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緹不知道趙初年來北疆要呆多久,但兩人住得這麽近,中間還有一個跟兩人關係都不錯的程璟,反正從那之後她天天看得到他。孟緹每天都看著考古隊修複在古城發掘出的文書,他往往也在。趙初年跟這群人關係很不錯,孟緹聽他們說話才知道,趙初年和他們在大學裏就認識了。有時候他們聊起學校的事情,對比得她完全成了外人。
趙初年在她麵前不怎麽說話,像是怕引起她的反感。他從來不說什麽時候要回去,孟緹也不會問。不過畢竟是鄰居,每天總會碰到幾次。天氣這麽寒冷,不少店鋪都關了門,開著的就那麽幾家——所以孟緹每天的生活較固定,去固定的小超市裏買生活必需品,跟考古隊的一行人去五十米外的小飯店吃飯。但早上天氣太冷,她不願意出門,就買上一堆饢放在屋子,餓的時候就把饢撕碎,泡上熱水權充早飯。
趙初年來了之後,她的生活慢慢的在改變。他無聲無息的取代了程璟的位置。每個早上他都會送飯過來,主食都不一樣,但總會有羊奶或者牛奶。他第一次上門就打擾了她的清夢。孟緹本來還睡意朦朧,揉著眼睛,開門看到是他,嚇了一跳,睡意全沒了。
“你這是……”
趙初年把兩個飯盒遞給她,微微笑著開口說話。那是她很熟悉的,能融化冰雪的笑容。
“阿緹,我聽程璟說你不愛吃早飯,這樣對身體不好。以後我每天都會給你送早飯過來。”
他沒有直接流露出要進屋的意思。孟緹看到他大衣肩膀上的雪花,終於還是讓他進屋。他看上去非常高興,實際上隻要孟緹跟他說一句話,多看他一眼,他都不掩喜色,雖然很含蓄,但孟緹之前跟他相處了整整一年,又怎麽會真的看不出來。
她的房間內有張折疊的小桌,趙初年兩天前剛來時就發現了,就放在牆角。他取出小桌,打開,在屋子正中放好,又把飯盒排在她麵前,他很細致地帶了筷子,放在飯盒旁。
“阿緹,過來吃吧。”
她才睡醒,渾身上下都是亂糟糟的,頭發沒梳,睡衣也睡成了一團。她朝手心嗬了口氣,揉了揉自己的臉。視線瞄到小桌上的食物,是她很喜歡的南瓜羊肉餡的餃子,餃子正在咕嚕嚕往外冒著熱氣,看著就引人食欲。
“趙老師,謝謝你,”孟緹從詞典中選了一個最安全的詞,“你不要為我麻煩了。我這裏有吃的。”
“放了這麽些天,饢都硬了,也不會好吃。”
“好吃不好吃,我無所謂。”
趙初年平和開口,“阿緹,我有所謂。”
他放好東西,抬頭看著她。孟緹知道他長得極為英俊,而那一雙眼睛則是最迷人的,據楊明菲形容,他的目光簡直可以讓枯枝長出玫瑰。她剛剛起床,腦子還不太清醒,更何況在堅持這種事情上,她素來不是趙初年的對手。她半闔著眼睛,疲憊地開口,“我知道你在想盡一切辦法彌補我。我收回我的話,我不再恨你了。”
趙初年走到她身邊,在她腿畔蹲下,很慢很慢地“嗯”了一聲,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輕聲叫她“阿緹”。
這個小房間的氣壓頓時就為之一改。
這個握手的動作充滿了善意,大概還有一點感動和討好。他手勁雖然很大,但沒有真的很使勁的握住她,所以孟緹在下一秒抽回了手,速度雖然很快,但是也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大概是剛剛拿飯盒時留下的熱度。
孟緹開口,“趙老師,是啊,我不恨你了。你沒有必要費心討好我。我也不需要你的照顧。雖然我不恨你,但我不希望看到你在我麵前出現。”
好像忽然被放入零下五十度的北極去,趙初年的身體明顯地顫抖了一下。
孟緹覺得自己腦子清醒多了,說話非常流利,“不論怎麽說,你騙我,你布下了一個巨大的騙局讓我鑽,這些都是事實。我所擁有的一切都被你破壞了,我失去了太多。父母,哥哥嫂嫂,我的小侄子,鄭大哥……我現在連家都回不去,我什麽都沒有了。趙老師,你再怎麽彌補,也沒辦法把我失去的一切補償給我。”
趙初年微微點頭,錯開了視線。
“我知道。我來找你,不是為了補償你。”
“那是什麽?”
