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清冷如蓮2

地獄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每走一步,就像踩在她的心頭。
  
  清音咬緊嘴唇,不發一語。整個屋子靜得出奇,似乎連呼吸聲都沒有。張小屏那個門背後的霸王,這會兒也自動消音。
  
  隻聽一個冷硬的聲音道:“來人,把她們都拉出去!”
  
  話音剛落,立刻湧進來幾名男子,不由分說,拽著人就往外拖。那些女子頓時發出尖利的哭號,淒慘至極。
  
  清音也被一隻手毫不留情拽起來,踉踉蹌蹌的門外拖去。她緊緊拉著虞蘭的手,不肯放鬆,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虞蘭絕望的哭號,但也無濟於事。她們最終被分開了,一個被拖到屋外,一個還留在陰暗的小屋裏。
  
  清音被狠狠的摔在屋外的草地裏。暖風吹來,帶著絲絲縷縷的花香,鼻尖腐敗的氣味頓時一掃而空。雖然屋外的光線強烈至極,使她的雙眸暫時失明,但她卻甘之如飴。風吹在臉上的感覺,輕柔而溫暖,淚水也順著臉頰一滴滴的流下。
  
  周圍十分混亂。不時有女子被拖出,四周傳來掙紮和啜泣的聲音。她把臉埋進草叢中,大口大口喘著氣,仿佛這樣才能舒服些。
  
  突然,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大爺,求求你們,放了我,求求你們——”清音勉強睜開刺痛的雙眸,看到一個女子消瘦的身子在男人的鐵臂下掙紮。該怎麽形容呢——一隻在鷹爪下掙紮的家禽?
  
  但是,在死亡麵前,人也會爆發出平時所沒有的力量。那女子突然一口咬上男子的手臂,趁著男子吃痛,發了瘋般的向遠處跑去。
  
  四周一片驚呼,清音卻把臉埋的更深,不敢再看。她知道等待那女子的將會是什麽。果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後,遠處傳來一聲尖利的哀號,以及利器劃破肉體時所特有的聲音。
  
  液體濺射出的聲音傳來,伴隨著可怕的呼嘯。看來那致命的一刀在胸腔上。這些人夠狠啊。一個活生生的人,轉眼就這麽不見了。而且至死,那姑娘也許都不明白為什麽。
  
  難道她們的命就這樣賤嗎?平白無故的囚禁,平白無故的殘殺,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
  
  那屍體的鮮血還在流淌,刺目的如同深秋火紅的霜葉。清音忍住反胃的感覺,隻想大哭一場。她伏在草叢中,四肢蜷縮,雙眼空洞。手指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抓痕,直到十指鮮血淋漓。
  無能為力啊!自己無力改變,無力掌控,更無力逃避。也許這次,她真的要葬身於此吧。但是,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
  
  待那些男子將所有的女子拖出屋子,清音才緩過氣來。她抬起頭,仔細打量周圍的景象。
  
  三十五天的時間,恍如隔世。記得逛廟會那天,是一個夏日炎炎的天氣,虞蘭和她身著夏日薄衫,臉上洋溢著笑容。而現在已微有涼意,四周全是楓樹,在秋陽晚照下,楓葉流丹,燦若朝霞,美若仙境。不遠處,一泓碧水,開遍奇葩。而那黑漆漆的小屋就在草地一隅,牆壁上爬滿綠藤,點綴著嫣紅的花朵。
  
  誰能想到這樣美麗的地方,會有如此醜惡的小屋?
  
  她恍惚抬起頭,卻看到頭頂上湛藍的天空。秋日的天空,遼遠而空曠,像一塊透明的玻璃,仿佛一碰就碎了。明明是見慣了的景色,卻令人熱淚盈眶。
  
  所有的女子都衣衫襤褸,肮髒不堪。她們三三五五抱成一團,躲在陰影裏,低聲啜泣。清音在人群中努力尋找虞蘭清瘦的身影,便見她伏在張小屏身邊,臉兒朝下,看不清神情。而張翠蓮原本豐腴的臉蛋也憔悴了一圈,眼皮浮腫。李小姐仰躺著,上好的紫色絲綢已分辨不出顏色。
  她們周圍站著一群灰衣男子,手持利劍。雖然人數不多,卻正巧將所有的逃路封死。清音已有些絕望,她軟軟的躺在草地上,不再動其他念頭。
  
