌疑。”
  張振禹冷笑了一聲:“我還懶得跑路呢!你們誰愛去誰去好了,反正我不去!”
  張振禹不願意去,秦逸雲也沒辦法,又道:“那老何頭也有作案時……”剛說到這裏,忽然想起昨晚上老何頭一直在房間裏看守著賀旺,不過,難保他不會借故上廁所之類的溜出去殺人,忙道:“你等等,我去問問賀旺再說!”
  秦逸雲急步跑出去進了關押賀旺的廂房。不一會,訕訕出來了:“賀旺說……說老何頭的確一晚上沒出去過。”
  孟天楚道:“賀旺是罪犯走不了,現在隻剩下三個女人,反正我不會讓我娘子或者丫鬟下山報案的,秦掌櫃,要不叫你的霽雯下山去報案如何?”
  “那……那怎麽行!”秦逸雲連連擺手,頓了頓,說道:“那好吧,就讓老何頭下山去報案,但如果他要是跑了呢?”
  “如果他就此逃走,那也是不打自招,證明他有鬼,直接將其海捕歸案就行了。”
  “嗯,這倒可以!”秦逸雲點了點頭。
  老何頭這才下山報案去了。
  老何頭走了之後,孟天楚拿著法醫物證勘查箱進了虛鬆的廂房,關好門,從勘查箱裏拿出一雙手套戴好。
  首先需要解決的,是小和尚虛鬆的死因,隻有確定虛鬆是他殺,現場勘查或者推算死亡時間之類的才成為必要。而剛才隻是粗略查看了一下,便發現了諸多問題,現在靜下心來,仔細勘察。
  孟天楚先將虛鬆的衣褲全部脫光,進行了屍體體表檢驗。

生活反應

  檢查完之後,又進行了現場勘查。現場沒有提取到腳印,在打開的後窗上,倒是提取到了幾枚掌紋和指紋,可經過比對,卻是玄音方丈和虛鬆小和尚的。這很好理解,據玄音所說,他叫不開門,到後窗發現虛鬆上吊,便從後窗翻窗而入,所以在窗台上會留下手印和指紋。這房間是小和尚的,小和尚留下指紋那也很正常。
  為什麽凶手沒有留下指紋呢?這窗台比較高,正常情況下,必須用手撐住窗台,才能翻窗進入房間,而要用手撐住窗台的話,就有很大的機率會在窗台上留下可以檢出的手印或者指紋,可為什麽沒有呢?難道凶手戴了手套?不可能,古人還沒有戴手套防範留下指紋的反偵察知識,難道凶手是撐竿跳翻進了房間了嗎?又或者,凶手根本就是方丈玄音,他在賊喊抓賊!
  孟天楚蹲在屍體旁邊,思索著這整個事件的前前後後。
  良久,眼睛慢慢亮了起來,隨即站起身打開門,提著法醫物證勘查箱匆匆出來,讓飛燕給他倒了一杯茶,端著進了停放秦夫人的那間廂房。
  他關上門,一個人在裏麵不知在忙些什麽,等了好一會,孟天楚才打開門出來,手裏端了個杯子對書生張振禹道:“麻煩你去幫我倒半杯酒來,行嗎?”看了一眼老和尚玄音,急忙又補充道:“是檢驗要用,我不會喝的。”
  張振禹笑嗬嗬點頭道:“行啊!”接過杯子出去了,片刻,端了半杯酒回來,遞給了孟天楚。
  孟天楚謝了接過來,又把門關上,過了好一會,這才脫了手套滿臉笑容走了出來。大家一見他笑容滿麵,都圍攏了上來。
  孟天楚並不急於解說自己驗屍的經過,而讓秦逸雲去將賀旺帶到大雄寶殿來。
  賀旺帶來之後,他剛才也已經聽到說虛鬆吊死了,但此刻他更關心的是自己的命運,哭喪著臉哀求道:“孟公子,秦夫人真的不是我殺的……我冤枉啊……”
  孟天楚微笑著上前親自給他解開了繩索,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現在已經知道,真凶的確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賀旺驚喜交加,雙膝一軟,咕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嘴地口稱青天大老爺。孟天楚將他攙扶了起來。
  這也難怪賀旺如此,因為人贓俱獲,這在古代,那可是板上釘釘的鐵案,足夠將賀旺斬立決的。所以,如果說賀旺是死裏逃生,一點都不誇張。
  賀旺是高興慘了,可孟天楚這句話把眾人都驚呆了,當然,夏鳳儀和飛燕倒有些思想準備,畢竟昨晚上曾經聽過孟天楚對著案件的疑惑。
  秦逸雲首先叫道:“不對啊,你昨晚上不是說了就是他殺死了我娘子,然後搶走了我娘子的珍珠項鏈嗎?怎麽這會兒又說不是了?”
  “因為虛鬆不是上吊自殺,是被人殺害之後偽裝上吊!而虛鬆的被殺告訴了我,殺死你娘子的真正凶手不是賀旺!”
  又是被殺?這古廟裏一晚上連續兩件命案!眾人麵麵相覷,都感到後脊梁一陣的寒意,一時之間沒人詢問孟天楚為什麽判斷虛鬆死於謀殺。待聽到孟天楚說根據虛鬆的被殺,查出了秦夫人被殺案不是賀旺所為,更讓人驚詫。
  張振禹道:“孟公子,你這話越說越玄乎,弄得我們都暈了,能解釋一下嗎?”
  “當然要解釋清楚。各位請到虛鬆禪房裏來。”說罷,孟天楚當先走進了禪房。眾人相互看了一眼,也都跟著進了禪房。
  夏鳳儀和飛燕雖然害怕裏麵的死屍,但也想知道孟天楚就竟是怎麽找出真凶的,而真凶又到底是誰,所以他們兩也進了禪房,站在門邊聽著,這位置好,一旦乍屍,可以撒腿就跑。
  孟天楚蹲在地上虛鬆的屍體腦袋旁邊,指著屍體脖頸上那道勒痕說:“虛鬆是被他自己的褲腰帶吊死的,根據脖頸上勒痕看,是典型縊型,即腰帶是在頸前舍骨與甲狀軟骨之間對稱性向兩側繞行,沿下頜角經耳後越過乳突,斜向後上方懸吊提空,八字不交。簡單地說就是繩索是在虛鬆後腦勺上方位置,腦袋往下垂著吊死。”
  張振禹點點頭:“對,剛才我們看見的,就是這種情況。”
  秦逸雲道:“你分析的這什麽典型……典型縊型……,能說明什麽問題嗎?”
  “當然能!”孟天楚指了指自己的脖頸,“人的脖子上有動脈和靜脈,分別負責把血液從心髒送到頭部然後從頭部送回心髒,”隨即,他兩手張開,模擬正位縊死上吊的樣子,反掐住自己的脖頸,說道:“典型前位縊死會造成人頸動靜脈完全壓閉,人的頭麵部會呈缺血狀態,因此,麵部應當是蒼白的。可是,你們看看虛鬆的屍體顏麵部,卻是青紫色的!”
  聽了孟天楚這番解說,眾人似懂非懂,秦逸雲道:“我以前見過腦袋垂著吊死的人,倒的確是臉色慘白的。可這虛鬆的臉,是青紫的,是不同。”
  既然有見過吊死的人作證,大家也就信了,賀旺大難不死,心情很好,讚道:“孟公子一下子發現了端倪,真是了不起!”
  孟天楚雖然為他洗脫了冤屈,對他卻還是不感冒,也沒理他,接著說道:“由於虛鬆屍體顏麵表現出來的形態學改變不符合前位吊死的特征,這讓我懷疑虛鬆不是死於吊死,而是被人用其他方法殺死之後,假裝上吊自殺。檢查之後,果然如此。”
  秦逸雲道:“這麽神奇?能解釋一下嗎?”
  孟天楚微微一笑,說道:“行啊,我解釋給你們聽!縊死和死後懸屍的區別主要是縊溝和頸深部組織是否存在生活反應。”
  “生活……生活反應是什麽啊?”一旁的飛燕也聽得入了神,閃動著大大的黑眼睛問道。

和尚殺人的理由

  “你別著急,聽我慢慢說來,生活反應是人還活著的情況下被活活吊死時,所產生的一種形態學上的變化,也就是一種不同於死後懸屍的變化。”孟天楚指了指虛鬆脖頸上的勒痕,“就本案來看,如果是活活吊死的,死者脖頸上的縊溝會有表皮剝脫和出血點,這就是活活吊死情況下的一種生活反應,但是你們看,虛鬆脖頸上的勒痕處,沒有表皮剝脫和出血點。”
  眾人湊上去瞧了瞧,的確沒有。
  孟天楚拿出手術刀,指著死者脖頸部說道:“我現在要對死者脖頸部進行解剖,如果死者是活活吊死,那麽這屍體頸深部內部縊溝處的肌肉會有挫壓性出血區,頸淺、深淋巴結也會有出血,還可能有舌骨大角骨折伴出血。相反,如果是死後懸屍,則沒有。”
  手術刀嫻熟地落下,飛快地劃動著,孟天楚一一指示給他們瞧,果然沒有所說的出血,證明是死後懸屍。
  飛燕和夏鳳儀不敢湊上前去看孟天楚解剖屍體,更不敢上前查看是不是真的沒有出血區,聽到圍觀的幾個男人紛紛點頭,估計孟天楚說的是真的了,兩人有些疑惑這孟少爺怎麽會懂這些東西。
  張振禹說道:“孟公子,就算你剛才說的沒錯,虛鬆是被人殺死後懸屍,那他究竟是怎麽死的呢?”
  “捂死的!”孟天楚雙手比劃了一下,“凶手用枕頭、毛巾、被子之類的軟物件,趁虛鬆熟睡之際,壓住他的身體捂住了他的嘴鼻,將他捂死了,然後用他的腰帶套在房梁上,將屍體抱上去掛上,將凳子放倒,偽裝自殺。”
  一旁的賀旺又嘖嘖兩聲,讚道:“孟公子真厲害,一眼就看出凶手用的什麽手段。”
  秦逸雲轉頭瞪了他一眼:“你閉嘴,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賀旺笑了笑:“反正昨晚上我是被綁在柱子上的,殺不了人,所以,虛鬆的死與我無關!那我就閉嘴瞧熱鬧吧。”
  方丈玄音道了聲佛號:“孟施主,何以見得虛鬆是被人捂死的呢?”
  “虛鬆告訴我的!”孟天楚一本正經說道。
  張振禹皺了皺眉,不悅道:“孟公子,現在好像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吧。”
  “我沒開玩笑!”孟天楚指了指虛鬆的屍體,“準確地說,是虛鬆的屍體上的出現的症狀讓我知道他究竟是怎麽死的。”
  張振禹等人聽了孟天楚的話,也都低下頭望了望虛鬆的臉,問道:“什麽症狀?”
  孟天楚道:“捂死,是隔斷人的氣體交換,導致全身組織器官缺氧而窒息死亡,是一種單純性缺氧窒息死亡,這一點與吊死、勒死不同,所以,屍體表現出來的症狀也不相同。也正因為如此,屍體所表現出來的窒息征象也比較明顯和典型。”
  秦逸雲低頭瞧了瞧屍體顏麵:“什麽征象?我隻看見死者臉上青紫,其他沒看出什麽來啊。”
  “這就是征象啊,剛才我說了,捂死是斷絕空氣交換導致窒息死亡,由於死者體內缺氧,血液內氧合血紅蛋白減少而還原血紅蛋白增多呈深紫紅色,透過麵部表皮,呈青紫色。凶手很狡猾,他是用柔軟的被子之類的蓋住死者麵部,這樣捂死死者,麵部的確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死者麵部顏色已經告訴我們,死者是死於缺氧窒息。”
  飛燕插了一句:“那缺氧也不能說就一定是捂死啊!”
  “說得好!”孟天楚讚道,“僅僅是麵部青紫還不能說明問題,還有別的征象,如果是捂死的,因為按壓口鼻,所以會在口鼻處留下相應的痕跡。”孟天楚翻開了死者嘴唇,“你們看,死者唇粘膜和牙齦粘膜有破損和出血!”
  眾人低下頭查看了一下,果然如此。至此,小和尚虛鬆死亡的真相終於大白了。玄音方丈高聲道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哪位施主如此狠毒,對我徒兒下此毒手!”
  秦逸雲冷聲道:“老和尚,你就別自己賊喊抓賊了!”
  玄音方丈吃了一驚:“袁施主何出此言?”
  “嘿嘿,昨晚上咱們都各自回房睡了,隻有你和虛鬆小禿驢兩個人在大雄寶殿,你要殺他那還不容易嗎?”
  玄音道:“善哉善哉!貧僧雖然有些氣惱劣徒不爭氣,卻不至於為此殺人啊,殺生乃佛家第一戒,貧僧出家數十載,一向都是嚴守清規戒律的。”
  秦逸雲道:“你一直不肯說清楚寺廟後麵那孕婦究竟是怎麽死的,我懷疑那個孕婦就是你殺死在寺廟後麵鬆樹林裏,假稱上吊自殺!我娘子無意見聽到了你和小和尚的對話,或者偶然撞破了你的這個秘密,你和小和尚合夥殺死了我娘子,然後你又殺小和尚滅口!你就是這兩起命案的真凶!”
  玄音不溫不怒,合什道:“秦施主臆斷了,他們二人真的不是我殺的。”
  “那你說清楚,寺廟後麵那孕婦究竟怎麽回事?”
  玄音低著頭,沉吟不語。
  張振禹搖頭道:“秦掌櫃,玄音方丈乃出家之人,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怎麽會殺死尊夫人和自己的徒兒呢。隻怕凶手另有其人才對。”
  秦掌櫃冷冷道:“另有其人?賀旺和老何頭一直在一起沒有作案時間,你又說老和尚沒有殺人動機,我一直和我霽雯在房裏睡覺,孟公子一家人也一樣,唯獨隻有你孤身一人,如果不是老和尚殺的,難道是你殺的不成?”
  張振禹雙眉一豎,冷聲道:“秦掌櫃,張某為何要殺小和尚虛鬆呢?”
  “你……誰知道你為什麽要殺他!你殺他自然有你的理由唄!”
  “嘿嘿,秦掌櫃說不出張某殺人的理由,張某倒知道秦掌櫃為何要殺虛鬆。”

隱情

  “你別血口噴人!”秦逸雲一指張振禹,“我和我霽雯一直在房裏睡覺,霽雯可以為我作證!”
  霽雯在一旁點了點頭:“是,我們老爺沒有出去過。”
  張振禹嗤地一聲冷笑:“你們兩本來就是一家人,如何能相互證明呢?說不定你們兩一起去殺人,一個在外麵望風,一個翻進去殺人,也未曾可知啊。”
  “你……你簡直是信口雌黃!”秦逸雲氣得脖頸上的青筋直冒。
  張振禹卻好整以暇:“那秦掌櫃說張某殺人,又有何證據?難道不也是信口雌黃嗎?”
  飛燕喝道:“喂!你們吵夠了沒有?是你們在破案還是我們少爺在破案?你們不知道凶手是誰,難道就不能豎著耳朵閉上嘴聽我們少爺的嗎?”
  孟天楚一直微笑著聽他說爭吵,此刻聽飛燕這話,好像對自己挺看重似的,朝她眨了眨眼睛。
  飛燕大眼睛躲開了孟天楚的目光,臉頰微微泛起了紅暈。
  賀旺在一旁打圓場:“好了好了,剛才孟公子都已經說了,他不僅從虛鬆的死查到了殺死虛鬆的凶手,還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殺死秦夫人的另有其人,咱們還是聽聽孟公子的高見吧。”
  “正是!”秦逸雲想起來了,孟天楚說殺死他娘子的凶手另有其人。忙問道:“孟公子,我娘子究竟是被誰所殺?”
  孟天楚沒有直截了當回答這個問題,笑了笑,轉頭對玄音方丈道:“大師,我知道你不肯說出那吊死的孕婦的事情,一定另有隱情,不過我知道這隱情卻與這兩件案子無關,也不存在什麽秘密被撞破殺人的事情,那的確是我們的臆斷。”
  玄音白眉毛抖了兩下,深深地望了一眼孟天楚,長歎了一聲:“多謝孟施主信任,如今我徒兒也死了,寺裏再沒有別的僧侶,貧僧也不怕丟人了,就說出這秘密吧——其實,寺廟後麵鬆樹林裏吊死的那個女子,是貧僧出家之前的媳婦……”
  眾人一聽,都大吃了一驚,這事果然另有隱情。
  玄音歎息了一聲,仰起頭,陷入了往事的回憶:“我沒出家之前,父母給我定了一門親事,可那時候我出家之心已決,新婚之夜,我逃走了,輾轉來到這聽鬆寺出了家,幾年之後,我娘子找到了我,苦苦哀求讓我還俗回去,我不允。最後,無奈之餘,她跪下來求我,讓我給她留個種,免得別人恥笑不能生養,也為我家留住香火。在她苦苦哀求之下,我一時心軟,就在寺廟後麵鬆樹林裏,與她……,第二天她就離開了,這件事情寺廟的僧侶們並不知道。我以為這件事已經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九個多月之後,我娘子又回來了……”
  眾人聽到這裏,心中都是一寒,知道這後麵發生的將是個悲劇。
  果然,玄音又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低緩的聲音續道:“她找到我之時,已經是身懷六甲,依舊跪在地上哀求我,讓我跟她回去,說是孩子不能沒有爹……,但我執意不允,我娘子苦苦哀求無果,便拿出了一條白綾,對我說:如果我不和她回去,她就到寺廟後麵上吊,死也死在我身邊,她說給我一盞茶的時間,如果我決定跟她回去,就到鬆樹林裏去找她,要不然,就不用管她了……”
  眾人都知道,玄音肯定沒有去,夏鳳儀卻還是忍不住道:“大師,你娘子對你一往情深,你一定去鬆樹林裏找她了吧?”
  玄音沉重地搖了搖頭:“那時候我師父臨死之前已經將衣缽傳給我,讓我當了聽鬆寺住持,而且我出家之心已決,當時寺裏僧侶眾多,我本來就是躲著見她的,真要讓寺裏的人知道了,我……我還有什麽臉麵在這聽鬆寺當主持呢……,我隻想著她無非就是嚇唬一下我,逼我答應,不是真的想死,我想我如果堅持不去,她會死心回去的。所以……我……我沒有去……。後來一直沒見她回來,一直到傍晚吃完飯之後也沒見回來,我這才著急了,急匆匆趕到寺廟後麵鬆樹林裏,就見我娘子已經……已經吊死在了一棵鬆樹上……,兩腿之下的草地上滿是鮮血……,血泊裏,躺著一個男嬰……早已氣絕……”
  玄音語音哽咽,低垂下頭。一時之間無人說話,房間裏靜悄悄的。
  半晌,才聽到玄音抽泣了幾聲,慢慢續道:“我大喊大叫,寺裏的僧侶來了,我不敢承認這是我娘子……,他們也不知道這女子是誰,僧侶們便將她母子……埋在了那顆鬆樹下……”
  見玄音說得聲淚俱下,眾人黯然,夏鳳儀和飛燕、霽雯更是落下了同情的淚水,唯獨秦逸雲嘀咕道:“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沒等玄音說話,孟天楚搶先道:“玄音方丈之所以不肯說,原來是關係到方丈的聲譽,這就可以理解了。我相信方丈說的是真話,因為我現在已經知道,玄音方丈不是這兩起案子的真凶,真凶另有其人!”
  “是誰?”這是秦逸雲最關心的。眾人也一齊望向了孟天楚。
  孟天楚說道:“在解決這個問題之前,首先要解決一個問題,那就是凶手為什麽要殺死小和尚虛鬆?你們能想出凶手殺人的動機嗎?”
  眾人都是微微一愣,雖然剛才秦逸雲和張振禹兩人鬥嘴,說老和尚玄音為了維護寺廟清譽殺人或者秦逸雲為了泄憤殺人,但仔細想來,這些動機都很勉強。飛燕想了想,說道:“會不會是什麽人與小和尚私下裏有仇呢?”
  “關鍵是誰與小和尚虛鬆有仇呢?這古寺方圓數十裏沒有人家,咱們也沒有發現外人光臨的跡象,凶手肯定就在咱們其中,而咱們這些人除了秦掌櫃與虛鬆有點私怨之外,其他人嘛,倒還算不上有仇。”
  書生張振禹笑道:“連孟公子都這麽說,秦掌櫃,這下可怨不到我了吧?”

胃內容物

  秦逸雲急道:“孟公子,我……我有丫鬟霽雯作證證明,沒有離開過房間半步哦,如何殺虛鬆呢?”
  孟天楚笑道:“秦掌櫃別急,就算你沒有時間證人,你與虛鬆的私怨,也還達不到殺他泄憤的地步,更何況你現在得脫秦夫人的牢籠,又娶了嬌柔可愛的霽雯,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又怎麽會為那麽點小事就殺人,毀了你的大好前途呢?秦掌櫃倒不像是殺人如麻,視他人生命如草芥之人嘛。”
  “對對!我幹嘛要殺虛鬆這小禿驢呢!我還等著和我霽雯過好日子呢!”秦逸雲摟著霽雯,得意地笑嗬嗬道。
  孟天楚續道:“玄音方丈對虛鬆也談不上有仇二字。再說了,就算是老和尚真要殺小和尚,不會先假意留下虛鬆,等咱們走了之後再殺他嗎?”
  張振禹冷聲道:“這麽說來,孟公子是懷疑在下殺了小和尚虛鬆嘍?”
  孟天楚搖搖頭:“我是說,從剛才的分析來看,沒有證據證明虛鬆是死於仇殺。並沒有指向你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
  張振禹臉色這才稍稍緩和。
  飛燕又道:“如果不是仇殺,那會不會是這虛鬆知道了些什麽不該知道的秘密,凶手殺人滅口呢?”
  孟天楚笑道:“飛燕說得很好,我也是從這一點開始偵破的。”
  飛燕有些得意,想了想,又道:“那小和尚知道些什麽秘密,會被殺人滅口呢?”
  孟天楚道:“這就是這個案件的關鍵!小和尚的秘密肯定不會是寺廟裏的秘密,他究竟知道了什麽秘密呢?秦夫人被殺之後,緊接著小和尚虛鬆就被殺了,讓人不得不將兩者聯係在一起。或許,小和尚就是知道了秦夫人被殺的真相,或者凶手以為小和尚知道了秦夫人被殺的真相,而將小和尚殺人滅口。如果是這樣,那麽,殺死小和尚虛鬆的凶手,就是殺死秦夫人的同一個凶手!破獲了其中一件,也就破獲了另外一件!”
  眾人聽了孟天楚這話,都感到很是振奮。
  “所以,我開始重新思考這兩件案子,將兩件案子合在一起考慮。”孟天楚走到賀旺身前,續道:“昨晚上你看見你包裹裏那串項鏈的神情,不符合謀財殺人的應有表現,所以,我昨晚上雖然抓了你,但卻開始懷疑自己前麵的推理出現了問題。於是,我仔細思索了一遍自己的推理過程,終於讓我發現了端倪!”
  秦逸雲忙問:“什麽端倪?”畢竟,誰殺了他娘子,他還是很關心的。
  “時間!”孟天楚雙手抱肩,沉聲道,“用來排除犯罪嫌疑人的作案時間段出了問題。準確地說,劃定作案時間的起始點不對。確定這個時間點,是根據我護送我娘子丫鬟上廁所時,聽到霽雯與秦夫人說話,從而判斷那時候秦夫人還活著,並根據秦掌櫃說他肚子痛上廁所之前,秦夫人還在睡覺,從這時開始計算的。但是,我仔細回憶之後,當時我隻聽到了秦夫人嗯了一聲,並沒有聽到秦夫人說話,更沒有看見她的身影,而且窗戶上當時的確隻有兩個人的身影!”
  秦逸雲臉上變色:“你是說我和霽雯說謊騙你?嘿嘿,孟公子想象力也太豐富了吧。”
  孟天楚沒有在意,笑了笑說道:“秦掌櫃稍安勿躁,繼續聽我說。既然我有了這個懷疑,當然要找證據來查證,這個證據就是秦夫人的真正死亡時間,如果與霽雯說話的時間吻合,那就證明我是胡說八道亂猜疑,如果不吻合,甚至是在這時間之前就已經死了,嘿嘿,那這裏麵就有問題了。”
  “簡直是笑話,是說謊騙人的人嗎?”秦逸雲說道。
  孟天楚嘿嘿笑道:“我幹這一行,最相信的就是死人,隻有死人不會說謊——”看了一眼旁邊的夏鳳儀和飛燕,急忙咳嗽兩聲,更正道:“對不起,應該說是死者死亡之後表現出來的征象不會說謊,隻要我們準確判讀出來,就能知道死亡背後的內幕!要確定秦夫人死亡的真正時間,隻有問秦夫人本人了……”
  “又嚇人!”飛燕低聲嘀咕道了一句。
  這句話孟天楚聽見了,說道:“這一次我說的是真話,沒有故弄玄虛!”孟天楚笑著從懷裏摸出一個油紙包,放在禪房的方桌上,“我剛才在停放秦夫人屍體的房間裏呆了好一會,對秦夫人屍體進行了解剖,提取了屍體的胃內容物,喏,這油紙包裏的東西,就是從秦夫人胃裏提出的。”
  夏鳳儀和飛燕皺了皺眉,沒敢上去瞧,秦逸雲、張振禹、賀旺和方丈玄音幾個男人圍攏在房桌四周,低頭看那油紙包裏的東西。隻見裏麵有一些飯米粒、幾根青菜。
  孟天楚道:“判斷死者死亡時間有很多方法,其中一種是根據胃內容物消化程度來推斷。我們知道,人吃了東西後,是在胃裏消化的,而人死了之後,消化就會停止,胃裏的食物就會停留在死亡時的狀態。食物在胃內停留的時間和食糜及食物殘渣通過小腸的時間有一定的生理規律,根據這種規律,隻要我們確定了死者最後一次進餐的時間,就能大致判斷出死亡時間來。一般說來,如果我們發現胃內容物已經大部分移向十二指腸,就說明死亡時間為一個時辰左右。”
  孟天楚指了指油紙包裏的食物,說道:“昨晚上我們吃的是青菜、豆腐,你們看,秦夫人胃裏的青菜、飯粒都還是好好的,隻有豆腐有部分開始消化,而胃內容物大部分還沒有向十二指腸移動,從食物的消化程度判斷,死者應該是在晚飯後很短時間,大概是兩刻鍾(即半小時)左右被殺死的。所以食物根本來還不及怎麽消化人就死亡了。”

投影

  夏鳳儀道:“這就不對了,賤妾記得,相公你吃完飯回到房間,到我們去上廁所時,應該有半個時辰了。”
  孟天楚點點頭,笑著問霽雯道:“霽雯姑娘,昨晚上你和你們奶奶是什麽時候吃完飯離開齋房的?”
  霽雯道:“孟公子您剛走,奶奶和我就緊接著走了。”
  “那我們在廁所那裏遇到你的時候,就是聽到寺廟後麵有嬰兒啼哭把飛燕嚇得油燈都掉在地上滅了,你端油燈過來給我們照亮的時候,這之前你在房間裏還和你們奶奶在說話,這距離你們離開齋房大概有多長時間?”
  霽雯臉色有些蒼白,想了想,說道:“一個來時辰。”
  “那就不對了,根據你們奶奶屍體胃裏的食物消化情況來看,你們奶奶是吃了晚飯不到兩刻鍾,也就是還沒到半個時辰就死了,你怎麽會在一個時辰之後,還和她說話呢?”
  “那時候,奶奶確實還活著啊!我在和她說話呢!”
  “是嗎?”孟天楚冷冷盯著霽雯,看得霽雯直發毛。
  秦逸雲忙道:“孟公子,你不用懷疑霽雯,我相信她,他絕對不會殺我娘子的,她從小就跟著我娘子,好些年了,主仆感情深著呢。”
  孟天楚冷冷道:“是嗎?我正想問你,你前麵說你那時候也在房間裏,躺在床上打盹,很奇怪,那時候你的娘子應該已經死了,你在和死人聊天嗎?”
  秦逸雲張口結舌,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書生張振禹皺了皺眉,說道:“孟兄,你說的這些都是根據你那個什麽胃內容物消化程度來判斷的,你這根據胃裏的食物消化情況來判斷死亡時間,的確很新鮮,可我們都沒聽說過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好辦啊,找個人來測試一下,要不張兄幫幫忙如何?”
  張振禹沉聲道:“小弟說得是實話,孟兄怎地消遣小弟呢?”
  “嘿嘿,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嘛,太緊張了容易影響思維。”孟天楚笑嗬嗬拍了拍張振禹的肩膀,“不用麻煩張兄的,現在就有虛鬆的現成屍體檢驗,咱們是一起吃的晚飯,我記得那時候是二更左右,虛鬆和秦夫人兩人同時吃的飯,但死亡時間不同,胃內容物消化情況也不同,我根據虛鬆屍體的溫度、屍僵、屍斑綜合判斷,認定虛鬆死於淩晨五更左右,現在我說一下虛鬆胃裏食物的消化情況,然後咱們再解剖他的胃,看一看與我所說是否相符,也就能印證我剛才所說是否屬實,如何?”
  張振禹、秦逸雲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點了點頭。
  孟天楚道:“虛鬆二更吃飯,五更死亡,相距三個時辰(即六小時),他吃的是米飯、蔬菜,所以會在兩個時辰之內就會消化完畢而全部轉移到腸裏,因此,他的胃肯定已經空了,不僅如此,由於已經經過了三個時辰,所以腸子上部也肯定是空的,已經排空轉移走了。——現在看看我說的對不對啊!”說罷,拿起手術刀,剖開了虛鬆的腹部。
  由於是新鮮的屍體,屍臭還沒有大量產生,所以除了血腥味之外,倒不覺得如何難聞,為了查出凶手,幾個男人都湊上前仔細查勘,當然,夏鳳儀和飛燕主仆兩躲到一邊不敢看。
  經檢查,果然,胃部和腸子上部都已經排空。
  玄音方丈道:“阿彌陀佛,看來,孟公子所言非虛。”
  其餘的人也都點了點頭。
  夏鳳儀和飛燕雖然不敢看,卻一直留心著他們的監測結果,聽了方丈那句話,不知怎的,都鬆了一口氣。奇怪地望著孟天楚,琢磨著這人怎麽懂得這麽多從來沒聽說過的東西。
  張振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孟公子的推斷看來是沒錯的,很有說服力。不過,孟公子,小弟還有一點疑問,你的推斷裏麵好像有個問題說不通。”
  “哦?請指教!”
  “從你剛才的意思來看,你是懷疑霽雯故意裝著和秦夫人在房裏說話,好誤導你們認為秦夫人還活著,所以真正殺死秦夫人的凶手,是霽雯,如果是這樣,大家都看見了,霽雯身材瘦小,身體條件來看,她要吊死秦夫人,恐怕做不到吧!”
  “張公子言之有理!”孟天楚點點頭,轉身過來,意味深長地望著秦逸雲笑道:“秦掌櫃,剛才張公子的話您聽見了嗎?”
  “聽見了,怎麽了?”秦逸雲神情有些不悅。
  “張公子說,霽雯一個人殺不了秦夫人,所以說,如果霽雯是凶手,那就肯定還有一個幫手!這個幫手應該是個男的,一個足以製服秦夫人的男人!”
  秦逸雲大怒:“喂!孟公子,你該不會又在懷疑是我吧?簡直……簡直是荒唐!”
  “別著急,秦掌櫃,我隻是說了一個事實,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指證你們中間任何一個人就是凶手,因為,我還沒分析完。”孟天楚好整以暇抱著雙肩,仰著頭想了想,仿佛要理一理思路,片刻,接著說道:“我發現了這其中的端倪之後,開始仔細回憶當時經過秦夫人房間的情景。”說到這裏,孟天楚轉頭問夏鳳儀:“娘子,你們兩當時注意到沒有,秦夫人房間窗戶上有幾個投影?”
  夏鳳儀和飛燕互看了一眼,夏鳳儀道:“好像是兩個!”
  “對,沒錯,我記得也是兩個!”飛燕補充道,“當時我有些害怕,看見秦夫人他們房間裏還亮著燈,又聽到裏麵有人說話,心裏這才踏實了一些,所以特別留意了,當時窗戶上的確是兩個人影。”
  孟天楚點點頭:“那就對了,因為我也記得,當時窗戶上的的確確是兩個人的投影,但由於那兩人距離窗戶比較遠,所以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分不清是男是女。”