“隻是想見你。”
孟緹呆看著他,大腦一團亂麻,根本無從分辨他這句話裏的感情。但他還是很從容很鎮定,對他點頭示意,隨即離開了房間。
門被小心的帶上了,隔壁的房門也響了一下,大概是他開門關門的聲音,聲音很輕,不注意是聽不出來。孟緹把臉埋在手心,長久不語。
因為要趕在三月份之前出成果,考古隊任務繁重,而哈格爾的機場也在一兩個月前關閉,加上下雪後城鎮間的大巴車半次變少,一來一回光在路上的時間都要一個星期——這還算順利的,所以大家都打算在昌河過年,不肯休息。每天加班加點的複原、解讀從古城裏發掘出的文書。
孟緹有時候也會跟過去看古代文書修複。現在修複的都是一千五百年前的文書,上麵的文字她完全不懂,不過並不妨礙她看得津津有味。帶隊的蔣也夫很滿意她的熱情和態度,往往一邊指導修複工作,同時還專門為她介紹說明。
這間簡易的工作室裏,最外行的顯然就是她了。
發掘出的文獻小部分是用西域一個小國的文字書寫,大部分突厥語如尼文。北疆氣候幹燥,因此文書上的字跡異常鮮明。南北朝末期,紙張雖然已經慢慢普及,但為了書籍的保存良久,多半還是用絹本,隻有一小部分是紙張。這群人裏隻有蔣也夫懂得少量的突厥語,所以解讀工作一直沒辦法展開,目前所有人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的修複和拍照。
太專業的事情孟緹做不來,也隻能在一旁觀看考古隊往文獻上噴水,給文獻碎片加編號,再根據絹本的結構字跡拚成原狀。倒是趙初年在此時顯得頗有用武之地,他編了個小程序來處理文獻的照片,在電腦上拚圖。
蔣也夫對此大為讚賞,不過轉而去拍著程璟的肩膀:“你這個表哥很不錯嗎。”
不過進展雖大,遺憾總是存在,一起出去吃午飯的時候,孟緹聽到考古隊的一行人閑談,說直到現在也沒發現漢語的文獻;就昌河這一帶,距絲綢之路的北道約有一百餘公裏,不遠不近的距離,漢文化也許還沒有輻射到此,相當遺憾。
當天下午就有了驚人的發現。
吃完飯回到那間小工作室,施媛和程璟馬上去檢查一件帛書的修複情況。他們從昨天開始負責修複的那件磚頭形狀的帛書。帛書寫在一段長絹上然後整齊的折疊在一起,但經過年代太久,千百年的螺壓使絹書的折疊處斷裂、粘連在一起,像一塊規則的長方形磚塊。為了使它揭開後順序不亂,施媛和程璟在他們能找到的最大搪瓷盆內,注入蒸餾水,鋪上塑料窗紗,將帛書放入了盆內。泡了足足一個上午,現在終於有了鬆動的跡象。
他們用紗窗一層層的提取出絹,再用小啟子慢慢將一頁頁絹布分開,平放在那長三米寬的工作台上。
施媛“啊”了一聲,所有人都圍了過來,大家發現,這件帛書已發覺出的碎片居然全用漢字寫成。
孟緹那時候在看一本古代文獻,聽到聲音也扔下書就圍了過去,著急地問:“寫了什麽?”
趙初年錯了錯身體,讓她站在身邊。孟緹這段時間一直避免跟他正麵接觸,但此時略一猶豫,還是擠了過去。
跟她在博物館裏看到的並無太大區別,隻能用細密的紋路上分辨出那是陳舊發黃的絹布,那些紋路是那麽的滄桑,黑色的字跡卻異常分明,字體相當漂亮,有點像飄逸版的楷書,又或者接近行書——但孟緹知道那不是楷體,南北朝時期還沒有發明。
蔣也夫到底是行家,伸手指了指其中某頁,頷首大讚:“這筆字極讚,很像《月儀貼》。”
大家都在表示讚同,隻有孟緹這個外行一頭霧水,好奇地問:“那是什麽?”