  這時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各位姑娘,請不要再動逃跑的念頭,否則便如她一樣,身首異處。”他的聲音不大,卻陰冷至極。清音凝神看去,隻見一個身量極高的男子站在小屋門口,他大約二十餘歲,麵若寒霜,穿一襲黑色錦袍,領口處繡有一朵紅色蓮花,腰間一塊碧玉牌,青翠欲滴。
  
  清音不知那黑袍是什麽料子做的,但也知道那一定價值不菲。因為那黑色如此鮮活,就像在流動一般。這樣的一個人,在這個時代,一定非富即貴。
  
  而那些站立在四周的灰衣男子,料子略顯粗糙。領口處也有一朵蓮花,隻不過用白線繡成,遠不如紅線醒目。單從這點看,他們的地位不如那黑袍男子高。
  
  他們到底要幹什麽?
  
  清音的腦中滑過無數個可能,想來想去,連自己都不寒而栗。
  
  老天啊,應該不會那麽慘吧?
  
  那男子話音剛落,周圍啜泣的聲音低了許多。他緩緩踱步,道:“別哭了。能進入山莊,都是你們幾世修來的福氣。隻要你們聽話,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應有盡有。”
  
  四周一片靜默。清音暗自冷笑,淚珠卻順著臉頰滑下。這時有個女子撲出來,緊緊抱住男子的雙腿,低泣道:“不,不……奴家隻想回家,奴家家裏還有年邁的爹娘和年幼的弟妹。求求大爺,放了奴家吧……”她這一開口,所有的女子都一起哀求。
  
  那男人卻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默然不語,刀刻般的麵容麵無表情。女子哀求半晌後,才終於開口道:“進了山莊的門,就別想出去。你也可說出你的家在哪裏,我們自會派人送些銀兩過去。”
  
  那女子聞言,像沒了主心骨一般軟倒下去,那模樣讓人心生憐惜。但那男子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隻道:“十兩紋銀,買你一人足夠。”眾女子聞言,都開始絕望的哭求。最初哀求的女子軟倒在地,紅著眼眶道:“錢有什麽用?奴家隻想回家。如果回不去,還不如死了好!”
  
  清音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女子性子倒烈。那男子眯細了雙眼,道:“你真的這樣想?寧願死也要回去嗎?”
  
  那女子生出一絲希望,急忙點頭。男子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本總管就成全你。”
  
  話音剛落,就有一個灰衣男子舉著刀向那名女子走來。那女子渾身顫抖,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刀下去,血光四濺,一聲慘呼過後,就什麽也沒有了。李小姐離得最近,身上濺滿了鮮血。她不住幹嘔,仿佛要把膽汁吐出來一般。張翠蓮雙眼發直,不住顫抖。虞蘭則是身子伏的更低,一動不動。
  
  清音咬住下唇。她死死的盯著那名黑衣男子,憤怒與悲涼在心底蔓延。這男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禽獸!麵對哀求與鮮血,根本無動於衷。也許他的心真是石頭長的吧。
  
  這些人,倒很會磨平人的心誌。先關上幾十天,再出來恫嚇一番,最後來個殺一儆百。現在還有誰不敢聽話呢?
  
  就是可憐了這些少女,個個都是花朵般的年紀,還沒有孝敬父母,還沒有子孫承歡膝下,人生就這麽結束了。
  
  這時那男子又道:“隻要你們乖乖聽話,我們莊主是不會虧待你們的。每日有婢女伺候,錦衣玉食,樣樣不缺。如果不聽話,就像她一樣!”
  
  他手一指,不遠處,那女子仰麵躺著,頸子已和身體分了家。
  
  周圍一片死寂。清音呆呆的看著,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她憤怒極了,但表麵上依舊不動聲色。她最後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黑衣男子,垂下眼簾。
  