謊話後麵的真相

  霽雯道:“當時我們老爺躺在床頭,所以窗戶上沒有投影……”
  孟天楚沒有理會她,接著說道:“我剛才已經判斷了,秦夫人在那以前半個時辰的時候就已經死了,那屋裏另外一個影子會不會是秦夫人的屍體呢?”
  這句話有些瘮人,好在是大白天,但夏鳳儀和飛燕還是感到了一陣寒意。飛燕瞪了孟天楚一眼,小聲嘀咕了一句:“就會嚇人!”
  孟天楚仿佛沒有聽見,皺著眉陷入了沉思,續道:“經過推測,我確認不是秦夫人,因為秦夫人的屍體是被發現吊在廁所裏,而屍體脖頸上隻有一道勒痕,我仔細檢查過,勒痕有明顯的生活反應,屬於生前縊死而不是死後懸屍,所以,廁所的確是秦夫人被勒死的第一現場……”
  飛燕插話道:“那也不一定啊,凶手在房間裏勒死秦夫人,用屍體誤導我們認為秦夫人還活著,然後抽空將屍體搬到廁所懸屍,也一樣啊。”
  夏鳳儀用手肘捅了飛燕一下,低聲道:“你別老是亂插嘴,免得打亂少爺的思路。”
  “哦~!知道了!”飛燕吐了吐舌頭,低聲道。
  孟天楚笑道:“沒關係,任何人有疑問都可以隨時提出來,既然是破案嘛,必須力求完美準確,所以大家都有質疑的權利,而且,這樣我也能發現自己的推測中是否存在毛病。”
  說罷,孟天楚走到飛燕身前低聲說:“不懂就問才是好孩子!”
  飛燕臉微微一紅:“少爺,你還沒解釋我的疑問呢。”
  “你剛才說的不僅在常理上說不通,而且不符合屍體征象。如果凶手在秦夫人房間裏吊死了她,又何必要費功夫冒著被發現的風險運屍體到廁所去懸屍呢?直接懸在秦夫人他們房間不就得了嗎!所以不符合常理。剛才我已經說了,秦夫人脖頸上隻有一道勒痕,勒痕有生活反應,經過檢驗秦夫人也的確是縊死的,身體沒有其他傷痕,如果在房間裏吊死秦夫人,然後再運到廁所懸屍,那會出現兩道勒痕,一道是生前的,一道是死後的。當然你可以說兩道勒痕重合了,不過,嘿嘿,就算重合,也瞞不過我的眼睛。事實是,秦夫人脖頸上隻有一道勒痕。所以,從常理上和從屍體征象上判斷,秦夫人是在廁所吊死的,而我們看見的秦夫人房間的另外一個人影,不是秦夫人!”
  “不是她……那又是誰呢?”飛燕自言自語道。
  “問得好,會是誰呢?這個人在秦夫人房間裏,假裝秦夫人和霽雯一起欺騙誤導我們認為那時候秦夫人就在屋裏,還活著,如果霽雯是凶手的假設成立,顯然,這個人就是剛才所說的殺死秦夫人的幫凶!”
  秦逸雲聽得有些緊張起來,不由自主問道:“這人是誰?”
  孟天楚笑了笑,盯著秦逸雲道:“嘿嘿,秦掌櫃,你不是說你當時在房間裏嗎?怎麽不知道?”
  “這……”
  “秦掌櫃,你說你當時和你娘子還有霽雯在房間裏說話,嘿嘿,其實我知道,你當時根本就不在房間裏,因為那時候你娘子已經死了!如果你真心想為你娘子報仇,你就該說出真相!”
  秦逸雲臉色變了變,歎息了一聲道:“孟公子果然厲害,的確,當時我不在房間裏,我娘子說她要睡的時候,我說這麽早我睡不著,出去找孟公子你聊聊天,讓她先睡。我出來之前給霽雯打了個眼色,然後躲在房角。霽雯出來打洗腳水的時候,偷偷和我說讓我到寺廟前麵鬆樹林外麵等她,我就跑到鬆樹林去了。後麵的事情我的確不清楚。我前麵之所以那麽說,主要是我相信霽雯不會殺我娘子,我想為她作證。”
  孟天楚笑道:“沒那麽簡單吧,霽雯一個人殺不了秦夫人的,除非有一個幫凶,比如秦掌櫃你!”
  秦逸雲怒道:“行了!孟公子,秦某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一再誣蔑霽雯,現在又誣蔑我是幫凶,我……我是要到衙門向你討個說法的!”
  昨天孟天楚一招製服賀旺,秦逸雲自認不是對手,所以雖然惱怒,卻不敢說得太過分。
  孟天楚笑道:“秦掌櫃,我已經再三說了,孟某隻是假設霽雯是凶手,但一直沒有說你是幫凶啊,你何必對號入座呢?”
  秦逸雲怒氣衝衝道:“你雖然沒說,可話裏就這個意思嘛。”
  “你聽我說完,或許就會又發現了。”
  玄音方丈道了一聲佛號:“秦施主,貧僧倒覺得孟施主剛才一番推測,絲絲入扣,十分嚴密,很有道理,咱們不妨聽孟施主說完,不就知道凶手究竟是誰了嗎?”
  一旁的賀旺也大聲道:“是啊,方丈大師說得有理,我也覺得孟公子分析得很有道理,咱們別老打岔,讓他孟公子說完嘛!說完了大家再看看說的有沒有道理。”他一直感激孟天楚將他釋放,所以也是堅決地站在孟天楚一邊的。
  書生張振禹也道:“嗯,孟公子請接著說吧。”
  大家都站在孟天楚一邊,秦逸雲也就無可奈何了,隻得摟著臉色蒼白的霽雯生悶氣。
  孟天楚象擺場子練把式的一樣,拱手團團作揖謝過,這才續道:“說到這裏,就該回到虛鬆被殺之事上來了,剛才我分析了,虛鬆被殺,很可能是他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事情,至少是凶手認為他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因此殺他滅口。那虛鬆到底知道了什麽呢?或者說凶手到底估計虛鬆可能知道了什麽呢?於是,我又把虛鬆昨晚上所說的話和做的事情好好回憶了一遍。”
  孟天楚一手摸著下巴,做出一副沉思的樣子:“昨晚上吃完晚飯,我上完廁所回來,發現秦夫人在齋房裏戲弄虛鬆,當時玄音方丈也看見了,還給了虛鬆腦袋一棍子。虛鬆說,他還是放不下秦夫人,在禪房坐了一會之後,偷偷去了秦夫人房間後窗,看見有兩個人之後,又從旁邊圍牆缺口出去,繞到寺廟前麵鬆樹林裏,看了秦夫人和霽雯的激情演出,直到秦夫人屍體被發現。各位,我說的沒錯吧。”

凶手就是你!

  玄音方丈首先合什道:“是,昨晚上劣徒的確是這麽說的。”其他人也都點了點頭。
  孟天楚接著說道:“這個過程裏,前麵是和秦夫人調情,後麵是看秦掌櫃激情戲,都與凶殺案聯係不上,那就隻剩下一個情節——躲在秦夫人房間後麵偷聽!由於小和尚虛鬆是在眾人麵前說的,而真凶就在我們中間,剛才秦掌櫃也承認了,他當時並不在房間裏,而是在寺廟前鬆樹林裏等霽雯,所以,當時秦夫人房間的兩個人,一個是霽雯,另一個卻並不是秦夫人,而是另一個凶手!如果我是這個凶手,我又聽到了小和尚躲在房間後麵偷聽,我心中第一個想法就是,他會不會聽到了什麽或者看見了什麽,雖然那時候沒說出來,但難保以後不會說出來。不如將他殺了,隻有死人才會守口如瓶!”
  飛燕道:“小和尚不是說他看見兩個人影在屋裏之後,沒有聽就走了嗎,他都沒看見什麽,凶手殺他做什麽呢?”
  “看沒看到,那隻是小和尚自己說的,誰知道他真正看到什麽沒有或者聽到什麽沒有呢?這是一個賭注,凶手不敢賭,他寧願相信死人,所以殺了小和尚滅口。”
  秦逸雲冷聲道:“不對吧,當時你都已經將賀旺作為殺害我娘子的凶手抓到了,案件也破了,虛鬆被殺之前,你也沒說你自己抓錯了人,我們都以為賀旺真的是凶手——當然,我現在也還沒有相信他真的不是凶手……”
  “喂!喂!”賀旺有些急了,“孟公子都說我不是了,你還亂說什麽!”
  “他說了不算。”
  “那誰說了算?”
  秦逸雲冷冷道:“衙門的人!等一會衙門的人來了,看看他們會不會認為人贓俱獲的你的確不是凶手!”
  “啊!”賀旺臉色一下子白了,後退幾步,看樣子就要想撒腿跑。
  孟天楚道:“賀掌櫃,別著急,我說了雖然不算,但當地衙門知縣大老爺和捕快們到來之前,隻要我們找出了真正的凶手,你也就洗脫了冤屈了。”
  賀旺回頭望了望門外,有些慌亂地說道:“那要是抓不到呢!”
  “你隻能相信我,你現在要逃走,那就坐實了你是凶手,那時候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賀旺一想這話很對,胸脯一挺,說道:“我沒殺人,誰說我要跑了!孟公子您接著說。”
  孟天楚對秦逸雲道:“秦掌櫃,你剛才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是,既然昨天大家都認為抓到了凶手,你說所得真凶又何必還要殺人滅口呢?再說了小和尚也沒說什麽對他不利的話啊。”
  孟天楚道:“其實,回答你這個問題的答案,你剛才已經替我說了。”
  “我說了?我說什麽了?”
  “——我說了不算,當地衙門知縣大老爺說了才算!你都知道這一點,真正的凶手當然也知道,等衙門的人來了,這件案子還會重新審查,那時候,小和尚又會怎麽說,誰也不知道,小和尚所說的的確沒有威脅到凶手的地方,但是,誰又能肯定小和尚不是在打埋伏等候衙門的人來呢?先假裝什麽都沒聽見看見,等衙門的人來了,再說出來,一舉將真凶擒獲,這樣自己才能安全。”
  秦逸雲點點頭:“這樣說來倒也有理。凶手懷疑小和尚故意隱瞞不說,其實已經知道了真相,所以才殺人滅口。”
  “是的,凶手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為了自身的安全,這種懷疑絕不能讓它變成現實。所以小和尚死了。”
  秦逸雲道:“你說了半天虛鬆小禿驢為什麽會被殺,還沒說究竟是誰殺了他,又是誰殺了我娘子。”
  孟天楚微微一笑:“找到了虛鬆被殺的原因之後,凶手也就呼之欲出了。”
  “哦,是誰?”
  孟天楚還是沒有直接回答,跟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凶手顯然布了一個十分精妙的局來迷惑我們,這個局當然不能讓虛鬆給攪了,這是一個什麽局呢,虛鬆因為躲藏在秦夫人後窗的事情暴露而被凶手殺之滅口,證明當時我們看見的房間裏的兩個投影中,有一個就是凶手,凶手假扮秦夫人,就是要證明當時秦夫人還活著,現在回過頭將做晚上發生的一切重新審視一遍就會發現,凶手想布一個自己不在凶殺現場的局,從而不會被列入到犯罪嫌疑人之列,也就高枕無憂了。”
  書生張振禹道:“孟公子,昨天除了方丈玄音、賀旺賀掌櫃和你的家仆之外,其餘的人都沒有犯罪嫌疑,你是指的誰呢?”
  孟天楚道:“沒錯,昨天除了他們三個,其餘的都排出犯罪嫌疑,現在,我們重新來排查一下。”
  “哦,但不知這一次孟公子準備怎麽排查?”
  “凶手既然刻意布了一個能證明自己不在場的局,那這種刻意就一定能找出來。”孟天楚胸有成竹說道,“凶手假扮秦夫人讓我們誤以為秦夫人還活著,因此,他隻需要布一個局讓自己從那以後直到發現秦夫人被殺,這段時間裏自己有時間證人證明自己不在場,那自己也就可以輕巧巧跳出犯罪嫌疑人之列了。”
  秦逸雲皺了皺眉:“孟公子所言讓人琢磨不透,能否說得簡單一點。”
  “簡單一句話,我們回頭看一看昨晚上那段時間每個人的表現,故意做作找人證明自己當時在幹什麽的人,就是凶手!”孟天楚掃視了眾人一眼,“昨晚上,玄音方丈自承孤身一人在禪房打坐,合情合理;小和尚虛鬆在寺廟前麵鬆樹林觀看秦掌櫃和霽雯的激情表演,三個人相互為證,在情理之中;賀旺賀掌櫃和我的仆人老何頭兩人在房間睡覺,賀掌櫃證明老何頭一直在睡覺,而賀旺自己如果是凶手,他就不會讓老何頭睡覺,會不停和他說話來證明自己從沒有離開過房間,他沒有這樣做,所以行為並無異常,也在情理之中;我娘子和飛燕一直在房間裏說話,也很正常。唯獨一個人,行為頗為反常!”
  書生張振禹冷笑道:“就隻剩下我了,看樣子孟公子說得是在下了?”
  “沒錯!在秦夫人房間裏假扮秦夫人的另外一個人就是你!你才是殺死秦夫人的真凶!”孟天楚轉身盯著張振禹。

屍體說的真相

  眾皆嘩然,一起望向張振禹。
  張振禹冷冷一笑:“孟公子,你一會指認賀旺是凶手,一會又說霽雯是凶手,現在又說在下是凶手,你還有沒有個準?”
  “這一次沒錯,因為你的狐狸尾巴露得太多了!”
  “哦,那就請孟公子將在下這尾巴指出來,好讓在下死個明白!”
  “當然會揪出來。你的確很聰明,可謂機關算盡,但須知人算不如天算!”
  “孟公子別光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拿出證據來才是正理,別忘了,昨晚上我可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喝酒!”
  “叫我和你一起喝酒,這正是你露出來的狐狸尾巴!”孟天楚哈哈大笑:“昨晚上你拿了一盅酒,站在廂房外月台上,當著我娘子、飛燕還有霽雯的麵,叫我到你房裏喝酒。嘿嘿,當時我就有些奇怪,這是佛院寺廟,你乃讀書之人,談吐儒雅,怎地如此放蕩不羈?邀我在寺廟裏飲酒?我當時隻是微覺奇怪,現在回想起來也就明白了,張公子是在讓在下和我娘子她們三個當你的證人,證明那段時間裏你一直在和我喝酒,而你邀請我喝酒之時,秦夫人剛剛還在房間裏和霽雯說話,還活得好好的,那以後你就沒有離開過,當然秦夫人也就不可能是你殺的了。嘿嘿,欲蓋彌彰,終於還是弄巧成拙!”
  眾人一聽,都紛紛點頭,仿佛已經看見了張振禹的狐狸尾巴。
  不料張振禹也哈哈大笑:“孟公子這話可真有意思,想不到張某好心邀請你喝酒,卻成了罪證,那好,我問你,既然你說是我在秦夫人房間裏假扮秦夫人,而照你所說,秦夫人其實在這之前大半個時辰就已經死了,那就奇怪了……”
  “有什麽奇怪的?”
  “你們露過秦夫人房間的時候,是去幹什麽?”
  “陪我娘子上廁所啊!”
  “男廁還是女廁?”
  “廢話,她們兩當然是去女廁。”
  “那秦夫人是死在什麽地方?”
  “女廁啊。”
  “既然那之前秦夫人就已經死了,她們兩怎麽在女廁沒有看見秦夫人的屍體呢?嗯?聰明的大師爺,解釋一下吧!哈哈哈!”
  眾人一聽,也都紛紛點頭,心想這的確是一個自相矛盾的地方,都一齊望向孟天楚,看看他如何回答。
  孟天楚沒說話,隻是冷冷看著張振禹,靜靜地等他笑完了,這才慢慢說道:“這就是你聰明的地方,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幫手。”
  張振禹轉頭看了看霽雯,手一指:“你是說這個小姑娘?哈哈哈,你的意思是我在秦夫人房間裏殺了秦夫人,然後跑出來叫你去喝酒,留下這個小姑娘霽雯,一個人將秦夫人的屍體背到女廁所,將屍體掛到房梁上,對嗎?哈哈,你不覺得這個活讓這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去做,太力不從心了嗎?哈哈哈!”
  “沒錯,如果單單讓霽雯一個小姑娘將屍體背到女廁所,然後拴上繩子將屍體掛上去,她身單力薄,的確無法完成。”
  張振禹停住了笑,雙手一攤,冷笑道:“這不得了嗎!這證明你剛才說的都是些屁話!”
  “是不是屁話等一會就知道,”孟天楚不溫不火,“雖然霽雯一個人完不成,但不是還有你嗎?”
  張振禹一愣,隨即又哈哈大笑起來,手指孟天楚:“我就說你是在放屁吧,你剛才還說你娘子她們去女廁的時候沒有發現秦夫人的屍體,那之後我一直在和你喝酒,如何分身去幫助霽雯將屍體掛在廁所裏呢?哈哈哈,真***笑死我了。”
  夏鳳儀和飛燕焦急地望著孟天楚,想幫他卻又不知該怎麽辦。
  孟天楚卻好整以暇,望著有些歇斯底裏很誇張地哈哈大笑彎下腰的書生張振禹,竟然用同情的口吻說道:“笑吧,笑一次少一次了,按照《大明律》,奴仆殺害主人,那可是要淩遲處死的,等你上了刑場被千刀萬剮的時候,再想笑就笑不了了!”
  張振禹笑聲嘎然而止,慢慢直起腰,盯著孟天楚道:“我倒要聽聽,你怎麽證明我殺了人!”
  孟天楚歎了口氣,道:“你的確很聰明,已經算到了這步棋——我娘子她們去廁所時沒有看見屍體,而那之後你又一直和我在一起,霽雯雖然有時間,可她一個小女孩又沒辦法將屍體掛上去。用這來證明你們的不可能犯罪,聰明,的確是聰明!不過,有句話叫做‘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們聽說過嗎?”
  張振禹冷笑道:“怎麽個誤法?”
  孟天楚手一揮:“大家跟我來,咱們到秦夫人房間去,在死者身邊來揭開死者被殺真像,也許更有震撼力!”說罷,當先出門往大雄寶殿對麵停放秦夫人屍體的廂房走去。
  夏鳳儀和飛燕在門邊,聽了這話急步出門,跟在他後麵。其餘的人也都跟著過去。霽雯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對秦逸雲畏縮道:“老爺……我……我有點怕……”
  剛才孟天楚的一番話,已經讓秦逸雲開始懷疑其中是否真有問題了,疑惑地盯了霽雯一眼,也不拉她了,隻說了句:“走吧!”便自己跟著走出了房門。霽雯臉色更是難看,隻好跟在後麵也進了對麵廂房。
  秦夫人的屍體是平放在地上的,孟天楚走到屍體頭部蹲下,將屍體側翻過來,指著後頸部的一道裂口,說道:“剛才我不僅解剖了秦夫人的胃,還解剖了她的脖頸,不僅發現秦夫人的確是縊死的,還發現了一個問題,發現這個問題之後,剛才的矛盾之處就迎刃而解了。”
  大家一聽這麽神奇,都蹲下去瞧死者後脖頸的那道解剖口。唯獨夏鳳儀和飛燕主仆兩站在門口不敢上去看,霽雯站在另一邊,臉上陰晴不定。
  孟天楚微微分開裂口,說道:“注意到了嗎?秦夫人頸椎已經被拉脫了臼!這就是我發現的問題。”

珍珠作證

  秦逸雲問道:“拉脫了臼?這說明什麽?”
  “一般的縊死,不可能將頸椎拉脫臼的,出現這種結果往往隻有一種情況,那就是用絞刑處決罪犯的時候——先讓死刑犯站在翻板上,用繩索套在他脖頸上,然後打開翻板,讓屍體墜下,這個距離如果比較長,就會將頸椎拉脫臼,甚至將脖頸生生扯斷,頭身分離!有人統計過,一般情況下,如果絞刑犯身體下墜的距離超過兩尺(即一米),就會發生頸椎被拉脫臼,當然,如果絞刑犯身體比較重,這個距離會縮短。”
  秦逸雲有些反應過來了:“你的意思是說,我娘子被吊死的時候,她的身子也下墜了兩尺?”
  “準確地說,是你娘子第二次被吊的時候,身子下墜了兩尺!”
  此刻,張振禹臉色已經有些發白。孟天楚站起身,盯著張振禹:“現在,我可以解釋方才你提出的問題了——齋飯後半個時辰,秦夫人準備睡覺,睡覺之前要上廁所,這是一般人的習慣。霽雯先告訴了秦掌櫃,讓他等在寺廟外麵,將他支開,秦掌櫃很渴望與霽雯的幽會,所以一直老老實實等在寺廟前鬆樹林裏。隨即霽雯又給了你暗號之後,你搶先到了女廁,拿了一根打好活套的麻繩,爬上了房梁躲在上麵,秦夫人和霽雯進了廁所,秦夫人方便完之後站起身,還來不及提褲子,你將繩套套在了她的脖頸上猛地往上拉起,與此同時,霽雯雙手抱住了秦夫人的雙臂讓她無法反抗,將她活活吊死!然後你在上麵拉,她在下麵送,一起將屍體拉上橫梁。”
  張振禹依舊冷笑著望著孟天楚,隻不過,那冷笑看讓去很有些勉強了。
  孟天楚轉身對眾人道:“你們注意到了嗎,這寺廟的房梁都是四方的,包括廁所的所有房梁也都是如此,秦夫人身材嬌小,所以正好平放在那房梁上不會墜下來。”說到這裏,孟天楚轉身盯著強作鎮定的張振禹道:“你將秦夫人的屍體放好之後,把麻繩的另一頭在房梁上捆好,你們就離開了,由於屍體是放在房梁上的,而我娘子和飛燕她們上廁所端著的是一盞黃豆大小亮光的小油燈,能將手掌照亮就不錯了,連地麵都照不到,更不用說照到房梁了,更何況漆黑的夜晚上廁所,女孩子恐怕沒幾個敢四處張望的,都是匆匆解好就走了。因此,她們沒有發現在她們腦袋頂上,停放著秦夫人的屍體!”
  雖然是大白天,夏鳳儀和飛燕聽了這話,還是情不自禁都打了個哆嗦。想像一下當時的情景,感到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孟天楚續道:“你們放好屍體之後返回了秦夫人的房間,靜等著有人上廁所露過窗外,就可以開始你們的表演,來證明秦夫人那時候還在房裏,還活得好好的。一直等到我護送我娘子她們去上廁所,你們兩當即開始表演,你們當然知道,隻要人距離窗戶比較遠,那窗戶上的投影就隻是一個朦朦朧朧的大概,根本分不清男女。於是你們成功地騙過了我們。然後你翻後窗出去,繞回了你的房間,拿了一盅酒等著我回來,叫我喝酒,而這時候在寺廟外等候的秦掌櫃久等不來挨不下去返回了寺廟,霽雯趕緊告訴他現在有空了,兩人先後到了寺廟外開始親熱。完了之後霽雯先回來,跑到廁所,踩在蹲位隔板上,將橫梁上的秦夫人的屍體推下,秦夫人就成了上吊的樣子了,然後高聲叫喊秦夫人吊死了!他們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秦夫人用她脖頸的脫臼告訴了我其中的真相!”
  秦逸雲猛地轉身,盯著霽雯,一字一句問道:“孟公子說的可是實話?”
  霽雯打了個哆嗦,此刻她已經麵無人色,結結巴巴道:“我……我……”
  孟天楚道:“秦掌櫃,還沒到收網的時候,虛鬆的死還沒有著落呢,別著急!”
  書生張振禹鼓掌笑道:“好!好!真的很不錯,這故事說得很精彩,孟公子想像力真是豐富,讓人不得不佩服啊佩服!”
  “哦,張公子認為孟某是在講故事嗎?”
  “如果不是,那請孟公子拿出證據來,你雖然推測的絲絲入扣,但到了衙門上,說到底還是要拿出證據來的,拿不出證據,到頭來也還是屁話一大堆!”
  “證據?嘿嘿,當然有!”孟天楚慢騰騰從懷裏摸出一件物什,乃是一方精致的繡花手絹包著的一個小包裹,展開了,裏麵竟然是秦夫人的那一串珍珠項鏈!
  孟天楚道:“這串項鏈是在賀旺賀掌櫃的包裹裏發現的,但事實上賀旺根本就不是殺害秦夫人的凶手,這串項鏈也就不是賀旺放進他包裹裏,最有可能的,是凶手自己放進去的,昨晚上虛鬆沒有被殺之前,我僅僅隻是懷疑其中有問題,所以沒有對這串項鏈進行檢驗,今天上午發現徐鬆被殺之後,我想到了這串項鏈,好在我昨晚上懷疑到了這一點,用我娘子的手絹包裹了項鏈,不至於弄混了項鏈上的指紋!”
  “弄混……弄混指紋?”秦逸雲重複了一遍,可還是沒了解其中的含義。
  “人用手摸過的東西,會在東西上留下自己的手指印。這種手印是可以檢測出來的。而每個人的手印有自己的特征,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兩個人的手印會完全相同!”
  眾人聽他說這話,麵麵相覷不知所雲。
  中國古代雖然很早就有蓋手印作為憑記的傳統,但是,古人對手印的唯一性的認識是模糊的,並沒有認識到手印有唯一性和每一個人的手印有各自的特征,所以,古人並沒有利用手印來甄別個體,也沒有利用手印指紋進行偵破的案例,所以孟天楚所說這番話,他們聽不太懂。

指紋的奧秘

  孟天楚當然知道,人類認識到指紋的唯一性,至今也就百餘年曆史,他相信一句話,事實勝於雄辯,二話不說,從法醫物證勘察箱裏取出了一盒印泥,讓玄音方丈拿來一疊白紙,自己先粘了印泥分別按取自己的十枚指紋,然後道:“咱們在場的人,每個人的指紋都不相同,要是不信,你們可以按一下自己的指紋,然後對比一下就知道了!”
  眾人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夏鳳儀捅了捅飛燕,飛燕連忙說道:“我來,我按一下看看,怎麽區分這指紋。”
  說罷,飛燕學著孟天楚的樣子按了十個指紋。
  孟天楚解說了指紋鑒別的基本常識,無非是指紋的類型,每一條線的分叉點、結合點位置,線的斷點位置等顯著特點,眾人聽他這一分析,再仔細辨認了兩人的指紋,果然互不相同,就算一個人的十枚指紋,也完全不同。
  這下子大家都來了興趣,紛紛按了指紋進行對比,同樣,所有人的指紋都互不相同。而每一個人的同一個手指的指紋,無論按壓多少次,每一次的指紋都是完全一樣的。
  孟天楚等大家對指紋的穩定性和同一性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之後,這才說道:“人的手指上有汗腺,會不停分泌油脂和水分,所以,人的手指按壓在物體之上後,就會留下指紋,這種指紋雖然肉眼一般看不見,但是用特殊的工具,就能檢測到。你們看!”
  說罷,孟天楚用右手食指在鼻翼一側抹了抹,在白紙上按下了一下,然後從法醫物證勘察箱裏取出磁性指紋刷,輕輕在剛才按壓過的地方來回刷了幾下,一枚黑灰色指紋頓時顯現了出來。
  孟天楚指著自己剛才用印泥提取的十枚指紋中那一枚右手食指指紋:“這都是我食指的指紋,你們對比一下看看是否一樣。”
  眾人都湊了上來,一個個仔細察看,果然,兩枚指紋的紋型,分叉、匯合、斷點位置都一模一樣,紛紛嘖嘖稱奇。
  孟天楚道:“剛才我告訴各位這些,並不是要炫耀什麽,而是讓大家知道,每一個人的指紋都是不同的,在物體上按壓之後,會留下自己特有的指紋。”他指了指那串珍珠項鏈,接著說道:“凶手為了栽贓陷害賀旺賀掌櫃,趁亂將這串項鏈塞進了賀掌櫃的小包裹裏,由於這串項鏈賀掌櫃並沒有觸摸過,所以上麵不會留下賀掌櫃的指紋。但卻會留下凶手的指紋!”
  剛才的解說和試驗,已經讓眾人相信根據指紋可以識別出指紋的主人,飛燕嘴巴最快,最先說道:“少爺,用你剛才那小棍子掃一下,不就可以顯現出指紋了嗎?”
  “正是!”孟天楚笑道,“我剛才在廂房檢測的時候,已經在項鏈上掃過一次,提取到了幾枚指紋,經過比對,除了秦夫人自己的指紋之外,其中一枚,就是張公子的!”
  張振禹已經被剛才那神奇的變戲法一般的表演驚呆了,剛才大家都在爭先恐後按指紋對比察看,隻有他和霽雯呆在一旁沒有參與,此刻聽了這話,冷笑道:“孟公子,剛才我並沒有按過指紋,你何曾提取到了我的手印?”
  孟天楚指了指桌子上那杯子:“還記得這杯子嗎?我用汗巾仔細擦拭過之後把被子給你,讓你去倒半杯酒給我。你接過杯子的時候,杯子上也就留下了你的指紋。我用這刷子輕輕一刷,你的指紋就顯現了。”
  孟天楚從懷裏摸出一張貼著透明膠的小紙片,上麵赫然一枚指紋,他接著說道:“這就是我從那杯子上提取到的你的指紋,我將這指紋與珍珠項鏈上的那枚指紋進行了對比,完全相同。如果張公子不相信,咱們可以再作一次檢測,那串項鏈上我隻提取了幾顆珍珠上的指紋,還有大部分沒有掃過,咱們在提取一次,然後與你的指紋進行對比,看看是否吻合,張公子意下如何?”
  “這……我才懶得理你這些什麽鬼把戲!”
  “哈哈,張公子害怕了?你以前應該從來沒有觸摸過秦夫人的這串項鏈吧,請問,你的指紋怎麽會在項鏈上出現的?”
  “誰害怕了?我隻是懶得理你這些戲法,誰知道你在搞什麽鬼!”張振禹兀自強辯道,但辯解已經明顯蒼白無力。霽雯的身子更是已經開始輕輕發抖。
  孟天楚道:“戲法?嘿嘿,說到戲法,咱們在座的可都玩不過你張公子。你能妙手空空,把一串珍珠項鏈變到了賀旺賀掌櫃包裹裏,這個戲法,我們可都不會。”
  “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麽!”張振禹眼神閃爍著說道。
  “不知道?咱們分析一下就知道了,這串項鏈秦夫人已經說過,是她家傳寶貝從不離身,所以,隻能是凶手將她殺死之後,搶走了這串項鏈,後來又把這串項鏈塞進了賀掌櫃包裹裏用來栽贓陷害。所以,將項鏈塞進賀掌櫃包裹裏的人,就是凶手,各位,孟某這個推理成立嗎?”
  除了張振禹和霽雯,其餘的人都點了點頭。
  “那好,咱們來分析一下,是誰將這串項鏈塞進了賀掌櫃的包裹。剛才已經驗證,秦夫人是晚飯之後半個時辰左右被殺的,從那時候起,項鏈就在凶手手裏,而那時候賀掌櫃和我的仆人老何頭兩人已經在廂房裏睡覺了,都沒有離開過,所以凶手沒有機會栽贓陷害。一直到霽雯叫喊秦夫人吊死了,大家一窩蜂往廁所跑,到了廁所之後,一直到將屍體抬到大雄寶殿,然後到賀掌櫃他們房間搜查,一段時間大家都是在一起,其間並沒有人離開過,我說的沒錯吧?”
  眾人相互看了看,又都點了點頭。