所有人都沉浸在看到中文文書的喜悅中,沒注意到她的問話。孟緹打算再問一次,趙初年接過了話,微微抬高了聲音,“是西晉時的一張名貼。”
“沒錯,我最喜歡其中的幾句詩,山穀路限,不能翻飛,登彼崇邱,延佇莫及,不勝眷然,”蔣也夫的情緒高漲,手從窗紗上拂過,但沒敢觸及那薄而脆弱的絹帛,問他,“實際上,《月儀貼》不但書法成就高,文字也非常華美。初年,你記得很清楚嗎。”
趙初年微笑回答:“我小時候臨摹過這張貼很多次。”
一位博士生說:“我記得這索靖送給摯友的文吧。”
“摯友嗎?我為什麽覺得更像情書。”施媛笑眯眯。
“情書?當然不是,就你亂想,”蔣也夫拍了施媛的頭一下,“要說情書,這張上的字才更像情書。”
大家都低頭去看,孟緹也盯著手指的方向。她下意識念出來,“道之去遠,我勞如何。深穀杳杳,而君是……”
接下來那個字模糊不清,幾近草書,她自然就頓住了;趙初年在她身邊,用不高的聲音回答她的疑問:“涉。跋涉的涉。”
孟緹噎了一下,不期然去年的記憶又浮上來。她勒令自己忘掉,不再出聲,默默看下去,這下子順利多了,剩下的基本上都認識,偶爾一兩個不清楚也能估出來,“高山岩岩,而君是越;長河寂寂,而君是渡;遠路悠悠,而君是踐;冰霜凜凜,而君是履……”
正如蔣也夫所說,這短短數行字更像是一封情書,讀之令人動容。
施媛又羨又嫉,重重感慨了好幾聲,“這樣長途跋涉,是為了見最心愛的那個人嗎?真是讓人感動死了。也不知道世界上有幾個人可以做到。”
程璟冷不丁的插嘴,“有人可以做到。我就認識。”
“誰?”
孟緹感覺到他的目光掃過來,心下沉重得好像灌了鉛,她擠出人群,走到座位旁,撿起書閱讀起來。
眼不見心不煩,僅此而已。
考古工作進入了新的階段。目前發現的漢字文獻顯然是不夠的,目前發現的漢語文獻就看電影看到一半沒了下文,心癢難耐,對研究古代文獻癡迷的蔣也夫睡不好也吃不好。他於是決定:等到雪停了,再探一次古城。在上次發覺出這批文獻的地方再深入挖掘一下。
因為按照已有的文字記載,這批文獻是當年這座城市的國王所有,文獻上記載說他“藏書二千一百五十七卷於石室”。而就已經發掘的文獻數量來看,不要說兩千卷,十分之一都不到。
在蔣老師許下宏遠之後,雪在第二天就停了。
新年也姍姍來遲。大家聚在一起吃了頓飯,聊天。雖然沒有餃子但有麵食足以,吃完飯大家聚在一起玩牌,李開南老師身體不好去隔壁房間休息了,八個人恰好湊齊兩桌,一桌麻將,一桌牌。
趙初年的電腦筆記本放在桌上,因為信號不好,有一搭沒一搭放著春節晚會,偶爾蹦出來的聲音會讓人嚇一跳,但總而言之,隻要有熱熱鬧鬧的聲音,就不寂寞。
玩牌少不了大呼小叫,為了一張牌是否應該出是否出錯可以爭上五分鍾,玩牌時孟緹和考古隊的一個李姓男生一組,那天晚上兩人手氣超級好,打得施媛和程璟鼻青臉腫。新年就這樣在大家的吆喝聲中渡過了。
隨後的兩天都是冬日朗朗的好天氣,沒有了雪,雖然還是寒冷,但那種冰冷沁骨的感覺卻淡了好多。
於是蔣也夫帶上包括程璟在內的四個學生上了吉普車,再次朝古城進發。孟緹很想看看大雪中的搖光古城,因此有機會絕不放過。她早就領教過北疆的天氣,考慮到今天起床時有點發燒的症狀,就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裹得裏三層外三層。
走到車邊才發現,趙初年居然也在,他正幫著蔣老師搬器材。他還是冬天裏慣常的打扮,深灰色長大衣,裏麵是淺色毛衣,脖子上隨意搭著一條厚厚格子的灰色圍巾,再加一雙羊皮手套。就算在搬東西,看上去好像還是時尚雜誌走下來的頂級模特。
恰好施媛從她走過,她聽到她嘀咕,“都是表兄弟,為什麽差這麽多?”一幅很不明白的樣子。
孟緹側頭看了她一眼。
施媛恰好也再看她,視線一對上,她就歎了口氣,一把扯過她到車子前方,她看了看四周無人,才歎了口氣:“阿緹,程璟讓我不要問你,但你就當我多嘴,我就問一句話。”
“什麽?”