  那男子又說了什麽,她一句也沒聽進去。她隻是死死盯著碧色的草地,仿佛要看穿才甘心。
  




羔羊【上】

  日落時分,那男人讓手下帶她們住進了一棟小閣樓。這小閣樓就在小屋不遠處,臨著一池碧水,楊柳依依。紅漆斑駁,隱在樹叢中,帶著幾分淒涼。
  
  那些男子走後不久,就有幾名素衣女子進來,叫她們去清潔身體。那些女子身著白色輕紗,飄逸動人。領口處也繡有一朵蓮花,但卻是淡淡的青色。清音瞥了一眼,便躍入浴池。
  
  一接觸到水,她便發出一聲歎息。有多少日沒有這麽愜意過了?她也記不得了。那水冒著騰騰白霧,溫柔的滋潤著她幹燥的肌膚,淩亂的長發,晦暗的容顏,和枯萎的紅唇。她隻覺得渾身舒暢,幹脆伸長了四肢,靠在岸邊。
  
  浴池十分寬敞,且是露天而建。活水的源頭便是那一弘清泉。清音呼了口氣,隨意撩起長發,便見虞蘭雙目無神,倚在一塊巨石旁。
  
  清音緩緩遊過去,低聲喚道:“虞蘭。”
  
  虞蘭動也不動,裸著潔白的軀體,恍如一具白玉雕像。
  
  清音微微哽咽,她又道:“虞蘭……”
  
  虞蘭漆黑的眼珠轉了一下,淚滴順著臉頰一滴滴流下,落在水裏,形成一道道漣漪,卻很快消失了。清音咬緊了嘴唇,強忍著酸楚。
  
  她壓低聲音道:“妹子,別難過。我一定想辦法讓咱們逃出去。”
  
  虞蘭微微抬頭,正對上清音的眼眸。清音神色平靜,那雙眸子卻熠熠生輝。虞蘭盯了她半晌,突然緊緊抱住她,哭泣道:“清音姐姐,我怕——我好怕——她就那麽死在我麵前——好多好多血——!”
  
  清音也抱緊了她。兩具潔白的身體交纏在一起,相互慰籍,相互取暖。清音卻覺得透骨的冰冷。她拍著虞蘭的纖細的肩膀,正待說些什麽,岸上卻傳來一聲嗤笑:“這樣抱在一起,成何體統!快些洗幹淨了,不要讓我們久等。”
  
  清音抬頭,正對上一名素衣女子的眼眸,那雙杏眼中分明是譏諷和輕蔑,秀麗的唇角彎起,笑得冰冷。
  
  清音咬了咬牙,便扶著虞蘭站了起來,兩人一起向岸邊走去。潔白的軀體在夕陽下散發著如玉的光輝。微風吹來,帶來絲絲寒意。清音瑟縮著,默默忍耐。
  
  那素衣女子來到她倆身後,似笑非笑的道:“到了我們山莊,可是你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卻還在哭哭啼啼。再哭,就拔了你們的舌頭,叫你們哭也沒個聲!”
  
  虞蘭聞言一陣顫抖。清音垂著頭,也不言語。這時一名素衣女子拿來一疊衣物,分發給她們,那衣料質地柔軟,針腳細密,比她們平時穿的粗布衣裳好多了。抖開來去,衣裳大體呈灰色,上有暗色花紋,而衣裳前襟的位置繡了一朵墨蓮。清音一見,立即心中厭惡,但也無濟於事。她順從的和虞蘭換上,並仔細係好長發。頓時,兩個人就如脫胎換骨了一般,說不出的整潔秀美。清音剛做完這一切,卻看到那名素衣女子站在不遠處,正用一種莫名的眼光打量著她。
  
  清音皺眉,下意識的轉身,卻被一個嬌軟的聲音喚住:“別動。”
  
  她隻好僵立在原地,那名素衣女子慢慢踱步,來到她麵前。那女子雖然也是素衣青蓮,但頭上戴了一根玉簪,雕成半綻菡萏模樣,精致出塵,更襯得人美如玉。她仔細打量了清音一番,道:“姑娘,你很麵善。”
  
  清音一怔,那女子不等清音答話,又道:“姑娘真是美人,小小年紀就氣韻天成,真不知貧家竟能養出這樣的女兒。隻可惜沒有華服美飾,略顯樸素了些。”
  
  清音低下頭,沒有接話。她不知這女子說這話到底有什麽意思。在這個地方,美與醜有什麽區別?
  
  那女子打量完了清音,又去看虞蘭,惋惜道:“你也是個美人,隻是不夠大氣,實在可惜……”
  
  虞蘭黑眸裏滿懷不解與膽怯,小心翼翼的看向那名女子,在觸及女子視線的同時又低下頭去。那女子冷笑一聲,不再理會她們,隻是轉了個身,揚聲道:“各位姑娘,洗好了就請快快上岸罷!”
  