唯一的可能

  “兩頭都沒有可能,就隻剩下中段了,也就是大家聽到霽雯叫喊,一窩蜂往廁所跑的這一點時間!凶手就是利用這個亂勁,將項鏈塞進了賀掌櫃的包裹裏!由於凶手要等賀掌櫃和老何頭出了房間門往廁所跑,才能進房間塞項鏈,然後跑到廁所,花的時間相對比較長,所以,應該是後麵才到廁所的。嘿嘿,各位,咱們都說說自己到廁所的時間,這先後順序理清了,咱們也就心裏有數了!我先說,最先到達的是我,當然,除了發現屍體的霽雯姑娘之外。”
  雖然已經指出了霽雯就是罪犯,但孟天楚說話還是比較客氣的。
  玄音方丈點頭道:“沒錯,貧僧和劣徒虛鬆一起提著燈籠隨後趕到,當時廁所旁隻有孟施主和霽雯姑娘。貧僧記得後來趕來的是孟夫人和丫鬟飛燕姑娘,我還給她們照了路的,這後麵的……”
  “後麵的是我!我跟老何頭一起到的廁所。”賀旺有些得意洋洋地說道,仿佛自己跑到了前麵很光榮似的,“我當時躺在床上,一直沒睡著,聽到喊聲急忙爬起來,同屋的老何頭也坐起來,我們兩是一起衝出房間的,對了——”賀旺一指張振禹:“我衝出門口時,看見他傻忽忽站在院子裏,當時我還問了他一聲:怎麽了?出了什麽事了,他跟傻了似的站在那搖頭不說話。然後我跟著老何頭衝到了廁所。”
  孟天楚道:“好了,事情已經搞清楚了,張公子,看樣子你好像是最後一個趕到的哦。你在後麵幹什麽呢?”
  張振禹沒有回答,臉色蒼白望了一眼霽雯,隨即低下頭,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麽。
  孟天楚道:“剛才的分析已經很明白,除了你,沒有人有機會將項鏈塞進賀掌櫃的包裹裏,如果你對剛才我檢驗指紋的方法還有疑問,那這個問題你又如何解釋呢?”
  “說不定是同屋的老何頭放的呢!”
  賀旺擺手道:“不可能!我包裹是放在我床頭的,吃晚飯回到房間,我就沒離開過,老何頭一回來就睡了,後來我們是一起衝出房間的,前後老何頭就沒碰過我的包裹!”
  “那……那就是你自己放的!”張振禹兀自強辯。
  “你放屁!”賀旺吼道。
  孟天楚道:“賀掌櫃別著急,咱們檢驗一下珍珠項鏈上的指紋就知道了。”
  孟天楚拿出磁性指紋刷,小心地將珍珠項鏈刷了一遍,前麵他隻刷了一小部分,發現了張振禹的指紋之後就沒再刷了,現在全部刷了一遍,剩餘部分果然顯露出幾枚指紋。
  他提出了秦夫人的指紋和賀旺的指紋,與項鏈上那幾枚指紋進行比對,其中有秦夫人的,另外的與茶杯上張振禹的指紋進行對比,完全相符,證明是張振禹的。
  孟天楚道:“賀掌櫃和老何頭衝出了房間之後,你進了他們房間,將珍珠項鏈塞進了賀掌櫃的小包裹裏,然後才去了廁所,一直到後來我們搜查賀掌櫃的包裹之前,賀掌櫃都沒有機會接觸包裹,當然也就沒有觸摸過那串項鏈,所以,項鏈上不會留下賀掌櫃的指紋。既然沒有賀掌櫃的指紋,他根本就沒碰過那項鏈,如何是他自己放的呢?”
  張振禹一時語塞,喃喃道:“反正……反正不是我幹的……”
  剛才的分析已經得出了唯一的結論,可張振禹還是死不認罪,而霽雯已經渾身發抖,就想低頭認罪了,神情顯然已經露了餡。
  秦逸雲喝罵道:“證據確鑿,你還敢狡辯,原來真是你們這對狗男女殺了我娘子。”一耳光將霽雯打得摔在地上,又踢了一腳:“你這賤人,說,是不是你們殺了我娘子?”
  霽雯蜷縮在地上,捂著臉哭泣著:“我……老爺……我……”
  秦逸雲一轉身,衝到張振禹麵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論拳頭與其撕打起來。
  賀旺也在一旁跳腳跳手叫罵道:“原來是這道貌悍然的偽道學殺死了秦夫人,還栽贓陷害老子,害得老子被白白捆了一晚上!”
  張振禹一邊抵抗著一邊叫道:“秦……秦掌櫃,不是我們殺了你娘子,他那都是胡說的……”
  孟天楚一把扯住了秦逸雲,說道:“秦掌櫃稍安勿躁,還有虛鬆被殺一案還沒有真相大白,等一會一起算帳。”
  玄音方丈道了聲佛號:“孟公子所言甚是,先把劣徒被殺之事查清,再一並送官法辦。”
  在秦逸雲一翻亂踢亂打之下,張振禹已是滿臉掛花,鼻口流血了,好不容易等張振禹被拉開了,這才叫道:“我冤枉啊……我是冤枉的……”
  孟天楚冷笑道:“冤枉?那好,咱們再來說說虛鬆被殺案,等這個案子真相大白之後,看看你還是否叫冤!”轉身問玄音方丈道:“方丈大師,平日裏虛鬆晚上睡覺房間的門窗是否是閂上的?”
  玄音方丈單掌合什說道:“是,晚上經常能聽到寺廟後麵那女鬼懷抱的嬰兒哭泣,虛鬆很害怕,所以從來都是門窗緊閉睡覺,就是夏天也是如此。”
  “那就對了,昨天我揭穿虛鬆說他在睡覺的謊言時,也曾看過他的房間,後窗的確是關著的。請問大師,你是從何處進入虛鬆的房間的?”
  “從後窗,當時貧僧叫不開門,到後窗發現後窗虛掩著,推開一看,發現虛鬆已經吊死了。然後翻窗進入查看,隨即打開了房門。”
  “這麽說來,虛鬆房間的後窗不是大師打開的了?”
  “不是,當時就是虛掩著的。”
  孟天楚點點頭:“虛鬆怕鬼,自己肯定不會打開窗戶,這麽說來,應該是有人趁大家不備,偷偷潛入虛鬆的房間,將窗閂拔開了,這樣從外麵就能打開。這人是誰?”
  眾人茫然望著孟天楚。

嘴唇說話

  “咱們詳細分析,這人就會水落石出。”孟天楚笑笑道,“剛才已經說了,凶手殺死虛鬆,是因為擔心虛鬆知道了他們的真像,所以殺他滅口,那麽,凶手產生這個犯意的時間,就應該是知道虛鬆曾經躲在秦夫人後窗偷聽的時候。那是咱們將秦夫人屍體抬回來,在大雄寶殿說話的時候。所以,偷偷打開虛鬆窗戶,也應該是在那以後。大家回憶一下,咱們在大雄寶殿的時候,有沒有人進入過虛鬆的房間?”
  玄音方丈低頭想了想:“應該沒有,當時貧僧麵對著的,就是貧僧和劣徒虛鬆的房間門,貧僧沒有看見有人進去過。”
  賀旺道:“肯定沒有的了,那時候大家都在大殿裏,就這幾個人,誰跑進房間裏去還會看不見嗎?”
  孟天楚道:“的確如此,雖然虛鬆的禪房門是開著的,但我也沒看見有誰進去過,打開窗戶需要一定的時間,如果有人眾目睽睽之下進入打開窗戶又出來,咱們不可能發現不了的。所以,凶手肯定不是這段時間進禪房打開的窗戶。這之後我們去搜查賀掌櫃的包裹,然後將賀掌櫃捆了之後,我們是一起散的。散了之後虛鬆的情況,玄音方丈了解嗎?”
  玄音點頭道:“散了之後,貧僧和虛鬆一起回到大雄寶殿,他又向貧僧哭訴要求留下,貧僧執意不允,讓他回房睡覺,明早下山。他這才哭著回了禪房,貧僧見他關上門之後,便也回禪房睡了。”
  “這麽說來,凶手潛入虛鬆禪房打開窗戶,肯定是在我們搜查賀掌櫃包裹的那一段時間!當時我們幾個男人先到了門口,然後我、賀掌櫃、玄音方丈我們三個進了房間搜查,剩下的人呢?”
  秦逸雲道:“我和老何頭、虛鬆我們三個在門口看著,他們幾個女的在我們身後。”
  飛燕忙道:“我和少奶奶在一起,就在老何頭他們三個身後。”轉頭看了一眼霽雯:“她……當時我們沒注意,我們光注意看少爺您查案了。”
  孟天楚對霽雯道:“你說說吧,你當是在哪裏?誰可以作證?”
  霽雯蜷縮在地上哆嗦得更厲害了,張振禹道:“她沒有去開窗戶,那窗戶說不定是虛鬆自己開的,忘了關了。”
  “剛才玄音方丈已經說了,虛鬆怕寺廟後麵那懷抱嬰兒的女鬼,所以從來不敢開窗戶,連酷夏都不例外,昨晚上那嬰兒哭得那麽厲害,虛鬆又如何敢開窗戶呢?”
  秦逸雲道:“沒錯,分明是霽雯這賤婢趁大家注意力集中在搜查賀掌櫃包裹上的時候,偷偷回到大殿,進了虛鬆的房間打開了窗戶!這對奸夫淫婦,呸!”一口吐沫啐在霽雯的頭發上。
  張振禹臉色變了變:“秦掌櫃,這麽對待一個女子,恐怕不是男人所為吧!”
  秦逸雲正要說話,被孟天楚擺手攔住了,笑道:“嘿嘿,張公子似乎對霽雯姑娘很關心哦。難怪她肯為你賣命,合夥殺死了虛鬆。”
  張振禹聲音有些無力,還是強挺著說道:“孟公子,說話要有證據,你憑什麽說是我殺了虛鬆?”
  “好!張公子說得也有道理,總不能空口無憑吧。那我就說一說我認定你是凶手的證據。屍體檢驗已經證明,虛鬆實際上是被人用枕頭之類的軟物件壓住口鼻給捂死的,找到捂死虛鬆的這個物件,看看是誰的,也就能找到凶手了。但可以捂死人的東西很多,枕頭、被子、毛巾、衣袍等等都可以,究竟是什麽呢?我一直想不出來,直到我對現場進行勘察之後,才終於搞清楚,原來凶手是用被子將虛鬆捂死的!”說到這裏,孟天楚盯著張振禹笑道:“我說的沒錯吧?張公子。”
  “我……我怎麽知道!”此刻,張振禹神情顯然很慌亂,額頭上已經隱隱有冷汗冒了出來。
  賀旺沒忘了拍句馬屁:“孟公子好厲害,這都能查出來。”
  孟天楚笑了笑:“其實道理很簡單,大家隻要想通了,也就沒甚麽希奇了。剛才我已經展示給大家看了,我能在物體上檢測出人的手印或指紋,在虛鬆房間裏進行勘察的時候,我在凶手進入的窗戶口上進行了指紋檢測,結果很讓我意外,除了玄音方丈和虛鬆自己的指紋之外,竟然沒有發現凶手的指紋,後窗齊胸高,凶手不可能淩空飛進房間,凶手究竟是怎麽進來的呢?”
  “被子!”飛燕眼睛一亮,脫口而出,“凶手用被子墊在窗戶上,手按在被子上翻進窗戶,就不會在窗戶上留下指紋了!”
  孟天楚望著飛燕笑道:“你這小丫頭反應還挺快!”
  飛燕有些得意地偏了偏腦袋:“少爺您前麵都已經說了凶手是用被子捂死虛鬆的,那還不好猜嗎。”
  孟天楚對張振禹道:“怎麽樣,張公子,我丫頭說的話沒錯吧?”
  張振禹道:“這都是你們自己瞎猜的,誰看見了?誰看見霽雯開窗戶了?誰又看見我拿被子翻進房裏捂死虛鬆了?”
  “沒有人看見並不代表你就能逃脫法網。”孟天楚冷聲道,“別忘了,有句話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張振禹也冷笑道:“好,我倒要看看怎麽個不漏法!”
  “你用被子捂死了虛鬆,虛鬆也用被子告訴了我們你就是凶手!”
  張振禹微微吃了一驚,沉聲道:“怎麽個告訴法?”
  “大家還記得嗎?昨晚上秦掌櫃聽說小和尚虛鬆對秦夫人別有企圖之後,曾經踢了小和尚臉部一腳,把小和尚的嘴唇踢破了一道口子,當即鼻口流血,嘴唇都腫了,還記得嗎?剛才我對虛鬆屍體進行檢驗的時候,發現他嘴唇上那傷口已經被弄裂了……”
  飛燕一聽,眼睛一亮,搶著說道:“我知道了,凶手用被子捂住虛鬆嘴鼻將他捂死的時候,由於掙紮,所以弄裂了虛鬆嘴唇上的傷口,傷口的鮮血肯定會粘附在了凶手的被子上!所以,隻要查查張振禹的被子,如果有血,就能證明張振禹是凶手!”
  聽了這話,張振禹身子晃了晃,無力地靠在牆上,閉上了眼睛。

鞋子也說話

  孟天楚讚道:“你這小丫頭真的反應很快,是個當捕快的料。”
  飛燕很是得意:“我去把他被子拿來!”轉身就往外奔。
  “等等!”孟天楚忙道,“還有一個證物也要取來。”
  “什麽證物?”
  孟天楚瞧了張振禹的腳一眼,說道:“鞋子!還記得嗎,昨晚上我們散了回去睡下之後,天就開始下起了小雨,一直下到天亮。寺廟院子是泥地,張公子要從廂房穿過院子到大雄寶殿虛鬆的禪房後窗,我記得張公子昨晚上穿的不是這雙灰色的布鞋,而是黑色的,那一雙肯定粘上了泥,張公子怕人發現所以換了,換下來的那一雙肯定還來不及洗,一並取來。對了,麻煩玄音方丈和飛燕一起去,相互有個監督,免得張公子說咱們動了手腳。”
  玄音方丈點點頭,跟著飛燕出了大殿,片刻,飛燕抱了一床被子,方丈玄音拎了一雙鞋子回來了。
  飛燕把被子往地上一放,指著上麵一抹淡紅色痕跡道:“少爺,這是他的被子,上麵真的有血痕!”眾人湊上來一看,果然如此。
  玄音將那雙鞋子翻過來,果然鞋底、鞋邦子上滿是黃泥巴。
  飛燕有些奇怪:“少爺,既然他鞋子上都是泥巴,怎麽房間裏沒有腳印呢?”
  “是啊,你想想看?”
  飛燕搖了搖頭。
  孟天楚從玄音手裏接過那雙鞋子,伸手進入,將鞋墊掏了出來摸了摸,點頭微笑,遞給了飛燕:“你摸摸這鞋墊,應該能想出來了吧。”
  飛燕接了過來摸了一下:“是濕的!”
  “嗯!鞋墊的什麽地方是濕的?”
  “後跟部,還有邊上!”
  “對了!現在知道他進房間怎麽會不留鞋印了嗎?”
  孟天楚還是搖了搖頭。
  “剛剛還誇你聰明,馬上就傻眼了啊,”孟天楚笑道,“你們沒注意到嗎?聽鬆寺兩排廂房和大雄寶殿的屋基,都有一尺高的青石板月台,用來擋雨水飛濺的……”
  飛燕還是苦著臉想著,夏鳳儀在一旁輕聲道:“相公,是不是凶手穿鞋子到了虛鬆禪房後窗,將鞋子脫在了月台外,穿這襪子上了月台,然後翻窗進去,殺完人後再穿鞋子走,所以鞋子雖然粘了泥,卻不會留下鞋印,而且殺人期間,鞋子在月台外一直淋著小雨,所以鞋墊後半部被淋濕了。鞋墊邊緣是被地上的雨水浸透弄濕的。”
  “完全正確!”孟天楚笑嘻嘻讚道,“還是我娘子聰明,飛燕丫頭,你還得學著點!”
  張振禹似乎已經不在意他們在說什麽了,隻是無力地靠在牆上,閉著雙眼,仿佛走了很長很長的路,已經疲倦至極。
  玄音方丈道了一聲佛號:“張施主、霽施主,你二人合夥殺了秦女施主,又殺了貧僧的徒弟虛鬆,連殺兩命,未免太過狠毒了吧!”
  真相大白,秦逸雲惡狠狠望了張振禹一眼,又轉頭盯著蜷縮在房角落的霽雯:“你……你這賤人!原來早就暗中與這姓張的勾結在一起,合謀來算計我,殺死我娘子,真是……真是枉我對你一片癡心!”衝上去狠狠一腳踢在霽雯肚子上。
  霽雯慘叫一聲,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
  張振禹聽到這聲慘叫,猛地睜開眼睛,眼中精光一閃,手腕翻處,已經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尖刀,一刀往秦逸雲胸膛紮去!
  孟天楚好像早就料到有此一招,抓起旁邊的一把椅子猛地一掄,砰地一下正砸在張振禹持刀的手腕上,將他手中尖刀砸飛,隨即飛起一腳,將他踢得倒飛出去,重重撞在牆壁上,隨即軟倒在地。
  孟天楚將那尖刀揀了起來,冷笑道:“嘿嘿,既然我已經認定你是凶手,我還會讓你再有傷人的機會嗎?”
  秦逸雲這才從驚恐中回過神來,急忙拱手道:“多……多謝孟兄相救!”
  地上的霽雯哭著跪爬過去,緊緊抱住了張振禹:“禹哥哥~!”
  孟天楚那一腳好不沉重,張振禹這半天才緩過勁來,跪起身,伸手將霽雯摟進懷裏。
  霽雯依偎在張振禹的懷裏,哭得滿臉淚花:“禹哥哥……”
  張振禹緊緊摟著她:“雯妹,是我不好,累你受苦了!”
  霽雯哭著使勁搖頭,緊緊依偎在他的懷裏,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孟天楚歎息了一聲,上前一步,低聲道:“張公子,你們殺秦夫人,應該是為了秦家的錢財吧?”
  事到如今,張振禹也不再狡辯,點頭道:“是,我與雯兒本來自小青梅竹馬,她們家窮,把她賣給了秦家當丫鬟,後來又被這畜生秦逸雲偷偷強暴了,我本來要殺他報仇的,但霽雯說秦逸雲對她很迷戀,於是我出主意可以利用這機會謀了秦家的家產,所以我設了這圈套,先殺死秦夫人,等秦逸雲將雯兒扶正,再殺了秦逸雲這狗賊報仇!”
  孟天楚道:“秦家已經沒有親屬,你們殺了秦夫人,讓雯兒當了妻子,再殺了秦掌櫃,秦家財產就是你們的了。同時又報了仇,果然一箭雙雕的好計謀!”
  秦逸雲道:“我……我沒有強暴雯兒,我對她是真心的,我喜歡她,一心想著和她過好日子,那天我喝醉了,是雯兒自願的,她沒反抗的!”
  霽雯一直哭泣著搖頭,什麽話都不說。這種情況下她能說什麽呢,又怎麽說得清楚呢。
  孟天楚知道,對於先強奸後通奸,根據現在最高法院司法解釋,不作強奸處理,《大明律》對這種具體情況卻沒有作詳細規定,所以孟天楚也不準備將秦逸雲扭送法辦。
  張振禹轉頭望著孟天楚:“孟公子,你很厲害,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們這計謀一定能成功的。”
  秦逸雲有些老羞成怒,吼道:“你們這對狗男人,謀殺主人,等著淩遲處死吧!”

同命鴛鴦

  張振禹對孟天楚道:“孟公子,這件事前後都是我策劃的,殺死秦夫人和虛鬆也都是我一個人幹的,與雯兒無關,請你高抬貴手放過她吧。”
  孟天楚搖了搖頭:“她是從犯,沒有她的幫助,你也不可能實施如此完美的謀殺,她同樣罪責難逃,隻不過,她在共同犯罪中所起的是次要和輔助作用,我相信當地衙門會酌情考慮對她從輕處罰的。當時候我也會據實向當地衙門說清楚。”
  其實,孟天楚說了謊話,他剛剛學了《大明律》,知道根據明朝法律:“若奴婢及雇工人、謀殺家長、及家長之期親外祖父母、若緦麻以上親者、罪與子孫同。”“凡謀殺祖父母、父母、及期親尊長、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已行者、皆斬。已殺者、皆淩遲處死。”霽雯是秦夫人的奴婢,殺死主人,依律無論主從,皆淩遲處死。因此,他們兩都跑不掉千刀萬剮之災。
  張振禹不懂法律是怎麽規定的,所以感激地點了點頭:“多謝孟公子!”將霽雯擋在自己身後,麵對孟天楚笑了笑,忽然手腕一翻,手中又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尖刀。原來,他身上竟然藏有兩把刀子。
  眾人一聲驚呼,都後退了幾步。隻有孟天楚原地不動,仿佛已經知道張振禹要幹什麽,憐惜地看著他。
  張振禹慘然一笑:“孟公子,希望您能可憐可憐霽雯,救她一命!”翻轉刀尖,猛地一刀紮進了自己的心口!
  霽雯被他擋在身後,待到發覺不對勁,撲上來要抓他手的時候,那一刀已經深深紮進了心口裏,直沒至柄。
  張振禹軟軟倒在了霽雯的懷裏,霽雯撕心裂肺一般喊道:“禹哥哥……!”緊緊摟著張振禹的身子,拚命慌亂地搖著,希望他能象睡著了一樣,睜開眼,笑著柔柔地喚一聲“雯兒!”
  可張振禹那一刀正中心髒,已經當即死去,哪裏還能搖得醒來。
  霽雯將張振禹摟在懷裏,慘然一笑,低低的聲音道:“禹哥哥,你死了,雯兒還能獨活嗎?”伸手猛地抽出了張振禹胸口的尖刀,一刀紮進了自己的心口,氣絕而亡。
  其他人都離得遠,孟天楚雖然在他們麵前,伸手就能阻止,可是,孟天楚猶豫了,他知道,霽雯作為奴婢,殺死主人,無論主從都要淩遲處死的,阻止她自殺,也就等於將她一個文弱女孩送上法場,在眾目睽睽中飽受千刀萬剮淩遲之苦,那不是救她而是害了她,張振禹雖然臨時懇求自己救她,可自己無權無勢,這淩遲的死罪如何救得了的。這一猶豫之間,霽雯已經自殺而亡。
  孟天楚長歎一聲,讓他們兩做對苦命鴛鴦,黃泉路上有個伴,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秦逸雲怔怔地望著霽雯,雖然對她惱恨之急,可現在眼見她慘死麵前,想起以前兩人的恩愛,心中一酸,還是落下了幾滴眼淚。
  正在這時,就聽到寺廟外人聲鼎沸,有人高聲叫道:“少爺!我把衙門的人帶來了,您在哪裏!”聽聲音是老何頭。
  玄音方丈和秦逸雲等急忙出去看,隻見院子裏站著老何頭、七八個捕快還有幾個忤作,簇擁著一個身穿知縣官袍的老者,原來是當地知縣接到報案,帶著捕快趕到了。
  那知縣似乎與玄音方丈很熟,在方丈的陪同下進了大殿,來到停放秦夫人屍體的房間。一見地上躺著兩具女屍、一具男屍,對麵廂房還躺了一個小和尚的屍體,簡直驚呆了。
  玄音方丈和孟天楚等人將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敘述了一遍。知縣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聽說這案子是孟天楚破獲的,聽了他的破獲經過之後,又是驚訝又是佩服,拱手致謝。孟天楚客氣了幾句,捕快們錄了證言之後,這案子也就算了結了。
  轄區內發生連環命案,如果破獲不了,那會嚴重影響政績的,現在孟天楚半天之內就將這案子成功破獲,不由得不讓這知縣感激不已,他倒也知恩圖報,拿了三兩銀子給了孟天楚作為報酬。
  對於秦逸雲對霽雯先強奸後通奸之事,由於前麵的強奸說不清楚,奸汙的又是自己的丫鬟,後麵兩人又通奸,這秦逸雲還準備明媒正娶接她過門,所以這知縣斟酌之後,不作為犯罪處理,那串珍珠項鏈也歸還給了秦逸雲。
  秦逸雲對孟天楚更是感激不盡,連聲稱謝。孟天楚破獲此案,其實也就是間接救了秦逸雲的命,要不然他們還會接著殺秦逸雲的,當然,剛才張振禹要刺殺秦逸雲,也是孟天楚救的,那可是直接救了他的性命。
  秦逸雲補寫了一封給杭州仁和縣知縣蔡釗的信,將秦夫人被害和孟天楚偵破案件的事情說了,又拿了三十兩銀子酬謝孟天楚的救命之恩,孟天楚現在正缺錢用,三十兩對自己來說可不是個小數目,正好解了燃眉之急,也就笑納了。
  破了這個案件,賺了三十三兩銀子,加上賣試管的錢,暫時不用為錢財發愁了。
  秦夫人的遺體,秦逸雲要運回蘇州,霽雯是殺害秦夫人的凶手,當然不會運回去,還有小和尚虛鬆和書生張振禹的屍體,也都就地安葬。反正這荒郊野嶺的數十裏內都沒有人家,有的是空地。就將三人的屍體安葬在寺廟後麵鬆樹林裏。回去後再想法通知那書生張振禹家人。
  知縣指令衙門忤作在寺廟後麵鬆樹林裏挖了三個坑,將三具屍體掩埋了。各用木板寫了一塊簡陋的墓碑插在墳頭。
  草草掩埋之後已經日近中午,知縣一行人與方丈玄音告辭下山回去。孟天楚看見捕快中有兩名弓箭手,便向知縣提出借一副弓箭,說想在山上打點野味。

學射箭

  弓箭屬於兵器,在古代屬於管製器械,老百姓一般不能擁有。知縣感激他幫助破了重大命案,便借了一張弓和一壺箭給他,讓他用完之後就把弓箭留在這“聽鬆寺”玄音方丈這裏,以後他叫人來取。
  孟天楚以前從來沒用過弓箭,便讓那捕快弓箭手教了自己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項,射箭的要領簡單,一頓飯功夫孟天楚就學會了。知縣見他剛學射箭就要去打獵,笑著隻是搖頭。
  秦逸雲聽說孟天楚還要在這古寺住,有些意外,卻也不多問,他已經出銀子托衙門忤作將秦夫人屍體運下山,到集鎮找壽材鋪定做棺材,然後將屍體入殮運回蘇州。便與孟天楚告辭,隨同知縣一行人下山去了。
  賀旺賀掌櫃對孟天楚也是千恩萬謝之後,跟著一起走了。
  夏鳳儀和飛燕聽孟天楚說還要在這古寺留宿一晚,不清楚他的用意,約法三章裏都說好了,一切由孟天楚作主,所以她們也不敢在人前詢問為什麽。
  眾人都走光了,寺廟裏就隻剩下孟天楚假夫妻兩個,加上丫鬟飛燕和仆人老何頭,還有老何方玄音方丈五個人。當然,還有寺廟後麵鬆樹林裏的三座新墳。
  夏鳳儀這才問孟天楚道:“你真要去打獵嗎?”
  “是啊,這裏景色如此優美,多住一晚,多欣賞一下山色美景,等到了杭州,再想看這青山綠水,隻怕要出城才行了。”
  說罷,孟天楚找了一塊厚木板,拿了一塊土疙瘩在上麵畫了一個靶心,立在院子廂房的牆上,走到另一邊,開始練習射箭。
  夏鳳儀道:“相公,這一路都是山路,你要遊山玩水,咱們……咱們換個風景更好的地方,行嗎?”
  飛燕偷偷瞧了一眼寺廟後麵嘩嘩作響的鬆樹林,勉強一笑,也說道:“是啊,少爺,這裏……,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孟天楚當然知道她們兩是害怕寺廟後麵鬆樹林裏懷抱啼哭嬰兒的那女鬼,張弓搭箭,瞄準了那靶心十環,輕聲道:“不用怕!有我在呢,怕什麽!我練射箭,就是要會會這個女鬼!”
  說罷,嗖的一箭射了過去,隻中了一個四環,差一點就射到牆上去了。
  孟天楚尷尬地笑了笑:“真是看人挑擔抽袋煙,自己挑擔累斷肩。這射箭還真不容易。”
  飛燕遲疑了一下,說道:“少爺,您還真準備用這弓箭去射那女鬼啊?”
  “是啊,沒看見少爺正勤學苦練嗎?”孟天楚張弓搭箭瞄準,嗖地一箭,這一次中了個六環。
  孟天楚得意地笑道:“哈哈,進步不小嘛!”從箭壺裏又抽了一支箭,瞄準射了出去,這一次卻偏出了靶子,當的一聲釘在木牆上,箭尾還在嗡嗡顫動。
  夏鳳儀道:“相公,那女鬼又沒惹咱們,咱們……咱們就別惹它了吧,相安無事的多好。”
  孟天楚有些沮喪地放下弓箭,轉頭說道:“娘子,你這話就不對了,你沒聽說嗎?那女鬼在寺廟後麵好些年了,這古寺原來香火鼎盛,就是因為鬧鬼,僧侶們都跑掉了,香客也不敢來了,好好一座寺廟,現在已經破敗不堪,估計這四周沒有人家,也與這女鬼有關!咱們這一次借宿這寺廟,玄音方丈對咱們不薄,咱們能幫就幫一下嘍,抓住這女鬼,還了此地太平,倒也是一件積德的事情嘛。”
  夏鳳儀道:“話是這個道理,可是……可是那是鬼哦……咱們又不是道士,連玄音方丈都收複不了它,我們如何……”
  孟天楚上前一步,湊到她麵前,低聲道:“我要被那女鬼吃掉死了,你也就不用等一年了,豈不更好?”
  夏鳳儀跺腳道:“人家說的真心話,你卻……”情急之下,俏臉漲得通紅。
  孟天楚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夫君開玩笑的,別擔心,夫君有把握,這一次將這女鬼手到擒來,讓你們瞧瞧夫君的本事!”
  玄音方丈從大雄寶殿裏走了出來,合什道:“孟施主,這女鬼已經在此多年,卻也沒有傷過人,不用管它的。”
  孟天楚道:“大師,咱們豈能放任這妖魔鬼怪在寺廟外逍遙自在,肆意恐嚇路人,耽誤大師修行呢,孟某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遇到了,那就一定要管上一管了。”
  玄音點點頭:“多謝孟施主,隻是,孟施主會降妖伏魔嗎?”
  “當然會,要不然,孟某遇到這等厲鬼,還不逃之夭夭嗎,大師請放心,孟某既然要管,肯定就已經胸有成竹,不會讓自己冒險的。”
  玄音和夏鳳儀主仆見他說的真像那麽回事,想起他偵破這古廟連環案時露的諸多稀奇古怪的方法,便有些半信半疑了。
  夏鳳儀見孟天楚決心已定,不好再說什麽。
  這一下午,孟天楚都在練習射箭,剛開始十箭倒有三箭脫靶,瞎貓碰到死耗子,偶爾倒也能射中靶心兩箭,到了後來,已經不會脫靶了,練到太陽落山,十步開外,不敢說箭箭射中靶心,卻也大部分射進了八環以內。
  孟天楚很滿意,這個結果,隻要可以保證十步左右能射中那女鬼,不會射到旁邊的樹幹上去,至於能不能射中心髒,那就看運氣了。
  孟天楚練習射箭這功夫,夏鳳儀和飛燕幫著把寺廟打掃了一遍,昨晚書生張振禹邀請孟天楚喝酒吃剩的一些雞鴨魚肉之類的下酒菜,飛燕本來要統統扔掉的,孟天楚沒讓,用油紙包了放在一邊,說晚上抓鬼的時候餓了吃。
  傍晚時分,太陽下山了,五人在齋房裏吃完了青菜豆腐白米飯,玄音將那小燈籠給了孟天楚他們用。孟天楚讓夏鳳儀他們睡覺,自己肩背弓箭要去寺廟後麵鬆樹林裏抓鬼。
  夏鳳儀一把拉住了他:“相公,還是……還是別去了吧!”