“因為程璟的關係,我認識趙初年也有好幾年了,”施媛說,“他們兩人是表兄弟,你和程璟是表兄妹,趙初年跟你也有親戚關係嗎?我看你們好像也認識的樣子。當然,這個問題你回不回答都無所謂,我就是覺得你們三個人之間一團亂麻。”
孟緹覺得頭疼欲裂,也不知道是心理效應還是被冷風吹。連外人都覺得他們的關係一團亂麻,她這個在局裏的人更不清楚了。她想說話,一張嘴,冷風刺激著鼻子和喉嚨,忽然就癢起來,連續低咳喘息了好幾下。
這樣一來施媛也知趣地不再問了,她笑了笑,拉著她上了車。
起初還擔心國道上的積雪影響路況,但吉普車出了城市發現道路幹幹淨淨,雪整齊的堆在路邊,因為不常有車經過,雪潔白如棉。
孟緹很快發現,車子離城越遠,戈壁上的雪越薄。尤其是下國道駛上戈壁沙灘後,雪就分散得開了,雪無法覆蓋每一寸地方,時常可見□的大片荒原,就像破碎的棉襖。
顛簸的過山車的效果再次出現,孟緹這次很有準備,她帶了件厚毛衣出來,把毛衣罩在頭上,那不論怎麽顛簸,都不怕腦袋撞到前麵後麵上麵下麵,生生的疼。觸目所及都是白色,如果略過這一路的顛簸不提,好像在雲層裏穿行一樣。吉普車花費了比平日長一倍的時候,終於到達了搖光古城。
站在古城東城門入口,雪中的古城在午後的陽光中閃閃發亮,冰冷的雪變成了溫柔的被毯,覆蓋在這座冬眠的古老城市上。孟緹想起了兒時看過的童話故事——小姑娘為了尋找被白雪皇後騙走的小男孩,一路冒險,她走過了險峻的山河和白雪覆蓋的原野,找到了自己的朋友。那片原野,應該就是這樣的。
天氣那麽寒冷,她深吸一口氣,呼吸變成了煙霧。手心發癢,於是從車子裏摸出考古隊的一隻老式的數碼相機,“哢嚓哢嚓”的連拍數張。她沒有帶相機來北疆,因此在北疆這麽久,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來。
蔣也夫笑,示意程璟拿好相機,一行人就朝上次發掘出文書的地方進發了。
那是這座古城中看上去最高的一處建築物,占地約五百平方米,據地基考證,是王宮所在。雖然這一片地方隻剩下相連的兩間房屋。地麵微微下陷,破損嚴重。上次發掘後他們做了標記,現在順著原路返回。發現文書的地方是個地窖,雕著花紋塗著綠漆的木門吱呀作響。上次發現的文書已經都被搬完,地窖基本是空的。
但驚喜總在失望之後。
下午他們又順著地麵上的一排整齊小坑順藤摸瓜,在古城的西北邊上發現了古代的墓葬群。這一大片墓葬群風格有些怪異,僅僅隻能依靠有墓上殘存的石堆辨認,乍一眼看上去,隻會以為是些淩亂的石堆。因為工具有限,簡單發覺到了墓室的輪廓後就停止了,沒有大規模發掘,蔣也夫指揮著手下的學生標記畫圖,一天基本上過去了。
準備收工回昌河時,晴朗了一天的天氣很不給麵子的灰暗下去。這場驟然而起的天氣陰霾讓每個人都變了臉色。
施媛一邊收著工具,一邊乍舌:“這是拍電影麽?大製作電影都沒有這個效果啊。”
“是啊。”孟緹深有同感。
田間考古工作者最強的本領一般有兩個,一個是本質工作發掘,一個就是野外求生能力。蔣也夫在外考察多年,西南地區的懸棺洞進去過,東南的深山老林去過,還是東北挖過人參,因此不論去哪裏都有準備。
他凝著眉頭看了幾秒天色,朝幾個男生一指,“許立,小賀,你們跟著我把工具搬到走,趙初年,程璟你們去車上把東西都拿過來,這雪起碼要下一個晚上。”
“搭帳篷嗎?”
