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一聲響,大門被重重地踢開。
兒子回來了。肩上斜背著鮮黃的英國郵差式背包,左手拎著書店的手抽袋,裝得滿滿的沉重的課外paper,右手曲在腰間,抱著個籃球。他一腳踹開門,門在牆邊的鞋櫃上猛撞一下,反彈回去,兒子再加一腳踢向牆邊,順勢蹭蹭兩下,把鞋子脫下,拋到另一邊的鞋架上,換上架上的室內拖鞋,一邊低頭忙著,一邊大喊∶「媽咪,我們放假了。聖誕新年假開始了,我跟同學約了去日本,去四天。」
我慌忙走出房間,愛憐地看著兒子一係列動作,從幾上拿過一蘋蘋果,跟著他,走進他的房間。
「你打算幾時去日本?怎麽那麽突然?」我一迭聲地問。
兒子滿不在乎地拿起書桌上的水杯,一仰脖,喝光了杯底的水,伸手接過我遞上的蘋果,卡察一聲狠狠地咬了一口,接著說∶「嗯,今天聖誕party時,幾個同學商量著想去,就初步訂了去四天,具體哪天,還沒定。要上網查一下機票酒店。有女生呢,說是要住好酒店,不想委屈。到時定下來我再告訴你,你忙你的去吧,快走快走,別在我房裏呆著。」
我轉身走出他的房間,進了廚房。
突然,我的心裏「叮!」地一聲亮了一下∶咦,也許,真能成行呢。
做了主婦之後,我天天圍著兒子轉,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獨自離開家門一會兒,所有朋友的邀約,總是推托∶哎,要等到兒子上大學以後啦,現在不自由呀!
從沒想過,高中生的兒子,已經可以跟同學一起出遊了。
兒子不在家的幾天,也許,我可以···?
試探著,跟老公說∶「你說,如果兒子去日本玩,我可不可以自己去一下大陸會朋友呢?」
翻著厚厚的學術書的老公,眼皮也不抬地說∶「你愛去哪裏去哪裏。」
很快地,兒子訂好了機票。我便讓他也順便替我訂同天起飛的機票。
我顫抖著,忍不住,給他打電話∶「喂,我訂了機票,香港飛上海。三天。」
他那邊,猶疑著說∶「真的假的?你想清楚哦,不要勉強。」
「哎,其實臨近聖誕新年,機票很難訂的。」
「要是不方便,就別來了。」
我聽出了他的猶豫,反而更堅定了要殺他一個措手不及的頑童的心。
「沒什麽不方便,決定了,來。」
「那好吧,住我家吧。」
這下,輪到我猶豫了∶「你家?方便嗎?」
「那,我替你安排酒店?現在連鎖酒店也很便宜,你要是不喜歡住家裏,就給你找間酒店。」
我突然覺得不妥了∶「哎,我住你家肯定不方便。你太太要怎麽想?我跟她又不熟。我還是住酒店吧。」
「好,我給你訂酒店。那些個連鎖酒店,在市中心,都才兩三百元一晚呢。」
我傻眼了,兩三百元一晚的酒店,我能想像,那些地氈底下,藏著可疑的蟑螂跳蚤小蟲子。「呃,這個,酒店還是我自己來訂吧。」
「你是怕酒店不好嗎?你放心吧,中國這些年進步神速,酒店質量很好的,價格又公道。」
「哦,不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這個,你別操心了,我自己找吧。」
這時,我突然發現,自己變得「身嬌肉貴」了。小時候,跟著爸爸媽媽走南闖北,別說住招待所睡大通鋪,就是在火車站候車室過夜也試過的,胡亂地往地上一躺,便能睡得天昏地暗。可是,現在聽見兩三百元一晚的酒店,卻有點怕。怕蚤子小咬,怕來曆不明的汙跡,怕與陌生人拚房,怕天氣太冷沒有暖氣,怕空氣太幹燥沒有加濕機,怕酒店不能24小時供應熱水,怕···幾時開始,我有那麽多「怕」的呢?嗬,不要說別人變了,我自己,也在變哪。我已經四十七歲了,再也不是十五歲的小姑娘了。
我上網查了酒店,打電話詢問∶「上海哪一間酒店是最新落成的呢?請給我一間最新的酒店。對,我不要最豪華的,但我要最新的。」
這中間,有個講究,豪華的不一定幹淨,新的,心理上總是比較幹淨些吧,那些可疑的汙跡總會少些吧?那些服務員,總是兢兢業業些吧。廣東話說「新s坑三日香」嘛。
再跟他聯絡,告訴他,住在浦東明珠酒店(作者杜撰的),他疑惑∶「這酒店,我沒聽說過,你確定它是你想要的嗎?」
「是的。聽說它是今年八月份才落成的,現在試業中,還沒正式營業呢。」
大約,他覺得我古怪吧。
一個老女人的行為,給人的感覺,總是有古怪些的。是嗎?他會這樣想嗎?
我開始動搖,MSN問∶「喂,我在你心目中,是不是在變形,變成一個老妖怪了?」
他送過來一張微笑的臉∶「沒有,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個可愛的小姑娘模樣。」]
「咦,怎麽那麽口甜舌滑的,看不出哦。」
「哎,叫你驚訝的事情多了,見到麵,你就知道了。」
「我怕你會失望,我已經是個老女人了。」
「我又不是沒有見過你!怎麽會失望呢?我們不是網友呀,是老友!」
「但我再也不是小姑娘了,是老女人,老妖怪。」
「胡說,我們今年過年不是才在一起碰過杯、喝過酒嗎!你還是老樣子,真的。」
「哦,你是說我是『老樣子』呀!老了的樣子哦。」+一張眨單眼的俏皮臉。
他傳來一張笑臉。
「快來吧,我去機場接你。」
「啊,不要啦,我自己直接去酒店,酒店在機場有接送的車子。然後我再call你吧,不要影響你工作。」
「家裏安排好了?」
我明白他問的話中之意。「兒子跟我同天啓程,老公自己一個人可以吃外賣飯盒。他是不願出門旅行的。他認為安坐家裏看電視,比親身在名川大山間行走,要舒適得多。大家成年人,人各有誌,我從不勉強他與我同行。他也不限製我的行動自由。我們有各自的空間,互不幹預。」
他無言。
有點像某部電影,某天,主婦突然多出了空閑,平淡的生活中,闖進陌生人,與之發生了不可思議的感情,隨後,何去何從?
哦,不,我們不是陌生人,我們之前沒有交流隻是因為害羞,在彼此的心裏,對方是曾經天天見麵的熟人,在相同的家庭環境中成長。但是,使君已有婦,羅敷亦有夫,何去何從?應該說,沒有未來吧。我並沒有想過要拋家棄子離家出走,他也沒有表達過想要與我共渡餘生的念頭。北島詩曰∶「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煙雲,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我在追尋我少女的夢,而結局,沒有想過,要和他有一個結局。
那我,這是唱的哪一出戲?
臨到出門,我猶疑了。
《一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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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康又出新作,趕緊來頂一頂(前兩天事兒忙,沒上來哈) -畫眉深淺- ♀ (0 bytes) () 02/23/2010 postreply 20:49:21
• 謝一個!無事可幹,又來胡咧咧。嘿嘿。 -刁康- ♂ (90 bytes) () 02/24/2010 postreply 15:0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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