  眾女子不敢怠慢,隻得一個個爬上岸來。待她們換好衣物,那素衣女子又道:“各位,我名喚玉潤,是主人手下的大侍婢。從此以後由我來安排你們的飲食起居。這座小樓便是你們的住所,你們不可越出這方圓半裏的範圍,如果出了這範圍,格殺勿論!”
  
  清音一臉驚疑,低頭不語。雖然她算是鎮定,但現在也有幾分慌亂。如果那些人把她們抓來盡數殺了也就算了,但是像這樣拖著,到底是什麽意思?
  
  那些女子也是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見玉潤嘴角含笑,又道:“諸位,如果都聽明白了,就請跟我來吧。”
  
  女子們一陣沉默。清音額上沁出汗珠,想問又問不出口。這時有個聲音突然響起:“玉潤姐姐,請問這兒是哪裏?為什麽要把我們抓來?”清音回頭,卻見張小屏一臉焦急,毫不避諱的盯著玉潤。
  
  想不到竟是她先開口。隻見她這麽一問,其他女子也都紛紛議論起來。玉潤纖眉一挑,微微笑道:“姑娘,這我無法回答。不過眾位姐妹既然來到這裏,我們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張小屏眉頭一皺,似要叫嚷,身後李小姐將她一推,搶道:“聽姐姐這麽說,我們性命無憂?”
  玉潤點頭:“隻要你們聽話……”
  
  不知怎麽,清音一見她那副笑顏,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那玉潤實在狡猾,說什麽都是模棱兩可,讓她沒有得到任何信息。張小屏早已失了耐性,她掙開李小姐的手,問道:“你們主人是誰?!”
  
  玉潤娥眉微蹙:“這個到時你們自然會知曉……”她話音未落,張小屏就怒道:“還有什麽好隱瞞的!我們人都在這裏了!難道你們主子臉上生瘡沒臉見人——”
  
  隻聽“啪”的一聲,張小屏臉上浮起五指紅痕,玉潤雙目如同寒冰般刺骨,厲聲道:“來人!將這女子拖下去!”
  
  那些素衣女子立刻將張小屏擒住,任她怎樣掙紮也無濟於事。四周女子都呆呆的看著,她們還未從這變故中清醒過來。清音也呆了半晌,直到張小屏絕望的哭嚎聲傳來,她這才急了,哀聲道:“玉潤姐姐,你就饒了她吧,她也是無心的,以後肯定再也不敢了!”
  
  玉潤神色冰冷,似乎動了真怒,隻道:“這與你無關。辱罵我,可以。但是辱罵主人就是死罪!”見清音似乎還想說什麽,她冷笑道:“姑娘,若你再替她求情,連你也一起死!”
  
  清音麵色蒼白如紙。她看了眼正在被人拖著遠去的張小屏,又看了眼麵冷若霜的玉潤,頹然低下了頭。這算什麽?就因為說了一句重話,就要付出生命?你們那算什麽主人?而他又養出了怎樣的奴才?
  
  一樣的心狠手辣,一樣的滅絕人性!
  
  清音淚眼朦朧,看著張小屏消失在一片樹叢之後。沒有人出聲,女子們怯懦的低著頭,唯恐厄運降臨在自己頭上。張小屏絕望的哭號還從遠處傳來,像懸在每個人心頭的利刃。
  
  ——真不知人也能發出這麽淒慘的叫聲。
  
  玉潤笑靨如花,她緩緩踱步,走到清音麵前,道:“怎麽,把嘴唇都咬成這樣……恨我麽?”
  
  清音渾身顫抖,半晌才啞聲道:“我怎麽會恨您?我隻是怕……以後我一定聽話,請姐姐饒我一命。”
  
  玉潤眼中劃過一絲譏諷,她側首對身旁一名身材高大素衣女子歎道:“罷了……我也該回主人身邊了。玉荇,一會兒找人把那丫頭埋在院子裏。這麽年輕的姑娘,可是極好的花肥呢。”
  
  那名喚作玉荇的女子點頭低頭領命。清音聽了,渾身又止不住顫抖起來。玉潤又吩咐了些什麽,這才轉過身來。她環顧那些女子,隻見她們雙眼無神,麵若死灰,於是笑道:“各位姑娘不必害怕,主人說過,隻要你們聽話,他便絕不害你,剛那女子實在不懂規矩,主人如此尊貴,豈能讓她隨意辱罵?大家說是不是?”
  