“不能,就以天空的陰霾程度和起風的勢頭,半夜的時候會被凍醒。”
蔣也夫指了指剛剛出來的那個石頭洞,“施媛,孟緹,你們進去躲一躲。”
真正的大雪很快就落了下來。
程璟說:“這場雪真是不小。”
“這場風雪算什麽?我那年在東北遇到的那場才是真正的暴風雪。我開著車,到處都是雪,一米以外的地方全看不到,”蔣也夫拍腿感慨,“差不多每小時隻能走四公裏,三十七個小時啊,一點水一粒米未進。司機隻有我一個,完全不敢放鬆,掉以輕心就會凍死在冰天雪地裏。”
施媛完全拜服。她跟著蔣也夫走南闖北的考古也就一年時間,雖然辛苦,但從來沒遇到危及生命的時刻。
“所以啊,女孩子學這個,很遭罪,”蔣也夫說,“施媛,回去後再改行還來得及。”
“您說什麽呢,”施媛笑起來,“我這點考慮還是有的。”
一群人都紛紛笑了。
在野外考古的人,很快就分工合作,把車子裏拿過來的東西分開,生活,點好爐子,拿出鍋,取出若幹瓶礦泉水。
蔣也夫以手撫著那厚厚的牆壁,碎碎念著說:“你們小心點。要應該保護古跡的。這裏的每一塊泥巴都是國家文物啊。”
施媛陪著程璟在在爐子旁搓著手烤火,“我們能找到這個地方躲雪就不錯了……哎,我是希望這裏稍微可靠點,不要被雪壓垮了。”
“壓垮?”蔣也夫很不讚許,“你以為這是現在的豆腐渣工程嗎?這是古代人的智慧,千百年都屹立不倒的。”
依靠泥土鑄起的城堡,牆壁很厚,冬暖夏涼,讓人歎為觀止。不過聲音稍微一大就有回音。師生談論分析討論今天的收獲,說笑聲回蕩在屋子裏,很是溫馨。施媛燒了點水,給每個人分了吃了點帶出來的餅,夜晚也就來了。
孟緹本來就有點低燒,穿著羽絨服,把隨身帶來的衣服披在身上,靠著牆角,昏昏沉沉的,完全沒什麽食欲。趙初年拿熱好的水和餅給她。
孟緹勉強對他一笑,搖搖頭:“我不想吃。”
趙初年哄她,“還有一個晚上要過,吃一點。”
孟緹還是搖頭。蔣也夫施媛等人都在看她,都勸她多吃。
她輕聲說:“你一定覺得,我恃寵而驕是不是?”
“沒有。”
“你老遠來看我,我對你卻這麽壞。”
“這是我應得的。”
孟緹連苦笑都沒有力氣了。她把頭埋在膝蓋,喃喃問,“你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告訴我,我是你妹妹?”
“因為我自私。”
趙初年很溫柔,“你先吃點東西,我再告訴你。”
孟緹無奈,接過杯子喝了口水,費力的咬著餅。
趙初年跟她並排而坐,說話時聲音低沉。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告訴你是我妹妹嗎?看著你認別人當父母,當哥哥,我心裏比誰都難受。阿緹,在這十幾年裏,我看了不少案卷,被人販子拐走的女孩,下場會多麽的可怕。所有最可怕的場景,我全都設想過,我經常被噩夢嚇醒。我在趙家錦衣玉食,而你在人間地獄中苦苦掙紮。我想起這些場景就受不了。”
孟緹搖頭,“我被拐走,不是你的責任。”
“怎麽會不是我的責任?我的職責就是照顧你,”趙初年看著自己的手心,“我不在乎你變成什麽樣子,隻要能找到你,我就一輩子保護你。可是我沒想到,找到你的時候,你那麽美好,你比我所有想象的趙知予都要美好。你那麽漂亮聰明,那麽大方善良。唯一不完美的就是,你不記得我了。你徹底忘記了我。”
孟緹覺得自己大概是被水噎了,哽著說不出話來。
“……這不是我的願意。”
趙初年又說,“我來平大任教之前,曾經你見過你。”
“什麽時候?”