抓鬼

  孟天楚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別擔心,我抓到鬼就回來,你們在房間裏等我。”
  夏鳳儀臉色有些蒼白,一咬牙,站起身道:“那……我陪你去!”
  孟天楚笑了:“你不怕鬼啊!”
  “怕,但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老何頭忙站起身道:“還是我陪少爺去吧!少奶奶和飛燕你們兩在房間等著。”
  飛燕道:“少奶奶去我也去!要不,咱們都去吧,最好叫上玄音方丈,咱們五個人對付那女鬼,總多幾分勝算嘛!”
  孟天楚笑了笑:“那麽多人,鬼會被嚇跑的,可就抓不成了。最多隻能一個人去。”
  “那我去!”三個人一起說道。
  孟天楚點點頭:“很好,都不怕鬼,真是勇氣可嘉!”想了想,對飛燕道:“一個人抓鬼也悶得慌,這樣吧,飛燕陪我去,好不好?”
  飛燕嚇了一跳,剛才她隻是說少奶奶去她就一起去,還支了個招說叫上玄音方丈大家一起去,說明飛燕真的很怕鬼,哪裏敢陪孟天楚去抓鬼呢,孟天楚這麽說,顯然也是故意逗她。
  飛燕支吾道:“我……這個……少爺……”
  孟天楚歎了口氣:“算了,還是我一個人去吧,本來想如果自己運氣不好被女鬼害死的話,有個人收個屍報個信,沒想到……唉!”轉身要走。
  飛燕一咬牙:“好!少爺,飛燕陪你去!”
  夏鳳儀道:“飛燕,你行嗎?”
  “多一個人總多一份力量,那女鬼真要吃人,讓她吃我好了,少爺可以趁這工夫跑掉。”
  孟天楚見飛燕臉色都變了,說得卻很悲壯,禁不住笑了:“放心吧,咱們兩是去抓鬼,不是去給鬼送食物,就算你活夠了我可還沒活夠呢,我也不想去送死啊。既然去,肯定就是有把握的了。你們不知道吧?我以前讀書不行,屢次落榜,那是因為我的心思都放在破案抓鬼之類的旁門左道上去了,你們這兩天也看見了吧,少爺我破案還是很厲害的吧,這抓鬼就更不用說了,所以放心,有我在,不會讓鬼把你吃掉的!”
  飛燕和夏鳳儀、老何頭聽了孟天楚的話,心想他說得也對,如果他自己沒把握,也不會白白跑去送死去,破案如此厲害,這抓鬼也肯定有一手,因此,倒也有幾分放心了。
  飛燕道:“那要不要我拿把刀子什麽呢?”
  孟天楚搖搖頭:“不用了,等一會抓到了鬼,你幫我拎著鬼就行了。嘿嘿。”
  飛燕嚇得臉都變了,可話一出口,有心收回來卻也不好意思,隻好把希望寄托在孟天楚抓鬼的本事上,她心裏打定主意,抓住了鬼自己撒腿就跑,說什麽都不幫他拎鬼。
  孟天楚將那一包昨晚上吃剩下的用油紙包著的雞鴨魚肉交給飛燕拿著帶著飛燕出了房門。
  大雄寶殿前,玄音方丈手裏拿了一根禪杖,說道:“孟施主,老衲跟你一起去!”
  孟天楚笑著拱拱手:“多謝了,大師真的要有心幫忙,那就請在寶殿裏為我念誦金剛經,助長我的力量吧。”
  玄音合什道:“這……能管用嗎?”
  “當然管用!但是,隻能小聲念誦,切不可大聲喧嘩,要不然那女鬼聽到了害怕遁走,咱們可就白費勁了。”
  “好!那貧僧就在這裏默念金剛經,為孟施主助上一臂之力!”
  孟天楚拱手道:“如此多謝了!對了,等一會聽到那女鬼的嬰兒啼哭,大師再不可宣佛號驚走它,否則我們也是白費勁。”
  “貧僧記下了,這就開始念經!”說罷轉身進了大殿,在佛像前盤膝坐下,開始低聲誦經。
  孟天楚點點頭,對夏鳳儀和老何頭道:“你們兩不要到大雄寶殿擾亂大師誦經,就守在房裏別出來,等我們回來。”
  老何頭躬身答應:“少爺您放心吧。”
  夏鳳儀上前一步,低聲對孟天楚道:“你……你們一切小心!”
  孟天楚點點頭,背著弓箭帶著飛燕往寺廟後麵鬆樹林走去。
  這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昨晚一夜小雨之後,今晚有朦朦朧朧的月光透過鬆樹林,星星點點的撒在草地、灌木和小樹叢裏。
  孟天楚帶著飛燕來到白天的那三個新墳堆前。昨天大家還在一起說說笑笑,今天已經變成了三堆黃土,真讓人感到世事無常。
  飛燕跟著孟天楚身後,本來就怕得要命,看見那三堆新墳,更是哆嗦得如同篩糠一般:“少……爺……,咱們……咱們換個地方……抓……抓……抓……,行嗎?”在這陰森恐怖的樹林裏,她一連說了好幾個抓字,還是沒有勇氣把那“鬼”說出口。
  孟天楚看見飛燕哆哩哆嗦的樣子,心裏很是快意,心想這一回還不嚇死你這小娘皮!笑道:“抓鬼,當然要到墳場來,墳地是鬼的家嘛,而且,新墳更是如此!”
  “為……為什麽呢?”飛燕拉著孟天楚的衣服,飛快地瞟了一眼那三堆新墳,嚇得一哆嗦,急忙低下頭,躲在孟天楚的身後,顫抖著聲音道。
  “嘿嘿,沒聽說過嗎?人死之後七天之內會回魂,尤其是第二天晚上,鬼魂一定會回來瞧一瞧它死去的地方的……”
  “啊~!少爺……求你了……別說了……”飛燕幾乎是貼在孟天楚的後背,如果可以,恨不得躲進他的懷裏。
  孟天楚見把她嚇得也差不多了,也就不再嚇她。從她手裏拿過那油紙包包著的雞鴨魚肉,分成三份,走到墳前,每個墳頭放一些。
  飛燕本來不敢到墳頭來,可現在已經沒有選擇,讓她一個人站在一邊那更害怕,還不如跟在他身後,稍稍有些安全感。見他把東西都分了,問道:“少爺……那些東西……,不是……不是給你吃的嗎?”
  “不,是用來上墳的,新鬼要吃飽了才不會亂來,而且,我還指望等一會他們能從墳裏爬出來,幫我們抓住那個抱著嬰兒的女鬼呢!”

上樹

“啊~!”飛燕又是一聲低低的驚叫,聽說等一會這三個新鬼要從墳裏爬出來,那就一共有四個鬼,加上一個啼哭的嬰兒鬼,這下死定了,嚇得她差點癱軟在地上。
孟天楚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提起來:“膽小鬼!怕什麽,有本大師在此,惡鬼傷不了你的!”拽著他走到幾步遠的一棵古鬆樹下,抬頭瞧了瞧,對飛燕道:“咱們上樹去,等那抱嬰兒的女鬼來。你先上,我掩護!”
樹上總要比這新墳前讓人感到安全一些,飛燕急忙搶到樹下,伸手抱住樹幹往上爬,可她從來沒爬過樹,爬了半天也沒爬上去。
孟天楚整了整背上的弓箭,雙手托住她的小蠻腰往上一使勁,將她提了起來,飛燕借勢一把抓住了一根小孩胳膊粗細的樹枝,兩隻腳在樹杆上亂蹬,可手上沒勁,怎麽都上不去。
孟天楚無計可施,隻好雙手托住她臀部,使勁往上一托,終於將飛燕托到那橫枝上掛著。孟天楚叫道:“抱緊樹幹別動,等我上來拉你!”說罷,抓住樹幹,三兩下上到樹上,站穩了,這才將她拉上來站在一根碗口粗的樹枝上。這樹枝結實,隨便能承受住他們兩人的重量
隨著樹枝搖動,飛燕嚇得緊緊抱著孟天楚,一動也不敢動。
孟天楚苦笑道:“姑奶奶,你這樣抱著我,等一會我怎麽放箭射鬼啊!”
飛燕也覺得不妥,可又不敢鬆手,生怕一鬆手就掉下去,慌亂說道:“我……我也不想……可……可是……”
孟天楚想了想,說道:“這樣吧,你慢慢扶著我蹲下身,坐在這棵樹枝上,這樣我才好開弓放箭,行嗎?”
看來也隻能這樣了。飛燕把孟天楚的身子當樹幹,抓著慢慢蹲下身,坐在了那碗口粗樹枝上,一隻手抓住樹幹,一隻手抓住孟天楚的一條腿,屁股上也有了依托,這才稍稍放心。
孟天楚兩腿分開,踩在兩根樹枝上,背靠樹幹,穩定住身形,取下長弓握在手裏,從腰上挎著的箭壺裏抽了一支雕翎箭架在弓上,眼望樹下幾步遠的那三堆新墳,朦朧的月色裏,新墳隱約可見,這新墳距離古寺圍牆有一兩百米,這一片的灌木已經被砍掉了,新墳四周是低矮的青草,視野比較開闊。
坐了一會,飛燕驚魂稍定,低聲道:“少爺,其實飛燕來根本幫不了你什麽,你是記恨我上次在客棧欺辱了你,所以變著法用這來整我。對不?”
孟天楚笑了笑,心想你倒也不笨,嘴上卻說:“我哪有這麽惡毒啊,嚇死你了,對我有什麽好處?”
飛燕聲音有些哽咽:“反正……反正也是飛燕欠你的……這次要真被那惡鬼嚇死了……也是飛燕活該……”
孟天楚聽她說得可憐,心也有些軟了,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一頭秀發:“我都說了別擔心,咱們是來抓鬼,不是來送死的。等一會鬼真的餓了要吃人,就讓它吃我好了——不過,鬼一般喜歡吃女的,細皮嫩肉的,吃起來爽口!嘿嘿。”
哼!飛燕抓住孟天楚小腿的手狠狠在他腿上揪了一下。
孟天楚疼得低聲叫道:“喂!你瘋了!我腿上是肉,不是樹幹!”
“誰叫你嚇我!”飛燕嗔道。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尤其是孟天楚的精彩破案和真正君子風範,使飛燕主仆二人對孟天楚的看法開始有了改變,她們也看出來了,孟天楚表麵上凶巴巴的,其實內心挺善良,所以飛燕內心對他也有了幾分親切感,現在又被他嚇得狠了,所以想也不想,便在他小腿上狠狠揪了一把。
孟天楚還待要說,就在這時,忽聽得遠處傳來幾聲嬰兒啼哭:“哇~!哇哇~!”
鬼來了!飛燕嚇得雙手緊緊抱著孟天楚那條小腿,緊閉雙眼,把臉貼在他腿上,渾身簌簌發抖。
幸虧孟天楚站得穩,要不然被她這猛地一抱,非失足摔下樹不可。忙低聲道:“你別動,千萬別說話!”
飛燕緊閉雙眼點了點頭,依舊緊緊摟著孟天楚的小腿。
雖然飛燕豐滿的酥乳緊貼在孟天楚小腿上,讓他有些心旌搖曳,可此刻也無暇去體會這異樣的溫柔,他握好弓箭,兩眼緊張地往嬰兒啼哭的方向搜索著。
可是,那嬰兒的啼哭聲卻消失了,好像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般,讓孟天楚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從飛燕緊貼著自己小腿簌簌發抖的身子能肯定,自己沒有聽錯。
聽不到那嬰兒的哭聲,飛燕也慢慢鎮靜了下來,悄悄睜開眼睛,偷偷望了一眼樹下幾步遠的那三堆新墳,如同三隻眼睛在盯著她獰笑,嚇了一跳,又趕緊閉上眼。
孟天楚雙眼緊張地掃視著剛才哭聲響起的地方,不料,那嬰兒的啼哭卻從他們身後響起:“哇哇~!哇~~!”
那嬰兒的啼哭好像就在他們耳朵後麵一般,聲音淒涼哀傷,拖長了音調,仿佛好久沒有吃奶,已經餓得不行了似的。
飛燕嚇得差點從樹上掉下去,猛地抱緊了孟天楚的小腿,想到兩隻腳還懸空在樹枝下,萬一被鬼看見了一把抓住,那就完了,她想收上來,可身子已經嚇得僵硬了,除了雙手緊緊抱著孟天楚小腿之後,身子哪裏還能動得了半分。
孟天楚一邊將那條被飛燕死死抱住的腿站穩了,努力支撐著飛燕的身體,一邊緊張地聽著身後那嬰兒的啼哭,慢慢地,向他們靠了過來。
飛燕感覺到身後樹下,那女鬼抱著哭泣的嬰兒一步步向他們走來,腦袋裏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死定了!這一次死定了!
死亡的恐懼已經將她三魂六魄都嚇飛了,如果不是孟天楚那條腿支撐著她的生命信念,恐怕此刻已經被活活嚇死了。

是真是幻

孟天楚有些後悔自己為了報複,惡作劇非要讓飛燕跟著來,萬一把她嚇死了或者嚇成個傻子,那自己也做得太過分了。可此刻又不敢出聲安慰她,隻能默默祈禱讓飛燕的神經堅韌一點,挺過去。
孟天楚低著頭注視著樹下,猛然看見一道白影,輕飄飄從樹下飄過,慢慢朝新墳飄去!
聽著嬰兒啼哭到了腳下,飛燕恐懼到了極處,反倒稍稍回了一點魂,神經質地將眼睛睜開了一絲縫,她看見樹影裏,一道白影朦朦朧朧的,如一縷輕煙,飄浮在空中,柔柔地,向三堆新墳蕩去。到了墳前,那白影停住了,月光下看清了,原來是個女子,一個麵朝上平平地飄在空中的女子,一頭秀發長長的,飄啊飄,那女子一側頭,竟然朝飛燕笑了笑,眼睛亮亮的。
那女子懷裏果然抱著一個嬰兒,血淋淋的沒穿衣服,肚臍上拖著一條沒剪斷的長長的臍帶,兩隻腳還在亂踢亂動,一張沒牙的大嘴使勁哭著:哇~!哇哇~~!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閃過,穿透了那嬰兒,那哭聲隨即嘎然而止,女子身形頓了頓,變成了一縷輕煙,一縷真正的輕煙,輕飄飄慢慢往上飛,飛過樹梢,消失在了空中。
飛燕傻傻地望著那輕煙,咦,原來鬼是會飛的,飛呀飛就不見了,真好玩!
這時候,就聽到耳邊響起一個聲音:“飛燕!飛燕!你醒醒!鬼已經被我射死了!別怕,再不會有嬰兒哭了!飛燕!……”
飛燕傻傻笑著,這聲音怎麽這麽熟悉,是誰呢。飛燕感到自己身子開始猛地搖動,不停地搖,好像做船一樣,又好像蕩秋千,以前經常和小姐一起蕩秋千,很好玩的。
小姐?對了,小姐呢?小姐好像成親了,姑爺是那個討厭的孟少爺。
孟少爺?一想到這個詞,飛燕的感覺開始慢慢回到了身上,我不是在和孟少爺抓鬼嗎?
“鬼!鬼~!”飛燕全身哆嗦,尖聲驚叫:“鬼~!有鬼~!”
“別怕!飛燕!鬼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嚇你了!”
是啊?鬼死了,對了,鬼真的死了,我看見的,看見它變成了一道輕煙,飛呀飛,飛到夜空裏就不見了,鬼死了!不用怕了!咦,怎麽全身暖暖的,好像寒冬時刻躺在溫暖的棉被裏,真舒服!
飛燕閉上眼睛,品味著這溫柔的感覺,良久,這才慢慢張開眼睛,視線很模糊,慢慢的,清晰了,月光透過樹梢,輕柔地灑下來,星星點點的,好浪漫,低下頭看了看,原來,自己緊緊依偎在一個人的懷裏,那人緊緊抱著自己,溫暖的棉被,原來是那人的懷抱,真的好舒服!
飛燕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一種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麽,也不為什麽,就想哭!
想到哭,眼淚就象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簌簌往下掉,先是抽抽噎噎的,接著盈盈地,最後緊緊依偎在那人的懷裏,象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嚎啕大哭起來。
飛燕感到,那人輕輕地溫柔地抱著自己,一隻手在自己脊背上輕輕拍著安慰著,好像小時候依偎在母親的懷抱裏,讓人感到是那麽的踏實。
哭累了,伸手輕輕撐住那人寬闊的胸膛,感到手上濕漉漉的,原來自己的淚水,已經將他的衣襟粘濕了。
飛燕抬頭望去,朦隴的星光下,正看見孟天楚疼惜的目光。她忽然發覺,孟天楚其實是那麽的俊朗,俊朗得足以讓任何一個驕傲的女孩子動心。
飛燕慌亂地離開了孟天楚的懷抱,身子晃了晃,又趕緊抓住孟天楚的手,這才發現自己坐在一棵碗口粗的樹枝上。記憶慢慢回到了腦海,飛燕問道:“少爺,我……我怎麽了……?鬼呢?”
說到鬼,飛燕身子又打了個寒顫,情不自禁往孟天楚懷裏靠了靠。
孟天楚扶住她的肩膀,柔聲道:“別怕,飛燕,不是鬼,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鬼,我們聽到的那嬰兒的啼哭,其實是一隻貓的叫聲,一隻很大的白色野貓,它從我們樹下經過,到墳前吃那些雞鴨魚肉,被我一箭射死了。等會我們去看,別怕啊,以後這裏再不會鬧鬼了,也不會聽到嬰兒啼哭了,別怕啊!”
“貓?不對,我剛才明明看見一個女鬼,還朝我……朝我笑……還有一個嬰兒……”說到這裏,飛燕身子又開始劇烈哆嗦起來。
孟天楚急忙摟緊了她,柔聲道:“別想了,飛燕,那都是錯覺,是少爺不好,嚇著你了,對不起!都是少爺不好!”
原來,剛才飛燕極度恐懼之下,出現了短暫的神經錯亂,以至於產生錯覺,若不是孟天楚在一旁用身體語言及時進行心理疏導,飛燕說不定就嚇瘋了。
孟天楚很是愧疚,不停寬慰著飛燕,一遍又一遍解釋著那不是鬼,而是一隻貓,嬰兒的啼哭其實是貓的一種叫聲,以後再也不會聽到了。在孟天楚柔聲安慰和反複解釋下,而且再沒聽到那嬰兒的啼哭,飛燕這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孟天楚知道,在這恐怖的樹林裏,如果再有什麽奇怪的現象發生的話,飛燕會再次被刺激,那時候恐怕真的會發瘋的。當務之急是盡快離開這裏,回到寺廟裏去。
就在這時,聽到遠處有聲音叫道:“相公~!飛燕~!”那聲音發顫,卻是夏鳳儀。接著又聽到“少爺~!孟施主~!”的呼喊聲,卻是老何頭和玄音方丈。又看見遠處有燈籠的亮光。原來是他們在寺廟裏聽到飛燕嚎啕大哭的聲音,以為發生了什麽意外,一起尋來了。
孟天楚高聲答應了,欣喜地對飛燕道:“飛燕,不用怕了,他們找我們來了。”

鬼嬰兒

那呼叫聲飛燕也聽到了,頓時心中大定,也高聲答應了幾聲。回過頭,這才發現自己還緊緊依偎在孟天楚的懷裏,頓時感到臉上飛燙,顫聲道:“少爺……放開我吧……”
孟天楚急忙將她放開,說道:“你抓穩了,我先下去,再接你下來。”隨即,將弓箭扔下樹,順著樹幹爬下了鬆樹。站在樹下,張開雙臂,對飛燕道:“來,跳下來,少爺接著你,不用怕!”
下樹比上樹還難,飛燕沒辦法象孟天楚那樣下去,望著孟天楚俊朗的臉頰,回憶起他寬闊的懷抱,一顆心跳得跟小兔似的,閉上眼睛,雙手一撐,往樹下撲去,又回到了那讓她感到無比踏實的懷抱裏。飛燕這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孟天楚懷抱的溫暖,一時都不知道離開了。
孟天楚輕巧巧將她接住,擔心她害怕,依舊摟著她,聽到那呼喊聲近了,這才輕輕將她放開。彎腰拿起了草地上的弓箭。
片刻,玄音方丈手提一根镔鐵禪杖,搶先趕到:“孟施主,你們沒事吧?”
“我們沒事!”孟天楚笑了笑,“鬼已經抓住了。”
“啊!”玄音方丈將镔鐵禪杖一掄,緊張地四下張望,卻什麽都沒發現。
這時候,夏鳳儀和老何頭提著燈籠也到了,夏鳳儀衝到他們麵前:“相公!飛燕!你們……你們沒事吧?”
“沒事,抓鬼嘛,小菜一碟的了。能有什麽事呢。”孟天楚笑了笑。
飛燕見到夏鳳儀,總覺得剛才自己和孟天楚的事情已經讓夏鳳儀知道了似的,其實那是她神經錯亂之下的舉動,怪不得她,可她還是感到心中羞愧,不敢看夏鳳儀,低著頭答了一聲:“少奶奶別擔心,飛燕沒事。”
玄音還在掄著那镔鐵禪杖到處亂瞧:“孟施主,你不是抓到那女鬼了嗎?鬼呢?”
夏鳳儀一聽,嚇得驚叫了一聲,一把抓住孟天楚,緊挨著他身子直發抖。孟天楚心想,如果剛才不是大眼睛俏麗的飛燕,而是這青春秀美的夏鳳儀,一樣會躲進自己懷裏簌簌發抖的。
不過,想起剛才飛燕被嚇得差點瘋掉,孟天楚心中還是充滿了內疚。他拍了拍夏鳳儀的手安慰她別怕,然後從老何頭手中接過燈籠,遞給飛燕,他知道,這時候光明對安撫飛燕驚恐的神誌的重要。
飛燕感激地望了一眼孟天楚,接過了燈籠。
孟天楚有了前車之鑒,不敢再亂嚇她們,真要嚇出個好歹那可就不好了。說道:“那不是鬼,而是一隻大白貓,已經被我射死了。貓的一種叫聲和小孩的啼哭聲很相象,常常讓人以為是小孩哭,其實是貓叫,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的了。”
聽了這話,夏鳳儀半信半疑,但也心神稍定,放開了孟天楚,探頭道:“那貓在哪呢?”
孟天楚往那三堆新墳前一指,眾人抬眼望去,在飛燕手裏的燈籠照耀下,草地上果然有樣白色的東西,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孟天楚先走過去低頭看了看,踢了那白色的東西一腳,自得地說道:“哈哈,我的箭法還真不錯,這一箭射了個對穿!”
眾人這才上前查看,飛燕燈籠一照,果然看見墳前放著雞鴨魚肉供品的地方,躺著一隻大白貓,這貓個頭很大,足有一尺多長,通體雪白,一支雕翎箭從後背射穿前胸,將它釘在地上。
孟天楚解釋道:“昨天晚上,我聽到嬰兒啼哭,當時就懷疑是貓在搞鬼,不過,我也隻是聽說過有些貓的叫聲跟嬰兒啼哭似的,隻是我也沒真正見過,所以不敢說出來,昨天晚上我們回房間睡覺的時候,又聽到屋外鬆樹林裏有嬰兒啼哭,就在我們後窗外,我打開了窗戶,看見一道白影從圍牆上一閃就消失了,雖然我沒看清是不是貓,但我敢肯定,那絕對不是人。因為那麽小的人,隻能是兩三歲的孩子,而這麽大的孩子,行動不可能這麽敏捷。”
飛燕嘀咕道:“難道就不能是……是鬼嗎?“
“當然不可能!”孟天楚笑了笑,“因為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剛才我們在鬆樹上,你也看見那白影一路啼哭著從咱們樹下經過,然後到了墳前,我苦練了半天的射箭倒沒白費,一箭將它釘在地上,那哭聲也就嘎然而止,還記得嗎?”
孟天楚說的這些飛燕當時也看見了,隻是她那時候已經嚇得出現了神經錯亂,產生了錯覺,現在才知道原來是一隻大白貓將自己嚇慘了。
玄音望了望這白貓,歎息道:“貧僧應該想到的,我娘子後一次來找我的時候,就抱了一隻小白貓來的,她吊死之後,那白貓就不見了,卻原來一直沒走遠,不知怎地又回到了這裏。”
“是啊,虛鬆小和尚說他看見的在鬆樹林裏飄蕩的那白衣女鬼,其實是這隻大白貓在樹枝上行走跳越,遠遠看不真切,加上你娘子吊死在這裏,死後產下嬰兒,而貓的叫聲又跟嬰兒啼哭一般,這一連串的心理暗示,也就成了一個嚇人的抱著啼哭嬰兒的女鬼在樹林間飄蕩了。其實,這個世界是沒有鬼的,有的,隻是我們心中的鬼。”
玄音方丈單掌合什,口宣佛號道:“孟施主語含禪理,令人佩服!”
飛燕已經被嚇過,又跟著孟天楚在這鬆樹林裏呆了好半天,相對已經適應一些這鬆樹林裏恐怖的氣氛了。但夏鳳儀第一次進來,旁邊又有三堆新墳,樹林裏雖然再也聽不到那嬰兒的啼哭,可是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音還是不時響起,不由得心驚膽戰說道:“咱們……咱們還是回去再說吧。”
孟天楚道:“再等等。”

仁和縣

“還要……還要幹嘛?”夏鳳儀蒼白著臉問道。
“把這隻白貓埋了。”
玄音方丈合什道:“善哉善哉!孟施主宅心仁厚,將來必成大器!稍等片刻,貧僧回去拿鋤頭來。”說罷提著那镔鐵禪杖回了寺廟,片刻,扛著一把鋤頭跑回來了。
老何頭道:“少爺,讓老奴來吧。”搶先接過鋤頭,在那三個墳堆旁邊挖了一個坑,將白貓屍體上的雕翎箭拔了出來,跟那貓一起埋進了坑裏,搬來幾塊大石頭壓上。
玄音方丈低聲念誦了一段經文,一眾人這才舉著燈籠返回了寺廟。在大雄寶殿裏坐著說了一會話之後,將近二更天,這才各自散了回去睡覺。
老何頭依舊睡原來那間禪房,孟天楚和夏鳳儀、飛燕睡一個屋,她們兩睡床上,孟天楚打地鋪。
飛燕一想起剛才的事情,臉上就一陣的發燙,一直躲著不敢和孟天楚直視,連和孟天楚說話都低著頭,聲音柔柔的。弄得孟天楚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兩個晚上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現在才安穩了下來,說了一會話,便都沉沉睡了。
這一夜再也沒聽到那嬰兒的啼哭聲,三人睡得都很香。
不僅這一夜,從這以後,那嬰兒的啼哭聲也就銷聲匿跡了,也不知道真是那叫聲象嬰兒的白貓被射死了的緣故,還是飛燕看見的那附身白貓身上的白衣女鬼,由於白貓死了,便化作輕煙飄走了的緣故,反正,那以後這古廟再也沒聽到有嬰兒啼哭,也再沒發生鬧鬼的事情。來這裏出家修行和掛單的僧侶也慢慢多了起來,這香火也就逐漸旺盛了,後來成了遠近有名的大寺廟。
第二天一早,孟天楚等人起床洗漱,與玄音方丈辭別之後,騎馬繼續前行。
到了前麵集鎮,孟天楚現在有了一些錢,想到夏鳳儀她們畢竟是女流之輩,一路騎馬不僅辛苦,拋頭露麵的也不合適,便雇了三輛馬車,四人坐馬車走。
一路無話,這一天,終於來到了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自古繁華,又是江南魚米之鄉,不僅百姓富足,而且風流騷客眾多,文化底蘊相當濃厚。
一進杭州城,孟天楚到處東瞧西看,街道兩旁商行林立,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地處江南氣候宜人,比起京城長衫大襖,到別有一番味道。
問了路徑,四人驅馬車來到仁和縣縣衙。
明朝杭州是浙江治所,下轄杭州、湖州、紹興等府。而杭州府本身是府治,下轄九個縣,其中錢塘和仁和兩縣與杭州府同城設治,兩縣分別管轄若幹坊、裏、隅、鄉。有點像現在的省府所在市,在杭州城裏三級政府同時並存,最上麵的是浙江布政使司,中間是杭州知府,最下麵是杭州東城區和西城區,也就是仁和縣和錢塘縣。
孟天楚來就任刑名師爺的地方,就是東城區的仁和縣,在杭州城裏偏東。
兩輛馬車踏著青石板路,往仁和縣衙門走去。
快要到的時候,就聽到前麵人聲鼎沸,好像在爭吵什麽。孟天楚撩開車簾一看,隻見仁和縣八字形六扇門前擠滿了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漢正在與幾個捕快理論著什麽。那老人身後幾個小夥子捋著袖子,脖頸上的青筋直冒,仿佛一句話不投機就要動人似的。
孟天楚他們的馬車停在了衙門前,老何頭雙手拿著拜貼,擠進人群,這才發現,原來衙門前石獅子旁邊,還停放著一具屍體,用一床白布蓋著,露出了一雙腳。
老何頭心裏打了個突,不敢再看,拿著拜貼走上衙門台階,對那幾個捕快躬身道:“我們少爺特來拜會縣令蔡釗蔡大人!”
那幾個捕快正和那老頭吵得不可開交,也沒理會。倒是旁邊一個小捕快一直插不上嘴正憋得慌,又聽這老家仆說什麽孟少爺拜會,別當真是知縣老爺的什麽親朋好友,要是耽誤了那可吃不了兜著走。便拍了拍老何頭的肩膀,一指大門裏麵一間班房:“門子二爺在那裏,拜貼給他吧。”
明清兩代,主印官一般都請有許多幫忙辦事的人,這些人不是奴仆,與主印官隻是合同關係,其中,就有把持知縣衙門的長隨,俗稱“門子”。專門負責迎來送往搞接待的。把持門戶之人,絕對是正印官的貼心豆瓣,所以,老百姓一般稱呼他們為二爺。
老何頭便邁步進了官衙裏,來到那門子的班房。那門子正端了一根竹椅子坐在門口,拿著一壺茶躺在椅子上聽衙門大門那些人在爭吵。
老何頭上前拱手道:“二爺,我們孟公子特意前來拜訪蔡大人。是蘇州秦逸雲秦掌櫃舉薦的。這是舉薦信。”說罷將那拜貼和秦逸雲給孟天楚的推薦信一起遞上。
門子懶洋洋將拜貼接了過來,卻不起身前去通報。老何頭多年為仆,如何會不知道其中的奧妙呢,從懷裏摸出兩吊銅錢,雙手遞了過去。
那門子這才換了個笑臉,將銅錢揣進懷裏,拿著拜貼和書信往內衙去了。
老何頭急忙跑到衙門口,朝孟天楚打了個手勢,表示已經聯係上了。
隻是,此刻孟天楚的注意力卻已經被衙門前爭吵的兩幫人吸引住了,敢和衙門捕快在衙門口發生爭執,不是膽大包天就是理大過天,占了一個理字。
正在孟天楚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從衙門裏跑出幾個手持水火棍的皂隸和民壯,嗬斥道:“跪下跪下!回避到兩邊去!大老爺出來了!”
那白胡子老漢和幾個青壯年急忙退下台階,在屍體旁跪倒。眾捕快也是躬身垂手而立,剛才圍在衙門口看熱鬧的人已經遠遠退到了街對麵。

衙門停屍

片刻,幾個皂隸簇擁著一個身穿官袍微微有些發福中年人走了出來,這人圓圓的臉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通紅的酒糟鼻。看他身上的穿著打扮,應該就是仁和縣知縣蔡釗。
果然,跪在地上的那個白胡子老漢給那大胖子磕頭道:“大老爺,求求你給我們作主啊。我兒子死得冤枉啊!”
酒糟鼻哼了一聲:“張老漢,本官已經說過了,會詳查此事,你將屍體停放在衙門口,這算那檔子事嘛,衙門也不是為你一家開的,你堵著門,讓我們如何辦公阿?”
張老漢身後一個小夥子大聲道:“大老爺,我哥被王捕頭摔死,請大老爺給個說法,不然我們就將屍體一直擺放在這裏!”
酒糟鼻皺了皺眉:“行了,本官現在有貴客,等一會再處理你們的案子!”說吧走下台階來到孟天楚馬車前。
孟天楚已經下了馬車,酒糟鼻打量了一下,笑嗬嗬拱手道:“晚生蔡釗,躬為本縣縣令,敢問閣下可是孟天楚孟先生?”
孟天楚一聽,心中大定,這秦逸雲果然沒有吹牛,聽蔡釗知縣的話語,看樣子這刑名師爺沒什麽問題了。忙躬身道:“不敢,晚生孟天楚,見過蔡知縣蔡大人!”
前文已經說過,師爺與知縣的關係是聘用關係,由於師爺都是有專門才學的人,是知縣聘來幫助自己處理相關政務的,所以知縣老爺對師爺都很客氣,雙方常以平輩論交,很多情況下,知縣還常取下位,這知縣蔡釗是秦夫人家扶植才中舉當上知縣的,而孟天楚又是秦家推薦的,所以這蔡釗取下位自稱晚生,當然,孟天楚也不敢妄自尊大,也躬稱晚生,也都是相互尊敬的意思。
蔡知縣笑道:“孟先生一路辛苦,咱們進衙門說話。”說吧,與孟天楚邁步進了衙門。這時候衙門進車的便門已經打開,夏鳳儀她們乘坐的馬車從這裏進了衙門,暫時停在天井裏,也不下車,等待結果。
蔡知縣帶著孟天楚一直來到衙門花房,這是專門迎接貴賓的接待室。分賓主落座之後,先是寒暄了幾句,蔡釗道:“孟先生的到來真可謂及時雨,昨天晚生原來的刑名師爺已經辭聘回去了,眼下正短一個刑名師爺,您就來了,真是太好了。”
孟天楚也很高興,看來自己還真走運,卻不知那刑名師爺是因為什麽辭聘而去,是這蔡知縣對他不好還是家中有事,又或者不能勝任?這話一時也不好意思問。
蔡知縣已經看了秦逸雲後來補寫的那封關於秦夫人被害以及孟天楚偵破該案經過的信,長歎了一聲,回憶起當年自己家中清貧,全靠秦家扶助才得以完成學業高中舉人走上仕途,感歎之餘,禁不住潸然淚下。
閑話說罷,蔡知縣叫跟班長隨周全拿來大紅“關書”(也就是現在的聘書)親筆寫了,站起身恭恭敬敬雙手遞給孟天楚,說道:“按理說,禮聘先生為幕,應該擺酒設宴,隻是這兩天衙門出了點事,一時不便,容後補請。”
孟天楚起身客氣了幾句,雙手接過關書,這關書用紅封套套著,上寫孟天楚老夫子惠存。抽出裏麵大紅全柬,隻見上寫“關書”二字,打開一看,上麵寫著:“敦聘天楚孟老夫子,在蔡釗知縣任內,辦理刑名一事,月俸脩金二兩,到館起脩,謹訂。教弟蔡釗頓首拜。”
這就算正式聘用孟天楚為刑名師爺了,工資每月二兩。這在明朝中期,已經算是很高的工資水平了。要知道,明朝官員的俸祿都是很低的,正七品知縣每個月的俸祿折算下來,也就三兩左右,靠這點俸祿,別說請師爺請長隨,連養家糊口都成問題,隻能想法設法找點外快,其中地方官主要的收入就來自於地方稅收的截流,俗稱“火耗”。
孟天楚的工資是二兩銀子,相當於月工資人民幣二千元。明朝嘉靖年間,一兩銀子可以購買大米二石,當時的一石約為九十四公斤左右,所以孟天楚的工資是二兩銀子,可以購買一百八十八公斤左右的大米,論斤也就是三百七十七斤左右。按照每人每月三十斤大米配置計算,可以養活十二個人。所以蔡釗給孟天楚的工資還算比較高的了。
隨後,蔡知縣又拿了六兩銀子雙手遞給孟天楚,這是聘禮。接著,讓跟班長隨周全在內衙安排一處院落給孟天楚一家居住。這師爺平日裏都是在內衙幫助知縣老爺處理政務,也就是入幕之賓。所以也住在知縣老爺的內衙裏。
孟天楚道:“既然已經受聘,東翁有何差遣盡管吩咐。”
蔡知縣麵現為難之色:“按理說,先生一路勞頓,應當歇息兩天,隻是眼下有一件為難之事,晚生無力處置,秦掌櫃在信中提及先生一天之內連破兩案,真是天助我也,這件事恐怕要煩請先生出免調處了。”
孟天楚笑了笑:“東翁可是為衙門口停屍之事煩愁?”
蔡知縣歎了口氣,點點頭:“正是,前日裏,這張老漢與鄰居家鬧糾紛告到衙門裏,晚生發‘和息票’讓捕頭王譯和捕快宋翔宇兩人前去調解,不料王譯失手將張老漢兒子張老大推倒,第二天上午死了,張老漢一家認定是王捕頭所為,所以從前天起,停屍在衙門口,要求追究王捕頭失手殺人的責任,還要賠償若幹燒埋銀。”
孟天楚道:“這張老漢竟然敢停屍衙門口,怎地如此大膽?”
“先生有所不知,這張老漢一家是咱們杭州錢塘縣知縣沈乃春沈知縣的遠房親戚,這沈知縣與晚生一向不合,在後麵撐腰想看我笑話的。而且,這件事情已經捅到了杭州知府溫銘溫大人那裏去了,昨天下午,溫大人把我叫去,狠狠訓斥了一頓,說是這件事再不處理穩妥,他隻能向監察禦史據實稟報,以我處斷無能彈劾於我……”