  一片靜默。無人敢說話。
  
  玉潤又笑道:“好了,請大家隨我來吧。剛剛廚子已在閣樓為你們備下豐盛的酒席,請大家享用。”她一指玉荇,“你給她們帶路吧。我就不去了。”
  
  玉荇便向閣樓方向走去。眾女子順從的跟在身後,早已無人反抗。清音走在最後,她看著張小屏消失的方向,幾乎咬破紅唇。
  
  虞蘭走在她身邊,不住啜泣。清音沒有理會,隻是垂著頭向前走。眼看離小閣樓進了,那股飯菜香味越發濃烈。剛走進閣樓,便見雕花木桌上擺放著熱氣騰騰的菜肴。那些女子被囚禁了三十餘天,早已不識肉味,現在見了那麽豐盛的菜肴,雖然心中恐懼,卻早已暗中吞咽口水。
  
  那玉荇站在桌邊,冷然道:“還愣著幹什麽?”眾女子遲疑了一陣,但看到玉荇肅殺的雙眸,卻還是慢慢走過去,圍著桌子無人敢動筷。
  
  那玉荇不滿的喝道:“等什麽?!還怕有毒?”她指著一個瘦小女子道:“你吃!”那女子嚇得直哆嗦。但她不敢違抗,隻得顫抖著拿起筷子,夾起一片醋溜魚片,遲疑半晌,才放進口中。
  
  魚肉似乎十分美味,這女子一口吞下肚去,又迫不及待夾起第二片來。其它女子麵麵相覷,也一個個拿起長筷。食物的美味超多她們的想象,一時間碗筷相互碰撞,眾女子你推我搶,場麵混亂不堪。
  
  清音瞪大雙眼,眼見一個女子連碗帶人摔倒在地,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她笑得越發猖狂,但眼中淚水閃爍。
  




羔羊【下】

  柳寡婦家的清音在眾人眼中,不過是一個安靜的近乎木訥的姑娘,且這姑娘似乎不愛幹淨,整日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平素不喜與人交往,隻與鄰居虞家姑娘有些往來。沒有人知道這女子有多美。當她第一次舉起鏡子,見到這張臉時,便為她柔美清麗的容貌心動不已。
  
  同時,也為她淒慘的命運而歎息。
  
  當她經過死亡的黑暗,睜開雙眼時,卻發現下身一片狼藉。少女慘遭蹂躪的模樣慘不忍睹,卻另有一番殘酷之美。白玉腕子上一條傷痕,鮮血淋漓。想必是有人垂涎她的美貌,便強占了她,使她不堪羞辱而自盡。
  
  這個身子……隻有十七歲。
  
  她滿心悲憤,對著鏡中美人道:“從此以後,我便是柳清音,柳清音便是我。此仇,我一定會報!”
  
  從此她擔任起照顧起柳寡婦的重任,平日也做點零工,賺些銀子補貼家用。至於玷汙她的到底是哪個男人,她卻始終沒個頭緒。小鎮上男人也不少,但似乎誰也不曾留意一個家境貧寒,整日灰頭土臉的女子。她和原本的清音一樣,將奪目容顏隱藏在灰塵和油汙下,守著身染惡疾的母親,過著平淡的日子。
  
  本以為這一世就這麽過了,轉機卻在那一日。
  
  ※※※※
  
  “清音姐姐,在想什麽?”
  
  清音回過神來,看到虞蘭的小臉近在咫尺,於是笑道:“沒什麽。隻是想到了以前的事。”
  
  “哦。是我們小時候的事嗎?”
  
  “不是。比那個更久遠。”
  
  虞蘭歪著腦袋想了想,苦笑道:“姐姐說的話我越來越聽不懂了。”她站起身,滿頭珠玉燦爛,配上那身綢緞長裙,嫋嫋婷婷像個富家小姐。清音歎了口氣,她抬起頭,望著虞蘭俏麗的容顏,笑道:“怎麽,不高興了?咦,今日的蘭兒可真漂亮!”
  