“你不會記得,”趙初年說,“我來學校麵試時,去找過你。第一次我跟你問路,你快而準確的回答了我,但卻沒有多看我一眼,騎上車就走了;第二次在圖書館,我問你期刊雜誌在哪個閱覽室,你當時手裏拿著不少書,匆匆忙忙往樓上走。”
孟緹努力回想,她覺得自己應該能記住,那麽英俊的年輕男人跟她問路,她應該有點印象才對。不過,她始終想不起這兩件小事。太稀鬆平常,早就被生活係統刪除了。的
“兩天之內遇了你兩次,你隻當我是陌生人。我這才真正相信,你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趙初年微微一歎,“後來才知道,你不光不記得我,甚至記憶也被篡改了。如果那時候我告訴你是我妹妹,證據確鑿,你會怎麽對我?”
她不語,慢慢喝光了水杯裏的水。她很清楚答案。如果趙初年一開始就跟她揭開真相,哪怕他擁有確鑿的證據,她也會憎恨他,把他打入老死不相往來的對象裏。
“你會恨我,是不是?”趙初年靠在她身邊的牆壁上,“雖然現在看來,結果也一樣。”
孟緹看著自己的手心,“我之前說過不恨你了。”
趙初年垂下視線,自嘲般地微微一笑。爐子裏的火光落在他臉上,一跳一跳的。他臉上的細節無所遁形。這半年,他也消瘦多了。
“但這不是我要的。”
孟緹說:“所以你監視我?”
“我要了解你的喜好才能接近你,我不能被你討厭。”
“這樣很卑劣。”
“是的。我不可能高尚,我非常非常自私。我沒辦法看著你遺忘我。我要的不是你承認我這個哥哥,承認你是趙家的孩子,”趙初年眼深如井,“阿緹,我要你想得起我這個哥哥,我們就像小時候那麽相處。”
孟緹靜默了一小會。她知道長痛不如短痛這個道理。的
“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之後,這不可能了。”
趙初年恍若沒有聽到,也沒回答。他沉默地站起來,轉身看爐火去了。
爐子裏的火“劈裏啪啦”一直燃燒著,洞外大雪紛飛,大家都像冬眠的動物,整齊的躺成橫排,很都睡得很安靜。他們帶著睡袋,每個人分到了一個,她整個人裹在睡袋裏昏昏思睡,但還是越睡越冷。她很多年沒有這麽冷過了。身體對外界的刺激有著極強的記憶力,她迷迷糊糊,記憶碎片在腦海中翻滾。
翻了個身,就對上趙初年的視線。他還沒睡,在她睜眼的前一秒正看著她,不知道他想著什麽,竟然微微笑著。明明睡袋是夠的,他卻沒有用,靠牆坐著。他背後和牆壁之間墊著睡袋,身上蓋著他自己的大衣。
孟緹跟他對視了一會。或許是怕吵醒其他人,又或許是無可言說。
她做了個口型,無聲地說:“怎麽還沒睡?”
趙初年搖頭,擺手示意沒關係。
“身體再好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會感冒的。”孟緹咬著唇,“你知道現在多冷嗎?”
他隻是微笑,微微揚起了頭;那個神態,好像他們的頭頂不是土黃色的屋頂,而是燦爛的星空和月亮。
爐火在不遠處幽幽晃動,就像一種昭示。
孟緹把手從睡袋裏挪出來,蓋住了雙眼,在逐漸薄弱的意識中喃喃自語。
“那時候下著大雨,外麵很冷的,你還出去幹什麽……”
趙初年一怔,俯身看著她,“阿緹,你還記得?”
“記得……哥哥,你還跟小時候一樣啊,這麽要強。”
拜托在當當買書的各位,去打個分吧寫個評論吧(編輯要求的,我實在是沒辦法啊掩麵)!俺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地擺出是失意體前屈orz造型叩謝大家!
明珠 Ⅱ 作者:皎皎 第八章 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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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感謝了!作者寫的越來越好。我還是認為他們不是親生的兄妹。 -克拉瑪- ♀ (32 bytes) () 02/06/2010 postreply 10:4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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