失手之禍

“那把事情查清楚,如果真是王捕頭所為,將他緝拿法辦不就行了嗎?”
“難就難在這裏,且不說王捕頭跟隨我多年,這情理上難以下手,就事論事,這案子幾個忤作進行過驗屍,隻發現張老大屍體上後腦勺有一個鵪鶉蛋大小的血腫,身上別的一點傷都沒有,就這麽死了,忤作也都說不清楚是不是頭部撞擊死的,王捕頭一直喊冤。究竟是不是王捕頭那一下子導致死亡的,一直查不清楚,我已經將王捕頭收監,但張老漢一家人有沈乃春知縣做後盾,不依不饒,非要馬上拿出讓他們滿意的結果,結果一日不出,他兒子的屍體就停在衙門口一日。”
孟天楚也皺起了眉頭,現在這案件對方有杭州錢塘縣知縣撐腰,又有杭州府知府的壓力,屍體一直停放在衙門口,眾人圍觀的輿論壓力,不拿出個有說服力的結果來,就難以說服各方,如果蔡釗因此被罷官,那自己這剛當上的刑名師爺也就泡湯了。所以,於己於人,這件事都要盡快處理好。
孟天楚道:“東翁不必擔心,這件事就交給晚生處理好了。”
“如此有勞了。但不知先生打算如何處理此案?”事關自己的仕途命運,不由得這蔡釗不牽掛擔心。
“先詢問一下王捕頭和那個捕快宋翔宇,了解一下事情的經過,然後解剖屍體,查清楚張老大因何而死,確定了死因,也就明確了責任,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了。”
蔡釗點頭道:“先生言之有理。”轉身吩咐將王捕頭和宋翔宇帶來。
不一會,一個身材小個子捕快進來了,拱手施禮。
蔡釗又介紹道:“宋捕快,這位是本官新聘刑名師爺孟天楚孟先生,以後刑名案件,都歸他負責,你們要好生協助。”
“是!”宋翔宇躬身答應,轉身對孟天楚施了一禮:“屬下宋翔宇,躬遵先生號令。”孟天楚還了一禮。
這時,兩個禁卒帶著一個身穿囚服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這男子身材魁梧,體格健壯,隻是此刻愁眉苦臉,一臉的沮喪,雖然穿著囚服,卻沒帶手銬腳鐐,更沒帶木伽。
經過蔡釗介紹,這人就是嫌疑犯王譯王捕頭。
見過禮之後,王捕頭和宋翔宇坐在下首。
孟天楚道:“鄙人受蔡大人所聘,躬為刑名師爺,這案子就有鄙人負責,現在想請兩位將事情經過說一下。”
王譯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件事都怪我太過魯莽,這張老漢家的鄰居江家的屋簷伸到了張老漢家,一下大雨,就順著屋簷將水一直流淌到張老漢家院子裏,雨小倒還罷了,遇到大雨,天上下的自家屋簷流的再加上鄰居江家屋簷流進院子了,整個院子就成了一片汪洋,灌進堂屋裏,能漫過膝蓋。以前兩家關係好,倒也無所謂,後來關係鬧僵了,就出了問題,張老漢告到衙門,蔡大人發和息票讓我和宋翔宇我們兩去調解。先後去了三次,前兩次說得好好的要江家自己出錢修一排水渠將雨水排到外麵,可後來王家不幹,非要江家拆掉一部分屋簷,退出他們家牆外。”
孟天楚插話道:“那屋簷如果能退回幾尺,退出張家院子外,倒也是個徹底解決辦法。”
王譯道:“是啊,可問題是江家那房子先修,是貼著他們宅基邊上修的,而張老漢家的院子也是貼著張家宅基地邊緣修的,故此屋簷伸進了他家的院子,如果要拆掉屋簷退回去,要想完全退出張家院子,就隻能將這一麵的所有屋簷全部砍掉,那雨水就會直接淋到牆上,因此江家當然不幹。”
這涉及到民法地基上層空間權問題,中國古代重刑輕民,所以民事法律問題很多都是稀裏糊塗的,規定很粗糙,加上儒家重義輕利思想的影響,民事案件大多以調解解決,調解其實就是對權利的放棄來追求“義”,這在西方天賦人權思想下是不可想象的,所以被稱為“東方經驗”。
孟天楚刑警學院學過民法,不過也都是一些基本的東西,這空間權也隻是一知半解,更何況這是儒家思想盛行的明朝,不可能深究這些注重權利的現代法律問題。
對於相鄰關係,現代民法也講究處理時要“有利生產,方便生活,團結互助,公平合理”,所以,孟天楚也準備用這個原則處理今後自己遇到的民事案件,包括張江兩家屋簷排水案。
孟天楚道:“江家當時修建房屋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屋簷的排水問題,他貼著宅基修建,這屋簷當然就會伸到人家地界裏去,這江家無理在先,當然,房屋已經修好了,因為屋簷排水就拆掉房屋重修顯然不可能,將屋簷縮回他自己的地界又會被雨水淋濕牆壁,因此,你們想出的讓江家出錢在屋簷下建一個排水渠,將雨水排出去的確是最可行的辦法。”
王譯一拍大腿,大有知遇之感:“就是嘛,連先生都這麽說了,那咱們的處置還是妥當的,可張家偏偏不幹,不,準確地說是先答應了,後來又反悔,肯定是錢塘縣沈乃春沈知縣給他們出的餿主意,存心讓我們老爺難堪!”
蔡釗道:“王捕頭,好在先生是自家人,這等無根據的話,以後還是不要說了的好。”
王譯急忙躬身答應,續道:“我們去第三次調解的時候,張家非要逼著江家拆毀屋簷,兩家鬧了起來,這張老漢的大兒子張老大衝上去就要打江家的人,被我一把拉住往回一拽,他站立不穩一交摔倒,後腦勺正磕在一根長條板凳上,噯喲直叫痛。當下一查看,後腦勺起了一個大包。”

罪責

宋翔宇插話道:“這事其實也不怪王捕頭,當時兩家情緒都很激動,尤其是王家,弟兄五六個都摸拳擦掌要上去動手,若不說王捕頭拽開,兩家非打起來不可,摔倒也是他自己站不穩摔倒的,怎麽能怪王捕頭呢,弟兄們都覺得很冤枉。”
孟天楚點點頭,問道:“這張老大除了後腦勺撞在板凳上那一下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受傷?當時雙方打起來沒有?”
王譯搖頭道:“當時是在張老漢家院子調解的,那院子是泥土夯實的,比較平整,張老大也隻是撞到了後腦,後來忤作反複檢查,也沒發現屍體有其他傷痕,所以王老漢家才死活認定是我拽倒張老大那一下將他撞死了,要我陪燒埋銀還要治我的罪。”
孟天楚道:“你身為捕頭,見到兩家準備互毆,當然要出麵阻止,這是你的職權,是無可厚非的,不過,你在履行職務過程中如果失手殺人,同樣要處罰的,《大明律》規定:‘若過失殺傷人者、各準鬥殺傷罪、依律收贖、給付其家’。所以,如果查證是你拉倒張老大,是他頭部撞擊板凳受傷致死,要定你‘鬥殺傷罪’,當然,可以贖刑。”
王譯小心問道:“要……要多少銀子?”
“依律收贖折銀十二兩四錢二分。”
王譯啊了一聲,他捕快一個月工食銀隻不過七百文,這十二兩多銀子差不多要用掉他一年半的收入,當然很是心痛,不過,更是覺得委屈,如果真是自己那一拽導致的,那這錢也該出,但在他看來,腦袋撞一個包這種事情多了去了,怎麽會死人呢,再說自己還是為了阻止雙方打架才失手將他拉倒的,覺得很冤枉。
孟天楚對蔡知縣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查清死者死亡真相,請東翁將王老漢和他二兒子叫進來,商討解剖查案之事。其他人一律不準進來。”孟天楚知道,這種群體性事件最害怕的就是起哄,人多一起哄,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所以隻準兩人進來。
蔡知縣當即叫人去衙門口將張老漢和二兒子張老二叫了進來,到了花房跪倒磕頭。
等蔡知縣介紹了孟天楚的身份之後,孟天楚對張老漢道:“你兒子張老大之死,究竟是死於何種原因,必須解剖檢驗才能查清,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張老漢的二兒子說話大嗓門,粗聲粗氣道:“還查什麽?我哥平日身體健壯如牛,百病不生,挨了那一下撞之後,就死了,不是王捕頭摔倒他那一下還是什麽?你們再要一直拖著不辦,明天我們就抬著屍體到知府衙門去告狀去,看你們能袒護他到何時!”
孟天楚把臉一沉:“你這話可就不對了,沒有經過檢驗,你怎麽就知道是那一撞將你哥撞死的?說不定有人下毒呢?又說不定你哥陽壽盡在那一刻呢?”
“不可能!我哥一直在家裏,哪裏都沒去過,怎麽會中毒,至於陽壽,誰又能說得準我哥陽壽是多少?難道要找個算命的算一下嗎?”
“嘿嘿,陽壽多少雖然說不準,但是否下毒或者謀殺,卻一查就知道,你推三阻四不讓解剖屍體驗屍,莫非這裏麵有什麽貓膩不成?”
聽孟天楚這頂大帽子扣下來,張老漢趕緊朝兒子擺了擺手,阻止他說話,自己說道:“我兒子死了,怎麽是我們下的毒呢?既然這麽說了,為了以示清白,老漢同意解剖就是。”
“那就好!將屍體抬進衙門殮房,本師爺親自解剖檢驗,請東翁臨場監督,張老漢你父子和王捕頭、宋捕快你們四人做個見證。如何?”
眾人都點頭同意。
隨即,張老漢帶著兒子到衙門口搬運屍體進殮房。趁著空檔,孟天楚在蔡知縣陪同下回了一趟內衙,看看住處安排情況。
杭州乃富足之地,所以衙門也很氣派,這內衙很大,蔡知縣劃給孟天楚一家居住的院落也很大,是園中園。裏麵常用家具一應俱全,蔡知縣的夫人湯氏正和夏鳳儀站在客廳月台說話,湯氏指派前來幫忙安家的仆人們正忙裏忙外收拾著。
見到孟天楚和蔡釗回來了,兩人急忙迎了上來。
夏鳳儀臉上有些興奮之色,親熱地叫了聲:“相公,您回來了!蔡夫人派了好多奴仆來幫我們料理家務呢。還撥了個姓賀的老廚師給咱們用,專門負責幫咱們做飯的,蔡夫人還送了一個老媽子韓氏來當下人,打掃衛生收拾院子啥的。真是太客氣了。”
夏鳳儀這還是第一次離開家在外地生活,來到一個新的環境,迎接的人又是那麽熱情好客,自然免不了好奇和些許的興奮。
剛才夏鳳儀和飛燕在院子裏隻等了片刻,就被接進了內衙安頓,接著知縣夫人帶了一大幫子仆人來幫著打掃衛生安頓家裏,說話和氣又熱情,夏鳳儀便知道孟天楚這刑名師爺馬到成功,不由得也替他高興。
孟天楚看見夏鳳儀紅撲撲嬌嫩的臉蛋和閃現著興奮光采的瞳眸,心想這小妮子還真美。
孟天楚急忙躬身謝過蔡知縣夫妻。由於家仆正在房裏打掃衛生,他們四人隻好站在院子裏說話。
孟天楚看見老何頭和飛燕也在忙著收拾,招手將飛燕叫了過來,讓他把自己的法醫物證勘查箱提來,然後才告訴夏鳳儀說自己要去查案。
夏鳳儀一聽他剛剛到就有活幹,顯然這蔡知縣對他很是器重,不免替他感到高興。
蔡知縣和孟天楚出了內衙,來到殮房。衙門殮房在衙門西南角,衙門大牢旁邊。三麵有窗,光線倒很明亮。
屍體停放在正中一張板床上,蓋著白布單,張老漢和張老二父子兩站在一旁,王譯王捕頭和宋翔宇捕快兩人站在另一側。張老二兩眼直勾勾盯著王捕頭,眼中如同要冒出火來一般。王捕頭神情沮喪,耷拉著個腦袋。

解剖真相

孟天楚將屍體蓋著的白布取了,叫王老漢父子幫忙將屍體衣褲全部脫掉,自己背過身拿出解剖手術刀和骨鋸,因為雙方爭議的焦點是張老大頭部那一撞,是否是導致死亡的直接原因,所以決定直奔主題,解剖頭部。
他先用剃刀小心刮掉全部頭發,觀察頭皮表麵,果然在後腦枕部有一個拇指大小的皮下血腫區,用解剖刀自一側耳後經顱頂至另一側耳後作弧形切開,將頭皮前後翻轉暴露出顱蓋骨,後腦枕部血腫相應部位有凝血塊,將血塊擦去,相應頭骨處未發現骨質受損。
這一刻,孟天楚心中已經大致有了低,根據案情來看,張老大是受創之後第二天早上死的,有一個過程,所以如果張老大死於這次創傷,很可能就是死於顱腦出血。這種出血無外乎硬腦膜外血腫、硬腦膜下血腫和蛛網膜下出血幾種情況。而硬腦膜外血腫,幾乎全部都與顱骨線性骨折有關,現在沒有發現顱骨變形或者骨折,基本可以排除硬腦膜外出血,現在就看看是否形成下腔出血或者蛛網膜下出血了。
孟天楚用細齒骨鋸沿前後做圓周形鋸開顱骨內外板,摘掉顱蓋骨。經過檢查,硬腦膜外沒有發現血腫。他將檢查情況與眾人說了之後,這才繼續解剖,沿正中線剪開矢狀竇,沒有發現血栓,再沿鋸緣剪開硬腦膜及大腦鐮前端並向後牽拉與蛛網膜分離,暴露出兩側大腦半球,經過觀察,在硬腦膜和蛛網膜下腔均無出血。
現在,孟天楚斷定,張老大的死與頭部撞擊板凳沒有直接因果關係。那次撞擊,僅僅造成張老大後腦皮下出血,沒有引起骨折,也沒引起顱內出血。
孟天楚簡要作了解釋之後,張老漢和兒子張老二對什麽顱內出血引起死亡的機理當然是一竅不通,但對於顱骨上沒有骨折這一點都明明白白看在了眼裏,在一般人看來,連頭骨都沒有裂,人怎麽會死呢?所以兩人剛才凶巴巴的氣勢一下子蔫了。
王譯王捕頭和宋翔宇則滿臉都是興奮之色,又是感激又是崇拜地望著孟天楚。如果不是這會兒還沒解剖完,王捕頭恐怕要跪倒叩謝孟天楚為他洗脫冤屈的恩德了。
張老二耷拉著腦袋說:“既然我哥不是撞在板凳上死的,難道他真的是陽壽已盡,給閻王收了去了嗎?”
鬼怪之說當然是孟天楚胡編的,聽了張老二這話,便說道:“要查明你哥死亡原因也不難,咱們繼續解剖就是,一定能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的。”
孟天楚接著將大腦摘除下來,經檢查沒有發現損傷和病變,排出大腦受創或病變而死的可能。
孟天楚Y字型剖開死者胸腹部,切開胸鎖關節,揭去胸骨,暴露胸腔,張老大那肥大的心髒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正常情況下,人的心髒一般和人的拳頭差不多大小,可張老大這顆心髒,差不多有兩個拳頭那麽大,而且,左心室肥厚而左心腔卻非常的狹窄。據此,孟天楚初步認定張老大可能死於肥厚性心肌病。
這種病人生前一般沒有任何心髒疾病的征象,在一些外界因素影響下而誘發心電紊亂,導致心室纖顫而死亡。
接著,孟天楚按照法醫解剖常規對頸部進行解剖,然後解剖檢查了各器髒,一切正常,沒有發現病變和損傷。
解剖完畢,孟天楚指著那顆肥大的心髒對張老漢說道:“你兒子就是因為長了一顆比一般人大兩倍的心髒,爭吵和情緒激動誘發心電紊亂而猝死。”
張老漢和兒子張老二自然搞不懂這種病的死亡機理,但看見這肥大的心髒,怎麽看都不正常。又想起張老大當時撞了腦袋之後就說不舒服,天也晚了,連飯也不吃便回房睡覺了,這才一睡不起。不由對孟天楚所說也就相信了。
張老漢道:“那我兒子不是白死了嗎?”
孟天楚簡直哭笑不得:“你兒子的死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是他自己的疾病導致的死亡,所以,你怪不到旁人的。當然也怪不到王捕頭。所以你們停屍在衙門口,這就沒有任何道理了。”
張老漢看了看兒子張老二,歎息了一聲:“孩子,咱們把你哥的屍體抬回去埋了吧。”
孟天楚又道:“你們與江家屋簷排水的糾紛,王捕頭的調處是合情合理的,你們非要江家拆毀屋簷,讓雨水淋濕他們家房屋那也不對,這樣吧,畢竟他們家屋簷伸到了你們地界內,他們有錯在先,但已成事實,兩家鄉裏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應該相互忍讓,就讓他們補償你們一些銀兩,然後自己出錢修一道排水渠將雨水引到你們院子外排放,你的意下如何呢?”
兒子都死了,張老漢也無心再糾纏這些小事,再說孟天楚所說也公平合理,比上次的調解方案還多了一項補償銀兩,當下點頭答應了。
孟天楚趁熱打鐵,指派王捕頭和宋捕快兩人跟隨他們抬屍體回去,當即進行調解。江家見張家死了一口子人,也是心生同情,所以調解很快達成一致,江家一次性補償張家紋銀六兩,自己出錢在屋簷下修建一道排水渠將雨水排出張家院子外。就此了結此案。
捕頭王譯和宋翔宇兩人回到衙門時,孟天楚正在內衙收拾家呢。知縣蔡釗見他們兩回來了,便召集全衙門佐官、六房書吏和三班衙役,隆重介紹了自己的新任刑名師爺。
孟天楚一到仁和縣就偵破了一件大案,幫蔡知縣解了圍,這件事早已經傳遍了整個衙門,所以蔡釗才一介紹,眾人便震天價喊好!其中有真心讚歎的,當然也有衝著蔡釗麵子的,也有三心二意敷衍了事的,也有大樹底下好趁涼的。
接著,蔡知縣吩咐在仁和縣最好的酒樓“望海樓”設宴,一來補上請刑名師爺的這禮節,二來慶賀這頭痛的衙門口停屍案迅速成功告破。

酒醉之夜

這次宴請包括衙門佐官縣丞、主簿、典史,還有儒學教諭、訓導,吏戶禮兵刑工六房的長官司吏,蔡知縣的錢穀師爺、書啟師爺,軍隊裏就邀請了杭州衛仁和縣百戶所百戶。另外就是仁和縣的有功名的鄉紳名流。滿滿坐了一堂,蔡知縣以前請師爺也就自家人排上一桌酒席也是了,這一次遍邀仁和縣社會各界名流參加宴會,顯然是想表達對孟天楚的敬重和感激。
酒桌上蔡知縣對孟天楚破案能力讚賞有加,王捕頭更是感激涕零,連連給孟天楚敬酒。眾官吏鄉紳們那更是溜須拍馬,聰明人都知道,真兒八經要走門子,那還得從師爺這走起才是正途,因為知縣老爺不懂刑名,案件該怎麽判,還不是師爺一句話的事情。
所以這一通酒喝下來,散席的時候,孟天楚已經被灌了個暈暈忽忽,這才被送回了家。
夏鳳儀和飛燕正坐在內衙刑名師爺院子的客廳裏說話,見孟天楚搖搖晃晃被送了回來,趕緊上前攙扶他坐下,飛燕連忙去準備醒酒湯,孟天楚醉眼朦朧望著夏鳳儀:“娘子,你們還沒睡啊?在等我嗎?”
夏鳳儀道:“是啊,不等你我們這麽晚了還坐著幹嘛,好久沒看見你這麽醉過了。”
“是啊,的確好久沒這麽痛快地喝酒了。娘子,為夫喝酒醉了才回來,你不會生氣吧?”
夏鳳儀臉色甚好,輕聲道:“今天這酒是該喝的,你不僅順利地當上了刑名師爺,還一到這裏就偵破了一件大案,解了知縣老爺的圍,也給咱們掙了臉,是該慶賀慶賀,就算知縣老爺不設宴慶賀,我們自家也會給慶賀的。”
孟天楚大喜:“真的?”
飛燕道:“是啊,少爺您今天破案的事情,整個衙門都傳遍了,都說你輕而易舉就把這案子給解決了,好厲害呢。我和少奶奶一直在說,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
孟天楚得意地挺了挺胸脯:“我不是早就說了嘛,本少爺才高八鬥,不是燈草而是個寶呢!”
飛燕還待要說,夏鳳儀道:“老爺喝醉了,飛燕你去打水服侍老爺安歇吧。”
飛燕答應了,攙扶著孟天楚站起來到了臥室,這臥室是標準的裏外間,裏間主人住,外間住伺候的丫鬟。路上已經說好了,等有了家,孟天楚要住裏間,夏鳳儀和飛燕住外間,所以白天的時候特意要了一張大床安置在外間。
飛燕攙扶著孟天楚來到裏間拔步床上坐下,趕緊跑去打水,回來的時候孟天楚已經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了。飛燕給孟天楚脫了鞋子和長袍,使勁抱著他的一雙腳移到了床上,把他放平,蓋好被子,見他呼呼睡得正香,這才放心,吹滅了幾間的燈,到外間和夏鳳儀洗漱睡了。
半夜,孟天楚被渴醒了,一骨碌爬了起來,四下裏黑古隆冬的看不清楚,晃了一下腦袋,有點清醒了,新到這裏,一切都還不熟悉,一時之間分不清東南西北,翻身下床,摸索著找到了拖鞋,睡眼朦朧摸索著出來找茶壺,不留神一腳碰在一根獨凳上,咣當一聲響,隨即聽到外間飛燕的聲音道:“少爺!您要什麽?等等,飛燕來給你拿!”
孟天楚還真看不清四下裏情況,幹脆站著不動。片刻,飛燕撩開門簾,提了一個小燈籠小碎步走了進來,隻見她身上披著一件桃紅色短衫,來不及扣好,裏麵猩紅色褻衣在燈下若隱若現,睡眼朦朧問道:“少爺,您要什麽?”
“我渴了,想喝水!”孟天楚飛快地瞟了一眼飛燕那誘人的褻衣,又趕緊扭開頭。
飛燕揉了揉眼睛,說道:“少爺您先上床,當心著了風寒,飛燕到廚房給你倒熱水。”
“不用了,桌上有涼茶,隨便喝一點就行了。”說罷,伸又要去拿桌上的茶壺。
“那怎麽成!”飛燕急忙攔住他,“你醉了酒不能喝涼的,不僅容易翻胃,喝了酒身子虛,也會傷著身子的。”不由分說,連抱帶拉將孟天楚弄回了床上躺下,給他蓋上被子,這才說道:“少爺稍等片刻,飛燕馬上就拿熱水回來。”
“不用了,現在生火太麻煩了。”
“不用生火的,少奶奶說你喝酒了晚上肯定叫渴,所以讓我已經在廚房炭爐子上溫著一壺水,就給您預備著的呢。”說著話,飛燕已經提著燈籠撩門簾出去了。
孟天楚心中感到暖洋洋的,這種感覺隻有自己小時候才有,小時候生病了躺在床上,媽媽就是這樣給自己掖被子端茶送水的。唉~!不知道爸爸媽媽他們好不好。
正想著的時候,隻見外屋燈光亮起,飛燕已經提了燈籠快步回來了,手裏提了一個茶壺,將燈籠放在桌上,倒了一大杯溫熱水,端到孟天楚麵前:“少爺,喝水吧,溫開水養胃的,想著你還要睡覺,沒給您衝茶。”
“你還真細心!”孟天楚接了過來,咕咚咚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擦了擦嘴角,把杯子遞給了飛燕。
“還要嗎?少爺。”
孟天楚搖了搖頭:“啊~!喝一大杯溫開水,真舒服!好飛燕,你真會體貼人!”
飛燕嘻嘻一笑:“哪個奴婢不是這樣伺候主人的。以後晚上要什麽,你就招呼飛燕好了,別自己起來,晚上寒露重,你們少爺身子骨精貴,要是有個頭痛腦熱的,可就是我們作奴婢的不是了。”
孟天楚躺回床上,瞧了一眼飛燕猩紅色的褻衣裏高高鼓起的胸脯,半真半假低聲說道:“飛燕,上床來陪我睡好不好?”
飛燕白了他一眼,可這一眼嬌嗔的味道更多一些:“晚上我和少奶奶還在誇你,到這會子又露出狐狸尾巴了,嘻嘻,睡吧,明天還有好多公事等著你呢。”放下帳簾,拿著燈籠出去了。
是啊,明天,公事,明天自己就要真正走上刑名師爺的光榮崗位了,能勝任嗎?當然能!心裏這樣鼓勵著自己,可總覺得還是多少有些底氣不足。