  虞蘭小臉一紅,道:“我才沒有生氣,隻是姐姐近日總像中了邪一般呆坐著,什麽話也不說,都快急死我了。”她指著案上一排瓷瓶道:“對了,剛剛玉荇她們又送東西來了,這些都是給咱們的胭脂。”
  
  清音漫應一聲,隨手拿起一瓶,隻見瓷質罐體上繪了一朵碩大的牡丹,呈血紅色,花瓣層層疊疊似有千層,說不盡的妖冶嫵媚。連瓷瓶都這麽美,裏麵的胭脂一定是極品貨色。誰知剛揭開瓶蓋,就聞到一股異常刺鼻的香氣。清音猛地將瓷瓶丟下,捂著鼻子咳嗽不止。
  
  “唉,這麽貴重的東西也讓你隨意丟棄……”一隻纖纖玉手拾起滾落在地的瓷瓶,“你可知這是極南之地生長的血牡丹,由它製成的胭脂不僅質地如凝脂般潤滑,且隻用些許,便異香撲鼻……這麽多量太多才有些刺鼻罷了。在帝都,這一小瓶也可算價值千金。”
  
  清音的興趣卻不在於胭脂,她仔細打量著麵前手持瓷瓶的豔麗女子,道:“那又如何?李小姐,這麽晚了,你怎麽還這般打扮?”
  
  麵前正是李小姐。隻見她身著一條粉色鮫綃長裙,妝容精致嫵媚,大家閨秀的氣質盡顯。見清音發問,卻神色陰冷,隻道:“與你無關。”說罷揚長而去。
  
  清音看著李小姐的背影,依舊麵無表情。一旁的虞蘭甜甜笑道:“好啦姐姐,這幾日李小姐也是心情不好。來,幫我看看這些胭脂吧。在這裏,活一天算一天,你說是不是?”
  
  清音歎息一聲,複又拿起那瓶胭脂,可心裏卻總也平靜不下。這段日子十分平靜,平靜到詭異。
  她們一共二十餘人,滿滿當當的住在這閣樓裏,已有月餘。什麽都沒有發生。每日都會有人送來上好的食物與衣物,奢華與美味超過了她們的想象。
  
  曾有一條紫色長裙,展開的裙裾上有銀絲繡成的九十九隻蝴蝶,每隻形態各異,竟沒有一隻是相同的。且裁剪細密,襟口處綴有流珠。真不知為這一條長裙,繡女要花費多少心血。
  
  不僅如此,每個房間的妝台上,擺滿了各種上好的胭脂。那顏色是如此豔麗,仿佛摻了絕世佳人的鮮血,芬芳而迷亂。而抽屜裏,則塞滿了各種金銀飾物,明晃晃的,欲亂人眼。這都是女子最愛的東西,有了這些東西,誰還會考慮其它?
  
  每日閑暇時刻,她們還可以在小樓周圍散步。雖然隻能在很小的範圍活動,但那景色已是人間仙境,令人流連忘返。
  
  可以說,除了自由,她們擁有了一切。她們都是平民女子,哪裏享受過這種生活?皇親貴族,也不過如此了吧。
  
  但這也是最致命的。住得久了,恐怕連自己叫什麽都忘了吧。
  
  但時間久了,清音也看出了一些倪端。這裏的男人普遍都穿灰衣,女人都穿素衣,而他們的身份地位皆有不同。那天黑袍男子就是這裏的總管,人稱段總管。而大侍婢玉潤則很少出現,似乎在侍奉那個“主人”。
  
  而他們很少談及“主人”,一旦說起,言語間充滿了對他的崇敬,仿佛那人是天神,是活佛,那種瘋狂的崇拜,令人心裏發怵。能讓下人這麽聽話,看來那“主人”也有幾分手段。隻是那個主人到底是何人,一直讓人猜不透。
  
  這些日子,人人都活的小心翼翼。自那日後,有兩名女子自縊,還有幾名女子逃亡未果,被捉回,經過慘無人道的酷刑,早已沒了半條命,剩下的人再也不敢妄動。虞蘭一日比一日玩世不恭,半夜卻偷偷落淚。而李小姐也漸漸疏遠眾人……
  
  清音極度不安,但那又能如何?虞蘭說的對,在無法預知的未來到來之前,好好度過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吧。她把玩著手中的瓷瓶,慢慢走到窗邊,向遠處眺望。夕陽西下,晚風襲來,微有寒意。她的目光越過湖麵,向更遠處看去。隻見湖泊盡頭樹木蔥蔥,其中似有亭台樓閣,點綴其中。
  
  看來,那裏一定住著人吧。隻是,住的到底是誰?
  