原來真的不懂

第二天,孟天楚睡得朦朦朧朧的,就聽到清脆的當當聲音傳來。心想怎麽大清早這內衙有人敲鍾,讓他想起了中學時上課的鍾聲,轉個身正要接著睡,就聽到細碎的腳步聲進來,緊接著床簾一挑,飛燕清脆的聲音道:“少爺!雲板響了,該起床了。”
老天爺,原來這是衙門的起床鬧鍾!怎麽弄得跟軍隊似的,起床睡覺都還要個準點。說不得隻好爬起床來,坐在床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惹得飛燕格格笑。
飛燕拿來孟天楚的衣袍,服侍他穿衣,打來水給他洗漱。然後孟天楚在梳妝台前坐下,飛燕幫他梳頭。孟天楚從銅鏡裏瞧著飛燕婀娜的身姿,白藕般雙手飄飄柔柔地給自己梳頭,心想,這飛燕臉蛋雖然比不上夏鳳儀,論身材卻也絲毫不差,想起夏鳳儀,信口問道:“少奶奶那個小懶蟲起來了嗎?”
“早起床了——少奶奶才不是小懶蟲呢,她從來不睡懶覺賴床的。”
“那她上哪裏去了?抓蟲子去了嗎?”
“抓蟲子?”飛燕不明白。
“不是說,早起的鳥兒才有蟲吃嗎!嘿嘿嘿”
飛燕格格一笑:“好啊,你敢說少奶奶是鳥兒,等會我告訴少奶奶去!”
“誰說我是鳥兒啊?”夏鳳儀的聲音從門簾外傳了進來。接著門簾一挑,夏鳳儀走了進來,隻見她身穿一件銀紅衫子,雅淡梳妝,雲髻半偏,兩彎峨眉、一雙剪水明眸,白淨的臉蛋和脖頸,如同白玉琢成的,腰肢嫋娜,淩波微步,真好似輕雲出岫一般。大眼睛飛燕已算得上十分的俏麗,但在夏鳳儀身邊一站,頓時便黯然失色了。
常言道:不會看女人燈下看,會看女人早晨看。早晨的女子才是最有女人味的。這一路上風塵仆仆,夏鳳儀也沒有刻意打扮,不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漂亮女子,更為注重穿著打扮。昨天安頓下來之後,孟天楚去酒樓赴宴,飛燕燒了熱水給夏鳳儀泡了個澡,今天起床之後,刻意打扮了一下,她本來就天生麗質,再一打扮,真是國色天香,隻把孟天楚看得癡了。
夏鳳儀倒不是刻意要為孟天楚打扮的,隻是一個女人的自然而然的行為,不過看見孟天楚那傻呆呆望著自己的癡迷樣,夏鳳儀心裏倒有幾分自豪,笑了笑,嗔道:“看什麽?不認識了嗎?”
“嘖嘖!是不認識了,我發覺我娘子真是一天一變,越變越好看了!不過,太美了的話,當心天上王母娘娘把你抓上天去喲。”
夏鳳儀奇道:“王母娘娘抓我幹什麽?”
“你那麽美,她老眼昏花,還以為是她七仙女又私自下凡來了呀!”
“嘻嘻嘻!”飛燕在一旁掩嘴而笑。
夏鳳儀嗔道:“油嘴滑舌沒個正經!——知縣大老爺來了,在客廳等你呢!”
飛燕已經幫孟天楚梳好了頭,聞言趕緊穿戴好,快步來到客廳,隻見蔡釗蔡知縣正坐在客廳裏喝茶,見孟天楚進來,忙起身拱手道:“孟先生早啊!昨日睡得可好?”
“很好!多謝東翁牽掛!”孟天楚急忙拱手還禮,在一旁主座上坐下,飛燕也給他切了一杯茶。
兩人寒暄了幾句,就聽到外麵傳來二道雲板聲響,蔡釗站起身拱手道:“今天是放告之日,再加上前些日子遺留的案件,可有得先生忙的了。以後刑名事務,可就全仰仗先生了。晚生告辭,這就去準備上堂去了。”
孟天楚客氣了幾句,將蔡釗送出了院門。
低著腦袋回到房裏,飛燕見他皺著眉好像在思索什麽,便問道:“少爺,想啥呢?”
“蔡知縣說等一會他要去上堂,怎麽沒有叫我一起去的意思呢?我不是他的刑名師爺嗎?我不聽審,怎麽幫他處理刑名案件啊?”
一旁的夏鳳儀撲哧一聲笑了:“刑名一科,可不是光會破案就成的,還有好多案件不需要破,隻需要你居中裁判,現在遇到問題了吧?”
孟天楚臉上微微一紅,是啊,《大明律》是個大雜燴,主要是實體法,很少涉及程序方麵的規定,古代也沒有什麽程序公正是實體公正的保證之說,對民事案件也常常用刑罰手段處理。所以孟天楚光讀大明律是不行的,單單是程序就搞不懂。
既然夏鳳儀笑話自己,看樣子她應該知道,毛老人家說得好:虛心使人進步。孟天楚躬身一禮:“娘子!請指點為夫一二,感激不盡。”
夏鳳儀道:“你問我?那可就問道於盲了,我對刑名也是一竅不通的,不過我知道,這師爺都是官老爺自己私聘的,所以一般不在大堂或者簽押房之類的公開場合辦公,所以蔡知縣上堂並沒有叫你同去。”
“那……那我在哪裏辦公呢?”
“內衙家裏啊,等一會蔡知縣退了堂,就會把收到的狀子拿回來給你處理的。”
“處理?怎麽處理?”
夏鳳儀道:“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孟天楚轉頭望向飛燕。飛燕也歉意地搖了搖頭。
孟天楚歎了口氣,現在才發覺,自己僅僅是讀了《大明律》上的條文,可對古代的案件處理程序和公文格式根本還一無所知,真正要處理一件實實在在的案件的時候,便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早知道這樣,路上就該先找一個懂行的請教一番,唉,都怪自己太過輕敵,以為看一本《大明律》就什麽都懂了。
這可怎麽辦?孟天楚急得跟沒頭的蒼蠅一般在客廳裏亂轉,等一會蔡知縣拿了一大疊狀子交給自己,自己總不能說,老爺,我隻會破案,這些狀子,你讓別人處理吧。那自己這臉可就丟大了!
夏鳳儀也瞧著心急,說道:“要不,你找個人偷偷問問?”
孟天楚站定了,眼下也就隻有這辦法了:“問誰好呢?”
師爺找師爺
“這衙門裏懂刑名的,恐怕就隻有刑房書吏了,反正蔡知縣升堂估計時間短不了,要不你這會兒到刑房去轉轉,看看有沒有可能找個懂行的,私下裏問問。”
“這倒是個主意!我馬上去!”孟天楚拿著折扇,急匆匆出了院門,穿過花園,出了內衙,昨天下午破了張老漢那案件之後,他曾經在蔡知縣陪同下,到衙門各處轉了轉,知道刑房的位置。
現代社會的縣政府下轄許多單位,分別掌管各方麵的行政事務,在明朝,中央有六部,分別是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相當於現在的國務院各部委,而地方衙門,也相應地分設有六房,其中的刑房就是負責刑名事務的。
縣衙門六房在大堂院落的兩側,相對而立東側從北往南為吏房、戶房、禮房,西側從北往南為兵房、刑房、工房。
孟天楚來到西側中間的刑房,畢竟是江南繁華之地的杭州屬縣的刑房,還算比較大,五間房屋,其中一間是刑房長官“司吏”的辦公室,其餘四個大間中,一個比較大的房間,是“經製吏”辦公室,另外三個大房間,是“非經製吏”辦公室。
明朝衙門的書吏有嚴格的編製,明初定編以後一直到明朝滅亡,幾乎沒有更改過,而最初的編製很少,要處理大量的繁雜行政事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所以,衙門裏為了辦事就召不少編製外的書吏,這筆開支隻能從地方財政截留,也就是“火耗”裏支出。編製以內的書吏屬於“經製吏”,稱為“承發”(宋代叫“押司”,也就是宋江當過的那種小吏),負責抄寫的書記員叫做“書手”;編製以外的屬於“非經製吏”,稱為“貼書”。
孟天楚踱著方步往刑房門口走,六房的辦公室下部是磚牆,上部開有一長排檻窗,現在已經入夏,天有些熱了,所以窗戶都敞開著的,從裏麵一眼就能看見外麵,刑房司吏溫銘一眼看見了孟天楚,他昨天宴會上曾經和孟天楚喝過酒,急忙笑嗬嗬迎了出來,老遠就哈著腰拱手道:“不知孟師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
孟天楚是縣太老爺聘請的刑名師爺,連縣太老爺見到孟天楚,都要尊稱先生,自稱晚生,更何況這些書吏們呢,當然更是加倍的謙恭了。
孟天楚拱手還禮:“溫司吏客氣了。鄙人也就隨便走走。”
溫銘要將孟天楚往辦公室裏讓,現在十萬火急,孟天楚也不可能問刑房司吏,那也太丟人了,最好找個懂行有不起眼的小腳色問問,就算別人知道了,說出去也沒人相信,所以沒工夫和這溫銘聊天,隨口編了個謊話,拱手道:“溫司吏忙你的吧,不用跟著我,蔡知縣讓我來隨便瞧瞧。”
溫銘心中一凜,原來是知縣大人讓他來視察工作來了,心中有些懊悔,早知道給手下書吏們打個招呼就好了,聽他這話,顯然不想自己陪著,要獨自查看,他也是混跡衙門多年的老油子,立即想到了處理辦法,陪著笑臉拱手止步。目送孟天楚進了書吏房。
孟天楚搖著折扇先轉到“經製吏”房間,眾書吏見是刑名師爺來了,急忙起身相迎。孟天楚擺手讓大家繼續做事,說自己來瞧瞧大家辦公,不用管他。
話是這麽說,可刑名師爺在旁,這幫子人都還是心驚肉跳的,生怕自己哪個地方做錯了。
孟天楚轉了一圈,沒找到什麽合適的人選,便轉了出來,到隔壁的“非經製吏”房,也沒找到合適的,一直轉到最後一間,正在他已經絕望的時候,一眼看見角落裏坐著一個小書吏。別的書吏都是陪著笑臉望著自己,隻有這個小書吏一直埋著腦袋,好像生怕自己注意到他似的,心裏微覺奇怪。
他慢慢走了過去,站在那小書吏旁邊,發覺這小書吏身子也在輕輕的顫抖,好像很害怕的樣子,更是奇怪,彎下腰正要說話,忽然發覺他的脖頸十分的白淨,耳朵上還有一個小孔,側臉看去,臉龐線條柔和,隱隱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頓時心中雪亮——這個小書吏女扮男裝!
古代無論做官還是當吏,都是清一色男的,女人是不允許從事這種拋頭露麵的工作的,所以難怪這小書吏看見自己,怕得跟隻小鵪鶉似的。
孟天楚低聲道:“你叫什麽?”
“慕容……慕容飛宇……”聲音輕柔婉轉,如百靈鳥晨鳴。
“慕容菲羽?芳草霏霏,輕若羽燕,好溫柔的名字,這名字怎麽象個女孩子!”孟天楚低聲笑道。
“不……不是的,是飛翔的飛……寰宇的宇……”小書吏頭更低了,聲音細若蚊蠅,幾不可聞,不過孟天楚還是聽清了,哦了一聲,折扇一收,在她纖弱的雙肩上輕輕一擊:“你隨我來!我有話問你!”直起腰,踱著方步邁步往門外走。
慕容飛宇身子一顫,慌亂地應了一聲。站起身跟在孟天楚身後出了門,其餘書吏都同情的眼光目送他們兩出了房門。
孟天楚來到溫銘溫司吏的辦公室門口,溫司吏忙迎了出來,一眼看見低著頭哆嗦著跟在孟天楚身後的慕容飛宇,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換上笑臉,將孟天楚迎進了房裏。
孟天楚搖著折扇在溫司吏的椅子上坐下,溫銘急忙給孟天楚倒了一杯香茶,然後哈著腰陪著笑臉站在一旁。
慕容飛宇站在門口,低著頭無助地望著溫銘。溫銘偷偷瞧了一眼孟天楚,見他麵無表情,也不說話,心裏更是沒底,隻好硬著頭皮陪笑嗬嗬道:“師爺……這個……這慕容飛宇……這件事情……”

女書吏

孟天楚心中已經明白,這女的進衙門裏當書吏,這溫銘溫司吏肯定拿了好處,由於這是製度所禁止的,所以這兩人才怕得話都說不利落了。正好抓住這把柄,看看能不能為己所用。便折扇搖了搖,板著臉對門口的慕容飛宇道:“說罷,你到底叫什麽?”
一聽這話,門口那女子身子又哆嗦了一下,顫聲道:“慕容……慕容迥雪……迥異的迥……白雪的雪……”
“哦!迥遠處的白雪?好名字!其實,一看你白嫩的臉蛋,就應該知道你的名字了,嘿嘿。”
溫銘陪著幹笑了兩聲,他知道,師爺越是這樣說說笑笑,這心裏的鬼主意恐怕就越毒辣,不由得額頭上冒冷汗。
孟天楚折扇扇了幾扇:“那慕容飛宇是誰?是你父親還是你哥哥?”
“是……是家父……”
孟天楚點了點頭:“你把門先關上。”
慕容迥雪急忙轉身把門關好,可憐巴巴望著孟天楚。
孟天楚此刻才好生瞧了瞧慕容迥雪,隻見她頭戴前仰後俯方頂書吏帽,兩旁伸出一對小翅,隨著身子的顫抖而輕輕晃動。瓜子臉,雪白的臉蛋欺霜賽雪,如同冰雕玉琢的一般晶瑩透明,峨眉彎彎,一剪瞳眸秋水汪汪的,淚珠仿佛馬上就要滾落下來,朱唇微啟,說話之間,櫻桃小嘴間雪白的貝齒分外迷人。竟然是個絕色美女。
孟天楚往她身上瞧去,見她穿了一件黑色書吏長衫,上麵結著兩根長長的儒絛衣帶。這長衫顯然不是她的,穿上去很大,剛才要寫字不方便,已經把袖子挽了起來,看見孟天楚進去,慌張之餘,有一隻袖子還來不及放下來。
孟天楚輕搖折扇:“究竟怎麽回事?說來聽聽吧。”
慕容迥雪上前兩步,咕咚一聲跪倒,淚如雨下,泣聲道:“孟師爺,請你高抬貴手,就讓我頂替我爹吧……”
孟天楚皺了皺眉:“起來說話!”
慕容迥雪磕頭道:“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嗬嗬,想用這來威脅本師爺?你喜歡跪就跪著吧。孟天楚轉頭望向溫銘。溫銘眼見事情已經敗露,反倒鎮定下來了,哈腰陪著笑,說道:“師爺,是這樣的,這女子是咱們衙門老書吏慕容飛宇的女兒,慕容飛宇在咱們衙門裏當貼書已經二十多年了,年邁體衰,積勞成疾,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眼睛,老眼昏花,字也看不清了,他膝下就這一個女兒,為生活所迫,這才叫他女兒頂替他到衙門裏辦事。”
孟天楚道:“年老了,那該退休就退休嘛,這樣頂著也不是事啊。他女兒能頂一時難道還能頂一輩子嗎?”
溫銘陪著笑點頭道:“是……是這麽樣的,那……那我就讓她明天不要來了,把她爹從書房卯冊上除名吧。”
慕容迥雪大驚失色,連連磕頭道:“師爺,求求您了!我奶奶已經快八十了,我爹有病,我娘一直癱瘓在床,我兩個弟弟還小,我們全家可指望著我爹這份差使養活全家呢,要是……要是丟了這份差……我們全家可就沒法活了……”
孟天楚哦了一聲,低下頭,仔細看了看慕容迥雪:“此話當真?”
慕容迥雪著急的隻是一個勁磕頭,溫銘道:“是的,他爹慕容飛宇年輕的時候,也是咱們衙門裏的一支筆杆子,可四五十歲,眼睛就不行了,他娘子數年前生了一場大病,雖然治好了,卻也從此癱在了床上。七十來歲的老母也是體弱多病需要人照顧,三個孩子裏也就這慕容迥雪稍大一點,今年十六,下麵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十一歲,一個八歲,前兩年他爹眼睛還能勉強對付,這兩年,小一點的字根本就看不清了,無奈之下,央求我讓他女兒頂替他在衙門當差賺點錢養家糊口,我知道這不符合規矩,也是我心軟,看他一家老小可憐也就同意了。”
孟天楚道:“蔡知縣知道這件事情嗎?”
溫銘有些尷尬:“不知道。衙門好幾百書吏,蔡大人也不常到六房裏來,也顧不上來。”
孟天楚搖著折扇,作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沉吟著。溫銘陪笑道:“師爺,您隻要高抬貴手,別的書吏們也都知道他們家的難處,倒不會為難她的。”
孟天楚心想,他們不為難,嘿嘿,那我來當這個惡人吧。皺著眉道:“聽這話到的確可憐,可是,這件事情我要不知道倒也罷了,現在知道了,蔡知縣昨天也當著大家的麵說了,今後仁和縣刑名事務就全權交付給我處理,我上任第一天就這麽處理這件事情,恐怕很不妥當吧,要是蔡知縣知道了,我不好交待阿!”
慕容迥雪伸手入懷,摸索了片刻,才掏出一個小錢袋,將錢袋裏的錢全部倒在手心裏,大概有三四錢銀子和幾十文銅錢,跪爬兩步,哀聲道:“師爺,這是我今天剛剛領到的工食銀,全給您,我知道少了點……,隻要您高抬貴手,我……回去借,明天一準給您。”
“哦?”孟天楚輕搖折扇,笑了笑,好奇地問道:“你準備給我多少銀子堵我的嘴呢?”
慕容迥雪剛才也是一時情急說了,可細細想來,這錢又到哪裏去借呢?不由雙膝一軟,跌坐在地上,低著頭輕聲抽泣起來:“我……多了也借不到,娘和奶奶生病,家裏值點錢的都賣光了,能借的親戚也都借遍了,親戚朋友現在見了我們都躲著走……家裏三天兩頭還有人來要帳……就這回子,衙門口還有幾撥人等著要分我的這工食銀還帳呢……,師爺……隻求您能可憐可憐我們全家,別讓我們活活餓死,我來世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德!求求您了!”說罷,慕容迥雪哀聲哭泣連連磕頭。

考察

聽了這番哭訴,孟天楚心頭仿佛被人猛地揪了一下,見她哭得梨花帶雨,說不出的讓人疼惜。孟天楚強忍著憐香惜玉之心,故意淡淡問道:“你頂替你爹在刑房當書吏,那你懂刑名嗎?”
慕容迥雪一聽這話,感覺到了孟天楚話裏似乎有轉機,急忙連連點頭:“我懂!我爹是多年的老刑名書吏,我從小就跟著我爹學的,這兩年我爹眼睛不好,我爹的活都是我幫著寫的。”
溫銘也道:“是的,慕容姑娘在衙門裏頂替他爹已經差不多一年了,這一年裏,完全能勝任,這一點在下可以打保票。”
“哦,”孟天楚點了點頭,“這件事關係重大,鄙人得親自考察一下才行,如果經過考查,你的確能夠勝任,那咱們倒還有得商量,要是不行,你隻好走人了,怎麽樣?”
慕容迥雪看樣子對刑名很有自信,欣喜地點頭道:“多謝師爺,請問吧。”
孟天楚轉頭對溫銘道:“溫司吏,請你回避一下,鄙人要單獨考查於她。”
“是!”溫銘哈著腰退出了門外,將房門帶上。
孟天楚道:“慕容姑娘,你起來吧,站著回答就行。”
“是!多謝師爺!”慕容迥雪站起身,低著頭側身立在一旁。
孟天楚想了想,問道:“這樣吧,你先把一件刑名案件審理的前後經過說一遍。我聽聽你對程序熟不熟。”
一聽這個問題,慕容迥雪輕舒了一口氣,她還擔心孟天楚會查問一些刁鑽古怪的問題來為難她,現在聽到孟天楚問的隻是最基本的刑名問題,不由喜出望外,忙回答道:“放告日之時,刑房值堂書吏將收到的狀子給值堂長隨,值堂長隨呈大老爺,大老爺給刑名師爺您,您起草批詞後給大老爺過目,再由簽押長隨畫行,稿案長隨將批詞和訴狀送刑房書吏謄抄後再傳到內衙,由標判長隨朱筆圈點、司印長隨蓋印,公布在照壁上,就算立案了。”
孟天楚聽她如數家珍,心中這塊石頭放下了一半,心想自己這刑名師爺的顧問有眉目了,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正好這時候慕容迥雪偷眼看了看孟天楚,見他麵露微笑點頭,以為對自己的回答很滿意,心中大定,忙收回眼神,續道:“立案後,大老爺要發票牌讓捕快或者皂隸前往組織原被告進行調解,開展調查,或者對財產進行查封,調解不成確有必要開堂的,在票牌上注明,送交刑房,由負責該案的刑房書吏按照訴狀上開列的被告及證人姓名、住址,作一份應予傳喚的名單,報內衙定奪。”
孟天楚奇道:“定奪?定奪什麽?被告是誰,直接傳來不就完了嗎?”
慕容迥雪哪裏知道眼前這刑名師爺是個連半瓶醋都算不上的半吊子師爺,沒搞懂這個問題,還以為是故意考問她的,忙躬身答道:“回稟師爺,‘堂上一點朱,民間千滴血’,能不傳的人最好不傳,能少傳的就盡量少傳,尤其是婦人,除被告謀反、叛逆、子孫不孝、被殺傷、被盜賊之類重罪外,不得為‘狀首’,隻能由父兄子孫‘抱告’。”
孟天楚想起來了,古代是不提倡訴訟打官司的,認為這是很丟人的事情,一直到現代社會,老百姓一般都認為“被告”這個角色是很恥辱的事情,這都是古代扭曲的訴訟價值觀念的影響,所以古代傳喚被告人也是很注意的,當然,如果遇到貪官和黑良心的刑名師爺,則傳喚被告就成了用來敲詐勒索的一個好機會,逼迫這些應訴的被告人花錢通關係,讓別人代替自己應訴。
孟天楚又是連連點頭:“很不錯,你對刑名很熟悉嘛。”
“多謝師爺誇獎!”慕容迥雪躬身答道。
孟天楚眯著眼睛繼續問道:“那後麵又該如何呢?”
“那就該老爺升堂問案了,對於刑案中刁蠻不供者,可以依律刑訊拷問。直到被告認罪,或者民案中雙方達成和解。”
“嗯,你再說說如何下判吧。”
“是,師爺起草的判文應當由兩部分組成,第一部分叫‘審得’,為四六駢文體,四字一對、六字一聯,對刑案罪責進行評判,或者對民案糾紛是非曲直加以認定,需要引經據典;後麵第二部分叫‘具招’。具招又分為三部分,第一是‘服辯’,要寫明被告對於自己罪責的態度;第二是‘議得’,要具體列出被告觸犯的具體罪名,並引用具體律例作出刑罰處分。第三是‘照出’,也就是對被告判處何種刑罰或者對民案糾紛如何處置。”
孟天楚一聽,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底,雖然說得複雜,但大致體例倒也簡單,隻是這四六駢文體自己可是馬大哈,便問道:“你會寫這判文嗎?”
慕容迥雪忙道:“會啊,以前我幫著我爹謄抄過不少判文呢。”
孟天楚心中又是一寬,又想起一件事,問道:“刑案的管轄是如何劃分的你知道嗎?”
“知道,笞杖徒流死五刑中,州縣對笞杖二刑可終局裁斷,需要判處徒流死的,由州縣擬刑,依律層報核準。謂之‘解審’。”
“解審文書如何寫呢?”
“回稟師爺,解審文書由四部分組成,分‘據報’、‘勘檢’、‘敘供’、‘審勘’。”
孟天楚一聽頭都大了,這些古代的法律文書還真他***複雜,看來,自己這刑名師爺找師爺是找對了,不過,這可不能讓這小姑娘看出來,便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不置可否地望了她一眼,半晌不說話。
慕容迥雪忐忑不安地望著孟天楚,仿佛一個囚徒等待著最終的判決。良久,孟天楚才輕輕歎了口氣:“唉~!你這刑名一科也隻能算馬馬虎虎湊和,可你到底是個女流之輩,按照綱常,是不能在衙門裏拋頭露麵當差的,讓你留在這衙門裏,一旦被人知道,鄙人可要擔莫大的幹係,這……”

貼身小蜜

慕容迥雪咕咚一聲跪在地上:“師爺,求求您了,您隻要高抬貴手,讓小女子頂替我爹在衙門裏做事,讓我一家人不至於餓死,來世做牛做馬我報答您老的大恩大德!”說罷連連磕頭。
孟天楚搖了搖折扇,故意沉吟了半晌,這才說道:“本師爺可憐你一片孝心,倒也不忍心攆你出門,可留你在衙門裏一兩天還成,時日一長,恐怕遲早會漏餡的,到時候我不說別人也會說的,那時候你還能在衙門裏呆下去嗎?”
慕容迥雪何嚐不知道這一點呢,聽了這話,雙膝一軟,癱坐在地上,垂著頭,輕聲抽泣起來。
孟天楚最見不得女孩子哭,本來還想繞點彎彎再說出自己的目的的,現在這情況也不容他再泡蘑菇了,咳嗽了兩聲,輕搖折扇說道:“唉~!誰叫我這人心軟呢,這樣吧,慕容姑娘,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就不將你從衙門書吏卯冊上除名了,讓你繼續頂替你爹當差就是!”
慕容迥雪大喜過望,抬起婆娑淚眼,充滿感激地望著孟天楚:“多謝……!多謝孟師爺……!迥雪來生做牛做馬,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孟天楚折扇一收:“別著急,我還沒說完。我雖然不開除你,讓你繼續頂替你爹在刑房當差,但你畢竟是一介女流,拋頭露麵太不妥當,所以,以後你就不要在衙門刑房當書吏了。”
慕容迥雪有些錯愕:“那……那我幹什麽呢?”
“當我的小蜜!咳咳……,當我的私人秘書!”
“私……私人秘書……?”慕容迥雪一雙美麗的丹鳳眼還是淚汪汪的,望著孟天楚,搞不懂這個詞的含義。
孟天楚笑了笑,說道:“私人秘書就是本師爺我一個人的書吏,平日的工作就是幫我抄抄寫寫,起草個文書啥的。你意下如何啊?”
慕容迥雪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師爺或者官老爺抽調書吏幫助辦理一些自己的事務那也是經常的事情,所以倒也不奇怪,反正隻要還讓她當書吏,當一個人還是當衙門的沒有什麽分別。
孟天楚又道:“你幫我做事,你原來的工食銀子照領之外,我額外給你一份工食銀,每個月五百文,你意下如何?”
慕容迥雪又喜又驚,連連擺手:“不不,師爺對迥雪恩重如山,師爺差遣,迥雪定當盡心竭力為師爺辦事,如何還能再要額外的工食銀呢。”
孟天楚心中暗歎:這女子家境貧寒如斯,竟還能知恩圖報,不貪取錢財,真是難能可貴,折扇一收,說道:“這是我額外給你的報酬,你就不用推辭了,以後盡心做好我吩咐的差事,就比什麽都重要。”
慕容迥雪一聽師爺這麽說了,不敢再推辭,磕頭謝過。憑空每個月多了五百文工食銀,心中歡喜,不由得落下淚來。
孟天楚走到門口,將刑房司吏溫銘叫了進來,把這事說了,溫銘也長舒了一口氣,這件事他很擔心孟天楚會借機給他小鞋穿,那他可吃不了兜著走,心中這塊石頭一直懸著的,到現在才放了下來,暗地裏還是塞了二兩銀子給孟天楚表示感謝,孟天楚倒也來者不拒,他現在正是缺銀子的時候。
隨後,孟天楚返回了內衙,將上次秦逸雲送給他的那三十兩白銀揣進懷裏,回到了衙門刑房,對慕容迥雪道:“你跟我走。”自己當先搖著折扇漫步出了房門,望衙門外走去,慕容迥雪跟在他身後,來到衙門口。
剛到門口,七八個男女一擁而上,將慕容迥雪團團圍住,口中叫著“快還錢”!更有一個老婦伸手要到慕容迥雪懷裏去掏她的錢袋。慕容迥雪一手護在胸前,一手掏出錢袋,攥在手裏,苦苦哀求道:“各位叔伯,我……我錢不多,隻能先還你們一部分……還得留點錢給我奶奶、我娘瞧病……求求您們了……”
那幾個男女不由分說,扯著慕容迥雪的衣服開始爭奪她手中那錢袋。幾人擠攘之下,差點將慕容迥雪推倒。
孟天楚大喝一聲:“住手!”
那幾人被這聲斷喝嚇了一跳,都鎮住了,回頭一起看向孟天楚。
孟天楚問:“她欠你們的錢?”
那幾人雖然還不認識孟天楚,但也知道衙門裏來了一位破案很厲害的刑名師爺,年紀很輕,這些人經常到衙門來找慕容迥雪要債,所以衙門裏的人大部分也都認識,見孟天楚眼生,又是一身師爺的穿著打扮,便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估計到很可能是那位剛來刑名師爺,是知縣大老爺的師爺,那可惹不起,急忙都放開了慕容迥雪,躬身陪笑道:“是啊!她欠我們的錢。”
孟天楚皺了皺眉:“欠了你們多少錢?借據帶來了嗎?”
“欠我三兩!”
“我的六兩!”
“我四兩五錢七分!”
……
幾個人各自報著自己的債,紛紛從懷裏摸出了借據。
孟天楚道:“把借據給我!我替她還!”
“真的?您可真是個大好人!”那老婦人腦筋反應最快,搶先將借據遞給了孟天楚。其他幾人卻有些遲疑,畢竟還沒有確認孟天楚的身份,不敢輕易將借據交給別人。
慕容迥雪忙道:“不不,師爺,這不行……”
那幾位一聽這話,眼前這青年人果然就是刑名師爺,再無懷疑,看來這年輕的刑名師爺很是仗義,又或者看上了這美貌的慕容迥雪,要討好於她,不管他動機是什麽,隻要能將債務要回來就行。幾位急忙將借據遞了過去。
孟天楚接過借據,算了算,債務折合銀子一共是一十七兩三錢六分。從懷裏摸出兩錠銀子,問那老婦人:“你是慕容迥雪的什麽人?”
“老身是迥雪的遠房姨媽。”
“那好,這兩錠銀子,每錠十兩,一共二十兩,交給你負責,你們拿去兌換了還了你們的債,剩下的還給我。”
那老婦人趕緊從孟天楚手中接過了兩錠銀子,歡喜不已,滿臉皺紋的臉上擠滿了笑容,連連躬身道:“是是,多謝師爺,您放心,剩下的一文不少還給您,老身打保票!”

最大的債主

慕容迥雪忙一把抓住那老婦人,轉頭對孟天楚道:“不不,師爺,這可萬萬不行……”
那老婦人當然知道夜長夢多的道理,掙脫了慕容迥雪的手,小跑著到對麵店鋪兌換銀子去了,那幾個債主也追了過去,慕容迥雪也要追去,卻被孟天楚一把拉住。孟天楚笑道:“慕容姑娘,鄙人手中閑錢甚多,也不急著用錢,先替你還了債,隻是想讓你不要為這些擔心,好一心為我當差,等以後你有了錢了,慢慢還我就是,或者我從你工食銀裏慢慢扣,每個月扣一百文,不,五十文。”
慕容迥雪見那老婦人和七八個債主已經將銀子兌換成銅錢,正在瓜分,知道已經不可能要回來,又是惶恐又是感激,事出意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雙膝一軟就要跪下,孟天楚一把將她拉住,低聲道:“慕容姑娘,你今天已經跪得夠多的了,再不用下跪。”
慕容迥雪話語哽咽,一個勁喃喃謝著。
不一會,那老婦人和幾個債主回來了,將剩下的銅錢還給了孟天楚,也是沒口子稱謝。
孟天楚道:“你們回去通知一下其他的債主,拿借據到衙門來找我。”
債主們連聲答應,哈著腰謝過之後,歡天喜地走了。
慕容迥雪根本沒想到孟天楚會替他還債,這筆巨額債務一直是壓在她一家人頭頂上的一座大山,債主們三天兩頭到家裏來要債,除了基本的生活開支之外,其餘的錢都用來還債了,而債主們天天的逼債,更讓一家人生活不能安生,現在孟天楚幫助他還清了債務,並說明了以後可以從工食銀裏慢慢扣除,也就沒有了太大的壓力,怎不讓慕容迥雪感激涕零呢。
孟天楚對慕容迥雪道:“你隨我來,我們到內衙,開始辦公了。”說罷,領著慕容迥雪回到了內衙。
來到內衙師爺院子裏,飛燕正和夏鳳儀兩人在院子裏整理花草,見孟天楚回來了,都很高興地迎了上來。
夏鳳儀瞧了一眼孟天楚身後身穿書吏服裝的慕容迥雪,微微一愣,女人的本能讓她立即發覺了慕容迥雪是個女子,笑問:“夫君,這就是你找的書吏?”
“是啊,她叫慕容迥……慕容飛宇,是刑房書吏,對刑名也還算熟悉,叫來幫我處理一些公文。”
飛燕也看出來了,走到慕容迥雪身邊,繞著她轉了一圈,把鼻子湊到她脖頸後麵,很誇張地吸了一下,嘻嘻一笑:“嗯~,這個小書吏好香哦!”
慕容迥雪有些緊張,低著頭悄悄看了一眼孟天楚。
孟天楚先對慕容迥雪介紹了夏鳳儀和飛燕,慕容迥雪恭恭敬敬給二人見了禮。
孟天楚問夏鳳儀道:“知縣大老爺來了嗎?”
“還沒呢,不過估計也快了。”夏鳳儀道,轉頭吩咐飛燕,“老爺馬上要辦公了,你去把書房收拾好,對了,給老爺這位書吏隨從也準備張桌子好辦公。”
飛燕答應了,轉身進了書房。慕容迥雪也跟進去幫著收拾。趁這工夫,夏鳳儀怪模怪樣瞧著孟天楚,低聲道:“噯!你這是公私兼顧,對吧?”
“什麽公私兼顧?你在說什麽啊?”孟天楚睜大了眼睛,明知故問。
“嘻嘻,別不好意思,這女孩子長得如花似玉,又通刑名,是不是打算作為將來的賢內助培養啊?”
孟天楚知道夏鳳儀看出了慕容迥雪是女的,不由笑道:“是,慕容飛宇是他老爹,她叫慕容迥雪,是個女孩子,怎麽,吃醋了嗎?”
夏鳳儀斜了他一眼:“我說過了,我希望你將來能找一房如意的媳婦,我才能安心離開你,所以,你找她來,我有什麽醋可以吃呢。隻希望這一年裏你們兩能情投意合,我也就走得心安理得了。”
孟天楚聽這話,心裏很不是滋味,勉強一笑:“你說什麽呢,我隻是叫她來幫我處理公文,哪有那心思,再說了,我有人家也未必有啊。這才剛剛認識,哪就說到那一步了。”
夏鳳儀道:“沒關係,還有一年呢,我瞧這女孩子很不錯,長得很美,說話性格也挺溫柔的,應該是你喜歡的那種女孩子。”
“哦?你這麽了解我嗎?”孟天楚低聲道,“其實,我喜歡的是你這種敢說敢做的女孩子。”
夏鳳儀淡淡道:“這種話不說也罷。你去忙罷,我要接著整理這些花草了。”說完,也不理孟天楚,蹲下身繼續整理花圃裏的花草。
孟天楚自嘲地笑了笑,搖了搖頭,正要往書房裏走,就聽到門口傳來蔡知縣的笑聲:“先生,晚生退堂了,將這一堆狀子給您拿來了。”
孟天楚轉身一瞧,蔡知縣手裏拿著一疊厚厚的狀子走了進來。忙迎了上去,拱手接過了狀子,將蔡知縣讓到了客廳,坐下後說道:“東翁,以後叫跟班長隨或者刑房執庭書吏送來就行了,何勞您的大駕呢。”
“好說好說!”蔡知縣笑嗬嗬道,“今天是第一次嘛,晚生當然要親自來一趟,以後再讓他們送來。”兩人寒暄了一會之後,蔡知縣這才告辭走了。
孟天楚拿了那一疊狀子來到書房,交給慕容迥雪讓她處理,說是考察一下她的能力。慕容迥雪當然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將這些狀子處理的妥妥貼貼。孟天楚看了她寫的批詞,還真像那麽回事,好不好當然還不能確定,因為畢竟孟天楚自己對此也不太清楚。
孟天楚有些忐忑地將批詞送到了蔡知縣那裏,蔡知縣看罷連連點頭,麵帶微笑都畫了圈批準了,孟天楚這才舒了一口氣。
當天,慕容迥雪其餘的債主們得到消息之後,也都拿著借據來衙門內衙找孟天楚。孟天楚依舊幫著慕容迥雪還清了所有的債務,加起來一共二十二兩多。也就是說,孟天楚成了慕容迥雪家最大也是唯一的債主。

《洞房迷案》

慕容迥雪要另外重新寫一張借據給孟天楚,孟天楚半真半假戲稱這點銀子不用寫借據,自己相信慕容迥雪不會賴帳。這讓慕容迥雪對孟天楚更是感激。慕容迥雪要每個月償還孟天楚五百文,但孟天楚隻要她每個月還一百文,也就是說,孟天楚開價每個月給慕容迥雪的工食銀是五百文,扣掉還債的一百文,每個月支付給慕容迥雪四百文就可以了。
孟天楚讓慕容迥雪當他的私人書吏,而刑房裏的工作慕容迥雪並不承擔,也就是說,慕容迥雪幹一份工作拿兩份工資,不僅所欠的二十二兩多債務可謂一筆勾銷,反而每個月平白多了四百文的工食銀,這個帳她當然算得過來,所以,對孟天楚的感激真可謂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了。
慕容迥雪對於孟天楚的用心怎麽也猜不透,如果說孟天楚喜歡她,那直接拿這二十二兩白銀作為聘禮,托媒說親納她作小妾也就是了,以慕容迥雪家的家境,把女兒嫁給孟天楚,有了一個好的歸屬,還能還清所有債務,家裏人自然會滿口子答應,甚至還要暗自裏燒高香了。可孟天楚卻沒有這麽做,這就讓慕容迥雪有些猜想不透也不敢亂猜了,隻是下定決心好好做事,報答孟天楚的恩德。
對於孟天楚來說,二十二兩白銀,價值人民幣兩萬多塊錢,卻也不是什麽太大的數字,用來幫助一個可憐的美女,又能給自己找一個死心塌地幫自己做事情的刑名秘書,那自己也就可以空出手來,專心破案,打造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了。所以,對他來說,這二十二兩白銀還是花得很值得的。
孟天楚有了慕容迥雪這個私人秘書,刑名公文方麵的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當然孟天楚並不依賴慕容迥雪,自己也偷偷學著相關知識。畢竟這些都是死的東西,文書格式中也大部分都是些套詞,隻要肯下功夫背,還是比較容易掌握的。所以一段時間之後,基本的程序和基本的公文格式他也都掌握了,就算沒有慕容迥雪,孟天楚自己也能勉強對付。當然,公文方麵主要還是依賴慕容迥雪具體操辦。
慕容迥雪在孟天楚麵前,從來都是把他當恩人,畢恭畢敬。有時候孟天楚和他開幾句玩笑,她都是漲紅著俏臉低頭不語,讓孟天楚也不敢太過唐突。
一個多月過去了,天也漸漸熱了起來。
這天中午散衙,杭州仁和縣主簿袁近拿著一疊請柬,興匆匆進了內衙,先給仁和縣知縣蔡釗送了請柬,然後來到孟天楚的小院子,恭恭敬敬將一份大紅請柬遞給了孟天楚。
這些日子來,孟天楚已經和衙門裏的眾官僚混得很熟了,笑嗬嗬接過一看,原來是份喜柬,晃了一眼便已經明白大致內容,原來是袁近袁主簿的兒子明日成親,便笑道:“恭喜恭喜,但不知袁大人迎娶的是哪一家的千金呢?”
袁主簿哈著腰滿臉是笑說道:“是東城林掌櫃的千金林思。”
“哦~!”孟天楚拖長了聲音,若有所悟的樣子。這林掌櫃是杭州的一家大戶,光杭州城裏的商鋪就有十數家。以前仁和縣知縣蔡釗聘請孟天楚為師爺的時候,曾經邀請過這林掌櫃,回憶起好像是個大胖子,矮墩矮墩的,聽說還花錢捐了一個功名。他女兒倒沒有見過。古代沒出閣的女子,尤其是官宦或者大戶人家的女子,外人一般是很難見到的。
這袁近大小是個正九品的主簿,相當於現在的縣糧食局兼司法局局長,也勉強算得上官宦之家,迎娶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倒也還算得上門當戶對。
孟天楚拱手道:“明日午時,鄙人一準前來恭賀。”
袁主簿笑嗬嗬拱手謝過,拿著剩餘請柬出了內衙,來到縣丞張弛張大人內衙前,站住了腳。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過去,讓門房通報。
縣丞內衙門房冷眼瞧了瞧袁主簿,兩眼翻了翻,鼻孔裏哼了一聲,這才拖長了聲音道:“袁大人等等,小的給您通報去~!”慢騰騰往裏走。袁主簿站在門口,神情頗為尷尬。
過了好一會,那門房這才慢慢踱著方步走了回來,對袁主簿道:“袁大人,我們老爺請你進去客廳說話。地方您是知道的,小的就不陪您去了。”
袁主簿點了點頭,低著頭慢慢走了進去,來到縣丞內衙客廳,裏麵空蕩蕩的,縣丞張弛並不在客廳裏。也沒有仆人出來招呼他,連清茶都沒有一杯,袁主簿隻好自己在客廳椅子上坐下,低著頭,怔怔地看著手裏的那張大紅請柬。
又過了好一會,這才聽到後堂有跟班長隨高聲唱道:“張縣丞張大人到~!迎~!”
袁主簿急忙起身,躬身施禮。
縣丞是正八品,比主簿高兩級,相當於現在的副縣長。所以袁主簿必須以下官禮相見。
張縣丞也不看袁主簿,陰著一張臉走到主座前,撩衣袍坐下。這時候,仆人們才送了兩盞茶上來。
袁主簿上前一步,躬著身,雙手將請柬恭恭敬敬遞了過去:“張大人,明日午時,犬子成親,躬請張大人光臨。”
張縣丞也不接請柬,哼了一聲:“袁大人,你兒子成親,就用不著給本官送請柬了,反正你也從沒將本官放在眼裏,就當本官不存在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呢。”
袁主簿沉著臉道:“張大人與卑職都在衙門裏為官,卑職一直對大人很是敬重,這公務上的事情,希望不會影響到我們的私交。”
“袁大人言重了,公務上你不聽本官號令,隻聽蔡大人的,本官也從沒說過二話,不過,本官是個直性子,說話從來不喜歡拐彎抹角,咱們兩上下關係處得不好,這在衙門裏也都是眾所周知的,也不必隱瞞或者回避,還是應當直麵才是。按道理,公務上的事情的確不該牽扯到私交,但本官自問與袁大人除了公事之外,也沒有什麽私交可言,所以也就不存在這些禮尚往來了。”
袁主簿更是尷尬,將請柬放在桌子上,不再說話,拱了拱手,轉身往客廳外走。

婚宴

等袁主簿快走到門口了,張縣丞這才說道:“咱們橋歸橋路歸路,袁大人,既然你請柬送來了,這杯喜酒,本官還是要喝的。”
袁主簿急忙轉身躬身一禮:“多謝大人。卑職恭候大人大駕光臨!”
出了縣丞內衙,袁主簿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接著挨衙門各房發送。
衙門內衙裏,孟天楚拿著那請柬走進書房,遞給慕容迥雪,慕容迥雪瞧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憂慮,隨即又展顏一笑:“唉呀,袁大人娶兒媳婦,咱們又該出份子錢了。”
孟天楚道:“這種喜事,以往衙門的人都要出份子的嗎?”
“是啊,多少都要出的。”
“那你們以前出多少呢?”
“錢多多出,錢少少出,一百文或者兩百文都可以。”
孟天楚當然知道這對慕容迥雪來說,恐怕不是個好消息,便笑了笑:“你現在是我的私人書吏,刑房裏出份子算不到你頭上吧。”
“怎麽算不到,這份子錢是按六房人頭分的,”慕容迥雪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哀愁,“要是一般的書吏們有個紅白喜事,那倒也罷了,大家工食銀都不多,三十文五十文的也就行了,但如果是六房司吏家的紅白喜事,出的份子可就至少要上百文了,要是衙門佐官家甚至縣太老爺家的,少了一百五十文都拿不出手。”
慕容迥雪兼了兩份工,每月的工食銀已經有將近一千文,但這是她一家六口所有的生活來源,攤到人頭上,每人的月收入還沒有兩百文,而且還要給生病的奶奶、父親和癱瘓在床的母親治病,對她來說,這一兩百文可不是個小數字。所以,聽說要出份子,慕容迥雪不由得麵露哀愁。
孟天楚當然知道慕容迥雪家境貧困,便道:“不用擔心,既然你是我的私人書吏,你的那份子錢當然是我替你出……”
慕容迥雪急忙連連擺手:“那可不行,孟師爺,您已經很關照我了,我怎麽能再讓你出這份子錢呢,這是應該我出的錢,好在也不多。”
孟天楚也不堅持,他知道這種事情如果處理不當,會傷害她的自尊的,便笑了笑說道:“那也行,明天咱們去海吃他一頓,將這一百文吃回來就是了,怎麽樣?”
慕容迥雪撲哧一聲笑了,眼睛亮亮的看著孟天楚,點了點頭。
第二天中午散了衙,為了參加衙門主簿兒子的婚慶,知縣蔡釗決定衙門放假半天,孟天楚與知縣蔡釗蔡大人,還有縣丞張弛,各自坐了轎子,前往袁近袁主簿的宅院。衙門的書吏們都出了份子的,各自乘車坐轎,或者步行,浩浩蕩蕩跟隨來到袁近袁主簿的宅院。
按照大明律的規定,州縣官佐是不能在任職的州縣購買房地產的,但是明朝中後期,大明律類似的規定並沒有得到嚴格的執行,州縣長官在任所購置房地產的比比皆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在杭州城裏購買一處宅園,是每一位州縣官佐的夢想,主簿袁近也是如此,花了多年為官的積累的銀子,早就在杭州城西湖畔買了一套大宅院,多年前將一家老小都接來這裏居住。三年一次的輪崗換位,這袁近也是大把的花銀子,得以一直留任在杭州城。他不指望能高升,隻希望能平平安安在這天堂般且富甲天下的杭州任官,直到告老還鄉,一家人在這裏益養天年。所以這兒媳婦也娶了當地富商林家的千金。
孟天楚他們來到袁主簿的大宅,袁主簿早已經得到了通報,老遠就在大門口迎接了,將知縣蔡釗和師爺孟天楚等人迎進了宅院裏。
這宅院很大,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嗩呐聲、爆竹聲此起彼伏,院子裏已經是高朋滿座。
蔡釗、孟天楚和張弛等人當然是坐主座的,孟天楚本來想叫慕容迥雪和自己一起坐,可慕容迥雪畢竟隻是一個小書吏,沒有資格與縣太老爺同桌吃飯的,再加上她是女扮男裝,孟天楚還是擔心她被人看穿,所以依舊讓她與眾書吏們在外麵大院子裏。
古代的婚慶那自然是熱鬧非凡的,拜了天地送入洞房之後,新郎官是不能跟著進洞房的,要挨著個給貴賓們敬酒,敬完酒才能進洞房。
敬到孟天楚這裏的時候,孟天楚以前沒見過這新郎官袁主簿的兒子袁鐵河,不過聽這名字倒是挺嚇人的,現在一見之下,不由暗自讚歎了一句,果然名副其實,隻見他身高將近一米九,膀大腰圓,一身的肥肉差不多有兩百斤,走起路來那一身肥肉不停晃蕩著。說話甕聲甕氣的,對孟天楚道:“孟師爺,晚生早就聽我爹說起過你,說你破案很是厲害,今日得見,晚生三生有幸。晚生這裏敬師爺您一杯。”
孟天楚嗬嗬一笑:“不必客氣,祝你們百年好合!”說罷,一飲而盡。
袁鐵山敬到縣丞張弛麵前時,恭恭敬敬說道:“張大人,小的多謝大人光臨,特敬大人一杯水酒,小的先飲為敬。”說罷,一仰脖把那杯酒喝幹了。
張縣丞剛才和知縣蔡釗他們已經連喝了好幾杯,他酒量不行,偏偏又貪這一口,人家一杯他喝兩杯,所以,此刻已經感覺到酒勁不斷上湧,有些醉眼朦朧了,低這個腦袋瞧了一眼桌上的酒杯,搖頭晃腦說道:“你比你爹會做人,你爹是個死腦筋,沒什麽本事,隻知道拍馬屁,所以到老了也沒什麽作為。將來你要想有所作為,可不能學你爹!”
袁近聽他語出不善,臉色微變,畢竟人家是賓客,且又是自己的上司,不敢多說,低頭不語。
袁鐵河聽張縣丞言語間對自己的父親頗為不敬,一張胖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但張縣丞畢竟是貴客,今日又是大喜的日子,來賓眾多,不好發作,隻能咳嗽了一聲,裝做沒聽見,倒了一杯酒,轉身要接著往下敬。
張縣丞冷哼了一聲:“喂,本官還沒喝酒,你就走開了,不覺得太失禮了嗎?”

洞房生枝節

袁鐵河聽了這話,隻能轉過臉來,向張縣丞深深一禮:“小的敬張大人一杯酒。”眼望他的酒杯,靜等他喝掉。
不料張縣丞卻還是沒碰酒杯,眯著一雙醉眼瞧了瞧一旁的袁主簿,然後才慢慢轉過頭來,望著袁鐵河一張肥臉,嘻笑道:“聽說你的新媳婦長得很美,叫她來給本官敬酒,她敬幾杯本官就喝幾杯,怎麽樣?嘿嘿。”
袁鐵河大怒,一張肥臉漲得通紅,低著聲音道:“張大人,你是喝醉了還是故意找碴?”
張縣丞嘿嘿一笑,端起桌上那杯酒,慢慢倒在地上,斜眼看著袁鐵河:“本官就是來找碴的,怎麽樣?”
袁鐵河個子高過張縣丞一頭有餘,而且身材肥碩,伸出手掌都有蒲扇那麽大,現在居然被這幹瘦的主簿戲弄,不由大怒,忍不住罵道:“你***……”
袁主簿一把將兒子扯到一邊:“鐵河不得無理,快快退下!”
張縣丞啪地把桌子一拍,站起身,手指袁鐵河:“你敢辱罵本官?你***……”
在一旁的刑房司吏溫銘急忙站起身,拉了張縣丞一把。卻被張縣丞一抖手摔了開去:“走開,這死胖子敢罵本官,本官要他好看……”
一旁的蔡知縣再也看不下去,沉聲喝道:“張大人!”
張縣丞對蔡知縣還是很敬畏的,聽到蔡知縣話語不悅,不敢再說,搖搖晃晃坐回椅子,漲紅著臉欠身道:“蔡大人……,卑職……卑職失禮了……”
蔡知縣皺眉道:“要不派人送你先回去吧。”
“不不!”張縣丞斜了一眼袁鐵河,對蔡知縣道:“卑職沒事,想陪蔡大人多喝兩杯。”
孟天楚在一旁冷眼旁觀,他這些日子也知道,這張縣丞為人刻薄,與袁主簿合不來,剛才是借酒裝瘋故意找碴,便打圓場,舉杯道:“那好,咱們喝酒,為他們新人幹一杯!”
蔡知縣笑嗬嗬點頭:“先生說得好,來,眾位,大家幹一杯!”
溫銘等六房司吏也都紛紛舉杯,張縣丞對孟天楚一直是禮敬有加的,聽這話也急忙端起酒杯,相互致意之後幹了。
袁主簿也喝了一杯酒,使眼色讓袁鐵河走開。
袁鐵河這才端著酒杯慢慢走開,心裏很是憋了一口氣,敬完一圈,喝得有些多,搖搖晃晃回到了洞房。
新娘林思的紅蓋頭在送進洞房的時候已經被取下來了,正坐在新床邊上,看見袁鐵河進來,一張俏臉漲得通紅,低著頭幾乎要埋進懷裏了。
這新娘林思的確有幾分姿色,新婚之夜,打扮得更是動人,袁鐵河醉眼看花,覺得自己的新娘子真是美如天仙一般,頓時把方才的不痛快都拋到了腦後,禁不住走上前坐在床邊,一把將林思摟進懷裏,按倒在床上,一隻肥手探進林思的衣內,在她懷裏四處亂摸。
林思被他肥碩的身軀壓著,聞到他男人濃濃的氣息,又是緊張又是心動,氣喘籲籲道:“夫君……別……,賓客都還沒走……當心有人進來!”
袁鐵河一張肥厚的嘴唇在林思俏麗粉嫩的臉蛋上亂吻亂嗅,嘴裏不停說道:“沒事……不會有人進來的……,我想要你……!”探進林思懷裏的那隻肥手摸索著終於抓住了林思豐滿的酥乳。
林思嚶嚀一聲,頓時全身癱軟,如醉如癡任由袁鐵河肥手在身上肆虐。
袁鐵河欲火中燒,一把扯開了林思的衣襟,就要去吻林思的酥乳,就在這時,就聽到窗外咣當一聲響,林思從迷亂中猛地清醒過來,顫聲道:“有人!”慌亂地抓過衣衫掩住酥胸。
袁鐵河一骨碌坐起身來,兩步出到門口,猛地將門拉開,一步跨出,來到洞房外,看見兩人慌張地從窗戶後退,轉臉望了望袁鐵河,其中一個身材高大者厚著臉皮嘿嘿一笑:“鐵河,是我們……”
另一個清秀的男子卻是鐵青著臉,一雙眼如同要噴出火來,盯著袁鐵河。
袁鐵河臉色一沉:“林天虎、卓新,你們兩來幹什麽?”
林天虎是村裏一個無業小混混,三十來歲了,還是光棍一條,來偷看人家洞房倒也情有可原,可那個清秀的男子卓新,是衙門裏的一個書吏,卻也跑來搞這調調,這就有些讓袁鐵河奇怪了。
林天虎嘿嘿笑了笑:“我們兩來鬧洞房的……”
袁鐵河拳頭一揮,吼道:“無恥!還不快滾!”
林天虎陪著笑轉身要走,卻被卓新一把拉住了。卓新盯著袁鐵河道:“袁兄,讓我和思思說說話,行嗎?”
袁鐵河怒道:“你和我娘子有什麽好說的,你堂堂衙門的書吏,卻跟著林天虎這等小混混來偷窺人家洞房,難道不知羞恥嗎?”
卓新道:“袁兄,我不是存心要偷窺你們,我來隻是想和思思說幾句話。”
袁鐵河聽他叫自己娘子叫得親熱,心中感覺有些不對勁,沉聲道:“你與我娘子認識?”
卓新神色淒涼:“豈止認識!本來她應該是我的娘子的!”
袁鐵河更是一愣,轉身對門裏叫道:“娘子,這姓卓的說你本來應該是他的娘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林思並不答應。袁鐵河等了片刻,不聽答話,怒氣上湧,大聲吼道:“娘子,我問你話呢!你認識這姓卓的嗎?”
“不……不認識……”
卓新吼道:“胡說!思思你出來!我隻想問你一句話,問完就走!”
“我……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你快走吧!”
“思思!你真的那麽狠心嗎?”卓新大叫著就要往新房裏衝。袁鐵河又氣又怒,一把將他扯住猛地一帶,將卓新摔了一個跟鬥,後腦正好撞在台階上,噯喲一聲慘叫,捂著腦袋蜷縮在地上不動了。
袁鐵河見此情景,有些傻眼了,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旁的小混混林天虎一看有熱鬧,大叫道:“哈,你把卓新摔死了,這下看你怎麽辦!”

瓜葛

林思在房裏聽到了卓新那聲慘叫,緊接著又聽到林天虎這話,頓時慌了神,邁步出了房門,一眼看見卓新一動不動蜷縮在地上,嚇得尖叫了一聲,用手捂住嘴,搶步上前抱住了卓新:“新哥!你怎麽了?”
袁鐵河一聽這話,頓時明白,自己的娘子林思果然與這白麵書生卓新有瓜葛,不由大怒,一時之間忘了卓新的生死,一探手,抓住了林思的頭發,猛地將她扯了起來,罵道:“你這賤人!”啪地一聲,狠狠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將林思扇得幾個踉蹌摔在院子的天井裏。
一旁的小混混林天虎興高采烈大叫道:“哈!打死人了!新郎官打死人了!”
這一鬧之下,外麵正在喝喜酒的賓客們紛紛湧進了新房院子,孟天楚和蔡知縣等人的主席離新房最近,加上沒人敢跑到知縣的前麵,所以蔡知縣他們最先趕到,後麵的賓客們也跟隨而來,眾人一見地上一動不動的卓新,一灘鮮血浸濕了頭發,新娘子林思躺在地上嗚嗚哭著,頓時慌亂地七嘴八舌議論著。
袁近搶步上前蹲下身搖了搖地上的卓新,依舊一動不動,慌忙抬頭問兒子袁鐵河道:“怎麽回事?卓新怎麽了?”
袁鐵河這才從嫉妒氣惱中清醒過來,結結巴巴說道:“他……我娘子……他們……,我隻是扯了一下……他……”
這時候,林掌櫃夫妻也擠了進來,一眼看見女兒躺在地上哭,急忙過去,林夫人抱住了女兒:“兒啊,怎麽了?”
林思躲在母親的懷裏隻是哭泣著,也不說話。
知縣蔡釗環視了一眼現場,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轉頭看了看孟天楚。
這段時間,孟天楚已經與衙門裏的六房書吏們都混熟了,所以一眼認出了地上蜷縮著一動不動的書吏卓新,走上前,在他身邊蹲下,先探了探鼻息,然後查看了一下他後腦的傷口,隨即伸大拇指按住了卓新的人中穴。片刻,卓新呻吟了一聲,醒轉了過來,有氣無力地喚了聲:“思思~!”
眾人見他並沒死,已經醒轉過來了,這才都舒了一口氣。
林思臉上更是閃過一絲驚喜,在她母親懷裏動了動,卻不敢看卓新。
林掌櫃問孟天楚道:“他怎麽樣?沒事吧?”
孟天楚點點頭:“目前來看沒事,隻是皮外傷。”
卓新坐起身,伸手在腦後摸了摸,感到熱乎乎的,撤回手一看,隻見一手的鮮血,頓時慌了。
孟天楚從懷裏摸出汗巾,按在卓新的後腦傷口上,說道:“你用手按住,一會兒血就止住了,傷口不大,沒關係的。”
卓新急忙伸手按住了後腦那條汗巾,他是衙門的書吏,當然認識刑名師爺孟天楚,急忙低聲說道:“謝謝師爺!我沒事的。”
孟天楚問道:“你不好好在院子裏喝酒,跑到人家新房裏來幹什麽?”
卓新一手按著傷口,轉臉過去望著林思,低聲道:“我……我喝醉了……想來看看思思……”
“你與她有舊?”
沒等卓新說話,林掌櫃急忙道:“沒有~!我們林思不認識他!”
一旁的袁鐵河恨聲道:“什麽不認識,剛才這姓卓的摔倒的時候……”
“賢婿!思思現在已經是你的娘子了,再與別人沒有什麽瓜葛!”林掌櫃急忙打斷了袁鐵河的話。
袁鐵河一聽,腦袋也清醒了一些,心想這話也對,就算林思以前與這卓新有什麽關係,現在林思已經是自己的娘子,剛剛才拜過天地的,有什麽話家裏說,家醜不可外揚,便點了點頭,走到林夫人身前,一把抓住林思的手臂,將她攙扶了起來。
林思眼含淚花,望著袁鐵河,低聲道:“夫君……我……”
“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和這姓卓的並沒有什麽瓜葛,咱們進屋吧。”
林思感激地點了點頭,也不看一眼卓新,依偎著袁鐵河進了房間,將門掩上了。
卓新麵若死灰,喃喃道:“沒有瓜葛……好一個沒有瓜葛……哈哈哈……”站起身來,環視了一下四周,說道:“好了,卓某剛才喝醉了,想上茅房,不料走錯了地方,把新房當茅房了,哈哈哈,走!咱們繼續喝酒去!”一把扯著林天虎,擠出了人群。
縣丞張弛瞧見袁近兒子成親之夜,居然鬧了一出二男爭一女的熱鬧,讓袁近丟了臉,不由開心大笑:“哈哈,新房當茅房,哈哈哈,這卓新說話還真有點意思!哈哈哈。”
袁近幹笑道:“蔡大人,張大人,師爺,各位賓客,沒事了,一場誤會,請回酒席上,咱們繼續開懷痛飲!”
蔡知縣點點頭,轉身走了。
張弛笑道:“對對,是該開懷痛飲,慶賀一下!哈哈哈”轉身跟著出去了。眾人也低聲議論著跟出了院門。
慕容迥雪來得晚,又不敢擠到前麵來,此刻才得了空走到孟天楚身邊,低聲問道:“師爺,怎麽回事啊?”
孟天楚瞧了瞧那緊閉的新房門,搖了搖頭,湊過頭去對慕容迥雪低聲道:“這就是兒女情長吧,噯,將來你新婚之夜,會不會也來上這麽一出?”
慕容迥雪俏臉一紅,飛快地瞧了孟天楚一眼,低下了頭沒說話。
孟天楚嘿嘿一笑:“你臉皮可真薄,算了,不和你開玩笑了,回去接著喝酒。”
慕容迥雪輕聲道:“少喝點,別喝醉了……”
“哈哈,不喝醉,那喝酒幹什麽?喝酒就是要這種暈暈乎乎的感覺。嘿嘿,當心哦,我喝醉了酒可是喜歡動手動腳的,當心我非禮你哦!”
慕容迥雪一張粉臉變成了塊大紅布,又飛快地瞟了一眼孟天楚,低著頭轉身走了。
這一眼讓孟天楚可以肯定,此刻如果將她摟進懷裏,她不會拒絕,甚至可能一直在期待著這一天呢。隻是,慕容迥雪太過靦腆,把自己的心思都深深地埋藏了起來。
主簿兒子新婚出了這等事情,眾書吏們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再說已經天黑打更了,便陸續告辭走了。

西湖邊

孟天楚回到了酒席上,縣丞張弛不停地大笑著頻頻舉杯,好像很開心的樣子,袁近和林掌櫃為了掩飾尷尬,不停勸酒。孟天楚知道他們遇到這種事情,本來很不開心,可卻不得不勉為其難陪笑臉,有些同情,便故意岔開話題說些黃段子,逗得大家開懷大笑。
張弛卻好像執意抓住剛才的熱鬧不放,他不敢得罪孟天楚,所以在孟天楚說黃段子的時候認真聽著,等他說完了,笑過了,這才說道:“我早就聽說林掌櫃的女兒林思長得如一朵花一般,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難怪那姓卓的書吏寧可鬧得頭破血流,也要去見她一麵。”
孟天楚有些生氣,哼了一聲,道:“張縣丞,你好歹也是一縣父母官,老是惦記著人家新媳婦,傳出去怕是不太好聽吧。”
張弛不敢頂撞孟天楚,神情頗為尷尬。
蔡知縣見場麵如此,已經沒有了喝酒的興致,站起身向袁主簿拱手道:“好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本官要回去了。你們慢慢接著喝。告辭了!”
孟天楚也覺得很是掃興,起身道:“是啊,鄙人也喝醉了,與東翁一起回去。”
袁主簿和林掌櫃急忙起身,恭送二人。
慕容迥雪見孟天楚要走,便也起身跟著到了門口,孟天楚對蔡知縣道:“晚生喝得有些多了,想走走醒醒酒,東翁先請回吧。”
蔡知縣點點頭:“那好,先生早些回去安歇。”然後上轎走了。
孟天楚向袁主簿和林掌櫃拱了拱手,慢慢踱著方步往衙門走。慕容迥雪這才出了門往家走去,她家也在衙門方向,這時候參加宴會的衙門書吏們也陸陸續續都走了,誰也沒注意到她。
這時候才一更天,街兩邊的住家和商鋪的燈光還都亮著,借著燈光,街上倒也比較明亮。
慕容迥雪低著頭慢慢往前走,拐過街角,冷不丁差點撞到一個人的身上,把她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卻原來是孟天楚,正似笑非笑望著她,慕容迥雪馬上意識到,孟天楚是故意在這裏等她的,不由一顆心突突地猛跳起來,低聲道:“孟師爺……”
孟天楚道:“天黑了,我特意留下來送你回家的。”
“謝……謝謝師爺關心……”慕容迥雪低著粉首,不敢看孟天楚。
孟天楚與慕容迥雪並肩往前走,一時之間,兩人都不說話。慢慢走了一會,孟天楚道:“現在天色還早,我喝得有點暈了,要不,咱們到西湖邊走走,看看夜色,吹吹涼風醒醒酒,好嗎?”
“嗯……好的……”慕容迥雪輕輕點點頭,細若蚊蠅般說道。
兩人漫步往西湖邊上走,不一會,來到了西湖邊上,找了塊青草地坐下。
夏夜,湖麵上涼風徐徐吹來,讓人分外愜意,湖麵上幾艘花船在遠處慢慢遊曳,船上的燈光印在湖麵上,倒影婆娑,遠處間或有女子輕柔緲漫的歌聲傳來。
孟天楚喝得有點多了,本來暈暈乎乎的,此刻腦袋被河風一吹,頓時清醒了許多,側過頭望了一眼坐在身邊的慕容迥雪,夜色下,她光滑潔白的臉蛋柔柔的,黑黑的一雙瞳眸,在遠處花船燈光照映下,亮閃閃的,水晶一般清澈。
孟天楚不敢再看,回過頭,遙望遠方,輕聲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西湖可真美。”
“是啊,小時候,我經常跑到湖邊來玩,采蓮藕啊什麽的,我爹怕我出事,不讓我來湖邊玩,可我總是偷偷跑來。”
“哈,你小時候一定很調皮!”
“嗯,小時候,我奶奶、我爹娘的身體還很好,那時候過得很開心……”慕容迥雪眼神中浮現出對往事溫馨的回味。
孟天楚心中浮起一股憐惜,情不自禁伸過手去,輕輕摟住她的肩膀,感覺到她身子輕輕顫動了一下,因為羞澀和緊張而變得僵硬,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收回了手,說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慕容迥雪轉過臉來,望著孟天楚:“師爺,多虧你幫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傻話!我是要你死心塌地幫我做事,耍的一點小手腕而已,我可不是什麽好人哦,你要當心。”孟天楚嘻笑著說道。
“師爺對迥雪好,迥雪心裏是知道的,隻盼能好好替師爺多做點事情,以報答師爺的大恩大德。”
孟天楚揀起身邊的一塊小石頭,用力扔進遠處的湖水裏,拍了拍手:“你別這麽客氣,我幫你,你也幫了我,人生在世,誰沒有個三災五難的,當初我還不是,因為沒錢,被人家逼得差點當眾脫褲子,也是幸虧有好心人幫忙,才免了人前丟醜。”說到這裏,孟天楚想起了慘死在深山古寺裏那妖豔的秦夫人,想起她對自己的好,禁不住心中有些發酸。
慕容迥雪奇道:“真的啊?是誰對你那麽無情?”
孟天楚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件事不能和慕容迥雪說。說起這件事,他又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美麗的假妻子夏鳳儀,還有大眼睛調皮搗蛋的俏丫環飛燕,其實也怪不得她們,都是以前那登徒子孟公子搞出來的事情。
兩人在湖邊聊了好半天,直到湖邊的***一盞盞都滅了,滿天的星鬥更是燦爛的時候,孟天楚抬頭望了望夜空,這才說道:“好了,咱們回去吧,天也不早了,你再不回去,你爹娘該擔心了。”隨即站起身來。
“嗯,師爺,那咱們走吧。”慕容迥雪說道,站起身來。
孟天楚望著美麗清純的慕容迥雪,借著酒意情不自禁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往懷裏一帶,慕容迥雪踉蹌了一下,緊貼在孟天楚的懷裏,她慌亂地掙紮著要離開,卻被孟天楚的一隻手緊緊攬住了腰肢。
慕容迥雪心慌意亂,顫聲道:“師爺……”
“迥雪,以後我們兩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別叫我師爺了啊……”
“那……那迥雪叫你什麽……”
“叫我楚哥!”
“……”
慕容迥雪不知道該說什麽,依偎在孟天楚的懷裏,身子顫抖的更加厲害。她抬起迷蒙的眼睛,羞澀而勇敢地望著孟天楚。

新娘之死

慕容迥雪當然知道孟天楚想做什麽,她的身子輕輕顫動,神情雖然有些慌亂,但眼神中卻充滿了期盼,紅嘟嘟的嘴唇微微噘起,亮亮的眼睛深深地望著孟天楚,隨即慢慢合上了美目,長長的眼睫毛因為緊張和興奮而輕輕抖動著。
慕容迥雪的神情反倒讓孟天楚冷靜了下來,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自己是要娶慕容迥雪嗎?如果還沒準備好,那這樣是不是太草率了?
自己的大部分錢財都幫慕容迥雪還了帳了,別說成家了,連托媒說親彩禮錢都拿不出來,這還隻是麵上的問題,深層次的問題是,自己已經深深愛上了慕容迥雪了嗎?當然沒有,隻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在她美麗的鼓動下,一時衝動而已,自己與慕容迥雪之間並沒有完全了解,她究竟適不適合做自己的妻子,心裏還沒個底,既然還沒有愛上她,就怎麽能親吻她呢,自己與夏鳳儀的事情還沒有搞定,他還不想考慮談婚論嫁的事情。
這隻是一閃念之間,孟天楚就已經作出了決定,這時候還不能吻她,可是,看到慕容迥雪閉著眼睛等待著自己的吻的樣子,如果自己就這樣離開,一定會傷她的心的,都怪自己剛才太衝動,孟天楚心裏暗罵。
正在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就聽到遠處有幾個人喊著:“少爺……!師爺……!孟師爺……!”聽聲音有男有女。
慕容迥雪身子一顫,急忙睜開眼睛慌亂地掙脫了孟天楚的懷抱。
孟天楚輕舒了一口氣,忙轉身往聲音處望去,聽那聲音十分的耳熟,再聽著叫了幾聲,終於聽出來了,原來喊少爺的是飛燕,還有老仆人老何頭,另外幾個人卻是衙門的捕快。
“我在這裏!”孟天楚大聲叫道。看了看慕容迥雪,隻見她也正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眼神中滿是濃濃的羞澀。她不知道孟天楚心思的變化,還以為這都是被忽然出現的意外打亂了呢,孟天楚為此感到了深深的內疚。
聽到孟天楚的聲音,那幾個人循著聲音跑了過來,跑到最前麵的,是捕頭王譯,後麵是小捕快宋祥羽。再後麵跟著的是老何頭和小丫鬟飛燕。
孟天楚道:“你們來幹什麽?”
飛燕瞧了一眼旁邊的慕容迥雪,笑了笑,對孟天楚道:“奶奶見您這麽晚還沒回去,有些著急,便讓奴婢和老何頭,找到王捕頭他們,幫忙找尋少爺您,到了袁主簿家,說是您早就已經離開了,而且說您是散步回去的,我們一路問著來,有人看見少爺您往西湖這邊來了,我們這才跟著找來。”
孟天楚點了點頭,對王捕頭和宋祥羽道:“你們兩護送慕容……慕容飛宇回去。”
王捕頭答應了。慕容迥雪深深地望了一眼孟天楚,眼神中滿是羞澀和甜蜜,隨即低下頭,跟著王捕頭兩人走了。
孟天楚看著他們走遠,這才對飛燕和老何頭道:“行了,咱們也走吧。”
飛燕嘻嘻一笑,低聲道:“少爺,你怎麽不親自送她回去呢,當一回護花使者,這麽好的機會……”
“多嘴!”孟天楚瞪了她一眼,邁步回去。
三人回到衙門內衙,夏鳳儀見孟天楚回來,很是高興,隨即埋怨道:“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孟天楚道:“晚?有多晚了?”
“都快三更天了!還不晚啊。”
啊,原來自己與慕容迥雪兩人在西湖邊聊天,居然一聊聊了一個多時辰,便對夏鳳儀道:“怎麽,擔心我了嗎?”
“想什麽呢!我是擔心我自己,你要是有個好歹,我爹非把這帳算在我頭上不可,那我可脫不了幹係。”
“哦,原來是順水人情。”孟天楚道。
飛燕在一旁哼了一聲:“是啊,早知道少爺是陪人家慕容姑娘到西湖邊花前月下,咱們也不用巴巴地找去了,說不定壞了人家好事,人家心裏還在埋怨咱們多事呢。”
夏鳳儀哦了一聲,上下瞧了瞧孟天楚,神情淡淡地說道:“原來是這樣啊,那怪我多事了,以後這種事情,夫君你還是言語一聲,免得大家都不方便。”
“夫人吃醋了?嗬嗬,要不你我還是做真正的夫妻吧,有了你,我也就不用再考慮以後成家的事情了。”
夏鳳儀淡淡一笑:“免了,咱們的約定已經過去了小半年,再過些日子就各奔東西了,你找慕容姑娘也好,找青樓姑娘也好,我不會阻攔的,你要真和慕容姑娘成了,那倒也是件好事。”說罷,轉過身回房去了。
孟天楚自嘲一笑,看著夏鳳儀身材婀娜的背影,論美貌,夏鳳儀要比慕容迥雪略強一點,但是,慕容迥雪溫柔而堅毅的性格,卻更能打動孟天楚的心。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孟天楚正四仰八叉躺在裏屋的大床上呼呼大睡時,飛燕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一掀帳簾,叫道:“少爺!少爺!”
孟天楚從夢中驚醒,張開朦朧睡眼一看,是俏丫頭飛燕,現在天氣炎熱,睡的是涼席,蓋的一張薄毛毯已經被他踢到一邊了,肯定是光溜溜的了,他慌慌張張下意識地雙手去捂自己的襠部,一下子碰到了自己的內褲,這才想起,自己當初不習慣光著身子睡覺,所以讓飛燕幫忙縫製了幾條內褲,晚上睡覺的時候穿著,倒沒有掛空襠。
知道自己沒有春光外露之後,孟天楚這才安心,心想這野丫頭以前進來幫自己穿衣的時候,都是事先在門簾外輕聲呼喚,得到許可之後才進來,怎麽今天直衝衝就跑進了掀帳簾了,便問道:“搞什麽?慌慌張張的,出什麽事了嗎?”
“少爺,不得了了!袁主簿的新兒媳婦,死了!”
“什麽?袁主簿的兒媳婦死了?”孟天楚一骨碌爬了起來,“怎麽死的?”
“不知道,知縣老爺讓你跟著去查案。快起床吧!”