  她歎了口氣,又向別處望去,卻再也望不到頭了。這園子太大,就算那幾名女子不被抓回來,在這園子裏也會迷路至死吧。她又開始心煩意亂,卻見閣樓不遠處,一個婀娜身影撥開樹叢,消失在一片芭蕉葉後。清音隻覺得那身影似乎非常熟悉,似乎——是李小姐?
  
  她想幹什麽?逃跑麽?如果這樣能逃出去太陽可要從西邊出來了。可她到底要幹什麽呢……還打扮的如此豔麗……
  
  清音心念微動,披了一件披風就追了出去。她小心越過眾人,轉入李小姐消失的那片樹叢。那地方樹木異常雜亂。橫裏伸出幾隻樹枝,腳下又是難纏的野草。待她踉踉蹌蹌鑽進樹林,卻沒有發現李小姐的身影。
  
  夕陽已經落下了,隻有天邊還有一點餘輝。她站在小樹林中,茫然無措。
  
  晚風襲來,輕柔無比,卻夾雜著一聲低低的呻吟。她吃了一驚,還未仔細分辨,又是一聲傳來,似乎出自左邊的灌木叢中。她突然奇怪,便向那處走去。她走的小心,一步一步,仿佛腳下是懸崖絕壁。離得越近,聲音越大,中間還夾雜著男子粗重的喘息和女子的嬌喘。
  
  不用猜也知道他們在幹什麽了,想不到這時間還有人野合。清音對活春宮沒興趣,但做這事是誰,可就耐人尋味了。她又走近了幾步,突然聽到一個似哭似笑的聲音道:“唔……不要……求求您……”
  
  任何男人聽到這話,就是聖人也要變成禽獸。清音卻猛然站住,隻覺得不可思議。這聲音……竟是李小姐呢……
  
  她小心翼翼的走到那叢灌木前,透過枝葉交織而成的網看去,隻見昏暗暮色中,一個男子伏在那名女子身上努力動作著。而身下姿態放蕩,嬌喘連連的女子正是李小姐。
  
  ——這李小姐是鎮西李舉人家的次女,平素清冷高傲,怎會在這裏和一個男人苟合?
  
  清音強忍住心中厭惡,仔細看去,隻見那男人身下的李小姐,鮫綃長裙早已撕扯的七零八落,平日一絲不苟的發髻已經淩亂不堪,滿臉淚痕。奇怪,她怎麽這種神情……
  
  這時那男人發出一聲滿足的低吼,便停止了動作。他直起身,肌膚上的汗珠順著肌理滑下,清音臉一紅,急忙轉過頭去。
  
  隻聽李小姐啞聲道:“您要走了嗎?”
  
  “嗯。”那男人淡淡應了一聲。清音聽到這聲音,渾身一顫。這聲音——好生耳熟!她瞪大眼睛,卻見那人已披好長袍。身姿頎長,黑袍紅蓮,不是段總管是誰?
  
  “那……奴家何時才能再見到您?”李小姐也起身整理衣衫,嬌聲問道。
  
  “幾日後吧。”
  
  “幾日後是多久?”女人甜甜一笑,帶著男人不能拒絕的風情。
  
  段總管卻道:“到時我自會通知你。”他的語調淡漠,仿佛眼前這人不是剛剛翻雲覆雨的女人,而是一個陌生人。
  
  李小姐神色一呆,咬咬嘴唇,又嬌聲道:“總管,您喜歡我麽?就讓婉兒永遠呆在您身邊伺候您,不好嗎?”
  
  段總管已經打理完畢。聽到這話,隻道:“你是主人的奴婢,一切全由主人做主。”說罷揚長而去。隻留下李小姐玉體橫陳,滿麵慘白。清音瞪著那人絕情的背影,心裏忽然明白了幾分。
  
  李小姐,你也太癡傻了。想讓他救你?這個人——隻怕早已沒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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