命案現場

孟天楚腦袋裏飛快旋轉起來,昨晚上發生的事情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如果是謀殺,難道是那個書吏卓新惱怒之下殺人?又或者是新郎官那胖子惱怒之下殺人泄憤?還有借酒裝瘋故意找碴的張縣丞。孟天楚腦袋思索著,在飛燕的幫忙下,很快穿好了衣袍,匆匆洗漱完畢出來。
夏鳳儀提著孟天楚的法醫物證勘查箱,正神情緊張地站在客廳裏,見孟天楚出來,將箱子遞給孟天楚,說道:“夫君,你還沒吃早飯,要不,拿兩個饅頭邊走邊墊墊,好嗎?”
孟天楚接過箱子,搖搖頭:“算了,不吃了。”說罷,快步出了客廳,一眼看見院子裏穿著書吏服裝的慕容迥雪,見她臉上微微泛紅,想必也在為昨晚上的事情感到羞澀,便故意逗她道:“你想和我去勘查現場嗎?”
慕容迥雪臉上閃過一絲驚恐,忙搖了搖頭,女孩子雖然有好奇心,可是對殺人現場、屍體檢驗這種事情那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怎麽可能跟著他去呢。
孟天楚笑了笑:“那好吧,你在書房處理公務好了。”
“是!”慕容迥雪輕舒了一口氣,躬身答應了。
孟天楚出了內衙,縣太老爺蔡釗已經在內衙門口等著了,見孟天楚出來,拱了拱手:“先生,袁主簿兒媳婦暴斃,林掌櫃堅持說是袁鐵河殺死了他的兒媳婦,派人到衙門報案,此番案件偵破,又要有勞先生了。”
孟天楚拱手道:“東翁客氣了,這是鄙人份內之事。”
兩人分別上了轎,帶著捕頭王譯和十來名捕快,還有衙門忤作,急匆匆來到了袁主簿家。
袁主簿和林掌櫃已經得到報告,來到門口迎接,他們兩後麵跟著的,竟然是縣丞張弛,原來張弛也得到了消息,連臉都沒洗便趕來瞧熱鬧來了。^
林掌櫃一見到蔡知縣,咕咚一聲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大老爺!您可要給小人作主了,昨晚上的事情您也看見了,這袁鐵河誤會我女兒不守婦道,殘忍地將我女兒活活殺死了,我女兒死得好慘,您一定要為我女兒伸冤啊。”
袁主簿慌亂地拱手道:“蔡大人,切莫聽他胡言亂語,雖然昨晚上發生了那件事情,可我兒子是不會因此亂殺人的……”
張縣丞在後麵一臉幸災樂禍冷冷道:“那可不一定,你兒子連本官都敢當眾辱罵,還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呢?嘿嘿嘿。”
袁主簿兒媳婦離奇死在洞房裏,喜事變喪事,本來就一肚子氣,現在又聽這張縣丞冷嘲熱諷,加上昨晚上所受張縣丞的欺辱,不由勃然大怒,轉身一指張縣丞:“姓張的,你三番五次欺辱於我,我已經對你一忍再忍,你現在還落井下石,說些沒根據的話,卻是何道理!”
張縣丞沒料到比自己矮了兩級的袁主簿竟然敢指著自己叫嚷,全然不顧上下級的官體尊嚴,顯然是惱怒到了極點,他當然知道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道理,這時候不敢與他硬碰硬,便笑了笑:“本官隻是就事論事,袁大人何必動氣呢……”
蔡知縣喝道:“行了!事情還沒弄清楚,你們吵什麽吵!”
張縣丞和袁主簿急忙躬身施禮,都不敢再說,隻剩下林掌櫃嗚嗚的哭泣聲。
蔡知縣道:“袁大人,究竟怎麽回事,你先說說。”
“是,今天早上卑職還沒起床,犬子就慌慌張張跑來,說他發現兒媳婦死了,卑職夫妻急忙感到新房查看,兒媳婦躺在床上,果然已經沒氣了,估計是暴疾而亡。卑職急忙派人通知親家夫妻,他們趕來之後,看見女兒死亡,便非說是犬子殺死的,這樣就到衙門報了官。”
林掌櫃號啕哭道:“嗚嗚……我女兒無病無災的,嫁到你家還沒一天就死了,昨天晚上你兒子又將我女兒打倒在地,那麽多人都看見了的,你兒子對我女兒如此狠毒,不是他殺的還能是誰?”
袁主簿苦著臉道:“我相信我兒子不會殺人的,肯定不是他殺的,也許是你女兒自己身體有病,剛好湊巧這時候發作死了,也未可知阿。”
“我女兒沒病……”
孟天楚擺手道:“好了,究竟是怎麽死的,等我檢查完了之後就明白了,你們不要再吵了。”
蔡知縣道:“先生說的極是,袁大人,林掌櫃,你們兩不要再說了,先讓先生檢查屍體吧。”
袁主簿和林掌櫃都點了點頭。
孟天楚提著法醫物證勘查箱,對袁主簿道:“先帶我們去命案現場。”
袁主簿答應了一聲,前頭領路,帶著蔡知縣和孟天楚等人往裏走。
他們來到新房,新郎官袁鐵河坐在院子的台階上,耷拉著腦袋,一臉沮喪。他身後站著袁夫人和林夫人,兩個女子一直在不停抽泣著。後麵站著幾個小丫鬟。
袁主簿低聲道:“鐵河媳婦的屍體……就在新房的床上……”
蔡知縣和孟天楚走上台階,孟天楚眼角一瞟,發現台階角落裏有一小灘嘔吐物,心中一動,昨晚上他到這新房來的時候,當時卓新就躺在台階旁,他救卓新時,清楚地記得,台階旁邊並沒有嘔吐物,因為嘔吐物的氣味很大,如果有,他一定會注意到的。
他們兩來到門前,見大門虛掩著,露出半尺來寬的縫隙,往裏一看,隻見房間裏比較零亂,林思的屍體蓋著一床薄薄的大紅喜被,一條雪白的小腿露出被子外,頭發散亂,臉上神情看不清楚。幾件女子的衣裙被扔在地上,好像被撕爛了。
蔡知縣為官多年,也遇到過不少命案,當然知道保護命案現場原貌的重要,扭頭對孟天楚拱手道:“這命案就托付給先生負責了,晚生在院子外等候。”隨即,蔡知縣轉身下了台階,叫袁夫人和林夫人兩個婦人和丫鬟們都出院子外等著。
袁主簿已經叫仆人在院子外空地擺好桌椅,奉上香茶,隨後和林掌櫃兩人垂手在一旁等候著。兩個婦人則帶著丫鬟回避到了一旁的房間裏。
孟天楚在台階上袁鐵河身邊坐下,問道:“怎麽回事?”
袁鐵河慢慢抬起頭,哽咽道:“我不知道,真的,師爺,今天早上我醒過來,天還沒亮,我起床上了個廁所,回到床上,摟著我娘子想和她親熱,可片刻之後我感覺不對,她一動不動的,而且手腳冰涼,也不會彎了,我嚇了一跳,使勁搖她喊她的名字,可她還是一動不動的。我急忙點亮了燈,才發現,她已經死了……”
孟天楚沉聲道:“昨晚上你們什麽時候睡的?”WfM的`
“大概……大概三更吧……”
“你發現她已經死了,是什麽時候?”
“大概卯時。”
“你們睡覺的時候關好門窗了嗎?”
“關……關好了的……”
“你們發生過爭吵或者打鬥嗎?”
“沒……沒有……怎麽可能呢,她是我娘子,我們昨天才成親啊。”
孟天楚盯著袁鐵河瞧了一會,這才拍了拍袁鐵河的肩膀:“希望你沒有說謊,就算你說謊,我也能查出來。”
袁鐵河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問了句:“怎麽查?”
“嘿嘿,你不知道死人是可以說話的嗎?隻要你學會了死人的語言,你就能聽懂他們的話。”
袁鐵河似懂非懂,卻感到一陣得毛骨悚然。
孟天楚讓他出到院子外麵等著,隨時聽候傳喚,然後,打開法醫物證勘查箱,從裏麵取了一雙手套戴上,小心避開可能留下指紋的地方,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裏依舊保持著昨晚上洞房花燭的模樣。新房中間一張圓桌上放著一個大壺酒和兩個酒杯,孟天楚拿起酒壺看了看,發現這酒壺很大,至少可以裝滿三斤酒,已經差不多喝空了,兩根凳子,一根立著一根歪倒在地上。靠裏的香案上,一對大紅喜燭隻燒了一小半,清冷地立在那裏,作為凶案現場的目擊證人,卻隻能默默無語。
一張雕花大床上,掛著蚊帳,隻不過,蚊帳的一邊已經被掀了起來掛在了床欄上,這張床很大很寬,橫著豎著睡都沒有問題。新娘子林思的屍體躺在靠裏的床邊,仰麵朝天,雪白的肩膀露在被子外麵,這被子蓋的很平整,看得出來,應該是發現她死了之後才蓋上去的。
床上沒有血跡,也看不出搏鬥的痕跡,不過,孟天楚仔細檢查地上的那幾件女子的衣裙,發現被撕扯過,上麵還粘附了一些汙物。
現在首先要查清楚死者林思的死因,是否屬於他殺,確定了死因之後,才能決定是否作為刑事案件組織偵破。

不合常理的說法

孟天楚小心地將蓋著的被子揭開,露出了下麵林思一絲不掛的玉體,隻見她仰麵朝天,雙手側放在身體兩側,兩腿分開,屍體乳房和大腿內側,有條狀皮下淤血區,但無表皮剝脫,應該是揉捏造成。除此之外,身體表麵沒有其他傷痕。將屍體翻過來,背麵也沒有明顯傷痕,屍斑已經出現,屍斑出現位置與屍體的姿勢吻合,說明屍體沒有移動過。屍斑指壓褪色,還處於墜積期。屍僵已經形成,幾乎已經布滿全身,測量屍溫之後,綜合判斷,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深夜十二點左右,也就是夜半三更。
由於屍體沒有出現明顯外傷,這種情況下重點需要檢查的,是死者的臉部和脖頸部。
經過檢查,死者顏麵部和頸部出現明顯的窒息死亡征象,口鼻處有表皮剝脫、皮下出血,伴有明顯抓痕,口唇和口腔粘膜、牙齦處有少量挫傷出血。顏麵部及頸部瘀血、腫脹、發紺,顏麵部、眼球結膜有瘀血性出血,視網膜也有出血。脖頸處沒有扼勒痕跡。
初步判斷,死者係被人用手按壓口鼻,因缺氧導致窒息死亡。由此判斷,死者係他殺。
孟天楚按照法醫檢驗常規,檢查了死者陰部,發現處女膜新鮮破裂痕跡,隨即提取了死者yindao內容物和血液樣品,以備檢驗。
由於死者是衙門主簿的兒媳婦,所以屍體解剖還是要征求袁主簿等人的意見之後再進行。
從袁主簿的話來看,現場已經有袁主簿夫妻和林掌櫃夫妻等人進來過,一定程度上已經遭到了破壞。另外,昨天白天布置新房,晚上鬧洞房,將新人送進洞房,肯定也有不少人進入過新房,痕跡都已經遭到破壞,就算提取到指紋、足跡,恐怕也不能說明什麽問題。
但是,他還是仔細檢查了現場的門窗。每一扇窗戶都是關得嚴嚴實實的,沒有打開過的痕跡,而門閂上也沒有發現撬撥的痕跡。
孟天楚皺了皺眉,脫了手套放入法醫物證勘查箱,提著箱子出了房門,來到小院子的天井裏,將知縣蔡釗、袁主簿夫妻、林掌櫃夫妻,還有張縣丞等叫進了院子裏。
袁主簿當然是最關心結果的人,一進院子就問道:“孟師爺,結果怎麽樣?我兒媳婦究竟是怎麽死的?”當然這個問題也是蔡知縣等人最關心的,眾人的目光都一齊集中到了孟天楚的身上,
孟天楚歎了口氣,對袁主簿道:“袁大人,你的兒媳婦林思死於他殺。”
“我的兒啊!~”林掌櫃號啕大哭,林夫人更是身子一軟,站都站不穩了就要軟倒地上,幾個丫鬟急忙攙扶住她,林夫人也是大哭起來,主人哭了,丫鬟們當然也要跟著哭。於是,一時之間,小院子裏哭聲響成一片。
袁主簿則是臉若死灰,而袁夫人也放聲哭了起來,對於她來說,哭的主要原因還不是傷心兒媳婦,畢竟兒媳婦剛剛嫁過來,還沒有那麽多的感情,她哭泣更多是為了自己的兒子,擔心兒子被卷入到這場謀殺災害裏。
蔡知縣擺手道:“你們先不要哭了,查清楚凶手是誰才是關鍵。”
聽了蔡知縣的話,眾人這才慢慢收住了眼淚。
蔡知縣低聲問孟天楚道:“先生,這……沒錯吧?”
孟天楚點點頭:“晚生初步檢查之後,發現林斯口鼻有明顯的被人按壓的痕跡,而屍體顏麵等處有明顯的窒息征象,而屍體體表沒有發現其他明顯外傷,因此,初步判斷林思係被人捂住嘴鼻而死。不過,這隻是根據體表檢驗得出的初步結論,要得出最終結論,必須對屍體進行解剖,才能最終查清林思死亡的真正原因。”
張縣丞一聽,拍手道:“好好,應該解剖,孟師爺說得極是,如果不解剖,怎麽能查清楚事情真相呢。”在他看來,當然是越熱鬧越好。
袁主簿這時候可沒心思和他鬧,聽孟天楚說要解剖,麵現難色,看了一眼林掌櫃。
林掌櫃抽噎著說:“我女兒已經死得很慘了,師爺,求求你,就不要再糟踏她的屍體了……”
孟天楚聽他使用了“糟踏”這個詞語,不由臉色一沉:“林掌櫃,屍體解剖是很嚴肅的事情,是查清楚死亡原因的最重要的途徑,不通過屍體解剖,有的死亡原因是根本查不清楚的,再說了,我們對屍體進行解剖,是在保密的情況下進行的,無關的外人根本看不到的,屍體解剖是為了查清楚死亡真相,替死者伸冤,所以,屍體解剖行為本身就是對生命的敬重,而且,解剖檢查完畢,我們會將屍體縫合好,恢複原狀的,因此,不存在糟踏屍體這一說。”
林掌櫃也反應過來自己用詞不當,抽噎著躬身道:“孟師爺,小的失言了,小的隻是心痛女兒慘死,不想再讓她死後還要被切割受罪……嗚嗚嗚”
孟天楚當然能理解他的心情,這種心情也是死者家屬普遍具有的,看來這件事有些棘手,轉頭望向袁主簿,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既然林思已經嫁到了袁主簿家,那就算是他家的人了,解不解剖,最後還得袁主簿說了算。
袁主簿很是為難,兒媳婦死在新房裏,兒子已經說了,睡覺的時候,把門窗都關好了的,那麽外人也就進不去,如果兒媳婦死於他殺,凶手就隻可能是自己的兒子袁鐵河。
盡管兒子一再強調自己沒有殺死媳婦林思,可是,這種情況下誰又會相信呢?就算自己,也隻是出於父子之情,在蔡知縣他們麵前,這才一再強調自己兒子不會殺人,但如果撇開親情不談,自己也隻是半信半疑而已。他聽到孟天楚說兒媳婦死於他殺,本來他是已經絕望了的,可剛才又聽孟天楚說那隻是初步結論,最終結論需要對屍體進行解剖,心中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所以,就他自己而言,他當然希望進行解剖,這也是給兒子找到一條生路的最後希望。但是,是林掌櫃報的官,堅持稱女兒林思是被袁鐵河殺死的,剛才又堅決不同意解剖,這種情況下,如果自己鬆口同意解剖,那肯定會激化雙方的矛盾,這林家可不是一般人家,財力雄厚,如果到處亂告,那可就麻煩了,林家這時候正在氣頭上,還是最好先不要違背林家的意願,先看看再說,實在不行,再要求解剖就是。
袁主簿咳嗽了一聲,道:“蔡大人,孟師爺,鐵河媳婦慘死,我們也很心傷,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宜毀損她的遺體,師爺破案如神,能夠進入新房殺死鐵河媳婦的人,範圍不會太大,以師爺的本事,一定能不解剖就查清案情的,如是這樣,那就最好不過了。”
孟天楚苦笑,他當然能理解袁主簿的想法,心想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犯罪嫌疑人的範圍比較小,先查查看,能夠直接查出凶手,當然也就不需要進行解剖了,便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吧,暫時先不解剖,袁大人,府上有沒有清涼的地下室之內的,用來保存屍體?”
“倒是有個地下室,存放些雜物的。”袁主簿轉頭看了看林掌櫃,“親家的冰窟裏有冰塊,可以運來保存屍體。”
林掌櫃點了點頭:“小的馬上叫人運送冰塊來。”
江南魚米之鄉,又盛產海鹽,富甲天下,林掌櫃是杭州數得上號的大戶,財力雄厚,所以家裏設有專門存放冰塊的地窖。
蔡知縣道:“如此甚好,快去安排吧。”
孟天楚先吩咐衙門忤作填寫了屍格,然後讓袁主簿派丫鬟們用板車將屍體運到了地下室,林掌櫃也很快派人將冰塊運到了袁府地下室。有了冰塊,屍體短時間內不會腐敗的。
他們在忙著處理屍體的時候,蔡知縣、孟天楚和張縣丞來到客廳歇息,孟天楚一直沒說話,暗自思索著這件案子應該如何偵破。
處理完屍體,袁主簿和林掌櫃等都來到了客廳。蔡知縣問孟天楚道:“先生,這件案子可有眉目?”
“按照袁鐵河所說,新房裏隻有他一個人,而門窗又是關好了的,那凶手是誰,也就不用偵查了。”
袁主簿急忙陪笑道:“犬子是不會殺人的,更何況殺自己的新婚娘子呢,要殺也不會在新房裏關上門窗殺啊,還將自己關好門窗的事情告訴別人,這也太不合常理了,所以,肯定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或者凶手是從房頂進來的,又或者凶手本來就潛伏在房間裏,總之,請師爺務必查清楚真相,卑職相信犬子是無辜的。”
孟天楚點點頭:“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剛才我也想過了,如果真是袁鐵河殺的,沒有理由說門窗已經緊閉,那不是自己把自己往裏套嗎,的確有些說不通。這樣吧,咱們先不管門窗的事情,等一會重新查問袁鐵河就是,現在先把有可能實施犯罪的人列出來,確定犯罪嫌疑人範圍。”
“對對!多謝師爺秉公辦案!”袁鐵河連連作揖。

誰是凶手?

孟天楚對蔡知縣道:“晚生經過屍體檢驗,發現死者林思死亡時間大概在昨晚上三更左右,所以,要偵破這案子,首先要確定昨晚上三更左右的時候,曾經進入新房的人,從而劃定犯罪嫌疑人的範圍。”
蔡知縣點頭道:“先生所言極是,袁大人,你說說,昨晚上三更的時候,貴府有誰曾經來過新房?”
袁主簿想了想:“蔡大人和孟師爺你們走後,書吏和賓客們也陸陸續續都走了,二更以後一直到將近四更,留下來接著喝酒的人,大概隻有七八個了。
“哪幾個?”孟天楚問道。
袁主簿想了想,一個個數道:“有我們夫婦還有親家夫婦,賓客有張縣丞、刑房司吏溫銘、工房司吏阮家立,衙門書吏卓新、李蟲兒,卓新的朋友林天虎、對了,還有縣儒學提舉司教諭周墨周先生。”
“你記清楚了嗎?沒有別人了嗎?”
“沒有了,蔡大人和師爺你們兩走了之後,衙門書吏們和其他賓客也陸陸續續都走了,就隻剩下這些人,喝得高興,大家聚攏在一桌上喝酒行令,一直到將近四更天,才一起散了的。我們簡單收拾完,已經四更過了。”
張縣丞插話道:“沒錯,當時是隻有這些人,其他人在一更天左右就都走光了的。”
孟天楚數了數,加上袁氏夫妻和林氏夫妻,一共十一人。理論上,袁氏夫妻和林氏夫妻是不可能殺死林思的,所以,列入犯罪嫌疑人範圍的,一共七人。
對於袁府的奴婢仆人,孟天楚暫時沒有將他們列入偵破範圍,因為他們要殺人的話,同在一個屋簷下,以後有的是機會,常理上說,不太可能在新婚之時殺死女主人,所以,他們殺人的可能性不大,可以不列入偵破範圍。
另外,如果袁鐵河所說是真的,昨晚上新房的確是門窗緊閉,那這七個人也就不可能成為凶手,凶手就隻有一個,那就是袁鐵河了。所以,最先需要解決的是昨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是否存在別人進入新房殺人的可能,或者別的可能性。故此,首先需要詢問的,當然是犯罪嫌疑最大的袁鐵河,也是目前知道的三更時分死者死亡的時候,唯一在現場的人。
孟天楚對王捕頭道:“你立即帶幾個兄弟,去把縣儒學提舉司教諭周墨周先生、刑房司吏溫銘、工房司吏阮家立、書吏卓新和李蟲兒,還有小混混林天虎分別帶到這裏來。別的不用說,也不許他們相互說話,對這七個人,我要逐個詢問。明白嗎?”
王捕頭躬身答應,帶著幾名捕快走了。
孟天楚將審訊地點就設在新房裏。死者林思的屍體已經運走了,但孟天楚特意強調保持新房原來的樣子不要亂動。
孟天楚和蔡知縣帶著袁鐵河來到新房,宋翔宇等幾名捕快搬來兩把椅子,給蔡知縣和孟天楚坐下。
袁鐵河被押到之後,縣太老爺麵前當然沒有他的位置,隻能在一旁跪著回話。
孟天楚盯著袁鐵河半晌,這才緩緩說道:“你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說一遍,我提醒你,現在你的犯罪嫌疑最大,我要查出你在說謊,就可以認定你就是凶手。明白了嗎?”
“明白了……”袁鐵河臉色蒼白,跪在地上低著頭說道,“昨晚上,我回洞房,正在和我娘子親熱的時候,聽到門外有動靜,跑出門一看,發現是書吏卓新和小混混林天虎他們兩人,正在爬窗戶聽牆根,我很生氣訓斥了他們,可卓新說要和我娘子說話,雖然我娘子說和他沒什麽好說的,但我聽出來他們可能有什麽瓜葛,一氣之下將卓新推倒,又打了我娘子一耳光,後來你們就來了。”
孟天楚隻看見當時的結果,並不知道這個過程,聽了袁鐵河的話之後,這才知道,原來新娘與卓新可能以前有過什麽感情糾葛,這才導致卓新大鬧新房那一出。昨晚上卓新一直喝酒到深夜三更多,想必也是氣惱新娘的絕情而故意折磨自己。
孟天楚問道:“你接著說,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再後來,我和我娘子進了新房之後,聽你們都走了,我就抓住我娘子的頭發,逼問她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個結果當然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一個男人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與別的男人不明不白,即使是以前的事情,也是希望弄個清楚明白的,更何況是在這男尊女卑的大明朝。
袁鐵河接著續道:“我娘子開始不肯說,後來在我的一再威逼下,這才哭著說,她兩年前與卓新邂逅,兩人相互愛慕,後來私定了終身。卓新家人托媒到林家提親,林家嫌卓家是個小戶人家,配不上他的女兒,所以沒有答應,卓新無奈之下,提出與我娘子林思……私奔,林思沒同意,後來我爹娘給我托媒,林家就與我家定了婚。”
孟天楚細細回憶了一下,林思的身上並沒有搏鬥或者毆打的傷痕,有些奇怪,便問道:“你知道了這個消息,難道沒有毆打你娘子林思嗎?”
“我……我是很氣憤,她一直哭著哀求我說既然嫁給了我,就是我們袁家的人了,以後再不會和卓新有什麽瓜葛,所以,我那時候雖然妒火中燒,卻沒有動他。”
“哦,你倒還知道憐香惜玉嘛,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們就上床,同房之後,我就睡著了,一直到天快亮我起來上廁所,這才發覺我娘子已經……已經死去多時了……”
“好,說到關鍵地方了。”孟天楚環視了一下新房四周,說道,“你前麵說,新房門窗一晚上都是緊閉的,剛才我仔細檢查過,這房間的窗戶的確是閂好了的,沒有打開過的痕跡。我再問你一遍,你的確記清楚了嗎?你是否真的關好了門窗?”
袁鐵河遲疑了一下,低聲道:“是……是關好了的……”
“你說謊!”孟天楚猛地站起來,走到圓桌旁,拿起圓桌上那三斤裝的空空的酒壺,說道:“你雖然沒有毆打你的娘子,卻猛灌她的酒,一直到將她灌醉!你娘子酒醉之後,衝到房門外嘔吐,你又將她拖回來,撕扯下她的衣裙,將她赤裸裸扔在床上,蹂躪她,她拚命掙紮呼喊,你捂住了她的嘴鼻,強行與她同了房。由於你捂住她的嘴鼻,導致她窒息而死,所以,你就是殺死你娘子林思的真凶!”
袁鐵河驚恐地連連擺手:“不不!不是我殺死我娘子的!我沒殺她!”
“你灌她酒是不是事實?”
“是……是事實,但我妒火中燒,又不忍心打她,氣惱之下,這才一邊喝酒一邊抓住她頭發灌她的酒……,她不擅飲酒,很快就醉了,跑到外麵去嘔吐,我將她拉進房間,脫了她的衣服,然後同房了,但我真的沒有殺她……”
蔡知縣一直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孟天楚審訊,聽到袁鐵河承認了孟天楚剛才的判斷,有些驚訝地問道:“先生,你是如何得知這真相的呢?”
“空空的酒壺,門外台階角落的一小攤嘔吐物,床邊被撕爛的女子衣裙,結合起來,也就不難判斷了。”
“那嘔吐物難道不能是袁鐵河嘔吐的嗎?”
“不會!從昨晚上喝酒就能看得出來,袁鐵河是個經常喝酒的人,如果他喝醉想吐的時候,他肯定預先知道的,會嘔吐到馬桶裏,隨意嘔吐到門外的人,通常情況下,是不經常飲酒的人,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喝醉或者冷不丁被灌醉,急劇的翻胃,來不及尋找嘔吐的合適地方,所以,在門外台階嘔吐的,隻可能是新娘林思。另外,林思的衣裙上有嘔吐時無意中粘附上去的汙物,也印證了我的這個判斷。”
蔡知縣連連點頭:“先生洞察入微,佩服!請繼續審吧。”
“好!”孟天楚轉頭對袁鐵河道:“你說你沒有殺你娘子,那你承認你捂過你娘子的口鼻嗎?”
“我……”袁鐵河有些驚慌失措,“我沒有……”
“你說謊!”孟天楚冷冷道,“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捂你娘子的口鼻,由於你娘子拚命掙紮,你的指甲劃傷了她的口鼻,如果你不承認,我有辦法能查出來,必要的時候,我會讓知縣大人對你動刑的!”
袁鐵河道:“我……”
“你娘子乳房、大腿內側的瘀痕,是你幹的吧?”
“我……我記不清了……,當時我喝得很醉……稀裏糊塗就睡著了……”
“你是說,你沒有捂過她的口鼻?也沒有揉捏過她的乳房和大腿內側?”
“我記不清楚了,真的!我沒有說謊!我當時喝得很醉,把我娘子從門外攙扶進來的時候還摔了一跤——對了,很可能就是那時候我忘了關門了。”
“那你為什麽一開始的時候,堅持說門窗已經關好了呢?”
“我那時候不知道我娘子是被人殺死的,我以為她是暴病而亡,便隨口說已經將門窗關好,因為我擔心林家怪我沒有照顧好林思。當時隻是隨口說了,後來又不好改口……”
“事關人命,你還胡說八道。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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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破案故事非弄那麽多莫名其妙的女人來。 -PuppyHappy- 給 PuppyHappy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3/19/2010 postreply 14: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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